夫人她精通茶艺   作者: 西皮皮   简介:   温虞X沈遇 先婚后爱 内心吐槽小能手X洞悉一切看着她演影帝   起先,沈遇只觉得温虞对他温柔体贴至极,他理所当然的想温虞一定很爱他。   遭人暗算中了剧毒,解毒以后,他才发现温虞人前对他体贴入微,而人后……   一日,他要宿在衙门,温虞为他准备好一应行李,依依不舍的送他出门:今夜大雪,夫君又何必去衙门办差。   可他分明听见温虞内心在欢呼雀跃:好耶!沈阎王终于走了,那壶浓春酿差不多就要温好了,再让小厨房上羊肉羹和雪里滚。   温虞总觉得最近日子不好过。   沈遇好像在处处针对她。   宫宴上,她似全神贯注的看着歌舞,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食案上的茶点,今日宫中竟做了她最喜欢的三凉黄金糕,让她食欲大动,想着待会儿定要好好品尝一番。   终于能动筷了,沈遇面无表情的一块接着一块将黄金糕送入口中,一转眼就剩下了空盘,还问她,“这道糕点味道极为不错,夫人为何不尝尝?”   温虞:我倒是想尝!就剩下个盘子,你让我尝什么!   又一日,沈遇风雪夜归家,一身寒气。按照惯例,他是会宿在外书房。   温虞嘴上情真意切的关切,心里却在疯狂碎碎念,赶紧去书房吧你这个大冰块,她还要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看杂记吃果子呢。   没想到,她只是客气客气,沈遇却从善如流答应下来,手臂一张,泰然处之的等她来伺候。   温虞僵笑着上前,不想被沈遇一把搂住,冰凉的手贴在她颈间,凉的她一哆嗦,还在她耳边低声说:“夫人为我暖暖,可好?”   (2022.5.1 新版文案)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虞 ┃ 配角:沈遇,赵易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偏要你真心爱上我   立意:爱情是要互相了解,互相成就对方灵魂 第一章   是数九寒冬天,一夜大雪不曾断过,第二日清晨,整个上京城被雪色覆盖,抬眼看去,颇有渺渺无尽之感。   天色才刚蒙蒙亮,沈家下人便已经起身洒扫庭院。拿着笤帚往绵软的雪堆里一走,就落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屋檐环廊下,挂着的冰溜子冒着尖儿,瞧着比针尖儿还要细,有人举着铁锹一敲,冰溜子唰唰的往下掉,砸进雪地里,却也是声声闷响,吓得人一打激灵,瞌睡也就醒了。   天色这般早,主人家自是在房中歇着,还未起身。   偏沈家西角门大开着,门外站着一队人马,身穿黑玄色公袍、腰佩刻有殿前司三字的黑铁短刀,雪花片悄无声息的跌落在他们头、肩之上,他们皆纹丝不动,比之这大雪天更为萧肃。   隔着五六步远的门内,偶有女子的声音传出,那声音听着就年轻悦耳,温柔婉转,倒让这雪天多了几分暖意。   那说话的女子,挽着妇人髻,有一副明媚似春色的好模样,皮肤白净无暇,五官分明,特别是一双杏眸黑黝黝的,却又明亮的很,就像是夏夜里的晚星。今个儿大雪,冷风一吹,她的脸颊便微微泛着粉,像是枝头上熟透的桃儿一般。   只与她隔了半步左右的男子,分明是雪天,却穿的单薄,一身玄色官袍,身姿挺拔活似冬季里的红梅,鲜艳欲滴,他的五官英挺分明,眉宇间的冷意淡漠之色,却比今日的雪更甚。但却让人觉得浓郁的容颜就该搭配清雪一般的气质。   温虞身上披着厚裘,怀中还捧着烧的正烫的手炉,却也只觉得那寒风呼呼的往脸上吹,像是刀刮一般,又冷又疼,那风往领子里灌,身上的热气儿立时就被吹散,冷的她手脚冰凉,不住发颤。   北风猛烈的吹着,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纤长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着,却还在殷殷叮嘱。   “这一路风雪大,夫君要保重身体……”   “夫君记得添衣,莫饮凉水……”   沈遇只听着,偶尔应一声便算作回答,他的语气太过淡漠,温虞也没有半点儿不耐,话说到最后,温虞吸了吸鼻子,抿了抿唇,好似带着一丝压抑的哑意,“夫君,你何时能回来?”   快要误了出发的时辰,亲随小声提醒沈遇,“大人,该出发了……”   沈遇目光微扫过眼前人,见她眼眶微红,睫毛轻颤,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沙哑,他终究是按下心中的不耐,低声简略地回答她:“一旬后,我便归。”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西角门,翻身上马,再没看过温虞一眼,打马疾驰而去。   只留下温虞站在门内,看了半天,独不见沈遇身影时,身后嬷嬷提醒她,“姑娘,姑爷已然走远,咱们回房吧。”   温虞立在原处远眺,目光飘忽,像是没有听见嬷嬷的话,半晌后压低了声音,呢喃自语,“一旬才归。”那就是十日。她的手贴紧了炉子,平白的多了一丝激动之色。   嬷嬷叹气,上前一步,“姑娘,老公爷,老夫人就要传早膳了,咱们还得去请安呢……”   温虞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恋恋不舍的回身往内院去。   嬷嬷走在温虞身旁,挥手让余下人落了几步,方又低声同温虞说这话。   旁人听不真切,依稀听得‘切莫担忧’几个字,只当是嬷嬷在宽慰温虞,让她莫太挂心沈遇。   在西角门多停留了片刻,温虞换了衣裳,行至正院,正院已经开始摆早膳。   正院的婢女打起厚重的毛毡帘子,屋中的热闹劲儿便随着暖风一起吹来。   温虞脚步一顿,府上众人都到了,独她是来迟了些。   不过温虞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解了披风交到嬷嬷手中,这才不急不慌的走进暖阁,她踏进暖阁,绕过屏风隔断,阁中说笑声都霎时小了去。   温虞目不旁视,直走到被众人簇拥在上的沈家老夫人跟前,屈膝请安,“孙儿媳来迟,还望祖母莫怪罪。”   沈家老夫人已六十有五,头发花白,额上系着一抹绣祥云飞鹤的抹额,虽眼角眉梢起了皱纹,连眼神都柔和了下来,却也能瞧出年轻时也是位美人。   沈老夫人性子和蔼,见着年轻的孙儿媳妇,也从不拿捏长辈做派,又已经知晓温虞来迟的缘由,心中只管高兴的,哪里会责怪她呢?   她朝着温虞招了招手,“过来挨着我坐。”   温虞乖顺的走过去挨着沈老夫人坐下,便被沈老夫人拉了手问,“三郎是为着何事离家?”   温虞温声细语的解释起来,“是天色还未亮时,宫中急诏送入府,夫君便收拾了行装,一早就出了门。”   沈老夫人担忧起来,“三郎可有说去哪儿,是为何事?”   不等温虞回答,另一旁坐着的沈大夫人便接了话,她已有四十出头,生的是一副寡淡相,许是时常皱眉,眉间留下了道脂粉也盖不住的皱褶,她说话好似生来就带着三分不屑,“三郎如今身居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一职,掌管着上京大半禁军,能让他亲自处理的定是要紧至极之事,怎会告诉她一个妇道人家。”   平白被呛了一回,温虞也不恼,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大伯母说的很是,夫君并未告诉我出门是为何事,只交待了十日后方才归。”   她又朝着沈老夫人道:“祖母,您别担心,三郎定能平安归来。”   温虞停顿了片刻,方才带着羞意小声道:“等陪您用过早膳,我打算前往金佛寺上香祈福。”   见温虞满心满眼里都是沈遇,沈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好,你去就是了。”   沈遇出门第九日,已至宵禁,沈家大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门房刚一开门,身着玄黑官袍之人焦急传信,“快报老公爷,大人身中奇毒,性命垂危,即将被送回府,速请太医为大人解毒……”   转眼间,前宅后院皆亮了灯,霎时就忙成一团。   温虞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穿上外衣,疾步走向外院,那里灯火通明,远远地都能闻到血腥气。   越靠近沈遇书房,温虞脸色越发惊人的惨白,不知是夜里风寒太甚,还是为着沈遇而忧心不止。   被连夜请来的太医在床榻前待了整宿,天亮以后,方才从内室走出,向沈老国公回话,“我等尽力,也只堪堪保住沈大人性命,解药尚需时日配制。”   沈老国公听见此话,身形一晃,险些跌倒,沈家众人又忙扶住沈老国公一起坐下休息。   床榻前,只余下温虞一人。   温虞不知所措的坐在床旁,沈遇无声无息的躺在床榻上,眉眼依旧,却又因为中了剧毒,而肤色苍白如雪,她轻轻握住了沈遇的手,凉的像是冰块一般。   她犹记得送沈遇出门那日的心情。   *   *   沈遇是奉密令出城捉拿逆贼,那逆贼走投无路,竟想同归于尽。在被沈遇捉拿之际,忽而暴起,朝沈遇掷去暗器,沈遇虽身手矫捷,避开要害,手臂却被暗器擦伤,没曾想那暗器之上,涂有剧毒,遇血则毒发全身,那毒从他手臂的伤口浸入体内,立时传遍全身。   逆贼当场身死,沈遇却也立刻中了毒,陷入昏迷,服了各种携带解药皆是无用,部下日夜兼程护送他赶回上京解毒。   沈遇努力想要睁开双眼,却只能在无尽的黑夜里挣扎。   那毒只困住了他的躯体,却没有困住他的意识,即便是看不见,他却能逐渐听见声音。   是在很嘈杂的环境下,旁的一概听不清,只能听见温虞在他身边哭着让他醒过来。   “沈遇,你可不能有事,呜呜呜。”   “你快醒醒呀。”   他同温虞是沈老国公与温侍郎做主定下的亲事,当年沈老国公回上京途中遇险,却被温侍郎所救,沈老国公感激于温侍郎救命之恩,便给他定下了与温虞的亲事。   他幼年丧父丧母,是沈老国公与老夫人带大的,孝顺非常。这门亲事他没有反对,只是他一向公务繁忙,对男女之事并不上心,虽是同温虞定亲多年,成亲也已三月有余,但对温虞一向冷淡。   而温虞这些年对他却极上心。   从定亲起,隔三差五就送她亲手所做的荷包香囊给他,成亲以后,他时常住在书房,温虞也从不曾抱怨,不曾打扰他,还日日差人给他送热汤茶。   沈遇想起出发那日,温虞依依不舍地同他道别,红着眼眶问他何时能归时,他还极为不耐烦嫌弃她耽误了时辰,没有好好同她道别。   不想,而今他身中奇毒,命不久矣,想来也没有办法好好同温虞道别了。   沈遇极少有后悔之事,此刻听见温虞的声音,竟隐隐生了悔意,早知道会天人永别,当初为何不待她好一点?   沈遇想,若此番能活下来,他会不负温虞对他的情深。   温虞依旧在他耳边哭诉着。   他很想要抬手为温虞擦眼泪,告诉她别再为他伤怀。   “呜呜呜,沈遇,虽然你整天就会板着一张冷脸,一句好话都没有,我从小到大都讨厌死你了,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这么年轻就死。”   “都怪我,我不该借着为你祈福的名头外出,偷偷去买醉香楼新出的酱香蹄髈,一定是我偷食荤腥,心不诚,冒犯了佛祖,所以佛祖没有保佑你,让你能平安归来。”   “但也不全怪我,那可是全上京最好吃的酱香蹄髈。”   “你若是真死了,我一定会日日将它供奉给你。”   沈遇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不然为什么他会从他夫人口中听见她说讨厌死他了的话?   作者有话说:   沈遇:我的夫人很爱我,我要是能活下来,我一定好好对她。先等等,我都要死了,你还在惦记着酱香蹄髈?你这个大猪蹄子。   开文大吉,日更3000   下本待开古言《贵妃她不作了》   林家有三女   外人只道长女林玉姝端庄有度,是人人称赞的尚书夫人;次女林玉宜文采出众,同新科状元一对璧人。   幺女林玉仙同样盛名在外,只是这名声却不大好听。   “真真就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妃。”   “恐有一副妖里妖气的妖精皮囊,既无文采,也无品行,整日里只会作天作地的勾着陛下干那档子事。”   “陛下便是被她蛊惑的昏庸残暴……”   “让她殉国都是便宜了她。”   林玉仙睁开眼,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梦里面被白绫绞死的惨状实在是令她心悸。   此刻她身穿大红嫁衣,坐在百子千孙红帐里,是成亲当夜。   她对着那对龙凤烛欲哭无泪,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对她,让她成亲当晚知晓日后会死的那般凄惨。   想逃是逃不了了。   她只好给自己制定了日后的行事方针,力求像她大姐那般端庄贤良,像她二姐那般饱读诗书,顺便再远离‘被她蛊惑而昏庸残暴的大昏君’。   ‘大昏君’赫连铮困于四面埋伏时,心中还念着远在深宫,被他宠的不韵世事的爱妃无他庇佑,只怕是会受苦。   在荆棘丛生的帝王之路上,她是他拥有过的唯一无暇。   当利刃刺喉,猩红圆月高挂时,他回到了十年前登基为帝,刚与他心爱之人成亲之时。   ‘大昏君’龙心甚悦,却发现了他的爱妃变了。   “陛下,嫔妾不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您别送了。”   “陛下,您应当雨露均沾……”   “陛下,这几日天凉,嫔妾病了,咳咳咳,不能伺候您就寝。”   被爱妃躲了快有一个月,险些就真的要昏庸残暴的‘大昏君’,终于忍不住将人逼到墙角,圈在怀中。   怀中人委屈的不行,“陛下,嫔妾不想被别人当作妖妃。”   ‘大昏君’俯下身去,珍重吻过她的泪眼,“朕会让这些人都付出代价。” 第二章   沈遇十二岁时离家出走,沈老国公找了他数年之久,原以为沈遇早就死在了外头,都快放弃找他了。   过了五年,北伐军终于抢回被敌国侵占的十座城池,得胜归来。北伐将首飞虎大将军赫连成祜麾下有一少年骁骑,年纪虽小,但身手矫健,胆敢过人,颇得赫连成祜赏识,让其随行在侧,一同入上京听封。   迎赫连成祜回上京的那一天,百官相迎,沈老国公只打眼一看,就瞧见看见自个儿亲孙子,险些激动地晕过去。   谁能想到沈遇十二岁就敢瞒着所有人参军,入了赫连成祜麾下,跟着赫连将军征战五年,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存亡之际,好容易活着回到上京,沈老国公是老泪纵横,看着跪在眼前的孙子泪流不止。   旁人都在庆贺北征军大胜,唯独沈家是为沈遇平安归来而喧嚣不止,当年沈遇为何会离家出走,与沈家几房人都脱不了干系。   可沈遇却无心困于沈家内宅之争,他祖父年事已高,虽是三朝元老,沈家又出了个太子妃,门楣看着风光无限,内里却藏污纳垢,为了沈家那点儿家产勾心斗角,日日家宅不宁,乌烟瘴气。   赫连将军赏识他,一举推他入了上京三军司之一的殿前司,补任七品虞侯,只三年便凭借功绩,得了陛下青眼,升任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掌管殿前司大半禁卫。   若非是沈老国公是真疼他,为报祖父祖母养育之恩,他也早就搬离了国公府,辟府单住,更不会听从沈老国公之言,同温虞定下亲事,结为连理。。   沈遇回想从十二岁离家出走到成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这八年,他虽不惧死亡,可他野心抱负俱未实现,又如何能死?   但而今,他竟有那么一丝希望,当日那逆贼所用暗器上的毒乃见血封喉之毒,让他能当场毙命,也好过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温虞还一直在他耳边聒噪个不停。   当下身处于黑暗之中,唯独只能听清温虞的声音,可旁人的声音呢?他为何一概听不见。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所听到的声音到底只是他濒临死亡之际产生的幻听,还是温虞被那孤魂野鬼给夺舍了去。   他和温虞从定亲到成亲再到现在,认识已有四年。他回想温虞这些年的言行举止,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脾气柔和,从没有和他置气胡闹,不需要他浪费心神多去了解,以至于他如今却回想不起温虞的任何喜好习惯,她同他房中任何一处精美的摆设好像没有区别。   沈遇百般不是滋味,这些年出生入死多少回,他自认对人心了若指掌,死到临头,才知道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   他估算着时辰,温虞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温虞只要一出现,在他耳边没有一刻停下说话的时候,他从一开始听见那句讨厌你起的震惊,到后来逐渐麻木。   ‘讨厌你’俨然是温虞开始聒噪的开场白,她每说一句,沈遇总是会对自己有多一分了解。   “沈遇,可不只我一个人讨厌你,不然上京城的老百姓在背后偷偷骂你活阎王?”   讨厌他的人多不胜数,又有何干系。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娶我,难道就你以为我想要嫁给你?还不是我阿爹就认准了你做女婿,整日里对我说你有多好多好。”   原来她从一开始也不想嫁给他。   “可你这人除了样貌称得上是不错,还有哪一点好?”   他竟只有样貌这一个优点。   “同你说上十句话,你的回答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字,简直就是个锯嘴葫芦。”   “不对,还得加上你这人从来都不笑,好像旁人都欠了你债似的。”   “我见过十阎罗殿里的阎王爷,你简直是同他生的一模一样。”   “谁i嫁给你,可不就是嫁给了一个活阎王。”   先前还说他独样貌不错这一个优点,阎王爷的神像分明就是青面獠牙、耳裂目呲的长相,怎么看都算不上是样貌不错吧?   她的话总是说着说着,总会朝着离谱的方向去。   “不过嫁给你,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   沈遇生了些好奇心,在温虞口中,他万般都不好,那嫁给他的那半点好处又是什么呢?   温虞怒气冲冲的继续絮絮叨叨。   “只要每次我们同房,你就会拼命欺负我,你可真是讨厌死了。”   “幸好你是大忙人,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小院一次,阿爹阿娘又不能来沈家管着我,嬷嬷管我的地方有限,只要小院门一关,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比在家中自在多了。”   “还有,刘厨娘的厨艺果真是担得起天下第一御厨的名号,做的各色宫廷小点,味道堪称一绝。”   “要不是刘厨娘在沈家颐养天年,从咱们定亲起,沈家就时常送来她亲手所做的小点,成亲后,她还专管着小厨房的膳食,要不然我才不会同意嫁给你呢。”   她强调道:“我肯定早就逃婚了。”   她又勉强道:“你不时常在家,又有刘厨娘专管着膳食,其实也还不错。”   “如果要是能和你这般过上一辈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沈遇那点儿好奇心立刻烟消云散,且知道了原来他在温虞心中的地方,竟连家中厨子都远远比不上。   她也会有惆怅的时刻。   “你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我可一直都在诚心诚意的吃斋念佛为你祈福,你可知道白菜豆腐粥,喝的我脸都快成白菜豆腐了。”   “沈遇,你可一定要醒过来。”   “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就成了寡妇,还要为你守孝三年?”   “那这三年,我还得日日吃素。”   “那我也太惨了一点吧。”   她在真心实意的叹气哀愁,听得沈遇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就醒过来,捂住温虞的嘴,让他能过两天清净的日子,不然他觉得他最后真死了,也不是毒发身亡,而是被温虞的聒噪给烦死的。   *   这已经是沈遇昏迷不醒的第十五日,他养病所在的书房,院子里气氛凝重的紧,下人们走路都放缓了脚步,生怕会扰了他养病。   太医制了好几方解药,喂他服下,虽保住了性命,可他竟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还在找别的法子,今日又来为他施针。   温虞待在一旁,看见太医将一根一根的银针刺进沈遇的肉里,每一针都让她觉得肯定疼得不行,极快,沈遇身上扎了不知多少针,偏生沈遇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了无生息的躺在床上已有十五日,如今一看满身都是银针,竟让温虞生了几分可怜之意,便不为沈遇,也为日日来探望沈遇,就要哭上一场的沈老夫人而可怜。   老人家眼瞅着都清瘦了许多。   可床上这人,偏偏一直不醒来。   王太医收拾好银针,净手的时候,温虞问道:“王太医,我夫君他今日如何了?”   王太医叹息道:“这几日的脉象,比前几日强健了许多,只是若一直不醒,恐怕也……”   老国公爷的随从还在外等着请王太医过去,温虞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在床旁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沈遇。   她还记得那日送沈遇出远门时,她可高兴坏了。沈遇有十天都不会在家呢,她除了每日去给老夫人和老国公爷请安以后,有大好的时间,她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甚至,她还借着为沈遇祈福的由头,去留香楼吃上一份心心念念的酱香蹄髈。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心不诚?所以佛祖没能保佑沈遇平安回来。   温虞这些日子愧疚的,还真每日都清斋淡茶,旁人以为她是为了沈遇而食不下咽,只有她知道,她是为了弥补沈遇出门那日的不诚心。   她安安静静的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愁眉不展。   沈遇的亲卫鸣争打了热水,进屋为沈遇翻身擦背的时候,便见着她眉眼拧成了一团,像是刚为他主子哭过一场,鸣争不免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属下来给大人擦身,您先回房休息吧。”   陈萍陈嬷嬷心疼温虞跟什么似的,她家姑娘这些日子多遭罪,小脸又瘦了一圈,也忙劝。   温虞回过神来,轻轻点头不曾言语,她刚起身,手中丝帕却落到了床上,她伸了手拾起,那丝帕遮挡下的手却忽而将她的手握住。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手的主人分明已经有十五日没能进食,力气依旧大的惊人,猛地将她往怀中一拉。   温虞完全没有防备,直直地就跌进了他的怀抱。   她跌落怀抱的一瞬间,看见了沈遇睁开的双眼。   鸣争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惊喜万分,主子竟然醒了!   可不等他高兴欢呼。   下一刻,沈遇伸出了右手,捂住温虞的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温虞,你好吵。”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屋中的婢女、陈萍陈嬷嬷、鸣争、温虞皆听见了。   温虞不可置信的看着沈遇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可一句话都没说呢,沈遇竟然嫌她吵?莫不是那毒把他脑子给毒傻了吧?沈遇成了个傻子不成?   沈遇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些什么,却又在下一瞬间脱力失去意识,双眼缓缓合上,完全陷入黑暗之前,眼中留下了温虞满是错愕神色的脸。   作者有话说:   沈遇(比不上刘厨娘·怨种版):谢邀,我是被夫人给气醒的。   温虞:这个大冰块!我话都没说一句,他竟然一醒来就凶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推推基友的预收文   《摄政王他造反了》by离人话   幽国大败,给摄政王送来一位和亲公主。   素凉公主是幽国国君的掌上明珠,听说知书识礼,美貌倾城世间罕见。   摄政王府多了个女主人,管家每天都乐呵呵的。   王妃特别漂亮,没有架子,天天在王爷面前嘘寒问暖,会下厨,会绣衣,会研磨,会的可多了!   可摄政王殿下只觉他这位新婚小妻子太娇气!   天冷了跑到他怀中取暖,还嫌弃他胸膛硬;   下厨给他做好吃的,不忘缠他吹吹烫伤的手指;   绣个衣服不小心弄伤了都能哭半天;   研墨手酸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根本不管他;   ……   罢了——   毕竟是一国公主,娇气就娇气吧,宠着便是了。   直到有一天在暗牢中,   他亲眼见到他的小娇妻——眼睛都不眨地将匕首插进别人的胸膛。   摄政王殿下:“……”被演了。   素凉有个秘密,她是替嫁的公主,是个小可怜儿,是被逼来的幽国细作,她奉承乖巧,只是想借摄政王殿下的势,为自己筹谋。   夜珩也有个秘密,他想当皇帝,后来想当一个细作一辈子的夫君。   【注意前方车辆——】   摄政王:王妃,夜深了,本王想……   细作凉:王爷别问我,您直接上,妾身娇体软,难道还能反抗您?   时间无情地流逝一年。   摄政王:凉儿,本王想……   反水凉:不,你不想。 第三章   耳边终于清净了。   沈遇心平气和的陷入了一场梦,这场梦驱散着困住他许久的凝滞之气,周身轻盈,五识逐渐复苏。   这是好迹象,他从死亡的边缘重回人间。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之时,耳边是旁人惊喜万分的声音。   “大人,您可算是醒了。”   “快去给老公爷和老夫人报喜,三少爷真的醒了!”   “快去,快去!”   “沈大人,可能听见老夫的声音?”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起涌入沈遇的耳朵里。   见他无反应,太医忙伸出手在他眼前来回晃动,“沈大人,沈大人,可能看见老夫的手?”   沈遇的神思愈发清明,他张口,却是嗓音嘶哑,“王太医。”   见他能说话,能听声,能辨人,王太医长舒了一口气,伸手为沈遇把脉,“沈大人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而今脉象平稳,神智清明,是大好之兆。”   王太医起身前去写药方配药熬煮。   沈遇躺了太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受,此刻不愈再躺着,撑了手起身半靠在床头,微阖着眼,平复心绪。   鸣争端了热水来,他接过喝了两口,方问,“我昏睡了多久?”   鸣争只当沈遇是为着公务,忙道:“自大人中毒那日起,大人昏睡了十七日,回上京已有十五日。”   “逆贼自尽身亡,尸首也已运至大理寺验尸取证,逆贼亲眷都已经悉数捉拿归案,如今关押在殿前司牢房之中……”   沈遇随手将茶盏搁在床旁小几上,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五官愈发分明浓郁重彩,眉宇间微蹙,天然的就带着一股煞气,那烛光一照,他的影子被投射到床帐之上,随着床帐的幅度扭曲拉伸,显得狰狞至极。   “不必再说,”他略微抬手,止住了鸣争的声音。   鸣争抬眼一看,被沈遇此刻的神色吓了一跳。   沈遇抬手揉着眉心,心烦气躁。   “我问你,温虞,不,夫人她人在何处?”沈遇冷笑,他受了温虞十五日的聒噪,她仗着他不省人事,将这些年对他的不满全都说了个遍,吵得他烦不胜烦而今总要和她好好算这一笔账。   鸣争的神情开始变得古怪,犹豫不决,他最不耐手下人这般吞吞吐吐的行色,沉了脸发问,“有话便说。”   鸣争憋了好久,“大人,您可还记得早晨时,您是醒过一次的?”   “嗯。”沈遇自然有印象,他是醒过一次,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捂住温虞那张聒噪个不停的嘴,干净让她消停下来,还他一个清净。他也的确在那一刻生了一股力量,支撑他醒来。   鸣争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家大人的脸色,“您醒过来以后,您就凶了一回夫人。”   当时的场面,鸣争还记忆犹新。   “夫人便对属下说,大人既然嫌她吵闹,她这些日子便不过来探望大人,让属下好生照顾大人……”   鸣争怎么想,都觉得他家大人当时肯定是大病初愈而神志未清,才会对夫人那般。   便道:“夫人受了一场委屈,恐怕心里不大好受。”   “大人可是要请夫人过来?”   鸣争说了好些话,沈遇只听见了那一句‘夫人受了委屈’,他眼眸一抬,看向鸣争时,带上了些许冷意,“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日日在我耳边吵闹的不行。”   “聒噪得很。”   他那也算是凶了她吗?   鸣争啊了一声,神色茫然,“为着您要静养,属下等人连脚步声都放缓了不少,更别提说话了。”   “夫人她日日来照顾大人时,也是寡言少语,只偶尔会同太医问上两句大人的病情。”   “大人初次醒来前,夫人除了问过王太医两句,其余时候一直未说话呢。大人若是不信属下,可再问问王太医留在您身旁的药童们,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您身旁照顾呢。”   天晓得,大人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凶了夫人一回,还死死捂住了夫人的嘴。满屋子的人多震惊,   夫人这些日子,为了大人,可是日日茹素礼佛,还亲手给大人喂药,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旁人皆瞧在了眼中。   若非是陈萍嬷嬷打圆场,说了句大人刚醒,神志不清才会有那般言行,简直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沈遇盯着鸣争的脸,看了许久,他的部下在他面前不会说谎,更不会为了维护温虞而说谎。他心中的浮躁逐渐沉淀,脑海中浮现出了重回黑暗之时,映入他眼中温虞的那张脸。分明只是一瞬的目光停留,却好像是他这些年来,头一次看清了温虞的长相。   他心下一沉。   鸣争赶紧道:“大人,您定是身上余毒未清,才会记错了。”   沈遇久久才回答他,“也许吧。”他的理智逐渐回归,思量一回,也发现破绽极多,若是温虞真的日日在他耳旁说话,鸣争又怎会半点没听见?   且温虞说过的那些个话,只要她不是傻子,又怎会在人前讲?   *   沈家三房的院落名叫夕照院,因为三房而今只有沈遇与温虞夫妻二人,夕照院清净的很,沈遇一向不管内院的人员安置,近身伺候温虞的婢女和婆子,便都是温家带来的。   温虞烦闷的趴在大靠枕上,一动也不动。   陈萍陈嬷嬷端了一碟子冒着热气儿的素粉角,那粉角皮儿是透明带着粉,露出了内里用棱角、荽菜一起剁碎搓圆的馅儿,一共八只,各个晶莹剔透,小巧可爱,又裹着香味的热气儿扑鼻而来,着实能让人食欲大动。   她打了帘子走进来,瞧见温虞还闷闷不乐呢,便将小碟子搁在榻上的小几上,哄着她,“我的好姑娘,别闷闷不乐了,来尝一尝这素粉角,刘厨娘说了,虽是素馅儿做的,味道可不比肉燕差。”   “吃上这一碟,咱就不生气了,好姑娘。”   温虞脸上满是怒气,一双眼亮亮的,看也不看小几上的素粉角一眼,委屈的不行,“我照顾了他那么久,他竟然一醒过来,就凶我!还捂我的嘴。”   “他这人真是讨厌死了!”   陈嬷嬷当然不会顺着她的话说,只耐心的劝,“大人中毒颇深,定然是身上余毒未清,才会神智混乱。”   “姑娘向来大度,何必同大人计较。”   温虞不满:“你还帮着他说话!”   只是说话间,她的怒气也逐渐消去,“你说的很对,我看沈阎王一定是中毒成了傻子,就知道胡言乱语。”   她分明一言未发,沈遇醒过来就捂她的嘴,凶她吵,一定是傻了!   陈嬷嬷赶紧拍拍她的手,“呸呸呸,好姑娘,可别这么说姑爷。”   姑爷若成了傻子,那她家姑娘这辈子又能讨着什么好呢?便是为了姑娘,她也是日日诚心向上苍祈愿,盼着沈遇能醒过来。而今沈遇清醒了一回,这可是好事。   陈嬷嬷把素粉角往温虞跟前推了推,“姑娘快尝尝,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温虞不情不愿地夹了一枚素粉角,将它当做沈遇,狠狠地咬下去,满口留香,让她烦闷了大半日的心情逐渐好转。   一碟子素粉角下肚,暖胃又暖心。让温虞又推翻了自个儿先前的定论,这素粉角玲珑小巧,味道又好,吃了让人身心愉悦,沈阎王怎么配和它相比!   温虞吃的是眉开眼笑了,“明个儿还请刘大厨做这个。”   房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那穿着青袄的年轻婢女走进来传来,“三少爷醒了,老公爷和老夫人都已经前往书房探望。”   一听见沈遇醒了,陈萍大喜过望,“老天爷保佑,姑爷可算是大安了。”   又赶紧吩咐,“快伺候姑娘更衣,咱们也得赶紧过去。”   温虞一点儿都不情愿,沈遇都醒过一回了,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她才不想去见他呢。   陈嬷嬷拿了衣裳来给她穿,深知她的脾气,一边让她伸手一边提醒,“这可是大喜事儿,明个儿这素粉角可就能做成肉燕了。”   她这才压下不满,露出个半真心的笑脸儿来。   *   看着两位老人家,沈遇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愧疚,“孙儿不孝,让您二老操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夫人哽咽道。   沈老国公要镇定许多,虽然高兴,却也攒了多日的担忧,“旁人都说你行事越发稳重,我从来都不这般想。”   “我与你祖母,阿虞尚在家中等你,你怎可毫无牵挂?”   沈遇神色微滞,“祖父……”   沈老夫人左右看,不见温虞人影,“阿虞呢?”   她尚不知晌午之事,叹气道:“那孩子日日照顾你,整日吃斋念佛,可怜见儿的,瞧着那小脸儿都瘦了一圈。”   沈遇沉默着,昏睡中听见温虞声音的事儿,他冷静地回想过一回,而今也只当做是中毒产生的幻听,不然完全解释不了此事的匪夷所思。   这样一想,他先前的确是冤枉了温虞。   老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话,“三少夫人。”   沈遇的目光看过去,正好温虞打了帘子走进来,她身上披着一条淡粉镶兔毛的斗篷,领上那一圈的绒毛围着她皎洁若月的小脸,她笑起来还有浅浅的两个梨涡,打眼儿就让长辈们心生喜欢。   “祖父,祖母。”温虞乖巧的请过安,沈老国公与老夫人与她说了两句,她方才看向沈遇。   她转身的那一刻,“大傻子!”犹带着怒气的声音清晰无比传进沈遇的耳朵里。   沈遇猝然就五指抓紧了被衾,目光一冽,死死地看向温虞,“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温虞只觉得莫名其妙,可长辈们都在呢,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未减半分,疑惑道:“夫君,我什么都没说呀。”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沈遇又听见了她怒气冲冲的说着:“沈阎王果真是傻了吧,我嘴巴刚刚明明都没动,我要怎么说话,大傻子!大傻子!就知道欺负我!”   作者有话说:   素粉角和饺子差不多,都给我写饿了,还给我写笑了。   甜妹永远的神!   我在思考要不要把更新时间换到晚上九点好了。 第四章   堂堂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上京人送阎王称号的沈大人,部下六千禁军骁骑,上京一应守备皆在他掌控之中。这些年见过不知多少离奇古怪之事。有人说一应未解之事皆因神佛鬼怪而起,不可解之,沈大人却只相信是人装神弄鬼,鬼神是泥胎金神,高高在上,何来管你人间事?信之何其可笑?   而今……   沈遇只觉得滞缓了多日的气血,正在五脏六腑之中疯狂叫嚣。   他紧紧地盯着温虞的双唇,妄图从上看出内里乾坤。   “沈遇你这个讨厌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得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带着无限委屈和怒气的声音清晰无比的传进他耳朵里。   可温虞面对着他,双唇紧闭。   到底何为真,为何假?   是眼前人为真,耳中音为假。   还是阴阳倒置,一切俱为虚相。   温虞的声音还在他耳边萦绕。   “沈阎王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眼神还那么凶!”   “我又不是贼人,要这么看着我嘛!”   “是不是得请王太医再给他仔细检查一回脑袋才好。”   “他要是真变成傻子了,那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他怎么还看着我呀?”   她的声音分明,喜怒哀乐尽在其中。   可静观屋中其他人,皆不为所动。   就连温虞自个儿,紧抿着双唇,一张素净的脸上满是疑惑,神色极为平静。   那就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温虞在聒噪个不停。   此间古怪,为何独他一人深陷其中?   屋中氛围古怪的很。   老夫人的眼神在沈遇和温虞之间来回转换,尚不知这小两口之间起了什么龃龉,却又想着要解围,可她也是实话实说:“阿虞这孩子,进门只同我与你祖父请安,旁的话一句不曾说。”   “三郎,可是你听错了罢。”   没得当着外人的面,教小两口相处之道,老夫人话中尚有未尽之意,便是让沈遇莫这般沉着脸,让温虞平白受委屈才是。   沈大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生平第一次,无法进行冷静的判断。   “就是就是,祖母说得对!你自个儿听错了,还要来凶我!”   温虞的声音吵得他脑海一阵一阵钝痛,他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太阳穴。   此举叫老夫人吓了一跳,“三郎,你可是不舒服,还去请王太医过来看看。”   沈大人到底还是那个沈大人,只闭了闭双眼,眼中恢复一片清明,他先安抚好两位长辈,饶是如此,他说话的语气,也极为疏远。   “许是我体内余毒未清,尚有几分疲乏。”   “夜已深,还请您二老先回房休息。”   沈老国公起身,他虽疼爱沈遇,却更为之思虑甚远,“你好生歇着,再好好想我方才同你说的话。”   “是,孙儿明白。”沈遇颔首,冷淡回道。   老夫人忧心忡忡,沈老国公扶了她的手,宽慰她,“咱们走吧,让三郎休息,旁的过几日再说也不迟。”老夫人这才起身,又嘱咐两旁小心伺候,二老相互扶持着离去。   “总算可以离开书房了,不用待在沈阎王身边啦。”耳边是温虞迫不及待想要离去的欢呼声。   沈遇抬眼看去,果然见温虞落了半步,悄无声息的走在二老身后。   想走?   沈遇眉眼浮起燥意,在温虞要踏出内室的一瞬,他开口,“夫人留步。”   温虞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对上沈遇似寒潭的双眸之时,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嘴角浮起一抹僵硬的笑容,话也说的体贴,“夫君大病初愈,正需要安心静养,若是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不是吧,沈阎王又想做什么?这是要等祖父祖母走了,再没人给她撑腰了,又要欺负她?   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到底又是谁扰的他不能安心静养?他的耳朵都快要被她吵聋了。   这女人能不能搞清楚这一点。   沈遇左眼皮不停地跳动,压住烦躁之意,紧盯着温虞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缓缓说道:“我有些重要的话要同夫人讲,夫人不妨听了,再走不迟。”   温虞震惊的连本就大而明亮的双眸瞪圆了。   沈阎王这话可真是新鲜,从前她说上十句话,沈阎王都不会回答她一句,大病了一场后,竟有重要的话要对她讲?难不成是良心发现,知道自个儿今个儿不该凶她冤枉她,要同她赔罪不成?   温虞冷静思考,沈阎王给她赔罪的可能性不大,留下她,只是为了欺负她!   她才不要留下来受欺负呢,她活这么大,除了她娘打她手板子,她就没受过今日这样的委屈。   耳朵被吵得生疼,沈遇不耐至极,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不停地暴起,温虞整日里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抱怨?   赶在温虞要寻个借口要走之前,沈遇神色放缓,低声道:“今日让夫人受了两回委屈,我向夫人赔个不是。”   温虞这回不止眼睛瞪圆,一张小脸也圆圆,在忍不住张口发出感叹前,她抬了左手,用手中丝帕遮住了自个儿下半张脸。   一瞬间的静谧。   沈遇心中烦躁之意消了不少。   不对,他微微蹙着眉。   下一刻……   他的耳朵仿佛被惊雷所击……   温虞惊呆了,不住地在心中惊叹,老天爷诶,她刚刚听见沈阎王向她赔罪了!那逆贼到底是给沈阎王下了什么毒,能让他向人赔罪!这辈子她竟有幸听见沈阎王向她赔罪!刚刚太阳是从西边下去的吗?还是说王太医医术高明,不仅成功解了沈阎王身上的毒,连他的讨人厌一并也治好了?   沈遇握拳捏紧,五指深陷掌心,才忍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那句闭嘴,只是耳朵疼,头也疼,便连心脏也跳动的活似下一刻跳出胸腔。   完全是被温虞吵的。   沈大人断事如神,只这片刻光景,心下已有了清晰推断。   这世上离奇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叫人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   陈嬷嬷简直是为她家姑娘操碎了心,姑爷这会子低头认错了,姑娘怎么只站着也不说话呀,她轻轻扯了扯温虞的衣袖,小声提醒,“姑娘,你好歹说句话呀。”   姑爷多冷情冷意的一人,便是待老夫人也客气疏远的很。方才老夫人打过圆场,她料想姑娘受的委屈便也算是一笔揭过了,竟没想到姑爷放软了态度同姑娘认赔罪,这岂不是表示姑爷如今待姑娘上心了。   温虞回过神来,心中震惊丝毫未减。   她脸上还是那副镇静模样,只浅笑着轻言细语道:“只要夫君早日康复,我受些委屈也无妨。”   沈阎王头一遭向她低头赔罪,这多新鲜稀奇……   沈遇不想再看她,将她给打发走,“夫人回房休息吧。”   *   温虞一路上颇是走的魂不守舍,待回到夕照院,房门一关,她才卸下了人前端庄稳重的模样,不可思议的同陈嬷嬷说道:“嬷嬷,你听见了吧,沈阎王他竟然向我低头认错了!”   虽说是关上门来说话,可她这话也说的不像样,陈嬷嬷忙劝道:“姑娘,怎好如此称呼姑爷?”   “他又听不见,怕什么。”温虞不在乎,沈遇的书房离夕照院快有一里路呢,她难道还需要继续在心里偷偷地骂他吗?她现在明明是光明正大的骂他!   陈嬷嬷知道她憋了一整日的气,此刻好歹是散了,人说郁气凝滞,久集成病。   姑娘如今人前端庄大方,温柔小意,背过外人后,却还是年幼时那般。   也勿怪温虞会如此,从前温大人远在蜀州为官,天高皇帝远,温大人是蜀州最大的官儿,宠溺女儿,任由着她性子长大,无人敢说个不是。   可后来调任上京,入朝为官了,上京贵女无一不是性情才学,礼仪仪态面面俱到。   温夫人自是不想让女儿被比下去,发了狠心开始板正温虞的性子。   待到沈老国公请了媒人上门为沈遇提亲,这门亲又与皇室沾亲带故,这一板正,便是快有五年,却也没能将温虞的性情完全磋磨的毫无棱角。   温虞心胸宽阔,摸索出了一套让她自在的活法。   人前,待人持物叫人挑不出丝毫差错来,一如上京满城的贵女。   这人后嘛,倒还像是小时一般,喜怒哀乐只由着自己性子来。   陈嬷嬷叹口气,开始给温虞卸钗环。   温虞乐了一场后,就只惦记着一事儿,“明个儿我可不吃素了,记得请刘厨娘蒸上一笼肉燕。”   沈阎王如今醒了,她可不用吃斋念佛为他祈福了。   *   温虞离开许久以后,久到他耳边终于安静下来之时,沈遇方才展开手掌,捂住额头,遮住满眼的讶异,沉下心。   此番他中毒,自是颇多疑处,而他如今尚无半点心思前去追查。   他回溯过昏迷这些时日,还有今日醒来后的种种不可思议,皆因他如今不知为何,能对温虞心中所思所想清晰可闻。   从前,他对温虞并不上心,于他而言,温虞和上京城任何贵女,没有任何不同……   沈遇嘴边浮起一丝冷笑。   今日来看,温虞同旁人相比,是大有不同。   作者有话说:   至少在聒噪这一点上,上京城无人能及我夫人。   沈遇(忍无可忍版)一把将温虞搂在怀中,堵住了她的嘴。   可算是世界清净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鸣争毛骨悚然,又不敢动,僵硬的站在原地,硬着头皮顶住沈遇看向他的审视目光。   这一大早,鸣争伺候打了热水进来伺候沈遇洗漱,只是不想,刚一踏进内室,沈遇便命他站住,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鸣争照做了,还不到半炷香,鸣争已然是坚持不住,额上就渗出了汗珠,几欲想要逃跑。沈遇虽只平静看着他,可依旧令他心惊胆寒,只觉得在这短短时间内,沈遇已经洞悉他所有一切。   鸣争恍然间以为他身处昭狱,是沈遇正在严审的囚犯。   他战战兢兢地回想这两日可是做错了何事惹了大人动怒?   是大人知道了,他今早贪睡所以晚起,来迟了一刻?   他追随大人多年,从北征参军之时,一直到入殿前司。大人最重规矩,赏罚分明。   鸣争一惊,他膝盖骨儿一软,就要跪下请罪之时……   沈遇倏然收回了目光,冷淡吩咐道:“行了,此处不用你伺候,你去夕照院走一趟,就说我请夫人过来一同用早膳。”   如同得了赦令一般,鸣争猛地松了口气,捧着的水盆里水波激荡,不停晃动着,“是,大人。”他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他将水盆端到床前,便躬身后退,飞快地走了出去。   沈遇垂下眼,看着铜盆之中,水面倒映的那张脸。   鸣争被他忽而喊住,应是迷茫不解,暗自揣测。   他从鸣争脸上能看到许多情绪:迷茫、恐惧、不解、反思……   他能判断鸣争心绪变动,却丝毫听不见鸣争心中所想。   他伸了手,浸入温热的水中,手指轻晃,水中倒影破碎开来……   难道世间之人,唯独温虞一人特殊?   *   冒着热气儿的小巧笼屉,刚被端进房中,温虞便觉得食欲大动,屋中只有陈嬷嬷和她的几位贴身婢女,是她难得悠闲自在,独自用早膳的时辰。   老夫人昨个儿夜里探望了沈遇,回了房便觉着身上不大好,特意向各房传了话,天凉了不必日日都往上院去请安,各房都留在各房中用早膳。   她刚往桌旁一坐,婢女陶桃也正正好将小笼屉搁上桌,边捏耳垂肉边说:“奴婢这一路都跑着过来的,姑娘快尝尝,肉燕热着才最好吃了。”   温虞喜笑颜开,今个儿大雪,外头冷得很,不用早早出门,一觉醒来后,窝在烧着炭火的暖阁里,吃上一屉热乎的肉燕,这日子才叫美。   她刚揭盖,迎面而来的香气,还不等她感慨呢,屋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年音,“大人命我来请夫人前去外书房一道用早膳,劳烟织姐姐通传一声。”   鸣争声音响亮,就算不用人传话,温虞也听得个一清二楚,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笑容卡在了脸上,温虞怀疑自个儿听错了,问陈嬷嬷,“你可有听见鸣争在说什么?”   沈阎王请她一道用早膳?   沈遇公务繁忙,成亲以来的这几个月日日早出晚归,甚少宿在夕照院,而今大病一场,倒真是转了性子,昨个儿为错怪温虞赔罪,今日又差人来请温虞一道用早膳,主动同温虞亲近。   陈嬷嬷倒是心中欢喜,她是愿意看见沈遇同温虞日渐亲近的。既做了夫妻,总归是要互通心意,相知相守才能过好这一生。沈遇如今递了杆子来示好,温虞总得接上,才能有来有往,相处多了,也就亲近了。   陈嬷嬷便笑着说:“姑娘一人用早膳甚是孤单,不妨移步外书房与姑爷一同用早膳,有人陪着,用膳也热闹。”   温虞无语凝噎,片刻才小声道:“谁说我一个人会孤单啦。”   一个人独自用早膳,才令她开心呢。她也不是没和沈遇一道用过膳,一顿美味膳食吃的那叫食之无味,天底下怎么就会有人连吃东西都能板着一张冷脸呢?简直就是辜负了那些上好的食材。   陈萍狠狠心,催她,“姑娘,满府的人都瞧着呢,你若不过去,恐是要惹得旁人说嘴,老公爷同老夫人只怕也会来问。”   昨夜里老夫人不止派了人前来传话,又送了诸多东西,都是为了昨个儿那一场替沈遇向温虞赔罪,话里话外又提点盼着他们小两口能亲近和睦。   温虞神色有所松动。   陈嬷嬷再接再厉,“昨夜姑爷一醒,我便往家中捎了消息,老爷夫人知道姑爷醒了,今日必是会派人上门拜见。”   “若知姑娘同姑爷起了嫌隙,恐怕多生担忧。”   老爷夫人指的是温虞的亲爹亲娘温侍郎夫妇。   温大人是打第一眼见到沈遇时,就极喜欢这个女婿。沈老国公一提让沈遇同温虞定亲,除了沈老国公以外,打头一个高兴的,便是温大人。   他一向夸赞观之沈遇言行举止皆比同龄人更佳,心思清正,又不喜女色,身旁连个伺候的女婢都没有,这样的人定能成大事。   而温夫人一向以为沈遇无父无母,虽说祖辈尚在,可到底是隔了一辈,祖母可比婆婆更疼小辈些。这姑娘家嫁人,不止要看夫婿家世、品性、才干、后宅可清白简单,也得看那婆婆是不是个宽待儿媳的随和人儿。沈遇母亲早年间去世,她女儿嫁进去,上无婆母立规矩,祖母没得隔了一辈立孙儿媳的规矩,这日子总是能轻松许多。   这世上,多得是被婆母磋磨的儿媳,温夫人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是盼着她好。   温虞这辈子这怕的就是她阿娘掉眼泪,此刻一听这话,贝齿轻咬了好一会儿唇,脸上那舒心恣意的笑意逐渐淡去,她起了身,神色体态忽而就柔和温婉了许多,她轻点了头,“行,去吧。”   “更衣。”   刚揭开的笼屉又被盖上,那口热乎的肉燕到底是没能吃上。   温虞简单地打扮了一番,戴上兔毛手护,裹上披风,往外书房去了。   今个儿大雪,鹅毛一样的雪花四处飘洒,青砖绿瓦皆被覆盖,白茫茫一片,只有那不惧严寒,迎雪灿烂盛开的红梅在枝头傲然而立,白雪皑皑间一抹亮红,景致宜人,着实该留步欣赏。   寒风刮着脸,温虞恨不得将整张脸都裹进披风里躲风才好,只那般举止有失体面,被廊上往来的下人瞧见,恐被嗤笑。   “三少夫人。”   沿途一路,下人自与她请安,温虞轻颔首,若春风抚岸。   只那无人瞧见的兔毛护手中,温虞的双手紧紧紧交握着,抵抗着刺骨冷意带来的瑟缩感。她高挺着头颅,面上浮起一丝恬静的浅笑,步伐款款,姿态优美含蓄。她又随了她母亲的样貌,五官生的秀美含春,犹如那蜀州城的锦绣山水,让人一见,便心生喜欢。   温虞踏出了夕照院那间属于她的寝居之后,所有本性都得收敛的干干净净,一举一动全然符合她这些年被温夫人教导的‘贵女之姿’。   夕照院至外书房的路并不算长,走了半刻钟,就入得院门,又行两步,走至房门处,无人察觉,温虞脚步微顿了一瞬,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中点了熏笼,冻僵了的脸,霎时就逐渐回暖。   一眼瞧见沈遇,温虞只是浅浅一笑,便开始解下披风,脱去兔毛手护,洗净了双手,又取了帕子轻擦手,一应动作轻缓优雅,不见半点因为寒冷带来的急躁。   只是……   “看着沈阎王就来气!”   “好冷呀,冷死我啦!沈阎王到底知不知道外头下了多大的雪,我浑身都冻僵了。”   “手好冷,脚也好冷,好想待在暖阁里,裹着毛毯喝上杯热茶,再吃上那一笼肉燕才好。”   温虞的声音急急燥燥又委屈巴巴的在耳旁响起。   饶是已有准备,沈遇依旧被吵得眉头微蹙,心生烦躁。   屋中燃着熏笼,他一向又体热,并不觉得雪天有多冷,他也的确没有想过温虞这一路走来会受寒风吹。   温虞已经走到桌旁在另一方坐下。   她的语气在看向桌上膳食时,徒然嫌弃的紧。   “早知道,就该将那屉肉燕一并给带来。”   “沈阎王养病,这吃的都是些清粥小菜,味道没滋没味就算了,还是同他这个大冰块一起吃……”   沈遇:“……”   他屏住心神片刻,强迫自身去适应那道声音。   可他并非泥人,总有三分气性。   沈遇执了茶壶倒一盏温茶,搁在温虞手边,语气淡然道:“我打算今日搬回夕照院。”   温虞满目惊愕。   沈阎王说他要搬回夕照院?   那岂不是就表示她从今日起要和沈阎王朝夕相处,同吃同住?   她不要啊!   任凭耳边大哭吵闹,沈大人却怡然自得饮茶,茶盏轻遮唇边的浅淡笑意。   作者有话说:   沈遇:呵呵,本官最擅抓人弱点。   (这样一想,温虞的弱点也不是什么让他值得高兴的东西。)   呜呜呜,希望大家喜欢本文的话,可以多多收藏评论,我知道改了十八遍文案,有人会不喜欢现在这版文案和正文,只是做了好几版人设大纲,废稿一大堆,只有这版最让我快乐。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成亲三月,沈遇住在夕照院的日子屈指可数,总是匆匆来,匆匆去。此番沈遇中毒昏迷,一直被安置在外书房,已是半月有余。以至于叫温虞快要忘记夕照院可不是她一人的居处。   她是夕照院的女主人,沈阎王还是夕照院的男主人呢。那床榻都是一人一半儿,没得叫她全占了的理。   沈遇想搬回夕照院住,难道她还能说个不字?   可真要从今往后都和沈遇日夜相处,她睁眼、闭眼都是沈遇,时时刻刻都得绷着温婉端庄的姿态,温虞光是想想,眼前就是一黑。   老天爷诶,怎么才能让沈阎王打消这个对她来说,极其可怕的念头?   “夫人久不言语,是不想我搬回去?”沈遇声音淡然,温虞醒过神便对上沈遇沉静的双眼,冷不丁的叫温虞打了个寒颤。   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她当然不愿意啦!可她能说出来吗?   温虞嘴角勉强浮起一丝笑意,体贴委婉的说道:“夫君哪里的话,我只是在想,夕照院不比夫君这外书房宽敞清净,太医来往为夫君诊治也便宜,夫君大病初愈,正是该清静休养的时候。”   理由倒是说的有理有据,体贴妥当,全然是为沈遇着想。   若不是那耳边的聒噪声从温虞踏入房中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没停下过,沈遇也就信了这番话,他家夫人没有半点私心。   从前,他除了公务,其余事、人皆是漠不关心,其中也包括温虞。   而今,他郁色重重地看着眼前人,心绪复杂。   轮到沈遇不言不语,温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时,房门外有人轻叩,打破了宁静。   沈遇沉眼,“进。”   是温虞身边的婢女之一思柳,她一进门便紧张的垂头请安,“大人,夫人。”   “温家三少爷登门拜访,已到前院外。”   温虞一听这话,原本挺直的腰背,松懈了一瞬。   沈遇余光瞥见她的细微动作。   “请他进来。”   思柳出去传话。   温虞搁在膝上的双手虚虚交握着,眼角眉梢的笑意真切了许多,同沈遇解释,“定是我父亲母亲知晓夫君大安,这才叫我三弟一早前来探望。”   温侍郎年过四十有余,此生就只娶了温夫人一个,夫妇二人一共生了三子一女,温虞与温三郎温成云年龄只差一岁,最是亲近。   温虞出嫁那日,便是温成云最后背着她上的花轿。   温成云随着思柳前去,边走边将披风上落的雪花拍去,他比温虞小一岁,今年十六,还是少年心性,模样生的与温虞有七分相似,眼眸明亮,身量倒是见长,如今比温虞快高了一头。   他一进屋,见着温虞就扬了笑,“姐。”   却又瞥见一旁的沈遇,笑容立刻就收了,拘谨拱手行礼,“姐夫。”   又干巴巴的禀明来意,“父亲母亲命我送来几支刚从蜀州采来的老山参,还有些山货给姐夫滋补身体。”   “父亲说,待姐夫身体康复,定要上家里坐坐。”   温虞颇为同情的看着她弟弟,想想她弟弟在家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些年每每见着沈遇,那叫一个耗子见着猫,怕的不行。   沈遇待人一向寻常,待温家人也是如此。   只回道:“有劳岳丈岳母惦记。”   “等我得空,便登门拜访。”   二人一来一回,只说了寥寥几句,便再无它话,屋中场面霎时就冷了场。   沈遇是一向不管旁人被冷落是什么心情,温成云不自觉地看向他姐,用眼神求助。   温虞心中甚觉好笑,赶紧给他解围,拉着他坐下,温声细语的问,“阿弟可用过早膳了?若是没有,叫人添副碗筷,坐下用些再去官学也不迟。”   温成云瞥了一眼桌上的早膳,只两碗白粥,三碟子小菜,清淡的很,看着就不合胃口。   他赶紧摇头,“我在家中已用过早膳。”   这个地方,他多待一刻钟,就觉得难受,“我就不多待了,国公府离官学挺远的。”   他才刚坐下,就起身告辞,“姐夫,我就先告辞了,下次再来拜访。”   “嗯。”沈遇冷淡的应了一声。   温成云又看向温虞,挤眉弄眼的小声,“姐,你送送我吧。”   温虞轻呵他,“都多大人了。”心里却高兴的很,她阿弟怕是给她带了些好物来。   她看向沈遇,“夫君,我先送他出府,粥快凉了,你不必等我,先用早膳吧。”   待出了外书房的门,身后跟着的只有陈嬷嬷和思柳,还有温成云的书童。   温成云举着伞,大半伞盖倾覆温虞头顶,自个儿半边身子露在雪天里。   温成云小声嘀咕,“我还以为姐夫病殃殃的卧在床上休养呢,怎么瞧着还是同从前没什么两样。”   “我一见他就发怵。”   “你怎么就能这么怕他呢?”温虞不解,“拿出你蜀州小霸王的气势。”   温成云脸色突然就变得难以言喻,他咽了咽口水,含糊打岔,“没什么,今个儿雪可真大。”   “吞吞吐吐做什么。”温虞手痒,若是在家,她定要拧了她阿弟的耳朵,让他快说缘由。   只是出了外书房以后,路上三五不时就会碰到沈家下人,她倒是束缚了手脚,只能作罢。   走到无人处时,温成云停下了脚步,取出一个油纸包交给温虞,“姐,你瞧瞧。”   隔着油纸,温虞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辣味,她眼前一亮,“蜀州山椒。”   温成云也笑,有几分得意,“这是我偷拿给你来的,爹娘都不知道。”他姐多可怜,成了亲以后吃的都是清粥白菜,一看就知道连盐都没放几粒,吃着多没滋没味。   “这鬼天气,不吃辣子多不尽兴,连寒气都发不出。”   “要是你没嫁人,咱们在家就能煮羊肉锅子,裹了山椒粉,再蘸醋,多香。”   想着想着,就勾起了腹中馋虫。   温虞无比赞同,“你说的没错。”   陈嬷嬷见他们姐弟二人在此耽搁,不由得出声提醒,“时辰不早了,三少爷还得去官学呢。”   温虞被提醒,将那油纸包收了,又叮嘱温成云,“回家后,阿爹阿娘问起,你就说我在沈家一应都好。”   温成云答应了,手脚利落上了马车,“姐,雪大,你回屋吧。”   温虞撑了伞,目送着马车离开。   瞧不见时,才搓了搓东僵硬的手指,得了一包山椒粉,她乐的眉开眼笑,琢磨着接下来该请刘厨娘做些什么菜才好。   羊肉锅子暂时是吃不上,可三鲜馄饨倒是能请刘厨娘做出来的。   上京人的三鲜馄饨,吃的是个鲜味儿,汤汁鲜美清淡。   按照蜀州人的吃法,三鲜馄饨加点儿油泼辣子和醋,才叫一个味美。   这包山椒粉正好交给刘厨娘,请她来熬成油泼辣子,可以吃一个冬天呢。   陈嬷嬷虽然不想扫了她的兴,此刻提醒她,“姑娘,方才姑爷提起要搬回夕照院一事,可是要让人先回院子里收拾一番才好。”   温虞脸上的笑意霎时就没了。   方才温成云一来,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沈阎王可还没有告诉她,到底会不会搬回夕照院去住。   见陈嬷嬷已经都想好如何收拾屋子,她脸上笑眯眯,嘴上却还在倔强反抗,“还不知夫君想没想好搬回去呢。”   “等一会儿将此事议定了,再收拾也不迟。”   送了一回温成云,回了外书房,才知道王太医已经到了,正在给沈遇施针。   温虞踏进内室,一抬眼就瞧见了沈遇褪下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还有新伤旧疤不知几许。他常年习武,身上的肌肉纹理自是线条流畅,扎入各处穴位的银针微微泛着寒光,平白给他添了一分羸弱之态。   这还是她头一回白日里瞧见沈遇裸\\着上身,看了一眼,竟热气儿上了脸,她赶紧看向别处,腰间环佩叮当作响。   沈遇看向她,耳边也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重物砸地的声音,尖锐刺耳,引起一阵又一阵耳鸣,深入脑海,让人忍无可忍。   下一刻,就听温虞说上一句,“既然王太医在为夫君施针,我就先不打扰了。”   温虞转身踏出房门,沈遇终于清净,头疼逐渐缓解,也没管温虞方才为何会发出那般声音。   *   半个时辰后,沈遇穿好上衣。   鸣争端了热水进来让他擦脸,问道:“大人,陈嬷嬷先前走时问,大人今日可要搬回夕照院住?”   他拧了汗巾擦脸,搬回去住的话是他提出来的,为的只是试探温虞,而今目的达到,也没有必要搬回去。   他的眉眼冷淡,显出几分不近人情来,“派人去传话,告诉夫人,我会继续在外书房养病。”   那些声音,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就温虞于他,从前如何,今后也还当如何。   *   等回到夕照院,门一关,温虞拼命地给通红的一张脸扇风。   这股热意来的莫名其妙,就好似她刚空口吃了一大口油泼辣子。   她脸红的不正常,叫陈嬷嬷吓了一跳,只当是她在雪地里走了几个来回,染了寒气,忙让人去厨房熬上一壶热姜汤来。   作者有话说:   架空时代,这个时代就是有辣椒粉,油泼辣子。   沈遇(大猪蹄子版):老婆是什么,不重要。   温虞(沉迷美食版):哇,油泼辣子最香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在蹲更的Deli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晌午时候,温虞吃上了一份热气腾腾的三鲜馄饨,配上了一匙油泼辣子,汤色鲜亮红润,吃着就是那一口辣香。   温虞出了满身热气,身心都舒坦了。   更让她喜上眉梢的是:沈遇差了人来传话,他要继续在外书房养病,不搬回夕照院来住,且三日后他便要回殿前司复职,处理多日来积压的公务,日程繁忙,这些日子天冷,温虞不必往外书房去。   屋中陈设在这三个月时间里,随着温虞的习惯布置,若要收拾一通,倒是件麻烦事儿。回来以后,陈嬷嬷就已经领着丫头们琢磨该如何收拾布置。   与温虞脸上笑意盈盈相比,陈嬷嬷就显得苦大仇深了许多,她十分想不明白沈遇这两日的态度反复无常。   原是以为这对小夫妻会日渐亲近,怎得一转眼又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一人住这夕照院,一人住外书房,一旬才共住一夜,哪里像两夫妻过日子。   温虞吃饱喝足,懒懒靠在榻上的大靠枕上,丝毫体谅不了陈嬷嬷的烦心,颇为没心没肺道:“这不是挺好的,省了一件收拾房间的差事,大家都松快。”   陈嬷嬷就更愁了,姑娘虽在姑爷面前一向体贴温婉,可那不过是对外人装样子,并没有开窍。而姑爷就更不用提了,从来都是个冷淡人,心思深沉,旁人难以揣测,这样两个人,可怎么过日子。   *   果真是下足了三日大雪。   没人想要出门,温虞整日里窝在暖阁,一动也不想动,陈嬷嬷带着丫头们坐在一旁说说笑笑,做些绣活,三日是一晃就过去了。   第四日清晨,温虞困得眼睛都还睁不开,迷迷糊糊伸手让人伺候着穿上了衣裳,梳妆打扮好。又赶紧吃了半块桂花嵌糕垫垫肚子。   今日沈遇要入宫面圣,必是要去正院的。   她不去不行。   待出了门,寒风一吹,她就被风吹红了眼眶,幸而头顶还有油纸伞遮着雪,旁人也看不真切她的眉眼,她便微微阖着眼,半梦半醒的往前走。   穿过几道院门后,终于来到了正院外。   打头走着的思柳突然停下了脚步,温虞往前多走了一步,被陈嬷嬷轻轻扯住了披风,她方才察觉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温虞掐了一把手心,疼的让自个儿清醒些,定神往前看,一眼看见沈遇缓缓从大雪深处走来,此刻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天地间,他的眉眼愈发分明,像是用极黑的墨渲染。绯色官袍着身,外罩玄黑大氅,他身上仿佛只有红与黑两种色彩点缀,那被无数文人冠以高洁无暇的白雪,竟无法化开他眉眼那一抹浓郁色彩。   温虞静静地站着,看着沈遇向她走近,浅浅一笑,颔首道上一句,“夫君。”   她没瞧见她低眸的一瞬,沈遇看向她的郁色目光中起了几分探究。   “夫人。”   沈遇走到温虞身旁,停顿了一瞬,道:“走吧。”   旁人皆落了半步,让他们二人并肩而行。   很安静。   安静的不同寻常。   温虞一言不发,他的耳边只有脚步踩在雪地上的轻响声,并不扰他心神烦郁。沈遇低了眉眼,轻瞥身旁人,身旁人高度才至他肩颈处,她戴着嵌了兔毛的鹅黄兜帽,兜帽上落了些雪。从他的角度,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身旁人鸦羽一般的睫毛,泛着淡红的眼尾,雪花缓缓贴着她的眉眼下坠,惹得她睫毛轻颤,犹如落下一滴洁白的泪。   他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不全是桂花的味道,还有一丝清甜之味。这股香气夹在冷风之中,来处明显。   沈遇终于听见了那道细微带着无尽委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困呀。”   沈遇脚步微顿,目光瞥向身旁人,只见她腰背挺直,步伐徐徐,一如他每次见到她时,仪态优雅,哪里见得半点困倦之意。   他尤是对身旁人从未上心,此刻也有一分心神在想她何故如此。   只是转眼,眼前映入了门帘,他收回了神思,不再去想。   路并不长,走到正房前,婢女打了绣有红梅青鸟的毛毡帘子,迎了他们二人进去。温虞走进房中,就将兜帽取下,沈遇不经意瞥向她,见她杏眸清亮,笑意浅浅,腮边浮起小巧梨涡,粉色唇瓣轻启,同来迎他们的嬷嬷小声问着,“这几日雪大,祖母昨夜歇的可好,安神香可有用?”   “老夫人方才还夸呢,这回的安神香,味道闻着轻浅,却让人心生宁静,之前原是一夜要起两三回,而今能安睡大半夜了。”   “这便好。”温虞道。   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这香既然管用,等回去以后,反正无事可做,再制一些送来给老夫人用正好,这冬夜冷的很,老人家起夜可麻烦了。   温虞脱下了披风,也住了口,转身就准备往内室走,转身却迎上了沈遇的沉沉目光。   她微微一怔,沈阎王怎么还没进去?   沈遇眸色一暗,低声道上一句,“进去吧,别让祖母久等。”便移开了目光,缓缓朝内室走去。   “好。”温虞微笑的跟上去,心里憋气,自己不关心长辈也就算了,她关心的问上两句有错吗?她又没求着沈阎王等她一起进去,还嫌弃她慢!   走到内室,沈老国公也在,正同老夫人一道喝茶。   “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沈遇垂下眼请安。   温虞在旁,也屈了膝一并行礼,她明白两位长辈此刻定是满心都在沈遇身上,她只需要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就行。   果然如她所想,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在沈遇身上,她让沈遇坐下,担忧道:“三郎,你身体还未康复,何不多休息两日再复职,也不迟。”   “孙儿已休息数日,殿前司积压事务颇多,若再不处理,恐出差错。”沈遇一板一眼回道。   温虞双手搁在膝上,安安静静坐着,心里却对这句回答充满了无奈,沈阎王这话就不能说的和缓些,让老人家心里好受些?偏生要说的如此冷淡,谁听了不难受。   真是聒噪,沈遇微皱眉头,抬眼见他已年迈的祖母满目忧心,心神微凝,又道:“孙儿手臂处的刀伤并不严重,体内毒素已清,身体已无大碍,留在家中休养也只是虚度时日。”   “不日便入元月,上京城中各处禁军守备轮值一事还待商讨,此事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温虞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赞同的点头,这话说的倒还不错,有几分为人子孙的体贴了。   老夫人叹息,“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你既这般说了,便是做好了决定,我也不能拦着你,去吧,只是要爱惜身体。”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老国公,从沈遇说第二句话起,就目光灼灼看着他。自己的孙子是个怎样的性子,沈老国公自然明白,自沈遇七岁那年没了爹娘,从前有多顽皮活泼,日后就有多沉默冷漠。   他此刻虽然还是语气冷淡,可叫他解释这般详尽,已属于体贴。   沈老国公心生感慨,这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是转了几分性子吗?   说话间,沈家其他人也估摸着时辰,往正院来请安了。   打头的是沈老国公长子,国公府世子沈山海,此人年满四十五,任从四品鸿胪寺少卿一职,主掌朝会礼仪一职,此官职自前朝以来,便逐渐由礼部并任,形同虚设。是当年沈家长女嫁入东宫之时,宣帝才下旨所赐官职。   沈山海模样算的周正,只因他脾气算不得好,面相就带着戾气。   随着他进来的还有沈大夫人,及沈家六郎,是沈大夫人拼了一条命于七年前生下的长房嫡子,沈六郎一向被娇惯,模样可爱,性格却极为惹人厌,简直是集齐了沈山海和沈大夫人二人所有的坏脾气。   温虞微微皱着眉头,她不太喜欢沈六郎,小小年纪就会残害生灵,偏偏爹娘又从不管教这一点,小时候就残害猫狗,长大后怕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她想起之前所见所闻,那股毛骨悚然之感又袭上她心头。   沈遇不经意扫过沈六郎。   一行人皆请安行礼,“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沈山海看向沈遇,似笑非笑,眉间沟壑深邃,“我们倒是请安来迟了,不比三郎重病一场,还能起早前来请安,看来果真是命好。”   没等他继续说,沈老国公却开口,“行了,三郎心中既有成算,我与你祖母便安心了。”   “三郎自去吧,莫误了入宫面圣的时辰。”   沈遇向来不将沈山海放在眼中,也不欲在沈老国公面前生是非,颔首应是,便转身朝外走去。他走到门口,听见沈六郎稚嫩的童声。   “三嫂的香囊真好看,我想要。”   婢女垂头打了帘子,却只见绯袍挡着门未动,便低声问,“三少爷?”   沈遇终于抬脚走到门外。   鸣争上前来,“马车已经备好。”   “嗯。”沈遇头也未回朝前走去。   他方才有一瞬,想要回头唤温虞送他行至大门口,不过想来以她的心思城府,总该应付得了一个小童,他又何必忍受一路的聒噪。   等出了正院,行至无人处,又有亲卫上前,低声道:“柳三思已动身入宫……”   沈遇神色冷冽,不再想其它。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承认吧,你已经偷偷动了心。   明天见~ 第八章   紫宸殿戒备森严,仅偏殿九阶御龙台下,就有三十六名带刀禁卫把守,皆身披铁甲,颈系红披,站姿如松,迎风雪而纹丝不动,远远看去犹如铁甲金兵,刀枪不入,铸成铜墙铁壁。   天子守卫,俱听天子言,其余人皆不可命令。   沈遇自右侧偏阶缓缓而上,所过之处,禁卫好似比之先前,眉眼低垂了一二,脊梁挺得更直。沈遇漠然看着前方,行至巨大而又沉重的楠木前,这扇门阻隔了里外两边的一切声响,犹如一只静默威仪的守护兽。   沈遇脚步站定的一瞬,自有内监推开那扇楠木而制的殿门,蓝袍大监立于门内,声音清亮,“陛下宣,沈大人觐见。”   沈遇颔首,虽神色淡漠,却客气称上一句,“有劳陆大监。”   内侍名陆有良,宣帝御前候笔大监,禁宫四大监之一。   陆有良侧身请让,“沈大人,请。”   待沈遇跨过门槛,踩在金砖往前行二三步,背后那扇殿门缓缓合上,发出苍老迟缓的沉重响声。   等声音停下的那刻,他已行至御案前一丈远之地。   “臣沈遇,叩见陛下。”   宣帝坐于御案之后,明黄衣袖轻晃,是宣帝微抬了手,声音低沉和煦缓缓道:“沈卿,免礼。”宣帝年过六旬,银丝满冠,老态龙钟,而睥睨众生的眼却依旧有着洞察世间人心的能力。   沈遇自然不会起,从踏进此地开始,他的眼眸未曾抬起过,目光所及之处是倒影清晰可见的金砖,旁的一概未曾见。   但他知道,御案后的宣帝,正看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神情、语气、姿态全在宣帝眼中。   他将头颅垂的更低,声音低沉道:“此番捉拿逆贼萧韫一案。”   “臣办事不利,请陛下降罪。”   萧韫,原平州府府尹,涉及元庆十三年废太子私吞铁矿铸兵器一案,证据确凿,逃亡数年终于踪迹暴露,殿前司奉旨前往平州将其捉拿归案。   但上月中旬,禁卫押送萧韫入上京途中,被其同党于官道劫走。   此消息传回上京,宣帝震怒,押运囚犯入京此等重要之事,殿前司竟能失手,何其无能。   沈遇特请旨,亲自前去捉拿萧韫及其同党归案。   殿前司若要找一人,其人自是无可藏匿。只是萧韫存了要同归于尽的心思,在被沈遇带人困住之时,让逃脱的同党点燃了火油桶。   沈遇也遇险,中了萧韫匕首之上的毒。   那柄匕首同样刺入了萧韫心脏。   提点刑狱司令史,验其尸身,萧韫致命原因是匕首上的毒药,见血便毒发全身。   萧韫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势不被捉拿归京。   沈遇话音落了,他隐约听见回声在耳畔流淌。   此间空旷,所有的声音都无所遁形。   他微微失神,呼吸间却又绷紧了神经。   宣帝未开口。   另一道稍显年轻的声音响起,似是惋惜般,“沈大人到底太过年轻,轻视了萧韫的狠毒,被其所伤。”   “幸而如今无大碍。陛下,臣以为,沈大人能找回那十卷被萧韫藏匿的旧账簿,当属将功补过,功过相抵。”   “萧韫虽然自尽身亡,但十卷旧账簿,笔迹却乃废太子亲笔,人证虽死,物证确凿,废太子谋逆一案无可翻供的余地。”   说话之人,乃工部尚书柳三思,官拜内阁,属二相之下第一人。   殿内点着数盏宫灯,白天黑夜具是明亮,时间仿佛也在此间凝滞,不知时间。   宣帝微阖着眼,敛尽目中光华,平静道:“沈卿,朕恕你无罪,起身吧。”不知喜怒。   “是。”沈遇终于站起身,他面色微微发白,唇无血色,尚且留有几分大病初愈的病容。   “此番是臣轻敌,未能将人生擒。”   “臣有愧。”   他余光所见,宣帝起身踩着平缓的步伐,背手行至案前,他看着沈遇,眼中暗藏着些什么,无人可窥见。   “萧韫临死之际,可留遗言?”   沈遇面上染了惭愧,“臣原想救下他,只是此人抱了必死之心,毒发不过一息,便没了性命,此人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竟是如此。”宣帝叹气,颇有些悲凉之感。   柳三思目光落在沈遇身上片刻,又悄无声息的收了回去,只忧心忡忡向宣帝道:“陛下,您要宽心。”   许久之后,宣帝才开了口,“罢了,你等自去吧。”   他的声音犹如他的年纪一般,日益苍老。   沈遇拱手应道,“是,陛下。”后退数步方转身,那扇木门也随之打开,透出些门外的雪色。   皑皑白雪,掩盖住了宫墙的红砖绿瓦,也掩盖住了深埋禁宫的无数尸骨。   柳三思随他一道出来,离了紫宸殿,往前行百余步,便是通往外宫各部司的甬道。   沈遇停下了脚步,颔首称谢,“今日多谢柳大人在陛下面前为下官求情。”   “此番恩情,下官铭记于心。”   柳三思轻抚胡须,叹气道:“沈大人不必客气,柳某也只是为了陛下分忧。”   “废太子一案,当年本就定案,这些年陛下心中一直顾及父子亲情,朝中又有人要为废太子翻案,搅动陛下心绪。”   说着说着,他倒多了些许长辈看晚辈的慈爱之意,“我与你父亲当年同朝为官,若非废太子行谋逆之事,你父亲也不会……”   话说到此,柳三思话音一顿,眼前的年轻人波澜不惊的容颜之上,多了几分苦楚,便叹息道:“罢了,废太子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为当年无辜丧命之人偿命。”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落。   柳三思抬手捂嘴轻咳了一回,“人老了也受不住这大雪了。”   “本官先行一步,告辞。”   沈遇站在原地,拱了手道别,待柳三思一行人走远,他方抬头,看向隐在雪色里的人影,被压在喉间的腥甜痒意再也无法压住。   沈遇取出一方素青色锦帕,捂住唇咳嗽了片刻,帕上落了些许红色血迹。他未见半分意外,只将锦帕握紧在手中。   柳三思这个老狐狸……   有人撑了伞遮住他头顶,是沈遇的亲卫之一,展飞,“大人,可要先回府?”   沈遇抬脚朝殿前司的方向走去,语气带着冷意,道:“不必了,再不去,有些人只怕当我真的死了。”   自不提他回了殿前司如何。   *   温虞这辈子遇上的最讨人厌的人,沈家七岁小儿沈六郎是第二,旁人都称不上第一。   她家小弟温成云,年幼时也极其烦人,蜀州小霸王的称号也不是混叫的,只是温成云烦人的地方,是整日里上山下水,皮的不行,可待人对物倒是从来也不犯浑。   可沈家六郎,是沈山海和沈大夫人,求了十几年才求来的嫡子,宠溺无度,便连沈老国公夫妇二人,也因沈六郎年纪小,喜爱非常。   温虞微笑看着跑到她跟前来,一边伸手扯下她腰间系着的香囊,一脸天真的说着,“我要这个香囊,三嫂,你给我吧。”的沈六郎,若是依照她从前的脾气,她早就将这种熊孩子给揍的哭爹喊娘了。   可她不能,她现在是温侍郎府,脾性温和、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是嫁入沈国公府的新妇,孝顺长辈,友爱姑叔的三嫂。   可这香囊是她这几年用惯了的旧物,里头放的香料,配的时候花了不少功夫,想要再配齐,又需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   沈六郎抓了她的香囊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沈老国公生了些气,脸色一沉,质问道:“六郎,谁教你的不问自取?”   沈六郎还是有些害怕沈老国公,也很能知道该如何找靠山,他飞快的躲在了沈大夫人身后去,探头委屈道:“孙儿,孙儿只是喜欢这个香囊,孙儿也问了嫂嫂,能不能送给孙儿。”   沈山海夫妇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可这事的确是沈六郎做错了,沈山海只得冷着脸请罪,“父亲,六郎小不知事,是儿子没教好。”   沈大夫人的目光就瞥向了温虞,犹带着几分不满,她状似生气般将沈六郎从身后拉到身前,轻斥道:“女人家的东西,你拿着做什么?”   “还不将香囊还给你三嫂?”   “娘那儿有许多,回去之后任由你喜欢着挑。”   温虞暗叹了一回气,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喝茶,平白的就挨了一回记恨,她是招谁惹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沈六郎身上,小小孩童平日里哪里遭过这样的责备,冷不丁的受一回,便噘嘴不满,眼中蓄泪,“我喜欢这个,我就要这个!娘!”   沈老国公原就不喜幼孙被如此娇惯,眼见着满面怒气。   温虞起了身,浅笑言道:“这香囊是旧年之物,只花样还算好看,六郎若喜欢,拿去玩就是了。等过几日,我寻了花样子,再做一枚新的送给六郎。”   她这‘苦主’都不介怀动怒,化解此事,旁人便无可挑剔。   沈六郎躲在沈大夫人怀中,手里抓着那枚香囊,理也没理她。沈大夫人一心护着亲儿,此刻也含泪道:“儿媳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他打娘胎里就带了不足,体弱之症,儿媳一向心疼不及,疏于管教,请公爹息怒。”   老夫人方才等沈遇一走,便觉有些头疼,回了内室休息,许是听到外头响动不平常,派了人出来查看出了何事。   沈老国公也不欲让她担忧,便让人都先退下,各自回去,只留下沈山海一并去往书房,恐怕是要训话。   正院外,温虞含笑目送了沈大夫人先行一步,一眼瞥见沈六郎扯开香囊的系扣,边走便将里头的香料往地上扔。   作者有话说:   这章走剧情没控住字数   沈遇:这世上只有一人,人心可测。   明天见~ 第九章   陶桃憋着气,等回了夕照院,才不满的将在正院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陈嬷嬷,“六少爷也太过分了,他怎好动手直接拿姑娘腰间系着的香囊?”   “大夫人一味用他年纪小不懂事来推脱,可咱们家三少爷,像他那般年纪时,也从没有强拿堂嫂随身之物的荒唐举止。”   温虞已经换好了家常衣,伸了手放在熏笼上暖,冻了一早晨的手脚此刻开始回暖。   沈六郎要了她的香囊去,为的根本不是喜欢,而是将香囊给拆解破坏掉。   她身上熏得暖和了,心中的不舒服也就消下去了,叹道:“罢了,一枚香囊而已,他拿去就拿去了罢。”   “对了,寻一批今年夏天做的新香囊,往六郎那儿送上两枚,六娘、七娘、八娘处也记得各自送一枚过去。”   沈家长房只有长女与六郎是大夫人嫡出,又有七个庶女,除开出嫁的四个,六娘十四,七娘十岁、八娘年纪更小,同六郎同日所生,也才七岁。   陈嬷嬷心疼那枚香囊,皱了半天眉头,先是回了句,“是这个道理。”叫人去开箱取香囊,又见温虞已经歪在软榻上,眯了眼昏昏欲睡,便坐在一旁做着针线活一边闲话:“到底是在国公爷面前闹的这一场,是长房与三房之事,得将此事告诉姑爷才对。”   陈嬷嬷心中有数,大老爷是一直心中有恨的,姑爷同大老爷品阶相当,大老爷的四品官是虚职,姑爷却是实权在握。   温虞微蹙娥眉,“告诉他做什么?他才不会管这般小事。”   “罢了,此事已了,不必告诉他。”   沈阎王连老国公夫妇二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更不会把她放在心上了,难不成他会为了一个香囊就给她出头吗?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且这么件小事,她已经妥当处理,何必再多生事端。   也不知是不是走了这么一遭,让她觉得有些头晕。   她转了个身,抱了软枕在怀,头埋在其间瞧不见表情,声音也闷闷的,“晚上吃酸汤鱼,记得一定要买文家的冻豆腐来配菜。”   大雪沸沸扬扬下至黄昏时候才停,沈国公府厨房采买管事匆匆忙忙领着手下人,赶着装菜的马车回府。   各个都脸色苍白,额头浮汗。   思柳正巧来厨房提夕照院下人的饭菜,在旁就听得厨房的人在议论一事。   “听说那些个从昭狱运出来的尸首,是当年涉废太子一案……”   “……白布蒙着尸首,血从板车上一路往下流,过路的地方到处都是血,场面骇人的很,你们瞧我这手,现在还在抖。”   “听说是三少爷亲自动手处置……”   沈遇当夜不曾回府,宿在殿前司。   *   竖日,沈遇回府时,已经是戌时三刻,天色早已暗去,府中各处屋檐廊下都已经挂上了灯笼。鸣争手中提了一盏小灯,照着眼前的路。   快要行至外书房时,却见有人候在前方。   是沈老国公的亲信,外院管事沈福,他在此已经等候多时,此刻见着沈遇便拱手行礼,“三少爷。”   沈福等候在此,想必是要请他去见过沈老国公,沈遇停下了脚步,颔首回道:“待我换过衣袍,便去见过祖父。”   哪曾想,沈福笑道:“国公爷派奴才来,并非是请三少爷过去。”   “国公爷让奴才传话,夜深了,三少爷何不往夕照院去同三少夫人说说话。”   他了解他祖父,一心想要他同温虞亲近,只是,他祖父怕是要失望了……   沈遇蹙眉,冷淡答道:“夜深了,她怕是已经歇下,我此刻过去,扰了她清净。”   沈福叹气,“原是因为三少夫人这两日受了通委屈,今早还请了府医前去,是惹了风寒之兆,此刻还烧着呢。国公爷同老夫人怕三少夫人心情郁结,只二老不好相劝。”   “三少爷若能开解一回,想来三少夫人的病也能好的快一些。”   委屈?她在家中能受什么委屈?   沈遇已有两日未曾合眼,此刻并不想耳旁有个温虞一直聒噪不停。   “明早,我再去探望她。”   沈福知他性子冷淡,劝说无用,便道了退,转身回正院去复命。   沈遇走回了外书房,正要进屋时脚步一顿,寒风吹过,他微微阖眼,让他想起一事来。   鸣争正要将手中提灯吹熄,忽而有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从他手中接过了灯,鸣争不解,“大人?”   “我去趟夕照院,你们不必跟来。”说话间,沈遇已经提了灯,行在茫茫夜色中。   鸣争不解,大人方才还说明早再去探望夫人呢,怎么此刻又改了主意?这可不像大人的性子。   沈福走到正院,身后就有人匆匆而来禀报,“三少爷方才朝夕照院去了。”   沈福一喜,这可算是交了差,忙去向沈老国公复命。   沈老国公还未歇,听闻此事,脸上也浮起笑意。   *   温虞热的不行,千方百计想要将身上盖着的厚厚的被衾推开,那被子宛若一座山,沉沉的压在她胸口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来气。   只是她每次刚伸手使了力气将被衾推开一条缝,下一刻就被陈嬷嬷给压实。   “姑娘,得了风寒要捂汗。”   温虞脸烧的通红,又热又燥,可丝毫没有流汗的迹象。   她开口想要说话,喉咙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又哑又疼,“嬷嬷,我好热,又闷。”   “喉咙好干。”   “我想喝凉水,就一口,好不好。”   她伸了手轻扯陈嬷嬷的衣袖,皱着眉头,红着双眼可怜巴巴的撒娇道。   这场风寒,好似将她五脏六腑都给烧了起来,可热气又排不出去,一直在体内游走。   陈嬷嬷伸手摸她的额头,烫手的很,哪里肯让她喝凉水,拧了湿帕给她擦脸,“姑娘且忍忍,药马上就熬好端来,喝了药,喉咙就不会干了。”   陈嬷嬷心里也着急,转过头去唤道:“思柳,去瞧瞧,药何时端来?”   思柳应了声,“我这就去。”她打了帘子,外头冷风直叫她睁不开眼,她提了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栏,只是一眼看清外头,她又立时吓的顿住。   过了片刻,思柳才想起来慌里慌张的垂眼请安,“奴婢,奴婢见过大人。”她声音打着颤,无一不透露着内心的恐惧。   沈遇手中提着一盏灯,身上那件刻丝绣鹤的玄色大氅,在这深夜昏黄灯光下,映衬着他的神色愈发冷淡,他没有理会思柳的恐惧,“夫人可曾歇下?”   思柳压下脑子里那些个乱糟糟的恐惧场面,结结巴巴回道:“夫人还,还未睡,奴婢,奴婢正要去端药来。”   “嗯。”   思柳垂着头,只见那抹玄色从眼前经过,半晌以后才惊觉此刻房中除了陈嬷嬷,没得旁人伺候,就无人能进去通传一声大人到了。   她着急起来,想要转身进屋通传,却又见门帘被人掀起又放下,沈遇已经进屋了。   屋中又传来陈嬷嬷焦急的声音,“思柳,药呢?”   思柳脑子一片混乱,咬牙跺脚,朗声回道:“我马上去端来。”此时此刻,还是去小厨房将药给端来才是正理。   屋内   温虞没有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太开,陈嬷嬷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太热了,好像额头来贴一块冰降温。   陈嬷嬷给她擦着手心,听见后头有响动,转身去看,“药呢?快端……”   她的声音倏然停下,错愕的看着眼前人,到底是年长者,又极快的恢复了理智,她起身行礼道:“不知大人过来,奴婢等失了礼数,还请大人见谅。”   陈嬷嬷又有些高兴,大人这一回府就来探望姑娘,可见是心里惦记着姑娘的。   沈遇目光轻扫过夕照院的这间正房,他已经有数日未曾踏过此处,竟生了陌生之感,那些他不喜欢的插花、研香台、还有未曾收拾散乱摆放的书卷和针线,屋中久散不去的香气,药味,此刻随处可见可闻,皆是此间女主人生活起居留下的痕迹。   沈遇走到床旁,只说了一句,“你去瞧瞧,药何时能端来。”   陈嬷嬷喜忧参半,端了那盆凉掉的水,躬身退出内室,给这二人留下片刻独处时间。   躺在床上的温虞全然不知沈遇在跟前,已经睡得迷糊,但身上热意更甚之前,她又忍不住将被衾推开。   耳边是有气无力的呜咽声,沈遇明白,温虞大抵是烧糊涂了。   见她将被子推开了大半开始大口喘气,通红的一张脸,连半闭半睁的双眼都是通红肿胀的,沈遇不禁蹙眉。   时人皆以为风寒需要捂汗,却不知汗在体内发不出,捂着只会让人烧的更厉害。   沈遇伸手轻轻搭在温虞额上,额心滚烫……   不过呼吸之间,他欲打算离去之时,那床榻上病的不省人事的人,忽然就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用滚烫的额头紧紧贴着他的掌心。   下一刻……   “大冰块……好舒服……要贴着……”   他听见耳旁响起温虞心满意足的感叹。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要写到三万字了,不容易。   下一章男主要搞事情   谢谢xi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第十章   温虞已经很久没有染过风寒,除了刚来上京的头一年。   她生在蜀州长在蜀州,蜀州的冬天也极冷,但是天空中不会飘着鹅毛一般的大雪,地上不会面上一层脚踩下去就会陷进去半边身子的厚雪。   初入上京,度过的第一场大雪,对温虞而言格外的新奇好玩,令她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探知欲。伙着温成云,姐弟二人打雪仗、堆雪人,甚至还接了雪就往嘴里送。   二人简直是将侍郎府搅的鸡飞狗跳。   疯闹了一整日带来的后果便是,第二日清晨,温虞就烧的迷迷糊糊,睁不开眼也下不去床了,足足躺了快有小半个月才能下床。   不过往后的年月里,雪景看的多了,自然是心如止水,再不复初雪时的那般心情。   而此时此刻,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站在庭院里,和她阿弟来回疯跑,跑得浑身是汗,越来越热,热的快要喘不过来气,热的她很想要立刻将自个儿埋进雪地里消凉才好。   只旁人都不许她那般。   她热的不行,不知何时,额头上却突然贴了一块冰,霎时就凉快起来,昏胀的头颅可算是得到了缓解。   她紧紧地贴着冰块,拼命汲取着凉意,好让自己舒服些。那冰好似是从梅树上掉下来的,裹着一股梅香。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画面忽而天旋地转,哪里还有铺了厚厚一层雪的小院、和同她一起玩闹的温成云。   温虞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的盯着上方,光线暗沉沉的,好半天才叫她适应,能看出个大概来。   床帐顶上的图案还是她自个儿选的喜鹊踏红梅图样。   这个时间点看上去,平日那般生动喜庆的图样,看上去却是斑驳嶙峋,喜鹊黑成了乌鸦,红梅化作了一团又一团的黑影,看着怪瘆人的。   她的意识逐渐恢复,方觉喉咙干涩疼痛,浑身上下好似也没有一处好地方,酸软疼痛,特别是腰和腿,又重又沉。她这才想起来自个儿是染了风寒,浑身都不舒服极了。   偏偏此刻又没了睡意,双眼看着帐顶的图样,十分不自在。   她想要翻个身,侧躺着总能舒服些。   只她的力气好似随着风寒缠身而一并消失,她努力地尝试了好几回,总有一股无形之力桎梏着她一般,她一动又被压回了原处。   温虞开始迷茫,她这回到底是病的有多严重,怎么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她张口就唤人,“嬷嬷、思柳、陶桃……”一开口才觉得自个儿的嗓子干哑的不行,一说话就疼得不行。   无人应她。   她又尝试着让自个儿坐起来。   身上的被子,好像是长了手脚一般,紧紧地包裹着她。   她的耳边忽而刮起了一阵风,轻轻地拂过她的耳畔,泛起一阵痒意。   有一道低沉而又喑哑的男人声音,在空荡无人的房间,她的耳边响起,“老实躺着,别乱动。”声音并不大,却饱含不耐。   温虞霎时就瞪大了眼,屏住了呼吸。   她的房间里怎么会,会有男人的声音?她用了她仅有的清醒开始思考,现在的她全身上下,使了浑身力气也动弹不得,出声喊人也无人应答。   一定是!一定是鬼压床!   她的被子上面一定是有鬼压着,不让她起来。   那些个打小听过的鬼怪故事,忽而就在脑海中不停地忆起。   温虞刚要开口喊人,脸上也一沉,被‘鬼’给捂住了嘴。   她的心好像跑到了嗓子眼儿,砰砰的直跳。   静谧的时间里,任何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些不是她自己发出的窸窣之声。   她原是想要闭上双眼,可偏偏眼睛也不受控制一直张着,看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模糊‘鬼’脸,与她的脸相距不到半掌宽……   她听见‘鬼脸’强忍着诸多情绪问她,“看清楚我是谁了吗?”声音是让她听出了几分熟悉之感。   就在心跳快要爆炸之时,温虞借着床帐外透来的烛光,‘鬼脸’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五官分明,压着怒气的郁沉眉眼组合成的一张脸,还有这世上如今能与她同塌而眠的男人,除了沈遇还能是谁。   温虞惊的呆住了,一双眼茫然而又毫不设防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沈遇忍了又忍,压下因为一整夜都没有睡好的燥意,颇有几分咬牙切齿道:“我松开手以后,不许吵闹,知道了吗?”   温虞呆呆地点点头,口鼻都被遮住,她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终于,盖在她脸上的手移开,她能大口的呼吸带着凉意的空气,出走的神智逐渐回归。   她想不明白,沈阎王怎么会在她的床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的床?沈遇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又懒得和病秧子计较。   生病了,‘话’还这么多,真是聒噪。   *   长庚星刚在天上探出头时,偏房就亮了灯,陈嬷嬷心里头惦记着她家姑娘,一夜都没休息好,好容易挨到天亮了,便起身打算进正房瞧瞧。   她嘱咐了小丫头们备好热水,洗漱之数,便自个儿推开了房门,点上了外间的灯,隔着几重纱帐,床榻上的情形瞧不太真切,只隐约听见些许动静。   她站在内外室分隔的多宝阁前,轻声询问,“大人,夫人,可要点灯?”   她等到了沈遇的回答,便轻手轻脚的上前去,将床榻旁两侧的蜡烛全都点上,屋中灯火通明了。   便见床帐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将帘子挂在帐钩上,沈遇已经下榻,取过晾衣架上的外袍穿上,经过陈嬷嬷身旁时,陈嬷嬷只看了一眼便低头朝着床榻而去,她那一眼,瞧见沈遇面无表情之下,隐隐透着几分燥意。竟有几分愧疚,昨个儿夜里,姑娘将大人折腾的可不轻。   她走到床旁,只见被一床被子包裹住,只露出一张脸的温虞,眼里满是茫然,只轻声道:“姑娘,可要喝水?”   温虞看看陈嬷嬷,再艰难偏过头去看向在穿衣镜前整理衣袍的沈遇。   沈遇系好了革带,再回身时,情绪皆被敛去,他开口道:“六郎一事,我会给夫人一个交待,夫人好生养病。”   他不想多留,只吩咐, “好生伺候夫人。”转身便出了内室。   屋中静默了许久。   温虞终于有所反应,她艰难地从被衾中伸出一只手来,撑着自个儿坐起来,不可置信道:“沈遇,沈遇他怎么会宿在这里?”   陈嬷嬷神色复杂,“姑爷昨夜一回府,衣裳都未换,便来探望姑娘……”   她斟酌了一番用词,才继续说道:“姑爷原是准备回外书房歇息的,只是姑娘抱着姑爷怎么都不肯撒手……”   作者有话说:   温虞:这一定不是真的! 第十一章   陈嬷嬷端了药往内室送,一瞧她家姑娘还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坐在床上,一时不可置信、一时忿忿不平、一时又垂头丧气,神色生动,若不是瞧见她脸上的病态,哪里像是个生病体虚的人。   这倒是也好,生病之人最忌讳的就是病气缠身,了无生气的模样。   陈嬷嬷叹气,走到床旁坐下,“姑娘,先把药给喝了吧。”   温虞抬起眼,一双烧的通红的大杏眼,装满了委屈巴巴,“嬷嬷,昨夜真的是我哭着闹着要沈阎王留下来的?”嬷嬷是知道她巴不得离沈遇远远的,二人就各过各的才好。   她隐约能想起些画面来,可是现在,她仍然不敢相信,她昨夜会死死地抱住沈阎王不放手,沈阎王只要一动,她就不满的将人抱的更紧,好像沈阎王是什么千金不换的大宝贝似的。   可沈阎王才不是什么大宝贝呢。   陈嬷嬷把药端到她唇边,哄她,“前些日子姑爷卧病在床,姑娘日日吃斋念佛,在病榻前照顾,何其费心劳力,而今姑娘染上风寒,烧的人都糊涂了,姑爷照顾姑娘一夜,也是应该的。”   陈嬷嬷最是知道温虞性子,知道这种时候如何劝说才最有用。   果不其然,温虞紧攥着被衾的手指松开不少,她像是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嬷嬷说的没错,我昨夜烧的都糊涂了,哪里知道我自己在做些什么。”   而且沈阎王根本就不会照顾人,她今早醒过来的时候,可是被沈阎王用被衾裹住不让她能动弹,沈阎王还捂住她的嘴,一脸不耐烦的让她别吵闹。   她生着病呢,沈阎王竟然还那般欺负她。   这也能叫照顾了她一夜?还有没有天理了。   趁她分心的空档,陈嬷嬷一举将药给喂进了温虞的嘴里,汤药的酸苦味道充斥着她整个口腔,一瞬间将什么都给忘了,只皱着脸咽下汤药,又赶紧嚼上一颗糖渍青梅压下味道。   陈嬷嬷见缝插针的拉促小夫妻的感情,“姑爷走前可还说了,六郎的事,要给姑娘一个交待,可见姑爷心里头是有姑娘的。”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来,温虞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会以为我染上风寒,是因为前日里六郎抢了我香囊有关?”   “嬷嬷,你是这般告诉他的?”   陈嬷嬷略皱起眉心,也想不明白,“六郎一事,姑娘不许提,我自是不会向姑爷提起,丫头们也在外伺候,姑爷也不曾唤过她们上前问话。”   温虞一愣,不可思议道:“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还说要给我一个交待……难不成他打算将沈六郎给揍一顿?”   温虞会染上风寒这件事,实则同沈六郎毫无关系,许是今年冬天太冷了,是她搬来上京以后,最冷的一个冬天,她前日不过歇了午觉,醒了后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起不来身了。   且说她心胸也没有那般狭隘,是心疼那枚被沈六郎给拆坏了的香囊,但怎么也到不了会为此事郁结于心,染上风寒的地步。   温虞不由得想象沈遇揍沈六郎的场景,堂堂殿前司都副指挥使大人,轻轻松松提溜起还没他腿长的沈六郎……   想一想,温虞突然就乐了,一岔气咳嗽了好半天,陈嬷嬷忙给她拍背,“姑娘且想想,便是咱们不说,可姑爷是什么人?自是能从旁人那儿知晓这两日他不在,府中都出了些什么事。”   温虞浑身又软又沉的,喝了药就忍不住犯迷糊,缩进温暖的被子里,半眯着眼忍着困倦,不满道:“是是是,他最是了不得。”   “嬷嬷你如今都只帮着他说话,也不疼我了。”   她张嘴打了个哈欠,一边还在嘀咕着:“快到年关了,多事时节……”   “反正沈阎王他又不,不喜欢……”   她的声音逐渐没了影儿,陈嬷嬷听不真切了,低下头一看,原是她已经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陈嬷嬷失笑,摸了摸她的额头,见还有些烫手,便又拧了帕子细细地给她擦着脸。   *   一回到外书房,沈遇刚坐下,便阖眼捏着眉心,神色不耐。   他原本以为温虞烧的糊涂了,便没有力气折腾,他总能得个清净,才没有推开贴着他掌心那张烧的通红的脸,而留宿夕照院。   只是,温虞一时冷的直往他怀里钻,一时热的又手脚并用踢开他,周而复始,没有片刻安生的时候。折腾了大半宿以后,他实在烦不胜烦,一床锦被将温虞给裹住,搂紧在怀中,温虞总算是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睡着。   沈遇闭上眼,将要睡着时,怀中安静了不到一刻钟的人睡醒了,又开始在他耳旁‘聒噪’。   “咦,我怎么会动不了?”   “身上好重,好闷,手和脚都动不了,喉咙好痛。”   “呜呜呜,嬷嬷她们人呢?怎么没有人理我?”   “我知道了,一定是有鬼压着我的被子,阿娘,好可怕呀!呜呜呜,有鬼呀。”   “……”   鸣争手中握着密信走进来,打眼就瞧见沈遇透着疲意的脸色,他心里称奇,大人昨夜宿在夕照院,怎么能比在殿前司通宵审人更为疲倦呢?   他心下还在揣测,沈遇已经睁开了眼睛,从他手中拿过信函,又轻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打了个激灵,赶紧醒神回话,“信是昨半夜就送到了的,只是大人昨夜让人传话留宿夕照院,属下等也不敢前去打扰。”   沈遇冷淡的应了一声,拆开信一边看一边吩咐,“让人去查查,沈六郎之前可有打死过府中的猫狗,又或者可有欺负过府中下人。”   他给温虞说过,要给她一个交待,但远不止如此。   鸣争茫然,好端端的查沈六郎那毛头小儿做什么?   连着两夜都未曾阖眼,沈遇心情称不上好,见鸣争不回话,便不耐问他,“是话没听清?”   鸣争哪里敢再问,忙低头应答:“是,属下这就去办。”便连忙出去交待。   沈遇读过了密信,就将信点了烛火烧了。   年关将至,朝中大大小小的衙门,都得赶在封印前,办完手上的差事,殿前司庶务更为繁重,沈遇只用过一碗粥,踏着风雪就出了门。   一转眼,沈遇又是四五日未曾归府。   温虞整日里窝在屋子里头养病,前两日烧的最为凶险的时刻过去后,身体一日日好转,理智也归了位。   她犹记得沈遇说要给她一个交待,虽然她很不想夸赞沈阎王,但沈遇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向来如此。   可那般小事,便是为着沈家上下的安宁体面,既揭过了也就算了吧。   她只想过闲来无事便请刘厨娘下厨烹膳的清闲日子。   她便惦记着,等沈遇一回来,就去阻止他。   还未等到沈遇回府呢,就听见了沈六郎震天响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悄悄埋下了一颗以后夫妻二人争吵的种子(bushi)   想了几个更新时间,我决定还是中午12点吧,这样有效督促我晚上码字,早上还能不慌不忙修修文再发。   嗯,明天开始以后都是中午12点更新咯,虽然榜单1w字,但我不想断更。 第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尖锐哭声,哭的撕心裂肺,温虞还只当自个儿是听错了,可那哭声愈发响,听上去就在不远处似的。   哭声一直未停,温虞讶异不已,吩咐道:“陶桃,你出去瞧瞧,可是六郎在哭?”陶桃脚程快,人又机灵。   “欸。”陶桃打了帘子,拢了衣袖,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夕照院同大房所在的朱轩院一西一东,中间隔了好些路,景致都有许多,期间还有处池塘。陶桃哆哆嗦嗦地往前走,哭声离她越来越近,她心里不住的犯嘀咕,这样的天气,沈六郎不好好的在房里待着,到处乱跑作什么?若是他出点儿什么事,阖府上下都得跟着忙乱。她走了几步路,才发觉自个儿是朝着池塘的方向去的。   忽而就有人惊慌失措地高喊:“六少爷掉水里了!快来人救命啊!”   “谁会水!快下去捞人呢!”   “快去告诉大夫人!”   陶桃精神一振,也不哆嗦了,提了裙摆就小跑着往前去。   池塘一角已经站了十来个下人,陶桃寻了处高地势打眼看去,瞧见那十来个人,有赶忙凿冰的、拿竹竿的、脱了衣裳就往水里去的、已经哭晕过去的奶娘、和六神无主的婢女们,好不热闹。   陶桃也不想给温虞添乱,自是不往前凑,打眼又看向那原本早就结了厚冰,而此刻却被凿开了大洞,露出其间黑黢黢的池水,池水已经被搅乱震荡起,有那小小的身影不停地在里头挣扎着,陶桃定睛一看,那在水里的不就是已经没了哭声儿的沈六郎,水中好似还有些什么,陶桃往前探头,惊得直了眼,水里头竟还浮着一人……   *   温虞在房中,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头也七上八下的,年关将至,府中出事总归是不好。   陶桃就在这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来,“姑娘,姑娘!是六郎落水里了。”   温虞吓了一跳,“可救上来了?”   陶桃气儿都喘不匀,“救上来了,可不止救上了六郎,另又救上来个小童,年纪不大,看着同六郎差不多。”   “不过这会儿乱糟糟的,奴婢也不知那小童身世来历。”   “六郎已经被接回朱轩院,府医也已经被召去朱轩院。只有那一道被捞起来的小童被撇在池塘边儿躺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过,奴婢瞧着,这么冷的天,那小童又在冰水里不知泡了多久,只怕是没被水淹死,也要给冻死了。”   这样的天气,常人出去走一遭,都冻得不行,陶桃有些不忍心,小童浑身湿透的躺在冰天雪地里,瞧着就可怜。   温虞已经听得直皱眉头,“暂且不论旁的,怎么能将那么点儿大的孩子丢在那儿不管?”   她想要从床榻上下来,陈嬷嬷连忙按住她,劝说:“姑娘,你自个儿都在生病呢,我去将人带回来,暂且安置在倒房。”   “快去吧。”温虞道。   陈嬷嬷忙应声,叫人抱上床厚褥子,又叫上几个力气大的婆子一道去,陶桃引着路,一行人快步走去,只是去了那儿,却不见小童踪影。   陶桃摸着脑袋,“我方才还瞧见他躺在这儿呢。”   陈嬷嬷沉吟再三,“回去再说罢。”她原就不想插手此事,此刻小童不见了,倒也省了许多事。   陶桃还有些担忧,“嬷嬷,您说会不会是被大房的人给带走了?”她心里不敢想,那小童与沈六郎一道在水里头,里头不晓得还有多少事儿呢,沈六郎可是大夫人的眼珠子、命根子,还不知道会如何迁怒旁人,那小童怕是凶多吉少了。   “回去再说。”陈嬷嬷叹气,到底不忍,“先问问姑娘,再议此事。”   他们匆匆去,又匆匆回来,温虞放下药碗,“如何了?”   “我们去了没瞧见人,那小童怕是醒过来后,自己跑掉了吧。”陈嬷嬷不欲她操心太多,姑娘自个儿受了委屈,为着阖府上下的体面,自个儿还得打圆场,而今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事出头呢?   温虞略放了心,又吩咐,“叫人去打听,那小童是谁家的,为何会同六郎一道落水。”   她是亲眼见过沈六郎兴高采烈打死一只小猫的。   “我晓得,姑娘歇着养养心神才是。”陈嬷嬷把药碗收拾了,又同她提起,“六郎今日落了水,还不知道大夫人又要如何发难呢。”   “年关节下,多生事端,姑娘好生养病,就莫为他人操心了。”   朱轩院里。   大夫人哭的是双眼红肿,紧紧抱着还在大哭的沈六郎,“我的儿,可别吓为娘。”   府医开好了药方,在旁劝道:“大夫人,六少爷性命无虞,这些日子切莫再受凉,好生休息就能大好。”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因着那池子水并不算深,解救的及时,沈六郎现在还有力气大哭大喊。   可大夫人恨红了双眼,厉声质问伺候沈六郎的下人们,“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沈六郎的奶嬷嬷和婢女们跪在地上,抖成了筛子般,各个大哭着叩头求饶。   “夫人饶命。”   “夫人饶命啊。”   大夫人胸脯起伏不定,俨然是气急,“王氏,你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王氏便是沈六郎的奶嬷嬷,都这种时候了,她哪里还敢藏话,连忙一五一十的说了。   “这些日子大雪,那池子冻了厚厚一层冰,六郎瞧见了,就说要在上面滑冰,奴婢等拦也拦不住,便先踩上去试了几回,厚厚的一层冰也踩不碎,这才敢让六郎上去。”   “这几日,六郎都要在上头玩一回。”   大夫人也是此刻才知,这些人胆敢瞒着她,好几日都让六郎去池子上头玩耍。   “那你们告诉我,冰为何会破,六郎为何会落水!”   王氏哭道:“奴婢,奴婢也不知,今日六郎想要打马儿,便让孙家的小子扮做马儿,跪在冰上驮着六郎玩耍。”   “没想到,没想到孙家小子刚驮着六郎走了几步路,冰面竟然碎了,六少爷就,就落了水。”   大夫人一心想要出气,此刻终于有了发泄的口子:“孙家小子在何处,还不将他带上来,六郎会落水,必是他护主不力。”   下人小心翼翼回话,“孙家小子比六少爷更先落水,捞上岸时已经晕过去,奴婢等只顾着将六少爷送回来,还没来得及顾上他。”那样慌乱的时刻,他们全都围着六少爷,生怕六少爷有个闪失,全都得赔命。谁还顾得上一个奴才,说句不好听的,那孙家小子,先是落了水,此刻又被扔在雪地里,怕是冻都快要冻死了。   大夫人失了理智,不分青红皂白,谁对谁错,直说:“将他捆了来,他害了我六郎落水,我饶不了他。”   她身旁体己的贴身嬷嬷常春连忙劝慰,“大夫人,您先冷静,此事不宜声张太过,若叫国公爷和老夫人知晓,六郎怕是也要跟着挨训。”常春是听明白了的,那孙家小子是被六郎给欺负了,而今却被大夫人迁怒。   国公爷再是疼爱幼孙,也不喜大夫人太过骄纵,六郎小小年纪,性子却是无法无天,霸道无理,平日里藏着瞒着,好些事情都不敢叫国公爷和老夫人知道。   上回六郎当着国公爷的面,拿了三少夫人腰间香囊一事,就已经让国公爷不喜。   常春暗叹,大夫人怎么也不想想,大动干戈,惊动了国公爷,国公爷只要一查,便知事情起因经过。   “现下,应当叫人悄悄地去处置了孙家小子。”   大夫人不肯,“我儿遭了这样一场罪,岂能轻饶了他。”   她盼了多少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稍有闪失,都是要了她的命。   “你们还不快去!”   常春见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哪里还好多劝,只好使眼色,让人动静都小些,切莫闹的满府皆知。   作者有话说:   有一小句写的不太好,改一下。还有个漏了几个字。   害我这两天争取多存一点稿子,不断更,就是每章剧情点我卡不太好,嘿嘿。   明天见! 第十三章   过了晌午,温虞便开始歇午觉,自打染上风寒起,她整日里总是昏昏沉沉的,大半时间都在睡觉。   见她睡着,陈嬷嬷便撤了药碗,退出了内室,点了陶桃,拿出了个荷包交给她,“你去周管事那儿走一趟,就说是听得外面吵闹,咱们姑娘生着病呢,给吓了一跳,府中可是出了事。”   “你机灵些,打听下那同六郎一道落水的小童,是谁家的孩子。”   温虞既吩咐了让人查一查沈六郎为何会落水,陈嬷嬷虽然不愿意,但也还是答应了,她想的比温虞多,查清楚了才好知道后头该如何应对。   国公府是沈大夫人当家,她家姑娘是三房的新妇,大夫人管不着她,她又一向乐得清闲,一应家事从不插手,可既嫁了人,在几房共住的后宅里生活,总归是要有消息门路的。   进了沈府的这几个月,陈嬷嬷悄无声息的上下打点一番,也积累了些人脉。周管事管着庭院洒扫,这活计并不起眼,消息却灵通的很。   陶桃将荷包收在怀中,一点头,“我晓得。”她自是去了。   留下陈嬷嬷在廊上站着,沉默想事。   虽说如今这几房人家一起住着,姑娘不用当家乐得清闲,可在府中往来行走很是束手束脚。可姑娘一向看的明白,这沈国公府日后是大老爷承爵,管家的权力同三房并不相干。   但好像大房却不这么想,国公爷最看重的孙辈,是他们姑爷,总觉得姑爷要同他们争这份家业。   现下若与大房生了龃龉,总难免会被大房刁难,还有姑爷那儿?姑爷又会如何想呢。   陈嬷嬷独自发着愁。   *   陶桃寻到周管事处,笑眯眯行礼,“周管事。”她模样讨喜,惯常会哄年岁大些的妇人。   周管事这会儿正在值房里烤火呢,就起身迎了她,笑问,“陶姑娘怎得闲来我这儿?”   陶桃拿出带来的一碟子干果摆在桌上,又将那荷包取出来悄摸塞到周管事手里,“我这会儿下了值,陈嬷嬷让我来给您送碟果子,顺便打听个事儿。”只字不提荷包的事儿。   周管事掂量着手中荷包,沉甸甸的怕是有五两,脸上笑意真切极了,“大雪天呢,还劳陈姐姐惦记我,姑娘尽管问就是。”   陶桃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道:“您晓得六少爷落水一事吧?”   “我家少夫人这几日染了风寒,因着听见六少爷哭声,心里为他担忧,自个儿也休息不好。”   “陈嬷嬷便差我来问问您,可知晓那害的六少爷落水的是谁,着实是可恶了些。”   周管事看过两旁,白胖的脸上带出了些许不忍来,“姑娘这话就错了,可不是旁人害的六少爷落水,而是六少爷让看后院子的孙三娘家的小子跪在池子冰面上驼他走,那冰不知怎的就碎了,六少爷这才落了水,孙家小子也同样落了水,还给自家招了灾祸……”   “听说这会子大夫人派人将孙三娘一家都给捉了,那孙家小子倒是不知躲在了何处,正到处找他呢。”   “可惜了,孙三娘一家子老实憨厚从无差错,那孙家小子也不止一次被六少爷欺负。”   “没想到,这一回又遭无妄之灾,怕是性命都难保了。”   “这话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陶桃听得怒气直上心头,她捏紧了拳头,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您放心。”   她顶着大雪,匆匆赶回夕照院。   温虞睡得不踏实,只一刻钟就醒了,才晓得是外头又下了雪,难怪屋中烧着碳火,怪闷人的。她躺了好些天了,这会儿也躺不住,趁着陈嬷嬷去小厨房管不着她的片刻空闲,她披着天青碧莲花色的袄子,在门口站站,打眼瞧见陶桃脸色沉重的回来。   温虞笑她,“这是怎么了,谁给你脸子瞧了?”   陶桃抿抿嘴,压着怒气,“陈嬷嬷叫奴婢去打听六少爷落水一事,奴婢问着了。”   她将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温虞。   “这会子,孙三娘一家都被大夫人的人给带去了大房,瞧他们的样子,已经是挨了顿板子。”   温虞的脸上浮起了凝重和怒气,她转身回了房,叫思柳取衣裳来,她要换衣裳出门。   思柳紧张道:“姑娘要去哪儿?”   温虞拧了热帕子擦脸,让自个儿清醒些,“去朱轩院探望六郎。”   思柳原就胆子小,这会子不知道该如何拦她。   “嬷嬷说了,您还病着呢,可不能出门吹冷风,等您好了再去探望也不迟。”   “要不等嬷嬷回来再说。”   就是要趁着陈嬷嬷不在,她才好出去呢。   “我都要好了,若今日不去探望六郎,大伯母恐以为我还为前些日子的事儿计较呢。”   “没事儿,我不过是去看一眼就回来。”   温虞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些,也懒得妆扮,未施粉黛,只用一根白玉簪挽了发,她系好了胸前的盘扣,而后整理了回领子,穿戴上披风,动作倒是很快,“走吧。”   这般动作,哪里像是要去探望六郎,更像是姑娘年幼时要去找邻家住的小少爷出气一般。   思柳心跳不已,还想劝说,温虞已经扶着陶桃的手,大步朝前走,思柳一咬牙,只嘱咐了两个小丫头,叫她们去同陈嬷嬷传话,自己便举着伞赶紧小跑追上。   主仆三人脚步深深浅浅落在雪地上,走的极快,能瞧见朱轩院三个烫金大字门匾时,温虞放缓了脚步,喘上几口冷气,喉咙痒得不行,嗑了几下生疼得很。   此间站着,已经能听见里头的哭喊求饶声,又见院门打开,从里头出来一行人。   “姑娘,咱们来的不是时候。”思柳忧心忡忡。   温虞按了按眉心,换上副淡然神色,迎了上去。   *   大夫人恨红了眼,双手紧紧捏住扶手,“还不老实交待,你们到底将那小子藏在了何处?”   地上趴着三个人,一个年纪已过五旬的妇人,一个年轻媳妇,另一个也不过三四岁大的女娃娃,女娃娃吓得嚎啕大哭,大夫人不耐听见,“还不快捂了她的嘴。”   那小娃娃被捂住了口鼻,喘不上来气,脸憋得通红。   孙三娘不住地叩头,额头已经是撞得青肿一片。   “是奴婢教子无方,让不孝子孙冲撞了六少爷,奴婢甘愿受罚,只是奴婢的小孙女年幼无知,还请您饶了她。”   “请你饶了她。”   她咚咚的撞着地板,字字都像是从头骨里撞出来的声音,泣血一般。   她不知叩头了多久,早就对疼痛麻木不已。   大夫人冷哼道:“都给我捂了嘴,拖去柴房,不交待出人在哪儿之前,不许给水米。”   “饶命啊,大夫人。”   雪地里落下了三行深浅不一的痕迹。   孙三娘陷入了绝望里,眼前模糊冰冷,不知是雪还是泪。   忽然,有一道浅淡的女声响起,“慢着。”   孙三娘猛地朝说话之人看去,映入她眼帘的是道碧青色的身影,在这漫天雪白里,是一抹亮色。   押送孙家三人的是大夫人跟前的粗使吴婆子,此刻行礼道:“奴婢见过三少夫人。”   温虞掩下了口中的咳嗽之意,佯装不解问,“不知这几位是犯了何错?还有个小娃娃呢。”   吴婆子连忙道:“这家的小子害六少爷落了水起了高热,这孙家人还将人给藏着不肯交出来,不忠不义之仆,自是要罚的。三少夫人还请您抬抬脚,莫误了奴婢等的差事。”   温虞蹙着眉头,很是忧心般。   “我晓得大伯母正在气头上,可孙家小子还未找着,你们就对他亲眷动重刑怕是不妥当。”   她拦着去路,吴婆子不客气,招呼人就绕过她而行,“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请三少夫人不要为难我等。”   温虞却蹙了眉,拿着手绢捂嘴轻咳,她原就病容苍白,此刻更甚,“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是你们也知晓,我家三郎是在殿前司任职,身负断案行刑之责,若是咱们府上出了冤案被外人知晓,我家三郎日后该如何服众?”   “旁人不为我家三郎想,我却是要一心为三郎着想的。”   她轻声细语的说着,却在打量着这行人的神色,她们脸色不知何时起了惧意,皆战战兢兢地垂下头,没了气性,不仅疑惑,沈阎王的名号拿来压人竟然这般好使?他果真是个活阎王诶。   温虞正高兴呢,下一刻,耳旁忽而响起低沉而又悦耳的笑声。   “夫人此番话,说的很对。”   作者有话说:   温虞:背上一凉,今天好冷啊!   沈遇:夫人果真是好演技。   我其实不太想要压字数,因为剧情写到这里来了,但是明天开始的字数会少一点,压压字数随榜单,希望大家喜欢的话,可以点点收藏评论哟QAQ   感谢小天使顆粒灌溉的5瓶营养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温虞捏紧了锦帕,心中是无限懊悔,她在这唱一出狐假虎威的戏码,可那也是因为沈遇这只‘老虎’不在场,她这‘狐狸’才会发挥自如。   怎么就能这般凑巧,她这出戏正演的激烈呢,沈阎王这只‘老虎’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还将她说的话全给听了去,这可怎么办?   可现下已经起了势,定是要往下接着唱的。   她的眼轻轻落在被拖拽的祖孙三人身上……   四下无声,所有人仿佛都被定格在了一瞬间,连孙三娘的小孙女都忘记了哭喊,呆呆愣愣的看着垂头发抖的祖母和娘亲。   洁白无瑕的雪花还在寂寞无声地从天而降,洋洋洒洒将整个世界填满。   只有沈遇一人,对此情此景似是毫无所觉,他轻抬了眉眼,看着温虞越来越红的耳垂,红的好似在滴血,一如耳垂的主人此间心绪。   他心中已有准备,原以为耳边会一如之前,响起你温虞惊慌失措的喊叫。   不想眼前人只慌乱了一瞬,竟是迅速地整理思绪。   “”   “我这出‘狐假虎威’要唱就唱到底,不然岂不是白得罪了大伯母?”   “沈阎王这‘老虎’,也不是没有用处,刚好给我‘狐狸’撑腰。”   “还能帮我分担大伯母的怒火。”   “夫妻一场,有难就得同当。”   “沈阎王逃不掉了……”   老虎、狐狸、夫妻一场、有难同当、逃不掉……   沈遇负手而立,眉目淡然,心中却讶异,此刻,他的心绪十分平和,这才过了几日,他竟对温虞心中所念习以为常。   不过呼吸之间,眼前人轻盈转了身,她今日未曾上妆,又在病中,肤色苍白,比之飘落她额间的雪色更甚,鸦羽般的眼睫之下的双眸,眼尾弯弯,便盛进了一汪灵动清澈的笑意。   她一笑,此间好似又活了。   雪花依旧飘落无声,却也沾染了她的笑,变得轻快起来。   她带着欣喜羞涩之意,看向他:“夫君,你怎会此刻回府?”   就好像,她对他的突然出现,果真是充满了无限喜悦和爱意。   沈遇看着她,久久没说话。   温虞绷着脸上的笑意,心里开始犯嘀咕,沈阎王又怎么了?看着她,却又不回答她的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生气她插手大房的事情了吗?   可今日这事,她一定是要插手的。   无论沈阎王帮不帮她,大夫人会不会因此恨上她,她现在都管不了。   温虞微微垂下头,双手轻拽着披风,好似害羞,实则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道:“夫君,你回来的正好,此间正有一桩未解的案子想请夫君来定夺。”   二人相隔了五六步的距离,沈遇迎着她的笑颜,缓缓走上前去,站在了她身侧,微垂着眼,看着她完美无瑕的笑意,唇边竟也露出了笑意,连向来冰冷的语气也多了一二分温和,“夫人先前所言,正是我所想。”   哦?她那番扯沈阎王做大旗的‘胡扯话’,竟能说到沈阎王的心坎儿上吗?温虞蹙着的眉眼多了些轻松。   沈遇目光轻移,看向了从朱轩院走出来的常春,他的神色不知不觉间,笑意散去,似被冰雪所覆,“我回府时,撞上了一人。”   他唤人上前,“鸣争。”   鸣争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属下在。”   他牵着身边的小童,低声道:“小千,别怕,同我上前。”   常春原是听见了动静,出来查看,此刻脸色大变,大夫人处置孙三娘一家,她原就不同意,可耐不住大夫人正在气头上,处置人的话,只要背着国公爷和老夫人,处置了也就处置了罢。但如今撞上了三少爷,俨然是要插手,此事就棘手难了了。   温虞微微侧过头,原来沈遇身后还站了好几个人,是他的亲卫们,鸣争手中牵着个裹了件厚重宽大披风,却也挡不住瑟缩颤抖,面露害怕恐惧的小童。   小童走到人前来,看见前方情形,竟挣开了鸣争的手,向前跑,那件本就不合身的大氅,也随之掉在地上,露出了小童单薄的身躯。   小童跑到孙三娘身边,立时就跪在地上不住叩头,满脸泪痕。   “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求您救救奴才的家人。”   “奴才的家人都没有错。”   “求大人救救他们。”   温虞也不笨,转眼就明了,这就该是那位吴婆子口中闯下了大祸的孙家小子。见他跪着求饶,心下一软,眼中露出些许不忍来。   她不由得靠近沈遇,衣袖交叠,青红交融。   她抬起眼,小声请求:“夫君,你能亲自断一断此案吗?”   沈遇似笑非笑,“夫人是在求我?”   沈阎王可真讨厌,温虞捏了捏锦帕。   到底是求人帮忙,态度要好,温虞轻点了头,真诚道:“是,我求你。”   真是有趣。   心里讨厌他,却又能听话的低头求他。   这世上,最叫人捉摸不透之物,只有人心,人心生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爱恨憎恶铸成人魂。   而今,老天爷却将温虞的心,赤\\裸\\裸的放在他眼前,无论她是虚情是真心、是伪装是真面,皆是一眼明了。   爱他,不爱他。   皆是她。   喜悦、讨厌。   也都是她。   她的这颗一眼能看清的心,可真是有意思。   答应还是不答应,总要说出来嘛。温虞小小的不满。   沈遇终于应下,“好,我答应你。”   太好啦,温虞欢欣鼓舞,眉眼都染上了欣喜之意。   *   常春快速嘱咐婢女,“快去同夫人传话,三少爷怕是要插手处置孙三娘一家之事。”   婢女得了令,转身就朝正房去。   常春则是理了衣衫,快速却又得体的迎上前去,行至三四步远的距离时,她停下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三少爷,三少夫人。”   “这孙家行事出了差池,大夫人这才下令责罚。”   “此番小事,倒叫您二位撞见了。”   沈遇冷然道:“孰是孰非,一审便知。”   “虽是家奴,也没有罔顾是非对错随便伤人性命的道理。”   温虞心里不住的点头,没有错,就是这个道理,沈阎王说的对!   沈遇勾了唇,轻瞥一眼身旁人,“我家夫人万般为我着想,夫妻一心,我自是也要替我夫人着想,她既可怜孙家祖孙,我便审了这桩案。”   温虞琢磨着,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怎么就是为了她来审这桩案?   作者有话说:   温虞:夫妻一心,这几个字好熟悉,是哪里出现过!   压字数的苦恼,谁懂谁懂。   希望大家喜欢的话,可以点点收藏评论。   下一本写的文是预收《贵妃她不作了》喜欢的话,可以点开作者专栏预先收藏哟。 第十五章   常春已经阻拦不及,内宅奴仆哪里能抵得住殿前司禁军的力气,更别提他们原就畏惧沈遇,连抬头朝沈遇看上一眼都不敢。   转眼,孙家四口人便随着沈遇和温虞离了朱轩院,一路向前院待客的庭室而去。   留下鸣争笑眯眯站在常春面前。   他状似无意的提起,“大人这几日日夜不休料理了陈南王贪赃枉法一案,原是陛下龙恩浩荡,特意让大人回府休息两日,不想撞上这么一桩家事,大人还得受累审案。”   “常嬷嬷,您这头可得紧着将六少爷请去前院,我家大人办案,最不喜旁人拖沓。”   常春紧握着双手,被鸣争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威胁,她再是好脾性也沉了脸,“后宅事原就不劳三少爷料理,此事要先回了大夫人,听大夫人如何断言。三少爷将人带走,也太过不将长辈”   鸣争不置可否,只继续笑出了两颗虎牙,轻声道:“大夫人便是不体恤大人朝事繁多,还要为后宅之事费心劳力,也得为太子妃娘娘想一想。”   “太子妃娘娘素日里为人宽和,恩泽宫人,是陛下也盛赞的贤德佳妇。”   常春倏然屏住了呼吸,匆忙走向正房。   鸣争则是带着两名亲卫候在外头,亲卫皆是殿前司任职,佩戴着殿前司所造的黑铁腰刀,刀光凌寒,叫人瞥一眼便觉脖颈发凉。   *   婢女传话后,大夫人已经是怒极,“反了他,国公府还轮不到他当家作主,去,将人给带回来,告诉沈遇,后宅之事,不用他操心。”   哪曾想常春后脚回来,挥退两旁,这才露出些急色,“夫人……”   她把鸣争□□如数传达后,方细细劝慰,“前些日子,娘娘叫人传出话来,张良娣产期不足半月,太医断言这胎定是龙子,太子极为看中,连娘娘都不得经手张良娣任何事,娘娘膝下只有两位姑娘,处境颇艰……”   “三少爷特意提起娘娘,怕是有人盯着府上,一有事就拿去做文章,波及娘娘可该怎么好。”   虽提及长女,大夫人怒意未减。   “这件事同他沈三郎又毫不相干。”   “他到底想要什么?想让我向他低头?”   “凭什么!我为长,他为幼,他该敬重我,岂能同我作对?”   “去传话给老爷。”   常春无法,又劝,“那孙家四口人现下皆在三少爷手中,三少爷是什么人,夫人您不是不知道,咱们想要瞒他是瞒不过的。”   “夫人,您听奴婢一句劝,好歹将此事了结,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且不论朱轩院如何。   前院庭堂宽阔,两旁无遮,国公爷长随也被请了来。   沈遇坐在上首,温虞坐在他身旁。   孙家四口人眼见着就要跪地,温虞原就不忍心,便直接说:“此事尚未定论你等有无过错,就别跪了吧。”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不该她先开口,偏过头去询问沈遇的意思,“夫君,你认为呢?”   沈遇也没为难,“站着问答即可。”   温虞松了一口气,沈阎王这会子倒是挺好说话的,她从前听说过,只要人进了昭狱,不问青红皂白,清白与否,便是先挨一顿沾了水的藤条的毒打,然后将手脚给捆了绑在架子上,烧红了铁烙印,贴着被审问之人的肌肤,只要他们不招供,便会落下一个皮开肉绽的烫印……   她光是想想若置身光线昏暗,潮湿阴森的昭狱之中,沈遇手握着藤条和铁烙,面无表情的逼问……   怪不得上惊人暗地里都喊一声沈阎王呢。   聒噪的很,沈遇皱眉,不露痕迹的朝左微靠,点了孙小千上前,“孙小千,你将事情原委据实告知,不得有所欺瞒。”   孙小千应了声是,抬手擦着眼泪,他年纪虽小,口齿却是伶俐的,一五一十将池塘上发生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六少爷说要打马儿,便将奴才扮做马儿跪在冰上驮着他走,六少爷又嫌奴才走的不快,便一直踢打奴才……也不知脚下的冰怎么就被踩碎了,奴才落了水,可六少爷还骑在奴才背上,也躲不及,一同落了水……”   “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驼好六少爷,和奴才的祖母姑姑妹妹没有关系。”   “大人,求您饶了他们。”   温虞听得是手指紧捏成拳,怒气难忍,她能猜到是一回事,可亲耳听说,却又是另一回事。沈六郎性子顽劣不堪,不将动物的生死放在眼中,原来是连活生生的人都能拿来取乐?这是怎样一副可怖的心性。可大夫人只会无度溺爱,放纵幼子。   孙小千哭的伤心,不敢为自己叫屈,却想要为亲人求饶。   “大人,奴才说的都是真的,您饶了他们吧。”   孙三娘悲戚不已,索性在此时此刻将话全给摊开。   “大人英明,奴婢的孙子向来老实听话,从不撒谎……”   “六少爷,六少爷也不是头一回欺负小千,去年六少爷练鞭子那段时日,叫小千站着挨他的鞭子……”   温虞听得怒火中烧,几欲要起身。   那团火竟是燎原之势,烧过他的耳畔,烧上了他的心脏,沈遇忍不住皱眉。   门外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是沈山海,他跨过门槛,厉声斥责,“大胆刁奴,竟敢胡乱编排主子。”   大夫人带着奴仆走在他身后,跟着进来,看见孙小千,便恨红了眼。常春忙在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夫人,忍住……”   终于来了,沈遇未曾起身,只抬眼看向沈山海,目光平和,似笑非笑,“大伯如何能评断,她实在胡乱编排,而非是真的呢?”   沈山海迎上那目光,竟起了惧意,却又要拿捏长辈的做派,“六郎年岁小,是有些顽皮。我已知晓六郎同这刁奴在冰上嬉戏,冰层碎裂,二人俱落了水,这不过是意外之事。大夫人爱子心切,一时情急,惩罚是重了些。可六郎哪有这刁奴说的那般残暴不仁?”   “三郎,六郎毕竟是你堂弟,血脉相连,你怎可轻信刁奴所言而误了他?”   沈遇却没理会,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孙小千身上,“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时常受六郎欺负?”   孙小千犹豫不敢动,孙三娘却是豁出去了,她伸手就将孙小千的衣袍脱下,露出好些疤痕的背,“大人,您瞧,这就是去年鞭伤落下的疤。”   温虞看过去,那鞭伤足足有六道,颜色深浅不一,一看便知不是一回落下的。   她紧紧地握住椅子扶手,心里头真是再也忍不住了。   忽然她的手上就覆了一层重量。   她一愣,低眼看去,压住她的,是沈遇的手。   他们二人甚少会有这般亲密的举动。   他的手掌很大,五指修长,足以将她的手全部盖住。   他的手也并不柔软,甚至有些坚硬,就像是铜筋铁骨铸成,手指是凉的,手心却是热的。   她走了神,沈遇眉宇稍缓,却没有理会她,只淡漠问沈山海,“证据在此,大伯还要如何辩解?”   不等沈山海回答,他又问,“六郎既能欺负他,便能欺负旁人,我若想清查。”   “大伯以为,我又能查出六郎性子顽劣做的多少错事儿呢?”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   沈山海的怒气,被堵在了喉咙,上不来,也下去,只能憋着。   作者有话说:   沈遇(麻木版):老婆的喜怒哀乐,我了若指掌,就是偶尔烫耳朵。   我在想,我还是按着我的节奏写吧,卡点太痛苦了,不想卡了。 第十六章   沈山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好侄子此番阵仗,哪里是单纯的要替孙家四口人出头?原是做好了准备,冲着大房来。   他站在原地,一口气堵着,还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夫人却是忍不了幼子被当做犯人一般对待,她捏紧了手帕,走上前去厉声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儿才多大年纪,又能做出多少恶事,他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值得你这般阵仗,你难道还要将他抓进昭狱定罪不成?”   温虞听见身旁人竟愉悦一笑,笑声极轻,却叫人心生毛骨悚然之感。她一时觉得有些冷,指微动想要往回缩,那压住她的手却忽而收了掌,将她的手完全握住,因常年握刀,并不柔软的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尖,激起一阵阵痒意。   温虞惊得背都挺直了,她有一瞬间以为,沈遇的手已经化作了一柄刀,磨刀霍霍,就要挥向谁。   可沈阎王把她的手指当成了磨刀石不成?过分!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沈遇抬眼看向大夫人,嘴角含笑,目色冰冷,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昭狱?”   “六郎可不配进。”   沈山海沉下脸,温虞只当他是要朝着沈遇发火,不想却是对着大夫人喝道:“无知妇人,还不住口。”   “慈母多败儿,六郎如今这般顽劣不长进,都是被你惯出来的。”   当着小辈的面被呵斥,大夫人多少年没有丢过这般脸面,她脸涨得通红,手帕遮了大半张脸,也遮不住羞愤,颤着声儿,不可置信,“老爷,你……”   沈山海没理她,他梗着脖颈,朝沈遇说起话来,却带了几分诚惶诚恐,“三郎,今日之事,的确是六郎不对,孙家四人遭了一番罪,我会厚偿。”   “至于六郎,从今日起,我定会严加管教。”   “绝不再叫他惹事生分。”   沈山海的态度过于服软,温虞不禁诧异,虽同沈山海甚少打交道,可沈山海是个怎样的人,她还是有所了解的。沈国公长子,太子妃生父,光凭借着这两个身份,年轻时又有些才学,沈山海自负自傲,同沈遇叔侄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一向用长辈身份拿捏沈遇,今个儿怎会服软?   这可真是奇观。   百年难得一见。   不过,那沈六郎还是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着实不够叫人解恨。   温虞又默默地在心中叹气,今日这事怕是这般轻轻揭过了。   国公爷的亲随名沈长青,眼观鼻鼻观心在旁听了个全,此刻终于开口,“国公爷一向以为世子同大夫人能教好六少爷,甚少过问。”   “竟不知六少爷竟已养成这般脾性。”   “您二位还是随奴才去见国公爷。”   沈长青面相沈遇拱手作揖,“奴才告退。”   沈山海铁青着脸,看也不看大夫人一眼,抬脚便走。   大夫人恨极了房中其余人,却也不敢再多舌,她想不明白沈山海怎么就会服软,而今还将怒气全都撒在了她身上,沈山海已经走出去,她也连忙提了裙摆跟上去。   待他们一行人离开,孙三娘拉着孙小千扑通就跪下,叩头谢恩,“多谢三少爷救了奴婢一家人。”   温虞被谢的有些羞赧,她可没帮上多大忙。   孙家四口人身上都沾着泥水,狼狈不堪,她颇是不落忍,侧过了身子,看向身旁人,提醒道:“夫君,此事既然已经了了,可要先让她们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休息片刻后,夫君再审?”   她上仰的目光,颇有几分不自知的天真流露,像是她的内心终于露出一角见了天光,让人得以窥之。   沈遇也没打算再审,却道:“你们日后要谢,便谢少夫人,是她要救下你们。”   “下去吧。”   自不提孙三娘又是好一通感恩戴德的谢过温虞,这才退下。   这件厅堂虽然烧了一炉火,可南北面皆是用通风,寒风呼呼的刮过,吹得人手脚都冰冷了,事情既然了了,温虞便想着,她也该回房待着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被沈遇握住的手上。   沈阎王到现在也没打算放开她,到底是准备要干嘛呀?这可是她的手,干嘛要抓着不放?   温虞面带着和煦的笑意,手上却暗自用力想要挣开。   她着实不解,分明沈遇的手没用什么力气,她怎么就挣脱不开呢。   忽而就听见沈遇吩咐,“你们全都下去,我同少夫人单独说回话。”   温虞一惊,沈阎王好端端的怎么要同她单独说话?   鸣争等人,眼见着他们二人坐在一处,双手交握着,看上去就是天造地设、哪哪儿都相配的一对璧人。   大人要同夫人单独说话,他们哪里敢拦。   思柳更是不敢拦,连多看沈遇一眼,她都不敢,得了此令,甚至来不及看温虞一眼,便屈膝行了一礼,便领着众人退去门外,许是为了不打扰他们说话,又略往更远的地方走了些。   此间只留下沈遇和温虞二人。   温虞心里百般不解,抿了一点儿笑意,问道:“不知夫君有何事,要单独同我说?”   她话音落下的一刻,手上突然就一股大力,眼前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沈遇怀中,同沈遇四目相对,二人的面庞相距不过呼吸之间,她甚至能从沈遇的瞳孔中看清自己惊慌失措的神情。   一瞬间,她的心跳快的不正常,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是‘砰砰砰’越来越响的心跳声,震人心神,沈遇缓了片刻,总算是适应。   还是很聒噪,却任凭声音继续。   沈遇心情竟算不得太坏,温虞在他眼前时,发出的那些总让他心烦的声音,从来都不受他掌控。可此时此刻,他却笃定,她的心跳声是因为他而起。   他垂眼,扫过怀中人泛红的脸颊,尤带着惊慌的眉眼、微微张开的柔软唇瓣,最后定格在怀中人已经鲜红欲滴的耳垂之上。   这些时日,他的耳朵不知遭了多少罪,怀中人可知晓。   他抬手抚上怀中人的耳垂,倒是比他想象的更软,像是他小时候玩过的陶土,他轻缓地揉捏着,眼前着它变得越来越红。   他嘴角勾起了一丝称得上是报复的愉快笑意,不知过了多久,他漫不经心的开口,“夫人,你听见了吗?”   温虞好不容易努力平稳好心情,还没来得及适应沈遇抱住她的举动,又被问得发懵。   沈遇嘴角笑意加深,“夫人的心跳声,夫人能听见吗?”   是心跳声吗?   温虞抿了抿唇,她此刻心跳声是很快,但还不是因为沈阎王突如其来拉她入怀的举动,才吓得她心脏乱跳。   所以现在是要怎样,是连她的心跳声都嫌烦吵了吗?   又不是她想让它跳的这么快又这么响的。   既然嫌她吵,干嘛非得抱着她,让她离得这般近?   温虞这样一想,又有些生气,正打算让沈遇放开她,让她远远地坐着才好,这样就不会碍了沈阎王连心跳声都听不了的金贵耳朵。   沈遇抓住了她欲开口的瞬间,徐徐道来:“旁人不为三郎着想,我却是一心要为我家三郎想。”   “这句话,当真是夫人的真心话?”   沈阎王特意留她在此,竟是为了这句话的真假吗?   温虞有些心虚,她那样说自然是为了用沈遇来唬住吴婆子,哪里来的真心可言。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目光。   他看着那张面若桃李的秀美面庞之上,泛起了微微羞意的红,她轻抿过的唇瓣,说出了毫无破绽的谎言,“自然是我的真心话。”   沈遇捏着耳垂的手忽而就加重了力气。   小骗子。   沈遇眯了眯眼,手里揉捏的耳垂忽而起了热度,颇有些烫手,且怀中人突然安静的没了声响,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芙蓉面上,只见怀中人面上潮红的不像样,一双杏眸也迷离朦胧。   下一刻,怀中人身子一软,朝他胸膛一靠,彻底的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结尾加了一段,本来是有新章节的,但是写的不对劲,我就全删了,准备重新写,所以明天会晚上更(鞠躬赔罪)   沈遇:老婆的演技为什么能如此精湛。   今晚更新晚了点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顆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大抵是冬日太冷,而怀中人又像是火炉一般滚烫的贴近,沈遇睡意袭来,微微眯了眼。   未有旁人在侧,怀中人昏睡的不省人事,沈遇终于显露出了些许松弛而迷茫的心境,近些时日整日整夜都在同那些老狐狸、笑面虎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而生起的疲态,在这一刻,不可控的袭来。   他垂下眼,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双眼,潮红的面颊,他有一瞬,以为怀中人是在装睡骗他。但耳边没有了那恼人的聒噪以后安静的过分,怀中人愈发滚烫的体温告诉他,怀中人大抵是因风寒又起而陷入了昏睡。   此刻,她的全副身心皆在他怀中。   怀中人忽而有了动作,许是因为靠着不舒服,她紧皱着眉头不自觉地调整姿势,将自己整个人完全窝进沈遇怀中后,头靠着沈遇的胸膛,双手紧紧拽着沈遇胸前衣襟,终于靠的舒服了,眉眼舒展。   沈遇抬手,轻抚过怀中人的眉眼、脸颊、下颌,最后停在了她不过一只手便可虚拢住,修长纤细的脖颈上。手掌之下,贴着的肌肤,滚烫而又柔软,就像她整个人一般,脆弱的不堪一握。   他忽而生了念头,若是他此刻用力折断她的脖颈,她的真心假意、喜欢讨厌,一切嘈杂之声都会消失,不复存在。   他也能重新过上清净日子。   怀中人对他的想法毫无所觉,只觉得他的手极凉,不由自主贴的更近。   她的灼热体温,好似烫伤了他的手。   让他一时想起,分明是她心中烧起了怒火,却将他‘烫伤’的那一刻。   罢了,这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人的心,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不用他费尽心思去猜去想,就能被他看的明明白白。   *   陈嬷嬷一向稳重,此刻却心急如焚地在廊下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就探头看着院门外是否有温虞的身影。   姑娘风寒未愈,连厚重一点的皮裘都未曾穿戴,冒着风雪去为孙家人出头。   在这样的雪天里走动一遭,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她命人备好了热水和姜汤,还有厚裘,就等着她家姑娘回来。   终于,陈嬷嬷瞥见了一行人的身影,朝着夕照院而来。   她眼前一亮,赶紧抱着厚裘迎上去。   走近一看,才看清来人是沈遇,却不见她家姑娘,陈嬷嬷心中正疑惑呢,却敛了心神打算先行礼,却瞧见了那道被裹紧玄黑色大氅中的青色身影。   那可不就是她家姑娘,一张脸通红,双眼紧闭着,俨然是烧的不省人事了。   惊得陈嬷嬷连礼数都忘了,一声“姑娘”脱口而出。   沈遇轻瞥了她一眼,只道:“我先送她回房,大夫随后就到。”   陈嬷嬷忙不大跌的应声,赶紧先行一步去叫小丫头们端热水端姜汤来。   温虞这一烧,又是过了一日一夜才堪堪退了热度。   *   温虞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发现她竟是躺在床榻上,耳边隐约能听见陈嬷嬷和思柳的声音,她心下暗道遭了,她背着嬷嬷出了夕照院,看如今的情形,她怕是因为出了趟门,风寒加重,才会昏了过去,嬷嬷还不知道会如何训责她呢。   她脑子想不了太多昏睡前做了些什么,而今一心担忧嬷嬷怕是会生气的念叨她很多,甚至连内室的门都不许她出去了。   “家里送来的腊八粥,留两碗在灶上温着,其余的你带着人分成三份,一份留着院里的人用,一份送去前院给鸣争他们分着尝尝,另一份送去给孙家四口。”   陈嬷嬷同思柳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床榻走来。   思柳不解,“为何还要给孙家送?”   陈嬷嬷叹口气,拧了热帕子给温虞擦手,一边侧身低声解释,“今日腊八,是佛祖诞辰,熬的粥是佛粥,姑娘为救孙家四人花费心力,便是与他们结下善缘,姑娘如今病着,送份腊八粥给孙家,也算是请佛祖看在姑娘善心的份上,为姑娘冲冲病气。”   思柳听明白了,应了声是,就下去吩咐分粥之事。   温虞闭着双眼装睡,她晚醒一会儿,嬷嬷就能晚些时候念叨她。   她能感受到陈嬷嬷在给她擦手,擦完双手,又给她擦脸,口中还念念有词,“佛祖保佑,今个儿已是腊八,入了年关了,保佑我家姑娘早日痊愈,莫再生病。”   听得是温虞鼻子一酸。   给她擦着额头的手一顿。   “姑娘,还装睡呢?”   陈嬷嬷好气又好笑,收了帕子,点点温虞的额头,打小照顾着,温虞睡没睡着,是不是装的,她打眼就知。   装不下去,硬着头皮睁开眼,温虞连忙讨饶,“嬷嬷我知错了,我上午不该不同你讲一声,就跑出去。”   她病着,陈嬷嬷原就没打算念叨她,只是听见她的话,还是不免叹气,“姑娘都昏睡了一日一夜了。”   “什么?”   温虞震惊,她想要起身坐着,陈嬷嬷忙给她往背后垫了几个枕头让她靠着。   陈嬷嬷端了热汤药来喂她服下,边说着:“今个儿都已经是腊八,一大早,家里就叫人送了腊八粥来,还问起姑娘。”   温虞头疼,“那岂不是我娘也知道昨日的事儿了?”她娘要是知道了,等她下回回去,还不知会如何说她呢?   嬷嬷跟前,她撒撒娇,嬷嬷也就消气依了她,她阿娘那可是……   温虞都不敢想。   陈嬷嬷叹气,“我哪里好说,姑娘是打抱不平,为了孙家,自个儿才风寒加重。”   “不过,还好姑爷回了府,专门递了腰牌去请的王太医来给你瞧病。”   “王太医的医术当真是高超,你今个儿都不怎么烧了。”   温虞心里一动,她记起了昨日昏过去之前,她被沈遇给拉进了怀中,沈遇问她是不是真心为他着想,然后她回答了一句,再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便都记不清了。   所以,她昨个儿是晕倒在了沈阎王怀里?   她不愿意接受现实,却还是问出了口,“嬷嬷,我昨日是如何回房的?”   一提到这事儿,陈嬷嬷倒是露出了些许真切笑意,“自然是姑爷将姑娘给抱回房的,姑娘也不想想,光凭陶桃和思柳两个小丫头,怎么能将你送回房,幸得姑爷在场……”   温虞犹如雷劈,被沈阎王抱着从外院走回夕照院,那岂不是满府的人都知道了,这回丢人可丢大了。   她为什么就那么恰好晕倒在了沈阎王怀中?   这两日事多,陈嬷嬷紧赶着得同温虞商量,便又继续说事。   “姑娘,还有两件事,我得先说与你听。”   温虞有气无力应道:“嬷嬷说就是了。”现在没有什么事儿,能够让她从丢脸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儿一件比一件更叫她惊讶。   “第一件事是,沈大老爷受了陈南王府的牵连,如今被革职,陛下罚他回府闭门思过,但不曾提及何时让他复职,大老爷还挨了国公爷一顿鞭子呢,可丢了大脸。”   温虞惊得连手中蜜饯都险些掉了,现下她脑子虽然昏昏沉沉不大好使,可她突然就想通了为何昨日沈山海会向沈遇低头服软,沈遇昨日之前不就是忙着查陈南王的案子,沈山海竟然牵连其中,可不就诚惶诚恐的怕死吗?   陈嬷嬷又道:“昨日又因为大夫人宠溺六郎无度,等过了年关,六郎就要被送去春山书院拜师读书……”   “春山书院?”温虞有了些兴趣,“就是那春山居士开设的书院?听说春山居士待弟子极为严厉,六郎这回怕是不好受了。”   “这两件事倒让我真信了恶有恶报,算是为孙小千和那些个被六郎欺负的人报了仇。”   温虞有些高兴,气儿上来又咳嗽了好一通。   陈嬷嬷给她拍着背,“这才刚说完大房的事,咱们三房的事儿还没说呢。”   “姑爷今早向国公爷提出要分家,所以大年三十前,咱们就要搬出国公府,搬去陛下御赐的殿帅府了。”   温虞手里的蜜饯,这回是彻彻底底掉到了被子上。   作者有话说:   给你们看看我昨日写的废章片段吧,当做小番外好啦。   捏耳朵   待温虞一回房,心里一直记挂着她的陈嬷嬷,连忙就将门窗关上,按着她坐在熏笼旁,好好暖手脚,心疼道:“姑娘,你风寒未愈,怎好出门见风?”   温虞却顾不上同陈嬷嬷撒娇讨饶,连连揉着耳朵,又吩咐,“快取水银镜来。”   陈嬷嬷见她着急,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怎么了这是,快让我瞧瞧。”   思柳将镜子取来,温虞偏着头凑近一看,她的耳垂果不其然又红又肿,还又热又痒。   耳垂这块软肉,揉捏起来并不会有多少痛感,往日里,温虞总会配着妆容搭配耳坠子,只是今日,温虞出门匆忙,也没佩戴耳坠子。方才在前院庭堂,她的耳垂被沈阎王捏了半天,等走在廊上吹了好些寒风以后,耳垂就起了一股带着痒意的燥热,顾及着体面,她都不敢上手揉。   没想到一路走回夕照院,那股痒意越来越难捱。   让她想起了当年穿耳洞时,她阿娘就是这般揉捏着她的耳垂,待将耳垂揉热了,针扎进去的时候便不会感受到疼。   她娘是这般哄她的,只是当针扎进耳垂的那一刻,疼的还是直让她掉眼泪,可疼过之后便是痒,奇痒难忍,她阿娘还不许她抓挠,强忍着痒意,过了好些日子,待耳洞定了型不会合拢,那股痒意才彻底消失。   噩梦般的体验,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遭第二回 。   红肿的耳垂也叫陈嬷嬷吓了一跳,误以为她是耳朵遭了风吹,叫人赶紧去药膏来抹,又拧了热帕子来给她敷耳朵,难免带着些许责备,“姑娘便是要出门,也该穿戴好护耳,耳朵生了冻疮,可是要疼上一整个冬,来年入了冬又会发。”   “要是再留下疤,那可怎么好。”   却见她家姑娘一边敷着耳朵一边委屈,“嬷嬷,这是被沈遇捏肿的。”这哪里是她挨冻冻出来的,分明是因为被沈阎王捏了半天。   感谢在2022-05-25 01:06:18~2022-05-26 19:0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i、顆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分家这件事,陈嬷嬷倒是惊讶过后,觉得高兴的一件事。   “殿下御赐给姑爷的殿帅府离咱们家不远,咱们搬过去以后,姑娘不止能自己当家作主,还能时常得见老爷夫人,多好的事。”   陈嬷嬷口中的老爷夫人,自是指的温大人夫妇。国公府在城北,皇城根儿底下,温家则住在城南。两府之间隔着两个集市,距离颇远来往不方便不说,温虞又是新媳妇,一心念着回娘家这件事难免让旁人非议,是以嫁进国公府这几个月来,除了回门那日,一直不曾得见爹娘。   虽然温夫人后来管教温虞颇为严厉,温虞一见着温夫人便像是耗子见了猫儿,温虞一听这话,脸上倒是浮起了些许笑意来,心里头却还是有疑惑,沈遇为何选在这时分家。   沈国公夫妇二人尚在,除了嫁出去的几个女儿,还有调了外任不曾回来的二房一家,寡居的四房遗孀带着一双女儿,并三房温虞和沈遇夫妻二人共住在国公府。   世家大族最看重的便是孝道,只要长辈尚在,便要一府同住,这也是为了让家族团结,血脉相连,互相扶持,方能使家族繁荣昌盛,长久不衰。   即便是各个大家族中,龃龉之事迭出不穷,可那关上门就是一家子的事儿,打开门对着外人,便是装也要装出个融洽和谐,维系住家族名声,也能惠泽自身。   沈遇怎么就会想起来现在分家?   是因为陈南王一案由沈遇主审,而大老爷牵涉其中?   沈山海既然犯了罪被严惩不贷,那是罪有应得,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出来,沈阎王亲手办了亲大伯,府里府外肯定都已经议论的沸沸扬扬。   这对亲叔侄的不和,算是彻底摆在了明面上。   沈山海心里对沈遇还不知多大的怨气呢。   温虞想想,沈遇怕是也不在乎得不得罪大房。   且还有沈六郎的事儿呢。   大夫人爱子如命,她替孙家出了头,便是得罪了大夫人。   所以她自个儿也同大房结下了仇。   还住在同一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两房都成了仇人了,何必还虚与委蛇的住在一起。   他们搬出国公府,倒也不用日日面对沈山海和大夫人了,这样也挺好。   只是……   温虞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陈嬷嬷替她捻了捻被子,放下帐子,点了一炉清心净神的香,便轻手轻脚的走去外间轻点夕照院的库房账目,今天已经是腊八,若要在大年三十前搬去殿帅府,夕照院的一应细软家具库存,都得一应有个数。   不知不觉间,温虞又睡了整个白日,临近黄昏时,她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   喉咙干疼的很,浑身无力,连眼睛都只是半睁不睁,恍然看见床榻旁有个人影,便以为是陈嬷嬷,安心的闭上眼,张口便唤,“嬷嬷,我想喝水。”又眯了眼等着。   她听见有倒水的声音,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直到一只手伸进被衾中,从她的腰背和床榻的中间挤进,手掌完全贴合到她的背部,有力的拖着她坐起身时,她终于觉出了不对劲,张眼一看,哪里是陈嬷嬷。   沈遇一手扶着她的背让她靠在臂间,另一只手中端着茶盏,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他的怀抱里,   她看着沈遇将茶盏端到她唇边,这是要亲手喂她喝水的架势。   温虞睡意全无,沈阎王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喂她喝水!   嬷嬷,陶桃,思柳她们人呢?   她的唇贴着被水烫热的杯口,一时没动。   她的茫然神色,沈遇全然收尽了眼底,他勾了勾唇,浮起了些许笑意,转瞬即逝,“夫人,不是渴了吗?”   他的声音太过贴近,还卷起了一股风拂过温虞的耳垂,激起略有些让人瑟缩的痒意,温虞终于醒过神来,赶紧压下心里头那些杂七杂八有的没的,抬手就要接过杯子,“我自己喝……”   沈遇却没有收回手,只淡然问道:“我喂夫人喝,夫人不愿吗?”   温虞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可她是真的渴,眼前有一杯水引诱她,她略张了口,温热的茶水就顺口而入,从她干渴灼烧的喉间滑过。   一杯茶饮尽,沈遇将空杯子放在床旁小几上,却依旧将温虞圈在怀中,甚至为了让她靠的舒服些,反而又将人给揽了揽,让她靠着,伸手抚上她的额间,“夫人可觉得好些了?”   温虞靠的是头皮发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像是一团又一团的凌乱丝线缠绕,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   她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好,好多了。”   不行,她要镇定,要赶紧离开这个怀抱。   她手撑着床用力直起身子往旁边歪了歪,借着咳嗽的动作,离远了些,不想沈遇又给她拍背,动作不徐不疾,俨然是她不停下咳嗽,他也不会收手。   温虞慢慢收了声,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用手帕掩着口鼻,哑着嗓子道谢,“我好些了,多谢夫君。”   沈遇没有收手,又将人搂入怀中,还体贴的替她跌落腰间的被衾拉到胸前,低垂着眉眼,闻言温声道:“你我是夫妻,夫人又何须同我道谢。”   他语气虽然清淡寻常,可还是同从前天差地别。   温虞险些没有绷住神色,她现在只想一心让沈遇离开,脑子飞速地想着借口,刚想到个她染的是风寒,若是将病气过给了沈遇就不好的理由,刚张口,却听沈遇说道:“我病重时,夫人整日衣带不解照顾我。”   “便是为了报答,我也理应照顾夫人。”   “不是吗?”   温虞浑身一僵。   沈遇自是感受到了怀中人绷直了背,充满了紧张感。   小骗子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可见这世上并没有天衣无缝的骗术,不是吗?   下一瞬,他耳边疯狂响起温虞临近崩溃的哭喊声。   “沈阎王果真是傻了吧?”   “我就知道,沈阎王从醒来那一刻就开始越来越不对劲。”   “还是说,像阿爷讲过的故事里那样,沈阎王已经叫孤魂野鬼夺舍了身躯,醒过来的不是他本人,而是鬼,鬼?”   “啊,好可怕,呜呜呜,阿娘,阿爹,我要回家。”   虽说自认已经习惯怀中人的‘聒噪’,可听见她的‘异想天开’,沈遇还是感到匪夷所思。   他从前到底如何得罪了怀中人,才会被她这般安上各种罪名。   沈遇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开口打断,“夫人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好生养病,搬家一事,不必你操心。”   搬家?   温虞成功分神,被这二字吸引,她抿了抿唇,想起了先前惦记的事儿,“夫君,我们当真要搬离国公府?”   沈遇听出了她话中的犹豫,“夫人不愿?”   犹豫代表着她想,却又不想。   温虞摇摇头,她其实是愿意的,大夫人是很记仇的人,她才不想以后整日被大夫人给抓着错处不放。   而且,新府邸离她家可近了,沈遇公务繁忙,她还能时常回家看望爹娘。   沈遇沉默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审视,搬家的好处,她全然明白,为何又要犹豫呢?   思绪不过是刹那。   温虞喉咙还疼的很,却还是极快的回答:“我不是不愿,只是为何要赶在年前搬?”   “年关节下,祖父祖母必定是盼着阖家团圆过新年的。”   “年前搬走,二老想必心中也是极难受的。”   “何不过完年再搬?”   沈遇心中一动,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多了一二分自己都未察的专注。   “晚几日再搬家,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夫君,你说呢?”   温虞假借着咳嗽的动作,偷瞄着沈遇,只看见他面色寻常,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甚少同沈遇提要求。   这算是第二回 。   上回是为了孙家人,这回又是为了沈国公夫妇,倒从来没有为了她自己。   她全神贯注的等着沈遇的回答。   片刻后,沈遇终于开了口,他神色淡淡也看不出喜怒,“腊月二十八是近两个月唯一宜搬迁的日子,那日搬新家最合适。”   温虞有些失望,沈遇决定好的事情哪里会轻易更改。   床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瞥见沈遇起了身,是要离开的意思。   她还要该想个什么理由劝沈阎王转变想法呢?   沈遇站在床旁,没有走,他忽而又开了口,“夫人既然有此思虑。”   温虞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遇轻声道:“腊月二十九,我们可以回国公府再住几日。”   “毕竟夫人是真心待我,我也要还给夫人真心。”   “夫人,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温虞(怕鬼版):有没有法力高强的大师,快来捉鬼呀!   稳定更新啦,一定一定不能断更,嗯! 第十九章   腊月里,各家各户本来就忙着准备年货和节礼而忙碌不已,夕照院的众人都在忙进忙出着整理行李。   分家分家,自是要将分得的那份家产全部整理出来带去新家。定下了腊月二十八搬家,只有不到二十天要将所有搬走,时间紧迫。   只是沈家三房这回分家,该分得的公中那份家产一应没要,登记造册搬走之物,除了温虞的嫁妆、沈遇的私产、就只有沈遇父母亲留下来的遗产。   除了温虞的嫁妆由温虞自个儿保管,三房的家产其实还未经过温虞的手,一直由沈遇父母留下来的老奴王昌瑞保管。   王昌瑞如今便是外书房的管事,便连夕照院的月银都要经他的手来发,俨然以后是殿帅府的大管家。   自打收拾行李起,陈萍心中就惦记着一事,等搬去了殿帅府,她家姑娘作为女主人,理应执掌中馈,料理家事。   可若是她家姑爷不提,那这管家权怕还是会落到王昌瑞手中。   若那王昌瑞仗着是长辈留下的老人儿,而倚老卖老,日后殿帅府怕也是不得安宁。   陈萍原是想要同温虞提这管家一事,可温虞好似因为风寒而整日里魂不守舍,同她说什么,她都一应回声好,又叫陈萍自己看着办。   陈萍心中焦急,却也担心她休息不好,而病情加重。便想着来日方长,等搬完家以后在慢慢掰扯不是?   不想,腊月十五的清晨,王昌瑞一早就领着人带着对牌和造册朝正房来。   陈萍诧异,却也是笑容满面迎上去,“王管事这一大早来的不巧,少夫人还在睡着呢。”   “您茶水间稍坐着吃杯茶,我这就去请少夫人。”   王昌瑞笑眯眯的,他年过半百,身体富态,大腹便便,一笑起来倒显得和蔼,他连忙道:“陈嬷嬷不必惊动少夫人,我今个儿来,是将咱们三房家私造册和对牌给少夫人送来,您先收着就是。”   “待咱们搬去殿帅府,少夫人日后亲执中馈,来日方长,再照着册子慢慢查看也不迟。”   陈萍心中惊疑不定,她这刚想着管家权该如何拿回来,怎么人就主动将管家权给送了来。   像是猜准了她在想什么,王昌瑞下一句话便解答了她心中疑惑,“原是腊八那日,少爷便吩咐我将这些送来,只是老爷夫人留下的财物,年代久远,我重新整理了一回,又忙着殿帅府修整一事,这才迟了几日送来,还请陈嬷嬷代为转告,让少夫人莫怪。”   陈萍忙道:“您这话严重了,我家少夫人人年轻未经多少事,日后诸多事还要仰仗您指点。”   王昌瑞连忙摆手,“可不敢当,少夫人日后尽管吩咐就是。”   “我还要去趟殿帅府监工,便不吃茶了。”   王昌瑞留下的造册和对牌,陈萍叫人抬进了房中,瞧见温虞已经醒了,又是那副魂不守舍端着汤药,偶尔抿上一口,又蹙着眉陷入了沉思,像是心中的烦心事儿比汤药还苦。   陈嬷嬷叹气,走过去将药碗接过,轻声唤她,“姑娘,姑娘。”   连叫了好几声,才将她的魂儿给喊回来。   温虞茫然看向她,“怎么了,嬷嬷?”   “方才王管事把三房库房对牌和造册给送了过来。”陈嬷嬷浑身透着喜气洋洋。   “他说是姑爷的意思,咱们三房一应财物连同姑爷私产,老爷夫人留下的财物都交由姑娘来管。”   温虞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一惊,“他为何要将私产都交给我?”   陈嬷嬷没料到她反应会这般大,像是抗拒此事。   “姑娘这话说的,姑爷忙于公事,府中庶务当然是由姑娘来管。”   “姑爷的私产交给姑娘来保管,合情合理。”   温虞的表情一言难尽,“嬷嬷,你就没发现沈遇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吗?”   陈嬷嬷点头附和道:“自是不一样了,姑爷从前一心为陛下为朝堂,待旁人、待姑娘都冷淡了些。”   温虞想,可不就是,沈遇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她瞬时就起了认同感,又听陈嬷嬷乐呵呵说道:“可姑爷如今将姑娘放在了心上,待姑娘越发温和亲近。”   “可见呢,姑爷是将姑娘放在心上,要同姑娘好好过日子了。”   霎时,温虞心里头那点儿寻求认同的期冀破灭了。   她忽而打了个冷颤,难道只有她才察觉出了沈遇的不对劲?   她压低了声音,“嬷嬷,你就没想过,他其实不是他,他的身体已经从他活过时,叫孤魂野鬼占了去。”   “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恰好思柳撩了门帘,风儿刮进来,吹着床帐翻动,烛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又把她的声音也吹得虚无缥缈起来,像是裹着森森阴气。   陈嬷嬷听得一愣,没料到她能说出这般话来,一时哭笑不得,“新年节下,姑娘可不许再说这话,犯了忌讳。”   而后又耐心劝她,“世间男女之间,情爱一事,原就难懂,姑娘如今想不通,日后总归会明白的。”   温虞心中郁闷,她就知道陈嬷嬷不会信她的话,陈嬷嬷不信她,旁人也定是不会信她的。   她这些日子养病,陈嬷嬷一概不让她操心,她心里头就只想着一件事一个人,便是沈遇。醒来是他,睡着了,他还要在梦里烦她,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贴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话,说她的真心该拿出来给他看上一看,转而就成了血淋淋的噩梦,惊得她半夜醒来,满头凉汗。   他人都忙的住在公署夜不归宿了,怎么还能这般烦人?   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沈遇怎会性情大变?从前对她毫不在意,而今一时嫌她在跟前吵闹烦人,现在又对她说要真心换真心?   她自个儿可是花了好些年才被她阿娘手里握着的竹藤和眼中的泪珠,这才转了性子。   而且,好多年前,她就知晓沈遇不喜欢她,娶她不过是因为两家长辈议好的亲事,没得更改。不过,沈遇不喜欢她便不喜欢吧,反正她心里也没他。   陈嬷嬷见她还是不高兴的模样,干脆说起其它事来转移她的心思。   “姑娘不要胡思乱想,再好好休息两日,养足精神,就要准备添裁下人一事了。”   “昨个儿夜里孙三娘偷偷来求过我,她一家子都想投了咱们三房,去殿帅府当差。”   大房是服了软,补偿了孙三娘一家,可沈山海夫妇是什么样的品行,旁人岂会不知,待三房一搬走,大房回过神来,就会处置了孙家。   温虞想也没想便道:“自是要将她们一家都带走的。”如今谁不知道,孙家人是被她,好吧,还有沈遇给保下的,他们一搬离,孙家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转眼又过十来日,腊月二十七这日,宣帝封印,百官同休新年假期。   沈遇踏着廊前印着夜月的雪,悄无声息的伸手拨开门帘,进了屋。   作者有话说:   温虞(做噩梦版):啊,为什么做梦也能梦见沈阎王啊!   沈遇(镇定自若版)微微一笑靠近:夫人连做梦都能梦见我,定是对我用情至深。   这种天气,大家注意防范感冒,感冒真可怕。 第二十章   明日就要搬走了,夕照院已经空了大半,正房里,摆设也撤去了许多,显得空旷了许多。   酉时三刻,温虞散了发髻,长发只用支木簪挽着,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常衣,坐在软榻上。   她身前矮几上,摆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木盒打开着,可见里面盛放着一条褐色的松木手串,上面的一百零八颗珠子都磨得如红豆一般大小,散发着一股松木特有的清香之气。是这两日打包行李装箱时,忽而被翻出来的旧物。   这条手串还是温虞年幼住在蜀州,某一年她爹带着他们一家老小,去往寒水寺时,寺中主持赠与她的,说是在佛祖面前开过光的,有辟邪驱鬼、保佑平安的作用。温虞年幼时倒是日日戴在手上不离身,倒是真的好几年没有生病犯灾。   后来温虞举家迁来上京,上京的闺秀十一二岁,便已经很会穿衣打扮,首饰、衣裳、便连香包、鞋袜都有讲究。这条手串颜色太显老气,也就被温夫人给收了起来,不想成了她的陪嫁之物。   手串被找出来以后,温虞一瞧见它,心里就在琢磨,她应该从今日起就将手串戴上,然后再赶紧去寻上十件八件辟邪之物,驱一驱沈遇身上的邪魔妖鬼才好,让他赶紧恢复正常。   可此事她一人是办不好的,毕竟陈嬷嬷不信她,爹娘也不能告诉,外人就更别提了,一个字都不能提。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等到大年初二回娘家时,同她阿弟私下说上一回,让阿弟去求上几枚辟邪的符咒,或者求得道高僧开过光的金银玉器。上京哪间寺庙道观最是灵验?是有皇家供奉金身的金佛寺,还是有避世清修的得道仙长张天师坐镇的青羊观?   为求达到效果,温虞谨慎的做出了决定,让她阿弟去各个寺庙道观都去求上几枚符咒。   她正想着呢。   “大人……”   门口齐声的请安声,吓了温虞一大跳,她抬眼看过去,便见沈遇绕过屏风,徐步向她走来。   他五官生的浓郁,犹如水墨画上,被重墨晕染的那一抹着色,以至于不轻易显露喜怒,而此刻,他的眉眼沾染着笑意,冲淡了那股郁色,得以窥见他冷淡心肠之下藏着几分温柔,他轻声唤道:“夫人。”   房中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放大,将温虞完全遮蔽在其间,惊得温虞是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就握上了松木手串,珠子硌得她手心疼,叫她醒过神来,收敛了心思,端正了坐姿同他打招呼,“夫君。”   眨眼,沈遇已在对面坐下,他心平气和的垂眼看向温虞手中握着的手串,即便他是那孤魂野鬼,就凭这条小小手串,就能辟邪驱鬼?何其荒诞可笑,她倒也能想得出来。   随着耳边呜呜咽咽的哭闹声,他唇角笑意加深,伸手去接,“夫人的手串瞧着不俗,给我看一眼如何?”   温虞小心又轻缓地将手串放在沈遇手掌上,心中默念着自个儿千万不能碰到沈遇的手,刚松开手串的一瞬,沈遇却顺势轻轻柔柔握住了她的手。   就借由这个姿势看起了手串,“串的是松木材质的佛珠?”   看手串就看手串,握住她的手是要做什么?温虞只能勉强一笑,“夫君好眼力,的确是松木磨的佛珠,是我旧年常戴之物,并不稀奇名贵。”   她轻轻转动着手,想要将手给抽出,但她从来都不明白,沈遇好像也没用多大力气,却每回都能让她抽不开手。   “是吗?”沈遇还是没松手,慢条斯理道:“我瞧着不错。”   “夫人既然觉得它不稀奇,便将它送我如何?”   温虞诧异,脱口而出,“夫君想要戴?”   她明明是自个儿准备戴着辟沈阎王这‘邪祟’,结果沈阎王还看上了这条手串?   她心情极为复杂,一定是‘邪祟’法力高强,根本不惧这条手串。想一想,她觉得就是如此,沈阎王是什么样儿的人,便是被‘邪祟’夺舍了身躯,那也该是个‘邪祟’中的强者。   饶是沈大人见识过不少奇人怪事,此刻也疑惑,眼前人整日里到底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奇怪念头?   “我不白要夫人的东西。”   沈遇快要被气笑,略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软绵绵的,倒是触感不坏。   他上回就发觉她的耳垂是软,手也软的像没长骨头似的,就连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柔软的。   人的皮相同人的心,果真是不能一概而论。   沈遇受了教,也打算让她受点儿教训,轻描淡写道:“我也有一条佛珠。”   “由金佛寺悟心大师亲手雕刻的楠木万字佛珠,听闻可辟万邪,我将它赠还夫人。”   “夫人意下如何?”   温虞听得眼角微颤,完了,悟心大师亲手所刻的佛珠,都挡不住沈阎王的邪气。   恰好陈嬷嬷端茶上前来,见他们这般手拉手说话,心领神会似的了然一笑,将茶放下,全然不顾温虞递来的求助目光,只小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夫人这条手串也是我们蜀州一带的得道高僧惠清大师所赠。”   “夫人年幼时常戴,只是十二岁时,便收起来不曾带过,这两日收拾行李倒又被翻找了出来。”   沈遇嘴角浮起浅笑,“我同夫人果真有缘。”   “夫人以为呢?”   温虞还能说什么,她抿了抿唇,浅笑道:“夫君说的是。”   “只是这到底是我幼时的旧物,夫君怕是戴着不合适。”   “不试如何知道合适不合适呢?”   沈遇终于松开了温虞的手,取过手串,自然而然戴在了他的左手手腕处,手串略有些小,却并不显得女气,他常年习武,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又匀称,反而有一股别样的好看。   沈遇轻叹,“正合适。”   温虞一口气堵在喉咙处,上不去也下不来,她怎么都想不通,好好地手串,怎么就落在了沈阎王手上。   年前因为废太子一案,而翻起来的陈年旧事,前朝各派各方为此而日日攻讦对方,收拾了几波人,又换上了几波人,昭狱的血腥气一连多日未曾散过。   终于在今日尘埃落定。   若要问沈大人这几日连轴转圜于朝堂上各方老狐狸之间,心情如何?   沈大人此刻心情却是畅快愉悦的。   他起了身,“夜已深,是该歇了。”   温虞松口气,心道,可算是要走了。   她又有些疑惑,沈阎王来这一遭,总不能是为了手串吧?   沈遇又一句吩咐,“备水,我要沐浴。”   作者有话说:   沈遇(身心愉悦版):老狐狸们斗来斗去真烦人,哪里有我家夫人的表演好看。   温虞(瑟瑟发抖版):救命啊。。。   下一章我今晚做细纲,写长一点,因为要进入第二卷 啦。   希望大家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呜呜呜。   感谢小天使词不赐意灌溉的营养液,笔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一墙相隔的浴室之中,水花四溅,散落一地的轻响,绵延不绝的传进温虞的耳朵里。   水声已经响了半刻钟,温虞却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尤是煎熬人心。   沈遇这哪里是在此安歇,这明明就是要让她彻夜难眠。   若同之前一样,也就罢了,她和沈遇是夫妻,这床原本就有沈遇的一半位置,她和沈遇行周公之礼,那也是天经地义,虽然沈遇总是折腾到深更半夜,可……   温虞欲哭无泪,咬着下唇,默默地将自个儿全部埋进了锦被里。   可那道水声依旧   浑身紧绷着,可现在沈遇不一样了呀,她哪里还敢同他共枕一卧?   为什么沈遇就不能同从前一样,十天半个月才回夕照院住一次,其余时间都住在书房不好吗?他们两不相干,才不要这样连睡觉都还要绷着神思。   陈嬷嬷带着陶桃将房里各处的窗户,还有熏笼都仔细检查了一回,见无异处,陈嬷嬷便端着烛台走到床榻前,将床榻两旁的灯笼蜡烛各自留了一根亮着,房中霎时就光线暗淡了下来。   她看着温虞头也埋进了被子里,便上前去轻轻拍着被子,又顾及着沈遇在隔壁沐浴,怕他听见,就小声地哄她,“姑娘可别蒙着头睡,憋了气就不好了。”   她知晓她家姑娘心中怕是不愿同姑爷同住,这才犯了小孩子脾气,可总不能将姑爷赶出去不是?   说话间,听得隔壁浴室水声停下,该是沈遇沐浴完毕,陈嬷嬷又轻轻拍了拍她,“姑爷快进来了,姑娘可不好这般小儿睡相,莫让姑爷笑话。”好说歹说,瞧见躲在被子里的人动了起来,磨磨蹭蹭的探出了半个脑袋来……   虽说温虞和沈遇成亲时间还不长,沈遇来正房的次数也少之又少,但是沈遇留宿正房的一应习惯,夕照院的人都是知晓的,沈遇从不喜人近身伺候,穿衣、沐浴皆是亲自动手,旁人碰他一下,被他轻轻看上一眼,就会吓得瑟瑟发抖,是以他回夕照院住的夜晚,房中除了他和温虞,便容不得第三人留下。   陈嬷嬷听见了脚步声,再不好多说什么,只重新举着烛台悄声退出卧房。   浴室同卧房之间是有一道暗门隔断的。   那扇门忽而发出了咯吱一声轻响,随之而来一股裹着潮热湿润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扑向她似的,温虞浑身一僵,而后干脆利落地……装睡。   装睡这种事,温虞只在年幼时为了躲过温夫人的责罚才干过,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还会同年幼时一般装睡。装睡也是要有技巧,呼吸要匀称、眼皮儿要松缓,才不会叫人给看出来是装的。   随着那股夹杂着梅香的热气袭近,床榻承载着第二人的重量时,垫着的厚褥不免深陷了一瞬,连带着她的身体也随着晃动了一下。   床榻上摆着两床被子,一床是她的,另一床自是沈遇的,她能听见沈遇拉开被子躺下的动静。   看来沈遇是相信她睡着了。   刚要松口气,她的眉心忽而多了一点儿带着润热的触感,那不应当是风的触感,更像是鹅毛般轻微拂过她的眉心,她的鼻梁,她的唇瓣……   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夫人,当真睡着了?”   温虞藏在被子里的双手紧紧握着,虽瞧不见自己的睡颜,她也知道自个儿的装睡快要绷不住破功了。   *   沈遇借着昏黄烛光,看着身旁人陷入熟睡的容颜,他的夫人实则是有一副好样貌,便连睡着,如画般的眉眼间缀着恬静平和,好似在做一场美梦。   “沈阎王过来啦!”   “呜呜呜。”   “我已经睡着啦,他最好是不要打扰我。”   “呜呜呜,他躺下啦。”   “可千万不能被他发现我是在装睡。”   “……   小骗子,果真是连睡觉也能装的天衣无缝。   沈大人方才已经赏够了自家夫人精湛的表演,等到沐浴过后,并没有打算再接着做什么。世上无人是钢筋铁骨锻造而成的,铁面无情、杀伐果断的沈大人自然也不是。在他身负剧毒,经历九死一生醒来,便接连数日忙于公务无暇抽身,终于在年尾得闲时,也会身心泛起疲惫,想要好好休息养精神。   只是现下,沈大人那点儿因为沐浴而浮起的睡意,以然是烟消云散。   沈遇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那张面芙蓉面的额心处,他指尖传来的细腻柔软的触感,还有那副岿然不动的睡颜,倒让他一时想起温虞烧的不省人事那一晚,分明是她自个儿扑在他身上,抱着他的手不准他走,他一动,便会抽抽搭搭的像是在哭。   而今这小骗子讨厌他到,今夜连装睡都用上了。   装睡是吗?   还怕他发现是吗?   既然睡不着,那便不用睡了罢。   沈遇俯下身,手指漫不经心轻滑过温虞的额头,鼻尖,最后落在了她淡粉柔软的唇瓣上,轻声唤道:“夫人,当真睡着了吗?”   原本他只是想要略施惩戒,好让身旁人能够老实睡觉,别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得个消停时候,扰的他也没了睡意。   但触到唇瓣的那一刻,他也不免皱了眉头,眼前人果真是哪儿都软,除了那颗聒噪的心。   一向英明果断的沈大人,此刻指尖摩挲着那抹柔软,竟也有一瞬,起了疑惑之感,这世上的女人难不成都如眼前人一般?   “他,他干嘛摸我额头,还摸我鼻子……怎么还,还摸我的嘴巴,真讨厌!”   “怎么还不松手?”   “好痒,他到底想干嘛呀!”   看着眼前人一如初的恬静睡颜,沈遇心中顿生啼笑皆非之感,其它女人是如何,他大抵也没兴趣了解,眼前这一个,他原也没打算了解,却是让他时时刻刻都会刮目相看。   他如今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于男女一事上并不热衷,毕竟他在十二岁时,就敢独自一人离家出走,为的是替自己挣一条出路,为他爹娘的枉死讨一个公道,这些年,他是在刀口枪尖上嗜血活过来的,心肠早就坚硬如铁。   可世人不知他为何而活,男欢女爱、骨肉亲情、名声好坏对他而言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他祖父常说他,行事从不顾及他人感受。   他活这一世,所求所为,同旁人毫无关系,有必要顾虑他人的感受吗?   他冷眼旁观,难不成他死了,旁人就会为他伤心一辈子不成?   祖父祖母会吗?   眼前人会吗?   答案显而易见。   还不醒吗?   沈遇半阖了眼眸,也不收回手。   从今日起,他一共有十日的假期。耐心这种东西,他有的是,便连好奇心,他也可以稍微纵容它得到满足。   *   温虞盖在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唇上酥酥麻麻的痒意实在是让她快要无法忍耐,沈阎王到底要做什么?之前趁着她生病迷迷糊糊的,捏她耳垂捏她手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她的嘴巴都不放过。   难不成昭狱的酷刑里,还有挠人痒痒这一刑法吗?   如果真的有,沈阎王也要这么审问犯人不成?   堂堂沈大人,也不怕旁人笑掉大牙?   那股痒意从她的唇开始传递,好像要钻进她的血肉之中。   她的手指越抓越紧,她真想狠狠地警告沈遇,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遇嘴角轻勾,瞧,他果真是赢了。   终于……   温虞眼睫轻颤,张开了睡眼惺忪的双眸,她纤细的脖颈微动着,缓缓地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来,无意的将唇上的手指挥开,捂住嘴轻轻地打着哈欠,眼角因着打哈欠微微泛起了一点泪意。   等她慢吞吞地打完哈欠,这才发觉沈遇同她靠的极近,一双沉静如墨的眼微阖看着她,脸上还浮着一点儿笑意,她心里慌慌张张,张嘴却犹带着睡意轻缓说着:“夫君,夜已深,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忙着新宅祭灶呢。”   醒了就好。   沈遇抬手轻抚过她额头搭下的一缕青丝,淡言道:“时辰还早,不急。”   作者有话说:   温虞(沉稳版):我也是有八百个心眼的。   我以为我可以飞速写完5000字这章但是我不行,我手速慢到令人发指。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如舜华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松木手串特有的松香气一直若有似无的飘进温虞的鼻子里。   她刚刚没怎么注意,此刻沈遇的手从她额前拂过,她才发现手串还戴在沈遇的手腕上,大抵是洗澡时也未取下,所以手串犹带着几分湿意,贴着她的肌肤过去,留下一条浅浅淡淡的凉意。   温虞浑身不自觉地一抖。   就感觉到属于沈遇的体温又朝她袭近了许多,不过呼吸之间。   他的声音也仿佛有了实感,触碰着她的耳朵,“夫人,可是冷?”   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让温虞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不冷的,夫君。”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这么紧,她现在简直是作茧自缚,想要往床榻里侧躲都使不了力气。   她心里乱糟糟的,原本就是一团缠乱的丝线没有解开呢,而今就像是心上有一只胡乱贪玩的猫爪子将那团丝线挠的更难解,线头在何处,她更是毫无头绪,寻获不到了。   时间还早,可这已经入了夜,深更半夜又能做什么呢?   能做什么?沈遇勾唇一笑,伸手将人从锦被中揽腰一握,抱进了自己的怀中,低声问着怀中因他举动而发懵安静下来的人,“夫人风寒可已痊愈?”   夜晚,红烛垂泪,烛光摇曳,男女同床共枕,呼吸纠缠,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声逐渐变得不正常,即便一开始谁也没有抱有其它心思,可毕竟也成亲了三个月,虽同房次数少,可已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对彼此的身体远比自己以为的要熟悉千百倍。   更不必提二人此刻只穿了轻薄贴身的里衣,各自体温相贴的一瞬,软若无骨和坚若磐石分明是这世间全然相反的两极,此刻却又是如此相合。   竟叫二人同时想起了亲密无间这四个字来,那些独属于他们二人共同经历过的缠绵悱恻、肌肤相亲的记忆,不受控的被想起,无端地将他们二人之间的空气灼的滚烫。   烫的沈遇呼吸一滞,目光轻轻飘飘落在了怀中人光洁白皙的纤细脖颈,往下看……   他于□□上并不热衷,也不表示他就没有欲望。   软香温玉在怀,红烛摇曳多生旖旎,他的手掌不由得加重力气……   “不行!不行!不行!”   “沈阎王不要过来呀!”   “他是不是要……”   “可我不要……呜呜呜……”   慌乱而又尖锐的叫喊、重物噼里啪啦砸地、那如雷声贯彻的心跳声,骤起在他耳边响起,足够打碎这一刻流转于此间的旖旎。   沈遇神色重回清明,却又懒得动,依旧将温虞抱在怀中,相距不过呼吸之间,任凭那些交织在一起吵得他耳疼,连心脏都被烦的不正常跳动的声音继续响。   他倒是要看看怀中人又要如何?   怀中人终于有了动作,她抬了手捂住唇,略略侧头轻咳起来,咳得浑身都随之颤抖,好半天才停下,半哑着嗓子,不好意思的垂着眼,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推着,“我风寒还未痊愈,见风就咳嗽,夫君还是远着我些罢,莫被我过了病气。”   说罢,她又轻咳了两声。   沈遇放松了手上力道,她刚一喜,就又听沈遇说道:“夫人不必担心我,我习武多年,风霜不惧,怎会染风寒?”   是是是,就你身体好,百病不侵。   温虞郁闷,她方才为求真切,咳嗽咳的嗓子都疼起来了。   沈阎王怎么硬的像块石头似的纹丝不动,推也推不开,真烦人。   烦人?到底谁烦人?沈遇气笑,干脆随意拉了床被衾,将二人盖住后,轻拍着温虞的背,像是哄孩子般哄着她睡。   “既然夫人不舒服,那我便抱着夫人睡好了。”   “前些日子夫人烧的迷糊那次,也是在我怀中方能睡得安稳,夫人可还记得?”   温虞怎么都想不到沈遇还会提那茬,她自个儿是从不愿回想,便也不想让旁人提起,特别是沈遇。   她千想万想,沈遇那日清晨醒来后还嫌她吵闹,活似她一整晚都在折腾不睡,是生气离开的,总不可能再提起来的,可他怎么会在今夜这种时刻,轻描淡写的提起那夜发生的事。   他说的是事实,可哪哪都透着不对。   过了好久,沈遇方才听见怀中人羞涩艰难地小声开口,“那夜是我烧的糊涂了,连累夫君照顾我一整夜。”   “我如今倒是病的没那般重了,倒不必……”温虞咬了咬唇,才压住了自个儿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继续说道,“必不会如同那夜般,扰的夫君也不得安歇。”   沈遇淡然道:“夫人又何必同我如此客气。”   “夫人再如此客气,我会以为……”   他拍背的动作随着声音一道忽而停顿,勾的温虞的心七上八下。   她抬眼茫然地看着沈遇,沈遇轻轻一笑,黑白分明的五官在昏黄烛光里,依旧清晰可见,他那双沉静似寒潭一般的眼,隐藏着洞穿一切的能量。   她有些想要避开,直觉却让她最好不要动。   她听见沈遇清清淡淡的开了口,续上方才那段话的结尾,“我会以为夫人讨厌与我同床共枕。”   温虞的呼吸一下子屏住,沈阎王果真是察觉到了吗?   她应该如何回答?   自是不能说真心话了,可是假话在此时此刻,好像她没法做到面不改色的说出口。   可也没有时间给她留思考的余地,沈遇声音蒙了层温柔轻纱般,“我当然知道,夫人自是不讨厌我的。”   沈大人是谁,审问人的手段可不止是上京人口口相传的那般,酷刑逼供,要想从一个死不开口的犯人的嘴巴里,撬出真话来,便是在犯人身上划上了个上千刀,也是毫无用处的,势必是要以抓住软肋,攻心为上,循循善诱之。   攻破心防的那一刻,还有什么话拷问不出来呢?   他眯了眯眼,像是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中,徐徐道来:“我与夫人的婚约,起自四年前春,从我们定亲时开始,夫人隔三差五就会为我亲手裁剪新衣,缝制香囊。”   温虞沉默听着,是有这么回事,但她才不愿意给沈遇做衣裳呢,那些都是绣娘做好了后,她爹娘又以她亲手所做的名义送给沈遇。   “我中毒时,夫人衣带不解照顾我,夫人还日日吃斋念佛为我祈福。”   温虞颇为心虚,那段时日她倒是真心祈求佛祖保佑,可原因是……   沈遇拍背的手又是一顿,而后神色如常继续说着:“夫人为了我,不惜同大夫人为敌。”   温虞心里就更虚了,替孙小千出头,那是因为……   沈遇轻柔地用额头轻贴温虞的额头,将她完全拢于怀中,烛光投射二人的身影,交缠难分。   “所以我能看见夫人的真心。”   温虞心脏砰砰砰直跳,这会子跳的自己耳边只剩下心跳声。   好响,沈遇也肯定听见了。   她听见沈遇在她耳边似呢喃一般,“日后我会好好待夫人,不负,夫人真心。”   作者有话说:   沈遇:我从来不说假话。我真的能看见夫人的真心。   温虞:你骗鬼!   沈遇(心平气和版):小骗子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骗人的那个?   请大家牢记,这是本偏日常的甜文,很慢热。   希望大家能够陪他们两个走下去。   感谢在2022-05-31 19:36:59~2022-06-01 14:5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仙咩 18瓶;幼儿园抢饭第一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温暖的被窝,总是叫人难以醒来,美梦迭生,若是不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便是睡上千年也无妨。   七岁的小姑娘,顽皮活泼,胆大领着小弟和隔壁邻居家的玩伴,在两家相接的围墙边长出的李子树摘果子。   她身手矫健,三两下就爬上了树,摘了那熟透发软的李子便朝着底下撑着衣兜的玩伴,一边喊“接好了,”一边往下扔着青里透红的李子。   不知何时,嬷嬷终于找了来,一眼瞧见她上了树,吓得连忙唤她下来,“姑娘,快下来,别摔下着了。”   “快下来,要是夫人知道你又爬树,可得打你手板子……”   树枝上趴着的小姑娘,杏眼明亮,熠熠生辉,好像当空的烈日般,无所畏惧,她踩着纤细的枝丫继续往上,似要摘到那长在最高处,被太阳晒得又红又甜的那颗李子。   不顾树下站着的嬷嬷焦急的唤她,“姑娘,姑娘……”   小姑娘一边努力伸手去够红得发亮的那颗李子,一边笑着大喊,“嬷嬷,等我摘到最大的那颗,我就下来啦。”   “姑娘,姑娘……”   终于,小姑娘踮起脚尖,手指尖碰到了最大最红正在闪闪发光的那颗李子时,脚下一空……   温虞猛地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直喘气,她忙左右看,天色已经大亮,可没有围墙、没有李子树、也没有小弟和玩伴们。   她在的地方,是她已经睡了小半年的婚房。   自个儿根本没从树上摔下来,方才那一切只是一场属于过去年幼时的梦罢了。   温虞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一场梦。   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小时候?她都多少年没爬过树了,又怎会梦到那时?   但也算不上是噩梦一场,至少在踩空摔下去之前,她都很快乐。   虽说早已经是十年前发生的事儿了,可她脖颈处,像是昨晚贴着石头睡了一整夜,硌得疼。   她皱着眉头伸手按着脖颈,忽而僵住朝着左侧早已空荡荡的床榻看去,昨夜的记忆渐渐涌上了她的心头。   昨晚她和沈遇同床共枕,沈遇还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原以为会一整夜都睡不着,怎么眼一闭一睁,已经是大天亮了?   若非是梦见年幼时爬树摘李子一脚踩空,她怕是还能接着睡上许久。   一夜好眠的紧,着实是太奇怪了。   陈嬷嬷听见了动静,走过来将床帐挂起,又把熨烫好的衣裳取来,见温虞还有些睡懵了的模样,便亲自替她穿起了衣裳,一边开怀笑着说:“今日搬家,姑娘很该早些起来的。”   “可姑爷方才出门去见国公爷前特意交待了,让姑娘再多睡片刻。”   “不过姑娘既然醒了,就起来用早膳吧,两刻钟以后还得往正院去拜别国公爷与老夫人呢。”   今日庶务颇多,便是温虞想要再多赖一会儿床,此刻神智清明了,也无需陈嬷嬷伺候,自己动手穿戴起来。   温虞盯着水银镜穿着耳坠子,她此刻心情极为复杂,很想要同陈嬷嬷好好说一回心事,可一来是今日时间紧迫,二来是陈嬷嬷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见着沈遇同她关系日益‘亲密’,心中只有欢喜没有忧愁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独自发愁。   偏偏陈嬷嬷不知道她满腹心事,听她叹气,还只当她没睡醒,“姑娘且醒醒神,等搬进新宅了,再歇也不迟。”   好似全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沈遇同从前判若两人。   她眼中的沈遇,是疯了、傻了、被孤魂野鬼夺了身躯、中了邪或是如何。但若她将这些想法说出来,旁人眼里,怕是她才是疯了傻了、中了邪的那一个人。   温虞就更愁了。   她现在无比的怀念一个多月前,那个整日板着一张冰块脸、对她丝毫不在意的沈遇。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她着实想不通。   待温虞用过早膳,便出门前往正院。   今日是这个冬天以来,难得昨夜里没有下雪的好天气,天色才亮了没多久,却能瞧见云层散去,太阳冒出了头,虽说还是冷,温虞抬头看了看太阳,连心情也徒然轻松了不少,脸上不自觉地就浮起了舒心的笑来,有太阳总归是会让人心情变好。   她的轻松心情一直持续到抵达正院。   沈家阖府上下的家眷,连一向不怎么踏出院门的四夫人也带着女儿来给老夫人请安。   人人神色都不相同,温虞只抬眼轻扫了一眼,便垂下眼眸来,再不管旁人是如何想的。   温虞不自觉地就将背脊挺得更直,步伐放的更缓,嘴角笑意恬静和煦,莲步徐徐、目不斜视走上前去,屈膝行礼,“孙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闻言只道:“起来吧。”   老夫人脸上是没什么喜色的,她一向心疼沈遇,如何也不能接受沈遇在年前决然提出分家一事,丝毫不顾及这些年来的祖孙情谊。   心伤了好些时日,直到今日,三房正式脱离国公府,自成一家了,她也没有缓过来,便连待温虞也没了往日里的慈爱。   温虞心知肚明,却半点儿不见恼,起身又同沈大夫人和沈四夫人见过礼。她是神色寻常,沈大夫人却是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因着数日来的上火,连嘴角都烂了一块,好容易用脂粉盖住,却也在温虞行礼时,险些没绷住表情,脂粉也盖不住嘴角的溃烂,又因为要憋着气儿强挤出的笑意,神色可谓是古怪至极。   温虞心里偷着乐了一瞬。   恰逢沈国公同沈遇已经说完话,走进此间。   “大夫人今儿的脸可真是太好笑啦,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偷着乐的笑声,让沈遇漠然扫了一眼沈大夫人的脸,心下断言,如此丑陋的一张脸,神色扭曲的确是挺好笑的。他又抬眼看向神色恬静的温虞,心道小骗子果真还是很会装。   阖府上下齐聚一堂,为的自是送别沈遇同温虞夫妻二人搬离国公府。   国公爷走上前同老夫人坐到了一处。   其余人等皆坐下。   下人上前来,铺好两块蒲团,温虞便同沈遇一道跪在蒲团之上。   沈遇抬眼看着二老,缓缓说道:“孙儿今日携妻前来,辞别祖父祖母,开府别居……”   他才开口说上第一句呢,老夫人险些就没有憋住眼泪,沈国公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她。   沈遇继续说着,“……祖父祖母多年养育之恩,孙儿铭记于心,断此不敢忘怀。”   “然人立于世,需自强自立,顶门立户。”   “……孙儿定不负祖父祖母厚望,撑起三房门楣,慰藉先父先母在天之灵……”   温虞眼观鼻鼻观心,跪在蒲团上,一心只盯着地板看。   余光瞥见沈遇要叩首时,便也弯了腰,信跪拜之礼。   一连叩了三个头。   沈国公才开始嘱咐:“从今以后,你二人需得夫妻一心,携手并进,同心同力掌家立业……”   说过了一回话,沈国公看着孙子,心中却念着早逝的三子三儿媳,也有颇多伤怀,外头鞭炮声作响,他抚了一把胡须,缓缓开口,“吉时已至,你二人启程罢。”   温虞又随着沈遇叩了一回头,方才起身。   起身之时,温虞有些腿麻,险些摔了,沈遇一直没有看向她,却又在她快要摔倒的前一刻,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她忍不住怔了一瞬,想要立刻就挣脱,却又顾及此地是正院,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看,便低下头小声道了一句,“多谢夫君。”   沈遇没松手,只是从扶住她的手臂转成了握住她的右手,道上一声:“走吧。”   待出了正院的大门,温虞轻轻晃了晃二人交握的手。   温虞低头看她,她便红着脸小声道:“夫君,你松手吧,叫旁人瞧见,多不好意思。”她都已经看见婢女们偷笑的眼神,实在不自在。   沈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并没有放开,只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来,“方才祖父的嘱咐,夫人转眼便忘了吗?”   温虞有过一瞬的迷茫,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转眼就忘记沈国公说过的话,她勉强勾了一丝笑意,轻声言道:“我自是没忘。”   “祖父才说过,你我要携手并进。”   沈遇说着说着,忽而就与她十指相扣,然后将手举到她眼前晃了晃,她的手指纤细白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相扣时严丝合缝,倒也极相宜。   他神色淡然的解释,“若我同夫人不牵着手,如何算作携手并进?”   温虞沉默的低下头被沈遇牵着往前走,心里却惊起了波涛巨浪。   这怎么可能是从沈阎王嘴巴里能说出来的话?   她和沈阎王两个人当中,一定是有个人不正常!   忽略掉耳边那些个照常响起的聒噪声,沈遇神色如常垂下眼,看着身旁人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朵和脖颈,心情愉悦。   待行至马车前,沈遇终于松开了手,等温虞上了马车,他自己翻身跨上一匹通体血红只有额间一撮白毛的战马。   吉官高喝一声,“吉时至,启程!”   战马长嘶一声响彻云霄,马蹄踏起,一地鞭炮碎纸翻飞如花。   作者有话说:   温虞:是我不正常的扣1,是沈阎王不正常的扣2,22222222222怎么被我扣坏掉了,呜呜呜呜。   祝大家端午安康,身体健康! 第二十四章   沈遇早就提过搬家之事一应从简,明日又是除夕,年关节下,连乔迁宴都不曾设下,只放了九百九十九响的鞭炮、跨过火盆、前往供奉着沈遇爹娘的香堂祭拜过,最后祭了灶神,便算是完成了搬家的仪程。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上京的名门贵女,虽不能参加科考入朝为官,但依旧是自幼就要习字读书,琴棋书画自不必提,还有学习女红、歌舞、茶道、厨艺、香道一类自个儿喜欢的技艺。可年岁渐长,便要学习管家一事。   若论朝堂是男人的天下,那家宅便是女人施展多年所学的管家本领的战场。   住在国公府的几个月里,温虞是新媳妇,又是小辈,管家之事自然落不到她身上,这几个月以来,她每日都乐得轻松自在。   而祭过灶神,温虞就瞧见下属模样的男子面色焦急,脚步匆忙地走上前来,在沈遇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沈遇微皱了眉头,同温虞简单地交待了一句,“我有公务要出府一趟。”   温虞轻声言笑,“好,夫君慢走。”   温虞一向对沈遇的公务不感兴趣,只是见他离开的匆忙,还有那一瞥而过的严肃神情,便知大抵是件殿前司其他人处理不了的棘手事,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   沈遇昨日半夜才休了假回府,今日忙了这大半日,竟又要处理突发的公务,温虞对此,深表同情的同时,又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她就不一样了,她可是马上能坐下好好歇着,喝茶吃点心,或者是逛上一逛新宅,想想她的制香房该设在何处。   沈阎王可快些走吧。   沈遇原本打算就此离开,脚步一顿,又鬼使神差的俯身看向温虞的眼睛,“府中一应事宜,辛苦夫人打理。”   他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附在温虞耳旁温柔地道上一句,“夫人,可要,乖乖等我回家。”方才转身,嘴角残留着一丝笑意,带着人离去。   温虞捏着手中锦帕,懵在原地,从耳朵开始,经过脸颊又至全身,发麻到快要让她手指蜷缩,满院子的奴仆看着,她好容易才忍住,端的是一副贤良的模样。   她看着灶上那樽灶王爷的神像,忍不住又拜了一回。   旁人只当她是心诚想多拜拜,未曾想其它。   可说是搬家议程在祭完灶神便结束了,可今日是搬来的第一日,哪里真有休息的时候。   新宅是宣帝所赐,它原本是某位皇室宗亲的别院,占地极广,还有个景致极佳的园子,虽说只有沈遇同温虞二人住,需要的人手比从前在夕照院的多多了。   温虞端坐在上首,她年纪轻,面对着三十来位年长她许多,有那老夫人送来的、三房从前留下的、又在牙婆子处聘来的管事们,半点儿不露怯。   温虞今日穿着交领镶毛石榴红金丝绣锦的袄裙,脖颈间一圈白色绒毛,衬的她面色如玉,端庄温柔,她轻轻一笑,却笑不露齿,只轻缓和煦的说着:“诸位都是当差多年的老人儿了,我相信你们都有能力打理好各自分内的庶务。”   她声音含着笑,像是春风拂过般的清悦,“我年纪轻,多有不懂之事,还需各位多帮衬。”   温虞话音落了,管事们便纷纷道上一声:“夫人言重,奴婢\\奴才等定当尽心尽责当差。”   温虞又笑道:“只是有一点。”   “咱们家大人,掌着殿前司与昭狱,最看重赏罚分明。”   “咱们府中,也必是要行此令的,办好了差,当赏,办砸了差事,也当罚。”   “赏罚分明了,办事便有了章法。”   “诸位回去以后,也当如此管束底下人。”   三十多位管事依次上前来同温虞见礼,温虞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又认了脸儿,将各自的钥匙和对牌传下去。   这一项事就花了快有一个时辰。   好容易将人都遣散了,温虞才松了已经酸涩的腰肢,可刚喝了半盏茶润润喉咙,便有下人前来送拜贴,厚厚一沓,“夫人,这些都是前来送乔迁之礼的人家呈上的拜帖。”   沈遇匆忙离府,交待她府中一应事宜任由她处置,这甩手掌柜当的,真是轻松!   陈嬷嬷接过了那沓拜帖,交到了温虞手中。   温虞翻着拜帖,一边想着,沈遇如今的官职在满朝文武里,算不得多高,甚至因为朝中一向重文抑武,那些个文臣,平日里就对沈遇行事手段颇有微词。   可是上京里,谁不知道沈遇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掌着殿前司和昭狱,无论是皇亲国戚,亦或是朝中大员,惹怒了陛下,那就是落在了沈遇手中,会被如何处置,在他们心中那可不是随了沈遇的心意?   送礼来的几家,温虞心中只有个大概的了解。   她沉吟了片刻,问道:“王叔可是还在庄子上?”指的便是王昌瑞,他前两日便去了庄子上料理庶务,还在国公府时,是王昌瑞一直处理着三房的礼节往来。   温虞又想了想,住在国公府的那几个月,也没什么人上门来见沈遇。   今日原就没打算设宴招待前来祝贺之人……   “王管事要下午才能回来呢。”陈嬷嬷道。   温虞心中就有了成算,吩咐下去,“拜帖我收了,只是他们送的礼,你叫他们带回去,就说大人公务在身不在府中,咱们府上还有诸多事要忙,便不留他们吃杯茶再走了。”   “待到日后得空,再请各府前来做客。”   下人得了令,躬身退去大门前回话。   陈嬷嬷微微皱着眉头,只等着人走远了,才问上一句,“姑娘此举,岂不是将送礼的人家都给得罪了?”   房中总算只剩下了温虞身边的人,她干脆的将靠背拿来垫在腰后,端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润嗓,才懒洋洋道:“嬷嬷你想想,沈阎王还会怕得罪谁吗?”   如今看来,只有旁人怕得罪沈遇的份,可不见沈遇怕得罪过谁。   陈嬷嬷无奈,“姑娘,怎好如此说姑爷。”她家姑娘在外人面前,一应言行举止有多么端庄得体,而今背着人后,还是会露出本性来。   “这还用我说吧,这些送礼来的人,心里头怕是怕沈阎王怕的要死呢。”温虞不甚在意的翻出了一份拜帖来,“嬷嬷你自己看。”   陈嬷嬷接过一看,“乔家?是光禄寺的乔主簿家?”   温虞点了头,“没错,这乔家同沈家并无来往,同沈阎王……”   陈嬷嬷不赞同地看着她。   温虞连忙道:“好好好,不这么喊他就是了。”   “是咱们家沈大人,这样称呼他总可以了吧?”   她自然而然的又解释着,“这位乔大人,同沈家和咱们温家都没有来往,只是他同陈南王府可是有几分姻亲关系的,咱们家沈大人主办了陈南王一案,可那些个陈南王沾亲带故的人家,心里怕是七上八下,害怕咱们家沈大人的刀会落在他们头上吧。”   “乔家现在来送礼,岂非是给咱们家沈大人添麻烦?”   “倒不如直接拒了才好。”   陈嬷嬷见她竟思虑了这般多,便也放了不少心,又拿起一封拜帖来,“那这林家,可是咱们大少夫人的娘家,这礼也不能收?”   温虞点了头,“自是不能收了,若收了林家的礼,却同时拒了乔家的礼,让人丢了脸面,咱们也失了体面。”   “还不如全都拒收了才好。”   陈嬷嬷轻笑道:“姑娘做的不错。”   温虞还憋着一句话没说,她将所有人的礼都给拒了,头疼的反正也不是她,是她们家沈大人自个儿头疼去吧。   温虞此刻才觉腹中空空,近午时了,刘厨娘一早就在试用新厨房,说她今日要大展身手,给温虞尝她新做的菜式呢。   左右是能歇下了,温虞起身道:“走吧,咱们去厨房瞧瞧。”   她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踏出了房门时,正要同陈嬷嬷说什么,一眼瞧见廊下走来的身影,立刻收了迈出去的脚,挺直了腰背。   作者有话说:   温虞(求神版):灶王爷,你显显灵,让沈阎王收了神通吧。   沈遇(出差版):不小心打了个喷嚏.jpg   今天头疼,写的有点少。 第二十五章   禁宫西华门至宣政门的范围以内,乃三司(亲军司、兵马司、殿前司)、刑部、刑狱司(昭狱)并大理寺等公署所在地。   至西华门处,有一行人在此等候多时,沈遇翻身下马时,那行人为首的乃是刑部四品侍郎宋从武上前,只见他目色沉沉。   宋从武今年三十有一,是武将出身,身材高大魁梧,长相称的上是周正,只是面带煞气,倒让人不敢多看他的脸。   刑部一向同殿前司不对付,偏偏刑部、殿前司、大理寺三个衙门职责交叠之处颇多,多年来为争权而互相看不顺眼,矛盾重重。   是以,宋从武拱手向沈遇行礼时,神色有几分不自在,低眉颔首道:“沈大人,有劳您在今日,还跑这一趟。”   “皇城的治安管辖乃本官分内之事,当不得宋大人一声有劳。”   “可宋大人同此事有和干系,要在宣政门前候着本官?”   沈遇神色淡然的将缰绳扔给下属,抬脚便往刑狱司的方向走去,宋从武被问得怔神片刻,却见他根本没有等回答的意思就往前走远,连忙咬了咬牙跟上去。   沈遇同宋从武身量相当,却不比宋从武生的魁梧,二人并排走着,宋从武的魁梧身形却完全掩盖不住沈遇周身的锋芒锐气。   宋从武大步追着沈遇的步伐,一张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恼的,他又急又快的说道:“您来之前,王尚书已命人将王二郎鞭笞了二十鞭,王二郎如今还跪在刑房,已然是知错,他知道他昨日不该触犯禁令,聚众狎妓,只是杀人一事当真不是他所为,今晨白虞侯前去尚书府问话,他一时情急才打伤了白虞侯,还请沈大人……”   这话说的便有些意思了。   沈遇来的路上,就已经知晓今日出了何事。   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九,明日便是除夕。   上京城乃皇城所在,自昨日宣帝封印,全城守备愈发森严,赌坊、教坊、闹市、闲人聚集之地,皆被严令禁止,不得聚众,更不必提在街头巷尾闹事者,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世家子弟,若敢闹事者,一律重罚。   而今日这桩连沈遇都惊动,亲自前来处理之事,同刑部尚书王秉成二子,王二郎有关。   却道这王二郎出生显贵,上有二品大臣的父亲庇佑,有能干的长兄撑起门楣,他就如同这上京城的每一个世家纨绔子弟般,整日里不干正事,同狐朋狗友四处寻欢作乐。   上京纨绔数之不尽,只要不犯事,旁人也管不着。   白虞侯今日当值,带人巡视西城,恰好路过勾栏瓦子,便听见里头传出女子们惊慌失措的哭喊声,便带人入内查看。   而这王二郎,昨夜同友人便在此狎妓,昨夜伺候王二郎的妓子今晨被发现死在房中,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此匕首上镶嵌着宝石,价值不菲,一看便是珍奇之物,又有旁的妓子佐证,匕首乃王二郎之物。   沈遇并不耐烦听,当即就打断宋从武的话,“王大人要如何训子,本官自当不会插手。”   沈遇勾了勾唇,却是不为所动,他们已经踏进刑狱司的大门,两旁禁军皆垂头静默行礼,他停下了脚步,缓缓说道:“无论是谁,入了这刑狱司,一切刑罚只以证据证词论罪,宋大人在刑部为官十载,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难不成要本官因他是王尚书之子,就徇私枉法?”   宋从武知道身旁的年轻人,从来都不会给人留情面,他和沈遇打的交道算不上多,今日受王尚书所托,前来为王二郎一事周旋,此刻被当众下了脸面,何其难堪。但又不能当场同沈遇闹翻,便强压着羞愤之意,连声道:“自是不会……”   有殿前司值守骁卫疾步从西侧门走出来回话,“大人,柳仵作已经开始验尸,您看是要先去验尸,还是先提审嫌犯?”   沈遇解下大氅扔给身后跟着的鸣争,看也不再看宋从武一眼,面无表情经过他身旁,走进大堂,“提人上堂。”   *   温虞接受了多年的仪态教导,在看见那缓缓走向她的妇人之时,一瞬间就拿出了十成的态度,步伐徐徐地迎上前去,却也在走到妇人跟前时,露出了个真切的欢喜笑脸,带着天然的亲昵唤道:“阿娘,您怎么会来?”   她原以为是大年初二才能回家见到爹娘呢,真是没想到她阿娘会来,年关节下,家家户户都在忙,她阿娘操持着家事,不比她轻松,哪里有空亲自过来,原以为会等到阿弟上门来传话呢。   妇人年岁已过四十,却保养得当,容貌昳丽,行走间如杨柳拂面,身形款款,气质温雅亲和,端看那恬静而又温柔的眉眼,温虞便与妇人七成相像,正是温虞亲娘温夫人吴氏,她轻柔地牵着温虞的手,边走边轻声言道:“我有些放不下心,今日总该来瞧上一眼。”   “料想此时,殿帅府已安排妥当,正好有空,我们娘俩儿说说话。”   温虞绷紧了背,心里苦笑不已,她阿娘果真是料事如神,她这才刚得闲想要趁着沈遇不在家,偷个懒儿,却没有料到她阿娘会过来。   阿娘来做什么,她想也想得到,定是为了亲眼看看她可能撑起新宅中馈,今日各项事务料理的可妥当得体。   着实让她时时刻刻都有种,可千万不能被她阿娘抓住她犯错的时刻,不然又要像小时候那般挨罚。   她阿娘罚她的方式,着实是令她不敢轻易犯错。   温虞也想不明白,她分明都已经嫁人成家,独掌一府庶务了,怎么还是如此怕她阿娘?着实是耗子见了猫,天然就害怕。   她有一小片刻没说话,温夫人轻轻柔柔的睨了她一眼,像是将她整个内心都给看穿了般,温虞赶紧打起精神来应对,徐徐地回着话,“家中事宜,我多数已经料理清楚,只是夫君有紧要的公务,祭过灶王爷,他便出门了,有些事还得等他回来,再问问他的意思。”   温夫人点头,“是这么个理。”   二人走进了正房的暖阁里坐着。   屋中没旁人,温夫人便轻言细语的发问,“且同我仔细说说,你今日是如何安排下人、旁人上门拜礼。”   温虞心里苦,原就坐直了的腰背,不由得挺得更直。   陈嬷嬷亲手奉上了茶,一边说着,“姑娘还未用午膳,厨房刚做了糖茶酥,不如我此刻端来,夫人同姑娘一并都先尝尝。”   温虞不无感激地看了一眼陈嬷嬷,还是嬷嬷待她好,心疼她连午膳都没来得及吃,哪里能撑得住被温夫人考问呢?   糖茶酥是刘厨娘一早就说好,今个儿要在新厨房做出来让她头一个尝的。   她也心心念念了好久,这都已经做好了,却不能尝。   温夫人并不恼被陈嬷嬷打断话,依旧是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不必了,我只略坐坐便要回去了。”   “你自去忙。”   说话间,便将陈嬷嬷也给打发出去,独留温虞同她二人独处。   温虞的目光一直眼巴巴随着陈嬷嬷的背影离去,陈嬷嬷叹气,望见她的目光犹带着几分可怜却又爱莫能助的意思。   温夫人自是将女儿的小动作都给瞧在了眼里,待到房门关上,她方才端茶轻抿了一口,叹声道:“都是当家作主的人了,怎能还是孩子心性?”   温虞连忙端正坐好,“阿娘说的是。”   她徐徐地将从今日所做的事一五一十同温夫人说了个明白。   作者有话说:   温虞:我娘才是大魔王,呜呜呜。(突然很想念沈阎王,他要是在家,她阿娘必不会考问这么多。)猜猜阿虞能回答满分吗?   沈遇(深思版):一物降一物,是有些道理的。 第二十六章   “正月里,府中各处月银如何发下?”   “比照着各自的月银,多添足月月银,管事们再另添半月。门房上值的人辛苦些,也再多添半月。”   温夫人一问,温虞便一答。   回答时,温虞忐忑难安,生怕自个儿做错了什么还不自知。   幸好,她阿娘并没有揪出她任何的错处来。   待到温夫人端茶饮上一口,温虞就知道今日可算是挨过了她阿娘的考问,她都又坐了半个时辰了,腰酸背疼的,便道:“阿娘,我陪您逛逛府中的园子吧,听说梅花开的正好,咱们边逛边说。”那园子她也还没有去看过,只听昨日提前来过一回的陶桃说起,园子里头景色极好。   “何时逛那园子不是逛,日后我再来逛也不迟。”   “见你今日料理府中诸事虽略有不足,却不曾出差错,我便安心了。”   温夫人这话便算作是对今日考问的结论。   温虞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腰背也放松了些许。   “原是以为你们总还要在国公府住上好几年,待……”年节里,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温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曾想,你同姑爷完婚还未过半年,姑爷就同国公府分了家,还趁着年前就搬出了国公府。”   她阿娘果真是要说分家这件事,温虞捂住嘴轻咳了一声,强掩住心虚,缓缓说道:“阿娘,您知晓的,这些时日里,国公府上出了不少事,大老爷同陈南王一案竟有牵连,而夫君又是陈南王一案的主审,自是不能徇私枉法,包庇大老爷。”   “我想着,如今分了家,其实也挺好,免得同大房多生龃龉,闹的家宅不宁。”   温夫人看着她,目色平静,语气也寻常。   “这也有几分道理。”   “既如此,那沈六郎欺辱下人一事,也是促使分家的缘由。”   “都知道沈家长房,十余年来,生了七位庶女,方才盼得一子,如珠如宝,娇生惯养的养着。”   温虞刚放下的心又给提了起来,想也没想便先认错,“阿娘,我知错了。”   温夫人问她,“错在哪儿?”   温虞尤是几分不服气,却还是老实答道:“我不该轻易插手沈家大房的事,可沈大夫人迁怒无辜之人,且原本就是沈六郎的过错,我实在瞧不过眼。”   “你既然是为了帮无辜之人,又怎会是有错呢?”温夫人问她,语气淡然,也听不出喜怒。   温虞一时被问住,面露迷茫。   温夫人面上这才浮起了几分无奈,直接点醒她,“你是错了,却不是错在帮人这件事上。”   “你这些日子难道不曾想过,姑且不论姑爷为何要在此时提出分家,但在旁人眼中,姑爷怕是有为你出头的意思。”   “如今,姑爷深受陛下器重,旁人轻易动不得他,岂不是会将主意打在你身上?”   “何人会那般想呀?”温虞愣了片刻小声嘟囔了一句,沈阎王从来都不是个会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的人,且他又不喜欢她,分家必不会是因为她。   但她阿娘说的也对,就像沈家老夫人从前是很喜欢她的,自打沈遇提了分家之事后,不也待她逐日冷淡?连她制的香也不愿意用了,可见心中对她还是有怨怼的。   温夫人轻叹,秀眉微蹙,一双美目里满是对温虞的担忧,她轻拍着温虞的手背,轻声道:“你说还能是何人?自然是沈家长女,东宫太子妃。”   若非是紧要事,温夫人原是不打算今日前来探望女儿。反正过两日,女儿便要回娘家,母女二人再关上门说私房话也不迟。   也没得被旁人说嘴,说些诸如‘这才分家第一日,岳母就往女儿女婿家中来,定是要拿长辈的款来做女婿的主。’这类的话。   温家在满地勋贵的上京城来说,家世并不显赫,当年温大人未同温夫人商量,就同沈国公定下两家婚事时,温夫人心中是极不愿的。   一来,沈家出了位太子妃,沈家天然就站在了东宫一派的阵营。   吴家四十年前多少风光,却因卷入皇室纷争转眼破败,温夫人年幼时亲眼目睹家中长辈因此获罪,亲友避之不及,唯恐受吴家牵连。   荣华富贵、金银玉帛、千金之躯的美好日子如同过眼云烟,又受十年颠沛流离之苦,最后随父母到了蜀州,才又算过上安稳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温夫人已经过够了,再不想女儿受一回。   偏偏温家又回到了上京,不想让女儿遭人冷眼,温夫人是铆足了劲,硬着心肠将女儿给教导成合格的上京贵女。   在这上京城里,流言蜚语也可能是杀死人的利刃。   二来,沈遇小小年纪就敢脱离沈家的庇佑,独自去闯荡挣下一份前程,心志何其至坚?温大人以‘此子绝非池中物’来称赞沈遇,而温夫人却是忧心这般人物,又怎会将儿女情长放在眼中?   后来又出了些事,温夫人终于想清楚,将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嫁给沈遇,也总好过让人作践而毁了一生。   温夫人深知她这女儿,受了她这些年的教导,如今明面上为人处世,都已是极妥当,实则内里一如年幼时那般,不愿受拘束,性子懒散又活泼,整日里就只念着个吃字,和制香之道。既知晓插手大房之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却又不愿考虑太多。   就如当下。   温虞仔细想了想,同沈遇定亲起,她见太子妃的次数并不多,每回见,也只觉得对方果真当得起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号,一言一行都像是比照着量尺量过似的,仪态完美到让人无可挑剔,便连性格也是温柔善良,宫人在她面前失手打碎了茶盏,也并未苛责。也曾听旁人说起,太子妃对沈六郎被骄纵太过表示不满。   她想着想着,神色难免带出了一二分漫不经心来,叫温夫人看的一清二楚。   温夫人无可奈何,算着时辰,待太久叫人说闲话,便又握住温虞的手,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进去,只挑着紧要的话交待,“便不说国公府那堆糟心事,姑爷既同国公府分了家,同东宫的关系便淡了一层。”   “人心难测,你当不知昨日同你笑脸相迎之人,今日又会是如何一张面孔。”   “明日宫宴上,你且要提起精神应对,行事稳重些,若遇着事千万记住要同姑爷及时相商,可记住了?”   温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温虞,神色中的忧愁浓重到让温虞全然看不懂。   见温夫人那双满是温柔的眼微微泛着红,温虞连忙应声道:“我记住了,阿娘您就别担心我了。”   “等初二那日,我就能回家看望您同阿爹和兄嫂,还有阿云。”   “也好。”温夫人叹了回气,话锋一转,却是带着一二分笑意,落回到了温虞最想避开的话题,“近来姑爷待你上心了,你也该对姑爷多上上心才是。”   温夫人又嘱咐了几句,“你二人成亲已有半年,如今又是独居一府,只你二人住着,很该好好相处,早些时候怀个孩子,我同你爹也能安心不少。”有了孩子做牵绊,这两人也总能将日子过的长久平顺些。   温虞抿着唇,这下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她一心是想沈遇恢复成从前那般,冷漠待她,各过个的才好。   可这过日子,也不是她真能一人说了算。   她思绪万千,有诸多话想要同亲娘说一说,可一眼看见温夫人温柔的眉眼,她又说不出口了。   关上门,母女说私房话是一回事,开了门,母女二人再不提旁的,皆是神色淡然,唇边缀着一丝浅笑,便连步调也相同的徐徐和缓,谁能瞧出来,方才温夫人的焦灼之意呢?   “你将府中料理的很是妥当,我便安心了。”   “阿娘慢走。”   温虞送了温夫人她在东角门乘上马车,目送着马车远去,回到房中以后,她才终于泄了一口气似的,松了松酸软的肩背,苦着一张脸倒在软榻上。   原本满腹心事就无人可说,而今日她阿娘来一趟,温虞便又多了好几桩恼人事。   陈嬷嬷走上前来,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姑娘,先用过午膳,再歇着也不迟。”   “夫人同姑娘说的那些话,一心是为姑娘着想,姑娘可不该同夫人置气。”陈嬷嬷一如每次温夫人训责了温虞那般,安慰着温虞。   “阿娘并没有训责我。”温虞叹气道,“罢了,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好多事儿呢,也不知该如何同嬷嬷你讲清楚。”   她站起身,活动着肩膀,忽而有一股暖热的奇异香气在她鼻尖萦绕。   经久不散。   这股香气让她暂时忘记了烦恼,“这味道倒是好闻?”   “走,咱们去瞧瞧。”   她强打起了精神,朝房外走去。   *   有那打刑狱司大门经过的太监张平,听得里头传出来的瘆人的哭喊声,浑身忍不住一抖,谁都知道进了刑狱司,不死也得脱层皮。   偏张平身上担着一桩差事,他这会儿得向刑狱司那位阎王爷传话呢。   他咽了咽唾沫,走上前去。   *   刑房应属暗房,墙上油灯皆被点燃,昏昏黄黄的烛光,好似被那正在受杖刑之人凄惨的喊叫声惊得瑟瑟发抖,一抖便将其间人影给抖的扭曲可怖起来,形状似鬼魅,此间如炼狱。   那臀股被打的皮开肉绽,仿佛连胆子也被打碎了般,边哭便喊饶命的人,可不就是王二郎?   宋从武双手交握在身前,青筋暴起,他时不时看向沈遇,见他岿然不动,淡然监刑的模样,不免为王二郎捏着汗。   王尚书将王二郎鞭笞二十鞭的意思,难道沈遇当真不明白?   那妓子既然已被查清并非王二郎所杀,为何还要重罚杖两百?当真是不怕将人给打死了,如何同王家交差?   张平一路随着禁卫走向刑房,听见王家二郎的哭声同那板子打在肉上的闷响交叠着,愈发是心惊胆战。   宋从武一眼瞥见张平身上的褐色宫服,心道宫中来人为王二郎求情,沈遇还敢继续施刑吗?   沈遇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却并不为所动,浓郁的眉眼在阴森昏暗的刑房里,像是被罩上了一层厚重的森冷之气。   展飞低下身,用着宋从武也能听见的音量说着:“大人,陆大监让徒弟张平带话来,说明日已是除夕,家家户户团圆夜,总不能让王二郎在昭狱中过。”   宋从武琢磨着这话的意思,像是在为王二郎求情,却又含糊。   沈遇眉间微蹙,带出了一二分冷然之意,他不曾开口喊停,转眼间那板子又已打了数十下,王二郎渐渐快没了声响,他终于开了口,“让王家来领人。”   作者有话说:   皮皮(沉思):这章很重要(引出了很多问题)   温虞(不解):你倒是说啊,问题出在哪里!   沈遇(还在刑房版):看人受刑着实是没意思。   今晚的更新估计也在半夜了,大概下下章入V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阿虞和阿遇,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6-04 22:07:42~2022-06-07 08:2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越箪 3瓶;胖纸 2瓶;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制香之道,是温夫人家传所学,她年轻时,还曾靠着制香的手艺受到不少妇人姑娘的喜爱,而贴补家用。   后来,她的生父,也就是温虞的外祖父最终被贬斥于蜀州,日子总算是安定,温大人对她一见钟情,二人成了亲生了三子一女后,温夫人想着这到底是门家传技艺,不能断在她手中。   温夫人一同教授他们辨识香料、用具、香方,最后只有温家二子温成恒,还有温虞坚持了下来。   温成恒痴迷香道,小小年纪时就发誓要搜集天下所有香方,制出世间第一的香,前两年便离开家去游历寻找香方。   温虞制香,却不拘束于制何种香,而是因为制香这件事总能让她平心静气,忘却掉所有烦恼。   譬如此时,温虞顺着萦绕在她鼻尖的暖香之气走去,却是在屋后墙角处瞧见一簇开的正盛的小黄花,每一朵花不过指尖大小,一簇约莫着有三四十朵,组成了一团花球似的,花香盛极,是一股极暖的香气。   陶桃搓着冻僵的手,好奇蹲下身观赏道:“姑娘,这种花,咱们倒还没见过呢。”   “世间万物,我们平生所见不过须臾,没有见过也不稀奇。”   温虞也弯了腰,同那簇花球隔了有一尺的距离,摘下护手,素白纤细的手轻扇着花与她之间的空气,闭眼认真地辨认着香味。   温虞也不识得此花,只觉得在寒冬腊月里,连空气也变得湿冷刺鼻时,它开的却格外生机盎然,便连散发馥郁的暖香气味,都有种叫人觉得驱散了寒冷的力量,便连她心间的燥意都散了不少。   是沾染了冬日暖阳的花香。   温虞心中下了评断,此香品质极佳。   香气在一瞬间极致的浓郁,温虞微微皱起了眉,又听得陶桃大惊,“呀,姑娘,你快瞧,它快谢啦。”   她睁开眼,片刻前还生机勃勃的小黄花,仿佛只是为了开到极致留下那股香,便不再留恋红尘般,逐渐枯萎。   “好可惜呀,多好闻的花,咱们只能闻上片刻。”陶桃叹气。   温虞一怔,转而将那显露颓败的花球给果断的摘下,浅笑道:“不可惜呀,只要把它制成香囊,便能将香气多留些日子。”   陶桃忙帮着她摘花,又被温虞制止,“这一簇花便留着吧,等它的种子落进土里,明年还能再开呢。”   陶桃一愣,想说些什么,却见温虞已经加快了步伐,走向她那制香台所摆放的西厢房里,连忙跟上去。   世上学问如星河浩瀚,不知几许。   制香一道上,温虞格外认真,先是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浸过今年初雪时她积攒的雪水,又用干纱布擦净水气,而后用她旧年熬制出来无色无味的花草精油,将每一片花瓣仔细浸上精油,确保它本身的香气不会流失,最后将花瓣平铺于红泥烧成的炉膛之中,而后亲手烧起了炉火,控制着火候大小。   将鲜花用微火慢烘成干花,是件极需要耐心和时间的事。   陈嬷嬷打廊下回房,一眼瞧见西厢房支起了窗户,温虞端坐在制香台后,专注认真地炮制着香。   思及温夫人今日匆匆前来,不止同姑娘说了大半晌的私房话,还让人交待了她好些话,陈嬷嬷不免叹气,姑娘会在此时制香,想必是心中烦恼颇多。   “嬷嬷,饭菜摆在何处?”身后跟着的小丫头问道。   陈嬷嬷对着她嘘了一声,让她保持安静,压着嗓子道:“端回灶上热着吧,小声些,莫扰了夫人清净。”   她也不曾进去打扰,只从廊下悄声的过,嘱咐旁人也莫扰了姑娘的清净,继续去料理家事。   *   殿前司虞侯朱路轻叩了房门,低垂着头颅进去回话,“大人,王家的人已将王二郎抬回去。”   沈遇停下笔,抬眼见朱路面有犹豫之色,心下了然,问道:“怎么,你觉得我方才对王二施刑过重?”   杖两百,那就是没打算让王二从刑狱司活着走出去。   “卑职不敢。”朱路忙道,“只是卑职以为……”   “陆大监让人前来为王二求情,未必不是陛下的意思。”   他未道明的话便是,既然陛下给了旨意,大人又何必让王二挨足了八十杖,才让人停手,只给王二留了一□□气,不知要将养多少时日,才能痊愈。这何尝不是违背了陛下之意,陛下若责怪下来……   沈遇用了印,将审案记录造册递于展飞,反问:“你当真以为陛下的意思,是让我轻饶了王二?”   朱路一愣,陛下若不是要轻饶了王二,又为何让陆大监传话?   夜色将至。   沈遇起了身,缓缓走向门口。   这个地方,长年累月里,不生花草树木,抬眼看去,青砖灰瓦,死气沉沉。   朱路锲而不舍,“还请大人明示。”   沈遇看着灰暗的天空,神色晦明,“此处是昭狱。”   朱路怔然,再想问,沈遇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道:“行了,你轮值了三天,也该回家看望你母亲,陪她好好过个年。”   说完这话,沈遇便大步离去。   此处是昭狱,朱路站在原地,也望着天子琢磨着这话的意思。天色愈发黯淡,与他换值的王四上前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调侃他,“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怎么,你还想多值一夜?”   “那我可得谢你,这大晚上的听着鬼哭狼嚎,瘆人的很。”   朱路被惊醒,隐约想通了些什么,惊得冷汗涟涟,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这就走。”   *   王二郎臀股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连那亵裤都已经同血肉粘连在一起,断然是不能坐,只能趴着。   他是被王家人用板车给拉回去的,今个儿是腊月二十九,大街小巷里人来人往,无一不对王家人退避三舍,还要指指点点。   堂堂尚书之子,上京城里有名有姓的纨绔少爷,在入昭狱之前,纵使名声不好,但谁敢当着他的面对他说长道短。   王家人护送着他回府,沿路所见旁人鄙夷目光,还有他们都能听清的‘窃窃私语’,羞愧的俨然抬不起头来。   王夫人,心力交瘁,一直捂着胸口,好容易听见了外头响起一声“二少爷被抬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她连忙起身走出房外去看。   一眼看见长凳上趴着奄奄一息的王二郎,还有那血迹斑斑的衣袍,双眼一翻,险些晕死过去。   “夫人,夫人!”婢女婆子赶紧扶住她。   又有王家大郎领着大夫匆匆赶来,紧锁着眉头,是恨王二郎偏要惹上殿前司,又恨沈遇不留半分情面,他吩咐抬着长凳的小厮们,“赶紧将二郎抬进卧房。”进了昭狱走一遭,不死也要脱层皮这话,如今看来必是没有夸大其词。   “我的儿啊……”王夫人眼眶一红,扑在床旁,那眼泪霎时就流了满面。   王大郎听得心烦,撂下一句,“但凡母亲平日里莫纵了二郎的性子,他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便往王尚书的书房去。   王尚书手中盘着一串佛珠,面色沉沉,听得王家大郎一声,“父亲,二郎回来了。”   王尚书手一顿,睁眼问道:“如何?”   王家大郎神色凝重,将王二郎在刑房中遭受的责罚一五一十说了。   “……宋大人如何求情,沈遇也不为所动,就算查清杀人者并非二郎,但二郎罪名有二,一是违反禁令,夜宿娼馆勾栏,二是二郎打伤白虞侯,二罪并罚当杖两百……。”   杖两百,那是将二郎往死里打呀。   “杖至五十时,陆大监让人前去传话,沈遇却也让人打足了八十下,才准二郎回来……”   他又将陆大监求情的话,也给说了一遍。   “二郎分明罪不至死,沈遇却将他打的性命垂危……”   “手段何其毒辣无情。”   “朝中不少人对他早已不满,此番他又与咱们王家撕破脸面,何不……”   王尚书手里捏着的佛珠,裂出了一条缝隙。   *   沈遇出门时,还是上午,回府时,各处都已经点灯,夜色正浓。   王昌瑞上前,问他,“少爷,热水已经备好。”   沈遇神色淡淡,应了一声,“嗯。”抬脚便要往外书房去。   王昌瑞走在他身旁,一边说着这几日巡视庄子的结果。   末了,又说了回府中今日发生的大小事宜,不免开口便提及温虞。   “今日旁人送礼来,少夫人只收了拜帖,拜礼都不曾收下,说是今日不曾设乔迁宴,您也有公务不在府中,拜礼就不收了,待到府中诸事理顺后,再设宴邀请。”   沈遇脚步微缓,“还有呢?”   王昌瑞又道:“亲家夫人来过,只与少夫人说了片刻话便离开,后来听说少夫人在府中寻到一株难见的香料,便开始制香,连晚膳也不曾用,此刻还未结束呢。”   原是快要走到外书房了,沈遇脚步一顿,冷峻的眉眼比之先前消融了两分,他原是准备解了氅衣递给王昌瑞,脚步却是一转,“我去正院。”   走近十余步时,沈遇便闻见了一股馥郁香气。   院门处的婆子打眼瞧见了他,连忙叫人去传话。   陈嬷嬷一听沈遇回府直朝着正院而来,又思及温虞此刻还未制完香,有一丝的慌乱,他不喜熏香这件事,府中人皆是知道的。   她连忙迎上前准备解释一二时,沈遇已行至西厢房窗前,见她走过来,只抬手让她离去。   室内静谧无声。   温虞端坐在炉旁,神色专注静然,素手轻缓地拾起花瓣装入香囊之中,半刻钟,她只专注于这一件事上。   待到香囊收口,系上纳福扣,她鼻尖微动,轻嗅香囊,嘴角浮起满意的浅笑。   她不经意地抬头,与窗外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滞,谁也不曾动。   夜色正浓,静谧无声,馥香浮动,佳人眉眼不染俗尘,如画中仙,倒是赏心悦目。   沈遇依旧立于窗前,静望向那画中仙,心下默数。   那道声音如约而至。   是轻叹,“若是孩子模样生的像沈阎王倒也罢了,连性子都同他一般,可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沈遇(看破红尘):老婆很漂亮,但可惜老婆话太多。   温虞:委屈巴巴,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呜呜呜呜。   这是入V前最后一章啦,我不倒V啦,就从下章开始V,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鱼鱼cp(看评论区,这个名字好听)   预收文《贵妃她不作了》《阿棠》希望大家喜欢的话,可以点开专栏点点收藏哟,笔芯   《贵妃她不作了》文案   林家有三女   外人只道长女林玉姝端庄有度,是人人称赞的尚书夫人;次女林玉宜文采出众,同新科状元一对璧人。   幺女林玉仙同样盛名在外,只是这名声却不大好听。   “真真就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妃。”   “恐有一副妖里妖气的妖精皮囊,既无文采,也无品行,整日里只会作天作地的勾着陛下干那档子事。”   “陛下便是被她蛊惑的昏庸残暴……”   “让她殉国都是便宜了她。”   林玉仙睁开眼,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梦里面被白绫绞死的惨状实在是令她心悸。   此刻她身穿大红嫁衣,坐在百子千孙红帐里,是成亲当夜。   她对着那对龙凤烛欲哭无泪,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对她,让她成亲当晚知晓日后会死的那般凄惨。   想逃是逃不了了。   她只好给自己制定了日后的行事方针,力求像她大姐那般端庄贤良,像她二姐那般饱读诗书,顺便再远离‘被她蛊惑而昏庸残暴的大昏君’。   ‘大昏君’赫连铮困于四面埋伏时,心中还念着远在深宫,被他宠的不韵世事的爱妃无他庇佑,只怕是会受苦。   在荆棘丛生的帝王之路上,她是他拥有过的唯一无暇。   当利刃刺喉,猩红圆月高挂时,他回到了十年前登基为帝,刚与他心爱之人成亲之时。   ‘大昏君’龙心甚悦,却发现了他的爱妃变了。   “陛下,嫔妾不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您别送了。”   “陛下,您应当雨露均沾……”   “陛下,这几日天凉,嫔妾病了,咳咳咳,不能伺候您就寝。”   被爱妃躲了快有一个月,险些就真的要昏庸残暴的‘大昏君’,终于忍不住将人逼到墙角,圈在怀中。   怀中人委屈的不行,“陛下,嫔妾不想被别人当作妖妃。”   ‘大昏君’俯下身去,珍重吻过她的泪眼,“朕会让这些人都付出代价。”   =======================================================================   《阿棠》文案   “夫君,你的眼睛一定能好起来,不然就太可惜了。”阿棠双手托腮,笑眯眯的同宋衍说着。   宋衍冷言相对:“你既嫌弃我是个废人,我今天便给你休书,你自嫁他人便是。”   阿棠不恼,依旧笑眯眯道:“人人都说我花容月貌,倾世之姿,夫君若不能亲眼看看,会抱憾终身的,你说可惜不可惜。”   宋衍微怔。   后来,阿棠为他挡刀之时,心口一滴血跌进了他眼里,他在漫天血色里,看见了正朝他微笑的阿棠,果真如同她从前说过的一样,花容月貌,倾世之姿。   他重获光明,却宁愿永坠黑暗。   阿棠爹不疼,娘不爱,被一纸婚书指给了宋家的三公子,那是位清风霁月、风华满誉上京的人物,只是遭人暗害,双目失明,成为废人。从此心性大变,暴戾古怪,从人人倾慕到人人厌恶。   都知道阿棠这一嫁,怕是会被三公子折辱的生不如死。   阿棠也是这么想的,她战战兢兢地上了花轿,入了宋三公子的院子。   不想,成亲当夜,红烛摇曳,烛泪滚烫,一如三公子凤眼微红。   那一声声“阿棠”带着缱绻爱意,砸在了她心上。   (2022.4.18) 第二十八章   制好一个香囊, 就代表着那一簇本会随着花朵凋谢而逝去的香气被她留住,一时、一日、一月、一年,不论时长, 总是能多留片刻的。   花香如同她所想那般,是包裹着阳光的暖香气,于寒冷的冬日里,可以抚慰人心, 让她将那些个烦心事,暂且的抛在了脑后。   温虞忍不住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桌上烛台被微风拂过, 烛光抖动, 明明灭灭,温虞不经意地抬头, 顺着微风来的方向。   馥香浮动。   月下窗前, 夜凉如水, 绯衣玉面。   温虞一瞬间的惊叹, 她家沈大人倒是有一副好样貌。   阿娘今日来, 盼着她能早日有个孩子。   若是那孩子的样貌随了沈大人,倒也不错。   不对, 沈阎王如今性子古怪至极,若孩子的性子也随了他可怎么办?   若是三四岁大的沈阎王站在她面前……   温虞浑身一震, 霎时惊醒, 再细看隔窗相望之人, 顿觉她方才的惊叹定是错觉, 沈阎王分明是绯衣阎罗, 不然怎会悄无声息的站在那儿, 也不知看了多久。   沈阎王可从来都不喜熏香, 站在那儿是又想做什么?   她从来都看不懂沈遇的眼神, 那双深沉似寒潭,好像什么都不曾放在眼里,又好像藏匿着世间万物。   她阿爹说,一个人的眼神就如同一个人的心。   能看透一个人的眼神,就能看见他的心里。   沈阎王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反正她也不关心,而且现在可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沈遇站在那儿,丝毫未动。   温虞屏气凝神片刻,放下香囊,站起身来,步伐徐徐朝窗前而去。   “夫君是何时回来的?”   “想来夫君还未用过晚膳?”   “瞧夫君一身寒气,我这就去让人备热水,夫君先洗漱更衣,再用晚膳罢。”   多么完美的脱身借口,温虞转了身就打算出门去。   不想,刚转身,手腕叫人给轻轻握住。   沈遇拉住可她的手。   “我洗漱用膳都不迟,夫人不必担心。”   温虞毛骨悚然,谁担心他了,她想在就想离开这里好不好!   可不等她再寻个离开的借口,又听见背后传来,“夫人制的何种香?”   温虞深吸了一口气,浅笑着回过身去,“那花我倒是不认得,但香味极不错,所以我将它采来,制成了香囊,也好多留几日香气。”   她带着几分恍然之色,轻挣着被沈遇握在“夫君不喜欢熏香,那我这就收起来。”   温虞心想,她以后定要天天佩戴着各种浓香,沈阎王远着她才好呢!   沈遇淡然道:“谁说我不喜欢?”   他忽而微微向前探身,将距离拉近到呼吸之间。   分明还隔着一道墙,温虞恍然间,却觉着他的身影能全然罩住她,就像是织了一层天罗地网般。   这可不太妙。   她得快点逃走。   小骗子还想逃?   沈遇轻笑一声。   大抵是此间香气馥郁。   那些个从昭狱带出来的郁气,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他轻声道:“我说这香特别。”   “是因为它特别好闻。”   温虞惊呆,一瞬间张大了双眼。   沈遇就看见,那双漂亮的褐色瞳孔中,不止倒映着夜色,还有他。   *   “嬷嬷,姑爷是不是生气了?”   “您瞧他怎么隔着窗户,抓着姑娘的手不放呢,一定是生气姑娘在制香。”   陶桃站在陈嬷嬷背后,远远地探头看着西厢房,忐忑不安的问道。   “咱们是不是该过去帮帮姑娘,免得姑爷又伤了姑娘。”   陶桃说着说着,就大着胆子准备上前去替她家姑娘出头。   陈嬷嬷颇为无奈,很是想要好生同这没长心眼的小丫头说道说道,但可不是现在。她眼明手快的将人给拉住,低声道:“你这不开窍的丫头,还不快随我去趟厨房吩咐人备菜。”说完,就将人给拉走了。   姑娘可是连午膳都还不曾用过,想必早就饿了。   姑爷这会子才回来,定当是也不曾用饭,很该整治一顿美味饭菜出来,今日可是搬家头一日呢,不坐在一起吃顿饭,岂不是有遗憾。   陶桃一步三回头的走着,生怕她家姑娘会受半点儿委屈。   陈嬷嬷倒是喜上眉梢,边走便乐呵。   她们杵在这里,打扰人家夫妻二人谈情说爱,花前月下的,是很不该的。   但愿这二人早些交心,这日子哪里会有过的不好的呢?   *   特别好闻?   这四个字,竟然有朝一日会从沈阎王口中说出来。   温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从来都不喜熏香,又怎么会夸赞香气好闻。   看吧,她就知道沈遇不正常,并且症状还越来越严重!   阿娘还想让他们赶紧有个孩子。   可如果孩子也不正常,可怎么办?   一时之间,温虞的心情可以说得上是一言难尽。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沈阎王恢复正常呀,谁来帮帮忙。   大罗神仙千千万,谁能显显灵,若是灵验,她定是会虔诚还愿。   沈遇一向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他收起了继续逗人的心思。   虽适应了她在耳边聒噪,可也想让眼前人停止愈发离谱的胡思乱想。   他终于松开了手,轻声说道:“夫人,下雪了,回房吧。”   温虞神色一怔。   那被松开了的手腕,忽而有些凉意,温虞忍不住手指蜷缩捏在掌心。心中不免嘀咕,沈阎王是背后长了眼睛不成,怎么知道这会儿在下雪。   她绕过沈遇的身影,抬眼看过,果然此间夜空里,烛光照影处,不知何时,又开始浮着轻缓旋转飘落的白净雪花。   晴了整个白天,此刻又陷入了大雪的世界里。   也许是这场雪来的无声无息,而她发现时,又已经洋洋洒洒、轻描淡写的落满人间。   夜里的雪,比白日所见的雪,倒是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温虞看的一时屏息,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真美。”   屋檐下的灯笼,透出昏黄的烛光,笼罩在她的脸上,她的眉眼,她的眼中、她笑起来才会显现的梨涡里,她像是会发光一般。   小骗子此刻的喜悦心情倒是心口如一了。   沈遇转过身去,看着漫天雪花,他漫不经心的想,今年自入冬起,下雪下足了两个月,今夜这场雪,就如同这两个月以来每一场雪般,微不足道,何来稀奇?   若是哪一年的冬日没下雪,那才该让人惊叹。   可温虞像是入了迷不愿走。   他竟也生了一二分倦怠之意,卸了力,靠着窗沿,抬头看着这场雪,不置可否道:“雪景年年有,有何稀奇。”   听见沈遇这般问,温虞竟生了几分怀念,有许多原本自以为遗忘的记忆,呼之欲出。   温虞还记得,在蜀州的那几年里,她和阿兄阿弟,每一年的冬天都还是会为了下雪而欢呼,还会想方设法的留住雪,亦或者用脸盆、瓦罐去接雪,又或者是在下雪天里,张大了嘴巴,仰着头,任凭雪花落进嘴里,品尝它到底是什么味道。   阿爹阿娘,也从来都会在旁看着她们嬉戏打闹。   可又是谁知道,会有一天,天子传召,阿爹调任上京为朝官,莫说是阿爹欣喜不已,便连她也跟着高兴。   上京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天子脚下,听说连糖葫芦都比蜀州的大个儿,更甜一些。   她们一家人,便随着阿爹的调令,举家搬迁,千里迢迢来到皇城。   到了上京,年年冬天都是大雪漫天,可还不等她玩够雪呢,就被阿娘拘在屋子里,不准再往雪地去翻去滚,去将雪捏成团,堆成山。   她要有上京贵女的仪态和教养,言行举止都应当优雅从容,进退有度,那些个在雪地里蹦来跳去的举动,可再不能有了。   她们搬来上京,真的已经有好多年了,她都快要记不清家乡的模样了。   只记得上京的糖葫芦其实同蜀州的味道差不多。   而今,她也过了那个一心想要去尝雪是甜的还是苦的,躺在雪地里是不是和躺在棉被上一样柔软,非要追着阿兄丢雪球打雪仗的年纪。   可那些在蜀州的年少时光于她而言,是不是反而比现在,只能站在这窗前,静静地看着大雪落下更快乐呢?   她忽而就忆起了蜀州的冬天,怕会再次忘记,便迫切地想要诉说。   “蜀州的冬天,从来都不会下这样大的雪,不是片片如鹅毛般,而是一粒一粒绿豆大小、冰渣子似的雪,还没仔细瞧呢,它落地就直接融化成了水。”   “很难得下一场大雪,却也是夜里悄无声息的下,面在地上,等到清晨太阳一出来,就会逐渐消融。”   温虞才开口说上两句,鼻子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浑身一抖,惊觉她好端端的怎么就同沈遇说起了往事,她还差一点点就冒出了本性,说起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年少往事。   那可不能说。   她倒是不怕自己沈遇嘲笑,却怕沈遇说她没有教养。   她连忙去瞄沈遇的神色,却见他静默的看着前方,像是也在赏雪,又想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冷峻的侧脸都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之意,好似并没有听见她说话,倒是有些像从前的模样了。   于是她放松了下来,便也不说话了,静静地赏着眼前越发密集,层层堆叠在一起往下垮落的大雪。   沈遇耳边响起了今晚的第二声叹息,“姑娘家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的玩一场雪呢?”   “哪怕是只能团一个小雪球呢?那这个冬天该有多快乐呀。”   他心不在焉的想,团上一个小雪球就能快乐吗?   他的模糊记忆里,年少时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光,过的很无忧无虑,后来的春夏秋冬,四季轮转,于他而言,又有何区别。   快不快乐,都没什么区别。   大抵是吹久了凉风,她方才打了一个喷嚏,没过片刻,就连着开始打第二个、第三个喷嚏,浑身的热气儿都快要散尽了,连呼出来的空气都尽是冷气儿。   忽而,眼前一黑,一股犹带着热度的厚重包裹住了她发冷的身躯,待她重见光明时,便见自个儿身上多了件宽大不已的玄色氅衣,那不是沈遇身上穿着的那件,又是谁的呢?   很暖和,霎时就驱散了所有的寒冷。   沈遇低垂着眼,为她理着领口的结扣,淡然道:“明日清晨便要入宫赴宴,夫人可别着了凉。”   温虞回过神来,氅衣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抓着袖口,双眼不知道该看哪里,只好低头看着沈遇系结扣,沈遇的手指生的修长,系索在他手中顺畅自如的绕来绕去,不过三两下,便系好了一个结扣。   那是个极简单的结扣,远不如她自己打的好看,她终于憋出了一句,“夫君也该早些洗漱,去去寒气。”   沈遇收回了双手,“嗯,今夜我还有公务,会宿在外书房,夫人早些歇息。”说完这话,他便离去。   片刻以后,温虞探出头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人影消失不见,这才伸手关了窗户,转过身后,却背抵着墙,手轻轻地拢住氅衣。   方才她心跳的可快了,这会子才缓缓地降下来。   她的心跳为何会这般快?   陈嬷嬷打外头进来,一眼瞧见温虞脸通红,还以为她是吹了风又给吹伤了,吓一跳,“姑娘,可快些回房,喝碗姜茶去去风寒。”   “明日姑娘就要入宫赴宴,宫中诸位娘娘和贵人跟前,可是万不能失仪。”   温虞抓住氅衣,恍然大悟,怕是她风寒又要发作。   这可不行,明日入宫,可是不能出半点儿差错的。   不然,她阿娘今日也不会专程来一趟,千叮咛万嘱咐,明日入宫需得稳重谨慎,切莫出差错。   “我知道,回房吧。”   温虞生了些许悔意,方才沈遇说下雪了让她回房,她干嘛还要站在窗前赏雪呀,她裹紧身上厚重宽大的氅衣,朝正房去。   陈嬷嬷不止端上来饭菜,又端了海大一碗姜汤,这回温虞也不等旁人劝她了,端起来便一口气喝尽,祈祷着明个儿起床以后,可千万别有个头疼脑热。   此事已夜深,饭菜她也不欲多用,只捡了两样容易克化的清淡小食,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一眼瞥见衣架上挂起的玄色氅衣。   氅衣的主人今晚踏着夜色回来,是不是也不曾用过晚膳?   沈遇将府中中馈交给了她,总不能连这般日常小事都照看不到。   温虞放了筷,轻声唤道:“嬷嬷,沈……外书房那儿可有备晚膳?”该让厨房准备些沈遇爱吃的菜式才对。   陈嬷嬷笑道:“方才我就让人往外书房送了饭菜去了,姑娘安心用膳吧。”她自然是以温虞的名义送去的饭菜,只是不想温虞还会过问。   她就说嘛,年轻小夫妻就该多多相处,这感情自然而然便处出来了。   温虞默不作声地夹着菜,也是,她有陈嬷嬷在,哪里会有事情办的不妥贴的呢?   *   沈遇的外书房,坐落于正院以南,朝向好,光照通透,又宽敞又安静。   他人还未行至院门,便见院门处蹲着个半大小子,也不知在做什么。他停下了脚步,示意旁人不必提醒对方,伸手取过身旁树梢上的一把雪,捏成了团,朝着对方掷去。   听得一声雪团在人背上砸碎开来的闷响,还有那被砸之人“哎哟”一声,恼怒的站起身,“谁砸……”   鸣争捂着后背,痛苦的转过身,刚想骂人,一眼瞧见沈遇淡然的目光,连忙将骂人的话给憋了回去,站直行礼,“大人。”   “你蹲在此处做什么?”沈遇走上前去,垂眼看向鸣争身后侧堆起的一团雪。   “属下就是闲得慌,堆了堆了个雪狮子。”鸣争解释,“属下知错……”   他请罪的话还没说话,便听见沈遇似是嘲笑,“你堆的竟是雪狮子?”   鸣争赧然,“是堆的不大像。”他也只是方才从那后园子过来,瞧见园子里的小童在堆雪,这才一时兴起,寻了块干净雪地,谁能想到大人会瞧见呢。   沈遇没再说什么,从他身旁走过,忽而又顿住了脚步,想起了些什么,吩咐鸣争,“明日,你……”   温虞洗漱完毕后,躺上床榻,闭着眼睛心中默念着快睡着,快睡着。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竟是愈发的清醒。   时不时地就睁开眼,侧身朝着那衣架子看去,一眼瞥见那道玄色。   是因为红的刺眼,所以她才会一眼瞥见?   她干脆的翻身面向内侧,却又觉得气闷的紧,又转了个身,面向外侧,那道玄色又伤眼的很。   恰逢陶桃宿在外间暖榻上,听见内室里动静,便问,“姑娘,可是要入恭?”   温虞连声道:“你歇着吧,我不起。”   她干脆强迫自己望向帐顶,今个儿是搬入新房的第一晚,整间房的物件都是新的,连床帐也是挂的新的,是百子千孙账,一抬眼就是个胖脸娃娃正乐呵呵的看着她。   她眯着眼看了半天,那胖脸娃娃的脸一时像她,一时又像沈遇,看着看着又想是她和沈遇的样貌结合。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起了睡意,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转而一想,沈遇方才来正院一趟,不会就是看她制香吧?   *   天色还未亮,温虞不用旁人喊,用力地闭了闭眼,就推开了温暖的被衾,慢吞吞的坐起身。   对于要入宫赴宴这件事,温虞只觉得麻烦,天色未亮就得起床换衣打扮,为着入宫后减少更衣的次数,连多喝一口水,多吃半块糕,都大抵是不行的。   总共上了一块马蹄糕,她只用了半块,一边觉着甚是可惜一边放下了筷子,漱口洗脸,坐在妆奁前,描画起了眉眼。   今日入宫的女眷,大多都是皇室宗亲,亦或是朝中重臣家眷,那都是身份显赫的富贵人。   按理来说她是没有资格入宫的,但偏偏一道圣旨传来,承蒙圣恩,得以入宫参加除夕宫宴,旁人看来这边是天大的荣耀,温虞将耳坠子穿进耳眼儿里,只觉得今个儿在宫中坐上一整日,才叫受累呢。   陈嬷嬷在旁又叮嘱思柳,“今日我不能入宫,你可要稳妥些,莫出岔子,别给姑爷和姑娘,还有府上丢了脸面。”   思柳是个文静性子,办事妥帖,就一点儿不好,便是胆子好。   陶桃又有一点儿比思柳强,就是胆子大,没心没肺,可陶桃也就这一点好了,怕她入宫毛手毛脚得罪了哪路贵人,岂不是给府中招惹祸事。   思柳轻声应道:“我记住了。”   温虞簪上了最后一支珠钗,仔细地查看着妆容,一听陈嬷嬷还在担心,便道:“嬷嬷就放心吧,今日我入了宫,多的一句话都不会说。”   “思柳跟在我身旁,咱们就做一对哑巴便是了。”   她是打定了主意,今个儿入了宫,便安安静静的待着,等到用完宫宴,就回府。   “可不许这般说。”陈嬷嬷无奈,“哪有人好生生的发咒说做哑巴的。”   倒是思柳轻轻笑了下。   冲淡了原本的紧张气氛。   有守门的婆子前来传话,“夫人,大人派人来传话,夫人若是收拾妥当了,便往前头去。”   温虞站起身,走到门前,刚一撩开门帘,外头的凉意激的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睡意是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她拢了拢披风,站直了,看向前方,“出发吧。”   一路出了正院的门,又穿过三处院门,便见马车候着。   温虞抬眼一看,倒是没见着沈遇那匹战马,也没见着沈遇的人。   总不能她人都到了,沈遇自个儿还没来吧?   马凳已经放好,思柳扶她,“夫人,咱们上马车吧。”   温虞点了头,倒也不用她扶,提了裙摆踩着马凳上了马车,刚准备撩开帘帐,帘帐却被另一只手从里撩开。   吓了她一跳,她抬眼看去,马车内却是坐着沈遇。   不出意外,耳边是砰砰作响的两声,震耳欲聋,驱散了一夜未眠带来的困意,沈遇淡然问道:“夫人是意外我会与你同乘?”   温虞抿唇一笑,入了马车内,放下裙摆,缓缓坐下,才说道:“是有些意外。”   “想不到夫君今日不曾骑马。”   “今日赴宫宴,陛下会赐酒,不便骑马。”沈遇轻扫了她一眼,见她已然是端坐着。而后又看向站在帘帐外,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的思柳,“你坐后面的马车。”   思柳原本就怕他,此刻听见吩咐,不免又看向温虞,温虞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轻轻点头,微笑着说,“你去吧,这里也无需你伺候。”   思柳这才放下帘帐,告退,坐上后头的马车。   二人就在马车内对坐着。   “大人,都已经准备妥当,可要出发?”外头有人问上一声。   沈遇应了一声,马车便缓缓行驶着向前。   温虞原想过能在马车上再稍微松懈片刻,不免就生了几分不满。   她是做了什么孽,要从现在就开始紧绷着神思。   好累,腰酸腿疼。   还得应对沈阎王的奇奇怪怪。   耳边絮絮叨叨的埋怨声不断,沈遇笑了一声,“离禁宫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夫人可以闭眼休息片刻。”   温虞浅笑道:“夫君不必担心,我不累。”上京的路再是平坦,坐在马车上也不免会有晃动,她不由自主的还要随着马车前行而调整着坐姿,力求端庄。   “可是我看着夫人端坐着,眼睛累。”   温虞嘴角的笑意快要挂不住了,沈阎王今日这一大早的又是唱哪出?她坐在这里动都没动,也妨碍到他了不成?   这人真是在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   好气呀!   沈遇依靠着车厢,忽而闭上了眼睛。   温虞捏了捏手指,她现在真想敲敲沈阎王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忽而见沈遇缓缓张开了浅薄的唇,还以为是被他瞧见了小动作,连忙又坐好。   却听沈遇是说起了宫中之事,“一会儿入宫以后,我们会在东华门外下马车,我去往紫宸殿面圣,而夫人会随着宫人前去张皇后宫中见礼,张皇后近来同玉贵妃多有龃龉,她们二位若问起夫人,夫人只需要告诉她们,我从不同你说起外头的事,你一概不知。”   她倒是不知那宫中贵人娘娘们,近来的关系如何,温虞不免认真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记下了话,暗想她原就是这般打算的,做个安安静静的人。   沈遇继续说着,“等拜见过张皇后,想来太子妃便会请夫人前去说话。”   “东宫之中,有位张良娣即将临产,所以无论太子妃让夫人说什么做什么,夫人都要三思而后行,或者等着我前去东宫。”   太子妃找见她这件事,她阿娘昨日也同她叮嘱过。   而今,沈遇又说了一回。   她便是想不放在心上,怕也是不能了。   她轻声道:“夫君的嘱咐,我都听明白了。”   沈遇没再说话,好似已经睡着。   温虞怀疑,沈阎王当真会在马车上睡着吗?   温虞忍不住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声唤道:“夫君?”   沈遇没有反应。   她想,大抵是没听见,或者是不想理她。   可过了片刻,端坐着的姿势,让她的腰酸疼的很,她今个儿可还要在宫里待上一整日呢,总不能现在就伤了腰,便又忍不住伸了手在他眼前轻晃了下又赶紧收回,也不见沈遇有何动静。   果真是睡着了吗?   温虞算是放下心来,她卸下了腰力,贴着车厢坐着,裙摆下遮着的双脚也忍不住朝前伸了一些,到底是舒服了不少。   她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眯了眯眼。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着,不知何时,忽而停住,车外有人提醒,“大人,东华门到了。”   温虞立刻睁开眼睛,见对面的人还闭着双眼,连忙端坐着。   下一刻,便见沈遇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这是入v第一章   我原以为我可以日万成功(不就是1w字么,就算1个小时1000字10个小时就写完了,soeasy),但我错了,我不能日万。第二更晚一点,或者是明天。   温虞:亲妈你就是拖延症而已(沈遇路过,无奈老婆这种时候就会瞎说大实话,直接捂嘴抱走)   推推基友的咸盐文,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吧。   《小道姑今天答应联姻了吗》by池芒   1、   晏城顶级豪门太子爷池宴,传闻最近养了个小雀儿。   人家二世祖娇软美人在怀,他却喜好独特,找了个……动作演员,还是个露不得脸的武替。   “幌子罢了!谁不知道池少爷矜骄不羁爱自由,眼光和手段一样高,会找个五大三粗的无盐?”   “池家老太爷逼婚了吧?要他和那个一出世就消失了的姜家小姐结婚呐!”   2、   自幼在云濛山顶小道观长大的云梨,过目不忘,骨骼清奇。下山的唯一目的,就是发扬师门精神,弘扬中华武术。   于是从武替做起。   片场一出误会,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凤眼轻掀看过来,唇边笑意嚣张又散漫:“就她吧,没钱没势没背景的,麻烦少。”   云梨数着合约上的零,热泪盈眶,签下大名。   3、   后来合约延期,池宴带她参加集团晚宴。   坐在角落的云梨肤白如瓷一袭红裙,长发如缎垂散腰际,踢开高定水晶鞋撇了撇嘴:“比我站梅花桩还累啊。”   大少爷一身顶奢错膝半跪在她面前,替她捏着脚踝,抬睫,嗓音怠懒含笑:“嗯,怪我。”   众人:“??!”说好的幌子爱自由呢?!这个出画的小仙女是他妈谁?!   宴席间隙,池宴无意听见云梨的师姐问她:“你怎么还没离开他?”   云梨脸红地低下了头。   等在暗处的池宴见状,摁住心跳。   数秒后,只听云梨闷闷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笑:“他给得……实在太多了呀。”   池宴:“……”   池宴:“……?”   【契约恋爱/年龄差5岁/真香虽迟但到】   矜骄不羁大少爷X骨骼清奇小仙女   1V1,HE,双初恋,甜文。   本文又名《包办婚姻这么香我为什么不珍惜》《早知道联姻对象是她我抱着公鸡也拜堂(?》   感谢在2022-06-08 12:14:32~2022-06-09 22:1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点半 50瓶;真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东华门外, 已经有不少人在此下了马车,正彼此笑容满面的互相见礼。温虞抬眼看过一回,将人给认了个大概。   因着在马车上已经交待过一回, 下了马车以后,沈遇不曾再说过什么话,只是上前一步,替温虞重新系着披风的结扣。   温虞愣神, 她披风的结扣可是系的好好的,沈阎王干嘛要将结扣拆开再重新系一回?难不成替人系结扣也是沈遇近来的乐趣?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仿佛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那上前来要为温虞引路的宫人也停住了脚步, 隔了三四步远, 静默的看着。   温虞微微垂着头,嘴角缀着一抹含羞带怯的浅笑。   却是心不在焉的想着, 好像比昨日系的结扣看上去顺眼一点?   当然了, 也就顺眼那么一点点。   沈遇勾了勾唇, 终于系好了结扣, 他伸手又抚平披风上被带起的褶皱, 方才沉声道:“好了,夫人且去吧。”   温虞也抿嘴一笑, 羞答答应了声,“嗯。”   引路的宫人这才上前来, 行过礼, 笑道:“沈夫人, 这边请。”   温虞颔首浅笑, “有劳。”   复又抬头看向沈遇, 沈遇朝她微微点头, 便算作道别, 二人就在东华门前分开走。温虞跟在那宫人身后, 步伐徐徐,走向那行盛装打扮的妇人中。   瞥见那身披金色绣凤镶火色狐毛贡缎披风的年轻姑娘,容貌艳丽,妆容精致无缺,黛眉之下,一双丹凤眼轻阖,不知喜怒,却是天然一股凌人的气势。   温虞在许多年前,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那位正是荣华长公主之女,娉婷郡主。荣华长公主早逝,只留下这一女,很得宣帝疼爱,接在宫中张皇后膝下长大,今年已有二十,亲事是早些年就定下的,不日就要嫁与魏国公府世子魏明远为妻。   温虞颔首朝着娉婷郡主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娉婷公主冷淡的移开了目光,扶着婢女的手,坐上了小辇往前行去。   因为东华门距离张皇后所在的御华宫大约有一刻钟的路程,张皇后赐下小辇,让众人乘坐前去。   又一架小辇抬到温虞身旁来,宫人道:“沈夫人,请。”   温虞便也扶着思柳的手,登上小辇,一路行至御华宫门前落了地,又有宫人引着她前去拜见张皇后。   她见其它女眷大多先会被安排在偏殿等候传召,毕竟今日入宫的女眷是这般多,总不能全部进去见过皇后,那站满屋子多难看呀,是分了批次进去拜见宫中贵人。   她竟是直接就入了前殿,心中叹气,她今个儿真能在这皇宫里安静地待到离开的那刻吗面上却仍旧恬静淡然,低垂着眼。   有那宫人引着她行礼,她徐徐下拜,“臣妇叩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那高坐于上首的中年妇人,形貌雍容华贵,精致妆容的脸上,带着亲切而又和煦的笑容,举手投足尽是风华,便是张皇后,她凤眸微阖,红唇勾起,朗声道:“免礼,赐座。”   “谢娘娘。”   温虞落了座,双手轻抚过膝上叠出的褶皱,端坐着。   果不其然,待到她坐下,便听得一道悦耳如莺般婉转的女声响起,“皇后娘娘,可信了嫔妾的话,温氏年纪不大,模样是极好的。”   “便连规矩也是极不错的。”   “怪道方才在东华门外,沈家三郎还亲手为她整理衣物,瞧着正是恩爱的紧。”   随着女子的话音落下,温虞面色通红,像是被夸的害羞不已。   但她自然知晓女子不是在夸她,也愈发谨慎,这宫里果真到处都是盯人的眼睛,一言一行都在旁人眼皮子底下。   沈阎王方才干嘛要给她系结扣啊,现在好了,被人当成了话柄来取笑她。   虽然即便没有这件事,这人呢,只要想挑事,无论如何都能抓上那一两件事儿来说嘴的。可被人用这种事儿来取笑,总归是让她不自在。   她以后就给披风系成死扣,看沈阎王还能不能来这一出。   这道声音的主人,便是玉贵妃了,玉贵妃是宣帝宠妃,当今太子的母亲,也就是沈家长女沈青芝的婆母。   自废太子去后,她的儿子入主东宫做了太子以后,玉贵妃风头一时无双,压得无子无女的张皇后有几年也要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后来不知出了何事,张皇后又重新执掌六宫,不再称病不出。   张皇后闻言轻笑道:“贵妃自是从不妄言。”心中轻晒,贵妃这话说的何其不妥当,夸人哪有这般夸法,温氏再不济,也是当朝命官之女,沈遇的正妻。且说如今陛下是愈发看中沈遇,这温氏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被这般轻佻的夸赞,便是辱人了。   她余光瞥见,玉贵妃神情慵懒,虽年过四十,眼角眉梢却尽是风韵,这样的神韵是宣帝日复一日宠溺出来的,满宫无人能及。   张皇后有一瞬的失神,而后轻笑道:“新妇脸儿皮轻,瞧夸得沈夫人快不好意思了,可别再夸她了。”   这话便算作是要揭过这般话茬。   玉贵妃挑开了话茬,哪里肯轻易的揭过呢,偏是要接话,“嫔妾是喜欢她,才想夸她呢。”   “瞧瞧她年纪小,便极会操持后宅之事。”   “很是能干呢。”   “沈家三郎得她这般贤内助,家宅安宁,无后顾之忧了,才能一心为朝廷办事。”   “昨日乔迁之喜,沈家三郎还要忙于公务。”   “本宫说的可对,温氏?”   温虞此刻不止是脸红了,便连双耳都红的不行,头低的快要瞧不清模样了,还得羞答答站起来行礼谢恩,“谢贵妃娘娘夸赞,臣妇受之有愧。”   张皇后嘴角笑意淡了些,“沈夫人,贵妃娘娘既夸你,你受着便是。”   她也听了这大半天的阴阳怪气,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玉贵妃怕是要拿沈遇办过的差事来同张皇后别苗头。玉贵妃既然点出了昨日,张皇后却一心不想多说。   那想必昨日沈遇办的那件公务,必是同张皇后有些关系。   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她可不想成为小鬼。   温虞便多了几分茫然之意,愈发羞赧道:“夫君一心为公,是职责所在,定当是要尽心尽责,才能不负陛下圣恩。”   “臣妇一介妇人,不懂朝堂之事,只知道打理好家中日常庶务,便是为夫君分忧了。”   说完这话,温虞便住了口。   片刻后,张皇后才开口道:“沈夫人这话说的不错。”   “若是家家户户都能料理好家中庶务,家宅安宁,何尝不是为朝廷分忧了呢?”   “贵妃,你说呢?”   玉贵妃意味深长的看向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温虞,忽而一笑,“谁说不是呢。”淡了再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等了张皇后一句“沈夫人坐下说话。”温虞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谢恩后又坐下,接下来张皇后同别的女眷说话,皆是不关她的事了,拢共坐了不到半刻钟,她便随着其他人一起身告退。   才出了御华宫,便又有宫女上前来同她行礼,“三少夫人,太子妃有请。”   温虞识得对方,是太子妃的贴身宫女红韶,她浅笑道:“有劳红韶姑娘带路。”   她心不在焉的想,她今日入宫,哪里是来赴宫廷盛宴,简直是来经受九九八十一难的,可唐三藏还有三个徒弟一路护他周全,最后也功德圆满成佛了。她可没有三个徒弟保护,且也修不成金身成佛呢。   只要今日能平平安安的出宫,大抵便是她的功德圆满了。   可她这才经历了第一难,甚至算不上是完美脱身,今个儿她才算明白,得罪人这件事,并不是看她自个儿有多圆滑处事,而是看旁人愿不愿意放你一马,而今看来嘛,她怕还是得罪了玉贵妃。   不免苦笑了一回,却又强打着精神,毕竟,她可马上就要去受第二难了。   一路行至东宫蕴华殿,蕴华殿乃太子妃日常起居之处。   太子妃正屏息凝神坐在茶桌前煮茶,听见请安声,只抬眼浅笑道:“三弟妹,过来坐着说话吧。”   倒是如同温虞记忆中,太子妃还是相同模样,温柔恬静,待人宽厚,便连她这让大房遭罪的‘罪魁祸首’之一,都还能这般平静面对,倒颇有几分张皇后之态。   她缓步走去,理好裙摆,坐在了太子妃的对面。   太子妃端了茶递给她,“三弟妹,且尝尝这盏茶。”   温虞抿了抿唇,笑道:“多谢娘娘。”便捧过了那盏茶,轻抿一口,茶香于口齿间流转,倒是很解渴,她方才在御华宫可是一口水都不曾喝过,不免由衷的夸赞,“这茶极为不错。”   “倒是臣妇不擅茶道,品不大明白其中的韵味来,糟践了这杯好茶。”   太子妃浅浅笑笑,并不在意。   “这段时日,东宫庶务颇多,刚一得闲,却又是年关了。”   “今日弟妹与三弟得诏入宫,到底能让我同你坐下说说话了。”   温虞手指轻轻一动,捂了捂茶盏,将之轻轻放在桌上。她瞥见太子妃面色,虽有脂粉敷面,妆容无暇,却透出一缕憔悴。   也不知是被国公府,还是为东宫之事所扰。   太子妃轻叹,“家中的事,想必弟妹比我更是了解。”   “从前我便再三提醒母亲,莫骄纵六弟,只是不想六弟还是被骄纵的坏了品性。”   温虞静默了一瞬,低声道:“大伯母盼了多年,才盼来了六弟,慈母心肠,自是不舍得严厉对他。”   太子妃笑着摇摇头,虽是在笑,却又显露了几分愁容来,“难为你如今还替母亲说话。”   “我替六郎和母亲向弟妹赔个不是。”   温虞忙道:“您言重了,事情都已经过去许久,臣妇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炉上茶水终于煮沸,开始剧烈地在锅中翻滚着,冒着腾腾热气。   太子妃又道:“虽说如今三郎同你搬出国公府了,但咱们到底还是一家人。”   “弟妹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说话间,有宫人疾步近前来,“娘娘,张良娣发动了……”   温虞右眼皮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作者有话说:   温虞: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还有白龙马,总得出现一个吧。(琢磨,沈阎王说要会来东宫,到底什么时候来。)   我努力了,这章更了,我今晚接着码字去啦。   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三十章   宫人通禀的余音似是落进了滚沸的茶水里, 激起水花四溅。   有那么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了眼睑之下,一瞬间的灼烫感袭来, 温虞只微微眯了眯眼,又面色恢复如常。   她心里长叹一回,   沈青芝沉吟片刻,转而妥善却不失和煦的吩咐着宫人。   “着人去禀明太子, 张良娣是头一回生产,怕是心中会害怕, 若太子能与她说说话, 定会好受些。”   “也传话下去,除了张良娣身边伺候的宫人, 还有一早备下的产婆与太医, 宫中各处一概不许前去打扰良娣。”   “待我送了客, 稍后就会过去。”   “告诉旁人不必惊慌。”   “是, 娘娘。”宫人应了声, 这才退至殿外,前去传话。   沈青芝几分歉意, 示意让侍女灭了风炉中的火,一边同温虞说道:“倒是不能再招待你饮茶了。”   “原是想好好同弟妹说说话, 不曾料到良娣会在此时就发动。”   水沸声渐止。   沈青芝缓缓起身。   温虞便也随着起身, 浅笑附和道:“等娘娘得了闲, 再召见臣妇前来说话, 也是一样的。”   “娘娘既有要紧事, 臣妇便不多打扰, 以免耽搁。”   连她阿娘都知道张良娣生产就在这两日, 哪里有不曾来料到的呢?   可看上去倒真像只是凑巧同她说说话, 张良娣一发动,便要送她离开。   太子妃今日传见她到底是为了何事?   是她将事情想复杂了,亦或是太子妃的心思藏得太深,还未显露。   不过瞧上去,她现在是能安安稳稳的离开东宫了。   松了一口气。   “也好。”沈青芝的目光轻轻落在温虞恬静的脸上,心中起了几分复杂之意,她其实又比眼前人能大上多少呢?一入宫门快有十载,身心却好像都已经老去,不复从前。   宫门深处,好像是将那颗心幽禁了一般,从不见天日。   她执起温虞的手,浅笑道:“我送送你罢。”   温虞一怔,转忙道:“娘娘不必这般客气。”   却是未能推脱成功。   二人并肩走着时,温虞闻见了带着浅淡的沉檀的香气,这样沉重的香气其实并不适合太子妃用,太子妃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七,大好的年纪里,为何要用这般香气?从前她见太子妃时,太子妃用的是清新雅致,不失鲜活之气的香。   香皆是好香,端看人是如何用的。   踏出了蕴华殿,所见之处的宫人俱是脚步匆匆,张良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也传进了温虞的耳朵里。   温虞还未见过女子生产,从前只听她阿娘说过女子生产时,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九死一生的要紧关头。   听得出来,张良娣此刻是到了紧要关头。   又走两三步,温虞便见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手牵着手,正朝着她们小跑着而来。一个约摸着有八岁了,另一个也有四岁的模样。   正是沈青芝的两个女儿,太子长女与第四女。   转眼间,两个小姑娘就已经跑到沈青芝跟前来。   “阿娘。”   “阿娘。”   沈青芝停下了脚步,轻点了长女的额心道:“庆鱼,阿娘不是与你说过,不可以带着妹妹这般没规矩。”   庆鱼便是东宫长女的小名了,她生的可爱,大大的双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是妹妹方才做了噩梦,害怕的哭了,女儿才带着妹妹来寻阿娘。”说着她便将转头,“妹妹,你说,你是不是想要让阿娘抱着你,才不会害怕。”   比她矮了一头的小姑娘,生的是粉雕玉琢,一张小圆脸上犹带着泪痕,俨然是刚刚哭过,她仰着头伸出双手,哭着喊,“阿娘,抱抱。”   沈青芝弯腰将小女儿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哄着,“乖,莫哭了。”   又同庆鱼交待:“张良娣要生孩子了,阿娘得过去照看,你带着妹妹好好在蕴华殿等着阿娘。”   庆鱼口齿是极伶俐的,“可是张良娣那儿有好多人,阿爹的人,祖母的人、还有太医,阿娘去了也没用,倒不如同我们一起待在蕴华殿,免得阿爹生气,又……”   说着说着却是住了口,她看见了一旁默不作声站着的温虞。   忽而就明白了长女的心思,沈青芝心中泛起了苦涩,却是温柔笑道:“还不同你三舅母见礼。”   庆鱼便规矩的行礼道:“庆鱼见过三舅母。”   温虞笑着应道:“大姑娘客气。”   沈青芝哄了片刻,便顺手想将小女儿交给奶娘照看。   庆鱼又忙道:“妹妹,你当着不想阿娘抱着你?”   这话一出,四姑娘就不依了,万般挣扎着不想被奶娘抱。   沈青芝无奈,只好继续哄着。   这样一来,又耽搁了片刻。   有宫人前来传话,“娘娘,殿下回宫了,随行一道来的还有沈指挥使。”   温虞怔然,沈遇果真来了。   不止是沈青芝,便连庆鱼也松了一口气,阿爹回来,张良娣那儿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是在阿爹眼皮子底下,同阿娘是无关的。   小姑娘不会藏情绪,什么都表露在脸上,喜怒哀乐,亲疏远近,一览无遗。   说话间,太子的身影已经出现,他行色匆匆,一眼瞥见沈青芝等人,又顿住了脚步,面色不善,目光阴沉,他的目光落在了温虞身上,带着一股骇人神色。   温虞只瞥了一眼太子,便被那道目光吓了一跳,转而看见了沈遇。   他随着太子的步伐来到东宫,淡然的站在太子身后,面无喜怒,静静地看着她。   温虞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不少,虽然沈阎王那张冰块脸看着还是挺讨厌的,好歹不是她一个人在此面对这一切了。   沈青芝心情却霎时凉到了谷底,这下小女儿如何哭闹,都狠了心将她交给奶娘,又严肃的吩咐庆鱼,“带着你妹妹去蕴华殿等着。”   庆鱼不依,她便吩咐红韶,“红韶,带她们进屋里待着,外头凉,莫着了风寒。”   红韶牵着庆鱼,不顾她的哭闹,将她往蕴华殿的方向带去。   沈青芝肩膀微颤,向前走去,“殿下,您回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太子便暴怒呵斥,“蕊儿正在生产,你为何还在这里纵着庆鱼胡闹?”   是被当着沈遇同温虞的面,毫不留情的被斥责,沈青芝不是没有自尊的人,身形一度摇摇欲坠,却又挺直了肩颈,看着太子说道:“张良娣才发动了不到一刻钟。”   “我已经吩咐了旁人不许去扰了她生产。”   “产婆与太医一早就在旁候着,皆是殿下亲自挑选的人,殿下应当放心由他们照料良娣才是。”   “庆鱼便是胡闹,也是在此处,又怎会闹到张良娣跟前?”   “太子又何必迁怒于庆鱼。”   “她是东宫长女,太子在外人面前,总得给她留些体面。”   太子怒气消减了一二,那头张良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又传来,哭的让人心烦。   “张良娣处,太子妃就不必去了,好好教教庆鱼规矩二字。”说罢就要拂袖而去。   太子的话音刚落,就见沈青芝面色发白,嘴唇轻颤着,而温虞眼睁睁的看着沈青芝衣裙下方的青砖上有血色蔓延开来。   温虞哪里见过这般场景,未免吓了一跳,宫女比她快一步扶住了沈青芝,大惊失色,“娘娘,您怎么了这是?”   宫女一人扶不住,温虞又连忙扶住沈青芝的另一只手臂,方才勉强将人扶住。   方才还好生生的一个人,此刻连身子都软了,靠在宫女身上,双眼失了神采,强撑着想要说些什么,张口声音却是微弱至极,温虞没听真切。   她懵住了,太子妃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流这么多血?   沈遇不知何时走到她们身旁,沉声吩咐不知所措的宫人们,“还不快去传太医。”   东宫女史匆忙赶来,扶住沈青芝,往殿中送。   方才还怒气匆匆的太子,宛若是被人点了哑穴般,站在了原地。   温虞一直不曾松手,扶着沈青芝就要往殿中去,却被沈遇拉住了胳膊,她疑惑看去,又见沈遇抬眼看向那奔来的两个小姑娘,“夫人去照顾她们。”   那小小姑娘,已经跑的摔跤,哭喊着,“阿娘。”   庆鱼跑的很快,已经跑到沈青芝面前,八岁的小姑娘从来不曾见过这副场景,哭喊着,“阿娘,您怎么了?阿娘!”   沈青芝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拍着庆鱼抓住她衣袖的手,又看向温虞,张开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这回温虞听清楚了,她说的是,“弟妹,劳你照看她们一二……”   事情发生的突然,温虞懵的不知所措,听见这话,点点头,去牵庆鱼的手,哄她,“大姑娘别哭,你一哭,娘娘心中怕是会更不好受。”   “咱们去看看四姑娘吧,她摔了跤,娘娘必定也担心着呢。”   她将一步三回头的庆鱼牵走,沈青芝则被女史们搀进了寝殿。   看着她们走远,沈遇看向太子,“殿下,纵使娘娘教女不当,您又何必在此时同她置气,伤了腹中的孩子。”   太子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沈青芝虽是被扶进了寝殿,地上那摊血迹,却仍旧在地上。天色阴沉,血迹却红的刺眼。   此处离西后殿与蕴华殿都不远。   一边是张良娣因为生产带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一边是那摊或许是代表着沈青芝腹中也已有孩子的证明。   *   庆鱼想尽了办法,都去不了寝殿,她便站在门口,看着寝殿的方向默默地流着泪,温虞哄睡了四姑娘,来到她身旁,给庆鱼递了锦帕,轻声道:“大姑娘,你想想娘娘此刻最希望的事,定是希望你同四姑娘能够平安健康。”   庆鱼抓着绣帕,擦着眼泪,直到把眼睛擦的通红,哑着嗓子,“我知道的。”   “可是阿娘流了好多血,她会不会死?”   温虞安慰她,“只要你同四姑娘都好好的,娘娘定会没事的。”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也没有底,她直到现在脑子里也发懵的紧,想不明白沈青芝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流血。   “大姑娘很聪明,一定知道娘娘心里最在意的便是你同四姑娘。”   “此刻待在这里,不止是娘娘在保护大姑娘,也是大姑娘在保护娘娘。”   四姑娘在睡梦中也还在哭泣一般,偶有抽泣声。   庆鱼红着眼眶看着温虞,她的确很聪明,温虞说的话,她极快就想明白,却愈发的难过。温虞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可有些话不是能说出口的,也不是她该说的。   不知过了多久,廊下走来一人,站在廊下低声同红韶说了些什么,红韶握紧了双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庆鱼连忙问,“红韶姐姐,阿娘怎么样了,我能去看她了吗?”   红韶说不出该哭该笑,她同庆鱼只挑了要紧的话来说,“娘娘无事了,太医说娘娘需要卧床休息。”   “等娘娘醒了,大姑娘同四姑娘再过去看望罢。”   温虞在旁也松了一口气,太子妃无事便好。   红韶又看向温虞,同她行了一礼,“今日多谢三少夫人照料两位姑娘了。”   “三少爷在前殿等您过去呢。”   “时候不早了,飞春宫怕是要开宴了。”   温虞点点头,轻声言道:“只要娘娘无大碍就好。”   “大姑娘,我这就告辞了。”   庆鱼手里还抓着她的锦帕,温虞也不曾提起,只同庆鱼道了别,便带着思柳离开了此处。   穿过了两道宫门,就见沈遇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温虞突然就觉得有些乏累,走过去,轻唤了一声,“夫君。”便没了声响。   沈遇看了她一眼,“走吧。”   她好像很累,累到没有力气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作者有话说:   温虞(累瘫版):好累哦,今天没吃饭就喝了一小口茶,还出了这么多事。   沈遇(不习惯老婆安安静静版):老婆不开心,要怎么才能开心一点呢?   我以前也是能坚持日万二十多天呢,为什么我现在手速这么慢……   这章更了,下一章就会在13号晚上啦,我这两天努力一点吧。   下本接档文是《贵妃她不作了》,希望大家喜欢的话可以点开专栏预先收藏哟。   突然又有点想写庆鱼的故事,她真的蛮有可以写的东西的,我去开个预收好了。   感谢在2022-06-10 21:54:21~2022-06-11 16: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34836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沈青芝已经醒来, 双眼无神,面色苍白的倚坐在床上,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小腹, 她盼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   殿中已经收拾干净妥当,那些染了血的衣物换下后就被女史吩咐宫人拿去烧掉了。然后沈青芝还是能闻见一股血腥气。   她想,她会永远都能闻到这股血腥之气。   红韶刚走近床榻, 便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哽咽道:“娘娘。”   沈青芝笑了笑, “你哭什么,不是一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那个孩子注定留不住的, 偏偏她这当娘的心肠何其狠毒, 为了一场算计, 让那孩子离开的那般痛苦。   这世上怎会有她这样恶毒的母亲呢?   红韶快速地擦着眼泪, 哑着嗓子说道:“娘娘, 三少爷同三少夫人已经离开东宫。”   “太子他,他守在西后殿, 太医说,张良娣要等到一个时辰后, 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我们的人都已经吩咐, 无论出任何事, 都不许靠近西后殿。”   沈青芝放下心来, 她闭了闭眼睛, 一个时辰足够了……   失去一个孩子, 可这世上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她, “孩子们呢。”   红韶应道:“大姑娘正照看着四姑娘, 大姑娘还说等您允许她们前来时,才来见您。”   沈青芝神色稍缓,“庆鱼一向聪慧懂事……”   红韶一顿,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大姑娘原是一直想要到寝殿来守着您,是三少夫人同她说了一句话,她才想明白。”   “三少夫人说,大姑娘待在偏殿,是娘娘在保护大姑娘,也是大姑娘在保护娘娘。”   沈青芝猛地睁开眼睛,片刻后她笑了起来,笑意中满是苦味和怅然。   *   从东宫行至飞春宫的甬道,偶有宫人,或是巡逻的禁卫走过,会停下来向温虞同沈遇见礼,待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甬道就又会恢复安静,所有人沉默的前进着。   谁也没有说话。   思柳是个安静的性子,且此刻又身处皇宫,自是谨言慎行。   就算早知道今日入宫会发生许多事,但亲眼所见太子动怒,太子妃还流了那么多的血,思柳仍是心神难安。   她落了温虞两步,行在后头,看着温虞步伐一如之前般,徐徐轻缓,与之前别无二致。她方才陪着温虞经历了那般多糟心事,这时心中再是激荡难平,也半点儿不敢外露。   温虞安安静静的走着,仪态一如既往让旁人挑不出差错,只是恬静的神情之下,是一副疲惫不堪的身心,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这般累过,累到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忽而手上一热,她又走了几步,如梦惊醒般,神智归了位,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看向她的左手,正被沈遇牵着,沈遇的手掌修长宽大,轻而易举的就能将她的手掌全部包住。   脚步的迟疑,通过那双交握的双手,连带着让人身旁人一并放缓了脚步,却依旧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大抵是太过疲倦,甚至无力去想为何手会被握住,温虞的神色就带出了些许茫然来,也忘该不该挣开握住她的手。这样又往前又行十余步,温虞抬眼看去,前方不远处,就是飞春宫外的御临门。   除夕宫宴设在飞春宫,一是飞春宫不止是宽敞景致好,二是御临门是御花园的出入口,离内外宫都距离适当,即便是外臣同家眷,来往也都方便。   温虞视线范围内的人影便多了起来。又见有那头戴四爪金龙冠,身穿华贵紫袍的俊秀男子,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温虞看到对方的眼睛时,便下意识的想,对方是在看她。   亦或是知道他们过来,而专程停下了脚步等着她。   温虞心中一悸,她是不认识对方的,对方却是一双含笑眼静静望着她,被对方看着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像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给盯上了一般。   蜀州竹林多,温家在蜀州的府邸后院便临近一片竹林,天气湿热的夏季,虫蛇多,她见过一回竹叶青,通体碧绿的竹叶青,很容易藏匿于翠竹青林中,依靠着天然的肤色避障,躲在暗处,吐着蛇信子,毒牙尖锐,蛇瞳幽深,通体冰凉黏腻,莫说是被它咬一口,便是碰它一下,都会被那种黏腻冰凉的触感给吓住。   而现在,被紫袍男子看着的感觉,便是如此,那双阴冷幽深的眼,像是淬上了剧毒。   握住她的那只手忽而就紧了紧,像是提醒她,又像是在安抚她。   温虞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就已经走到紫袍男子跟前。   紫袍男子充满了深意最后看了一眼温虞,而后落向了他们二人交握的双手之上,俊秀的脸庞上,笑意加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揶揄,道:“看来流言属实,沈大人这……”他顿了一瞬,继续道:“如今果真是将夫人捧在了手心上。”   “不止大庭广众之下,也愿意为沈夫人整理披风,还专程向陛下请旨,准你前去东宫接沈夫人。”   温虞怔然,沈阎王是专程向陛下请旨,去东宫接她的?   她的心情称得上是复杂至极,今日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太多了。   紫袍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还在继续。   “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紫袍男子的话音落下,她的左手一松,沈遇已经放开了她,往前略走了半步,她大半身躯都被掩在了沈遇身后,而后沈遇抬手向紫袍男子拱手行了一礼,淡然道:“豫王,宫宴即将开始,叙旧的话以后再说,如何?”   被他称为豫王的紫袍男子,忽而一笑,“本王还未贺沈大人同沈夫人乔迁之喜,来日本王定要亲自登门道贺。”   沈遇也朝着他一笑,“臣必备下酒菜,恭候豫王。”他向来笑起来,眉眼也透着冷意,让他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格外疏离。   温虞垂着眼眸,安静地站在沈遇身侧,对方的视线实在令她不自在,若非是顾及着仪态,她很想整个人都缩在沈遇的身后。   幸好,这段突如其来的寒暄时间并不长,豫王颔首算作交谈的结束,先行一步去见宣帝。   她跟着沈遇缓缓进了御临门,跟着接引的宫人前去入春宫。   御临门中是皇家园林,奇花异草、水榭楼台、雪枝红梅、甚至还有伶人在冰冻的湖面上翩翩起舞,引得旁人不住地抬眼看去。   温虞身心俱疲,半点儿都提不起兴致欣赏景致。   宫人引着他们落了座,又倒了茶,“沈大人,沈夫人,请用茶。”   他们二人的位次竟不算靠后,距离御座极近。   茶盏冒着热气,茶叶的清香唤起了温虞的渴意,她端了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她觉得自个儿的精气神在回转。   也有了精神想心事。   那位豫王,是陛下的第五子,听闻生的俊秀,性子却有些古怪,不爱朝堂,更爱闲散野鹤的过日子,听闻喜好四处游历。别的消息,她便在也不知道了。   今日该是她第一回 见到豫王,却总觉得那双令她胆寒的眼眸有种别样的熟悉感,可想来想去也不知是为何。   温虞百思不得其解。   她忽而又念及太子妃此刻可还好,心中一动,豫王同太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太子的眼睛同豫王的眼睛生的是一模一样,她见到太子时,也曾被太子暴怒时眼中的阴沉之色给吓了一跳,又有太子妃忽而流血晕倒,让她猝不及防。   兴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下意识里,对拥有相同一双凤眼的豫王感到害怕吗?   这样想,好像有些道理,却仍然有说不通的地方。   毕竟她和豫王不曾见过面,既无来往,便无过节,豫王为何会用那般阴冷的眼神看她?还有那番另有深意的对话,如何听都让她觉着豫王充满了恶意。   她人虽端坐着饮茶,却时不时地偷瞄着身旁人。   身旁人方才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豫王那道令人不适的目光,所以才会挡在她面前,保护她?   还是说,他们家沈大人早就同豫王结下了梁子,豫王是恨屋及乌,连带着把她一并恨上了……   他们家沈大人是什么人呢?那可是得罪人的一把好手,在这上京得罪过的人,大抵能从城北排到城南去。   多得罪了一位豫王好像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这样一想,她全然想清楚了。   这一个上午,才不到三个时辰呢,却让她犹如过了一年之久,还多了一肚子的烦心事,若不是沈阎王的错,还能是谁的错呢?   耳边终于又响起了她聒噪个不停的声音,虽然愈发离谱,沈大人却依旧淡然的端起茶盏饮茶,罢了,聒噪总比方才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儿精神气要好。   吉时至,入春宫外响起嘹亮的一声,“陛下到!”   宫中所有人放下了手中杯盏,整理好了衣裳站起身,拱手垂头,恭敬的迎着宣帝。   待到宣帝落座,浑重的声音响起,“免礼。”   宣帝举杯,亲自祝词,“朕与诸卿同庆除夕佳节,诸卿不必拘君臣之礼,与朕同饮此杯!”   宫廷乐师奏乐,伶人献舞,歌舞升平。   虽是冬日,入春宫却是有一番春景。   温虞如同旁人一般,态度端正,心无旁骛,认真赏着那犹如天上仙娥下凡的伶人优美的舞姿。   心中却是在念叨,她在这宫里身心俱疲的度过了一上午,等这顿宫宴用罢,她就能平安出宫。   今日可算是要熬到头了。   宫宴之上,当着这么多人,又有沈遇在旁边坐着,温虞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料想总不能再出事。   她紧绷疲乏的心情一松,再不愿去想烦心事。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食案上拂过,宫人井然有序的布着菜,没过多时,食案上已布了十二道冷热菜,三道精致糕点,三盘瓜果,美酒佳酿,将食案摆得满满当当。   宫廷盛宴,菜品自是色香味俱全,无一不是御膳房精心料理。   更不必提,还有这几年来,刘厨娘常做新菜品,还同她说起许多宫中菜品,虽说方子能记住,可由于食材过于珍贵,制作过程复杂费时,损耗颇大,除了皇宫,别处难寻,便成了宫廷御用之物,民间再无。若是想尝上一尝,也只有宫中才有。   她的目光落在了位于她正前方的碟子,上面盛有一指见方大小均匀一致,四块黄澄澄的三凉黄金糕。这也是刘厨娘的拿手糕点,也是她最喜欢吃的糕点。   刘厨娘每回做好后又会可惜道:“只可惜有两种食材,只有宫中才有,替代的食材终究少了几分正宗的味道。”   今日宫宴竟然上了这道糕点,她总该是好好品尝一番才是。   歌舞依旧,除了举杯饮酒,不见有人动筷,温虞便也忍住动筷的冲动,她暗自叹气,多么珍贵的食材,多么美味的膳食,动筷之人甚少,女眷们就更不必提,一盘盘菜摆在食案上,明明是用来吃的,只能做那精致无比,赏心悦目的摆设,何其浪费啊。   等她不知道第几回目光落在那碟黄金糕上,叹气不止,不停地念叨好想吃好想吃。沈大人终于抬眼看了过去,他不喜甜食,那四块黄金糕,看着就会甜倒牙。   沈大人产生了疑问,当真有那么好吃吗?   身旁人已经可怜兮兮的叹了快有十回气。   沈遇放下酒杯,看着身旁端坐着的人,终于是开了口,“夫人若是饿了,动筷便是。”   温虞闻言,忙稳住慌乱的目光,让自个儿目视着前方的伶人,轻缓说道:“夫君,我还不饿。”   沈遇略一挑眉,又问一遍,“当真?”   温虞便微微侧头,轻轻一笑,“嗯,夫君不必担心,我当真不饿。”   恰逢一旁有同僚提杯示意,沈遇不再看她,自斟了一杯酒,与同僚举杯共饮。   温虞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前方的伶人,心中却起了怨念,沈阎王不问她,她尚且能忍住饿意,被他一问,她倒是真起了干脆动筷的念头。   旁人都在欣赏舞乐,无人在意她,她只尝一块,也无妨吧?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黄金糕,却见一双筷子正缓缓夹起最后一块黄金糕,转瞬,那原本装有四块黄金糕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空碟子。   怎么会是空碟子?方才她看时,明明还有一整盘,有四块呢。   温虞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缓缓转头看向身旁人。   真甜,比他想的还要甜,甜到发腻难以下咽,沈遇面无表情地吃着最后一块黄金糕。   他余光瞥见那张从来都恬静淡然的芙蓉面上,不自觉地显露出的错愕,忽而又觉得那股甜腻尚且能忍受,他垂眼看向身旁人,淡然一笑,惋惜的问道:“这道糕点味道极为不错,夫人为何不尝尝?”   作者有话说:   温虞:我饿了这么久,你就给我剩下个空盘子!呜呜呜呜。   沈遇(一早就有准备):老婆看,这是什么?   终于下夹子了,我也紧张了一天的心情恢复平静啦,明天见~   感谢在2022-06-11 16:27:54~2022-06-13 23:2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纷纷 3瓶;3956417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温虞心情极为复杂。   首先她很生气, 她心心念念都只想尝一口的黄金糕,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碟子!罪魁祸首还惋惜至极的问她为什么不尝一尝?她倒是想尝一口呀,可是给她品尝的机会了吗?   更气的是, 连沈阎王这种从来都不喜欢甜食的人,都夸赞味道极为不错,那这盘黄金糕得多好吃呀!   偏偏!沈遇一块黄金糕都没有给她留下!那原本装着黄金糕的碟子,如今光滑干净的快如同镜子般能照出人影, 不愧是御用的瓷器。   她感觉到,恬静温婉的笑容正从自己脸上一点一点脱离。于是赶紧深吸一口气, 努力的保持着平静, 继续看着前方的歌舞。   “沈阎王真讨厌!真讨厌!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么讨厌的人!他怎么能一个人就将四块黄金糕都给吃掉。”   “还要问我为什么不尝一尝!”   “早知如此,我就先尝一块好了, 到底得多好吃呀。”   耳边又哭又闹, 沈遇气定神闲的又喝了一杯酒, 冲淡着口中那股甜腻。   他的酒杯还未放下, 却有那御前宫人弯腰走来, 低声道:“沈大人,陛下召您上前说话。”   温虞坐在一旁, 饶是不想听也给听了去。   她不由得想,陛下此刻召见沈阎王做什么   沈遇却是起身随着宫人走向御前, 温虞不免担忧, 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去, 又反应过来, 她干嘛要担心沈阎王, 他被陛下夸赞、责罚和她才没关系呢。   哼!   *   陆有良眼睛亮堂, 他也在欣赏歌舞, 余光瞥见不远处, 有人正尝着黄金糕。   宫廷盛宴,菜品精致无双。自然,有人吃东西这件事并不能让陆大监惊讶。   而是这会吃黄金糕的人,是他如何都想不到的,也算是一件奇事。   陆大监微微弯腰,在宣帝身旁笑道:“陛下,您瞧那边。”他略指了指方向。   宣帝看过去,恰逢那最后一块黄金糕叫人用筷夹了,果真如同陆大监所想的那般,起了兴致,“朕竟是不知,沈卿喜好甜食?”   宫中盛宴,无论是菜肴、糕点、果盘俱是上等珍品,光凭着摆盘,摆在食案上,抬眼看去,也足够让人赏心悦目。   那黄金糕做的精致小巧,味道软绵清甜,在宣帝看来,那是妇人姑娘们偏好之物,同沈遇可着实不相配。沈遇这些年得他看重,一向在御前走动,性子如何,宣帝自是了解。   而今,见他用了一整碟黄金糕,称得上是稀奇。   便让宫人前去传话。   *   虽说告诉自己,沈遇如何同她都没关系,温虞的目光还是免不了朝那御前看去。只能瞧见沈遇的背影,而宣帝脸上有笑意,大抵不是什么坏事。   不知过了多久,沈遇终于告退,回身走来,温虞连忙坐好,目不斜视。   歌舞散尽时,宫宴终于结束,众人拜别了宣帝与皇后,便又随着引路的宫人散场。温虞松了一口气,待出了御临门,瞧见展飞牵了马车过来,又有宫人脚步匆匆朝沈遇走来,压着嗓子,“沈大人请留步。”   “东宫出了桩命案,陛下口谕,传您此刻往东宫走一趟,查明真相。”   温虞心中一动,下意识就看向沈遇。   东宫出了命案?   谁死了?   太子妃如今可还好?   她抿了抿唇,忽而就有些担心太子妃。   “展飞,护送夫人回府。”   沈遇吩咐完,又看向身旁人,身旁人满心挂念着太子妃,他却不想让人前去东宫,只嘱咐,“夫人,有事等我回府再说。”   他留下这句话,便随宫人前往东宫。   温虞也没有办法向宫人打听消息,此处又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只能乘上回府的马车。   *   东宫内,空气宛若是凝滞于此,无一人不是小心谨慎行走,生怕此刻碍了太子的眼,而被迁怒降罪。   西后殿内,刚生产完身子虚弱不已的张良娣,原是该卧床好好休息,却跪在床榻上,手中紧紧抓着,失声痛哭,那张美丽的面庞,再不复当初娇俏惹人怜爱的模样,满是惊恐不安,眼泪布满了她整张脸,嗓音沙哑,“殿下,殿下,妾没有骗您,妾这几个月来日日都只想吃辣,太医每回把脉,也同妾说起,这一胎多半是儿子。”   “妾真的没有骗您啊,殿下。”   太医吓得连声求饶,“妇人腹中胎儿未出世前,再有经验的医者把脉,也并非是十拿九稳能把出是男是女。”   “微臣从来没有十足的把握,敢肯定的告诉过张良娣,怀的一定是位龙子。”   “微臣为张良娣把脉的这几个月来的脉案都有记录,微臣绝不敢欺瞒殿下。”   “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那被寄予了厚望在今日除夕佳节出生的小小婴儿,此刻在奶娘的怀中不停地啼哭着,一张笑脸涨的通红,满屋子的人,却无一人有心思去安抚她。   太子不为所动,他厌了这满屋子的哭闹声,也没有心情去看刚出生的女儿。   他愤然地拂袖而去,“看好张良娣,从此不许她踏出此屋半步。”   张良娣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不顾自身身体柔弱,跌跌撞撞下了床,爬着去抓太子的衣袍,那光滑细密的布料从她手中滑过,她的手什么都没抓住,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掌心里,她浑然不觉,只一心不想失去宠爱,哭喊着,“殿下,殿下,您饶了妾吧。”   “您看在妾伺候您多年的情分上,您饶了妾这一回吧。”   太子却已经厌烦了她,只留给她一副背影,抬脚踏出了房门。   房门在她面前缓缓关上,张良娣再没有比此刻更为恐惧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叫她扑到了门上,不停地拍打房门,“殿下,殿下,您饶了妾吧。”   “您饶了妾吧!”   心烦事却是一桩又一桩的来。   太子还未行至书房,又有宫人匆忙来寻他,“殿下,殿下。”   他心气儿不顺,一脚踹过去,“狗奴才,规矩二字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宫人捂着胸口,不敢喊疼,“方才太子妃娘娘身边绿茵去小厨房端药,撞见了顺子往娘娘一向服用的养生汤里下毒。”   “不待绿茵反应过来。”   “顺子就服毒自尽了。”   太子神情恍惚,沈青芝留下的那一滩血迹,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眼前。   沈青芝在她的寝殿休息,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睫羽轻颤,在她苍白而又疲惫的脸颊上,犹如振翅欲飞的蝴蝶,振碎了翅羽重重跌落。蝴蝶碎了翅膀,即便是垂死挣扎,也无济于事,只会令翅羽碎成片,纷纷扬扬飘落。   是破碎残缺,令人心惊的美。   西后殿此刻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在害怕,有人在恐惧,还有人在失望……   沈青芝却是难得的开怀,睁开双眼时,那双美丽的眼眸,浮起了一二笑意。   她想,她休息够了,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她唤了人上前,“扶我起来。”   女史忧心忡忡,扶住她纤细的手臂,轻声劝道:“娘娘,您需要卧床休息。”   “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此时却不该。”   沈青芝借着力,站起身,及腰的长发不用梳篦,只用一支银钗挽了,也不曾施粉黛,换上了一身从前穿过的青衣……   西后殿弥漫着血腥气,有那婴儿的啼哭声,还有那一声声惊慌失措的求饶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声音大到整个东宫都传遍。   沈遇充耳不闻,只随宫人行至前殿的空地,此处摆着一具尸首,口鼻处有污血,面色呈紫青色。   殿前司推案王长梁已领仵作前来,正在验尸。   一旁的宫人哪里见过这般情形,俱是害怕的瑟瑟发抖。   一见到沈遇,王长梁连忙上前来,将已经查明的事情悉数交待,“大人,此人下毒以后,自知逃不过,咬碎了口中藏匿的毒丸,此毒入体,片刻以后,就会毒发身亡。”   “能入东宫下毒者,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封锁东宫,不许任何人进出。”   *   陈嬷嬷在府中魂不守舍的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一句,“夫人回来了。”   她连忙出门去迎,又吩咐陶桃去厨房把温在灶上的饭菜送来。   温虞步伐轻缓的进了房间,陈嬷嬷立刻关上门。   温虞这才松了松肩膀,趴在软榻上,小声嘟囔着,“今个儿好累呀。”累的现在直眯眼。   陈嬷嬷上前来给她卸着头上的珠钗,又拧了湿帕子唤她起身先把脸给擦了。   陈嬷嬷见只有她一人回来,连忙问,“姑爷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嬷嬷可别提他了,提到他,我就来气。”   温虞忿忿不平,拿着热帕子洗了把热水脸,又喝起了甜汤,一滴也没剩下。   陈嬷嬷心疼她,这一上午怕是饿坏了,又连忙替她夹菜,夹的不是旁的,也是一块黄金糕,温虞狠狠地咬上一口,入口的味道香甜绵软,夹杂着几分金秋时,刘厨娘熬的槐花蜜的味道,自是美味的,偏她又想起那碟子黄金糕来,刘厨娘用替代的食材都能制这般美味的糕点,宫宴上那道正宗的黄金糕不知该有多好吃。   也不知下回何时才能尝到。   陶桃在旁叽叽喳喳的同思柳说着话,“宫里肯定很热闹。”   思柳一反往日的安静,心有余悸般的接了陶桃的话,“是热闹。”   “热闹的吓人。”   “姑娘还好,是太子妃不好,东宫还出了桩命案呢。”   “姑爷被陛下传了口谕,去东宫办案了。”   这话让陈嬷嬷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人呢。”大年三十,死人可是不吉利的。   思柳就答不上来话了。   温虞怀抱着柔软的靠枕,拧着眉头,她同陈嬷嬷在一处,再没有不能说的话了,便挑拣着重要的事儿,与陈嬷嬷说了一回。   她心情烦闷难解,因为深知自个儿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一定会二更的,在晚上10点左右吧,不更的话,你们可以骂我,呜呜呜呜。   也谢谢大家浇灌的营养液   感谢在2022-06-13 23:23:12~2022-06-15 11:4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甦 30瓶;萧萧小鱼? 20瓶;Lucya、西十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温虞睡了一觉, 时间才近黄昏,沈遇还没有回来,看着时辰, 怕是回来时又同昨晚一般,已经是深夜。一年到头了,一家人总得坐在一处守岁,她即便是再不想等, 也得等到沈遇回来共度除夕夜。   更何况她也想问问东宫如何了。   倒是陈嬷嬷见她心情不大好,人也懒惫, 便哄她:“现下无事忙, 不若去园子里逛逛,等明个儿要去国公府拜年, 后日又要回去给老爷夫人拜年, 初三初四又有人上门来拜年, 可没个休息的时候了。”   温虞心里还惦记着东宫那桩命案, 却又不想拒了陈嬷嬷的心意, 换了身领口和袖口镶兔毛的袄裙,带上陶桃和思柳几个丫头, 去逛后头的园子。   还未进园子,温虞就听见了里头到处都是孩童们欢快的笑声。   守门的奴仆上前来请安, 诚惶诚恐道:“夫人, 奴婢现在就把园子里头的丫头小子们给吆出去。”   今日是除夕, 一年到头来的最后一日, 是个好日子。对于府中下人而言, 过年的喜庆日子里, 也能松快不少, 便连家中年幼的丫头小子们, 也不想平日里那般被拘着,且让他们在园子里头跑动玩耍一回。   温虞浅笑道:“不必赶他们,一年到头又有多少日子能松快,且让他们在里头玩吧。”   “只是要拘着他们,莫往湖上去。”   “是,夫人。”   奴仆应了声,跟在后头同温虞介绍着园中景致。   “今年大雪,园中不少花草都被雪掩了,待到开春才能瞧见,到时候夫人来赏园子,可比现在要漂亮。要说上京城里,比咱们府中的院子景致更好的,除了那皇家园林,旁人家的园景可都要比咱们府上的差些呢。”   “这冬日里,能赏的花不多,夫人移步,往西边的梅林去,梅花如今开的极好。”   “待过了正月十五,就没那般好的梅花了。”   从前住在此处的皇室宗亲,花费了许多心思布置园景,奇花异草无数,侍弄园子的奴仆一应还照顾着园子里的花草。   温虞想起来昨个儿那被她制成了香囊的小黄花来,想着过些日子得闲了,就来问问那是什么花,可能多种上一些,待到来年开了花,她拿来做香囊制香膏都是好的。   园子里倒是不曾扫雪,一行人走在雪地上便落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子,踩着软绵绵的,叫让人心里也松快了不少。   走过了一段溪上木桥,便见一群足有十来个穿着棉袄,各个看上去都圆滚滚的小童,在空旷的雪地里你追我赶,捏了雪团子你朝我扔,我朝你扔,玩的好不热闹。   这幅小童玩雪景色,倒让温虞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玩耍。   忽而,有那小童失了手,手中的雪团子朝着温虞飞来,砸在她裙边,碎成了雪渣子。   小童不识得她,却自觉自个儿是犯了大错,方才还乐呵呵的笑,转眼便噤了声。   温虞倒是没有恼,那一路同她介绍园子景致的守园管事王二婆子,却是厉声喝道:“你是谁家的丫头,怎好朝夫人扔雪团子,还不快过来向夫人赔罪?”   小童们都停下了动作,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带着惧意。   那扔雪团子的小丫头,被王二婆子一喝,惊恐难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知道她是胆子小,温虞笑了笑,“无妨的,她也没砸中我。”   又吩咐日日都揣着一荷包糖果点心填肚子的陶桃,“陶桃,抓把糖给她,让她别害怕。”   陶桃照做了,“小丫头,你别怕,夫人不怪你,你且告诉夫人,你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小丫头看着手中的糖果,还有些发懵。   旁边又蹿出来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男童,大声安慰着小丫头,“夫人人可好啦,她说不怪你就是真的不怪你,你别怕,小花妹妹。”   温虞一瞧,说话的不是别人,是孙小千。   小丫头还是胆子小了些,孙小千便仰着脑袋,“夫人,这是照看廊子上灯柱的刘二婶家的小孙女,小名叫小花,今年五岁了,她胆子小,不爱说话。”   “她不是故意向您扔雪团子的。”   “奴才替她向您赔罪。”   他受了温虞的救命之恩,在他心里,温虞已经是除了他祖母和妹妹以外,他最喜欢的人,也是他最应该尊敬的人。   陶桃也认出了他,听他口齿伶俐的待人说话赔罪,不免一乐,“原来是你,你倒是个胆子大,也知恩的。”   她干脆就把荷包解了,递给孙小千,“剩下的糖都给你,你同他们都散散,夫人就是在园子里来逛逛,也不拘着你们,各自去玩罢。”   温虞朝他们笑笑,知道她再不走,这群娃娃怕是要别吓哭了,便抬脚继续往前走着。   又走十来步,却听见陶桃说话,“你们怎么都跟上来了?”   “我可没糖再给你们了。”   温虞回身看去,方才玩雪的那堆小童都跟在她们身后,各个你挤我我挤你,皆是仰着脑袋,一双双大眼睛充满了期待的看着温虞。   还是孙小千出了头,他虽羞涩口齿却很是清楚,“奴才们不是来讨糖的。”   “奴才们想请夫人去看奴才们堆的雪狮子。”   温虞心中一动,王二婆子却还在她身旁站着,她便不好主动多说些什么。   陶桃替她问出了话,“你们还会堆雪狮子,那可厉害了。”   孙小千点点头,又问,“夫人,您能去看看吗?”   思柳眼色也很快,她同王二婆子笑道:“我们陪着夫人在园子里逛逛,王管事你自去忙就是了。”   王二婆子这才退下,待到她走远,陶桃便道:“你们带路吧。”   那石狮子堆的其实离得也不远,方才他们在雪地里打雪仗,绕过雪地了的假山后,一眼就能瞧见。   那雪狮子堆的倒是极大,能隐约看出来是狮子卧在雪地里打盹,虽说她也没亲眼见过狮子长什么样子,可一群孩童能有这般耐心,饶是堆的再不像,连耳朵都缺了一只,却也有几分灵动之感。   温虞感叹,“当真是你们堆的?”   孙小千摸了摸脑袋,心里头惦记着旁人交待他的事儿,便颇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我们堆的。”   “夫人喜欢吗?”孙小千又问。   温虞不好打击他们,便道:“喜欢。”   “只是我们总堆不好它的耳朵,夫人,您能帮我们捏一个狮子耳朵吗?”   温虞轻瞥过四周,四下无外人,只有这堆小童,她轻咳了两声,颇有几分为难,而后道:“也罢,你们既然求到了我跟前来,我帮一回你们便是。”   “可没有下次了,你们记住了。”   她取下了护手,蹲在地上捏了两团雪,捏成个耳朵的样子,堆到了狮子的脑袋上。   虽然这雪狮子依旧很不像样,她却心满意足左看右看,“这下倒是不错了。”   在园子里散了一回,眼瞅着天就要全黑下了,小童们各自散了家去,温虞也缓步走回正院。   鸣争靠着围墙,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他这辈子大抵是不想再玩儿雪了,堆那雪狮子快要了他老命了,要堆的像,又要堆的不像,还得哄着一群小童在这雪地里玩耍,等夫人起了心思去园子里逛。   这也不怪别人,都怪他自己,昨夜里为什么要玩性大发,非得堆什么雪狮子,还被大人给瞧见。   大人说他既然这么喜欢堆雪狮子,那就去园子堆,堆的得让夫人说出喜欢,还得让夫人也动手堆一回狮子的耳朵。   无论他用什么法子都可以,但若是没办成……   他左思右想了一整夜,才想出来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心里还是直犯嘀咕,他怕是要一个人大过年扫满园子的雪。   他正发愁呢,就听见孙小千喊他,“鸣争哥哥。”   鸣争连忙直起身,看着朝他跑来的孙小千,“怎么样了?”   孙小千笑眯眯道:“夫人不止说她喜欢我们雪狮子,还给雪狮子捏了耳朵呢。”   “夫人可真好。”   鸣争一愣,大人派给他的任务,这么轻松就完成了,这满园子的雪不用他扫了?   *   夜深了,府上到处都点上了灯笼,下值的奴仆皆去厨房用除夕宴,今个儿是除夕,下了值还能喝上几好不热闹。倒是正房里却有几分冷清。   温虞待在暖阁里,双手撑着下巴,很想要叹气,却又怕被陈嬷嬷听见了念叨她,只好默不作声地发着呆。   已近亥时,厨房里备着一桌子佳肴,可沈阎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陈嬷嬷住在东厢的一间厢房里,温虞早就让厨房备了一桌子酒菜,让陈嬷嬷同陶桃和思柳几个人用一顿团圆饭。   这下可好,旁人都吃上团圆饭了,就她还在等人回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等沈遇回府,生气吗?   温虞想了想,她好像也不是很生气。   毕竟沈阎王比她可惨多了,这大过年的,还在忙着查案子。   还是东宫的案子。   她在宫里就待了半日,便被那一团和气下的暗潮涌动给害的不得安宁。东宫今日出了那么多事,死的那个人多半身份也不简单,想要查清楚怕是不易。   陈嬷嬷用了些吃食,就过来陪她,见她发着呆,以为她是困了,便道:“姑娘睡一会儿罢,我守着姑娘,等姑爷回来,我再叫醒姑娘。”   温虞到底没忍住,叹了一回气,“你说东宫的案子,咱们家沈大人今个儿能查明白吗?”   说话间,却有人行至房门外,听得那一声叹气。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第二更   鸣争:大人果真是料事如神(迷弟滤镜愈发重)   感谢在2022-06-15 11:43:28~2022-06-15 22:0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小几上, 烛灯昏黄,温虞低垂着眉眼,看着烛台上的蜡油一滴一滴往下掉, 她心情也随着往下坠似的。   “若是在家里过除夕,这个时候多热闹啊,大哥二哥都在家,成云也闹着要放烟花, 大家一起有说有笑的守岁。阿爹阿娘还会给我发压岁钱。如今嫁了人,这除夕夜里, 我再也领不到压岁钱也就罢了, 可连守岁都是我一个人。”   原本只是随口抱怨两句,说着说着, 温虞倒觉得自己真有几分可怜。   除夕夜原本就是一家人团圆守岁, 迎接新年到来的日子。   她都能想象出, 这会子家里, 阿爹阿娘, 还有两位哥哥,还有小弟成云, 定是热热闹闹的坐在一处,拢着喝茶吃糕饼, 听阿爹说一说这一年, 他们几个孩子各自可有长进, 亦或是听阿爹说几个早年间的趣闻故事。   成云年纪最小, 玩性大, 会偷买些炮仗烟花回来, 偷偷喊上她去院子里放, 就算是被阿爹阿娘瞧见了, 年关节下的,阿爹阿娘也不会训斥他们胡闹,甚至还会和颜悦色的同他们姐弟二人说话。自然,待出了节,阿爹阿娘就一定是罚他们的。   但是,就算挨罚又怎么样呢?终归是热闹的。   哪里像现在这般,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就她一个人独自守岁。   “嬷嬷你说,我干嘛要嫁人呀,还不如在家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好了。”   她甚少有抱怨的时候,现下便是自个儿将自个儿给说委屈了,难免就越说越难过。   陈嬷嬷温声细语的开解她,“姑娘这般想,可不对。”   “姑爷难道就不想好好过个安稳年?”   “可姑爷不是得陛下看重,万事都离不得他。这大过年的,姑爷还要在外四处查案,查案多累呀,外头又冷,这会子可在下雪了,姑爷不比咱们这样,坐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安安稳稳的说着话,喝着茶。”   “姑爷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想必是还没吃上一口热乎菜呢。”   “姑娘觉得这除夕夜过的冷清,姑爷未尝不会也这般想。”   温虞岂会不明白陈嬷嬷说的话,只是一想着去年在家时,还是过的热热闹闹的团圆年,怎么一转眼,爹娘不在身边,哥哥弟弟也不在,那原该同她一道守岁的人,现在也还没回来,甚至她都不知道,今夜他到底能不能回来。   她心情烦闷的很,声音也懒洋洋的,“我明白,可是以后每一年的除夕,他都有公务在身不能回来,那岂不是年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过?”   这是钻了牛角尖了,陈嬷嬷心道,也是,这是姑娘同姑爷成亲以后过的第一个年,温家人多,姑娘在家时,年节总是热热闹闹的,自是有了比较,才显得今夜格外的冷清。   陈嬷嬷笑道:“姑娘不是说,姑爷日日都不在家,你一个人在府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日子才好过呢,今夜姑爷不过是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姑娘怎么就惦记上了。”   温虞立刻就回了一句,“谁说我在惦记他了。”   说话这话,心中却起了几分犹然不自觉的悔意,便不由自主的找话来填补,“早知道嫁给沈遇,连除夕都要我自己一个人过。”   “当初还不如让沈遇当上门女婿呢。”   “咱们温家可比国公府好多了,没有那么多糟心的亲戚,过年肯定是热热闹闹的。”   左右是在说闲话,温虞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现在一想,沈阎王要是真当了他们家上门女婿,其实也不错。   “阿爹那么喜欢沈遇给他当女婿,将他看成亲子一般。”   “就该让沈遇来咱们温家做上门女婿。”   “让他一天到晚的欺负我,若是做了上门女婿,他还敢欺负我吗?”   陈嬷嬷哭笑不得,正待要说话时,忽而就听见房外有人说话,是陶桃的声音,陶桃似是慌慌张张的,一声,“大人,您回来了。”   “夫人她在暖阁等您呢。”   惊得温虞立刻坐直,连忙住口,她方才可是在说沈阎王的坏话,谁说坏话被正主抓了个正着,该多尴尬呀。   她方才声音大不大,隔着房门能让外头的人听见吗?   若是能听见她的声音,那沈阎王又听见了多少?   他该不会从头到尾都听见了吧?   怪道古人言,莫在背后说人。   果真是说不得。   温虞只觉得屋中这炭火烧的太旺,她脸烫的不像样子。   转而就是房门被推开,隔着屏风,温虞能瞧见那道靛蓝色的身影跨过门栏走进了房中。她从软榻上坐起来,穿好鞋,迎上前去,压着心里那些个忐忑和心虚,浅浅一笑,问道:“夫君,你怎么也不让人先回来传话,我也好叫人先备热水和饭菜。”   沈遇瞥了她通红一片的脸颊,还有唇边浮起的小小梨涡。   他也勾了唇,浮起一点儿笑意,淡然一声,“无妨。”   “此时让人备水备饭菜也是一样的。”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不喜不怒,完全不像是听见了方才那些话,温虞脑子里飞速地琢磨着。   忽而就见沈遇弯下了腰,朝她贴近了些,一边说着,“夫人为何红着脸?”一边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抚上她的那只手是冰凉的,可见外头的天气有多冷,那手贴的她忍不住微微往后缩,不免带上了几分心虚,她也抚上了自个儿的脸摸了摸,说道:“是屋中,炭火烧的太旺,热红了的吧。”   她话音落了,便觉着贴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又抚过她的耳垂,方才离去。   她的耳垂颇是敏感,激起一阵痒意,好似那股痒意传进了她的心房,心脏跳的不正常。她疑惑了一瞬,而后便想明白,她这是背着沈遇说他坏话,险些叫人抓了现行,现在还紧张的不行呢。她决定以后再说沈遇坏话,她一定要让人在门口守着才行。   沈遇垂下眼,敛尽眼中神色,让人守着门,她背着他说坏话,他就当真听不见了吗?   他走到软榻坐下,端了桌上的热茶喝上一口,方才道:“原是如此。”   “我还担心是夫人又染了风寒。”   温虞忽而就瞪大了双眼,那是她的茶盏!她最喜欢的一只茶盏!   可沈遇口中的话,只能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最喜欢的茶盏落在了沈遇的手中,还得在旁边坐下后,浅笑道:“夫君不必担心,我的风寒早已经痊愈了。”   她说话间,沈遇又喝了一口茶,她脸上的笑容一僵。   陈嬷嬷上前笑问,“夫人一直在等着大人回府,用团圆饭呢。”   “大人是要先洗漱,还是先传膳?”   沈遇摩挲着掌下尚有余温的茶盏,侧身看着那满腹心思都在茶盏上的人,犹带着一二笑意,“夫人等我到夜深,想必已经饥肠辘辘,那就先传膳吧。”   那茶盏又不是什么手把件,用得着一直握在手中吗?   她可是心有余悸,上回沈阎王看见了她的手串,就给要了去。   该不会是现在又看中了她的茶盏,又给要去?   温虞笑的就很勉强,“我还不太饿,只是夫君在宫中办案到深夜,想必是饿了。”   “嬷嬷,让人传膳吧。”   “再上一壶新茶和茶具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让茶盏也落入沈阎王的手中。   茶倒是上来的极快,她亲手倒了两杯茶,一杯端到沈遇跟前,满是真诚的说道:“今日是除夕夜,辞旧迎新的日子,夫君用这只新茶盏吧,那只是我用旧了的,总不好用到新年。”   “是吗?那就听夫人的。”   沈遇端了新茶具,喝了一口。   见她的茶盏顺利的虎口逃生,温虞暗自松了一口气,佯装不在意的将茶盏给收到了一旁放着,那杯茶原是她喝了一口,结果剩下的全都被沈遇给喝了。   一想到她竟然同沈遇喝了一杯茶水,她的脸上忽而又起了几分燥热。   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同饮一杯水,真是的。   她忽然听见沈遇问她,“夫人就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谁让她背着人说坏话呢,现在简直是草木皆兵,心虚的很,赶紧找了个不会出错的话接上,“夫君此刻回来,想必是东宫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   沈遇看着她,回答的模棱两可,“算是了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回答?查案还有算是了了的说法吗?温虞疑惑。   不等她问,沈遇又道:“太子妃亲自去向陛下请旨,为了太子的名声,此案也不要再继续追查。”   “陛下看在太子妃的面上,压下了此案。”   温虞听得一愣,心下有了个猜测。   那桩命案想必是同太子妃有些关系。   她犹犹豫豫,问道:“夫君,太子妃她还好吗?”   她顿了一顿,复又道:“她今日流了那么多血,我问过嬷嬷,嬷嬷说妇人有此症状,多半是怀有身孕。”   沈遇看她竟有几分真心的在意沈青芝,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沉默的看了她片刻,答非所问,“我同夫人说过,入了东宫以后,无论太子妃同你提起什么,夫人都别信。”   “可夫人还是信了她。”   温虞自是记得的,“太子妃只是替六郎同我道了歉,旁的话再没说过,甚至也只留我喝了一杯茶,这也不能相信吗?”   “即便她后来出了事,我也不过是帮着照看了一回两位姑娘。”   “我为何不能信她?”   她心里当然有疑惑,可她不愿去深想。   更不必提还要当着沈遇的面问出口。   她不想费神多问,偏偏沈遇要提起。   她话音落下许久,都没能等到沈遇的回答。她这才惊觉自个儿方才好像是冲着沈阎王动了气,不免端起茶盏喝上两口,又去偷瞄坐在对面的人的脸色。   一眼又撞见沈遇的目光,那茶水就呛进了气道里,忍不住就咳嗽起来。   沈遇走到她身旁坐下,轻轻给她拍着背。   还是陶桃推开了门,“大人,夫人,饭菜送来了。”一句话打断了房中此刻的凝滞气氛。   那热气腾腾的铜锅端上了桌,新鲜的羊肉切成薄片,备成盘。   陶桃是不会看脸色的,轻快说道:“夫人,奴婢方才瞧见外头有人家在放烟花呢,样式极好看,咱们府上都能瞧见呢。”   她落下了话,才惊觉她家姑娘同姑爷这会子像是在搂搂抱抱,她红了脸,含羞说道:“奴婢不是故意偷看姑娘和姑爷亲近的。”说罢,就红着脸转过了身,她身后那些个送饭菜的婢女婆子,也齐刷刷的红了脸,不知该看向何处。   温虞咳得难受,这下就更难受了,嗑的小脸通红。   沈遇替人拍背的手一僵。   作者有话说:   沈遇:老婆背后说坏话的时候,要记得假装没听到。   温虞:你最好是真没听见。   感谢在2022-06-15 22:01:22~2022-06-16 23:5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236596 3瓶;陈没寡言、又问我昵称?、汐哦豆豆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亲近?   温虞都忘了咳嗽, 看看自己,再看看给她拍背的沈遇,这哪里算是在亲近?   明明就是沈遇害她咳嗽的, 给她拍拍背怎么啦。   陶桃那丫头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好?怎么就能看出来他们很亲近。   可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看见陶桃她们几个红了脸背过了身,温虞自个儿便也极不自在,好像方才她真同沈遇真的做了什么让人害羞的事情。   偏偏给她拍背的那人不曾停下手上的动作, 还俯下身,头微微靠近了她的耳旁, 在她耳边轻声问, “夫人,还难受吗?”   说话时带起的热气轻抚过她柔软的耳垂。   像是被火燎着了一般, 烫的她连忙起身, 退后两步站住, 绣帕遮了唇, 轻咳了两声, 方道,“我已经不难受了, 夫君不必担心。”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非得凑到她耳边说话, 没瞧见连陈嬷嬷都红了脸, 不好意思看他们两个人的动作了吗?   “既然饭菜都送来了, 夫君, 我们就先用膳吧。”   沈遇也站直了身体, 好整以暇看着她, “也好。”   此刻吃的是团圆饭, 满桌子的菜肴, 特别是中间那份炭火烧着,煮的奶白的汤底,冒着咕噜作响的气泡,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锅子,那味道是让人一闻见,就能放松许多的人间烟火气。   沈遇坐下以后,有一瞬的恍惚,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般,在除夕夜里,用上一顿有人陪着他的团圆饭。   虽说陪他的人,心里并不乐意。   甚至还憋着几分怒气。   “沈阎王,他怕是吃不得辣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   耳边传来的那些话,沈遇并不在意,他只淡然的坐着,全看身旁人要如何做。   温虞心里憋着火气呢,喜庆热闹的除夕夜,她孤零零的坐在这里,等了沈阎王一晚上不说,沈阎王一回来就欺负她,还让她被陶桃她们笑话。   她日日言行都是端庄随和,难道就当真是没了脾气吗?   就许沈阎王整日里,变着法儿的欺负她,她就半点儿不能欺负回去吗?   巴蜀一带,羊肉锅子的吃法,同上京是不同的。   上京吃的是一个鲜字,而巴蜀人则是在鲜美的基础上,加上花椒、油泼辣子来提味。   麻辣的蘸碟,搭配着萝卜羊骨熬出来的汤汁中涮出来的羊肉片的鲜甜。   那味道便又是一份不同。   油泼辣子是早些时候就熬出来的,奇遇调料具是刘厨娘一早也配好的,端看温虞要如何吃它,都成。   是以连同羊肉锅子一起被端上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调料。   温虞执起调羹,亲自动手舀了浅浅半碗的羊汤做底,又将油泼辣子舀了一勺,花椒面半勺,再添了些许芝麻粒和碎花生粒,搅拌均匀,做成了蘸碟。   她将其中一碟蘸料,放在了沈遇跟前,和煦道:“夫君,这是巴蜀一带的羊肉吃法,你且尝尝。”   她都能想象出,沈遇吃上一口辣子,被辣的满脸通红、难忍咳嗽,四处找水喝的狼狈模样。   一想象那画面该有多滑稽可笑,她脸上的笑意就更真切了,“夫君莫不是怕辣?”   话语间,带上了自个儿并未察觉的挑衅之意。   她动了筷,先做了个示范,夹上一片羊肉在蘸碟中吸满了蘸料,然后送入自个儿口中,不愧是从蜀州带回来的山椒,辣味果真是十足。   十足的好吃。   她面色如常的吃完了一片羊肉,似是半点儿都不辣,而后拿起绣帕,端庄优雅的擦了擦唇边,复又浅笑道:“并不辣,夫君尝尝吧。”   沈遇还是未动筷。   她又轻叹了一口气,状若失落,眉眼微垂着,便连那双秀气的柳眉也都写满了失落,“罢了,夫君若是不喜欢,就算了吧。”   “只是我想着,这是我同夫君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我想让夫君尝一尝蜀州风味,所以我花了许多功夫,才寻来的蜀州山椒。”   沈遇似是被说动,他淡然一笑,“夫人的心意,我又怎会拒绝?”执起筷子夹了片羊肉,同温虞一样,将羊肉片在蘸碟中滚了一圈,吸满了红油蘸料,缓缓送入了口中……   温虞笑意浅浅,心中开始倒数,还有多久,沈遇才会被辣到失态。   陈嬷嬷在旁都看的忧心忡忡,这辣子味道可不同一般,姑娘吃的辣倒是能神色如常的吃下,但也不代表每个蜀州人能吃得下去呀。   姑爷若是被辣着了,多不好。   看着沈遇脸颊微动,白净的额头似是被辣的泛起了红,温虞就愈发期待,蜀州山椒,辣味后劲可足了,起先你只觉得微微辣,但转眼它就会像是火烧了似的,辣味遍布嘴里每一个地方的时候,它就迸发出所有的力量,辣的人不知天南地北,四处去找水喝。   一想到立刻就能看见这副场景,温虞心里偷着乐的声音就快要从口中跑出来。   沈遇慢条斯理的咽下了那一块羊肉,赞叹,“虽然辣,但味道果真是不错,夫人有心了。”   似是真喜欢上了这股味道,他又在锅中,夹起一片羊肉,在蘸蝶中一滚,蘸上了满满的调料,才算作满意,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又在转眼间,吃下了四五片羊肉,仍未停筷。   温虞惊住,沈阎王怎么会一点儿都不怕辣,还吃的津津有味的?难道说他有吃辣的天赋。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连辣味都是喜欢的呢?还有没有天理?   沈遇终于停下筷子,却是转头问她,“夫人怎么不动筷?”还顺势夹起羊肉往她面前的碟子里放,“想必夫人也时常想念蜀州的味道,今夜便多用些。”   温虞看着眼前那双为她夹羊肉片的手,总觉得这双手拿筷子也像是在拿刀一般,干脆利落,又带着杀气腾腾。   小碟子里的羊肉片眼瞅着就要被堆成小山似的,温虞勉强一笑,干巴巴道:“这些便够了。”   “夫君在外已经忙了一整日,很是辛苦你,才是该多用些羊肉补补身体。”   沈遇垂下眼,神色自若的继续吃着羊肉。   辣是真的辣,从口舌开始,一直到胃,都被那股辣味充盈。   但辣味对于他而言,全然算不上什么不能忍受的痛苦。   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没过多时就见了底,可桌上还有许多菜式,连动都不曾动过,原模原样的摆着,倒又让温虞想起从前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的场景。   两个人过的团圆夜,终究是冷清了些。   也不知道爹娘在家,会不会觉得少了她的团圆夜,也会冷清呢?   这样一想,她心里头又难过起来。   不知何时,沈遇也停下了筷,吩咐道:“收了吧,你们也不必跟前伺候了。”   陈嬷嬷应了声,带着人将桌上的碗筷悉数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屋中尚有饭菜残留的味道,这倒是让沈遇有些难以忍受。   他起了身,打算去书房一趟,只是轻瞥了身旁人一眼,身旁人的眉眼低垂着,沉默不语,看着就很没精打采,又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外头不知谁家在放烟花爆竹,震得通天响,倒是热闹。   他忽而开了口,“温家此刻想必也很热闹,夫人若是想回去过除夕夜,我让人准备马车送你回去。”   温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沈遇说什么?他要现在送她回温家去过除夕夜?   他说的是真的吗?   回家过除夕当然好了。   可是她不能回去。   沈遇看着眼前人那双杏眸一瞬间起了一簇光亮,却又很快熄灭。   就好像她的心情,只开心了一瞬,又重回低落。   她的心情怎能变换的如此之快?   想要回去的是她,说不能回去的也是她。   断案如神的沈大人,此刻心里也有了不解之意。   温虞微微仰着头,光洁纤细的脖颈挺着,却有几分倔强之意,她笑了笑,嘴角那对小小的梨涡却没有浮出来,“今夜我怎能回温家过团圆夜呢?这不合礼法。”   “礼法?”沈遇轻笑,笑中夹杂着几分嘲意,他重新坐下,看着对面坐着的人,漫不经心的问,“那夫人同我说说,若你今夜回温家过除夕,到底犯了哪条律法,要施以哪种刑罚?”   温虞被问住,沈阎王问的这是什么刁钻的问题。   可她心里头却是有个答案的。   女子回不回娘家过除夕,怎么可能会被写进大楚律法中呢?又怎会犯法受刑呢?   可是这人世间运行的法则,岂止那明文规定的律法呢?   那些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制定流传下来,世人心照不宣的礼法教条,无一不是约束着世人言行举止的律法,若是触犯,官府虽不会把人给抓进大牢关押,用刑。可人活在这世上,活的是好名声,清白名节,性命有时反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若今日回家同亲爹亲娘过除夕,明日便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给活活的淹死。   就算她不怕那些人的指责唾骂,可她怕她阿娘的眼泪。   她的心性,本来就是在她阿娘流过的一滴一滴的眼泪里,一点一点的被哭没了的。   可这话,她又怎么能和沈遇说呢?   就算说了,沈遇也不会明白。   她终于勉强寻到个让自个儿开心一点儿的由头。   心道:谁不知道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沈大人,向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以至于朝堂树敌无数,坊间将他视作活阎王。   那般糟的名声,大抵只有沈大人会毫不在乎。   她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便也不想再同沈遇纠缠这个问题,甚至脑子里都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说出些体面好听的话来将这个问题给掩过去,可今夜,她再难让自己笑起来,便低下头,轻声道:“夫君,时辰到了,你该去点岁火了。”   那岁火架在院中,是一堆木柴,被点燃后,今夜一夜不能熄灭。   传说中的年兽会在除夕夜出现,而年兽最怕火,和响声,爆竹自是不能一整夜的放,可岁火还是能燃上一整夜,抵御着年兽。   除夕守岁,要点岁火。   直到启明星划破了东方的夜空,破晓而出时,过去的一年终于过去,而新的一年也终于到来,除夕才算是过完了。   片刻后,沈遇回答了她,“好。”起身朝着房外走去。   他没再继续追问非得让她给出答案,温虞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院子里的柴堆下午时,就是已经搭建好,而今就等着沈遇点火。   温虞站在廊下,看着沈遇点燃了岁火,夜空中,不知谁家又放起了烟火,夜色被一道道光线划破。温虞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虔诚的祈愿,愿老天爷保佑,新的一年里,所有人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沈遇忽而回过头看她,见她闭着眼许下心愿。   有那么一瞬,他在想,她祈愿祝福的所有人里,可否有他?   只是很快,那许下心愿的人微微睁开了双眼,而他也已经回过身,不再看她。   岁火烧的极旺,不多时,便确定它不会熄灭。   守岁自是不必守整夜,不然大年初一哪里有精神,一大早就动身去祭祀祖先,走动亲戚呢?   今个儿是除夕夜,温虞自己也知道沈遇是要宿在正院的。她是早就已经洗过澡,而沈遇才回来不久,自是还要洗漱的。   热水被抬进了浴室里,沈遇自取了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   不多时,就听见了水声作响。   陈嬷嬷也不好多待,只同温虞说了两句话,便也退了出去。   温虞漱口洗脸以后,坐在妆奁前,拿着篦子梳发,屋中又没有别人,她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头发,只顾着自己发呆想心事,连水声何时停下都不知。   直到她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才发现水声虽然停下了,可沈遇还没从浴室走出来。   她不由得看过去,浴室与卧房隔开的那扇门内,毫无动静。   这可实在有些奇怪。   她起身走到门前,轻声唤道:“夫君,夫君。”   门后没有回答声。   难不成沈阎王在里头睡着了?温虞心想。   她想了想,又试探的喊了一声,“沈遇?”   依旧是无人作答。   她抿了抿唇,心中揣测,沈阎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故意不想回答她?   他现在没出来也好,她干脆就先去睡,等她睡着了,梦里就不用面对沈阎王。   这样一想,她脱了鞋,上了床榻,掀开被子躺下就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快有一刻钟的时间,浴室里头还是没有声响,安静的仿佛无人在里面。   若不是亲眼看着沈遇走进去,温虞简直快要以为他今日根本没回来过。   温虞左右翻动着,心里的燥意,让她不得不起身,又走向浴室,轻叩了门,“夫君,你若再不应声,我就进来了。”   她数了十个数,推开了房门,门内水汽缭绕,白雾茫茫,浴池里有一道人影,正闭着双眼安静地泡在水池里。   还真的是在这里睡着了吗?   温虞往前轻轻地走了两步,试探的喊道:“夫君,沈遇……”   她抿了抿唇,大声喊道:“沈阎王……”   那闭着双眼的人,面色苍白如纸,他的五官生的浓郁,此刻便显得格外没有生气,很像沈遇中毒被送回国公府的那一日,也是如此,面色苍白,毫无反应。   方才还好好的人,怎么就转眼变成这副模样?   温虞心慌了一瞬,连忙走上前去,一边胡乱喊着‘夫君’‘沈遇’‘沈阎王’,一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她的手指刚伸到他的鼻尖,忽而手腕被一股大力拖下,她猝不及防被这股力气拖入了水中,惊得水花四溅,水波荡漾。   作者有话说:   我应该没有立过要日更6000的flag,今晚就暂时只能写这么多了,磨磨蹭蹭时速500。   感谢在2022-06-16 23:51:43~2022-06-17 23:5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汐哦豆豆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浴池的水并不深, 不过没至膝上的位置。但是毫无预兆的跌入水中,水猝不及防的呛进了口鼻中,温虞本能的开始挣扎, 抓到什么便是什么,终于,她在水中坐稳,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又咳出那些呛进嘴里的水,她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整个人都已经湿透, 水珠不停地从她的发丝, 顺着她的眉骨,眼睫, 像是连成了线一般往下滑落, 滑过她的下颌, 顺着她的锁骨滑下, 没入了那白皙却又柔软的肌肤……   她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 如今全都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再也遮挡不住里衣包裹之下的玲珑身姿。   *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   只是一瞬,沈遇没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七情六欲散尽, 无悲无喜、无怒无惧。   不知何时, 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在呼唤着他。   那道声音好似一柄利刃, 以势不可挡的姿态, 将黑暗劈开一道缝隙, 无数光线从那道缝隙涌入, 拼命地缠绕在他身上, 越缠越紧,缠进他骨肉的每一处,连血都无法逃脱它的束缚,奔涌至胸腔。   一刹那,喜怒哀乐充盈了整个胸腔,震荡着那颗沉寂于黑暗中的心脏,终于再一次的剧烈跳动起来。   沈遇睁眼的一瞬,耳边依旧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这道心跳声却不是他的……   他垂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湿漉漉的乌黑长发,黑发之下,是被水浸湿,惊魂未定的一张脸,水珠不停地跌落在那纤长浓密的眼睫之上,眼睫像是承受不了水珠的重量,不停地颤抖着,而后水珠又从眼睫上跌落,好似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他胸膛之上。   沈遇皱了眉头,想要抬手擦掉她眼睫之上的水珠,这才发现,他的手紧握着眼前人纤细的手腕。   而眼前人单薄的衣衫也全然被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肌肤之上,勾勒出玲珑的身姿,白皙的肌肤,胸前柔软的殷红若隐若现……   一如那被雨水打湿的虞美人,是被水打湿,却更胜从前的美。   沈遇呼吸了一瞬,他不用费心推理,也知道,眼前人如今这副湿漉漉的可怜模样,大抵是他一手造成的。   ‘罪魁祸首’若他,却无半分愧疚的意思。   耳旁的心跳声逐渐平息,快要发现他已经醒来时,他松开了手,搂住了眼前人盈盈一握的腰肢,将人拉近了怀中。   *   温虞终于从跌入水中的惊慌中逐渐平息,腰上却又多了一道力,让她不住地往前倒,却又快撞上眼前的胸膛时,被人抬住了下巴,被迫的仰着头,目光撞上了一双深沉的眼。   “夫人为何会在浴池里?”   温虞怔了怔神,心中五味杂陈,好似因为沈遇无事而松了一口气,却又被问的怒意渐起。   她为何会在浴池里,沈阎王当真是不知道吗?   难道这浴池还有第三个人的手,能把她拉下水?   可他偏偏这般问,像是一点儿都不记得,方才差一点点就害她淹死在了浴池中的样子。   这世上有多少种死法,淹死在浴池里该有多难看。   她要冷静,她要冷静,温虞深吸了一口气。   可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背上,她还是又生气又委屈。   她下午时才洗好的头发,如今全被打湿了。   衣裳湿透了可以换,可是头发湿了,半晌都不会干。   不行,她果真是忍不下这口气!   沈遇不着痕迹的扫过了一眼,才堪堪淹没他腰腹的池水,这般浅的池水如何能淹死人。   温虞抿了抿唇,说道:“夫君当真不记得了吗?”   “你在浴室中待了太久,我在外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见,所以我才会进来看看。”   “是你把我拉进浴池里的。”   话语中尽是委屈。   “夫君若不信,就自己看。”   她抬起手腕,那手腕上的红印被水浸湿后,愈发的明显,同她白皙的肌肤界限分明,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不止红,还疼的不行。   沈阎王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力气有多大?   沈阎王最好是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她就真的会生气,她要把沈阎王给……   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手腕忽而又被握住。   她霎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沈遇捧着她的手腕,垂下头,嘴唇贴上了她的手腕,舌尖不轻不重的舔舐着那处红印。   柔软而又湿润的触感,密密麻麻的落在手腕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燥意,从她的手腕开始蔓延向全身,手指也忍不住开始蜷缩想要收回。   可偏偏手腕被沈遇擎住,挣脱不开。   半身都浸泡在浴池中,她一时快要分不清她的身子是不是也化成了一滩水,与这池水融在了一起,不然为何她会浑身无力,便连神智也快要融化,不能自己……   沈遇终于放过了她的手腕,抬眼看向她,他的唇像被那道红印染红,为他那张黑白分明的脸,添了一丝妖冶。   被沈遇的那双眼看见的时候,她忍不住浑身一抖,从内心深处生起了一阵恐慌。   她和沈遇不是没有床笫之间的亲密,那样的时刻里,她总是被沈遇翻来覆去的折腾,直到累的睡过去。   男女之间的□□,她自是明白的。   她终于反应过来,此刻她浑身湿透,衣不蔽体的坐在沈遇的大腿上,而身下那是……   沈遇的目光,该如何形容?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兽,充满了嗜血的欲望,要饮尽她的血,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   被这样的目光盯住,此时此刻,她只想要逃,她一点儿都不想和沈遇在这浴池里发生些什么。   对,她应该要逃走才行。   她这样一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沈遇的胸膛,努力地站起来想要往岸上去,下一瞬腰上又是一重,她又重重的跌落进方才逃离的怀抱。   沈遇重重的亲上了她的唇,又像是在咬,又麻又疼,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水波激荡,浪花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身躯,而她的腰被人狠狠擎住,浮浮沉沉间,她只能随波逐流,又或是融入了水里。   她的衣裳随着水波流淌,而滑落腰间。   不知何时,擎住她腰间的双手,忽而就卸了力。   可她也再没有力气,能够站起来。   她模糊间看见,沈遇吻上了她的眼,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哑着声音哄她,“别哭了,我什么都不做了。”   “你别哭了。”   温虞疑惑,她哭了吗?   她从来都不会哭的。   她抬手摸过自己的眼睛,手上有水,便摸到了一把不知是水,还是眼泪的湿意。可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沈遇忽而将她腾空抱起,她都来不及惊呼,却已经被放在了岸边,身上落下了一件衣裳,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听见沈遇喘着气,像是在压抑着心中快要脱逃的野兽一般,低哑的吼道:“出去。”   她想也没想抓着那件罩在身上的衣袍,跌跌撞撞的逃离了浴室,回到床榻上,也不管身上是不是还有水,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包裹住,被子和床褥皆被水浸湿,她浑然不觉。   浴室里,水声作响,又不知何时过了多久,才又恢复了平静。   当床榻的另一半下陷时,身上盖着的被子还是被人毫不犹豫的掀开,她忍不住缩成了一团,假装睡着了,身体却依旧不停地颤抖着。   过了片刻,她听见身旁人似是叹了一口气,“夫人是想浑身湿透的睡过去,然后明日再染上风寒?”   她还是没有动。   软榻前的熏笼不知何时又被烧起了炭火,烧的极旺。   沈遇平生第一次给人擦头发,他拿着烘热了的锦帕,给趴在他怀中紧闭着双眼依旧假装睡着的人,并不太熟练的擦起了怀中人那一头及腰的头发,那纤长柔顺的发丝沾了水以后,就会变得格外的坚韧,这倒是颇有几分头发主人的心性,那发丝不知怎么的就缠上了他的手指,他又没注意,手往上一抬,牵动发丝,怀中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轻嘶声,是疼的。   沈遇放轻了动作,看着怀中人通红的耳朵,低声道:“我没给别人擦过头发,夫人若觉得疼,就告诉我。”   没过多久,怀中人声若蚊音般回答他,“疼。”   “嗯。”沈遇应了她,又安静下来给她擦着头发。   熏笼离得近,半是擦半是烘的,那头乌黑的长发终于快要干了。   温虞被烤的暖烘烘的,头皮都热的不行而沈遇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她再也装不下去,终于裹着被子,慢吞吞的起身,同沈遇面对面坐着。   她飞快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沈遇,又连忙低下,微微地将自个儿缩进了被子里,一头青丝散开来。   浴室里的事,沈遇自己也始料未及。他并非是个轻易放纵欲望本能的人,那时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对怀中人燃起了欲望。   可她不愿意,哭声吵得他恢复了片刻理智。   他将锦帕扔在熏笼上烤着,便准备离开,“床也湿了,你就睡此处,我回书房。”   他刚转身,却又被人轻轻地抓住了袖子。   他只要稍微一用力,便能挣脱那只手,只是他不曾动,听见身后那人仍带着惊慌的声音,“你别走。”   “我不是……”   “我不是……”   不是了半天,却仍旧说不出来个一二三来。   被抓在手中的袖子微动,温虞一急,“总之,你今夜不能离开这里。”   沈遇却是转过身来,沉静的看着她,“我为何不能走?”   “夫人,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温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句我不是翻来覆去说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的继续往下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逃跑的是她,如今不让沈遇走的也是她。   人的心情怎会这般复杂而又矛盾?   她磕磕巴巴的说着,“明日是大年初一……”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说着说着,自个儿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因为,因为你若是现在离开,明日所有人就会知道你半夜离开了卧房,去了书房。”   “他们就会开始胡乱猜测,我们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被人在背后议论。   她的双眼红通通的,又泛着水光似的,瞧着便有几分可怜,沈遇多了几分耐心,问她,“床湿了,被子也只有一床,夫人想让我睡哪里?”   她也被问懵住了,床榻湿掉了,屋中唯一还能睡人的地方,就只有她身下的这一方软榻。   沈遇一动,她赶紧从被衾中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着身侧,低着头道:“夫君睡软榻上吧,我去睡床好了。”是她把床榻给打湿的,她总不能让沈遇去睡床。   沈遇皱了眉头,“你当真想明日染上风寒?”   温虞抿了抿唇,她自然是不想的。   沈遇又说:“夫人有两个选择,你一个人睡软榻,你和我两个人睡软榻。”   半晌,温虞松开了被子,往里躺下,留出了软榻的外侧。   她这是选择了第二种。   沈遇站着没动。   眼前人心乱如麻,心声如鼓槌般,声声砸进他的耳中,他的心绪也并未好多少。   温虞微微睁开眼睛,鼓起勇气,“夫君,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不知过了多久,熏笼里的火被熄灭,屋中的光亮一下子黯淡,她特意留下的一半被子被掀起了一阵风,她忍不住一抖。   软榻极窄,两个人并肩躺着,肩抵着肩不说,彼此的呼吸又都纠缠在了一起,无端勾起缠绵之意。   温虞心砰砰直跳,哪里还有睡意。   半晌后,身旁毫无动静,她略放松了身体。   她轻轻唤道:“夫君,你睡着了吗?”   身旁人应了她一声,“嗯。”   温虞一顿,道,哪里有人睡着了,还能说话啊。   夜色朦胧,给了她不少勇气,她抿了抿干涸的唇,小声道:“夫君,你明日醒来以后,能将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忘了吗?”   身旁人回她,“为何?”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今晚发生的事情,都令她羞耻难堪。   她咬了咬牙准备求他,身旁人忽而一动,侧躺着面对她,声音愈发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他好似在嘲笑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夫人是想忘就能忘记的吗?”   当然忘不了,但她可以假装不记得,不是吗?   只要不记得了,日子便也能太平无事。   温虞捏紧了被子,半晌以后,她终于开口,“夫君,你忘记今夜发生的事情,我也会忘记你利用我查东宫的事情,可以吗?”   这件事,她原是不想提的。   毕竟沈遇只是想要找个理由出现在东宫,而去东宫接她,便是沈遇能用的最合时宜的理由罢了。而她也平安无事的从东宫离开,并没有受到伤害。所以,她不想提,也不愿再去想。   她实则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一点,沈遇早已明白。   此刻,却又觉得他自以为是的了解,并不足够将眼前人看明白。   被子并不宽大,两个人若是平躺着睡,肩膀便会盖不住,沈遇伸了手将人搂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睡吧,明早起来以后,今夜的事,我全都会不记得。”   说完这话,他再没有声音,只是依旧轻轻拍着她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温虞僵硬的身子逐渐放软,沉沉的睡了过去。   *   惊慌失措的夜晚过去,启明星在夜空中探了头。   天色还未亮透,房中已经有了响动。   温虞睁开了眼睛,身旁已经空了,她一个人裹着暖烘烘的被子睡着。   她其实毫无睡意了,却仍旧拥着被子发着呆,被子上的味道,满是她自己用的香料,却隐隐透着一丝梅香。   多宝阁为障的卧房内,陶桃和思柳收拾着床榻。   陶桃收拾着床榻,你不解的问道:“姑娘和姑爷为什么要睡在软榻上,软榻多窄呀,怎么可能睡得下两个人呢?”   她摸到了枕头上和被子上,哎呀一声,“这枕头和被子怎么是湿了?”   思柳红着脸,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少说两句话,别吵醒了姑娘。”   陶桃还未有女儿家的心思,思柳却是明白,姑娘和姑爷昨夜里多半是闹的过了些,不然今早,姑爷也不会吩咐,让姑娘再多睡片刻再喊她。   陈嬷嬷笑着坐在软榻旁,拍了拍被子,“姑娘起身吧,若是还觉得累,等祭祖完回来以后,再睡也不迟。”   温虞点点头,昨夜她是真累了,她满脸疲惫的坐起身,一眼瞧见了自个儿手腕上的红印子,说是要忘了昨夜的事,可这红印子,怎么还没有消散?   那些在浴池里,亲密无间的画面,不停地浮现在她眼前。   那些燥意、羞涩,害怕交织成的心情也重新涌上心头。   红印子发着烫,脸上也滚烫的不行,温虞又将头埋进了被子里,无声的呐喊了好一会儿。   陈嬷嬷以为她懒惫不想动,笑着哄她:“该起了,姑娘。”   她做贼心虚似的,赶紧换好了衣裳遮住红印子,穿上鞋袜,洗漱以后,坐在桌旁用早膳,好似心情终于平复,“姑爷人呢?”   陈嬷嬷笑道:“姑爷一早就起了,去了书房,他说让姑娘再睡会儿起也不迟,左右如今咱们不住在国公府了,不用操心祭祖之事,只需要前去上柱香便是。”   她慢吞吞的吃过了早膳,再慢吞吞的跨出了房门,终于走到了备好的马车前。   沈遇已经站在那儿等着她。   她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目光,心下慌乱,赶紧垂下了眼。   沈遇朝她伸出了手,语气寻常,“夫人,上马车吧。”   温虞低着头,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也不敢多用力,踩着马凳上去以后,便立刻松开了手,躬身进了马车。   车帘还在晃动,又被人撩开,却是陶桃和思柳上来。   她们坐下后,再无人上来。   外头在问,“大人,可要启程。”   “嗯。”   沈遇的声音,她听得不太真切。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她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看出去,却见沈遇骑着他那匹战马,行在最前方。   她堪堪只看见一道颀长的背影。   沈遇他一向说话算话,昨夜的事情,他真的全都忘记了吗?   那为何她自己还会魂不守舍。   分明,她这辈子擅长的事情之一,便是不让自己烦恼。   抵达国公府,向国公爷与老夫人拜过年,又走到大老爷与大夫人跟前见礼,一看见大夫人即便是妆扮以后,也掩盖不住的通红双眼和瘦削的脸颊,还有突然便与她客气了不少的语气,温虞微微失神,心下也了然,想必大夫人是已经知道昨日东宫发生的那些事了,怕是在为太子妃担忧。   二房昨日抵达的上京,温虞还不曾见过沈二夫人,上前见过礼,便被沈二夫人热情的拉住了手,沈二夫人模样生的貌美,是个爽朗的性子,便连眉眼都透着爽利,“三郎同你成亲,我不得空回上京,同你们道贺。”说罢,又将手腕子上的那对白玉镯子褪下,戴在了温虞的手上。   温虞适时地羞涩低下头,推辞着礼物,“这镯子太过贵重。”   沈二夫人笑道:“这是头回给的见面礼,你定是要拿着,我今日一见到你,我便喜欢,你得了空,咱们娘俩儿可要常坐在一处说说话。”   温虞这才屈膝行礼,“谢二伯母。”   又见过二房的两位堂嫂,沈四夫人。   温虞这才随着沈遇落座,又是小辈们上前拜年,便是到了祭祖的吉时……   一通忙后,也不过刚至午时。   国公府这回,人倒是齐全,摆了快有四桌,才堪堪坐下,一顿团圆饭吃的很是热闹。   饭后,沈遇便随着国公爷去了书房,温虞则是被大夫人留住了。   温虞心知肚明,大夫人为何要留她。   果不其然,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下去,她红了双眼,再不能忍住,“娘娘她,可还好?”   昨日国公府未能进宫参加宫宴,大夫人是在快要傍晚的时候,才收到沈青芝小产的消息,她当时险些没能晕死过去,又听说东宫死了个太监,张良娣生了位姑娘的事,却都没被放在她身上。   她一整夜都不安眠,想要入宫,可陛下才禁了沈山海的足,连带着她也不能入宫。   而今一早,她竟盼着温虞能早些来。   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常春忙添补两句,“还请三少夫人见谅,夫人她惦念着娘娘,一夜都不睡。”   温虞点了头,“大伯母且安心,娘娘她性命无虞。”   再多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她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大夫人的泪好似珠串般往下不停的落。   作者有话说:   今晚我实在太累了,有bug明天再捉吧,希望我能坚持日六,但我不立flag,只是希望。 第三十七章   温虞站在朱轩院门口, 看着亲自送她出来的大夫人,心下感慨。   大夫人是真伤心,温虞便是不喜欢她, 也为之触动。   大夫人虽然待旁人不好,倒是对自个儿的一对儿女很是放在心上。   便连厌她如此,也会在今日,不再摆长辈的款, 放下身段来问她太子妃可还好,还同她赔罪, “之前的事, 一切都错在我,是我不曾管束好六郎……”   她又让人抱了个金丝橡木的匣子来, “这是我从前陪嫁的一套头面, 你且收下。”   温虞虽然仍旧不喜欢大夫人的为人, 也还是好脾气的应承着大夫人的话, “过去的事情, 已经过去了,大伯母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目光微扫过那匣子一眼, 浅笑道:“这份礼物太过贵重,阿虞不能收, 还请大伯母见谅。”   沈二夫人的一双白玉镯子, 还在温虞的手腕子上晃荡, 镯子有些大, 她便略抬了手, 她的手又生的白净, 镯子就格外的显眼。   大夫人自然是瞧见了。   远近亲疏, 一眼便知。   她很是想要问一问温虞, 沈二夫人送的镯子为何就能收下,她送的头面为何就不能收了?   常春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温虞颔首道别,“阿虞便不打扰大伯母休息了。”   大夫人虽心有不满,可心底里是知道的,两房龃龉颇多,便是如今想要交好,只怕也是不能了。从前长房没有个男丁,而国公爷和老夫人多年来,又一直看重沈遇,她担忧国公爷有朝一日会开口,让沈遇继承了大房的香火,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她绞尽脑汁,用尽了一切法子,逼得沈遇小小年纪便离开沈家,独自去闯荡,可是后来沈遇带着军功又回到了沈家,她好容易得了个儿子,却还是一心以为沈遇对沈家的爵位有野心,还处处防着他。   无论她女儿同她说,要将沈遇看成晚辈,好好对待,她也从来不放在心上。   直到沈遇提出了分家,国公府的家业是半点儿都没放在眼里,一分一厘都没要时,她才后知后觉沈遇或许从来都没有将国公府看在眼里。   沈遇以军功立身,得陛下器重,在殿前司一路高升,还掌管着昭狱,杀人如麻,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更加厌恶沈遇,怕他的名声会带累大房。   可昨日东宫出了桩命案,沈遇下令要封东宫,那是说封便封了,连太子都不曾放在眼中。她才幡然醒悟,如今,沈遇的背后可是站着陛下,陛下一日器重他,他手中的权势自是会一日胜过一日。   她一心以为自个儿女儿是太子妃,又有了儿子能继承国公府的爵位,总是能稳稳地压住沈遇一头。   却不想,沈遇怕是从来都没有将她看重的一切放在眼中。   如今沈山海被陛下厌弃,国公爷虽还有爵位在身,可早已经远离了朝堂,她想要入宫看一眼她的女儿都是不能了。   *   国公爷还留着沈遇说话,是以今日还要在国公府待上许久。   又是晌午,老夫人有午休的习惯,各房都回了自个儿的住处,温虞便回了夕照院小憩片刻。   才两日未曾回来,夕照院空了不少,全然是一副陌生萧瑟,没了人气儿的模样。   而今日也只收拾了暖阁,烧了一笼火。   陶桃在旁倒茶,一边叹道:“大夫人今个儿倒是同姑娘和颜悦色的,还亲自送了姑娘到院门前,咱们在国公府住了快小半年,这还是头一遭呢。”   思柳闻言,“还不是想要从咱们姑娘这儿打探太子妃的消息,这才会向姑娘低头示好。”   陶桃又问,“姑娘为何不收下大夫人送的头面?”   她们二人说的话,自是传进了温虞的耳朵里,温虞有片刻的怔神,方才道:“她算不上是个好人,大抵还算的上是位好母亲。”   “我不收下,自是因为不能收。”温虞回答后,见陶桃还是一副懵懂神色,她原就心浮气躁,说话便带出了些燥意,“你不必想太多,我不收自是有我不收的道理。”   “你又何必为我烦恼担忧呢?”   思柳见她心情不大好,也拦了陶桃的话,“趁着现在能休息片刻,你不好好休息,想那么多做什么。”   “姑娘不比你聪明?”   陶桃吐了吐舌头,也不再言语。   温虞手托着腮,隔着窗户看着院子角落里的梅树,他们才搬离国公府两日,那几株梅树却依旧开的热闹,果真如同诗文里写的那句‘凌寒独自开’。   温虞在国公府待到了黄昏时分,老夫人却还是舍不得,要留他们二人单独说说话,温虞才算是同沈遇碰着了面。   她此刻该是十分心思都放在老夫人说的话上,偏生一大半都在同自个儿的注意力做斗争。   温虞垂头认真听着老夫人的嘱咐,余光里,却满是身旁人的衣袍,藏蓝的蜀锦上暗绣着青竹,若是不仔细瞧,其实也不大能看清多少,但是她此刻,偏是连那青竹上的针线走向,都能瞧个分明。   身旁人不知何时,将手搭在了膝上轻点着,恰好按在了她目光能抵达的地方。   那只手是握刀的手,筋骨与皮肉便格外的分明,此刻虽是指尖轻点着,却像是隐藏着无尽的力量,一下一下的好似是点在了她的心上。   她呼吸滞了一瞬。   老夫人说的也不是别的事。   “我年纪大了,如今你们又不在府中住着,我便是日日担心你们,也是有心无力。”   “如今只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与你们说说。”   “大郎,二郎儿女在旁,我瞧着心里欢喜。”   “你们成亲也半年多了,孩子的事,且要放在心上。”   “我有几副养生的方子。”   “阿虞,回去以后,你早晚都服用一回,养好了身子,孩子才能康健。”   温虞抿了抿唇,手指在绣帕底下陷入了掌心里。她的神色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小声应道:“是,我记下了。”   从正院出来,温虞都不敢抬起头走路,她便是不照镜子,也知道现下她的脸恐怕是红的不像样子。   说要把昨夜的事情忘记了的是她自己,偏偏一整日都为此魂不守舍的,还是她自己。老夫人一提孩子,昨夜的画面又都涌上了她的脑海里,连心跳都快到不正常,就要从胸腔里跳出去似的。   她低着头走着,步伐轻缓,旁人便也看不出她在走神。   往前又行了数步,忽而她的手就被人握住,那熟悉的触感和力度,稳稳地让她停下了脚步,她一瞬就回过神来。   牵着她的人,淡然的提醒她,“天色暗,夫人小心着脚下的台阶。”   她这才惊觉脚下是二门处的台阶,要是没有沈遇拉住她,她就会一脚踩空摔下去。大年初一摔一跤,只怕是要被别人笑上一整年。   可偏偏她心里头藏着事儿,下意识就想要挣脱那只握住她的手,却又立刻想起,自己应该镇定自如的应对,莫让身旁人看出了半点儿端倪来才好,就只好被人牵着,又仰头浅浅一笑,应道:“夫君也小心着些才是。”   二人便手牵着手向前走着。   二人浑然未觉此刻的氛围,却让身后跟着的人,不好意思起来。   *   沈遇一直牵着她上了马车,方才松开了手。   马车还是来时的马车,来时坐了她和陶桃、思柳三个人,车厢内的空间还显得格外宽大。   如今就坐着她和沈遇两个人,空间却太过逼仄。   她浑身都透着不自在,方才她还不如直接摔一跤,摔跤以后,她就可以顺势假装摔晕过去,现在也就不会同沈遇面对面的坐着。   国公府在城北,她们可住在城南,马车要行上两刻钟才能抵达呢,这段路程多煎熬啊。   沈遇实在是可恶,干嘛在那个时候要牵住她的手?   沈阎王是不是故意的?   她宁愿摔上一跤,晕过去才好呢!   他可恶?他故意?   沈遇心下冷笑,小骗子自个儿走路都能魂不守舍,险些要跌倒,好心将她给拉住免得她摔跤,现在反倒给他安了个可恶的罪名?   什么叫好心没好报,沈大人此刻可算是受教了。   昨夜发生的事情,他言而有信,既然答应过眼前人会忘记,便会说到做到。   毕竟,昨夜的事,他自己也并非毫无愧疚。   他和眼前人认识了四年,昨夜却是头一次看见了她的眼泪。   那时,他已近失控……   可现在眼前人端坐在眼前,神色恬静,心里头却是在拼命地往他身上安些莫须有的罪名。   不只是个小骗子,还是个小白眼儿狼,不识人心。   他的舌尖微微顶着上颚,倒是很想要咬一口她身上的软肉,才能解恨。   他冷眼看着眼前人恬静淡然的模样,心底那股燥火,好似又要重燃。   他忽而轻叩车壁,马车应声停下。   展飞在外头问,“大人,可有事吩咐?”   沈遇吩咐道:“转道,去瓦市。”   展飞从不会问每一个命令下达的缘由,这才刚出了国公府所在的坊门,去瓦市不过是让马儿掉头罢了。   温虞突然警觉,好端端的,沈阎王怎么会想起来去瓦市?   他是想干嘛?   她的心里,只有草木皆兵四个字能形容。   沈遇的怒气忽而就消了一半,抬眼看着眼前人,淡然一笑,“今夜酒意甚重,我想去瓦市走走,夫人可愿陪我同去?”   她能说不吗?   温虞抓着手帕,努力地挤出个笑容来,轻声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马车缓缓驶向瓦市。   作者有话说:   瓦市:古代娱乐和杂货买卖的地方。   温虞(端庄恬静版):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当然不记得了,夫君你呢?   温虞(自暴自弃版):沈阎王到底想干嘛?救命啊,他不要牵我的手,让我摔死算了。   沈遇(冷笑):呵,小白眼儿狼。   今天果然只能写3000一更,明天看情况我能不能写六千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感谢在2022-06-18 23:02:06~2022-06-19 23:0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llo7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越往瓦市去, 温虞心情就越是复杂。   起先,她还在因为和沈遇单独相处,心里别扭煎熬的很。   她和沈遇一起出门游玩这件事, 从前也并不是没有过。   从四年前她和沈遇定下亲事开始,每一年的大小节日里,两家总是要走节礼的,尤其是上元节、乞巧节、二月二这样的日子里, 沈遇再不乐意,都会到温家接她出门游玩。   阿娘拘着她不爱让她出门, 所以除了往各家走动去拜访亦或是赴宴, 她一年到头能出门游玩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   之前还能跟着大哥二哥偶尔出门,可后来大哥入了翰林院做典簿, 每天就忙着修书, 二哥就更不必提了, 早就游历去了, 难得回一次家。   所以节日里出门游玩, 自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当同游的人是沈遇, 出门游玩就成了煎熬,她还不如待在家中制香。   因为每回, 她和沈遇一起出门, 沈遇冷着一张脸, 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她就得一直加快步伐才能跟上沈遇, 每每瞧见心仪之物, 刚停下脚步准备看上一眼, 沈遇就已经走远, 她不得不立刻追上去,免得被沈遇给落下。   这种需要追上沈遇脚步的时刻里,她就格外的讨厌沈遇,干嘛要长得老高老高的,连腿都比别人长,还要仗着腿长,就比旁人走路都要快。   一步路相当于她要迈出两步。   从来都不知道等等她。   真是讨厌!   在热闹的集市里,旁人家都会不急不忙,走走停停,慢条斯理的挑选自己喜欢的物件,要花上大半天才能逛完,而她跟着沈遇,只需要走上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能从集市口走到集市尾呢。   可她心心念念的首饰胭脂没有买、喜欢的菜品小点还未尝过、想要的香料连看都没能看上一眼,还走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时候,沈遇却同她说,“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家。”说罢,也不管她到底想不想回去,就直接将她送上了回家的马车。   一看就是连一小会儿就不想和她多待的样子。   但这种能逛完整个集市,才将她送上马车,在她和沈遇出门游玩的经历里,已然算是好的了。   有太多次,是她刚出了门不久以后,或是街上出了乱子,或是殿前司派人前来寻沈遇,她就得打道回府。   有一年的二月二,西郊桃花早开,满城人都往西郊去赏花,沈遇接上她,也往西郊去了。   甚至刚出门时,沈遇难得的提到,他在西郊有一处别庄,赏花若是累了,还可以在别庄休息片刻,用过庄子上的饭菜,待到下午,再送她回府。   就因为沈遇说了那些话,她打从出门开始,就在期待着一整日都可以好好在西郊玩乐了。   哦,对,那回去西郊,沈遇还不止带上了她,还带上了好不容易书院休课,闹着要和她一起出门的温成云。   温成云那时候还不怕沈遇,沈遇根本都不搭理他,还锲而不舍地骑着马,跟在沈遇屁股后头姐夫来姐夫去。   沈遇待她都极为冷淡,待温成云更不必提。   很是热脸贴冷屁股,温成云也不在意。   不过有了温成云在旁叽叽喳喳的说话,去往西郊的路上也算是有说有笑。   连带着她都想不起来,只要和沈遇出门,十次有九次,总是会出现意外。   西郊桃花多,赏花的人更多。   她嗅上一口春花的清香气,还便盘算着该摘些桃花回去,送给刘厨娘做桃花,或者她自己搭配几只春日佩戴的香囊也是极好的……   只是她还在马车上,才远远瞧见了桃花的影子,还没来得及好好逛呢,沈遇忽然就冷着一张脸,告诉她他临时有公务在身,让人先送她回府。   还有一回,是前年,沈遇陪她过上元节,他们两个人就是逛的瓦市,她才挑上一盏花灯呢,不远处就出了一桩拦路抢劫的案子,那日沈遇并不当值,可被他碰上了,他自是不会不管。   然后她就提着一盏孤零零的花灯提前回了家,连这几年来最盛大的上元节烟火大会都没能看上。   沈遇到底是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偏偏今夜要邀她一起去逛瓦市……   突然就让她想起这些年每回和沈遇出门游玩的经历。   她想起来往事的后果,就是开始生闷气,且越来越生气,连带着她心里别扭不想和沈遇独处的心思都暂且落了下乘。   她心里越气,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时,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真切。   沈遇他最好是想要去逛一逛瓦市,而不是要和她比赛走路快慢。   她认了,她就是腿太短,走不快。   哼!   *   去瓦市逛逛也不过是他被眼前人给气的随口一提,结果现在反倒是眼前人越来越生气?   这是什么道理?   眼前人的怨念已经充斥了他整个耳朵。   那些往事一件件被她回想起时,全都带着多年来累积而成的怨气。   这几年里,他的心思的确是放在了公事上。   殿前司那种地方,若他不能往上走,必是要被旁人拆骨食肉,吞噬的一点儿渣都不剩。   他想要站上殿前司的权势中心,别的事情、别的人自然是要为此让路。   只不过逢年过节时,他也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像这世间里每一对定下亲事的未婚男女一般,陪着温虞出门游玩。   沈遇看着眼前笑容恬静的自家夫人,目光沉下,却染上了几分不自知的茫然。   *   今个儿是大年初一,直到子时方才进入宵禁时间,各坊市入了夜也不曾关门,人们可以自由的出入逛着夜市,各处都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街上就显得格外的热闹。   更不必提瓦市这般酒肆、茶坊、戏台、杂耍、天南地北的杂货商铺,样样齐全的娱乐场所,到处都被围的水泄不通,马车想要在里头穿行也极为困难。   寻了处空地,马车停下,沈遇握住温虞的手下了马车。   温虞一下马车,看着人群摩肩接踵、喧闹沸满盈天的景象,心中难免起了几分雀跃。   她已经许久不曾来过瓦市,来时也是白日里,可不比此刻的夜市景象,瓦市里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抬眼往上看是浩瀚无垠的夜色,一明一暗两种色调,在今夜融合的恰到好处。   来来往往的行人比白日里,言行举止都要放松许多。   被行人的情绪所感染,温虞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往上翘起一点儿,可下一瞬,又想起来今夜她是和沈遇一起来的瓦市,笑容就立刻凝住。   好端端的,沈遇干嘛要来逛瓦市,反正他也不喜欢热闹。   不让她好好逛的话,还不如不逛呢。   沈遇轻瞥身旁人一眼,她的笑意还缀在唇边,看上去温婉而又平静。   他吩咐旁人,“你们不必跟着。”   不等温虞反应,她的手便被沈遇牵住,二人顺着人流的方向慢慢地往前走,留下了一堆人面面相觑。   倒是思柳最先反应过来,拉住了想要跟上去的陶桃,“姑爷难得想同单独逛一逛瓦市,你跟着去做什么。”   陶桃立刻道:“还不是因为……”   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思柳拉住了袖子,思柳轻晃了头,示意她别说了。   旁边鸣争都已经朝她们看了过来,似是好奇她们二人到底在说什么。   陶桃这才住口,可心里却是在为她家姑娘担忧,姑娘从前每回和姑爷逛集市,回家以后总要生半天的闷气。   思柳看她满脸愤慨,心下叹息,这小傻子到底何时才能开窍,她怎么就能没发现,姑娘被姑爷牵着手往前走时,羞红了的脸颊呢?   温虞忍不住用锦爬掩着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是做好了要快步走路的准备,不想沈遇走的倒是很慢,连带着她也可以不徐不疾地在街上走着。   她一看四周俱是摩肩接踵的行人,就想明了,如今他们就算是想要走快一点,也是极困难的。   堂堂沈大人,也没有办法在人堆里迈开他的大长腿,旁若无人的往前大步走吧?   这样一想,温虞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也勉强能忽略掉此刻被沈遇牵着手走路而生起的别扭。   沈遇微微挑了眉,忽而停下了脚步,在一旁的摊位上拿起一支发簪,“夫人,你试试这支发簪?”   温虞笑着您看向他手中握着的发簪。   那是一支平平无奇的桃木短簪,簪头甚至缠着一条浅粉色丝线编织的桃花又留了一截丝线串了米粒大的小珠子,作为流苏。甚至在沈遇的手中更为显短,看上去格外的小巧可爱。   不得不说,温虞十分嫌弃。   这种短簪是给七八岁,留头不久的小丫头们戴着玩的。   她十一二岁时,就已经不戴这种发簪了。   沈阎王是不是眼神有问题?他要不要瞧瞧这满街上,有哪个和她一般大的姑娘家,头上会簪这样的短簪。她这会子要是簪上它走在瓦市里,若叫人认出来,不出半个时辰,她就会被整个上京城笑话。   她以后还要不要出门走动了!   沈阎王到底是不是故意挑的?   是想看她笑话吗?难道她被人笑话,作为夫婿的他,就能逃过被笑话的命运吗?   还是说沈阎王的眼光就是不行……   她得仔细想想,该如何回绝掉沈阎王这个试戴的要求。   沈遇神色凝滞了一瞬,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发簪。   这发簪不是挺可爱的吗?他方才一看见便相中,温虞一双杏眼生的明亮,戴着想必合适。   难不成也只有小丫头戴的?   而今温虞是满心嫌弃还在想法子拒绝他,他拿在手上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摊主乐呵呵道:“郎君是为娘子挑选发簪,不妨看看我这摊上别的簪子?因着不赶巧,您手中那支簪子,已经叫人给定下了,待会儿便会有人来取。”   温虞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暗叹摊主不愧是做买卖的生意人,多会观察人的心思,话说的多漂亮圆滑,给她解了围。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大人神色淡然,却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甚是气定神闲的将簪子交还给店家,“即是旁人定下的,我自是不会夺爱。”   虽然没有看到沈遇出糗的模样,温虞心里还是在偷着乐。嘴上附和着:“既如此,夫君,我们瞧瞧别的簪子吧。”   摊主给她解了围,她便想着挑上一支发簪买下,也算是感谢。   沈遇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但也不再伸手挑选,只看温虞自个儿选着发簪。   温虞难得有这般闲适地在闹市街上挑选簪子的时候,不免就十分耐心地一支一支慢慢挑着。   温虞终于挑好了一支发簪,对着摊位上的镜子比着戴了一回,是简简单单的祥云簪,因着用的是紫檀竹,簪子颜色深浅不一,倒有几分别致。   她想也没想,便问,“夫君,好看吗?”   问完以后,自个儿却是愣住,她怎么就能将沈阎王当成了陶桃或者是思柳,问的这般随意。   就他方才挑选短簪的审美来,他真能分辨出她戴上后好看还是不好看?   铜镜里,不只有她的身影,还有站在她背后比她高出一头来的人,那张向来冷淡的脸上似是浮着浅浅笑意,朝着她微微颔首,轻声道了一句,“好看。”   好看的是木簪,还是人?   倒也没说明白。   她的心好似怪异的乱跳了一下,她飞快地垂下眼,将发簪取下,递给摊主,笑眯眯道:“摊主,那就把这支给我包起来吧。”   摊主乐道:“好勒,多谢您惠顾,四钱银子。”   提起钱,温虞这才想起来,她又不知道要出门逛街,身上哪里会带银钱,陶桃和思柳又没跟着,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将簪子给放下,她占着摊位已经挑挑选选了大半天,又说没钱买,这着实是有些不像样。   她犹豫时,沈遇已经递出去了一块碎银,又朝摊主淡然道:“不必找钱。”   “多谢郎君,多谢娘子。”摊主感激不尽,收了银钱,就用一块棉布仔仔细细地将木簪包起来,沈遇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握在手中,又牵起了身旁人的手,“走吧,去别的地方逛逛。”   温虞被他牵着走了两三步,才反应过来,沈阎王竟然会带钱出门,还替她付了钱?   瓦市里什么都有卖的,温虞看沈遇今个儿走路的架势,竟是要慢慢的逛。   这可真是件新鲜事。   能来瓦市逛一回,实属不容易,她心里还有气,也不耽误她现在悠闲地逛街不是?   温虞心里这么一想,不免左右瞧起来。   沈遇走在一旁,心下好气又好笑。   摊贩们大声地吆喝着,好不热闹。   温虞听得新鲜,又被一道声音给吸引。   “快来瞧一瞧,看一看,我这红线绕,从今个儿初一一直绑到十五上元节,有情人定能恩爱到白头。”   有行人问,“怎么卖的?”   摊主回道:“五两银子饶您一对儿。”   温虞暗叹,就两条不过一尺长的红绳子,怎么就能卖出五两银子?上京城里最好的丝线铺子,也不敢这般卖价吧?   有哪个冤大头,会掏钱买?   她是对这种坑人的东西不感兴趣,探头看向了别处。   沈遇看向那背着他们,站在卖红线的摊位前的年轻人,心道冤大头这不就来了吗?还是认识的冤大头。   年轻人豪气地放下一锭银子,朗声道:“摊主,来一对儿红线绕。”   这道声音耳熟至极,温虞又看过去,正好对上了温成云捧着两条红线绕傻笑着。   真是巧。   还真的有冤大头买这种坑人的东西。   还是她亲弟弟。   作者有话说:   沈遇(松了一口气看戏版):真正的傻子来了,夫人不会再笑话我了吧。不过那支簪子明明就不错,很趁夫人。   温虞(不忍直视):我的傻弟弟,钱多了花不完吗? 第三十九章   温成云是从家里溜出来的, 今日他二哥回来了,爹娘一心都在二哥身上,没空管他, 他这才能偷溜出来,约上同窗好友逛一逛夜市。   只是好友们也难得出门,这会儿都跑到前头去戏园子看戏去了,他不爱看那些个, 就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听见红线绕的用途,他忍不住心动, 五两银子可是他一个月的月银, 但咬咬牙也是能拿出来的,豪气的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一对儿红线绕。   心里正乐着呢, 谁能想到一个转身, 一个抬头, 就看见了自个儿亲姐姐, 还有亲姐夫, 站在不远处,默默无言的看着他, 还有他手上的红线绕。   他亲姐看向他的目光,他不要太熟悉, 那是充满了看傻子的怜悯。   他亲姐夫就更不一般了, 他姐夫这个人呢, 向来喜怒不显于人前, 面色沉静, 而此刻看着他, 脸上竟然有笑意, 笑的直叫他毛骨悚然。   他一瞬间是想要立刻转身逃走, 可是今日逃得了,还能逃得了明日不成?明日可是大年初二,姐姐和姐夫要去温家拜年,他本来就是偷溜出来玩儿的,明天他们一回温家,还不是会彻底露馅儿,到时候要多惨得多惨,他阿娘原就不喜他一门心思往外头来,恨不得他过年时也日日念书。   还不如现在老老实实的上前去,他和他姐关系多好啊,他只要好好求饶,让他姐心软,帮他瞒着他偷溜出来这件事就成了。   刚刚他买东西时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想哭。   温成云将手中的那对红线绕给藏到背后,踌躇了半天,慢吞吞的走过去,“姐,姐夫,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温虞无语凝噎,她很是想问问温成云到底是为何想着要做冤大头的,但想想今日是大年初一,沈遇还在一旁,不好不给温成云留脸面,于是便道:“我们是无事来逛逛。”   她又问,“倒是你,怎么会一个人在瓦市?”   温成云硬着头皮回答,“下午的时候,二哥回来了,阿爹阿娘正同他说话呢。”   “我无事可做,就约了同窗一起出来。”   “他们都在前头的戏园子里,我在这里随便逛逛,待会儿就去同他们汇合。”   温虞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一听就知道温成云是偷溜出来的,只是意外,“二哥回来了?”她成亲那日,原以为二哥会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也只让人送回来一封信和成婚的贺礼,不过倒也不急,左右明日就能见到二哥。   现在嘛,重点是她小弟手上买的红线绕。   五两银子一对儿的红线绕,小弟是买给哪家姑娘的?   她轻笑道:“阿弟,你把你手中拿的东西给我瞧瞧。”   温成云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的把手摊开,瞧见他姐似笑非笑,忽而就急中生智,“姐,姐夫,这对儿红线绕,我是买来给你们戴的,原是准备待会儿就送到你们府上去的。”   听见这个回答,温虞颇感意外,这对红线绕是给她和沈遇买的?   温成云谎话开了头,自然是要硬着头皮接着往下编,“摊主可告诉我了,从初一戴到上元节那日,有情人定是能恩爱到白头。”   他自认为谎话说的天衣无缝,兴冲冲的就要把红线绕递给温虞。   虽然心痛那五两银子买来的红绳绕还没有在他手中被捂热,但现在也别无他法。   好听的话一套一套的说着。   “祝愿姐姐和姐夫能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她和沈遇真的能做到吗?   他们又不是恩爱夫妻……   可是白头还要再等五六十年呢。   温虞不由得仰头看向身旁,不想沈遇也垂下眼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二人俱是怔然。   这街上人潮涌动,喧闹纷扰。   他们全然不曾听见。   温成云瞥见不远处,他的友人正在边朝他走来,边向他挥手,他头皮发麻,生怕露馅,他连忙道:“姐,姐夫,不然你们现在就戴上?”   见无人应答他的话,友人已经不过三四步远的距离,他连忙将红线塞到温虞手中,“姐,姐夫,你们可一定得戴上。”   他话音还未落,那勾肩搭背走过来的一群少年郎,就已经走到跟前,无视了他的眼色,轻松自然的绕过人群,走到温成云身旁,走的最快的那个少年郎搭上了他的肩膀,吊儿郎当的笑问道:“温四,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话,不经意的抬头,脸上的笑意霎时褪尽,立刻站正,张口却开始磕巴,“沈,沈,沈……”沈了半天没能沈出来。   “好好的,你怎么变哑巴了。”   一旁的几个少年郎这会子只当同伴是结巴了,连忙笑话他,根本没在意站在温成云跟前的温虞和沈遇。   温成云连忙出声打断,“这是我姐,还有我姐夫。”   少年郎们欢快的笑声戛然而止,问问上京城里,如今还有谁不知道,温成云只有一个姐姐,而他的姐夫,是那位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沈大人。   温成云脑门子都冒汗了,赶紧介绍,“姐,姐夫,他们都是我的同窗好友。”   “平日里大家都认真读书,难得相约出门,所以今日才松懈了不少。”   这几个人怎么回事,全都变哑巴了?他姐和姐夫会不会以为他结交的都是狐朋狗友,这下他可算是彻底完蛋。   少年郎们站的笔挺,拘谨的开口见礼,“温家姐姐有礼。”   不知谁在发愣,跟着温成云喊了一声,“姐夫……”   立刻被身旁人给抓住手,才回过神来,垂下头,更为拘谨的行礼道:“沈大人。”   少年郎们的神色从轻松自在变得拘谨不安,不过是转眼。   温虞险些没有笑出声,握紧了手才忍住。   “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哦,这群小鬼果然都怕沈阎王。”   耳边的笑声太响,沈大人淡然自若,略颔首,“不必拘礼。”   他倒不在意眼前这几个少年郎脸上的惧意,只是这街上人来人往,已有不少人侧目视之。   温虞也察觉到了,她浅浅一笑,温柔道:“阿弟,我同你姐夫还要去别处逛逛。”   “你们自去玩就是。”   “不过你们要记得早些回家,莫让家中长辈担忧。”   他姐这算是放过他一马了,温成云立刻道:“我晓得。”   少年郎们也赶紧答应,“我们都晓得,温家姐姐不必担心。”   温虞轻言细语询问,“夫君,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沈遇应了一声,二人便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不多时,便已经隐在人群中。   少年郎们都松了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其中有一个少年郎,因着脸圆,模样长得颇为讨喜。他拍着胸口,“我吓了个半死,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沈大人,沈大人竟然也会来逛瓦市?”   他身旁站着的高个儿拍着他的头,“你没瞧见沈大人是陪着温家姐姐出来逛瓦市的吗?”   “还有你,那又不是你姐夫,你怎么敢喊沈大人姐夫呀……”   “快别说了……”   “被沈大人听见了多不好……”   少年郎们打打闹闹的去了定好的酒楼,坐下来还在议论方才偶遇一事。   温成云听出了他们话语中的惧意,只觉得好笑:“我姐夫又不吃人,那么怕他做什么。”全然忘了自个儿独自一人在他那‘不吃人’的姐夫面前,要多拘谨有多拘谨。   “那是你亲姐夫,你自然是不怕的。”   温成云端了茶盏,喝了两口,怕还是怕的,但不能让人知道。   那头一个认出人来的少年郎,姓苏,名清河,他左右看过,压低了声音,“你们都听说了吧,前两日王二郎犯了事,被殿前司抓进了昭狱,是沈大人亲自监刑,谁求情都没用,挨足了八十棍,听说今个儿还没醒过来呢。”   “我家和王家挨着,那日王二郎被送回来时,我瞅见,流了满地的血,我娘说日日都能听见王家夫人在大哭,王家这个年过的怕是不得安宁。”   “我爹对我耳提命面,说要是我敢像王二郎一样犯事,被殿前司抓进昭狱,他是绝对不会管我,还要和我划清界限,断绝父子关系。”   “我方才认出了沈大人,差一点儿就以为自个儿真的要被抓进昭狱。”   苏清河在那一刻,不停地回忆自个儿到底有没有犯下错事。   “好险我没犯事。”   “难怪听说这几日,和王二郎交好的那些纨绔子弟们,连门都不敢出了,街上都清净了不少。”   “咱们吃过这顿饭,也早些散了回家吧。”   温成云坐在一旁听着,欲哭无泪,心道完了,他姐和他姐夫,哪一个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他方才扯得谎,怕是被识破了。   作者有话说:   温虞:我的傻弟弟还有他的小伙伴们   我也想不通我为什么码字变慢(反思中……) 第四十章   温虞轻握着那对红线绕。   她方才只顾着看少年郎们闹得笑话了, 稀里糊涂就被温成云给轻易地糊弄过去了。   温成云说这对红线绕是买来送给她和沈遇的,她是完全不相信的。   她们姐弟从小一起长大,温成云眼珠子一转, 她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暂且不论温成云到底为了哪个姑娘,才舍得做回冤大头花上五两银子买两条红线。   温成云明明就知道她讨厌沈遇的很。   什么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同她和沈遇有何干系……   “夫人。”   沈遇忽而停下脚步唤道。   温虞回过神来, 不明所以望向身旁突然驻足的人。   沈遇执起她的手,轻抚过她手中握着的两条红线绕, 取出一条, 淡声道:“成云既然将此物送给你和我,便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戴上如何?”   五两银子一对儿的红线绕, 也不过是用十二根细丝线编成一股, 串了一颗红豆的红色丝绦。   冠以同有情人能天长地久互相厮守相关的寓意, 就能哄得那些个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买下。   少年人们会轻易上当受骗。   她可不会。   只是现在, 她看看自个儿和沈遇的手掌上,各自握着一条红线绕, 那两颗红豆静静地躺在掌心里,小小的一颗红豆子, 却被无数文人墨客用相思来灌溉, 让它身价倍增, 成了相思子。   她心中五味杂陈, 久久沉默着。   沈大人看不出来温成云只是为了糊弄她, 才随便找的理由搪塞?   还是说沈大人真信了那摊主的鬼话, 真当这两条细细的红线能让世上的男女都能白头偕老?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 能让沈遇此刻鬼迷心窍, 愿意戴上红线绕,都极其离谱。   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长,沈遇又问,“夫人不愿?”   温虞抿了抿唇,目露迟疑,轻声道:“夫君,其实我们不戴也没关系的,阿弟不过是为了骗我,才说是买来送给你和我的。”   沈遇轻描淡写的应道:“夫人如何就认定他是为了骗你,而不是真心想要送给我们?”   “负了他的一片真心,岂不是可惜?”   温虞一时迷茫,不过是两条红线绕,不戴怎么就成了辜负她阿弟的真心?   沈遇似是短促的笑了一声,温虞没有听清,只看着他的唇好似抿成了一条线,眉眼低垂着,神色似有几分落寞寂然。   “夫人不是不想戴,只是不想同我戴。”   “罢了,夫人不愿,那我也不会为难夫人。”   “不戴就不戴吧。”   说罢,他便收拢了手掌,握住了那颗红豆。   温虞愈发迷茫,嘴比心快,“谁说我不愿了。”   沈遇轻瞥她一眼,眼中道不尽的怀疑,“是吗?”   嘴比心快的下场,就是即便是为脱口而出的话后悔了,也要硬着头皮往下接着话。   温虞浅浅一笑,红线在她细长的手指上轻饶,绯色徒增缠绵,“夫君可记得那摊主说过,要从今日,开始一直戴到十五那日,都不能摘下。”   “夫君当真能一直不摘下?”   沈遇看着她的眼睛,唇边浮起了些许笑意,“为何不能?”   是丝毫不曾犹豫的回答。   温虞抿抿唇,戴就戴吧,不过是手腕上多了一条红丝绦罢了,衣袖一遮也无人能看见,同不戴又有何区别?   她伸出了左手,那颗被捂热了的红豆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像是一滴热血滚烫滴落。   替她系好红线绕以后,沈遇伸出了右手,坦然道:“有劳夫人。”   温虞双手将红线绕在沈遇的手腕上缠了一圈,轻巧的系上了一个结扣。   结扣系好以后,沈遇颔首,似是满意,“还不错。”   “夫君喜欢就好。”温虞抿唇一笑,沈阎王最好是能做到十五天都不摘掉!   明个儿她回了家,看她怎么收拾温成云。   要不是他糊弄,她又怎么会现在被沈阎王牵着鼻子走,手腕上带这么一条红线,要戴上整整十五日。   大抵是心里不痛快,温虞瞧中什么,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挑挑拣拣,不知不觉就已经将瓦市逛了大半,她仍是意犹未尽。   买的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一想到她今晚买的所有东西也不用她付钱,甚至买来的东西也不必她自个儿动手拿,这些东西买来那都是值得的。   有那香贩眼尖儿,热情地招呼着温虞往他的摊位上看来,“这位夫人,一看您就是爱香之人,您瞧瞧我这儿的香料可都是从波斯进来的,熏屋子、熏衣裳,您要是想要随身佩戴,我还能给您按方子配成香囊。”   温虞来了兴致,“波斯来的香料?”   她拾起一块干树皮轻嗅,轻声询问着香贩,“这是什么树皮,味道有些特别,像是桂花,却又比桂花味道清浅,又有些像五月锦。”   香贩见她果真懂行,立刻就同她介绍起来。   “夫人,您可真识货,这是波斯的桂花树,同咱们大楚的桂花树可不太相同。”   “它不止花有香气,连树皮都有香气,但这种香里裹着树油,所以闻着又有些不同……”   瓦市热闹,不止有大楚人,还有周边列国前来做买卖的生意人。   此地人龙混杂,一向是官府巡视治安的重地。   能从此地打马而过的人,除了陛下龙驾游街,也只有甲胄在身的巡逻骁骑。   今日巡逻瓦市的任务轮到殿前司头上。   一队骁骑自前方缓缓而来,两旁行人俱是眼明手快的避让过开,自发的让出了一条他们能过的道路来。   马蹄声传进沈遇的耳朵里,他抬眼看去。   为首的骁骑原是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今个儿当值累人的很,往回巡逻只需一个时辰,便能同人轮值,而今日人手紧缺,每一队巡逻的任务都比往常更重,两个时辰方能交接一次不说,一日要轮值三回。   从天还未亮,一直到宵禁时分,他们都得在这大街上巡逻。   累人的很。   骁骑想要打个哈欠。   只是他刚张嘴,忽而就和人群中的一道目光对上,那哈欠不上不下的卡在了喉咙,险些没有背过气去。   那道目光,仿佛不过是不经意的落在他身上,却有着震人心弦的威慑力,他的背脊霎时挺直,拉住缰绳就要翻身下马之时,互又瞧见对方抬起手无声示意,让他们不必停留,继续前行。   骁骑们得了令,依旧骑在马上,继续缓缓向前巡逻着。   若是行人有注意,便能瞧见这队骁骑,精神气同先前全然不同,身形板正、面容肃萧,甲胄寒光凌冽,威仪尽显,不堕殿前司威名。   却又在路过某一处摊位前,齐刷刷的垂下头,目不暇视的经过以后,复又抬头沉默的前进。   温虞自是也并未察觉,她挑选着香料,颇有些上头。   还起了兴致,挑了五种香料,凑成一方,闻着不错,便将香料各自选了些,让香贩包上。   沈遇自觉给了银钱,看着手中提着的东西,又看了一眼在兴头上,是以眉开眼笑,打心底里都透着欢喜的模样。   温虞虽仍是意犹未尽,可心里头算了算时间,瓦市便算着逛到了尾声。   她自是轻松自在的往马车去,沈遇神色如常,一双手中提着温虞看中的各种小玩意儿。   候在马车前的众人瞥见她二人时,皆是恍惚了一瞬,那当真是他家大人\\姑爷?   直到人走到跟前了,吩咐一声,“回府。”   他们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牵缰绳,放马凳。   回府时,天色已晚。   用过晚膳,洗漱过后,夜色已深。   床榻上的被子枕头早已是换上了套全新的,仿佛昨夜里那些被水打湿过的痕迹也一并消失。   温虞轻扫过一眼床榻,便坐在妆奁前,慢条斯理的梳着头发,恍若昨夜之事,她早已经忘在了脑后。   沈遇自浴室走出来,抬眼便见看那对镜梳头的人,回过身来,温温柔柔的看向他,“夫君,早些歇下吧。”   她的一头及腰的长发,柔顺的搭在她的胸前,发丝越是乌黑,衬着她的芙蓉面越发恬静自若。   沈遇淡然一笑,“夫人说的没错,是该早些歇下。”   卧房中只有床前的一盏夜灯,其余悉数被他吹灭,光线顿时暗下。   待他躺在床上时,身旁人早已闭着眼,沉静的睡着。   一张床榻不过半丈宽,他们各自盖着各自的被子,中间只余下些微空隙。   他闭上眼,卧房中便只余下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他忽闻耳旁想起哀怨的长叹声。   “睡不着,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温虞:万万没想到,最后戴上红线的是我自己。弟弟是个大怨种怎么办。   温成云:阿嚏,谁在念叨我? 第四十一章   子时过, 喧嚣沸腾的夜市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笼,万籁俱寂时,整个上京城陷入了甜美的睡梦中。   “我要冷静, 冷静下来,什么都不去想,就一定能睡着。”   “冷静,冷静, 冷静……”   “冷静不了……”   “怎么办,还是睡不着啊!”   耳旁的声音连绵不绝, 沈遇忍无可忍, 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一片, 是半点儿都没睡着过的模样。   他侧身时, 身体与被衾的摩擦声, 忽而让耳旁的声音停止了一瞬。   安静的好似连呼吸声都停下, 沈遇被扰的快近一个时辰, 都没能睡着的烦躁心情,忽而就平静了大半。   床前那盏无人挑心的灯笼, 逐渐黯淡的光线,还有床帐相隔, 他借着这一点儿黯淡的光, 看着身旁人沉静的睡颜。   耳旁却只安静了一瞬。   慌慌张张的声音忽而又响起。   “沈阎王为什么要侧身?”   “他想要干嘛?”   “他能不能好好躺着!”   “他能不能不要乱动!这样我怎么睡得着啊!”   到底是谁在扰人清梦, 让人睡不着?   沈遇勾了唇, 浮起些许笑意, 剩下的另一半烦躁也烟消云散。   他伸出右手, 将人连带着锦被全都揽入怀中。   怀中人并未睁开眼睛, 好似已经陷入了深睡之中。   “他为什么突然要抱住我!”   “他是想要干嘛?”   “他的手好沉, 他知不知道?”   “他,他,他是不是想……”   被猝不及防抱住以后,温虞紧张的胡思乱想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微微睁开双眼,逐渐适应黑暗以后,她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熟睡的一张脸。   揽住她的手,仿佛只是手主人睡梦之中的无意之举,再无其它动作。   *   天色将亮时,闻见鸡鸣声。温虞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还有些困倦,可那鸡鸣之声却锲而不舍的响起,让她没办法再次睡去。   昨夜不知熬到何时她才终于有了睡意,迷迷糊糊的睡着过去,睡得很沉,一夜无梦,还算是好眠。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想要打哈欠,模糊的看着床帐顶的芙蓉花来,这才惊觉自个儿是平躺着的,盖着她自己的那床被子,而身旁人也是同她一样,闭着双眼平躺在她身旁,那只昨夜揽过她的右手此刻也正随意搭在他自个儿的被子上,全然不像昨夜里,揽住她的肩背,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她有一瞬的疑惑,昨夜被身旁人揽进怀中的举动,难不成只是她的臆想?   她还以为……   鸡鸣之声还在响,身旁人缓缓睁开了双眼,温虞连忙躺好,却不想头颅压下枕头时,还是发出了些许响动,身旁人何其敏锐,“夫人醒了?”   左右是睡不着了,温虞抬手捂唇,轻轻打了个哈欠,缓缓地睁开眼,犹带着几分睡意。   沈遇起身坐着,被子不过虚搭在他的腰腹间,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衣衫单薄,隐约能瞧见胸前流畅的肌肉线条。   温虞不知为何,脸热了一瞬,转而也慢吞吞的坐起身,“夫君也醒的这么早?”   沈遇干脆利落的掀被起身,伸手取过衣架上搭着的衣袍,一边穿着一边随意答着她的话,“我一向卯正起。”   “不过昨夜一夜好眠,倒睡得沉了些。”   一夜好眠吗?   温虞拢着被子,看着沈遇将将要转过来的身影,她抿了抿唇,在沈遇转身看向她的那一刻,她脸上是浅浅的笑意,犹带着几分惺忪之意,轻快地说着,“夫君说的没错,昨夜真是好眠的紧,连我也是一躺在床上,便睡着了呢。”   一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那吵闹个不停,扰人清梦,让他一整夜都无眠的人,又是谁?   沈遇忍不住舌尖轻顶上颚,颇有几分牙痒,到底忍下,只看着那神色自然到全然不记得昨夜有过相拥时刻的人,慢条斯理的绑好了左手袖口,却又将那绑在左手手腕的红线露出来,果不其然,听见了他想要听见的声音。   他眉眼舒展,轻笑了一声,“我去晨练,夫人若还困,再睡片刻也不迟。”   “左右今日是回岳家拜年,半刻钟也就到了。”   他自是离去,温虞哪里还睡得着,拥着尚有余温的被子坐了好一会儿,背上无被衾盖着,凉意渐起时,她也推开被子起身开始穿衣。   今个儿要去温家拜年,温虞却没觉得有多少轻松的意思,她还得过她阿娘那关呢。   思柳替她梳好头发,又替她选着首饰。   她今个儿里衫穿的是件镶兔毛领子的水红色褙子,外罩着一件浅红色的大袖衣,思柳便挑了一对儿碧青的镯子搭配。   温虞左手上套了一只镯子,瞧了瞧戴在手腕上的效果很是不错,正要套上另一只镯子,又瞧见右手手腕上的红线绕,想了想,便将另一只镯子放回了盒中。   陶桃瞧见了,随口一问,“姑娘不戴一对儿吗?”   明明陶桃只是随口问,温虞却是心一跳,她垂眼理着衣袖,“一只手上戴那么多首饰岂不是累赘。”   陶桃不解,姑娘手上不过戴一对碧青镯,也算是累赘吗?   温虞看着水银镜,妆容无暇,打扮的也无不妥之处,她轻轻一笑,镜中人也一并笑的恬静自然,她这才起身。   今个儿是要回温家用早膳的,温虞这厢打扮完走到外书房时,沈遇也已晨练结束,换好衣袍,正要取过一旁搭着的革带。   温虞定了定脚步,忽而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夫君,我帮你系吧。”   沈遇没拒绝,他自然而然的展开双臂,温虞便将革带环过他的腰身,像是得了一个拥抱般,他低垂着眼,看着眼前人乌黑发髻簪着那支珠翠上,缀着的流苏随她的动作轻晃着,晃出了一股幽香。   他对香毫无兴趣,此刻却又分辨出,她今日佩戴的香囊,是前两日她配的那道香。   温虞系好了结扣,抚平褶皱,往后退了两步,左右打量着可还有不妥的地方,方才满意抬头,笑道:“好了,夫君可还满意。”   沈遇目光轻移,落在她唇边浮起的梨涡上,淡然道:“有劳夫人。”   心里是紧张的,可上了马车,行过一条街,能瞧见温家的院墙时,心里却又忍不住雀跃,这小半年来,除了三朝回门那日,这还是头一次回她家。   温家大门开着,门口早有奴仆伸长了脖子探头候着,一瞧见马车的影子,连声朝里传话,“马车到了,姑娘和姑爷来了。”   温大人和温夫人是早就在前厅坐着,听得奴仆传话,心中开怀,温大人爽朗一笑,摸着胡须,“我儿可算是回家了。”   温大人在朝,还能偶尔瞧见女婿,可女儿身处国公府后宅,已有小半年没见。   他起了身,就要去迎,又被温夫人拦住,温夫人温柔笑道:“夫君可还记得昨夜里,我同你说过什么。”   温夫人话说的温柔,竟让温大人老实坐下,他握了握温夫人的手,“我记着呢。”温大人心中对上京城的规矩礼仪是极厌恶的,耐着性子等着女儿女婿前来拜见。   沈遇牵着温虞的手下了马车,打眼瞧见温家大门前,站着的一人,那人穿着青衫,身形高挑却略显单薄,面容清俊,笑容清浅,正望向他们来的方向,同他四目相对,而后对方的目光柔和下来,看向了他身旁人。   那张脸与温虞生的七八分相似,那是温虞的二哥,温家二子温成言。   温成言游历在外,这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阿虞。”   听得那声亲切唤她小名的声音,温虞惊喜的抬头看去,上回见她二哥,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一年未见,说是不想念便是假的。   她忍着激动,打算走上前去唤一声二哥,温成言却是大步走向她,走到她跟前站定,仔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道:“长高了不少,怎么又瘦了这许多?”   温虞抿着唇,唤了一声,“二哥。”虽说语气还算平静,却仍然带出了一二分的撒娇,“我长高了,自然瞧着就瘦了。”   温成言不甚满意,又道:“还是瘦了些,以前脸圆圆的,瞧着多可爱。”   他只顾着同温虞说话,连道余光都没有给过一旁。   温虞连忙朝着温成言眨眼,让他赶紧同身旁人打招呼。   兄妹二人虽然很久不见,但默契仍在,他勉为其难看向一旁,颔首见礼,“沈大人,好久不见,听闻您荣升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好不威风。”   他话语中的冷淡刻薄之意,连温虞都听着不太妥当,二哥不喜欢沈遇,也不喜欢她嫁给沈遇这件事,可即便再不喜欢,现在也不该如此。   沈遇淡然应道:“谈不上威风,都是为陛下效力。”   她二哥若是不喜欢一个人,说话就会刻薄难听,是以温虞连忙笑道:“夫君,二哥,先进去见多父亲,母亲,再说话也不迟。”   沈遇颔首,“夫人说的是。”   他牵着温虞的手,便往大门走去。   温成言看着他妹妹神色自然的被沈遇牵着往前走,低头又瞧见他们二人交握的手上,皆绑了一条红线,心中大为诧异。   温虞回过头来,笑着轻唤他,“二哥?”   温成言这才走上前去,走到她身侧,并肩前行,却又觉着自个儿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又时不时地打量着那双依旧交握的手,那两条红线若隐若现,瞧的不够真切。   “姑娘,姑爷到了。”   随着婢女的通传声,温夫人这才示意温大人起身,迎着多日不见的闺女,女婿。待到见过礼,传了早膳上桌,气氛这才松懈了一二。   温夫人客气的问:“今日做的是蜀州的云丝面,也不知合不合三郎你的口味。”   沈遇尝了一口云丝面,淡然道:“味道不错。”   “这便好。”   说话间,温夫人不动神色的打量着沈遇,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她这女婿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言行举止却好似比从前随和了许多。   可见,果真是如同陈萍告诉她那样,她这女婿自打病了一场后,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温大人对女婿一向是满意的很,用过早膳以后,便道:“贤婿,同我去书房坐坐?”   沈遇自是应下,走之前又轻瞥了一眼温虞,见她端坐在温夫人身旁,温婉恬静,半点儿不见焦躁。   若是忽略掉她心中的忐忑不安的话。   “又要被阿娘考问了,好难呀。”   连在母亲面前,也不能有半分懈怠吗?   温成言坐在一旁,端着茶杯,心下愕然,他方才若是没看错,沈遇方才是在笑吧?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不要养肥我,呜呜呜呜。 第四十二章   待到温大人领着‘贤婿’走远, 温夫人脸上的温柔笑意淡去,忧愁渐起,“你同我仔细说说, 前日里你入宫,皇后娘娘可有为难你?还有我听你父亲说,东宫出事时,你正被太子妃召去说话。”   温虞一早就猜到, 她阿娘会问这件事。   她笑道:“阿娘不必担忧,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嘛, 哪里会有事。”   “皇后娘娘不曾为难我, 不过是玉贵妃与皇后娘娘多有龃龉,拿我说了一回事, 还有许多女眷在旁, 并没再多说什么, 皇后娘娘还夸了我呢。”   她将那日在皇后宫中的那番对话说了一回。   温夫人无奈, 也有几分后怕, 她千般想,也想不到二十九那日还会发生意外。   “二十九那日下午, 王尚书二子犯事入了昭狱,被三郎下令杖刑八十棍。”   “王尚书是皇后娘娘的表兄, 关系甚好。”   “皇后娘娘无子, 待王家的几个侄儿侄女一向是极好的。”   “听说王二郎因受那八十棍, 将养大半年只怕也无法痊愈。”   “玉贵妃是太子生母, 却无法登上皇后之位, 同皇后早已是势如水火, 皇后娘娘会夸你, 不过是因为你那番话, 恰好戳中了玉贵妃的痛楚。”   “可她心里怕是对你也仍是不喜。”   “日后,这二位若再召见你,你心中得有数。”   这几日,温虞无心关心外头的事,今个儿是头一回听说。   她恍然大悟。   难怪那日沈阎王要提点她张皇后与玉贵妃之间有龃龉,原来症结是在王二郎身上。   她就知道,沈大人得罪人的本领早已修得炉火纯青,在这上京城里也是首屈一指。而今还连累她,得罪了张皇后和玉贵妃。   不过,她细想了一回,沈大人早就将人给得罪了,怕是她当时无论怎么做,怎么说,那两位也都不会对她和颜悦色的。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温夫人有多了解自个儿的女儿,见她神色自在,全然没将此事放在心里,她叹气道:“这也罢了,左右她们想要做些什么,还有三郎在前面替你挡着。”   如今再去想补救的法子,也无法。   温夫人又问,“东宫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且同我说说。”   温虞含糊答道:“太子妃同太子因为张良娣起了几句争执,动了胎气,我帮着照看了一回两位姑娘,别的我也不知。”   温夫人轻颔首,又问,“其他人呢,可有为难你?”   温虞笑答:“自然是没有,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后宅妇人,哪里那么多人为难我。”   温夫人心下迟疑,“当真?”   温虞也不知宫宴都过了两日,她阿娘还是这般为她担忧,便道:“当真,东宫出事时,恰逢夫君他到东宫接我,后来我便一直同夫君在一处,旁人便是想要为难我,总绕不过他去。”   “阿娘方才不是也说了,万事都还有夫君在前面替我挡着,我又怎么会出事。”   左右都是因沈大人之故,她才会入一趟宫,就得罪一大堆人,她现在搬出沈大人来应付她阿娘,便也算是沈大人将功补过了。   她话音落下,便看着温夫人好似松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心舒展,轻轻握住她的手,“如今你能同三郎愈发和睦,我也没有不放心的了。”   温夫人又问起这两日的庶务,温虞挑着紧要的答过。   那条红线在温虞右手手腕上晃得刺眼。   一言不发喝着茶的温成言终于开了口,“阿虞如今嫁了人管着一府庶务,一年到头又有多少轻松日子好过。”   “阿娘为何又要让她回到家中,也不能松快一二。”   温虞仍旧是坐立不安,总觉得她阿娘还要考问她,不想温夫人竟真的止住了话头,看着温虞轻笑道:“也是,我不拘着你了,你去同你哥哥们一处说说话。”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过温成言,活似他在屋中坐着,也不过是空气一般。   “还有你大嫂那儿,你且去坐坐,她有了身孕,这几日身上不舒服,正愁不能出来同你说话呢。”   房中氛围不大对,温虞瞧出来也没声张,只是同温夫人道了别,随着温成言走到廊上时,才问道:“二哥,你莫不是又同阿娘吵架了?”   “你整日里惯会操闲心。”温成言抬手轻敲她的额头。   惹得温虞忍不住小声抱怨:“二哥,我如今可都嫁人成家了,你能不能不要敲我的头,被别人瞧见,该多不稳重。”   温成言闻言,嗤笑一声,“你在阿娘面前端庄稳重也就罢了,在我跟前也要端着一副稳重的架子,你累不累?”   “难不成我还不知道自个儿亲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姑娘家?”   打从在大门前一眼看到温虞,一颦一笑具是恬静温和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儿是不是真心快乐。   温虞听见这话,却是浅浅一笑,半点儿不见愁容,“二哥,人都是会长大的,性子哪能十年如一日的一成不变?我也不能总是像小时候整日里只想着爬树摘果、下河摸鱼那样的胡闹吧。”   “我稳重些,又有何不好呢?”   “左右日子也是一样过的。”   温成言停下脚步,垂眼认真看着她,观察着她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温虞浅笑着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边亭,“二哥,我们去亭子里坐着说话吧。”   “一年都未见,二哥就不想同我好好说说话吗?”   温成言心下一软,收了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同她走向边亭。   待到坐下以后,温成言便吩咐人去抬一笼炭火来,支开了两旁人,意味深长的看向温虞,不言不语。   温虞忍不住撒娇道:“二哥,我现在当真过的不错,你不用太过担心我。”   “方才你不该那般同阿娘说话的,阿娘心里定然不好受。”   温成言这才收回了目光,不冷不热道:“我没同阿娘吵架,你就别操心了。”   温虞笑眯眯道:“二哥还不是,我一问便让我不要操心,可见咱们果真是亲兄妹。”   这话说的,温成言默了一瞬,方道:“不过是让我早些成家娶妻的陈年旧话,每年都要说上一回,你又不是不知。”   “等过两日,阿娘知道说不动我,自然就消气了。”   “往年不也是如此。”   温夫人生了三子一女,唯独温成言是半点儿不听她的话。   温虞这才放心,又道:“二哥今年也只待到十五,便又要出远门了吗?”   “不一定。”温成言怔然,眉宇间浮起一丝落寞来,“也许今年都会待在上京,不出远门了。”   “当真?”温虞眼前一亮,她双手托着腮靠在桌上,开心道:“二哥你可知道,我们三房同国公府分家了,如今住的宅子离家不过隔了两条街,可近了。”   “我们不与长辈们住在了一处,我隔三差五就能往家来。”   “二哥在外这一年里,想必收获颇多,我可算是能坐下来慢慢听你说了。”   温成言听着听着,就听出了些许不对来,似笑非笑道:“我们?”   “去年你还说讨厌沈三郎的很,不想嫁给他,只想同我一起出门游历呢。”   “你同他成亲才多长时间,就已经以我们自称了?”   温虞一愣,她方才自然而然的说出我们二字,并未多想什么,怎么从她二哥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多了种道不明的意味。   这两个字有何不妥?   她心一跳,莫名悸动。   抿了抿唇,轻笑道:“不过是方便称呼罢了。”   温成言的目光落在温虞露出的半截红线上,不无嘲意道:“堂堂沈大人,竟会愿意同你戴这种骗人的小玩意儿?”   温虞忍不住想要遮住手腕,可对面坐着的是她二哥,她半点儿是瞒不过他的,且事出有因,她干嘛要做贼心虚的隐瞒呢?   她颇是无奈,叹气道:“这是昨夜里成云买来送我和沈遇的,他可花了五两银子买下来的,我们若是不戴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这话莫名熟悉,可不就是昨夜里,沈遇非让她戴上红线的理由吗?   又被她捡着成了现成的借口来搪塞旁人。   温成言盯着她看,仿佛一眼就看透了她找来的拙劣借口。   温虞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左顾言它,“说来,大哥是陪着大嫂在屋中养胎无法抽身,可成云人呢?”   “这一早怎么都没见着他人?”   温成言回一句,“他昨夜偷溜出门的事情,你以为爹娘当真不知道?正被罚在房中念书呢,今日不背完一册书,不得出来。”   温虞为自个儿的傻弟弟惋惜了一回,好容易溜出门晚一夜,被她给撞见了当了冤大头,不得不找个理由把买的东西送给了她,回了家还被禁足念书,这大过年的,未免过的太惨淡了一点。   温成言忽而道:“阿虞,一年未见,你变了,变得为兄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了。”   他端了茶盏,有几分落寞的苦笑道:“你从前对我不会有半分隐瞒,而今却有满腹心事,不愿意同我诉说了。”   温虞硬着头皮回答,“哪有呀。”   “我怎会对二哥有所隐瞒?”   “二哥明知道,打小我就和你最要好。”   “我有什么心事,我都会告诉你的。”   至于温成云,暂时被她抛在了脑后。   温成言一点儿也不信,“是吗?”   他缓缓道来,“那你仔细回答我的问题。”   “比如你和沈三郎,定亲三年来你一直讨厌他,他也对你向来冷淡,可你们成亲也不过半年……”   “难道你还不知他是个多么薄情寡性的人?”   “他就算表现出喜欢你的样子,不过也是为了骗你。”   “你又怎能喜欢上他。”   温虞的心又莫名悸动了一回。   不知从何时起,老是如此,她的心总会不受控的胡蹦乱跳。   她当然没有喜欢上沈阎王,她讨厌他都来不及呢。   对,她就是不可能喜欢上沈遇的。   她想也没想,便道:“二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当然,他也不喜欢我。”   她左右看过一眼,奴仆们都还不曾上前来,倒也无人能听见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   她心里那些个乱糟糟的思绪,总是需要有个宣泄口的。   而今可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二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信。”   “沈遇他自打上回中毒以后,就性情大变,变了个人一样,要不就是被毒傻了……”   她顿了顿,接着满脸认真的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他被孤魂野鬼给夺了身。”   边亭安静了许久,只听得飞鸟从枝丫上振翅腾飞的一声响,划破天空。   作者有话说:   沈遇(打了个喷嚏版):老婆又在偷偷想我了吧。 第四十三章   再是沉默, 也终有被打破的时候。   温成言微微一笑,目露慈爱,“阿虞, 你便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也不该编些假话来糊弄我。”   温虞很是挫败,“二哥,我当真没有糊弄你。”   “沈遇他……”   “他大病了一场后, 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他……”   她就知道, 她那番话说出来,这世上是无人会信的。   这下可好了, 二哥还以为她只是为了糊弄才编出来的谎话。   温虞抿了抿唇, 心中思绪万千, 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同温成言说起。   “算了, 我无论怎么解释, 你都不会信我的。”   “这世上无人肯相信我的话。”   她眉眼低垂着,浑然不知自己脸上满是怅然。   温成言将她的神色全然收进了眼底。   他隐隐有些后悔, 方才他还同母亲说起阿虞今日难得回家一趟,又何必事事过问, 让她过的不高兴?   此刻, 让阿虞不开心的, 不是他这做兄长的又是谁呢?   家中已经有母亲, 整日里将阿虞管束的喘不过来气。   他只有阿虞这一个妹妹, 哪怕是哄哄她, 让她高兴些, 不也是好的吗?   他抬手拍了拍温虞的头顶, 哄着她,“左右我今年不必出远门了,且让我瞧瞧,我那‘妹夫’如今到底是人是鬼。”   温虞一双杏眸写满了怀疑,看着他,“当真?”   “嗯。”   温成言颔首,笑道:“为兄何时骗过你?”   温虞抿了抿唇,她二哥还当真骗过她。   “那为什么我出嫁那日,你没能回来?”   “二哥以前可答应过我,要送我出嫁的。”   温成言恍惚了一瞬,转而神色如常的笑道:“虽未能送你出嫁,可我不是送了贺礼回来?”   “怎么不见你随身佩戴?”   “那可是我寻了许久,才配齐的香料,有驱逐蛇虫,百瘴不侵的功效。”   “你该日日戴着才是。”   罢了,谁没有一点儿不能同人言明的心事呢?   她自己有些心事,都不愿意同人提起。   二哥的心事,他自己不愿说,她怕是也问不出来的。   温虞眉眼舒展,露出个真切的笑容来,“哪里有姑娘家,会日日佩戴同一枚香囊的?”   “二哥送的香囊太过珍贵,我也不能日日都戴着啊。”   香囊如同衣裳、首饰、妆容一样,总是需要搭配才行的。   兄妹二人生来的默契,俱是不再提先前那番话,只说起了香来。   温虞想着她二哥痴迷于香道,连家都不愿意回,四处游历,去追寻他的道,总该比她见多识广。   她便解下了腰间系着的香包来,“我今日戴的香包是我前两日刚制成的花香,可我不知它是什么花,二哥在外游历这几年不知见没见过?”   温成言是一早就闻见她今日用的香料味道大有不同,问着有种熟悉的感觉,他笑叹道:“你连它是什么花都不知,你都敢制成香包佩戴?”   “这花香我闻着便心生宁静之感,总不会是有毒之物?”   温成言接过香包,解开结扣,从里头只倒出一点儿碎花来,放在鼻下轻嗅着。   温虞解释起来,“我是用微火慢炙、加以去年存下的花草精油用来留存它的颜色和香气,烘烤而成。”   “它的花香纯粹,所以我没有再配别的香料。”   瞧见温成言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神色恍惚,宛若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温虞小声问道:“二哥,可是真有不妥?”   温成言笑了笑,擦干净手上的残留香气,“我只是没想到此花竟会出现在上京这种地方。”   温虞道:“我们如今住的宅子,从前的主人家喜爱栽种奇花异草,想必是不甚遗留的花种。”   他抬眼,缓缓解释道:“此花产自于南越一带,南越湿热,瘴气遍生,盛产毒物。”   “此花名情幽,长于南越障林深处。”   温虞心一紧,“它当真有毒?”   “倒不是有毒。”   “此花对女子无碍,却有凝神静气的功效。”   “南越的女子,也会拿它来制成香包。”   “你若喜欢它的香气,倒是偶尔可以佩戴。”   温虞松了一口气,却又听温成言开口道:“不过……”他眉头微蹙着,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半晌都没往下说。   温虞疑惑,“不过什么?”   “二哥,你告诉我呀。”   “若要用香,总该知道它的效果到底是好是坏。”   “此物对男子而言,却是一种毒物。”   “平日里闻着倒是无妨。”   “可男子若食性燥之物后,沐浴之时,若以此香融入水汽之中,便让男子失了神智,产生催情的功效……”   南越女子是依母族生存,是以女子性子奔放大胆,此种花香也会被南越女子制成南越的秘药,拿来用作闺房之乐。   温成言轻咳了一声,虽说是在说香效,到底是在同自己的亲妹妹说,自然尴尬。   他端了茶杯掩盖着自己的尴尬,还有,他还有那份不想被人察觉的心虚。   恰逢思柳脚步轻快的走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二少爷。”   “姑娘。”   “有贵客从蜀州来拜年,夫人让奴婢来请你们过去一见。”   温成言猛地站起身,“也好,是该去见见贵客。”   他含糊的唤了一声,“阿虞,走吧。”   他连等都不曾等过温虞,大步的往前走这,不过刹那人就已经走远,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自然也没瞧见温虞一张脸忽而就涨得通红。   思柳不解的看了看温成言的背影,又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红了一张脸,“姑娘,你脸怎么红了?可是吹了风?”   温虞颤抖着手,将香包交给思柳,恨不得这香包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将它拿远些,回去以后就给收起来,不,直接将它给烧了、埋了、扔了都行。”   “我不想再看见它。”   思柳不知她怎么了,应了一声,“是。”赶紧将香包给收了。   温虞捂住自个儿热红了的脸,脑子里嗡嗡作响。   难怪前日在浴室,沈遇会变成那副模样……   原来‘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呀。   *   温成云坐在书桌前苦着脸背书,心里像是猫儿抓一样。   昨夜偷溜出去,不仅痛失一对红线绕,还被爹娘抓了个现行,被关在书房里背书。   “少爷,少爷。”   书童跑到窗前来。   温成云心里正烦着呢,“叫我做什么,我书都背岔了。”   书童也不怕他,在窗前笑道:“少爷,是好事儿,府上来了蜀州的客人,夫人吩咐,少爷今个儿不用背书了,换了衣裳去见客人……”   温成云大喜过望,书童又道:“夫人说书明个儿背也不迟。”   “……”   温成云和书童四目相对,片刻后,咬牙切齿道:“明个儿背,就明个儿背。”好歹今日不用背书了。   他换了身外袍,就兴冲冲的朝前厅去。   *   温虞失魂落魄的走到了前厅外,听得屋中传来妇人说话的笑声,她终于强打起精神,摸了摸脸,不烫手了,这才缓步朝门口走去。   屋中的说笑在继续。   “多年未见,卢姐姐一如当年模样……”   “算算日子,我们搬来上京也有九年多。”   “九年过去,没想到还能把你盼来上京定居。”   “谁说不是呢,当年温大人高升,你们举家迁来上京,原以为是永无再见时。”   “人算不如天算。”   “”   温虞难得听见她阿娘这般高兴的说笑声,一时好奇,从蜀州来的贵客,她阿娘还称呼对方赵家姐姐?   她外祖家当年是被贬到温州,并无亲友,温家在蜀州的亲戚并不多,亲戚中也并无姓卢的妇人,她母亲能唤上一声姐姐的卢姓妇人该是……   温虞回想片刻,隐隐记起些什么,只是转眼已经走到门口。   正巧温成云也走到门口,看见她便喊,“姐。”   婆子打了门帘,朝里通禀。   “姑娘到了。”   “三少爷到了。”   屋中,温夫人笑道:“可不是巧了,今个儿阿虞也正好回来拜年。”   卢夫人心中咯噔一回,面上便显出了些意外来,“阿虞这是已经嫁人成亲了?”   温夫人点点头,“是呢,去岁秋天的时候成的亲。”   “若不是蜀州离得太远,定是要请你喝杯喜酒才是。”   说话间,温夫人便瞥见了一双儿女的身影,笑道:“还不同你们卢姨见礼。”   温虞一见着卢夫人容貌,倒是想起来对方到底是谁。   当年她可没少爬那棵邻居家伸了枝丫伸进他们家的李子树。   邻家夫人可不就是姓卢,同她阿娘关系一直都极好。   她屈膝行了见面礼,“见过卢姨,多年不见,您身体可好?”   卢夫人欢喜道:“阿虞出落成大姑娘了。”   “我是知道她打小就生的好,长大必是个美人。”   “只是不想倒是这样标致的一个美人,这通身的气派,果真是上京城的水米更养人。”   温虞适时地垂头,浅浅一笑,“您谬赞了,阿虞惭愧。”   温夫人心里是很受用的,面上却不显,“不过是长大便知礼懂事了,难不成蜀州的水米就不养人了?”   “我瞧你家阿英,比之上京的贵女们,也是丝毫不差的。”   卢夫人叹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家闺女,可比不得阿虞一半好呢。”   温虞这才瞧见那站在卢夫人身后的年轻姑娘,那是卢夫人的女儿赵英,她浅浅一笑,唤道:“阿英妹妹。”   赵英比她小上两岁,今年也已经十六了,生的是模样可爱,带着几分蜀州姑娘的活泼劲头,她声音清脆,像是五月里,那棵李子树结的果,“阿虞姐姐。”   温夫人望向温成云,“阿云,还不喊人?”   温成云老老实实的在旁站着,这才上前行礼道:“见过卢姨。”   卢夫人叹道:“阿云也长这般高了……”   待到小辈们见过一回礼,温夫人这才道:“午膳定是要在我们府中用才好。”   “我好多话想同你说呢。”   “你们这回搬来上京,是不回蜀州了吧?”   温虞自陪坐在一旁,端了茶轻抿,瞥见赵英偷看她,见她发现了,便冲她甜甜一笑。   看着赵英,她倒是有些怀念年幼的时光了。“”   她不免朝着赵英浅浅一笑。   又听得卢夫人说,“阿易这三年来,因着守父孝,耽误了科考,这回好不容易出孝了,总不好再耽搁今年的科考,我便做主将家中产业都赁了出去,我带着这两孩子趁着大商队入京,便一道来了。”   “一来,我就想着该上门同你见见才好。”   温夫人陪着她叹了一回气。   时候尚早,孩子们被拘在身旁,听她们聊天倒也无趣,温夫人便道:“阿虞,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逛逛园子。”   “好。”温虞轻声应道,站起身去牵赵英的手,“阿英妹妹,走吧。”   她心下是听见了卢夫人那句守孝三年,又见赵英虽然穿的是新衣,绣样却是素净的很,怕是刚出孝不久的模样。   她心下怅然,赵英的父亲,便是赵伯伯,待他们这群孩童一向极好,不想这才多少年,竟是天人永隔了。   她不免对赵英多了几分疼惜之意,“这些年,你们在蜀州过的可好?”   “赵伯伯的事,我们远在上京,倒是不知。”   赵英点了头,比方才在长辈面前,倒是活泼了许多,“一应都好。”   “阿爹临终前的心愿,便是希望哥哥能不负这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一举得中,让阿娘在出孝以后,便举家搬来上京,好让哥哥安心备考。”   “我原是不想来的,上京离蜀州千里远,日后若想回去祭拜阿爹一趟,多难。”   “不过一想着来到上京后,还能见到阿虞姐姐,还有阿言哥哥,我心里便也愿意来了。”   温成云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走着,听见赵英连提都没提他的名字,终于不满道:“你这小丫头,怎么不想想当年我也带着你一起玩?”   赵英一笑,“见到阿云哥哥,我也很开心。”   温虞拍了拍温成云的手,轻笑道:“你好意思提,小时候你老是欺负阿英。”   温成云咳了一声,“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姐,我现在也不欺负人了呀。”   赵英在旁边看着他们笑,“阿云哥哥倒是没怎么变。”   “阿虞姐姐,我却是差点没认出来。”   “姐姐如今一点儿都不像小时候了。”   温虞笑容不变,“我长大了嘛,自是同小时候不同了。”   “就像阿英你,也长大了,同从前也不相同。”   赵英看着她脸上温婉的笑容,抿了抿唇,小时候,她阿虞姐姐可是能帮着把欺负她的人给揍回去的性格,而今日见到的阿虞姐姐,却是温柔似水、端庄恬静,进退有度,就像她阿娘说过的那样,是上京贵女该有的品行。   若是在街上遇见,她一定不会认出来这是她阿虞姐姐,只会当做是哪家贵女。   九年不见,人的变化会这般大吗?   赵英有些疑惑,果真是上京的水米更为养人?   不过,赵英现下里最是关切的问题,则是,“阿虞姐姐,你当真成亲了?”   她问的有些迫切。   温成云嗤笑道:“成亲还能有假的不成?”   温虞无奈,轻斥一声,“阿弟,不得无礼。”   温成云这才耸耸肩,规矩走在一旁。   温虞这才又看向赵英,“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我早些年就定下了亲事,只去年才成亲。”   “不过我如今也住在城南,离这里就只隔了两条街。”   “不知你们如今住在何处?”   “以后无事,你可时常来寻我说话,你切莫拘礼。”   赵英咬了咬唇,还是他们来的晚了,阿虞姐姐都已经成亲,成了别人的媳妇了。   *   温大人的书房里。   沈遇抬眼,看着坐在对面,初次相见的青年,心下不解,他同此人并不认识,此人来后,却三番两次窥探他。   看过了旧友故去前写给他的遗信,温大人难免伤怀,叹一回气,才想起来还不曾同人介绍。   他捋了捋胡须,看向沈遇,“贤婿,这位是我故友之子,名赵易,算算年纪,今年该是二十了。”   “子杰,这位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沈大人,亦是我女婿。”   “你且见过。”   赵易听见那声贤婿,那张清秀的脸上,似是白了一瞬,转而镇定下来,彬彬有礼的拱手道:“学生见过沈大人。”   沈遇淡然道:“既是世交,你不必这般拘礼。”   “我虚长你一岁,唤我沈兄也无妨。”   他目光落在赵易忽而握住又松开的手上。   他忽而就想起他那夫人在他耳旁絮絮叨叨的那些话来,心下不免起了疑,难不成他真是长了一副阎罗面,人人都怕他?   这般念头起来,倒让他分了心神去想,他家夫人此刻在做什么,可是依旧为了温夫人的考问而坐立不安。   温大人自是不知他那‘贤婿’心不在焉。   只问着赵易这些年在蜀州的情况。   说话间,房门外有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阿易,多年不见,可还认得我?”   屋中人俱是看向踏过门槛进屋的人,是温成言,他笑着走到赵易身旁。   赵易也同样惊喜,却还顾着礼数,拱手唤道:“温二哥。”   温大人一见着二儿子就头疼,却也不拦着小辈们在一处说话,便道:“阿言,同子杰去园子里走走,这么多年不见,想必你们也有许多话要说。”   温成言点了头,“是,谨遵父亲之命。   ”阿易随我走。”   赵易不比他洒脱,起身以后,向温大人和沈遇行过礼,方才随着温成言缓缓向外走去。   等到旁人退下,温大人因着见着故友之子的伤怀也一并敛去,他沉了脸色,同沈遇继续说起了被打断的正事。   如今的上京城,年节的气氛正是浓时,歌舞升平,满城人都欢欢喜喜。   可平和的表象之下,朝堂却是暗流涌动。   温大人一向老神在在,在朝堂百官之中并不出头,旁人都争相战队之时,他心中担忧一日胜过一日。   “如今,陛下召回豫王,肃王。”   “太子又被陛下斥责。”   “三郎,你以为,陛下可有另择储君的念头?”   沈遇心思不在这里,只道:“陛下如何想,旁人并不能猜中。”   见他并不多说,温大人叹气,点明了今天为何要同他相商的意图,“你当知道,我一向不参合朝中党派之争。”   “东宫由谁住,我并不在意。”   “我是在担心你,如今你风头正盛,满朝人皆看在眼中,陛下多重用你一分,你所走的路便艰难一分。”   沈遇抬眼,看着温大人担忧之色止不住,“您不必担忧。”   温大人缓声道:“我如何能不担忧,两月前你中毒昏迷半月,好险才保住一条命。”   “当年定下你同阿虞的亲事,我知是权宜之计,也谢你能护住阿虞。”   “可今日,我瞧的出来,你们相处日渐合意。”   “年轻人,你要走的道路还长远着呢,性命何其宝贵,我只望你能念着阿虞几分,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自身。”   屋中静默片刻,沈遇方才开口,“岳父的话,我明白了。”   这世上,当真有人挂念着他的性命。   温大人心中担忧未少片刻,如今的年轻人,实则同他年少时,是一样的,有些事情,不到后悔时,是不愿意回头的。   *   温成言揽着赵易的肩膀走着,“你怎么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   赵易笑了笑,他原就生的清秀,性子文静,难免就有脸红,“倒不是如此,只是我方才有些走神,抱歉。”   温成言嗤笑,“你同我道歉做什么。”   “我看你是见了我那妹夫,心里不称意吧。”   赵易脸涨的通红,“二哥,我并没有那般想。”   “我忘了你从小就不禁逗。”温成言感慨道:“若是早些年还在蜀州时,能定下你同阿虞的婚事,而今做我妹夫的,不是你又是谁。”   “时也,命也。”   赵易连忙道:“有些话不可胡说,且不说阿虞妹妹与我并无男女之情,而今她已有夫婿,有些话当不得小时候那般轻易说出口,伤了她的清誉。”   温成言看他就有几分牙酸了,“我说你呀,小时,两家提过,要为你们结娃娃亲,原是该能结一段良缘的。”   “如何又说不得。”   他朝前点点头,示意赵易看过去,温虞正领着赵英与温成云朝此走来,她似是不经意抬头,遥望他们这处站了人,脸上浮起了笑意,颔首示意。   他压低了声音,“若你心中无她,那你为何走神?”   作者有话说:   二哥就是个妹控而已,因为剧情没展开的关系,所以他现在是处在讨厌妹夫的立场上,他是有cp的,cp很酷炫,嗯。   今天可算是理顺了剧情啦,希望大家快乐看文。感谢在2022-06-24 00:00:00~2022-06-25 22:1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拟态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蜀州距离上京路程遥远, 多年来,便是温家尚有亲族远在蜀州,也多以书信往来, 想要见上一面,也是极难的。   能与就幼年邻家玩伴重逢,实属一件喜事。   温虞带着赵英在园子里逛了一回,说着些幼年的趣事。   她自己是没有亲姊妹的, 叔伯家中的堂姐堂妹们,年幼时也并不怎么来往, 温家和赵家比邻而居, 不过隔了一道院墙,卢夫人生了一儿一女, 与她和她的哥哥弟弟们年龄相近, 日日都在一处玩。   说话间, 温虞不经意抬眼, 瞧见她二哥站在不远处, 身旁还多了一位陌生的青年男子,虽是瞧不清模样, 但细想也该是赵英的兄长,赵家长子赵易了。   她略颔首, 算作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赵英也瞧见了前方的人影, 不免喜道:“是我兄长还有, 那是阿言哥哥吗?”   两方人互相走近。   赵英笑眯眯唤了一声:“哥。”转而看向温成言的时候, 又不免羞涩, “阿言哥哥。”   温成言叹道:“你这小丫头也长这般高了, 我都认不出了。”   赵英脸红红的, 抿着嘴含羞一笑, 不见方才活泼开朗的模样。   只是温成言没怎么在意她,打过招呼以后,便没再多说什么。   如今走近了,温虞看清了赵易的模样,和她记忆中那个性子文静的邻家玩伴,倒也相差无几,当年是在一处玩,不过她性子太过闹腾,并不是多愿意同性子文静的赵易相处,但也不会落下他。   她浅浅一笑,颔首称道:“赵家兄长。”   赵易垂下眼,也轻唤了一声,“温家妹妹。”   二人客气的见过礼。   温成言嗤笑了一声,“青梅竹马久别相见,何必这样客气生分。”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形容他们这群年幼在一起玩耍的玩伴,好似也没什么问题。   温虞听过以后并没多想,只温柔笑道:“眼见着快要下雪了,不妨去前面的清泉阁坐着说话吧?”   她开了口,旁人自是附和。   一行人便往清泉阁去,那里原是从前温家兄妹们读书习字的地方,后来他们年岁渐长以后,此处便空了出来,留作了温家兄妹偶尔待客之处,东西是一应俱全。   温虞方才便也想着来此处坐坐,众人刚坐下,外头就飘起了雪花。   提前来此打点的思柳已经领着人将茶水,熏笼都准备齐全,阁中熏得暖烘烘的,坐下便能喝上热茶,无一处不妥帖。   思及方才摸着赵英的手极凉,温虞又让思柳取来她从前用的手炉,让赵英捂手。   温虞寻了个不出错的话题,“你们入京这一路可还好?”   赵英捧着手炉,笑着说着一路的见闻:“从蜀州一路北上,天儿是越来越冷,雪也是越下越大,十来日前,我们还险些被大雪困在路上呢,那雪可深了,车轮陷进去,怎么使力都推不动。”   温成云在旁咋呼:“那你们是如何脱险的?”   赵英忙道:“我们遇上了一队入京复命的军爷,他们出手帮了我们,我们这才能顺利来到上京。”   这二人有来有往的聊了起来。   温成云一句,“军爷?哪个卫所的军爷,你可知道?”   赵英想了想,方道:“为首的大人只提了一句,他们是十三卫所的骁骑,旁的再也没提。”   温成云听到这里,便乐了,“十三卫所?这可不是巧了嘛。”   赵英好奇的很,“怎么就巧了呢?”   温成云道:“十三卫所录属殿前司检案,是我姐夫麾下的骁骑。”   赵英忽而就住了口,阿云哥哥的姐夫,那不就是阿虞姐姐的夫君……   她忍不住看了看身旁,一直含笑不语的自家兄长。心中叹气,这何来的缘分,在路上碰到的好心军爷,也能同温家有关系。   她哥哥人才出众,这些年在蜀州也不是没有人家想结亲,哥哥一心以要用功念书,无心成家立业的说辞搪塞过去,虽有念书这一项缘由,可她是知道的,她哥哥不想成家,是因为她哥哥心里一直想着阿虞姐姐。   打小,她哥哥就愿意同阿虞姐姐在一处玩耍,别的姑娘家,他看都不看一眼的。   温家举家搬走那日,她伤心到落泪,她哥哥比她还要伤心,从来不哭的人,都红了眼眶,难过了好些日子。   甚至在来上京前,阿娘还说,温赵两家多年前,也曾为她哥哥和阿虞姐姐指过娃娃亲,若是今年哥哥能高中,两家再提结亲一事,便也算是相配的。   她哥哥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高兴的,便连来的路上,也不曾落下功课。   刻苦念书,一是为了不负多年寒窗苦读能够高中,也是为了能在高中后,到温家求娶阿虞姐姐。   可现在,阿虞姐姐却是已经同旁人成亲。   她哥哥心里该如何想呢?   这屋中原就是赵英和温成云两个人在说话。   而今,赵英忽然沉默,温成云尚不知,仍旧一个人在咋咋呼呼:“你们在上京多住几年,就习惯上京的冬天了,年年冬天都是这么大的雪,我都看厌了。”   温虞觉出不对劲来,怎么这满屋子的人,除了她那倒霉弟弟以外,都像是有心事呢?方才赵英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地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兄长赵易。   赵易还是一如小时候那般,性子腼腆文静,并不多话,这会子也是笑着在听旁人说话。   而她二哥,就更不必提了,心不在焉的捧着一盏茶,眉宇间都填满了心事。   她只当做没察觉到屋中的气氛,只笑着说道:“过两日便是上元节,是这年关里头最热闹的一日,到时候城隍庙会办一场烟火大会,阿英妹妹不妨陪着卢姨去逛逛才是。”   赵英收回了目光,又同温虞说着话。   幸而没过上小半个时辰,温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是卢夫人执意要先回府归置家私,让赵家兄妹随她回去。   众人便前去送别卢夫人和赵家兄妹。   前厅里,温大人和温夫人都在,就是不见沈遇。   温虞心下疑惑,沈阎王莫不是已经离开温家了?如果离开了,怎么也不让人同她说一声。   她说不上该松口气,还是该生气。   温夫人还在不舍得同卢夫人道别。还在请卢夫人留下用过午膳才好。   卢夫人心情复杂,看过站在温夫人身侧的温虞,暗叹一声到底是来迟了,脸上却挂着笑意,“今个儿是姑娘家回门的大日子,我怎好多打扰,左右我们要在上京长住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待我收拾好了宅院,还得请你上门来坐坐才是呢。”   温夫人这才作罢,带着一家老少,送了卢夫人出门。   待上了马车,只有赵英和卢夫人二人在时,赵英方才道:“真是没想到,阿虞姐姐早已经嫁了人了。”   卢夫人叹气,“早知如此,当初你爹还在世时,何不定下亲事。”   “也好过现在……”   赵英陪着她叹了一回气,却被卢夫人呵斥,“姑娘家家,操这些心做什么,可不许在你哥哥多嘴,可知道?”   赵英被训斥了,也不恼,倚在卢夫人身旁,低声道:“我晓得。”   “阿娘,咱们真的要在上京定居吗?”   赵易独坐一辆马车,脸上毫无笑意,是暗自神伤,而又不能自拔。   当年许下的诺言,而今想想,不过是童言稚语,做不得数罢了。   *   待送走了卢夫人和赵家兄妹,午时还尚早,许是见了故人,温夫人同温大人有私房话要说,温虞便打算回她自己的院子去看看,这小半年都不曾回来,倒也有些想念。   哪曾想温成云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一边轻拽着她的衣袖,一边可怜兮兮的喊着,“姐,姐……”   温虞心知肚明她这倒霉弟弟为何事来,却佯装不知,被温成云纠缠到了自个儿院子门前,方才道:“你若是想让我替你同阿娘求情饶了你昨夜偷溜出门的错,那你还是省下力气,留着去背书吧。”   温成云的眼神不住地往温虞手腕看去,他心虚的很,却又有些着急,“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是,是,是……”   温虞觑他一眼,微微一笑,“是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呀,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温成云急了,可还是不敢说出口。   温虞状似无意地挽了挽衣袖,将她手上的红线绕露出来。   “你若再不说,我可要回房歇歇神了。”   温成云一眼瞧中,急了,“姐,你当真戴上了?”   方才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结果他姐手上真的戴的是他买的那对红线绕。   温虞忍不住一乐,这傻弟弟着急忙慌的模样,可不就是暴露了,他昨日说要将红线绕送给她和沈遇的这件事,只是他编的假话了。   “阿弟,你将它送给我,不就是希望我能戴上吗?”   温成云被问住,磕磕巴巴地说道:“姐,可你一个人戴,也不起作用啊。”   这不是巧了嘛。   温虞恍然,“那你不必担心。”   “你既然送了一对儿给我和你姐夫,我戴了一条,你姐夫自然就会戴上另外一条,我和你姐夫,准备一直戴到十五那日。”   “毕竟你姐夫可说了,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怎么也不能辜负了才对。”   温成云这下是彻底的呆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姐,你莫不是在骗我?”他姐夫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姐夫难道就没有想过昨个儿他是在撒谎吗?   温虞充满怜悯的看向他,“我骗你做什么。”   “是你姐夫亲口同我说的。”   “你若不信,你就自己问他去。”   温成云哪里敢去问他姐夫,哭丧着脸,将满肚子心事给憋了回去,垂头丧气的就走了。   温虞乐不可支,她倒是要看看她这傻弟弟何时才能向她主动坦白。   她着实是有些乏累了,让思柳和陶桃都退下,自个儿打了帘子进了内室。   她抬脚刚进去,就听得沈遇随口问她,“成云走了?”   她也自然而然的回了声,“嗯。”   不对……   温虞看向那坐在窗前悠闲自在喝茶的人。   满心震惊。   沈遇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已经离开温家了吗?   等等。   温虞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靛蓝色。   她呼吸一滞。   沈遇身旁的小几上,放着的那个香包,她不是已经让思柳收起来了吗?   怎么现在会出现在沈遇面前?   她一点儿都不想看到这个香包了,好吗!   而且,她更不想让沈遇看到啊!   老天爷,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为何不能让他看到这个香包?   它能有什么问题?   沈遇握住了香包,而后抬眼看向温虞,似是疑惑她为何迟迟不挪步,“夫人?”   温虞心怦怦直跳,那些不愿再回想起的画面促使她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快步走上前去把香包抢回到了自己手中。   沈遇手中徒然一空,只留下一缕余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眼见着他家夫人将那香包藏在了背后,还缓缓地往后退,满脸紧张的问他,“夫君,你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难得见自家夫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遇甚觉有趣。   他不禁起了身,缓缓朝人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她:“夫人以为,我为何会不舒服?”   温虞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见他逼近,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赶紧先离开这里。   她转身想要逃跑,却不想下一刻就被抓住了手腕,往后一倒,便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沈遇的声音裹着灼热的气息在她耳旁响起。   “夫人为何要逃?”   作者有话说:   温虞:救命啊!沈阎王你不要过来呀!   沈遇:原本只是想要逗逗老婆,快要逗哭了,怎么就更有趣了呢?   感谢在2022-06-25 22:18:59~2022-06-26 22: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茉香油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孑孓 2瓶;2834876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为何要逃?   温虞哪里敢回答她为什么想要逃跑。   沈遇如今本来就性情古怪的很, 结果她还不小心添了一把火,让沈遇变的更加奇怪。   她,她这几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呀。   她脑子空白一片, 想要赶紧逃走,却又叫人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耳边的心跳声是越来越慌乱无章,声音大到沈遇都快要听不清怀中人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怀中人连眼尾都泛起了红意,纤长的眼睫抖动的, 活似要振翅而飞的蝴蝶。   他忽而就有些心不在焉,若怀中人也生有翅羽, 怕是早就展翅而飞。   直到门帘外, 有脚步声至,伴随着来人的声音, “姑娘, 你可歇下了?”   沈遇才惊觉他走神至有人靠近都未能察觉, 心下一沉, “出去。”   *   思柳原是准备在茶水房歇歇, 可突然想起来她方才有一事忘记告诉她家姑娘了,暗道一声“糟了”, 连忙起身要去同她家姑娘说一声。   不是别的事,是姑娘早些时候, 忽然把今日佩戴的香包交给她处置, 她虽不解, 姑娘的话却总是要听的, 只将那香包先收了。   后来, 姑娘要招待赵家兄妹说话, 让她去寻一只她旧年用的手炉给赵家姑娘捂手, 她便回了姑娘从前住的院子去拿, 正好想着可以将怀中的香包给搁下,等空下来,再问问姑娘如何处置,毕竟是姑娘花了好长时间才制成的香包,眼见着是姑娘喜欢的,所以今个儿才会上身戴着。   只是不想,思柳会在半道上碰到沈遇。   思柳停下脚步请安,沈遇是一向不怎么理会她们这群婢子,平日里就算见了,也从不曾多说两句话。   只不想沈遇却停下了脚步,看着她手中的靛青色香包,问她,“夫人的香包怎会在你手中?”   她原就害怕沈遇,此刻被问,险些没被吓晕过去,说话也打磕巴,“是姑娘,让奴婢替她收起来。”   她忐忑不安极了,听见沈遇应了一声,“嗯。”目光所及之处,瞥见沈遇脚步微动,似是不准备再多问她话就要离开时,她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沈遇开口,“香包给我,我替夫人收着。”   虽不明白沈遇为何会这样吩咐,可思柳也并没有别的选择,那只香包便落在了沈遇手中。   思柳原是想着寻个时机同温虞说一声,可是姑娘一直招待着客人,而后又有三少爷在姑娘身旁说话,她一直没寻到时机。   此刻想起来,就打算告诉温虞,那个香包被沈遇给拿去了。   她轻叩房门,唤上一声,“姑娘,你可歇下了?”   里头传出来些许响动,思柳心一跳,推开门往里走。   她瞥见隔断内室外间的帘帐轻晃,透着些影子,瞧不大真切,思柳唤道:“姑娘,姑娘。”手指尖已经碰到了帘子,正要撩开时……   内室里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出去。”   思柳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姑娘卧房内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谁的声音,脸色霎时涨得通红,疾步的就走了出去,在门口捧着陶桃,陶桃刚说上一句,“你怎么出来了?”   思柳忙拉着她赶紧离开。   二人自是瞧不见,满室馥香浮动。   *   沈遇忽而轻笑了一声,附在怀中人耳旁低声道:“夫人此刻便是不想同我同处一室,也该想想,我们而今身处温家,何必让岳父岳母担心?”   他的声音压得低沉,像是带着蛊惑一般轻抚过温虞的耳垂。   温虞开始冷静下来,是了,现在她在家中,闹出一丁点儿什么动静来,爹娘一下子就能知道。好不容易挨过了她阿娘今日的考问,断然不能再让阿娘来过问她和沈遇之间的事情。   “我要冷静,我要冷静。”   “不要慌。”   “我一定能想出法子来。”   “呜呜呜,可是我想不出来什么法子。”   沈遇听得怀中人自我调整的话语,一句又接一句。   他沉静的等着怀中人会如何编。   许是过了一万年。   又像是才过一刹那。   她已是走投无路,除了说出实情来,尽管再是羞耻难堪,也别无他法了。   温虞终于鼓足了勇气,仰起头,她的脸上,红意未曾褪去,一双眼便显得格外明媚动人,像是一只含羞待放的春桃。   她咬了咬下唇,贝齿在柔软的唇瓣上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痕迹。   她忍着羞意,声若蚊音般,“夫君,我若是告诉你,我今日才知道,这香包是毒物,会让人……”   温虞低估了自己,到底是个姑娘家,想要将这种事情说出口,需要多大的勇气,“就像前夜在浴室里,我们会那样……”   话说到这儿,她再也说不下去。   只觉得热气一直往上涌,自个儿的脸一定红的不像话了。   逃又不能逃。   她忍不住抓住沈遇的胸襟,将自个儿的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口,挡住了她那张红透了的脸。   沈遇那么聪明,他一定听明白了。   前夜之事。   让他忘记的是她,此刻提起的还是她。   她像是被他欺负到无处可逃,将脸躲进了他的胸口,却又露出了红的快要滴血的耳垂。   可是,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   沈遇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俯下身轻轻贴着她的耳垂,是柔软而又香甜的触感,他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忍不住一抖。   他轻声道:“前夜的事……”   “我已经忘记了。”   “夫人可能告诉我,我们到底在浴室里,做了些什么。”   温虞呆住。   沈遇他什么意思?   还是说那情幽花又开始起作用,沈遇他会……   她结结巴巴道:“夫君,你,你当真不记得了?”   她听见一声轻笑,“也许我试试,就能记起来。”   试试……   试试?   她的耳垂忽而就被一股温热的触感包裹住。   她忍不住往后缩,想要躲开。   却又被一只大手搂住了后颈。   温热的触感终于饶过了她的耳垂,却又带着留恋之意一路往下,贴上她的颈,而后变成了不轻不重的轻咬,痒意与痛感交融着成了异样的触感,快要扎破她的肌肤,在她的体内四处逃窜。   温热触感忽而褪去,可余温尚在。   沈遇轻轻抬起怀中人的下巴,让她不能再躲。   “夫人……”   “前夜里,我们有这样做过吗?”   “还是说……”   他看着怀中人轻咬着唇,欺身上前……   温虞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使出了浑身力气,挣脱了沈遇的双手,捂住自个儿的脖颈,又羞又恼,“沈遇,你!”   沈遇明明什么都记得,却还要捉弄她!他就是故意的!   他这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颇有几分‘大仇得报’之感,沈遇坦然道:“夫人不是说,前夜的事,让我忘了吗?”   “我听了夫人的话,将它忘得一干二净。”   “夫人现在却又要我想起来,我若不试试,如何能想起来。”   “可为何,夫人会如此生气?”   眼见着人快要被他气跑,沈遇捏着不知何时又回到他手中的香包,好整以暇道:“此刻该生气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果真被抓住了七寸,温虞霎时就哑了口。   沈遇也不管她,回到窗前坐下,闲适地喝下一盏凉茶,压着心里的火气。   温虞慢吞吞地走到一旁坐下,低着头也不看沈遇,一双手不停地搅着锦帕。   “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它有毒。”   “你要是生气……”   “我……”   “我……”   原本错是在她,她应当要赔罪才是可是她要怎么做,沈遇才会消气?   可她明明也被沈遇欺负了一通……   她尤是不知自己纤细白净的脖颈之上,落着一簇娇艳欲滴的红梅,蔓延盛开。   沈遇眸色微动,却又看向她不安的双手,淡然道:“在夫人心中,我就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会因为夫人的无心之举而生气?”   “夫人聪明,何不再想想?”   若不是为了香包生气,那为何又要故意对她这样,那样呢?   温虞死死地咬着唇。   沈遇的奇怪难道还会传染给她吗?不知道从何时起,连她也开始变得奇怪。   现在还要她自己想,他为何会生气。   为什么要捉弄她呢?   这样做,有意思吗?   她抬起头,又羞恼又委屈。   “我从来都不聪明。”   “我只知道用错了香包,是我的错。”   “夫君若是想出气,直接说就是了,为何要捉弄我?”   温虞反问:“夫人当真不知?”   温虞握紧了手,就算是有手中握着锦帕,她的指甲也深深的嵌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她张大了眼睛,忍住酸涩,她从小就不爱哭,也不想在沈遇面前哭第二次。   她冷冷道:“我不知。”   “夫君大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的眼眶通红,泛着涟涟的水光,以至于让沈遇想起那夜她也是如此,一双眼红着,眼泪一颗可一颗像是珠子般从眼中沁出来,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又要哭了吗?   沈遇平白就生出了一丝无措。   他正要开口,又听得房门外有人说话。   那是温夫人跟前的管事嬷嬷,姓佘,佘嬷嬷亲切笑道:“午膳准备好了,夫人让我来请姑娘和姑爷。”   一边说话一边拿着眼神儿不住地觑着窗户,似是在想,屋中人在做些什么。   思柳应了声,又有些不知所措,姑爷方才让她出去,现在她去叩门,可合适?   屋中倒是传出了一道清亮的声音,透着几分恬静的笑意,“佘嬷嬷,劳你回禀母亲,我与夫君,片刻后就过去。”   佘嬷嬷朗声应道:“是,姑娘。”便又脚步匆匆的离去。   屋中。   也不管沈遇还想说些什么,温虞背过身去,拿着帕子捂住脸,声音发闷,“一应都是我的错,只是夫君便是生我的气,也等离开温家以后再说,今日是初二,年关节下,你念着我阿爹阿娘一向待你好,你切莫在他们面前显露一二。”   沈遇盯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皱着。   温虞却已经擦干净了脸,回过身来,看着他,眼眶依旧是红着的,却是万般情绪都已经收敛的干净,她浅浅一笑,“我要唤人送水进来,夫君可也要一份?”   笑的比哭还难看。   她为何要笑着同他说话?不如不笑。   沈遇不解。   温虞却已经不等他回答,一边走向妆奁,一边吩咐着外头,“思柳,陶桃,送热水进来。”她是去照镜子的,眼眶红着,被爹娘哥哥们瞧见,必是要问的。   陶桃和思柳很快就送了水进来,屋中有沈遇在,她们自是低着头走路,一直将热水送到盆架上,温虞弯腰认真洗过脸,便挑着一点儿玉肌膏柔化了抹在眼睛下,又拿着脂粉上妆,到底盖住了那一圈红,她对着镜子笑了笑,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这才看向沈遇,轻轻一笑,“走吧,夫君。”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很委屈的阿虞:我才不要在沈阎王面前哭,我讨厌他讨厌他!   今天是又看到了老婆另外一面,而不知所措的阿遇:老婆为何会这样?   希望大家不要养肥我QAQ再养肥我,我下个榜大约要轮空了。 第四十六章   在有外人在场的地方, 温虞是一贯是不会让温夫人挑出丝毫的差错来,坐姿端正到发上珠钗的流苏也不会轻易晃动,唇边保持着一抹弧度恰到好处的恬静笑意, 偶尔同旁人说起什么,也是笑意不减,温声细语,俨然是一副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同这上京城中每一位被称赞的名门贵女一样, 言行举止皆是完美无缺。   沈遇看着身旁人温柔的同他介绍着食案上的蜀州菜色,甚至还执了汤勺, 亲手给他呈了一碗汤, 笑眼弯弯同他说道:“夫君,这是去岁时, 蜀州送来的春笋干熬煮的鸡汤, 你尝尝可喜欢?”   半点儿不见一刻钟前, 双眼通红, 泛着泪光的生气模样。   身旁人明明在说话, 这屋子里的其他人的说话声、汤匙碗碟碰撞的响声皆未断过,沈遇却觉得耳边安静的像是身处无人之地。   他端起了汤碗, 尝了一口,颔首赞道:“味道不错。”而后礼尚往来, 替身旁人也盛了一碗汤, 温声道:“夫人也尝尝。”   温虞微微垂下头, 似是含着羞意, 道了一句, “多谢夫君。”便也小口尝起了汤。   沈遇沉默地看着身旁人喝汤。   温夫人将这互相盛汤的举动全然看在眼里, 一双笑眸中满是欣慰, 女儿女婿总归是要互有情义, 才能在一处好好过日子不是?   她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拿着帕子板着脸背过身去轻咳了两声。   一旁坐着的温大人,伸手替她轻轻拍着背顺气,低声道:“夫人,可是不舒服?”   “要不我送你回房歇息?””   温虞听见响动,不免放下了手中汤匙,抬头看去。   温家三兄弟,也皆是放了碗筷,抬眼看向他们的母亲。   温夫人止住了咳嗽,瞧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不免同温大人笑道:“我无大碍,老爷不必担忧。”   她轻轻拍了拍温大人的手,提醒他,好不容易,孩子们都在眼前吃一回团圆饭,不必让孩子们也跟着担忧。   多年夫妻,温大人再没有不明白她的意思,即便满心担忧,还是笑道:“是我多虑了。”   算是含糊地打了圆场,让众人接着用饭。   饭菜撤去后,温家长媳楼玉秀,忍不住干呕起来,她已有三月身孕,正是孕吐不止的时候,方才吃饭时,她用的都是自个儿喜欢的食物,不曾想,这才安生了片刻,下肚的食物,便在腹中翻江倒海,让她不能安宁。   温家长子温成文心急,一边替她拍背,一边着急从桌上拿起颗酸枣来要喂她,“要不要吃颗酸枣?”   她自觉不好意思,人又难受,不免羞红了脸,小声道:“夫君,我没事的。”怀了身孕的女子,总是逃不过会孕吐这一关的。   倒是一如方才温大人同温夫人那般。   温夫人甚是慈爱的看着这对小夫妻,嘱咐道:“既用过了午膳,大郎你陪着阿秀回房歇着吧,她怀着身子,原就有些不舒服。”   温成文也是这个想法,点了头答应下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家媳妇儿站起来。楼玉秀羞红了脸,同上座的公婆拜别,这才同温成文慢慢走回自个儿院中。   说是能在温家待上许久,却也不过是用了午膳,略坐了坐,温虞就得拜别爹娘,离开温家。   温夫人尤是舍不得自个儿闺女,也只将闺女拉到一旁叮嘱了一两句话。   温虞有些担忧,“阿娘,方才我听见您咳嗽,您可是不舒服?”   温夫人笑了笑,目色柔和,“不过是吹了些风,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让你操心。”   “你且记着我同你说的话,你和姑爷早些得个孩子,我这心里就安定了。”   温虞抿了抿唇,垂着眼眸,轻声回答:“我记着呢。”   温夫人忍住了喉咙间的痒意,笑着看她,“去吧。”   温虞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见沈遇朝她伸出手,便浅浅一笑,将自个儿的手搭了上去。   温夫人就站在门前,欣慰的看着闺女和女婿手牵手离开,直到再不见二人身影,方才露出了些苦楚来吗,拿了帕子捂着嘴低声咳起来。   此话暂且不提。   待到同送她出温家大门的温成言和温成云两兄弟道别后,温虞上了马车,唇边的笑意逐渐淡去,她仍是端坐着,却看也不看对面的沈遇一眼,眼眸微垂着。   沈遇微蹙着眉头。   太安静。   是因为,身旁人此刻心中毫无所想?   亦或者是,他已经听不见身旁人的心声?   从前,他甚是厌烦耳旁的聒噪声没个消停的时候。   此刻,聒噪声消失不再扰他心神,却又觉得耳边太过安静。   安静不好吗?   一向喜静的沈大人,忽而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车轮缓缓向前滚动着。   正待他要开口时,外头展飞叩了车厢,压低了声音通禀道:“大人,裴公府上派人传信,请您此刻前去一见。”   “裴公怕是不大好,没有多少时候了……”   车厢就这么大点儿,温虞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裴公,她是知道是谁的。   裴公,沈遇的顶头上司,殿前司都指挥使,年过六旬,年轻时伤了身子,落下一身病根,前两年身体愈发不好了,便对殿前司撂了手,一直在家中休养。   心下一沉,那句将要说出口的话,在唇齿间流转一回便被咽下,沈遇冷然的吩咐外头,“停下,备马。”   “是,大人。”展飞应道,马车立刻停下,又牵了匹马候在马车前。   路上行人脚步匆忙,纷纷避过。   而后又看向温虞,只简单叮嘱了一句,“夫人,你先回去。”便起身抬手撩开车帘,准备下马车,换马前行。   车帘外的雪花飘飘扬扬的飞舞着,车厢内的热乎气儿也被这雪带跑了似的,温虞忍不住握了握手,轻声应道:“夫君,下雪路滑,你一路当心。”   沈遇顿住脚步,他原是以为离开前,听不见她开口说话的,他头也未回,“今夜我必定晚归,夫人不必等我。”   他的耳边响起一声,“谁要等你啊!”   原是沉重的心情,好似有所缓解。   沈遇翻身上了马,看了一眼帘帐遮住的马车,神色倏然沉下,冷峻的眉眼犹如被这场冰雪覆盖,他轻踢马腹,朝裴家而去。   马车缓缓继续向前驶去,车厢内只有温虞一人,她仍旧端坐着,神色却逐渐变得茫然无措,她伸手轻轻抚过颈间,那里同她手腕一样,都留下了属于沈遇的印记。   即便这道印记会消失,可她知道的,在她心里,它们会永远都存在。   她终是忍不住,垂头埋在膝间,缓缓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他自己大病一场,性情大变,为什么要让她不好过?   他根本就不知道,她这些年有多么努力克制自我,才学会了她阿娘心目中‘上京贵女’该有的一切品质,让她阿娘能够高兴。   他也不知道,她明明就不想在他面前失态,让自己看上去可怜又可笑。   所以,他作什么隔三差五的作弄她?让她不知所措,不能应对。   就像从前一样整日无视她,不行吗?   反正他们两个人成亲,不过是为了让两家长辈高兴。   沈遇明明就不喜欢她的。   不是吗?   ……   沈遇真的是讨厌死了。   *   裴帅府前,禁卫把手森严,听得马蹄声疾驰而来,有禁卫上前同来人见礼,“沈大人。”   禁卫看向他的身后,又道:“裴公吩咐,请您一人前去见他。”   沈遇目色肃然,没有丝毫犹豫,扔下缰绳让展飞接过,“在外候着。”只身一人手无寸铁,随着禁卫入了裴帅府。   展飞手握着缰绳,望着那扇沉重的铁梨木大门,缓缓关上,心下一沉,裴公今日若去,殿前司二十四处卫所,只怕是真的会一分为二。   大人虽从未仰仗裴公,而在殿前司成功立足,得陛下看中,又掌刑狱司,即便二十四卫所并不全然听他命令,也无妨。   可如今对大人而言,多花些心力和时间,将二十四卫所悉数收服,也远比殿前司分裂成两股势力更有用。   可裴公是如何想的呢?他会眼睁睁看着殿前司在他去后分裂成两股势力。   还是说……   展飞猛然抓紧了缰绳。   他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不经意往后撤几步,低声吩咐下去,“裴府恐有诈,让人准备。”有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地。   不远处站着的禁卫们,似是毫无所觉。   裴家上下,皆是面色沉重,无一不为了家主即去这件事忙碌着。   裴公长子裴继斐,站在庭中大雪处候着,听见了脚步声,方才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向来人,“沈弟,家父等你多时,你进去吧。”   沈遇放缓了脚步,走到裴继斐跟前,抬手轻拍裴继斐肩上的落雪,裴继斐浑身一僵,又听得耳旁落下一声轻叹,“裴兄,节哀。”   这一瞬间,庭中四面皆是鬼影攒动,仿佛张开了獠牙,就等一声号令,而要从四面八方扑出来,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猎物吞入腹中。   只是转身,裴继斐肩膀一轻,再去看,余光所见只一缕青袍,他猛然回身看去,沈遇已经进了那扇门。   *   温虞下马车时,就见王昌瑞早已经在候着她。   “夫人,您回来了。”   他是一点儿都不惊讶沈遇没有一道回来这件事。   温虞轻笑道:“王叔可是有事?”   王昌瑞颇有几分苦恼,“确有一事,等着您回来拿主意。”   温虞颔首,“是何事?”   “是庄子上的佃户牛二家的丫头,不知怎得,说疯就疯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终于可以写长一点了。   感谢在2022-06-26 21:59:35~2022-06-28 23:5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汐哦豆豆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庄子上出的事情, 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胜在事情出的离奇。   连王昌瑞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二的丫头今早随她爹入城, 街上人多,父女二人走散了片刻,万幸的是,牛二找着那丫头了, 但是他家丫头突然就疯了。”   “在街上又哭又闹,连她爹牛二都不认识了。”   “恰逢殿前司骁骑巡逻经过。”   温虞不解, “好端端的人, 说疯就疯了?”   王昌瑞应声,“可不是, 老奴这些年去往庄子里, 时常碰见那小丫头, 她生的聪明, 体魄也康健, 今个儿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发了疯。”   “牛二既然求到咱们府上, 老奴擅自做了主,将他们暂且安置在了西角院的倒房里。”   “老奴是想向夫人讨个恩赏, 牛二一家在庄子上一向老实勤快, 又是种庄稼, 看管着庄子的鱼塘和树林的一把好手, 这些年从未出过差错。”   “让他们暂且先在西角院里住上一晚。”   温虞自是不会拒绝, “让他们父女二人住下就是了。”   “一应寝具, 炭火还有饭菜, 都让人准备好, 莫怠慢了人家。”   温虞想了想,又道:“可有请过大夫去给小姑娘瞧病?”   王昌瑞答道:“请过大夫了,只是大夫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只说怕是受到了惊吓,人被魇着了,先开了一副安神汤,让那小丫头服下,人这会儿倒是睡着了。”   “等明日,看那丫头到底能不能清醒过来,再想别的法子。”   “好。”温虞点了头,“您让底下人费些心,若是有什么状况,且让人拿府中的帖子去请大夫来,给小丫头看病就是了。”   “药材和诊金都从府中账房支取。”   “老奴替牛二父女先谢过夫人。”王昌瑞笑道,夫人年纪小小,却是思虑得当,撑起一府中馈,自然是极好的。   “这也不值当谢,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温虞顿住了脚步,面露犹豫,罢了,她难不成还真的撂手不管?   “王叔,有一事,我也要同您商议。”   “夫人尽管说就是了。”王昌瑞连忙道。   是裴公的事,若是裴公今日离世,府中总是要备丧礼的,丧礼该按照什么章程来准备,也是不能出差错的。   那丧礼总得合时宜。   无论她现在多讨厌沈阎王,该料理的家事,每一件,她都不能让人给挑出不是的地方来。   *   许是命不久矣之人所在之处,都会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气。就像地府的门缓缓开启,迎接着即将死去之人留下的魂魄时,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死气。   分明闻不见,沈遇脚步轻缓,无声无息的走向裴公的卧榻之处。   他能看见裴公苍老的脸上浮出了一股青色,双目紧闭,正急促的呼吸着,却是呼出的气比呼进的气更多,   是失去了意识的模样。   裴公不省人事,怎么会念着要见他。   卧榻旁,站着一人。   沈遇抬眼看着,并不见意外。   房中光线暗淡,那人的身形隐在阴影里,模样看不真切,却透着一股子呛鼻的阴森气。   沈遇眉头微皱,他实在不喜这种味道,也不想沾染半分。   毕竟活人和恶鬼怎能同处一室?   沈遇抬起手,朝着那处阴影行过一礼,“王爷。”   那人从阴影处缓缓地走出来,终于显露了本来面目。   他苦笑了一声,清俊的容颜却又因为沾染了郁气,连笑容都沾着阴霾。   “见着本王在此,沈大人不见半分意外神色。”   “倒同本王这几年来在封地时,听见的传闻一般,沈大人行事稳重,心思深沉,是以极得陛下另眼相待。”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这间卧房里,隐约有一股风声,正呼啸刮过,毫无阻碍的将卧榻之上的老人仅存的生命力带走,不知何时,这股风已经悄然停止。   沈遇垂下眼,声无波澜,“王爷谬赞。”   那人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沈遇身旁,同他并肩站着,只是看向身后那扇门,   “沈大人何必这般滴水不漏。”   “舅父一向同我提起沈大人时,皆是夸赞之词,想来沈大人应当明白,舅父为何会在此时传见你。”   这一家子里,果真是挑不出一个会好好说人话的。   沈遇听的心烦,沉了沉眼,此刻他竟有些无法忍耐,但同这些人打交道,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吗?迂回曲折,来意要用无数前言去铺垫。   不过,同人做戏,总该是要顺着人,才有意思。   他轻叹了一声,“这些年来,裴公对臣的提拔之恩,臣一向铭记在心。”   “只是臣愚钝,还望王爷明示。”   那人猛然回过头看向沈遇,“沈大人可有想过,舅父离世,殿前司下一任都指挥使,陛下会提拔何人?”   “臣不敢妄自揣摩陛下圣意。”   “想来,在陛下心中,谁人能胜任都指挥使一职,便会提拔谁。”   “况且。”   “朝中能胜任此者,数之不尽,陛下心中必是有所考量。”   “臣自当是竭尽所能,尽好分内职责。”   那人紧盯着沈遇平静的侧脸,妄图从上面看出一丝一缕的贪念来,偏生什么都都没看出来,眼前人就像是一口枯井,不起半点儿波澜。   那人忽而就放缓了语气,徐徐诱之,“沈大人得陛下看重,就不曾想过,陛下会提拔之人是你?”   “即便是本王的舅父,在我表兄同你之间,也更属意你来接任。”   “臣资历尚浅,才干平平,不敢有所妄想。”   “比起臣,无论是资历,还是才能,裴兄都更合适接任都指挥使一职。”   那人忽而就起了一丝不耐,可生在皇家,耐心仿佛是生来就有的,他笑了笑,“沈大人无需自谦,即便是本王,也更属意你接任。”   沈遇终是抬眼看向身旁人,他半边身子隐在暗处,面色沉重,叹道:“王爷,若臣当真无意同裴兄相争,您可信?”   裴继斐站在门口,自是将屋中所有的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沈遇是个什么人,这几年,他全然看在了眼中。   他不过二十出头,只凭着战功得到陛下青眼,在殿前司任职还不到五年,升至副都指挥使,那狼子野心都已经写在了脸上,怎么不会对都指挥使一职势在必得。   怎么会这般轻易地拱手让人?   何其可笑。   沈遇这话,说出去,问问,满上京城里,何人会信,他这几年用尽手段,不是为了坐上都指挥使的位置,又是为了什么。   那人自然也不信,沉默了一瞬,笑了笑,“信,本王如何不信。”   “沈大人应当知道,凤凰要择良木而栖,千里马要有伯乐赏识……”   他话已点明至此…   良木,伯乐。   沈遇浮起了丁点儿愉悦心情,在对方满含深意的目光之中,终是开了口,“王爷的意思,臣明白。”   似无数鬼影从四面八方袭近,将他团团围住。   他尤是不在意,淡然开口道:“只是,若臣不愿呢?”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的颈间贴上了一丝冰凉之意。   那是一柄刀,刀刃锋利,握刀之人稍许施力,便能一刀毙命。   沈遇笑了笑,“裴兄这是何意?”   握刀之人,脸色郁沉,“我父遗愿,若想接任都指挥使一职者,需有与对手一战。”   “殿前司二十四卫所之中,能当我对手者,独沈弟一人。”   “沈弟即便不愿接任都指挥使一职,也当在我父面前,竭尽全力同我一战。”   “才不坠殿前司威名。”   前路、后路皆叫人斩断,当真是生死一线间。   沈遇默然,心下却忽而想起,他今夜怕是当真要晚归了。   她会不会等他?   *   陈嬷嬷还在同家人团聚过新年,小丫头自然是要自在的多。   温虞自料理好了往裴府相送丧礼一事,回房歇着,思柳忐忑难安的在她身旁站着,活似罚站一般。   温虞满腹心事,坐在软榻上发着呆,也没瞧见。   还是陶桃进来,推了推思柳,“你快同姑娘认错吧。”   思柳绞着手指,上前一跪,“姑娘,奴婢错了。”   跪的突然,给温虞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你跪我做什么?”   思柳红着脸,满心歉意,“奴婢不该将香包给了姑爷。”   香包。   温虞愣了愣。   是了,今日一切皆因香包而起。   若是没有那个香包,她就不会在沈遇面前失态。   沈遇也不会起了心思作弄她。   她和沈遇依旧能维持着,忘记前夜发生过的一切事,而平静的相处着。   都是香包的错吗?   自然也不是。   没有香包的出现,她和沈遇之间就能相安无事吗?   世事难料,谁又能料到明日会出些什么事儿呢。   “姑娘,都是奴婢的错。”   听得思柳带着哭腔的声音,温虞心不在焉叹气道:“并不是你的错,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那个香包的事,你们也不必告诉陈嬷嬷。”   “免得让她担忧。”   “那个香包,无论你有没有交给姑爷,都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   “我和姑爷之间……”   她怔然了许久,却收住了口,她那些心事,说出来,不过是让旁人也添烦恼。   她惆怅难解的是,这世上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为何就不能让日子过的顺心一点呢?   到底是谁的错呢?   是她,还是沈遇?   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下,“都下去吧。”   天色已晚,烟织进来点灯,问她,“姑娘,外头的灯要留几盏?”   外头漆黑一片,温虞抿着唇,“姑爷说他今夜要晚归,我且等等他,灯都留着吧。”   作者有话说:   被人设计,不是归顺就得死的沈大人:老婆,你有没有在等我回家?   留着灯发着呆的阿虞:谁在等你啊,我早就睡着了。   这章我很满意!因为写了8个小时(哭)   感谢在2022-06-28 23:54:13~2022-06-29 23:0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于风雪中, 刀光四起,雪纷纷避让其锋利,打着旋儿凌乱散开。   刀刃相击, 震出嘶鸣之声,缠斗的二人俱是快速后撤。   转眼,下一刀又避在眼前。   沈遇抬手,挡下迎面而来的一刀, 而后瞥向那隐在暗处的身影,那人闲适的站着, 漫不经心的欣赏着他和裴继斐这一场比试。   就像他和裴继斐, 不过是一黑一白两枚棋子。   而执棋者,独他一人。   谁输谁赢, 于他而言, 心中早已经有定论。   是生是死, 只在他一念之间。   侧身避开一击, 沈遇的目光落向它处。   可执棋者当真以为, 能将棋盘之上的所有棋子都操纵于股掌之间?   人非木石,如何能甘愿成为傀儡, 让生死都由他人来定?   又是一击,刀锋直逼他要害, 不过须臾之间, 撤退避让, 那处却渗出了血珠子, 在靛青色衣袍间, 落成一朵朵怒极开败的红梅。   仔细看, 他身上已有好几处伤口。   沈遇站定收了刀, 看向裴继斐, 道:“裴兄好身手,沈某自愧不如。”   他是认了输,裴继斐却半点得胜的喜悦都不曾有,冷声道:“沈遇,刀下留情,便是你不将我放在眼中,我即便是赢了,日后,在二十四卫所,我如何服众?”   “再战!”   便是连喘息的机会,都不曾给沈遇留下,又是迎面一击,沈遇刀不出鞘,利落挡下这一击,转瞬间,二人又已连过数招。   裴继斐看着眼前游刃有余能将他每一招都避让的身影,终是恼羞成怒,喝道:“沈遇,你为何不出刀?”   又是一避,沈遇淡然道:“我已是裴兄手下败将,再战又有何用?”   裴继斐却是丝毫不让,刀刃带着的杀气比之前更甚,宛若恼羞成怒,招招都往要害而去,数十招后,沈遇虽仍是刀不出鞘,却不想先前那般,还能让裴继斐继续近身伤他分毫。一人刀刃含霜,锋芒尽显,一人藏锋入鞘,不见深浅。   若说裴继斐起先有三分陈年累积的怨气,此刻却有了七分,理智渐失。   天色已暗,只有烛光照亮着这一方天地,打斗声愈发激烈,而四面禁卫皆沉默不语,安静地看着这一场比试。   那站在暗处的人,嘴角那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忽而淡去。   一切都如同他所想般发展,今日既然不能将沈遇揽入麾下,必是要除之以免后患。   一切都尽在他掌控之中。   可为何他在这一刻,竟有所感知,有些细微末节的变数渐起。   他平生醉心于对弈,最不喜变数一事。   终是轻叹了一回气,微阖了眼眸,抬手示意两旁……   忽闻利箭破空而至。   利箭刺入血肉之中的愚钝声,猝不及防乍起。   不知何人高喝,响彻整个裴家。   “有人行刺王爷,护驾!”   此间所有禁卫一瞬六神无主,只向隐在暗处之人而去,将其护在其中。   那人看去,被利箭所伤之人,是沈遇。   此箭当是变数!   *   被箭刺入血肉的感觉并不好,箭上有倒刺,勾着肉片刻就能血肉模糊。   自是疼痛难忍的。   沈遇皱着眉头,看向那不知所措的裴继斐,“裴兄,你我之间的比试,不妨以后再说。”   “此刻,保护王爷要紧。”   又是一箭从黑夜中袭来,他顾不上伤口,抬刀挡过,一边后撤。   裴继斐尤是一愣。   那夜空之中忽而数发利箭一并袭来。   众人再是无暇顾及比试……   夜袭者难觅身影,忽而裴府西边有火光大亮,裴府大门前,数十位巡逻骁骑,急促叩门,“府上走水,我等是兵马司巡禁骁骑,快开门!”   巡禁骁骑,无令可破门而入。   裴府下人不得开门,骁骑鱼贯而入……   不过刹那。   变数起,棋盘之上,局势逆转。   谁是执棋者,谁又是棋子?   沈遇折断利箭,捂住伤口,抬眼看向暗处。   *   “姑娘今夜还没歇下。”陶桃有些忧心,她和烟织今夜值夜,倒是不能像从前一样,和姑娘一起宿在正房里,值房设在东厢,却也能从窗户看着正房的动静。   今夜姑娘不让人把灯灭了,也不让人在正房里伺候,直到现在还没歇下。   此刻可都已经是四更,若是平日里,姑娘早就歇下了,偏生姑娘说要等姑爷回来,一直等到现在。   烟织睡得迷迷糊糊,听见这话,含糊应道:“这你也想不明白?”   “姑娘是府上女主人,姑爷今夜还未回来,姑娘若是先歇下了,对姑爷半点关切都没有,可不是让人在背后议论姑娘?”   一府女主人,总归是要料理好庶务,又要对夫君关怀备至,才能让旁人夸赞上一句贤良淑德。   姑爷今晚晚归,回来以后,可要用膳、用水,这一样样的事情,姑娘又如何能假于他人之手,落下话柄?   陶桃拥着被子靠墙坐着,嘀咕着,“即便是姑娘不过问,难道姑爷就会饿着冻着了吗?”   烟织被她气的没了睡意,也起身坐着,“你这小丫头,是半点儿不开窍。”   二人闲聊着,忽闻守着二门的婆子前来叩门回话,“夫人,大人回来了,说是夜深了,他就宿在书房,不往正院来了。”   夜里太过安静,婆子说的话,不光是温虞听见了,连烟织和陶桃也都听见了。   婆子的话音刚落,正房的门便咯吱一声打开。   “陶桃,取盏提灯来。”   烟织和陶桃面面相觑,哪里还有半分闲情聊天,皆是起身披上外衣,一边穿鞋,一边拿上备在一旁的提灯,朝外走去。   “夫人,是要去书房?”   陶桃刚问过,温虞便将她手中的提灯接过,浅浅一笑,“夫君回来了,我自是要去瞧瞧的。”   “走吧。”   夜里风凉,她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便脚步徐徐朝着书房去了。   陶桃跟在她身后,手里也提着一盏灯,她有些冷,忍不住想要缩脖子,却又瞥见她家姑娘,挺着腰背,面色恬静,似是半点儿没有被此刻的凉意所扰。陶桃也只好努力端正自个儿的举止,跟在她家姑娘背后走向书房。   未过片刻,已行至书房外。   门口的侍卫朝她行礼,“夫人。”却是拦住了她的去路。   温虞佯装不知自个儿被拦住,只淡然笑道:“去通禀一声,我等了大人一夜,有事要与他商量。”   鸣争推开门走到内室,“大人,夫人在外头。”   “她说等了大人一夜,有事要同您商量。”   “您看,可要请夫人先回去?有事等明日再说也不迟。”   等了他一夜?   不是生气以后,‘说’她才不要等他回来吗?   沈遇原是没打算今晚见他家夫人,毕竟上午在温家,他还将人给气哭了一回,只是那句请夫人回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是一声,“请夫人进来。”   侍卫这才不拦着温虞,温虞将提灯交给陶桃,“你去茶水间等我。”独自一人走到房门外,房门是虚掩着的。   她刚推开门,便闻见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温虞忍不住一怔,就站在门口,抬眼看去。   坐在桌旁,正取着嵌进右肩处的箭头的沈遇眉头微蹙了一瞬,那支鲜血淋漓的箭头可算是从他的右肩处被取出,落在装满了水的铜盆里,哐当一声,血色弥漫开来,在水中荡漾着。   那被取出箭头后的伤口,自是一片血肉模糊,暗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大夫眼明手快替他清理着创口上的污血,这伤有些时辰了,伤口都已经只是幸好不曾伤及筋骨,又道:“大人,我一会儿就给您上药,那药烈性大,您且稍微忍耐些。”   沈遇随意应了一声,却是看向站在门口的温虞,她进门前大抵嘴角是浮着一如往常所见的笑意,又在看清屋中情形时,生了几分手足无措。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   “他又受伤了?”   “他怎么老是受伤?”   “明明是在上京城里,会有谁能伤得了他呢?”   “他不是有很多下属吗?怎么就能受伤呢?”   “又伤了手臂。”   她此刻好像忘记了她上午时被自己气哭了的这件事,沈遇心想。   是因为他受伤了的关系吗?   因为他受伤,她就可以暂且忘记上午时,他们二人那段未曾结束的对话?   沈遇心念着,忽而就多了一丝轻松之感。   创口被清理干净,大夫拧开了药瓶,又提醒了一回,“大人,您忍着些。”   不过是一瓶伤药,从前也不是没有用过,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沈遇又想。   “看着就好疼呀。”   他的耳边又是一声轻叹。   药粉被撒在伤口上时,起先是清凉,却又转瞬好似火烧过。   沈遇的胸膛忽而一震,发出闷哼声,惊得大夫连声道:“大人,这药是如此,敷上以后,头一个时辰会疼痛难忍,但是熬过去以后,便会消痛,伤口就会开始愈合。”   “我明白,你继续上药就是。”   看着沈遇脸色惨白,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眉头紧皱,好似在强忍着疼意。   大夫继续上药,她看着沈遇虽不曾再发出声响,左手却是紧握着,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温虞忽而就觉得那药大抵是真的烈性大,不然怎么会连沈遇都忍受不住。   她竟有些不敢再看沈遇被上药,可她站在这里,总归是要做些什么。   她默默地走进了房中,将门掩上,看了一眼落在通盆里,锋利尖锐的箭头一眼,便走到盆架旁,对着还在调着水温,准备给沈遇擦身的鸣争,轻声说道:“我来吧。”   鸣争一愣,“夫人……”却又在对上温虞身后的目光时,收住了声音,让开了位置,“那就有劳夫人。”   他让开了位置,站在一旁,忽而就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夫人要给大人擦身,这件事说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人家是两夫妻,擦个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夫也终于将纱布缠好,打了结扣,又说着医嘱。   “大人,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待到明日早晨,我再来给您换药。”   “大人且记着,这几日切莫进行剧烈活动,以免伤口被挣开。”   “尤其是今夜,大人千万别用右手,也千万要忍着疼莫将伤药给擦掉。”   沈遇抬了抬手,应了声,“嗯。”鸣争极有眼力见,“胡大夫,我送您回去。”将大夫给领走了。   温虞试了试水温,已然合适了,她便端着盆到桌旁放下,又将干净的帕子浸进热水里打湿,一时间,只听得水声作响。   温虞拧好了帕子,轻轻擦着他手臂上残留的血迹,沈遇淡然开了口,“夫人,我左手不曾受伤,我可以自己擦身。”   温虞垂着眼,只轻轻地给他擦着。   作者有话说:   温虞:帮忙是帮忙,但我才不要主动理他,哼!   沈遇:老婆原谅我了,真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我终于还是没有断更,给自己点个赞。   希望大家记住这是一本以日常为主的轻松向文。 第四十九章   屋中很是安静。   温虞全神贯注的擦着沈遇身上的血迹, 不怪她要集中精神,毕竟她手上的力道是轻不得重不得,稍微轻一点, 那干掉的血迹就擦不掉,要是重一点……   眼前人虽不会喊疼,可也会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只要聚精会神掌控着手上的力道。   她自认为是擦的已经足够小心,却又拧了帕子往他右胸口位置的一团血迹擦拭的时候, 眼前人却是闷哼一声,她吓得一愣, 停住了动作, 这才发现那处血迹并不是右肩上的伤口流下的血,而是那处本来就有一道伤口, 只是被干掉的血给凝住了, 而今被她一擦, 凝住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流淌。   她原以为沈遇身上只有一处箭伤的, 怎么会胸口上也有伤口呢?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仰头,“我马上去叫大夫来给你包扎。”   她倒是终于开口说话了。   沈遇看向桌上的伤药和干净的纱布, 淡然道:“夜已深,夫人又何必再让胡大夫跑一趟?”   “这伤没什么大碍。”   “我自己敷上药就行。”   说罢, 他就侧身欲打算拿起桌上的伤药来, 一动, 便牵扯了肩伤。   他的五官生的浓郁, 平日里总是看不出喜怒哀乐, 此时此刻却是毫无血色的虚弱苍白。   温虞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看着那包住右肩的纱布也有了被血染红的迹象, 心里发颤, 抿了抿唇,起身拿起桌上的小白瓷瓶。   “还是我来吧。”   胡大夫留下的医嘱,她也听进去了的。   沈遇闻言,也没坚持要自己上药,只抬眼看向温虞,唇边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颇有几分虚弱道:“有劳夫人。”   只是,温虞拿着药瓶的手也有些发抖,可现在看着那道挣开的伤口,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着方才胡大夫是如何给沈遇上药的。   也许是她迟迟没有动作,沈遇忽而开了口,“夫人若是下不了手,不妨先回去歇着,我让展飞进来给我上药也是一样的。”   温虞想也没想,“我可以的。”   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原本就觉得沈遇身上的血迹刺眼的很,此刻眼睁睁看着血珠顺着他的胸膛流淌,就更加触目惊心。一时都想不起来,方才胡大夫第一步是怎么清理创口来着?   沈遇叹气,开始提醒她。   “先要用酒清掉伤口上的血痂。”   温虞抿着唇,听话的把一旁的酒壶倒出来一碗酒,那酒是极烈的酒,只稍一闻,便很是呛鼻,然后把棉布泡在里头浸湿,然后小心翼翼得开始擦着那道伤口。   烈酒擦过的伤口,血色褪去,伤口却开始泛着灰白之色。   沈遇又提醒,“擦净以后,把伤药倒在伤口上。”   “盖住伤口。”   “就用纱布缠住。”   温虞虽说手依旧颤抖着,药粉也洒了不少在地上,可她还是一步一步的将伤口包上,待到将纱布打了结扣以后,她终于大口大口的喘气。   那道伤口分明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她平白无故却感受到了痛楚,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一直到现在包扎好了伤口,才缓过神来,抬手摸过自个儿的额头,也是一片冰凉的汗珠。   待包好了胸口的伤处,温虞重新坐下,拿着帕子继续给沈遇擦着身上的血迹。   她低垂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疼吗?”   她不过是给沈遇上个药就是这副模样了,那沈遇自己呢?   这样的深夜,他带着满身伤回来,该会有多疼呢?   她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夫人心疼我?”   温虞手一顿,谁心疼他了。   她就是看不得人受伤,不行吗?   即便是阿猫阿狗受伤流血,她也会觉着不忍心。   谁要心疼他。   头顶上方的说话声继续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也早已经习惯。”   “夫人不必担心。”   听着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温虞心里竟有了些气。   是了,谁不知道沈大人受伤是家常便饭般的事,前两月不还险些丢了性命?   他怎么会怕疼呢?   所以谁要心疼他呀,他自己都不心疼自己。   她擦干净了最后一处血迹,终于是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苍白虚弱却又若无其事的脸,终于是没有憋住怒气。   “夫君就没有听过一句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二老尚在,见到夫君带着一身伤回来,该有多担忧?”   温虞怒气略消,走到一旁去,将那熏笼上烘烤的干净衣裳取来,轻轻抬起沈遇的右手,想要替他穿上。   可那右肩上的纱布颇是触目惊心,她如何都不敢将沈遇的右手抬起来。   还是沈遇自己微抬了手臂,让她能将衣袖给穿进去。   她沉默不语,半点儿响动都没有的给沈遇穿好了里衣,又是深夜了,屋中点着熏笼倒也不冷,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道:“夫君早些歇下吧。”   说吧,她转身就要走。   却不想手腕又被沈遇捉住。   是被沈遇的右手握住,温虞一时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动,生怕她只要一用力,沈遇的右肩伤口就会崩开。   又听沈遇问她,“夫人不留下来照顾我吗?”   温虞反问道:“夫君既然习惯了受伤,哪里还需要旁人照顾呢?”她冷着一张脸,眉头紧蹙着。其实说完这些话,她心里不是没有后悔,只可惜满腔怒气压制不住。   方才,她推开门时,看到沈遇满肩都是血的时候,说不上来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她怎么又生气了?   看着眼前人满眼都怒气的模样,沈遇不禁疑惑。   受伤的人是他,疼的人也是他。   他受伤这件事,怎么也会将她给惹生气呢?   沈遇看着怒气未消,连耳朵都还红着的温虞,终是开了口,“夫人不是有事要同我商量?”   温虞简直是难以置信,现在是讨论其它事的时候吗?现在最要紧的事情,难道不是让他好好养伤才对吗?   她有那么不明事理吗?   她怎么更生气了?   沈遇不解。   可她既然来了,他就不想放她这样离开。   他隐约起了个念头,却又觉着他一个大男人为了这么点儿小伤便喊疼着实是不像样。   人非草木,受伤流血自然是疼的。   谁没有在年幼时,不论是受了多小的伤,都会忍不住哭着去寻爹娘的安慰呢?他年纪尚小时,有爹娘疼爱,若是受了伤,总是会对爹娘喊疼。   到底是真疼还是假疼,而今已经记不大清楚,却仍然记得爹娘会心疼不已的安慰他,照顾他。   可自打爹娘去世后的这么多年里,他受过无数伤,身上添了伤口又愈合。   疼痛对他而言,的确是早已经让他麻木的一种感觉而已。   他受伤了,他受伤了,她不应该和他计较这些。   温虞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看也不看沈遇,“不过是些小事,明日我再同夫君商量也不迟。”   “夫君早些歇着养伤才是。”   她是半点儿都不想待在这里。   却不想抓住她的人半点儿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若我说我疼,需要夫人在身边,夫人也不留下吗?”   眼前人明显消了些气,沈遇勾唇笑了笑,却在人转过头来时,松开了手,左手轻捂着右肩的伤处,微垂了眼,叹道:“罢了,夫人早些回去歇着吧。”   温虞在原地站了许久,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了好几回,终于是转身走向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满屋子的血腥味和药味着实是不好闻,还有那一盆已经变成血红色的水,和沾染着血迹如何洗都洗不掉的棉布,让人并不自在。   她还是走了。   沈遇松开了手,肩上的伤口其实同方才并没有什么区别,那股剧烈地痛感却如同惊涛飓浪般将他席卷。   隔着一扇门,声音却清晰可闻。   那道声音温婉恬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陶桃,你去厨房将温着的粥和菜都取来,鸣争,你去打一盆热水来。”   “再让人去正房里,取两床蚕丝来。”   陶桃和鸣争自是应了声是。   温虞转身又走进房中,眉眼间不带半点儿怒意,只剩下一片沉静。   她又回来了?   沈遇微怔。   *   灶上是一直温着饭菜的,取来也不过只花了半刻钟,屋中也已经收拾干净。   温虞端着那碗粥,轻轻地吹凉,拿着汤匙缓缓搅动了片刻,方才一勺一勺舀起喂着沈遇。   一个人自然地端了粥喂人,另一个人自然地接受。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异样。   只有那候在一旁的陶桃和鸣争,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敢多看他们二人一眼,总觉得自个儿站在这里太过多余了些。   好容易等到粥用完,又洗漱完毕,这两人收拾好了物件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书房的床榻并不如正房的那张榻,不够宽大,也不够柔软。   只是胡大夫既然嘱咐了今晚不要活动,自是不能往正房去。   温虞亲自动手,将蚕丝被铺开,这床蚕丝被柔软而又轻薄,又有清淡的花香气息,是她和沈遇成婚时,她阿娘准备的嫁妆。   她自是让沈遇躺在榻上,自个儿却是坐在床尾,心不在焉的看着那笼火。   沈遇靠坐在床头,看向她,“夫人不睡吗?”   温虞头也不回,淡淡道:“那夫君为何不睡?”   沈遇睡不睡得着,她是不知道。   可她今夜是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了,躺着也不过是干熬着等待天亮。   二人分开在床头床尾坐着,各有心事而心不在焉。   烛火烧着,不知何时,灯光摇动,那灯芯是已经快要烧干了。   太过安静了。   沈遇微蹙着眉头,“夫人。”   温虞抿着唇,很是不想理他的,还是应了他,“夫君唤我做什么?”   “我想喝水。”   温虞走到桌旁,倒了一盏茶,又将那盏快要熄灭的灯,拿着簪子轻轻一挑,让它重新绽放光明。   房中一时多了些响动,而后又恢复平静。   安静了快有一刻钟。   “夫人。”   “夫君又唤我做什么?”   “我有些冷。”   温虞起身去给那笼火添了一屉炭,而后又坐到床尾,安安静静地靠着床柱发呆。   仍是不行,太过安静了,让他一时不知身处何地,眼前一切是真是假。   “夫人。”   听得这二字,温虞心里就在想,一会儿说渴,一会儿说冷,接下来他又要说什么呢?   “我肩膀疼,睡不着。”   “夫人同我说说话吧。”   说话,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呢?反正他也从来不会和她好好说话。   温虞心想。   沈遇依旧靠坐着,目色沉沉看向青纱床帐,自顾自地开了口。   很是奇怪,他原本不打算告诉旁人今夜之事,可此刻却又很想说给那还在生他气的人听一听。   “裴公死了。”   “肃王给了我两条路,让我选。”   “一是归顺于他,一心辅佐他当上皇帝。”   “二是在裴公面前将我杀死,以免我日后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温虞听得一愣,她有些没听明白,终是看向了沈遇,“你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又不曾犯下大罪,肃王平白无故的杀了你,他要如何同陛下交待?”   沈遇也看向了她,然后笑了笑,眉眼浮起了几分带着冷然的嘲意,“他要杀我,自是有十足的准备。”   “若是我死了,上报到陛下跟前,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即便陛下动怒,也不会为了我责罚肃王。”   在宣帝眼中,他也不过是枚用得顺手的棋子,而肃王,那是宣帝的亲儿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会为了棋子而伤自己的亲儿子的呢?   温虞想起了那支裹着血肉的箭头,那淌血的伤口,她咬了咬唇,终于不忿道:“可他凭什么要杀你?”   “还伤了你的肩膀。”   难道肃王以为,杀了沈遇,他就可以当上皇帝了吗?   肃王凭什么这么作践旁人的性命?   沈遇垂下眼,肩膀的伤口看着血肉模糊,实则未伤及筋骨脉络。   若非是射箭之人不想伤及他的性命,又如何能避开要害呢?   他笑了笑,“夫人以为,是肃王伤了我的肩膀?”   温虞一愣,“不然还能是谁?”   “肃王一心只想让我死,而我还想活着。”   “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远比想让我活着的人更多。”   “夫人一向聪明,何不再想想,谁又能在那时,让我活着从裴府走回来?”   听见这话,温虞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开口却又不知从何所起,“你。”   沈遇忽而有些疲倦,眉眼都起了倦意。   “夫人问我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   “若是不疼,今夜我就死在裴家了。”   “夫人也就等不到我回家了。”   天上的启明星不知何时悄悄地冒了头,偷听着屋中的谈话。   温虞抓紧了身下的被衾,半晌才回过神来,无力的咬着唇,“夫君为何要告诉我。”告诉她,她又能做什么呢,她难道还能拦下他伤了自己不成?   沈遇坐直了身体,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要夫人能心疼心疼我。”   “可以吗?”   会心疼他吗?   温虞自问道。   她垂下眼,看着她和沈遇交叠在一起的手。   手腕上的一对红线绕,交缠在一起,分不出你我来。   她是沈遇的夫人,她应当回答一句,她自然是心疼的。   可偏偏说不出心疼二字来。   沈遇也不曾再问,微阖了眼眸,好似睡着了,不过片刻,外头竟然已经是大亮。   温虞这才发现,她当真是一夜无眠。   *   陈萍在家中同家人团聚过了新年,在初三这日到底回到了殿帅府来。   她原是同温虞说着些喜事,却不想说了大半晌,也没有得到回应,便住了口,认真的打量着才几日不见的温虞,见温虞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话,不免唤道:“姑娘,姑娘。”   温虞可算是回过神来,“嬷嬷,您方才说到哪儿了?”   陈嬷嬷却是问她,“姑娘可是有心事?”   “我没什么心事呀,只是昨夜不曾睡好,有些困倦罢了。”   “嬷嬷不必担心。”   “您方才说到茹娘得了一女,我想着总该打一只长命锁去道贺才是。”   茹娘是陈嬷嬷的长女,比温虞打上两岁,小时候也是温虞的玩伴,自是嫁了人也极少见了。   陈嬷嬷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茹娘那儿,我替她谢过姑娘。”   “只是姑娘有什么心事,也该同我说说才是。”   不过几日光景,怎么人就有心事了呢?   温虞心不在焉道:“也没什么心事,这两日府上事情有些多罢了。”   “庄子上牛二家的姑娘好端端的生了病,就疯了,住在咱们府上,待会儿总得问上一问,看看可还要请大夫来瞧上一瞧。”   “还有裴家……”   提起裴家,她忍不住打心里头生出了些怒气来。   “裴公昨夜去了……”   “夫君他受了伤……”   “一桩桩的事情,让我有些心烦罢了。”   陈嬷嬷倒也是十分关心沈遇受伤一事,不免也沉下脸上笑意,沉声道:“我今日回府时,在路上也听说了。”   “昨夜肃王殿下前去探望裴公,咱们姑爷也在。”   “不想有贼人行刺肃王殿下,还是咱们姑爷替肃王挡了一箭,护住了肃王平安。”   “姑爷伤得可重?”   说着说着,她又是走了神。   昨夜她和沈遇一夜不曾睡,今早宫中就得了消息,陛下下旨,将沈遇给召了去,如今向来已经入了宫见到了陛下,也不知如何了。   陈嬷嬷哪里见过她如此,出了正房,便将陶桃和思柳叫来问过,也没问出个什么旁的来。一时无话。   府上主子们都安安静静的,底下人自是也安静的各自坐着各自的事儿。   只有西角院里,响起了哭声。   那是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满是恐惧的看着眼前朝她走来的人们,她不住地往后躲,企图将自己躲进无人之地里,口中不住地喊着,“别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可院子就这么大一点儿,她能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不多时,她就已经躲在了墙角,只好拼命地将自己缩成一团,痛苦而又无助的呐喊着。   “你们这群坏人,都不要过来。”   “爹,娘,你们都在哪儿啊。”   “有坏人,你们快来救救我。”   牛二心力交瘁,又无可奈何,“闺女,闺女,你看看,我就是你爹呀,我不是坏人。”   小姑娘安静了一瞬,牛二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她却又开始害怕起来,“你不要过来,你是坏人!”   “我要我爹,爹快来救我。”   牛二不敢再往前去,生怕将他闺女给逼死。   此事已经被上报给了王昌瑞,王昌瑞皱着眉头,这小丫头的情况属实是半点都没有得到缓解,原是打算今日就送他们父女二人回庄子上的,看来怕是不能了,他让人去请大夫来,一边打算还是得让人去同温虞说上一回才是。   温虞翻着香册,欲打算制一盘清心静气的香。   只是她心浮气躁的,翻来翻去也翻不到想要的香。   陶桃进屋来,“姑娘,王管家让人来传话,怕是牛二父女还要在府上暂住两日,听说那小姑娘还是认不得她爹,一直当她爹是坏人,半点儿不让他近身,好容易等大夫来了,给她喂了两丸,她这才安静地睡着。”   温虞诧异,“那可如何是好?”   左右她也静不下心来制香,她起了身,“我去瞧瞧吧。”   才走到西角院外,就看着王昌瑞送大夫出来,面色俱是沉重不已,看见她来,又止住了脚步,“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牛家姑娘,她如何了?”   王昌瑞叹气,“只怕是不好说,那丫头连她爹都认不出来。”   温虞不解,“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好端端的人,说疯就疯了呢?”   大夫虽犹豫,到底医者仁心,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我以为,牛姑娘怕是昨日里遇着了坏人,这才得了失心症。”   *   眼前的年轻人,肩上有伤,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病容,却依旧站的笔挺,半点儿不见浮躁,一板一眼的说着昨日之事。   宣帝看过他一眼,又看向坐在一旁,尤是自在安定的肃王,而后便半阖了眼,安静的听着。   沈遇刚抬手,便因为牵动了伤口而露出些许苦楚来,“昨日意图刺杀肃王殿下的贼子,臣定当竭尽全力将其捉拿归案。”   宣帝双手交握着安静的沉思着,半点没有因为被行刺者是肃王而心情起伏。   片刻后,他才睁开了双眼,看向沈遇,“什么样的人,能在守备森严的裴家意图行刺?”他的目光沉静无波,就像是有着洞穿一切的能力,任何谎言都逃不过去。   沈遇跪在地上,请罪道:“臣惭愧,臣也不知是何人。”   “昨日臣独自一人入了裴家,一心只想见裴公最后一面,不曾留意四周。”   “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   他的右肩伤口不知何时挣开,又渗出了血3,浸湿了一片衣襟。   宣帝沉吟片刻,终是抬手,“起来吧,你既为护肃王受了伤,便回去好生歇着,朕心中自有打算。”   作者有话说:   哇,居然日六成功了。   温虞:烦恼多多。   沈遇:老婆,我肩膀疼。 第五十章   待到沈遇离去, 殿中又恢复了安静,宣帝喜静,整座宫殿偶尔能听见他偶尔转动手中那串念珠时, 珠子与珠子相撞的响动。   陆有良安静的在旁候着。   不知何时,珠子撞动的响声停下,陆有良便站得方才更笔挺了些。   宣帝苍老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陆有良。”   “奴才在。”陆有良连忙应声道。   “方才你见沈卿伤的可重?”宣帝问道, 声音中不喜不怒。   陆有良叹道:“奴才见沈大人那伤口似是挣开了,衣裳上都浸了血, 想必伤的是极重。”   “幸而沈大人人还年轻, 皮肉伤将养着总是能痊愈的。”   宣帝眯了眯眼,“是啊, 他人还年轻, 休养些日子, 再重的伤都能痊愈。”   “不像裴成, 这一场冬, 到底没能熬过去。”   裴成便是裴公的姓名。   他竟有几分怀念之意,谁又没个年少时呢?   宣帝犹记得当年与裴成认识时, 还不过是十岁你,他点了裴成做他的伴读, 而后又成为了他的侍卫, 同他出生入死, 一过就是这么多年, 他们都老了, 相识四十五余载, 满头黑发尽化白。   他们是君臣一场, 也是年少友人终成故。   而今阴阳相隔, 总是让人伤感之事。   陆有良垂着头,陪着叹气,“裴公这几年,一直在家中休养旧伤,前些日子还能入宫来同陛下您说两句话,还说等到入了春,陛下去狩猎,他必是能同去。只是没想到这一个冬还未过完……”   宣帝闭上了双眼,陆有良便适时地止住了声响。   裴成那几处要命的旧伤如何来的,他明知,宣帝也知道。   每一处伤俱是为了宣帝。   有这样一份过往在,宣帝总不会亏待了裴家。   宣帝沉吟片刻,“你以为,都指挥使一职,朕应该交给谁?”   “裴成是个好的,他这辈子也只在临终前,求了朕一件事,只是他那儿子却略显平庸了些,让他接任都指挥使一职,稍显不足来。”   他沉下眼,看着桌案上的一纸书信,信是裴成昨夜临终前让人送进宫的,这么多年,裴成没求过他什么事,只为了自个儿儿子向他讨了个封赏。   “沈遇却是不错,人也年轻,性子沉稳,能力出众,朕当年点他入殿前司,这才多少年,经办了多少大案,朕也瞧在眼中。”   “心思虽深了些,主意拿的大了些,却无结党营私之心。”   谁好谁坏,谁得帝心,谁又失了帝心,一听便知。   陆有良笑道:“陛下,沈大人到底年轻了些,日子还长,您总有抬举他的时候。”   宣帝抬眼看向他,目光淡然,“朕见你一向与沈遇来往甚好,为何你不帮着他说话?”   陆有良连忙道:“奴才不敢结交朝臣,同沈大人也不过偶尔在宫中碰上,并没什么私下交情。”   宣帝并不在意,挥了挥手,“朕又不曾责备你,你照实说便是了。”   “朕若提拔裴既斐,殿前司岂不是内里争斗不断,没个消停的时候。”   陆有良松了一口气,道:“若是因您提拔小裴大人,殿前司便起内斗,岂不恰好表示,您此番不提拔沈大人,是英明的决定。”   “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再看看,沈大人可能撑起您的厚望?”   说话要适时,话说到此处,陆有良住了声,为宣帝奉茶。   半晌之后,宣帝似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也罢,裴成这么多年只求了朕这一回。”   “取纸笔来,拟朕旨意……”   半个时辰后,御前大监领旨前往裴家。   西华门外,又有禁卫匆匆来过。   “大人,陆大监领陛下旨意前去裴家,都指挥使一职将由小裴大人接任。”   “陛下还传旨,让大人您回府好生养伤。”   是心中早就料到,听闻这等消息时,沈遇心中平静,淡然道:“很该去祝贺裴兄高升。”   “展飞,你回府告诉夫人,请她准备一份贺礼,连同裴公的丧礼,待我回府后,我一并送往裴家。”   展飞得了令自去。   沈遇垂眼,手指漫不经心地轻叩桌面,心情平静。   旁人却是不比他能接受都指挥使一职落在裴继斐身上。   白不悔上前一步,道:“大人,都指挥使一职本该由您继任,裴继斐无德无能,心胸狭隘,他若继任都指挥使一职,必是会打压大人。”   “到时,大人在殿前司岂有容身之地?”   “慎言。”沈遇淡然的看向他,“陛下的决定,岂有你我置喙的余地?”   “我们的职责,是守卫皇城,守卫陛下,至于谁来继任都指挥使一职,于你我而言,毫无关系。”   白不悔神色仍是不忿,却被身旁人拍了拍肩膀,到底忍下了这口气。   沈遇目光扫过眼前众人。   “尔等日后不许再提及此事。”   “若有违者,杖刑八十。”   *   看着眼前失声痛哭的牛二,还有接到消息,匆忙从庄子上赶来的牛二嫂,这夫妻二人哭的不能自已,看着是肝肠寸断。   温虞心生怜悯不忍来。   牛二家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她原是欢欢喜喜地随牛二入城来游玩一回,牛二一年到头来,都在庄子上忙着庄稼事,甚少来城里,这回来也是好不容易得了空,为了买些入春后就要播撒的种子才来的,想着自个儿闺女一年到头也难得进城,总要带她来看看热闹才是,这才将姑娘也给带来了。   哪里能想到,好好的闺女入一趟城,怎么就疯了呢?   王昌瑞提醒道:“牛二,你别只顾着哭,夫人在这,你且同夫人说说,昨日里到底怎么一回事?”   牛二这才磕磕巴巴地说起来,“卖粮种的店铺一向是在城西,所以昨日,我带着宝儿从西城门入的城,街上热闹,到处都是人,宝儿停下看那街头耍棍卖艺的,我想着最多一刻钟我就能买好种子,所以就让她站在那里等着我。”   “我还叮嘱了她,莫跟着别人走,就站在原地等着我。”   “可我回去找她的时候……”   “她就不认得我了……”   王昌瑞又问,“你就没问问两旁,她可是遇着了什么事儿?”   牛二惊慌得很,“当时我只顾着宝儿,忘了问。”   王昌瑞叹息,“这可是难办了。”   牛二嫂挺着大肚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夫人,您救救宝儿,我便是做牛做马也报答夫人的恩情。”   温虞吓了一跳,忙让思柳去扶,“你快起来。”她看着牛二嫂的大肚子,就生怕她会因为心情激动而受伤,更不必提突然跪下,要是动了胎气,对牛家来说岂不是雪上加霜。   思柳连忙同婆子一起将牛二嫂扶着坐下,牛二也被问得六神无主,再是找不到话来说。   温虞沉思着,既然人家都求到她跟前来了,她自是不会不理会。   她吩咐下去,“王叔,先挑几个机灵的人跟着牛二去那附近的铺子打听打听消息。”   “铺子里消息灵通,昨个儿的事,想必他们已经有所耳闻。”   王昌瑞应声,“是,夫人。”   “牛二嫂,你也不必急,暂时先在府上住着。”   “烟织,你领着咱们府上的帖子,去趟回春堂请胡老大夫来给宝儿看病。”   太医自是请不来的,只是胡老大夫是这上京城里出了名的妙手回春,若他也看不好宝儿的病……   温虞自是吩咐了一回,牛二嫂无不是感激地又要跪下谢恩,温虞连忙避过。   她也怕在这里,扰的牛二嫂心慌意乱,又看过一回躺在榻上的小姑娘,这就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外,又见婢女捧着一件桃红色的袄裙正要去浆洗,见着温虞,婢女便停下请安,“见过夫人。”   温虞多看了一眼那袄裙,婢女连忙道:“这是宝儿丫头昨个儿穿的袄裙,奴婢见上头有些脏了,便打算拿去浆洗,总不好扔了,怪可惜的。”   因着温虞吩咐了好生待牛家的小丫头,府上就寻了新衣裳给小丫头换上。   这条袄裙用的料子一看就不错,是过年才能穿的新衣,可见宝儿在牛家是受父母疼爱的。   温虞颔首,“你去就是了。”   婢女从她身侧经过。   温虞蹙起了眉头,婢女行走间,带起了些许风,风中裹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那味道很特别,不是常见的花草熏香,更像是被水浸泡过后的树脂制成的沉水香。   沉水香是香中珍品,难能可见,价值千金,寻常人定是不会买的,又是男子所用,姑娘家也是不会买的。   便是她自己也不过因着制香,从她二哥那儿要来一钱的榆木沉水香,用来辨别香气,这些年也从未用过,身旁的男子也无人用此香。   但是这股味道极其清淡,转瞬即逝。   温虞将人唤住,“你等等。”   婢女停下了脚步,“夫人还有何吩咐?”   温虞略微上前一步,轻嗅着,那股香气却又消失在空气中。   活似她方才是嗅觉失灵,闻错了味道。   旁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却是过香不忘。不免心下起了疑惑,方才她当真是嗅觉失灵了,却是浅笑道:“没什么事了,你自去吧。”   她自是回房,又听闻展飞求见,一怔然,展飞要见她,也只有沈遇有事。   便叫了展飞进来。   展飞一板一眼的传达着,“夫人,大人让属下回来传话,裴副都指挥使荣升都指挥使,还要备一份贺礼。”   还要备贺礼?   温虞抿了抿唇,“好,我记下了。”   展飞要告退,她又将人喊住,心里是有十分的别扭,“夫君他可还好?”   胡大夫明明就留下医嘱,要沈遇好生休养,可今日一早,宫中传见,沈遇不得不入宫面圣。   他带着那一身伤去了宫中……   展飞是个实心子,他略想了一通,他家大人没有交待他伤口挣开的事情不能告诉夫人,便道:“大人肩上的伤口挣开了一回,但已经重新包扎过。”   温虞心一跳。   昨个儿夜里,沈遇右肩淌血的画面浮现在了她眼前。   展飞神色如常,继续说道:“大人此刻还在司署处理公务,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温虞垂下眼眸,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展飞自去了。   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要给裴家备下贺礼,温虞便同陈嬷嬷商量起来,该准备些什么样的礼物才合适。   她为何不情愿,自个儿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就是因为沈遇受了伤。   凭什么她还要备下贺礼,去恭贺裴继斐升职加官?   简直是浪费他们家的银钱。   偏生这件事也不能告诉陈嬷嬷,直憋得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这一切都是沈遇的错!   他为何要将秘密告诉她,她若是不知裴家昨夜里到底都对沈遇做了什么,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生闷气。   待到沈遇回来,她正在清点着要送去裴家的贺礼单子。   听见脚步声走近,她不曾抬头,心下却认定是沈遇回来了,一时心乱如麻。   她仍旧低着头,盯着礼单看,余光却是不住地瞥向那走近之人的衣袍上。   她看着沈遇在她对面坐下,便将那礼单轻轻推过去,“夫君,你且看看,我备下的贺礼有无不妥。”   不想,沈遇连看也没看过一眼,便道:“夫人备下的贺礼,自是无不妥之处。”   温虞一时无话可说。   沈遇看着眼前人纤长的眼睫微垂着,轻颤着,像是翻飞的蝴蝶一般。   他从进屋开始,眼前人就不曾看过他一眼,心下不禁茫然,她还在生气吗?   耳边忽而响起久违了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纠结,“到底要不要问他?”   问他什么?   转而那道声音又像是带着气,“可我才不要心疼他。”   沈大人多聪明,心下一转,便了然他家夫人在想些什么。   他抬起左手轻轻捂住了右肩。   他余光瞥见,果不其然,那原本没抬头看他的人,目光立刻就落在了他的右肩上。   他蹙着眉头,说道:“我去一趟裴府为裴公上一炷香,夫人不必等我用晚膳。”   说罢,他左手捡起那张礼单,起身就打算离开。   温虞抿了抿唇,终是将他给喊住,“你先等等。”她刚刚可看见了,沈遇捂住了右肩,想必一定是很疼。   她理应去关心他的伤势的。   对,就是如此,她不想心疼沈遇的,可关心沈遇的伤势,是作为夫人的职责所在。   一这样想,她忽而就松了口气。   沈遇淡然问道:“夫人还有事?”   温虞垂着眼走过去,终是抬眼看向沈遇,“夫君,你的伤让我看看。”   沈遇却是眉眼浮起了些许淡然的笑意来,“夫人不必担心,我的肩伤已无大碍。”   这人到底要怎么样啊?   昨夜还在让她心疼他,今日她想要看看伤口,却又告诉她已经无大碍?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知不知道自个儿现在性子很是奇怪,让旁人都跟着一并变得奇怪。   温虞抿着唇,眉头紧蹙着,压着火气,尽量用着平静的语气问他,“展飞同我说了,夫君今日在宫中伤口挣开过一回,还换了一次药。”   “夫君的伤口当真无碍?”   沈遇很是想问眼前人,不是不想心疼他吗?为何现在又要看他的伤口。   又下意识的想明白,若他真这般问了,眼前人已有两分的怒气,怕是会变成十分。   他家夫人的心思,从前不想猜时,偏又让他了解个彻底,而今想要猜上一猜,才觉着头疼。   那话到了嘴边,说出口便是一声轻叹,“夫人当真要看?”   温虞点了头,“嗯。”   沈大人没再犹豫,蹙着眉头,松了腰间的玉革,将外衣脱到腰间,里层的素青色衣袍,右肩处的位置,已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干涸血迹,像是梅花散落一地。   温虞忍不住呼吸一屏。   沈遇轻声道:“是我先前面圣请罪时,不小心挣开了伤口流出来的血,血是早已经干掉的。”   温虞想不明白了。   被人设局陷害的是他,受伤的也是他,丢了都指挥使官职的是他,为何请罪的仍然是他呢?   她看着那些血迹刺眼得很,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平复好了心情,“夫君先换身干净衣裳,再出门也不迟的。”   “我同夫君一起去裴府祭拜裴公,可以吗?”   沈遇盯着她看了片刻,应了声,“好。”   既然要去裴府祭拜裴公,温虞也开了箱笼,找出了素净的月白色袄裙来换上,发髻上的珠钗也选了支素色的白玉簪子。   待到换好了衣裳,她又照过镜子,挑不出半点儿差错来以后,她眉宇才透着些许满意。   她自是要梳妆,沈遇便在一旁等着,看她照镜子的模样,沈遇不禁疑惑,他家夫人去裴府到底是祭拜裴公,还是去为他出气?   这念头一起,他便自觉有些荒唐可笑。   他家夫人是有些爱为旁人打抱不平的侠义肝胆在身上的,可她去裴家又能做些什么呢?   正想着,温虞已经收拾妥当,转身看向了他,又抿了抿唇,嘴角缀着的笑意温婉恬静,“夫君,走吧。”   顾及着沈遇的肩伤,温虞一路上都走的缓慢,还要时不时地往沈遇肩上看一眼。   他们二人都换上了月白色的衣袍,并肩行着,所过之处,再也没有人不知他们是一对夫妻的。   沈遇和温虞带着丧礼和贺礼,登门祭拜裴公,又同大少爷道贺升迁一事,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裴家。   裴家今日是悲喜交加,悲的是裴公去了,裴家上下是要守孝三年的,喜的是裴公临终前,向陛下求了恩赏,大少爷得以继承裴公衣钵,认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裴家在上京城依旧能站稳脚跟。   裴夫人心伤不已,裴家女眷和亲眷们,陪在她左右,同她一起落着泪。   奴仆来报,“夫人,沈大人夫妇前来祭拜老爷。”   “还有恭贺大少爷升迁之喜。”   裴夫人半点儿心思都没有,只抬了抬手,哑着嗓子说道:“前头有你们大少夫人在招待外客,不必同我来报。”   今日登门来祭拜裴公之人中,除了亲眷,不乏有裴公的朝中同僚和下属。   在裴夫人心中,沈遇也不过是裴公的下属之一罢了,来祭拜裴公也没什么意外的。   奴仆面露难色,“是沈夫人她在老爷灵堂前哭了一场,说什么都要来同夫人见礼。”   *   裴公灵堂设在北院里,裴继斐同他媳妇,披麻戴孝领着家中弟妹们,痛哭流涕的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同前来祭拜裴公的客人见礼。   温虞刚走到院门处,便瞧见纸钱灰烬快要将北院的上空渲染成灰色,震耳欲聋的哭声好似要将裴公从棺中哭醒似的。   守门的奴仆按着规矩,朝内高喝一声,“沈大人,沈夫人前来祭拜老爷了。”   听见传话,裴继斐的哭声都顿了一瞬。   昨日他和他爹,还有肃王算计沈遇一场,他们就结下了仇怨,而今日沈遇怎敢来他爹灵前祭拜的?   他抬眼看见两道月白色的身影缓缓走到灵前来,接过了他幼弟手中递去的两柱香,朝着灵位作揖鞠躬。   按着丧礼的议程,他作为丧主要同每一位前来吊丧的宾客见礼。   他如今看沈遇,是带着恨的。   此刻却不能发作。   沈遇却已经上完香,走向他,叹道:“裴兄,节哀顺变。”   裴继斐收拾好了心情,拱手作揖,“多谢沈弟前来祭拜家父。”   “裴公在天有灵,见到裴兄能继承他的遗愿,想必甚感安慰。”   “愚弟在此,也恭贺裴兄高升。”   裴继斐面色沉重,“日后还要烦请沈弟为我分担才是。”   温虞同裴大夫人见过礼,便目含伤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二人有来有回,宛若是关系甚好的对话。   心中却是嗤之以鼻,昨个儿还算计要人死,这会儿却又是一副好兄弟的模样,真是叫她开了眼界。   她用力地掐着手心。   裴继斐心中已经是有些不耐,正要送客之时,却又听得陌生女子的啼哭声。   他不由得看了过去,沈遇的夫人正在哭的伤心。   沈遇是没想到身旁人能在裴公的灵堂上毫无征兆的哭出来。   小声啜泣哭着,哭的一双眼通红,便连鼻尖儿也透着红了,豆子一般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地不住从她的眼眶里滑落,从她瓷白的脸颊坠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是很伤心的哭。   比灵堂上那些个干嚎却半点儿泪意都没有的裴家后人,她倒是哭的更真情实感了些。   若非他知道,温家同裴家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定是会误会他家夫人同裴家的关系。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温虞便自觉不好意思起来,原就哭红了脸,此刻脸更是红的不行。   她拿着手帕半掩了脸,垂着泪不住伤心道:   “我一时想起,裴公待我家夫君犹如半子,我家夫君也一向敬重裴公,昨个儿特意赶来府上同裴公见最后一面,竟有那贼人前来叨扰了裴公的清净,夫君连裴公最后一面都不得见,昨夜也是一夜未眠,滴水未进,我便替我家夫君觉着难过。”   “还请裴大人见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裴继斐咬碎了牙,才忍住怒气,他岂能同一妇人计较,“弟妹言重了,家父在天有灵,也感念着沈弟的一片心意。”   作者有话说:   沈遇:第三次   温虞:什么第三次?   沈遇:老婆为我第三次哭。   温虞:你清醒一点,我是在假哭!我并没有为你哭!(哼)   感谢在2022-07-01 23:32:49~2022-07-02 23: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噜doub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裴夫人原是哭的不能自己, 身旁却坐着位比她哭的还要伤心的客人时,便歇了继续哭的心情。   她的手被身旁人轻轻握住。   “裴夫人当保重身体才是。”   客人哭的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哽咽了一回, 方是一双婆娑泪眼看向她,哭的是双眼通红,让人心生怜悯。   “夫君他昨日被贼人重伤,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卧床休息, 不能轻易走动,以免伤了筋骨落下病根儿。”   “可夫君他一向敬重裴公, 同我说, 他此生都会感念着裴公对他的提携之恩。”   “所以无论伤得再重,再是如何不能走动了, 夫君他也要在裴公灵前上一柱香, 以表心意。”   温虞轻声细语的对身旁的裴夫人说着, 她时不时地还要拿着手帕轻轻擦着眼角的泪珠。   “老夫人日后若有事, 尽管吩咐我就是。”   “我必是会尽我所能你, 裴夫人尽管放心。”   裴夫人今日是头一回见到温虞,听她一句一句情真意切的说着, 心中无不是感动不已,她并不知晓昨日裴公病榻床到底都出了些什么事。她只知道, 昨日裴公去前, 身旁只有长子裴既斐, 肃王, 再有便是被裴公召来的沈遇。   府上又是闹了刺客, 和走水一事。乱糟糟的一夜过去, 裴公去了, 临终前到底同长子都说了些什么, 又做了些什么,裴既斐是半点儿都不肯告诉裴夫人的。   此刻一听这些窝心子的话,一想起丈夫临终前还特意见了沈遇,心下苦楚无人说,回握住温虞的手,“好孩子……”刚说了三个字,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裴家的女眷们连忙给她拍背顺气。   温虞擦了擦眼泪,连忙也替裴夫人顺着气,“夫人且要顾念着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您还有这么些儿女承欢膝下,孝敬您呢。”   “裴公在天有灵,定也不愿您日夜为他伤心。”   屋中女眷无一不是陪着裴夫人哭起来。   陪着裴夫人很是哭了一场,温虞终是起了身告辞,拿着帕子擦着眼角的泪珠倚在陶桃的半边肩上缓缓往外走。   身后的哭声直到走出了二门,仍是能听见。   沈遇已经在马车上,闭眼等着那一定要去同裴夫人见礼的自家夫人。   温虞在灵堂之上毫无预兆的伤心落泪,一双泪眼通红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听见鸣争在外头唤着,“夫人。”   马车帘子被撩开了一道缝隙,裹着香味的寒风吹了进来。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温虞那一双像是核桃一般红肿的眼眸,眼中还蓄着不曾落下的泪珠,泛着涟涟的光。   知道他在看她的眼睛,温虞侧头坐下后,便拿着手帕掩住了自个儿的脸,许是哭了许久,声音也哑了,不自觉的带上了自个儿都没察觉的娇意,“夫君,你别看我。”   在裴家人面前哭一场是一回事,被沈遇盯着她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讨厌哭,从小到大掉过的眼泪,屈指可数。   更不必提在沈遇面前,她竟哭了三回了,丢人可算是丢大发了。   她生怕沈遇会问她为何不能看,毕竟沈遇是真的能问出来,他如今最擅长的就是明知故问,让她无法招架。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可问,真是的。   沈遇阖眼,靠在软枕上,淡然道:“我已经着了,什么都看不见,夫人大可不必避着我。”   谁睡着了还说话呀!   沈阎王也不听听自己说的都是哄孩子的鬼话。   温虞抿着唇,心下恼怒于沈遇哄她,却忍不住悄咪咪的从手帕后头探头看去。   一眼看见坐在对面的人,如同他所说的那般,闭着双眼‘睡着’了。   沈遇并没有真的睡着,沈遇自己心里清楚,她也不是真傻。   只是他能装作没看见她红着的双眼,她也能装作以为他真的是睡着了。   这样一想,她轻松了许多。   一路抬手挡脸回去,是很累人的一件事。   温虞内心挣扎了一番,终于放下了手,微微靠在车厢上。   在裴家待了快有一个时辰,陪着老夫人她都哭了小半个时辰,没想到现在停下来,不止是眼睛红肿,又热又疼,连都都开始疼起来。   她微微闭着眼,揉着太阳穴。   ‘睡着了’的人忽而开口喊她,“夫人。”   不是睡着了吗?还要喊她做什么?   温虞轻声道:“夫君不是已经睡着了吗?夫君有何事,不妨回去以后再说。”   沈遇嘴角略浮起些许笑意来,淡然道:“夫人可能不知,我睡着以后,偶尔也会说梦话。”   “现在便是说的梦话。”   温虞愣住,沈阎王到底是怎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   这话,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抿着唇看着沈遇仍旧闭着的双眼,淡然处之的‘睡颜’,心下没好气儿,“夫君要说的梦话,又是什么呢?”   沈遇问道:“夫人为何要如此?”   他像是真的十分不解。   温虞仰着头,又为着不碰乱了发髻,而只敢轻轻贴着车厢,马车缓缓向前行使着,外头街上很是热闹喧嚣,她能听见货郎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姑娘们买花戴的问价声,她能闻见千百种香气:刚出锅热腾腾的肉包子、大骨头熬制的汤底舀进了装有三鲜馄饨的汤碗中,又撒上了香葱、路上行人们各自佩戴的香包……   千百种声音,千百种香气,还有千百种人,才能组成一副人世俗尘的烟火气。   在这样的俗世里行走的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忧愁,还有那些个不能言明的自我。   温虞抿了抿唇,带着几分困倦道:“夫君比我还聪明呢,怎么可能会想不明白呢?”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耳熟,沈遇心下哂笑,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着。   怎么这么爱记仇?   倒有些几分可爱之处。   “夫人不必为我做到那般地步。”   “裴家我也能应付。”   温虞心里头哼了一声,沈阎王以为她愿意吗?她不过是看在他昨日重伤的份上……   “夫君当真以为,你今个儿只身一人去吊唁裴公,同小裴大人称兄道弟,在旁人眼中演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就能让旁人信服夫君心中对裴家并未生怨?”   “我会那样做,夫君也不必多想,我不过是尽些为人妻的本分罢了。”   为人妻的本分。   是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二人成了夫妻,一言一行均是代表着两个人,她这么多年都为了一个好名声而活着。   今个儿所做也不过是为了名声。   车厢内一时无话。   温虞终于下定了决心,“夫君,你睡着以后说过的梦话,想必醒来后就会不记得了吧?”   沈遇应了她,“嗯。”   既然梦话不会记得,那他们现在的这场对话,待到马车停下,他们回到家中,沈遇‘醒过来’的时候,沈遇就会全然忘记了。   她心里头别别扭扭的,有些话说出口多尴尬呀,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开了口,“我会那样做,只是因为心疼夫君。”   说完这话,她也闭上了眼,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我也睡着了,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梦话。”   “待会儿醒了以后,就不会记得了。”   她会心疼沈遇吗?   这个问题,从昨夜沈遇问她一直到现在,终于是有个答案。   她昨夜口不择言,提起沈遇逝去多年的爹娘时,心里是有些后悔的。   沈遇难道就不想有爹娘在身旁关心他吗?   可他爹娘在他年纪还小时就去世了,连他自己都是十二岁离家出走去参军,战场是什么地方?她自认自己打小就胆子大,可她也不敢十一二岁就独自一人离开家,去外头闯荡。   沈遇那一身伤疤,又不全是这一回留下的。   从前他受伤时,定也曾想过,受了伤能够有父母在旁安慰的。   她怎么就能往人家伤疤上戳呢?   沈遇睁开眼,目色沉沉的看向对面。   她闭着双眼,却仍旧能看出她因为哭过留下的红肿痕迹,为了去裴家,她穿的素净,连胭脂水粉都不曾用,那双红肿的眼就看着更为可怜了些。   他知道她不爱哭,被他气的快哭时,都会背过身去,就是为了不让他看见她落泪的模样。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的陌生人哭一场呢?哭的双眼通红。   她说,她哭一场,是因为心疼他……   *   裴家到他们府上的距离并不算近,温虞闭眼假寐着,原以为起码要过上两刻钟,才能抵达,不想仿佛她才刚闭上眼,马车就已经停下,外头鸣争说道:“大人,夫人,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她刚才真的睡着了吗?   等等,她的眼睛!   温虞猛然睁开了双眼,看向对面,沈遇仍旧闭着双眼,也没有应答鸣争的话。   她放下心来,忙是捂了捂自个儿的眼睛,摸着有些烫手,想必还是红着的。   她侧过身去,微垂着头,将披风上的兜帽轻轻拉下,遮掩了大半张脸,方才轻唤着还在‘睡着’的人,“夫君,我们到了。”   沈遇终于睁开了眼睛。   二人下了马车,温虞庆幸,幸好外头天色也暗了,便是旁人提着灯笼,也不大看得清楚她的眼睛。   王昌瑞早已经领着人在门口等着,“大人,胡大夫还等着给您换药呢。”   他是真心疼他家少爷的,受了伤也不得安宁,一整日都在外头行走,那伤口如何养的好呢?   沈遇垂眼看着用兜帽将自个儿遮着严严实实的人,“夫人先回房歇着,我换过药后再回房。”   此刻温虞自是不会同他温言细语的说着,要陪他一起去换药这样的话来,便点了头,“也好,我叫人先摆膳,等夫君换好了药,回房就能用。”   二人自是各自去往一处。   陈嬷嬷在正院外头候着,见着她家姑娘披风从头到尾裹着身,还不觉着有什么,毕竟这夜里凉,姑娘能保重身子挡着风寒也是好的,只是见她家姑娘起先还能徐步走来,快行至正院了,却是越走越急。   好容易走到她身旁了,她看过去,便察觉出了异样。   不过是去裴家为裴公吊唁,好端端去的,怎么红着双眼回来的?   这眼睛一看便是大哭了一场的。   怪道姑娘要将兜帽也给戴上呢,这在府上奴仆面前走一遭,岂不是叫人议论。   陈嬷嬷不曾惊慌,只叫两旁先退下去厨房将晚膳提来,她陪着温虞进房,又让思柳去打热水进屋。   房中就她们主仆二人,陈嬷嬷忙将妆奁前的灯笼都给点上,屋中亮堂了,才道:“姑娘这怎么了?眼睛红成这样?”   温虞卸了力气,疲惫涌上了心头,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只往下掉,可见哭一场是极其耗费体力的,“我陪着裴夫人哭了一场,这才哭红了眼,不是什么大事,嬷嬷不必惊慌。”   思柳端着热水进来,温虞打湿了帕子,趁着热气贴上了双眼,那双眼被泪水泡的通红,热水贴上时,让她忍不住疼的直嘶气。   陈嬷嬷连忙取了消肿的玉肌膏来,等她用热水敷了一回双眼,便取了一块膏在手中揉搓开,擦在了她眼睛四周,一边擦一边问,“姑娘好端端的陪裴夫人哭一场做什么?”   温虞抿着唇,半晌没能回答。   陈嬷嬷便叹气道:“姑娘如今同我有心事也不说了。”   天晓得她家姑娘哭一场是多难见的事,姑娘打小就是不爱哭的,连从树上摔下来都没疼哭过。   “不是心事。”温虞一顿,“我陪着裴夫人哭一场,不过是为了让上京城的都知道,夫君他心中敬重着裴公,便是陛下提拔了裴继斐任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夫君心中也是毫无怨言的,所以才会带着一身伤也要去裴家吊唁裴公。”   “无论他们信不信,咱们知道该做的都做了。”   她有些不好提的话是,最重要的便是要让陛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陛下当然是愿意看到殿前司一团和气的样子,至少沈遇今日带着伤去往裴家吊唁,可不就是为了那‘一团和气’好让陛下放心吗?   陈嬷嬷听出了些意思来,未免带出了几分笑她的意思,“这么说,姑娘是替姑爷分忧了?”   眼睛舒服了不少,温虞张开了眼,伸出双手来,露出了被指甲掐出印儿来的掌心,撒娇道:“嬷嬷替我手上也擦些吧,可疼了。”   “为了能哭出来,我用了好些力气掐手心呢。”   见她佯装没听见话的模样,陈嬷嬷也没再多问,只拿着玉肌膏给她擦着手心儿,烟织带着人将晚膳提来了,因着沈遇有肩伤,桌上菜色一应都是清淡口味,连一丝辛辣之物都没有。   温虞看着满桌子的素菜就忍不住发愁。   她在这种时候,偏偏想起了方才回来时在路上闻到过的三鲜馄饨的味道,那是用鸡蛋和剥了壳的活虾,再加上猪肉一起剁碎成的馅料,用薄薄的馄饨皮儿一裹,扔进大骨头熬煮出来的沸汤中,煮上片刻,就能煮的皮儿透亮,透出内里的馅料来,再撒上葱花,那才叫一个鲜美。   在这样晚归的冬夜里,吃上一碗热乎乎的三鲜馄饨,定是能驱寒暖身的。   只可惜今夜是只能吃上白粥陪素炒三丝了。   *   胡大夫在揭开凝固在伤口上的纱布前,又谨慎小心的提醒道:“大人,会有些疼,您且忍着一点。”   沈遇只道:“无妨,你直接揭开就是了。”   胡大夫这才动手将那已经和血肉粘在一起的纱布揭下时,血痂随着纱布一起剥落,流了不少血,他却见沈遇毫无触动一般,忍是寻常的端坐着,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便连王昌瑞都有些不忍心看,一看就觉着疼得不行,连声音都止住了。   胡大夫忍不住疑惑,拆纱布时的疼痛可不必上药时少,昨个儿大人尚且有些忍不住疼痛,今个儿怎么就能面不改色?   沈遇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你的意思是,牛二家的丫头是在街上帮了一位摔倒的小童往家去,这才疯了?”   王昌瑞这才接上话,继续说着他来禀报的事情,“是,老奴让顺儿跟着牛二去打听的,那附近的商户昨个儿恰好看见宝儿领着那小童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他起先是没在意的,结果后来,他又看见牛二去寻宝儿,找着宝儿时,宝儿就疯了,又哭又闹一点儿不认得人了。”   “宝儿模样生的极好,所以那商户能记着宝儿的脸。”   “这才能在咱们去打探消息时,记起整件事儿来。”   王昌瑞又道:“少爷,老奴以为,宝儿怕是遇上了拐子,那小童是个媒子。”   “只可惜街上到处都是小童,商户也不记得那小童长什么模样。”   “若是要去找,恐怕是很难。”   这种事情是常见的,饶是上京城守备森严,也一年到头来,也会有不少幼童被拐走,特别是像宝儿那样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漂亮小丫头,家里头娇养着,天真活泼,没遇着过什么坏人,在热闹的集市里,身旁也没个大人,不被拐子盯上都难。且又说宝儿心善,碰见了比她年纪还小的孩童,就算牛二叮嘱了让她站在原地哪里都不许去等着他过来,她也不会有多大的戒备心,被拐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说不上来宝儿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她没有被拐子给拐走,还被牛二找回来了,不然这茫茫人海里,就算是少爷让整个殿前司的禁卫都去找人,恐怕也是极难的,这世上的恶人,想要害一个人的法子可太多了。   不幸的是,宝儿疯了,谁也不知道她消失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伤害,才会疯了连爹娘都不认识的。   “胡老大夫也只说怕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伤了心智,而今只能施针暂时让宝儿平静下来,护住她心脉,不至于让她愈发失心。”   “胡老大夫还说,等他回去想想,再试试其它法子。”   王昌瑞叹了一回气,他也有过女儿,千般宝贝都来不及,只可惜身子骨太弱没有养住,还不到十岁就病逝了,早夭的女儿一向是他和他娘子的痛处,这些年一提起闺女来,还是会哭上一回,是以这回宝儿出事,他才会这般热心肠的帮忙,还让他儿子去帮忙打听消息,总归是不想看到别人家的女儿也早早去了。   胡大夫在旁接话道:“若是我父亲都这般说了,想必那位小姑娘的病情是十分棘手的,难以根治了。”   “少年心智最是不坚,若受了刺激,怕是此生都难以恢复。”   医者是看不得病人治不好病,永远受病痛的折磨。   药总算是换好,胡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说道:“大人昨夜熬过了那贴药,伤口恢复的不错,今日换的这贴药便能让您少受痛楚,后日清晨,我再上门来给您换药。”   总算不是什么坏消息,王昌瑞松了一口气,颇是尊敬的相送胡大夫出府,“有劳胡大夫,我送送您。”   沈遇也起了身朝正院走去。   他刚进去,便瞧见那先前还红着双眼的人,此刻目色柔和,换上了一身家常穿的宽松衣裳坐在桌旁等着,一见他来,就起身迎过他,不住地往他右肩看去。   沈遇左手轻扶着右肩缓缓坐下,正要用左手端起桌上的汤药来时,温虞便自然而然的端了桌上已经放温的药来,一边拿着调羹搅动,一边望向他,“夫君,我喂你吧,左手不方便。”   沈遇不动神色的活动了下右肩,疼吗?倒也还有几分疼才对,他垂下眼,眉宇浮起了些许浅淡的笑意,“有劳夫人。”   陈嬷嬷笑着把两旁的人都给挥退,自个儿也出去在茶水间坐着。   二人用过晚膳,时辰还早,便坐在软榻上闲谈。   温虞心情有些低落。   “夫君,你知道宝儿的事情吗?就是牛二家的小姑娘,她得了失心之症。”   “我昨日等你,便是想同你提一回此事,牛家在城中没有什么亲戚,我想让宝儿就住在咱们府上看病,不止方便,也还安全。”   她刚刚听陈嬷嬷说了,宝儿怕是遇到了拐子,那般年纪的小丫头被拐卖,会是什么样的遭遇,她自是明白的,所以才会为此难受。   能尽力相帮,便帮衬着一把就是了。   “夫人做主就是。”沈遇垂下眼,默然了片刻方道:“她很幸运,还能逃出来。”   “这世上还有许多比她更不幸的人。”   温虞看着他,眉头皱了又松开。   算了,他只是不太会安慰人。   作者有话说:   温虞:沈阎王好可怜哦,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沈遇:夫人说的没错,我很可怜。   感谢在2022-07-02 23:46:17~2022-07-03 23:4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石头剪刀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初一祭祖先, 初二回娘家,初三初四走亲戚,初五迎财神……   过年的每一天都有许多事要忙的。   年前时, 温虞还想着这个年节必是忙碌不已,不想从初四开始就算是彻底闲了下来。   毕竟沈遇肩伤未愈,连陛下都赐了药材,传下口谕, 让沈遇静养,如何静养, 自然是沈大人说了算。   “静养, 自是闭门谢客,外客一概不见, 才算作静养。”   沈大人如是说道。   沈夫人如何想的?   沈夫人淡然一笑, 从善如流的收起了原本要准备乔迁宴的心思, “夫君说的是。”   她自是温柔体贴, 对沈大人关怀备至, 万事不假于人手。   毕竟,办宴席可比照顾沈大人, 累的多。   照顾沈大人,只需要每天帮着沈大人穿穿衣裳, 还有喂药。   办一场宴席, 要将每位被宴请而来的宾客的关系和喜好都梳理的明明白白以后, 宴客之处的器具布置、菜色、人手……这些看上去并不算复杂, 却全都堆积在一起的事情, 都需要提前好些日子开始准备, 这还只是开始。   到了宴席当日, 不只要一整日都招待客人, 还需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发生。   反正说要闭门谢客的,又不是她。   难不成谁还能挑她不设款待的理儿吗?   反正前头还有沈大人顶着不是。   这样随便一比较,到底日子该怎么过,能松快许多。   沈夫人心里如同明镜似的。   悠闲日子过起来自然是让人身心都放松了不少。   但千般好里头,总归也能挑出一点儿不尽如意来。   温虞看着满桌子的清淡菜色,拿筷子的手都带上了些许迟疑,左边是一盘素炒白菜片,右边是一碗豆腐鱼丸汤,还有清蒸鲈鱼。   刘厨娘亲自掌厨,每道菜味极是不错,可若是连着吃上数日这般清淡口味的菜色……   她是很想叹气的,但也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用些饭菜。   这种时候,总不好传出个贪嘴的坏名声。   从前沈大人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且又不怎么搭理她,她自是想吃些什么,就可以点什么了。   可现在呢?   沈大人在家中养病,膳食都用的极为清淡也就罢了,毕竟沈大人受了重伤,总是要忌口的,不是?   可沈大人要和她形影不离到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处,她偷摸着让刘厨娘做些零嘴之类的事情,便是想都不要想了。   沈大人说是要静养,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当真是做到了静养的所有要求,每时每刻都在安心静养。   从起床,洗漱,早膳到温虞上午吩咐府上管事们各项事宜,到午膳,午憩再到温虞闲来无事想要看看香方,亦或是调香时,沈大人都在身旁安静的待着。   直到入夜躺上床,准备入睡了,温虞微微侧过身,看向身旁时,依旧是沈大人的身影。   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沈大人,闭上眼之前的最后一眼还是沈大人……   这样的日子,温虞已经过了足足四日。   今日是初八了,初八是要去寺庙祈福的。   去寺庙祈福,这总得出门去才行。   温虞是打算独自前往金佛寺的。   温虞起了个大早,身旁人却是同她一起醒了,顾念着沈遇肩伤如今还未痊愈,每回穿衣时仍旧会牵扯伤口,温虞总是会帮把手,替他穿过衣袖,系上腰带。   兴许是能出门了,她不免高兴地有些过了头,嘴角都缀着舒心的笑意。   她将腰带整理妥当时,忽闻见头顶上方有声音传来,“夫人心情不错?”   她忙将嘴角的笑意压了压,轻抚过腰带上的褶皱,方才仰起头,淡然道:“我今日去金佛寺祈福,向来佛祖会庇佑夫君,让夫君的伤势好的更快一些。”   “向神佛祈福,自然是心情不错的。”   沈大人气定神闲的垂眼看着自家夫人,“那我同夫人一起去金佛寺祈福,岂不是更能让佛祖见到诚心,保佑我伤势好的更快些?”   温虞浅浅一笑,“夫君需要静养,去往金佛寺舟车劳顿,若是不小心牵扯了伤口就不好了。”   她一定不能让沈遇和她一同前去金佛寺,说什么都不行。   沈大人最好是能在家中好生待着,哪怕只能有半日不见沈大人,让她自个儿一个人待着歇口气,也是极好的。   沈遇沉默了片刻,笑道:“夫人说的对,我需要在府中静养。”   温虞松了一口气,还好沈遇没有坚持要一起去,用过早膳,温虞便收拾好了衣裳准备出门去,今日同行的,还有牛二嫂带着宝儿,宝儿在他们府上已经住了好些日子,胡老大夫给她治疗了这么些日子,起色并不大,还是认不出爹娘在内的所有人,但好歹不像之前那般哭闹不止,醒来时总是能安静的待着了。   一共有三辆马车从沈家出发。   温虞一乘上马车,就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能出门了。”   陈嬷嬷将披风收到一旁,笑道:“今个儿金佛寺定是热闹的。”   热不热闹,也不过都是那样,温虞不怎么感兴趣,她只是想要在没有沈遇的地方待一待罢了。   去金佛寺祈福,起码,她算了算时间,起码能有四个时辰不必同沈遇同处一室,可实在是太好了。   这话,她却不能说给陈嬷嬷听,只好含糊应道:“谁说不是呢,没准儿我们还能碰上熟人呢。”   *   待到温虞离开府上一刻钟后,鸣争端来了汤药入屋来,“大人,您该喝药了。”   他拿着调羹将那汤药搅动了一回,顺势就要喂药。   沈遇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眉宇微蹙,疑惑问到:“你做什么?”   鸣争连忙道:“大人肩上有伤,属下喂您喝药。”这些时日,夫人可不就是日日都给大人喂药的,先是搅动着汤药,让它降温到可以入口时,再一勺一勺的喂大人喝下。   夫人都是这般喂药的,那夫人出门去了,喂药的事自然就交给他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   喂药?   沈遇伸手接过药碗,一口就饮尽了汤药。   鸣争愣住,看着那一干二净的药碗,又看了看沈遇的左手,终是恍然大悟,对哦,他家大人只伤了右手,左手又没事,喝药又不需要两只手。   那为什么之前大人不自己喝药,要让夫人喂呢?   那药一口一口的喝,可比一口喝光来的苦多了。   大人何必遭那份罪?   只消看一眼,沈遇就知道鸣争心里在想些什么,“还不出去?”   鸣争连忙收拾了空碗,“是,属下这就出去。”   他端着空碗出了门,在廊上同展飞迎面相逢,展飞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靛青官袍的男子,那人是殿前司十二卫所都头灵霄。   鸣争打眼看见他们二人脚步匆匆走过他的身旁,全然没看见他的模样,心下一沉,怕是又出了大事。   “大人,灵霄求见。”   听得门外急促的求见声,沈遇将桌上的匣子关上,推到一旁,应了声,“进来。”   “何事来见我?”   灵霄垂下头,语速极快的说道:“昨日刘员外郎家中四姑娘走失,已上报京兆府。”   “京兆府掉了卫所一队骁卫前去寻人,一无所获。”   “而今日清晨,又有人前去京兆府报官,说是城西出现了一具不着片缕的女尸,推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同刘员外郎家中四姑娘年纪相仿,”   “只是这名死者容貌被人用刀划了数刀,容貌尽毁,全然看不出模样。”   沈遇听着,忽而就想起了如今住在他们府上的名叫宝儿的丫头。   “此等凶残作案手段,已然在百姓之中引起轩然大波,京兆府府尹李大人,已经递呈公文至殿前司,准调推案前去查案。”   “裴指挥使命属下前来问过大人的意思。”   这就有些意思了,裴继斐如今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要调派推案的人手前去协助京兆府查案,不过是下一道调令便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来问过他?   竟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沈遇抬眼看向灵霄,目色沉静,“可已调派推案前往京兆府?”   “是,此刻推案想必已经抵达京兆府。”   灵霄等人不会笨到真来请示过沈遇,才让推案派人前去调查。   沈遇手指轻点着桌案,“城西今日百寺祈福,人龙混杂,增调两百骁骑前去巡视,各处死角均要有人站岗。”   灵霄应道:“是!”   “再命人去往京兆府调案宗,调六年内所有十二至十五岁少女失踪卷宗。”   灵霄意外,“大人为何要调六年内的所有卷宗?”   “我有些推论,尚未得到证实。”   沈遇并未多言,他起身朝外走去,旁人连忙跟上,“大人,您这是?”   他顺手取过大氅,披在肩上,缓缓朝外走去,“我也去城西走走,不必告诉旁人。”   *   马车入了城西,便行驶的缓慢,街上到处都是前来城西各处庙宇祈福的百姓,温虞轻撩了一点儿帘边,往外看去,见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感慨道:“城西可真是热闹。”   她没嫁人前,初八是不能来城西入寺祈福的。   今年还是她生来第一回 ,初八同这么多人一起去向神佛祈福这件事。   陈嬷嬷回道:“今年年份好,人人都想讨个好福气的。”   温虞一听这话,立刻就说道:“这也好,咱们今日也讨个好福气,让夫君的肩伤能早些痊愈。”   她这些日子看着沈遇总会因为肩伤,连起居饮食都不方便的模样,心里也总是别扭不自在。   陈嬷嬷的目光落在温虞身上,看着温虞眉间的轻松笑意,倒比以往有些不同了,温虞从前提起姑爷时,总归是带着些许气恼的,今个儿却全是满眼真心笑意。   她也不必提醒,总该让这小两口自个儿将日子过得顺畅顺心了才好。   城西极大,百座寺庙散落在各处,而金佛寺却在城西的西北角,要经过的地方不算少。待到马车行至金佛寺时,路上的时辰便已经花费了快有一个时辰。   温虞下了马车后,就叫陶桃带着人跟着牛二嫂和宝儿,免得让人冲撞了宝儿,让她失控。她其实觉着不该带宝儿出门才是,毕竟外头到处都是人,万一不小心让宝儿又受了什么刺激,病情加重,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可牛二嫂为着宝儿,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念着今日能来金佛寺祈福,昨个儿险些又给她跪了一场。   府上的侍卫们也行在身后跟着,金佛寺的悟心大师在上京城中名望极高,是以金佛寺的名号也是响亮的很,今日前来金佛寺礼佛祈福的香客多不胜数。   自有寺中小僧前来接引,“温施主。”   温虞念了声佛号,“今日贵寺人多,可有让我等暂歇片刻之处?” 大雄宝殿前人满为患,想要挤进去怕是难上加难,倒不如等人少些了再去上香。   小僧引着路,“温施主请随我来。”一路将他们带着后殿,香客暂歇的院落里,也只得了一间空屋做休息。   温虞对此没有异议,只是见牛二嫂挺着笨重的大肚子,还要带着宝儿来祈福,便觉着不忍,将榻让给了牛二嫂,牛二嫂百般推辞,她便笑道:“我坐了一路马车,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我去外头走走。”   后殿不比前殿,清净了许多,香客们都在各自的屋中休息,四方小院里,修了石桌石凳,天太凉了,温虞也没打算坐下,只站在院中那棵菩提树下,盯着树枝发呆。   不知何时,身后忽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年轻姑娘充满了惊喜的呼唤声,“阿虞姐姐?”   满上京城中,会这般唤她一声阿虞姐姐的,只有赵家那位小妹妹了。   卢夫人笑着轻斥她,“你这丫头,还是毛躁得很,佛门清净地,你规矩些。”   赵英吐了吐舌头,连忙收住了就要奔向温虞的脚步,老老实实的走向那已经转过身来看向她们母女二人的温虞。   温虞颔首,浅笑行过一礼,“卢姨。”   又看向赵英,“阿英妹妹。”   她的仪态自是无可挑剔,叫卢夫人好一阵感慨,连说去屋室内坐下好好说话,温虞笑着应声好,便随着卢夫人去了。   刚坐下。   “真是巧了,能在这里碰到阿虞姐姐。”赵英兴奋道,“我兄长,阿言哥哥还有阿云哥哥也来了,不过这里是女宾休息的地方,他们不能进来。”   “去了悟心大师的禅室听解经文去了。”   温虞有些意外,“是吗?我也不知二哥和阿云今日会来。”   赵英笑道:“是阿言哥哥说,待入了春,哥哥他就要考试了,今个儿前来金佛寺求一道上上签,讨个好彩头呢。”   “那是该求得。”温虞徐徐地接着她的话,“我记着赵家哥哥自幼功课就好,想必此番能够高中。”   卢夫人笑道:“借你吉言了。”若非是为了给赵易祈福,她们也不会特意选在今日来到金佛寺祈福,城西的人可太多了,马车来往颇是费力。   赵英又问,“阿虞姐姐,待会儿你要同阿言哥哥他们见上一面吗?”   温虞想了想,也是难得能碰上她二哥,见一面也好,“既然碰到了,自是要见见的。”   *   温成云左右望着,他实在是听经文听得头疼脑热,可见他二哥和赵易两个人听得很是专心,完全听进去了一般,就更显得他不够认真了。   他坐不住了,在温成言耳边低声道:“二哥,我去趟茅房。”   温成言没理他,他也不管了,站起来就悄悄摸摸的往外溜走,悟心大师讲解经文,禅室内外都围满了香客,他好不容易才溜走去了外边儿。   左右看着,连他书童都在认真听着,独他一个人觉着没意思往外跑,便也不喊人了,寻了位洒扫的小僧问过茅房在哪儿,便往那处去了。   茅房都是人,他就在旁溜达着等。   听旁人说些闲话。   “哎哟,今早那具女尸模样吓人得很,听说脸上的皮都被刀割下来了,面容血肉模糊,发现那具女尸的打更人,现在都还在哭爹喊娘,被吓得不轻呢。”   “谁说不是呢,不过真是可怜,听说是刘员外家的四姑娘,今年还不到十三岁呢,被那凶徒给奸污了不说,还给杀了,连死状都那般惨烈。”   “可怜见儿的。”   “唉,如今的小姑娘们还是老实待在家中,不出门才安全。”   “谁说不是呢。”   “不过我倒是听说,那不是刘员外家的四姑娘,倒有些像城东头当垆卖酒的徐娘子的闺女,徐娘子风骚得很,整日里勾搭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还带着闺女小小年纪就同那些人相处,十二三岁就和她娘差不多的狐媚样儿,听说前几日走丢了,怕是被那些男人给……”   “谁说不是呢?我看她就是跟着野男人跑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坏了名声也找不着好人家,尽学些勾男人的手段,这下好了吧,命都没了。”   温成云起先还觉着这桩消息骇人的很,忍不住多听了一耳朵,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群人恶意未免太大了些吧,且不说那具女尸到底是什么身份,背地里这般编排,这些人认识人家姑娘吗?   佛门清净地,他是没什么佛心听不下去经文,可神佛也不能被这般乌糟糟的话语给玷污了才是。   他盯着墙角寻了几块石头,捡起来朝着那还在茅厕里闲谈的人们扔去,不知道砸中了什么,听得里头接二连三的哎哟声,还有石头落进水里的闷响声。   “我的头。”   “哎哟,谁扔的石头,屎都沾我鞋上了。”   “啊!我的衣裳上也沾了。”   温成云乐了一回,捏着鼻子说了句,“连佛祖都听不下去你们的污言秽语,显灵惩罚你们呢,好好受着吧。”说完,便赶在里头的人找出来时,飞快地往另一处跑去。   佛祖会不会惩罚这些人,他是不知道的,但是沾了粪水的衣裳和鞋子,臭气熏天的很,怕是从茅坑里出来以后,旁人避而远之不说,自个儿也羞于见人了吧。   一想到此,温成云就笑的很是开怀。   左右是不想回去听悟心大师讲禅了,也不想去寻茅房,他自个儿乐呵呵的就往人群里头去,不想肩膀上落下一只手来。   他心道,莫不是方才茅厕里头的那几个人追来了,不是吧,他也没闻着臭味啊。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被找上了,他温家小爷也是不怕的。   他满是不忿的转身,一边道:“就是你爷爷我扔的石头,怎么着?”   身后人淡然相问,“你是谁爷爷?”声音里头听不出喜怒。   温成云还没看清楚说话人的脸,只听见声音时,就犹如被五雷轰顶,当场被轰的不能动弹了。   这道声音,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错的。   就算是他化成了灰,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他也会抖上一抖。   来人站着未动,他却快要抖得不像话了,带着几分惧意终于抬起了头,一开口便是结巴, “姐,姐夫,我不是冲着你说的。”   沈遇看着温成云强忍着逃跑的冲动,还要站在这里同他说话的模样,倒是不再为难他,“我知道。”   他又不是是非不分,温成云的火当然不是朝他而来的,他又何必动怒。   “你一人在此?”   温成云连忙答道:“不是的,我和我二哥,哦,还有卢夫人和赵家兄妹一道来的。卢夫人和阿英妹妹去后殿休息了,二哥和阿易在悟心大师的禅室处听解经文,我听着没什么意思,就想出来走走,方才在茅房听见旁人说了些恶心话,我就朝茅厕里头扔了些石头。”   “姐夫,我不是有意的,他们实在太恶心了。”   回答的非常迅速,非常详尽。   赵家兄妹……   沈遇有些印象,却也没多少在意,只是又拍了拍温成云的肩膀,“随我一道走走。”   温成云一愣,欲哭无泪的跟了上去,跟着他姐夫一道走走,那还不如一直待在悟心大师禅室里头听解经文呢,虽然枯燥,可不用战战兢兢的呀。   金佛寺是极大的,前殿都有好些处殿宇,行走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沈遇漫不经心的行走在人群中,一言而发。   温成云是个闲不住话的人,更别提跟在沈遇身旁走路,连走的同手同脚,自个儿都没有察觉。   他艰难地找着话题,“姐夫,你既然在此,那我姐是不是也来祈福了?”要是能和他姐碰上,也比现在好受的多。   “嗯。”沈遇随意回了他。   一个字终结了话题。   温成云咬着牙,谁能来救救他呀!他是一点儿都不想独自面对他姐夫。   作者有话说:   沈遇:老婆想要一个人待会儿,那就一个人待会儿,反正我也在。   温虞:突然打了个喷嚏,怎么回事,她这是要感染风寒了吗?   写着写着突然觉得小弟蛮可爱的。感谢在2022-07-03 23:41:30~2022-07-04 23:1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噜doub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温虞正同卢夫人和赵英说着话呢, 就听见房门外响起了宝儿的哭声,“坏人,坏人, 别过来,别过来!”   牛二嫂惊慌失措的呼唤声,“宝儿,宝儿。”   还有陈嬷嬷同人道歉的声音, “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 我们家姑娘伤了脑袋, 认不得人了,这才冲撞了您。”   “还请您见谅。”   宝儿的哭叫声仍是不止。   屋中说话声一停。   赵英忍不住道:“外头好像吵起来了, 我出去看看。”   温虞起身忙是将她拦下, “阿英妹妹, 你陪着卢姨待在房中休息, 我去瞧瞧到底出了何事。”   “卢姨, 您好生休息。”   她微微颔首,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伤了脑子?”又有道带着刻薄尖锐的声音响起, “伤了脑子就该在家中待着,跑出来害人做什么?”   “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你等胆敢这般冲撞?还毁了我家姑娘的衣裙, 你赔得起吗?”   温虞开门走过去, 抬眼看向那嚣张跋扈的婢女, 还有那位被婢女婆子们簇拥着, 穿着一身华贵衣裙, 珠翠篦髻的年轻姑娘, 她的眉眼生来艳丽, 却又好似常年都是淡漠神色, 而带上了几分疏离之意,周身气势绝非寻常人家的姑娘可比。   自然,伺候的婢女也会盛气凌人。   她淡然的开口,唤着婢女的名字,“常语。”   那婢女忽而就住了口,站到一旁去,却仍是不忿看向被团团护住的宝儿。   她们走的好好的,这疯丫头就突然冲着郡主大喊大叫,哪家疯丫头,胆敢冲撞郡主?   年轻姑娘似是察觉温虞走来,忽而就侧身看向了温虞,温虞便看清了她的模样,不免略有意外,她怎么会在此处?   年轻姑娘不是旁人,正是荣华长公主之女,娉婷郡主。   可见她未设仪仗,自是微服出行,不好点破她的身份。   不过瞬息,温虞心中已有了思量,她快步走上前去,站在了最前面,颔首屈膝道:“臣妇家中的小丫头,不小心冲撞了姑娘,属实是臣妇未能尽责看管住她。”   “臣妇替她向您赔不是。”   她同娉婷郡主并没有什么交情,从她开始踏足上京城的贵女交际往来的圈子起始,便无来往,上回见面,还是除夕入宫赴宴时,远远地打过照面,可也没有过交情。   她从前只听闻娉婷郡主心性冷淡,待满上京来往的贵女们都是寻常。   不过也是,娉婷郡主生来什么都不缺,便是旁人也只有奉承着她的地步,她也无需同旁人笑脸相迎。   娉婷郡主缓缓开了口,一副好似清泉击石的清冽嗓音,“沈夫人。”   娉婷郡主果然是认识她的,温虞忍不住想,不知为何,她仍是记得被娉婷郡主远远打量着的时刻。   “我怎不知沈夫人家中有这样一位妹妹?”   这句话自是问的宝儿。   温虞垂着眼,余光瞥见娉婷郡主腰间佩戴的金丝暗绣芙蓉照月花纹上香囊,不免多看了一眼,而后徐徐应声道:“她是臣妇府中庄子上的小丫头,伤了头脑,而今暂住在府中治病。”   “今日臣妇带她前来金佛寺,也是想替她祈福,让她早些能好起来。”   温虞说这话的时候,虽不曾看见娉婷郡主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又在打量着她。   她仍是未觉一般,带着几分不忍心道:“她原也是位懂事知礼的好孩子,不想现在会是这副模样。”   “还望姑娘您能饶恕她不知礼数。”   娉婷郡主终是收回了目光,淡然道:“沈夫人倒是心善。”   “我也不是大恶之人,自是不会同一个小丫头计较。”   “只是今日,竟在金佛寺遇见沈夫人,想必有几分缘分在,沈夫人可与我说说话?”   温虞心下并不知娉婷郡主来意,带着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笑意,“是臣妇的荣幸。”   宝儿还在哭闹,口中一直喊着,“坏人,你不要过来!”“坏人,坏人!”   这话实在不好听。   温虞低声吩咐道:“嬷嬷,你等带着宝儿回房去,莫再扰了郡主清净。”   又侧过身去,让开道路,“郡主,请。”   温虞陪坐在一旁,嘴角缀着恬静的笑意,只当做自个儿全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打量之意。   娉婷郡主抚过衣袖,行动间带起了些许香风。   那股香气是极其特别的冷香调,像是幽静山谷中生长了数年之久的香树凝结而成的树脂包裹住了是山谷特有的万物之灵。   这世上倒也有这般凑巧之事,温虞心想,娉婷郡主恰好今日也来金佛寺祈福,而宝儿也恰好在娉婷郡主面前失去了控制。   换而言之,兴许就是娉婷郡主的出现,才会让这几日来病情得到缓解的宝儿又失去了控制,重新回到惊恐之中呢?   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凑巧之事,沉水香制成的香囊,并不寻常,短短几日里,她也闻见了好几回。   除夕那日在宫中时,闻见过一回,不过那日宫中显贵出生的男子颇多,能闻见有人用沉水香并不稀奇。   再来便是她去探望宝儿那日,遇见婢女捧着宝儿的衣裳前去浆洗时,闻见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日她原以为是她的嗅觉出了问题。   而今,娉婷郡主腰上所系的香囊,所有的香料的不是沉水香,又是何物呢?   温虞心下就开始猜测,宝儿这几日来虽心若孩童,却再没有大哭大闹过,今日怎么在碰上娉婷郡主时,就受了刺激似的哭闹起来呢?总不能是伤害宝儿的凶徒便是娉婷郡主?   总该有一样东西,在刺激着宝儿。   是沉水香的香气吗?   喝过了一回茶,娉婷郡主放下茶盏,染着蔻丹的手指,犹如青葱般纤细白净,从茶盏上抚过,带上了些许漫不经心,她开口道:“沈夫人果真是聪明有度。”   温虞垂着眼,规矩的坐在一旁,轻声应道:“郡主谬赞了,臣妇愚钝,当不得郡主这般夸赞。”半点儿不见被夸赞以后的欣喜亦是惶恐。   “沈夫人又何必自谦。”娉婷郡主轻笑了一声,“你不点破我的身份,这一点足见沈夫人观察细微。”   “已是冲撞了郡主,臣妇总不能再扰了郡主出行的兴致。”   娉婷郡主一直未曾停下打量的目光,她同温虞能碰上面的场合并不多,但上京城说大也不大,品行容貌才学出色的贵女们,自是口口相传,闻名上京。温家女,容貌秀美,一手制香术尽得陈家真传,性情温婉,仪态端庄,品性极佳,善良大方,聪明到面面俱到,就如同其它贵女一般,优点无数,让人挑不出半点儿差错来。   这是优点。   可若是人人都是如此,那也就显得平庸寻常了。   她端看着眼前人恬静娴雅的模样,这般女子,同上京的其它女子相比,又有何不同?   “沈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没有料到会被问沈遇的情况,温虞微微愣住,转而却是含着几分羞涩的笑意,说道:“夫君他这些时日得陛下御赐之药,伤势恢复的不错。”   娉婷郡主垂下眼眸,看着温虞搭在膝上的双手,神色忽而就晦涩难明,除夕那日,她入宫之时,曾见沈遇握住眼前的这双手,犹如稀世珍宝一般小心呵护,甚是碍眼。不免冷淡道:“沈大人同沈夫人夫妻恩爱,倒叫人心生羡慕。”   温虞含羞的低下头,像是每一次被外人打趣时的那般。   她心里惦记着香囊一事,此刻便顺而转移了话题,“郡主的香囊甚是好看,香气也尤为特别清冷,若是臣妇不曾猜错,此香应是沉水香。”   提起香来,温虞就多了一丝热切。   娉婷郡主淡然道:“沈夫人果真是爱香之人,此香是沉水香。”   温虞顺势道:“旁人是人挑香,郡主却是香挑人,此香配得郡主气质,当真是好香配美人了。”   “只是此香珍贵,民间难寻。”   “郡主可能让臣妇一见?”   “自是可以。”娉婷郡主解下了香囊,让身旁婢女递给温虞。   温虞握住香囊轻嗅着,果真是她没闻错,那日闻见的同这香囊的味道如出一辙。   *   温成云沉默的走了快有一刻钟,终于是憋不住话了,“姐夫,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金佛寺极大,供奉的神佛颇多,每进一院,便供奉着一尊佛。   能入寺庙者,自是为了向神佛祈愿,再怎么着,也能在某樽神佛前停下上一炷香,虔诚的祈愿吧。   结果,他们在这偌大的金佛寺前殿走了一遭,他姐夫一言不发,哪尊佛也不拜。   总不能是散步吧。   沈遇忽而停下了脚步,看向不远处,“寻人。”   寻人?温成云愣住,来着寺庙里又能是寻谁呢,他不由得顺着沈遇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一位正跪在蒲团之上,向佛祖虔诚祈愿的妇人。   他瞪大了眼睛,他姐夫寻位妇人做什么?   不待他反应,那位妇人已经被两名侍卫模样的人请了过来,虽说看着还算镇定,温成云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惊惧的感觉。   他不明白,这是做什么?   有小僧走来,“沈大人,这边请。”替沈遇带路,一行人行至一处偏殿,此间供奉的是地藏菩萨,今日倒是香火清净,无人前来上香。   小僧和侍卫均是退至一旁,温成云虽是摸不着头脑,也默默地同侍卫站到了一处去,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看向那腿软了跌坐在地上的妇人。   沈遇看向那尊地藏菩萨的神像,菩萨眼中目露慈悲之色,望着众生。   “徐娘子,你女儿失踪两日后,你为何才上报官府?”   徐娘子脸色煞白,听完这话,竟是满头大汗,“大,大人说什么,民妇不知。”   温成云一愣,徐娘子?这就是方才他在茅房时,听见旁人议论的徐娘子吗?他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先前听那几个说闲话的人,提起徐娘子的闺女,也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像是在前几天失踪了。   他忽而就不想寻个借口偷溜了,竖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审讯。   沈遇淡漠的看向徐娘子。   “初二时,你关了酒肆,告诉两旁邻居,说是你女儿病了,你要照顾她。”   “从那日起,无人再见你女儿出门,只偶尔听见房中有交谈声。”   “而初五傍晚,你去报官,说你女儿同人私奔跑了。”   “本官只想知道,初二到初五,你女儿到底是在养病,还是早已不在家中?”   徐娘子惊恐万分,“大,大人,民妇不知,不知您在说什么。”   “茵茵她病了两日,昨个儿民妇还去请大夫来给她瞧病,没想到她竟然趁着民妇不在家中,跑了,还,还将民妇的首饰和银钱都给偷走。”   她终是忍不住痛哭起来,“那孽女,枉我养她一场,她竟然这般没良心,别的男人不过是说些花言巧语,她就敢偷了家中的银钱,同人私奔,逃出了城。”   “大人,您说,我一个寡居妇人,在这世道想要养家糊口,到底有多艰难,还生了这样一个孽障来现世报。”   沈遇终是回身看向徐娘子,他的眉眼太过深刻,生来就极为淡漠,而他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笑,却也是冰冷的不近人情。   地藏菩萨神像就在沈遇身后,脸上是怜悯众生的笑。   看看沈遇,再看看地藏菩萨。   温成云忽而就觉着手臂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背后发凉。   沈遇淡然的继续发问,“清晨,城西出现了一具容貌尽毁的女尸,徐娘子当时也在场,旁人问起你,你只说那绝非是你的女儿。”   徐娘子霎时背部一僵,嘴唇嗡动了好几下,才发出了声音,“那那小姑娘可怜得很,脸都被人毁掉了,谁也认不住她是谁。”   “民妇当然也认不出那小姑娘是谁。”   “你若不认识那具女尸,为何会在看见那具女尸后,就匆匆忙忙前来金佛寺上香?”   “那是因为,是因为民妇想要神佛保佑我那不孝女,能平安无事莫像那小姑娘一般,死的凄惨。”   下一刻,沈遇忽而望向了温成云,让温成云忍不住背一挺,站的笔直。   “你说你不认识那具女尸,倒也无妨。”   “只有一事,你要如实回答。”   “无关之人,尚且会为你们母女的名声被旁人污蔑而打抱不平。”   “而你,为何要污蔑亲生女儿的名声。”   温成云一愣,他姐夫说的无关之人,是指的他没错吧?   所以,他刚刚在茅房拿石头砸茅厕的举动,是早就被他姐夫给看见了不成?   “听闻,你女儿对你极为孝顺,日日都要在酒肆为你招揽客人,还要为你洗衣做饭,端茶送水。”   “想必她这般孝顺,你当然会极为疼爱她,怎么会在你口中,她是如此不堪之人?”   沈遇漠然看着瑟瑟发抖,脸色愈发苍白的徐娘子,“菩萨面前,徐娘子当真要说谎?”   徐娘子不由得抬眼去看菩萨,像是被洞穿了一般,她忍不住死死地捂住了嘴。   温成云说不上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他这会子有许多疑惑,又难受的很,心情极为复杂。   *   娉婷郡主也并未多留温虞,不过说了片刻的话,便道:“我也要休息了,沈夫人自便。”   温虞笑着起身,“是,臣妇便不多打扰了。”便缓缓走了出去。   出了门便见陈嬷嬷站在不远处,担忧的望向她。   她浅浅一笑,缓步走了过去。   她们休息的房间倒是安静了下来,宝儿躲在牛二嫂怀中,一动不动。   见到此景,温虞忍不住轻叹。   宝儿那日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让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吩咐了下去,“我们现在就去前殿上香吧,烟织你去请卢夫人和赵英妹妹同我们一道走,莫扰了贵客在此处休息。”   “是,夫人。”烟织得了令自是去了。   一行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后殿,前殿人多了也就热闹了,远远地就看见了温成言和赵易,她们笑着走过去。   “二哥。”温虞唤道。   又看向了温成言身旁的赵易,只颔首称道:“赵家兄长。”   赵易却是抬手作揖,“沈夫人。”   “行了,此处就不必行虚礼了,忒没意思。”温成言在旁看这一个赛一个客气疏离的人,忍不住轻嘲道。   温虞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不是说阿云也在,他人在何处?”   “怎么不见他。”   温成言方才也让人四处去寻了,便一边同温虞并肩走着一边说道:“那小子静不下心来听经文,说要去茅房,这一去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这不到现在还没找着他。”   温虞就生了几分担忧,“那我也让人去找找他吧,今个儿人多,莫出事才是。”   她朝烟织嘱咐了几句,烟织便让府中侍卫前去找温成云了。   “也不必担心,他那么大个人了,又能出什么事儿呢?”温成言说道。   一行人行至大雄宝殿前,前头的香客们正携手出来,便轮到他们入内烧香拜佛。   温虞跪在蒲团之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她求什么呢?   所求的事情,好像并不多。   只求佛祖保佑沈遇能够早点好起来……   不止是他的那一身伤……   还有他如今奇怪的性情,也一定要早点恢复正常才是。   温虞心下忽而犹豫,不免皱着眉头,半晌又坚定了求佛之心。   她今个儿来祈福,心可诚了,日日吃素,抄写经文。   佛祖可一定要看在她这般诚心诚意的真心,保佑她今日所求之事定要实现。   她默念了一回自个儿所求之事,而后便诚心诚意的叩头。   待到她睁开眼,前去抽签,抽出一支下下签,不免怔然,签文所写:所得非所愿,所求非本心。   这支签文是什么意思!   身旁赵英大喜,“哇,阿兄抽到了上上签,今年定是能高中的。”   “我也抽到了上上签,签文也很是吉利。”   “巧了,我抽到的也是上上签。”温成言笑道,今个儿是什么运气。   “阿虞,你抽中了什么签?”   温虞很是不解,握着签子的手微微颤抖,佛祖在上,今个儿她到底是什么运气呢?一行人里,大家都是上上签,怎么就独她一个人是下下签?这签文看着就非常不吉利。   “下下签?”温成言一眼瞥见她手中的签文,一愣,“你这运气……”   温虞有些委屈的看向温成言,若只有她和她二哥在场,她定是要道上一句这签文一定不准,她怎么会抽到下下签!   可是人家赵易马上就要参加考试了,这回来抽签必是为了一道好运气。   她勉强弯了弯嘴角,“签文有好有坏,总有人抽到下下签的。”   可为什么这般不巧,抽到下下签的是她?   温成言自是看出了她的委曲求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阿云这臭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走吧,再去找找他。”   温成言两兄弟原是同赵家相约,一道来祈福,而今不见温成云了,自是要去找人,又不好让赵家陪着他们一道去找,便道:“卢姨,你们先行一步,我和阿虞再找找那臭小子,找着了再同你们汇合。”   卢夫人笑道:“也好。”   说罢,一行人就在大雄宝殿前分成两拨。   温成言叹气,安慰着自个儿妹妹,“求神拜佛之事并不可全信,阿虞不必为此伤心。”   温虞抿了抿唇,笑容勉强,“我当然明白。”她就是有些委屈。她到底哪里不够诚心了,怎么就能抽中了下下签?   佛祖到底有没有听见她的祈愿?   两兄妹如今难得一见,便缓缓向前走着。   温成言道:“你同阿易何必这般生分?”   温虞还沉浸在自个儿抽中下下签的悲伤里,忽而听见这话,不免一愣,“啊?我同赵家兄长原就该避嫌,生分些又有何不妥?”   她同赵易的交情也只在年幼时,而今长大了,她已经嫁人,再同毫无血缘的外男来往亲密,岂不是惹人非议,原就是应该避嫌的。   温成言叹气,“不知道是谁小时候说的,长大了就嫁给阿易做媳妇儿。”   温虞是有些印象她说过那话,但仍是无奈,“二哥,你也知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童言无忌当不得真。”   “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何必再提此事?”   “你若提起来,我就罢了,赵家兄长多尴尬呀。”   温成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阿易是将它当做童言无忌,还是说话算数呢?”   “就像你,同我说过千百回不会喜欢上沈遇,可你能说到做到吗?”   “妹妹,我是不愿看见你伤心的。”   温虞心中一沉,抿着唇。   她讨不讨厌沈遇?   反正现在是很讨厌的!她明明是给沈遇祈福,竟然让她抽中了下下签,可见他真是讨厌的很!   她半晌才开了口,“二哥,他同从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温虞:天呐,佛祖我到底怎么不诚心了,呜呜呜。   沈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夫人抽到的是上上签。 第五十四章   “他和从前不同了。”   听到这话, 温成言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着温虞,“妹妹, 你知道的,我只希望你快乐。”   “二哥从前就答应过你,二哥永远站在你身后,替你撑腰。”   “可若是二哥有朝一日不在你身边了, 你被沈遇欺负了,你又不想让家中担忧, 你该怎么办?”   他说得太过郑重其事, 温虞心里忍不住有些伤感,却是佯装着轻松的心情说着, “二哥, 瞧你这话说的, 我是那么容易被他欺负的性子嘛。”   “我现在和他的关系, 一时半会儿同你说不明白……”   “但是我过的很是开心, 二哥不用担心。”   “若是有一日,他当真欺负我了, 我也会看着办的。”   沈遇要是敢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   反正她同沈遇的相处方式, 一日比一日奇怪。   一想起沈遇来, 她就头疼。   今日她可不就是为了躲开沈遇, 才无论如何都要一个人出门, 怎么能想起来他?   她微微弯了眉眼, 带着几分打趣说道:“二哥, 你这趟回家, 才是同从前不一样了。”   “我的事先不必提, 同我说说你这一年在外游历,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呀?”   “有没有遇着什么特别的事,特别的人?”   “对了,你不是还去拜访了香圣嘛?就没有什么奇特的见闻,同我说说?”   特别的事,特别的人……   还真的有。   温成言神色忽而飘去了极远的地方,那里是一处很美丽的山谷,万灵生长,犹如人间仙境。   那里,还有一人……   他想要忘记,却又时时刻刻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无法忘怀,时常怀疑那人是不是在他身上下了蛊香,所以他才做不到将她忘记。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温虞一时看出她二哥神游天外的模样,心下了然,“二哥,你现在心里在想别人,对吧?”   “我猜,你现在心里头在想的是一位姑娘吧?”   温成言被戳中了心思,回过神来,带着几分局促的一笑,“哪有什么姑娘家?”   “你不要胡说。”   温虞心中诧异,她只是随口一提,就猜中了她二哥的心思吗?   一时,心中好奇心大涨,只可惜这是在寺庙之中,总不好丢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只能点到即止,轻声取笑他,“二哥,等过些日子,咱们聚聚,你可一定要告诉我,那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这小丫头……”温成言很是无奈,想要抬手瞧瞧温虞的脑袋,却又见她全然端的是一副端庄持礼的大家夫人的模样,即便是同他待在一处,也是再不会像从前一样,向他撒娇求安慰了。   他心下一阵恍惚,他的妹妹一转眼真的长成了大人?   人长大,好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有些伤怀惆怅,这份伤怀在看见温成云失魂落魄走过来的时候,伤怀化作了怒气,抬手一敲温成云的脑袋,砰的一声响,“臭小子,你跑哪儿去了,害的大家都在四处找你。”   温成云好像并未察觉到痛楚,“二哥,我错了。”认错也极快。   温虞一见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就知道他不对劲。   “阿云,你怎么了?”   温成云心情很是低落,摇了摇头,没什么精神说道:“没什么,就是方才去拜了拜菩萨,累人的很。”   温虞没多问,只道:“既然阿云累了,咱们就先离开金佛寺吧,不好让卢姨她们久等着。”   待出了金佛寺,侍卫赶着马车过来,温虞同一直坐在马车上休息等他们的卢夫人和赵英道了别。   目光微移,却是撞上了赵易看向她的眼神,她轻轻一笑,略颔首算做了道别,心中不免想起温成言先前同她说的那番话来,她心里头有几分不自在。   当然年纪小不懂事说的那些话,她是没当做数的,赵易难不成真的会如同她二哥说的那般,一直记到现在吗?   她坐上了回府的马车,问过陈嬷嬷,宝儿同牛二嫂可还好,这才吩咐车夫启程。   她锤了锤酸疼的脚踝,今个儿这趟祈福之行,她倒是发现了很多秘密。   也不知是好是坏。   那条红线绕从她的衣袖中滑出,红的格外耀眼。   她二哥心里住进了一位他乡的姑娘。   她小弟之前买的一对儿红线绕,想来也是要送给一位姑娘家的。   这样想想,好像他们兄妹都到了心里头会为情所困的年纪。   甚至,她还在无意中发现了那位第一次来往的娉婷郡主的秘密。   该说那是一个秘密吗?   陶桃坐在一旁,撩了车窗帘子一角看向外头,她感慨道:“姑娘,这街上巡逻的骁骑可真多。”   *   回府以后,温虞便听说沈遇出门去了。   “他出去了?”温虞一怔,沈遇身上有伤,出门做什么。   思柳倒了茶来,心有余悸说道:“管着采买的胡管事回来以后提起,刘员外郎家的四姑娘走丢了,还有更夫今日早晨打更时,在城西发现了一具女尸,听说那具女尸不止被凶徒给奸污了,还被凶徒毁了容,如今连是哪家的姑娘都不知道。”   “而且胡管事还说,上京城都传开了,城里头好些人家都丢了姑娘,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如今都跑去京兆府认人去了。”   “如今殿前司增派了好多禁卫,在城中各处巡视,连犄角旮旯都有人巡逻。”   “想必姑爷也是为此事出门去的。”   陶桃恍然,“那可真是吓人的很。”   “怪道我说呢,城西到处都是骁骑在巡逻。”   温虞放下茶盏,抬起头来看向思柳,“丢的都是十二三岁的姑娘?”   不怪她心里多想,差一点儿就被拐走的宝儿,可不是刚好就十三岁?   她背上一阵一阵的恶寒,让她忍不住冷的打抖,到底什么人才会朝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下手呢?   她又想起那股沉水香的香气,那日她是没怎么在意的,可如今想想,总是要问上一问,心里头才安心,“去西角院把照顾宝儿的红韶叫来。”   旁人应了是便去将红韶给叫来。   红韶心里头忐忑不安,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叫她前来?难不成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儿,夫人要训责她?   “红韶见过夫人……”一进门,红韶连忙就要跪下。   温虞笑道:“快起来,你不必害怕,我叫你来不过是想问问,你平日里用哪种香?”   红韶疑惑,认真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向来不用香,最多是用桂花味的头油,其它香是一概不用的。便连擦脸擦手用的香也都是桂花香。”   不是红韶用的香气,那么……   温虞问道:“既然是你替宝儿换的衣裳,你可曾闻到过她身上的香气?”   “你仔细想想。”   “香气……”红韶陷入了沉思之中,那日牛二带着宝儿住进了他们府上,牛二到底是父亲,不好动手给宝儿换衣裳,便是她趁着宝儿好容易睡着的时候,动手给宝儿换了身新衣裳。那身被换下来的衣裳被她折起来放到了一旁后,她就替宝儿擦脸。   “奴婢闻见,宝儿脸上摸了防冻疮的茉莉香膏,她手上也抹了些,都是茉莉香膏。”   寻常人家的姑娘,用的香膏都是那几种,而茉莉香味道好闻又便宜,是极其受欢迎的。   茉莉花的味道,温虞自然是知道的。   “还有呢,你再想想,她那件衣裳上,你可曾闻到过香气?”温虞怕她先说她闻见过另外一股香气会干扰了红韶的思绪,只好耐着性子问道。   红韶仔细回想着,“宝儿的衣裳……”   “有了,奴婢好像真的在宝儿衣裳上闻到了一股香气,只是那香气有些特别,奴婢从来都没有闻到过旁人用,一时说不上来是哪种香味,只觉得味道很是清淡,不是桂花、茉莉等香甜的花香气,闻起来带着些木头的味道。”   “还请夫人见谅。”   温虞一时振奋,她手上那块沉水香,她让思柳取了来,因着装在密封的匣子里,此刻不曾散出半点儿香气,她打开了匣子,那股被关住的香气在房中悄然的弥漫,“你闻闻,可同此香闻起来相同?”   红韶轻嗅着,“好像是呢。”   “夫人,好像就是这种香气。”   温虞笃定了自个儿的想法,果然那日她的嗅觉不曾出错,那股飘然而至的香气就是沉水香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她等到沈遇回来,一定要立刻就告诉沈遇关于香料的事情,哪怕是能帮上一点点小忙也都是好的。   她得让沈遇瞧瞧,她到底聪不聪明!   *   待到送卢夫人和赵家兄妹回赵家,温成言这才领着还在魂不守舍的温成云回温家。   兄弟二人同乘一辆马车,温成言忍不住道:“行了,你这大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你把魂儿丢在了金佛寺?”   “二哥。”温成云抬起头望向温成言。   这一眼无端的让温成言想起了可怜兮兮,被人欺负了的无助小狗来,“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你说,我以后要做什么呢?”温成云手握成了拳头又无助的松开,磕磕巴巴地说着,“阿爹,阿娘就希望我能好好念书,待到三年后参加科举,取得一个好名次,有了功名傍身,就能出人头地。”   温成言笑他,“就你现在这吊儿郎当的念书,三年后的科举,你就一定能中?”   “为兄替你算算,你起码还要再多读一个三年的书,才能高中。”   温成云心中苦闷的很,没有理会他二哥的打趣,“二哥,你想大哥如今是翰林典簿,二哥你一心制香,一年到头都在外游历,见识世间的广阔。可我呢?我功课平平,就像你说的那样,三年后我不一定能中,那又再读三年的书,万一还是没中?”   “那我又要再念三年书吗?”   “三年,三年又三年,我要是一直不能高中,那我岂不是辜负了时间?”   “时光易逝,不再回。”   “万一很多年后,我还是一事无成,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这些话旁人说出来,或许没个什么,可从他小弟嘴巴里说出来,那简直是让他震撼无比,他收起了调笑的心情,忽而就郑重其事,“那你想做什么呢?”   他这弟弟和他还有阿虞都不一样,他弟弟出生时,家中已有足够优秀到爹娘都不操心的长兄,还有他这叛逆到事事都不顺着爹娘的二哥。阿虞更不必提,阿虞是家中唯一的姑娘,爹娘疼爱的跟眼珠子似的,打小就顺着她,却又因为是个姑娘,而不得不被名声束缚,日渐长成了旁人眼中的端庄大方、温婉乖顺的大家闺秀。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妹妹就像一块锋利的石头,一点一点被世俗礼法磨去了棱角,变得圆滑,从而顺于这世俗,变得一点儿都不像她。   所以,他最心疼的便是妹妹。   可他这傻小子一般的弟弟,不像长兄那般优秀,不像他一般离经叛道,更不像阿虞被拘于深闺之中。他是老幺,不用撑起门楣,不用受太多期待和拘束,他是自由自在长大的。   在他眼中,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他的脸庞甚至都还带着几分稚气。   如今也会因为前程而茫然无措。   这可真是奇了。   温成云低声将他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我想做什么……”   又小心翼翼地问,“我要是说出来,你保证不揍我成吗?”他打也打不过他二哥,也不敢朝他二哥动手。   “只要你是认真的,我自然不会揍你。”温成言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并没有苛责于他。   温成云鼓起勇气,“二哥,我小时候想要成为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你还记不记得?”   温成言点头,“嗯。”   “我现在还想成为行侠仗义的大侠!”温成云握紧了拳头,生怕他哥立刻就揍他,“哥,我是认真的。”   “你答应了不揍我的。”   “谁说我要揍你了,你说说,怎么去趟金佛寺,就把你这小时候的雄心壮志给找回来了?”温成言气笑了。   “我在金佛寺帮着姐夫查了一桩命案。”   温成言微怔,“沈遇也在金佛寺?”   “嗯,姐夫不让我告诉姐姐,他在金佛寺办案。”温成云解释道,”他说姐姐难得独自出门走走,他不想扰了姐姐的兴致。”   这倒是稀奇,沈遇何时这般体贴了?   温成言心道。   不过现下里,重要的事情还是,“你怎么会去帮他查案?”   温成云一五一十将今日在金佛寺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回后,颇是愤慨又无助道:“这世上的坏人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命呢?那小姑娘原本是极孝顺懂事的,却因为她娘心思恶毒,这才被凶徒害了性命。”   “我也想像姐夫那般厉害,能将这世上的凶徒都给绳之以法,为枉死之人还一个公道。”   温成言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神色激动的自家倒霉弟弟,一时牙酸。   沈遇到底是给他弟弟妹妹施了什么法术,一个二个突然都向着他了?   *   温虞等到夜深时,终于等到了沈遇归府。   听到外头的请安声,她穿上了软鞋,脚步轻快的迎了上去,“夫君,你回来了。”   “他可算是回来啦!”听得耳边一声欢呼,沈遇不由得看向眼前人明亮的双眸,眼前人会为他回家一事高兴,可实属罕见。   夜归的沈大人,身心带着的疲乏,此刻竟是烟消云散,颇是有几分探究之意,看向眼前人,“夜深了,夫人怎么还不睡?”   温虞按捺心中的激动,将两旁都给挥退,这才说道:“关于宝儿到底是被何人伤了,我有一个猜测,想要告诉夫君。”   这倒是有些让人意外,沈大人坐在她身旁,“夫人且说说看。”   温虞连忙道:“我在宝儿出事那日穿过的衣裳上,闻到过沉水香的香气。”   “此香名贵,价格高昂,多为贵人所用,寻常人家极是难见人一用。”   “便连我制香,这些年来也才用过一两回。”   “宝儿家自然也不会买来用。”   “若是那伤她的凶徒,身上所用的是沉水香,是不是就表示,凶徒身份非富即贵?”   “今日城西的惨案,我也听旁人说了,说那被害的小姑娘,年纪也不过才十二三岁。”   “还有刘员外郎家中的四姑娘年纪也同她们相仿。”   “会不会,其实伤了宝儿,又杀了小姑娘的凶徒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猜测,温虞自己都觉着太过于离奇,是以一直按捺着心情,谁也没说,一直等着沈遇回来。   说完这话,她佯装镇定地倒茶,余光却偷看着沈遇的神色。   沈遇只当做对她的偷看毫无所查。   他垂下眼端起茶,沉思着。   城西那具女尸,身份如今已经确定是徐娘子之女何晓月,但何晓月被何人所杀,徐娘子却是一问三不知。   而他今日调阅了近五年来十二至十五岁的少女失踪案宗,那些少女均有相同的特点。   年纪小,容貌姣好,都有一双明媚的杏眸……   他抬眼看向眼前人……   眼前人也有一双明媚的杏眸,笑起来时,眉眼弯弯。   温虞心里一紧,只当沈遇要笑她异想天开了,她抿了抿唇,不甚在意道:“当然,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猜测。”   “夫君若是觉着毫无用处,就权当听听笑话吧。”   反正沈遇看她笑话的时候多了去了。   也不多这一回。   沈遇淡然的开了口,“夫人说的话,我当然都信。”   “此条线索,我会即刻派人去查。”   说罢,他起身走到门外,唤了鸣争上前,叮嘱了几句。   他都信?   温虞愣住,转而心里头有些高兴,沈遇相信她,所以她当真是帮上了忙吗?   等到沈遇回房,她又有些忐忑的问,“若是我的想法是错的,岂非是给夫君添乱了?”   沈遇看向她,微蹙了眉头,“夫人为何会觉得自己是在添乱?”   “夫人一向明事理,怎会给人添乱。”   “这便好。”温虞长舒了一口气,如画的眉眼,因为被愤怒所渲染,而显得格外生动,她手紧紧地捏成了拳,是想要愤怒却又拼命地克制着。   “我若能帮上一点儿小忙,让夫君早日将凶徒给绳之以法,便是为这些小姑娘们报仇雪恨了。”   沈遇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她说着,目色流露出了一股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   “实在太可恶了,怎么会有那般可恶的凶徒,他就没有姐姐妹妹吗?”   “那些小姑娘都还没长大呢……”   她说话时的神情、举动,同她小弟如出一辙。   温成云也是这般,握紧了双手,满脸愤慨的问着,“为什么凶徒会朝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下手?”   “还有没有半点儿人性了?”   他们姐弟二人模样生的相似,就好似让沈遇得以窥见了自家夫人年幼时的心性。   沈遇忽而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温虞一个人说了半天,终于是平息了心中的怒火,才惊觉自个儿说了好多话,而坐在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神色也看不出喜怒。   糟了,她是不是话太多了些?   她轻咳两声,收拾好了心情,又恢复成那端庄恬静的模样,她轻声问道:“夫君,你饿了吧,我让人将饭菜送来?”   “好。”沈遇收回了目光,应道。   用过了晚膳,又洗漱过,温虞躺在了床榻上,虽然已经是夜深了,也不知道是她心中仍对那凶徒愤恨不已,所以才心情激动,毫无睡意,她是很想再同身旁人说说话的。   她小时候有过许多梦想,有段时间她特别想成为一名行侠仗义的大侠,可是大侠梦才起了个开头,便被她阿娘以姑娘家家的,做什么大侠,而折断了她手中的木剑,往她手里塞了针线。   是了,她是个姑娘家,哪里能痛痛快快的行走江湖呢?   一时她又有些惆怅。   小时候的梦想,终究只是梦想,而今也只是想想罢了。   自是不见身旁人同样清醒的目光。   *   上京城里,出了这么一桩凶案,还有刘员外郎家的四姑娘仍是不见踪影,怕也是如同那死了的何晓月一般,被人残忍的杀害了,尸体仍未找到罢了。   每家每户中都有年纪相仿小姑娘的人家,皆是害怕的不行,生怕下一个被害的小姑娘就会是自家的,是以各家约束着小姑娘们,不准她们在没有长辈亲眷的陪同下,独自出门,甚至不要出门了。   一时间,上京城陷入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恶战似的。   谁都害怕那躲在暗中的凶徒会朝着下一位动手。   而将此事推入高\潮的时刻,是官府在城外的桃花林中,挖出了深埋在地底下的数具白骨。   作者有话说:   沈遇:老婆暂时不想见我,我当然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第五十五章   桃林挖出二十具少女尸体的埋尸案, 让整个上京都为之震惊,听闻宣帝大怒,命沈遇在上元节前必须查清此案, 抓住凶手,还被害者们一个公道。   也让上京百姓能够重新过上安心日子。   如今距离上元节,不过还有三日,三日内要查清埋尸案, 绝非易事。   如今全城戒严。   城西更是不复往日的热闹,挨家挨户逐户被排查盘问。   沈遇已经有两日不曾归家。   温虞一时落得清净, 却又半点儿不如她所想的那样会悠闲自在, 她心情也因为埋尸案而沉重不已,时时都惦记着她那日的猜测有没有真的帮上忙。   她从早到晚都有些魂不守舍。   傍晚时分, 门外有奴仆来报信, 是陈嬷嬷接的消息, 一听面色不由得沉下, 连忙走进房中, “姑娘,夫人她病了两日了, 老爷说让姑娘回府看看夫人。”   “阿娘病了?”温虞一愣,心下着急, 连忙起身换了衣裳踏上了回温家的马车。   她阿娘这些年身体一向不大好, 每回病了总是会卧床休息好长一段时日。   她最害怕听见的消息, 就是她阿娘生病这件事。   幸而温家离得并不遥远, 不过是半刻钟, 也就到了。   温虞脚步匆匆走到了正房, 打了帘子往里走, 一眼看见温夫人卧在床榻上, 面色苍白,不住地咳嗽,咳的好似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似的。   “阿娘。”   听得温虞一声唤,温夫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温虞,见温虞就要走上前来,温夫人用手里的锦帕擦了擦唇,这才笑看她,“好好地,怎么这时回来?”   “您病了,我当然要回来照顾您。”   温虞走上前,想要坐到床榻旁,温夫人却是轻声细语说道:“你远着我些,莫把我的病气过给了你。”   温夫人又吩咐人端来一把椅子,让温虞离了三四步远坐下同她说话,温虞无奈也只得照做。   温夫人将自个儿女儿担忧焦急的目光全然看在了眼中,心中一时欢喜,一时又有些苦上心头,这几日来,百般心情凝成了结,沉甸甸的压住了她的心,让她快要喘不过来气。   温夫人抿着唇,强压着喉咙间的痒意,“是你爹让你回来的吧?”   她又有些无奈,“不过是前两日吹了风,才有些着了凉。”   “我吃了一帖药,已经好多了。”   “不过再歇上两三日,就能大好了。”   “哪里是什么大事,值的你特意赶回来。”   “让旁人晓得,娘家一有事,你就往娘家跑,总是会背后说你闲话的。”   温虞听见温夫人这般说,略放下了心,一听这些话里带着的责备之意,却又忍不住委屈,“阿娘就不想我回家来看您吗?”   “女儿孝敬爹娘,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旁人长了嘴,让他们说就是了,我不怕的。”   旁人口中,她的名声是好是坏,当真就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她连她阿娘都不能探望吗?   “你呀……”温夫人叹息,又觉得方才那话虽说无错,到底伤了女儿的心,“阿娘知道你孝顺就行了,我也不缺人照顾。”   温虞心里难过,见着旁人端了药进来,她就打算给温夫人喂药,温夫人还是那句话,莫过了病气给她拒绝了,自个儿喝过了药。   满屋子的苦药味半天都不曾散开。   温虞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到一旁的香炉旁,点了温夫人平日里最爱用的松针香,青烟袅袅从炉中散出来,一缕一缕的烟勾成了纱似的,驱散了屋中的苦味。   温夫人将她的举动全然看在了眼里,慈爱的目光中夹杂了些许的苦涩。   待到温虞转身,温夫人面色如常,“你回来了,姑爷呢?”   温虞应道:“他这几日忙着案子都住在司署里,不曾回府。”   “阿娘且放心,即便夫君在家,他也不会不让我回来看望爹娘的。”   震惊整个上京的桃林埋尸案,温夫人自然也知晓,且因为此事,温家也不得安宁。   温夫人攥紧了手里锦帕,垂着眉眼也不去看温虞,低低地咳了两声,“我有些乏了。”   “你去见过你阿爹,便早些回去吧。”   “这天立时就黑了,再晚些走,路上就看不清了。”   还是将温虞给打发走了。   温虞紧紧地抿着唇,踏出了正房的门。   她才刚回来看过她阿娘,还未待上一炷香的时间,她阿娘就不想见她,催促着她赶紧走。阿娘就这般不想她待一会儿吗?   她的双眼忽而就起了热意,还有些酸楚。   不能哭。   一定不能哭。   她吸了吸鼻子,在被旁人察觉时,挺直了腰背,步伐徐徐地朝着温大人书房去。   *   温虞走了小一会儿,温夫人身旁的白嬷嬷走进了房中,低声道:“夫人,姑娘去书房了。”   温夫人终是松开了紧攥着锦帕的手,一时再也支撑不住,软了身子,不住地咳嗽起来。   白嬷嬷忙将枕头给她垫在了身后,替她顺着气。   一边又开解,“夫人,您又是何苦呢?”   “姑娘她是一片孝心,想要在您跟前多待上一时半刻,这才回来的。”   “您心疼姑娘跑这一趟麻烦,可也该心疼姑娘这份孝心才是。”   温夫人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她这女儿从小就最孝顺她的,她应当是千般万般的疼爱女儿也不为过的,可她这些年,真的待她女儿好吗?   她一时有些恍惚,喉间咳出了一股腥甜,她轻轻地松开了手,锦帕之上,星星点点的鲜血浸在上头,格外显眼,触目惊心至极。   原是方才她攥紧了锦帕,不让旁人窥见帕上的血迹。   白嬷嬷也瞧见了,心下一惊,立刻担忧道:“夫人,您这是又?”   “奴婢马上去请大夫。”   温夫人喊住了她,轻声道:“你莫惊慌,我没什么大碍。”   “我歇歇也就好了。”   “不要让阿虞担忧。”   她倚靠在枕头上,闭着眼似沉沉睡去。   *   温大人正在同温家长子温成文说话,听见外头通禀,“姑娘。”就止住了话题,看着自家闺女走进房中。   温虞轻声唤道:“阿爹,大哥。”   她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温大人看得明白,一边让温成文先回去,一边问道:“你阿娘把你打发出来了?”   温虞轻轻点了点头,“嗯,阿娘说让女儿来见过阿爹,便回去。”   她说好不该将自个儿的委屈流露出来,话语中却仍是不自觉地委屈。   温大人长叹一口气,他家夫人心病已生,原是想要把女儿给叫回来,就能宽解一二,而今看来,那心病岂是这般容易治好的?   “你莫生你阿娘的气。”   “她不是不想多留你。”   “她只是不想让你多担忧罢了。”   温虞心中依然难受,她抿着唇,半晌才道:“女儿明白的。”   “女儿怎么会生阿娘的气。”   温大人也知该如何安慰女儿,只好道:“同阿爹一道用过晚膳,再回去,可好?”   “好。”温虞轻声应道,心里头还是难过的很。   从前,她其实也有许多难过的时候。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听她阿娘那般赶她离开,她便格外的难过起来。   温家的晚膳自来也简单,从前便是一家人一处用膳,而今温成文陪着媳妇儿养胎,便在自个儿院中用膳,温夫人又病了卧床休息着,温成言到了,却不见温成云人影。   “阿云呢?”温虞有些好奇,“怎么不见他人?”   温成言眼看着就要开口,“他呀……”   “咳咳……”温大人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道:“那臭小子整日里往外头跑,一点儿念书的心思都没有,我罚他在屋中抄书,一日抄不完,一日不准出来。”   “不用搭理他。”   “也不要替他求情。”   说话间,温大人朝二儿子使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许多嘴。   温成言耸耸肩,不说就不说。反正被关着不许出门的也不是他,把阿娘气病了还挨了一顿打的也不是他。   父子二人打了个眉眼官司,温虞心里头还失落着,也不曾发现。   温成云一年到头来,总要被罚禁足好几回,也不差这一次。   只他们三个人一处用膳,就显得格外冷清,吃起来也没滋没味极了。   待用过了晚膳,外头天色是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各处都已经点上了灯笼,温大人略送了送,便被温虞叫住,“阿爹留步吧,您别送我了。”   温大人作罢,再送便要将女儿给送到大门口了,“你也不必担心你。”   温虞颔首,浅浅一笑,“嗯,等得空了,我再回来探望您同阿娘。”可何时才能名正言顺的回来呢?   她屈膝一拜,方提了裙,缓缓往外走着。   待温虞走远,温大人才收回了目光,欲打算回房去看他夫人。不想他刚一转身,就瞧见温成言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吊儿郎当的站着,“爹,您说您何必让阿虞回来走这一趟,非但没能让阿娘高兴,反倒也让阿虞伤心,何必呢?”   对着儿子,温大人就没有那么好气性了,见着温成言这副模样,暴脾气一上来,眉毛一竖,就要上去揍人,“格老子的,臭小子,谁准你这样跟老子说话的?”   “爹,您可是兵部侍郎,您得保持体面。”温成言仗着年轻,身手矫健连忙躲,一边躲一边回头朝着温大人大喊。   追了两三步,温成言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温大人停下了脚步,看过两旁皆低头垂目避开的奴仆,咳了一声,板正了脸,背着手往正房去了。   白嬷嬷领着屋中众人同他行礼,温大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房中便只剩下了温大人和温夫人夫妻二人。   温夫人缓缓睁开了双眼,轻声问道:“夫君,阿虞走了吗?”   “嗯,刚走不久。”温大人走上前去扶着她坐起来,又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捂住,看向她时,神色柔和下来,“青娘,你是不是心里怪我今日让阿虞回来这一趟?”   “我是想让你看看阿虞这些年来一向孝顺你,又怎么会对你生怨。”   “你且放心才好。”   温夫人苦笑:“我怎会怪夫君呢?   “我知夫君是想让我高兴些罢了。”   “阿虞她也从来都不曾怨过我。”   二人成婚快有三十载,半世夫妻了,这些年来从未吵过嘴,红过脸,彼此心意相通,温大人的一番良苦苦心,温夫人当然明白。   温大人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同温夫人成婚后,却从来都没对温夫人动过怒,一应是顺着温夫人的心思。   *   温成言却是走进了温成云的院子里头。   温成云苦着脸,他浑身上下都是挨了温大人揍的痕迹,左边脸肿着,喝口水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坐着就浑身难受,可偏偏又被罚抄书,抄上一百遍,不抄完就不准再出院子,可真是让他受尽了折磨。   他忍不住龇着牙喝水,就听见身后传来嘲笑声。不免回头,苦兮兮道:“二哥,你看笑话看了两三日了,还没看够?”   温成言倚着墙,双手环胸,啧啧两声,“看你的笑话怎么看得够呢?”   若是平日里,温成云总归是忍不了要同温成言闹上一回,可如今是他做错了事,哪里还敢犟嘴,一般翻着桌上的书,一边问道:“阿娘她怎么样了?今日有没有好些。”   “你还好意思问?”温成言走到他身旁来,看着他脸上还未消肿的巴掌印,“要不是你气她,阿娘又怎么会被你气晕过去?”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当时糊涂了,说话没过脑子,我也不想把阿娘气病的,都是我的错。”温成云心虚不已。   温成云把亲娘气晕,原本就吓坏了,温大人又是狠下心来将他给好揍了一顿,简直是要把他往死里打,还禁了他的足,让他好好反省,一日想不明白,那就一日不准出院子。   被关起来以后,温成云忍不住边哭边反省,他不该贸然说起他不想念书,想要进刑狱司查案抓凶徒的心愿来。   却也没想明白,他那话说出来,怎么就能把他阿娘给气病了呢?   真是半点儿都没开窍的天真少年郎,又配着他被暴揍一顿后,红肿着的脸庞,既可怜又可笑。   温成言垂下眼,收起了轻慢的心思,似有几分叹息,“你呀,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你过的日子有多自在。”   “你想要做什么都好,你却偏偏要提你姐姐。”   “你姐姐小时候是什么样儿,长大后又是什么样儿,你是半点儿都没发觉不对吗?”   他这弟弟其实打小日子过的可自在的多。   因着是老幺,不用像大哥一样要继承家业,是以从小就严于律己,也不会像他一般打小叛逆劲头改不过来,甚至更不会同阿虞一般,要遵守这人世间对姑娘家的严苛约束。   这上京城就像是个能用言语便将一个姑娘家给逼死的怪物,姑娘家的名声若是坏了,仿佛她的性命也就不重要了,何其可笑。   他姐姐同小时候完全就是两个人。   温成云当然能看出来不同的。   小时候他就是他姐姐的跟屁虫,姐姐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自打来了上京以后,他姐姐就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整日里到处疯跑着玩闹,看谁被欺负了就一定要打抱不平,替人讨回公道来。   甚至都不能像从前一样轻易出门了。   阿娘整日里,都在要求姐姐学规矩,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能旁人称赞的上京贵女,起先她还会哭闹着同阿娘说不学,或者是直接逃跑躲起来。   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就突然转了性子,愈发的稳重自持,温婉恬静,学上一整日的行走跪坐,都没叫过半点儿苦了。   他以为这不过是姐姐长大懂事了,所以才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可他那日不过提了一句,“我打小就和我姐一样,想要成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江湖大侠。”   “可惜姐姐是个姑娘家,当不成江湖大侠,只能待在家里。”   他这话刚说完,他阿娘就脸上一白,直接晕倒,不等他反应过来,他阿爹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刮子,打的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直到今日,他脑瓜子还在疼。   温成言见他好像明白了些的模样,拿起一旁的湿帕子轻轻给他敷着脸上的红肿处,轻声言道:“所以说你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你当知道,人活在这世上,总是有身不由己,委曲求全的时候。”   脸上的伤被冰凉的帕子一碰,温成云就忍不住咬着牙,但没有躲开,“二哥,我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   他梗着脖子,继续说道:“可我也是真的想明白了,我就想替这世上被坏人伤害的人,讨回公道。”   是少年赤子心性,豪情万丈,永不言败。   是前日。   桃林埋尸案一出,上京这几年家中丢过姑娘的人家,家属无一不是哀嚎痛哭,寻到京兆府去时,一看见那些尸首,就直接哭晕了去。   温成云这些时日心里头老是想起何晓月,那分明是个同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被凶徒残忍杀害的事情,却让他心生愤怒。   是以一听说城西郊外桃林里挖出了二十具小姑娘的尸首时,他没忍住,溜出家门前去京兆府旁观。   他从未见过那般震撼人心的场面,二十具亦或是化作白骨,亦或是伤痕累累的尸首,摆成一排的画面,他看过了一眼,就刻进了脑海里头一般,想要是再也忘不了了。   他心里头就只有一个想法,要是那凶徒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动手杀了对方,替这些无辜丧命的可怜姑娘们报仇。   所以他回家以后,就忍不住同他爹娘说了,“我不想念书了,我要进刑狱司!”   惊得温大人和温夫人险些绷不住体面,刑狱司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昭狱,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旁人路过那里,都得绕着走的地方。   他想要进去?   温大人一拍桌子,“臭小子,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你进去了还能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个儿说的话有歧义,忙解释,“我是想要进刑狱司当差。”   后来他就挨打了。   温成言手一顿,而后狠狠地压了下去,听得温成云鬼哭狼嚎的大喊,心中终于解了恨,“你连这一点儿小伤都受不住,还想替别人讨公道呢?”   “你以为你是那看不得凡人受苦受难的神佛,法力无边?”   “你总得有些真本事傍身。”   *   刑狱司中。   刑狱司负责专查埋尸案的提案王五,这几日忙的阖眼的时间都没有,双眼乌青,面色沉重道:“大人,当真不同陛下禀报,就直接搜玉家别院?”   沈遇拿起一旁的佩刀,系在腰间,淡然道:“证据确凿,如何搜不得?”   他缓缓走至门口,骁骑已经整装待发,他看向北方,那是皇宫的方向,眯了眯眼,“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   展飞牵来了马,他翻身上马,“出发。”   骁骑紧随其后。   马蹄声响彻上京夜空。   玉家那可是玉贵妃娘家,太子外家,如何能说查就查?   刑狱司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查案,自是有所发现的。   起先是那具在城西发现的被毁了容貌的何晓月的尸首,推案三位仵作验清了何晓月身上的死因。   何晓月虽然年纪小,但是她生的貌美,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来长大以后是个美人儿,她又随着徐氏抛头露脸当垆卖酒,被那酒蒙子时常调戏也是有的事。   徐氏是个寡妇,只有这一女,原本该如珠如宝的捧着,却从来都待何晓月不好,这两三年来,何晓月容貌初显以后,她就打起了卖女儿的主意,暗中同那些个觊觎何晓月美貌的男人们周旋。   也许是这世上心思龌龊的鼠辈,都能闻着彼此的气味儿。   初二那日,有人前来买酒时问她,无论出多少钱,他都能拿出来,足够让徐氏日后衣食无忧,再不用抛头露脸卖酒。   甚至当场就给出了三百两的定金。   徐氏以为,那人将她女儿买回去是为了做小,这是要登上枝头做凤凰了,她这当娘的岂不是也能跟着吃香喝辣,从此再也不用愁生计。   她收了人家的定金,那人告诉她,她不能让旁人知道她女儿被人给买了。   她一应答应下来,同人定好了时间,偷摸着就将女儿给送了出去,一边佯装成她女儿同人私奔的假象,一边暗自拿着那笔卖女儿得来的银子,做着高枕无忧的美梦。   作者有话说:   温虞:沈阎王在身边,好烦好烦,沈阎王不在身边,好像有点无聊。   沈遇:夫人果真是口不对心呢。果然夫人说讨厌我,那都是喜欢我。   原本今天是要写沈遇待在家中养病那几日的日常,但发现还是先把主线剧情走完,那段日常放在正文完结后的番外里面叭。   感谢在2022-07-06 23:55:05~2022-07-07 23:4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噜doub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温虞抱膝坐在榻上呆坐着, 夜凉如水,月辉轻柔地透过窗户洒落在她身上给予她慰藉,可她的心情却犹如这夜一般, 一片冰凉。   她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像今夜难受。   就像是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她尤是不服管教,哥哥弟弟都不用学规矩, 偏她整日里要学行走坐立,她哪里会愿意, 同她阿娘撒娇耍赖问她能不能不学了, 学这些有何用?难道她不会走,不会坐, 不会说话了吗?   她顶一句嘴, 手板心上便要挨一下戒尺。   她大小其实脾气也   阿娘立时就垂下泪来, “你可知上京的姑娘, 与别处从来都不同?”   “上京的姑娘, 一生皆要为了名声而活。”   她仍是记着阿娘轻抚过她被戒尺打的通红的手掌,话语中全然是她未能体会的怅然, “阿虞,你记着, 阿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你如今不懂, 长大后总会明白的。”   阿娘病了, 她也不能轻易回去探望, 这也是为了她好吗?   连沈遇都知道她想家, 会在除夕那夜问她要不要回家同爹娘相聚。   可阿娘呢, 见着她回家探病, 却是责备她为何要回家?   难道她嫁人以后, 在阿娘心中,她就当真是成了外人?   好些日子才能见上一面,阿娘就半点儿不想念她吗?   *   正月十四的清晨,沉寂了好几日的上京,热闹中带着愤恨。   骁骑彻查玉家别院,从地底下的密室里救出了刘员外郎家中的四姑娘,若是再晚去一步,刘四姑娘,就会同别院里被关押,却不幸丧命的其他几位姑娘一般,被放干了血再不见天日。   刘四姑娘被送回了刘家,刘家上下抱着失而复得的四姑娘痛哭不已。   那些同样丢失了姑娘的人家一早却是去京兆府认领尸首……   桃林的埋尸案在上京闹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桩凶案,自是官府一早抓了人,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进了大街小巷,每家每户中。   胡管事领着人在外头买了一回菜,回来就绘声绘色的同人说着在外头听到的传闻。   “玉家老太爷这些年一直痴迷于修道炼丹,上京城里失踪的小姑娘们,全是叫他给祸害了。”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恶人,用小姑娘的性命来炼丹呢?”   “终是老天有眼,抓住了他,为那些小姑娘报了仇。”   这话传进了温虞耳朵里,她不可置信,“炼丹?”   陶桃拼命点头,又气愤又激动,“听说昨夜里,姑爷带着人前去搜查时,玉家别院的丹炉还烧着,正在炼丹呢。”   “玉家那位老太爷可真不是人,比畜牲都不如才对!”   “为一己私欲,害了那么多小姑娘的性命,他难道以为自己真的能炼出仙丹,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吗?”   温虞听得是背上直发凉,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毫无人性的用人来炼丹?   玉家蒙受陛下恩宠,在这上京城中一向是横着走,旁人不敢轻易惹怒,他们就能将其他人的性命全然不放在眼中了吗?   “你可安生些吧。”陈嬷嬷掀了帘子进屋,她在外头都听见了陶桃的声音,忍不住点了点陶桃,“又忘了规矩?”   陶桃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奴婢知错了。”   “玉家老太爷实在是太可恶了,奴婢光是听旁人说上一回就生气。”   陈嬷嬷放下了手里端着的甜汤,闻言忍不住叹息,“世上恶人多的是,你们年纪小,这才瞧见了一个,自当是为此气愤。”   “你们是没瞧见,二三十年前,朝堂不稳,战乱四起的时候,多的是骇人听闻的恶人恶事。”   陶桃不解,“可玉家是玉贵妃的娘家,太子的外家。玉家老太爷要什么没有,怎么就能做这般恶事?”   温虞怅然,“人的贪念岂非是轻易就能得到满足的?玉老太爷有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就会想要长生不老……”   *   玉贵妃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住地去够宣帝的衣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父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妖道谗言,犯下大错,您饶了他这一回吧。”   “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就能草菅人命?”   “那是三十多条人命,朕如何能饶了他?”   ‘   “陆有良,即刻拟朕旨意,玉氏家主玉如晦其罪当诛,罪无可恕,玉氏满门除尽官身、打入贱籍,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除籍。”   她哭的妆也花了,脸色煞白,紧紧拽住宣帝的衣袍,“陛下,陛下,您饶了玉家吧。”   “您饶了玉家吧。”   到底是宠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宣帝心中自有怜惜之意,却狠了狠心,“将玉贵妃带下去,无朕口谕,不得离开韶华宫半步。”   “是,陛下。”那些个从来都对玉贵妃恭敬讨好的宫人们,面无表情的上前,没有丝毫余地,“贵妃娘娘,请吧。”   荣宠二十余载,从来都嚣张气盛的玉贵妃,终是知道陛下能够给她荣宠,就能有一日将此收回,让她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地狱。   玉氏没了,她也被陛下厌弃打入了冷宫,她哭声停了一瞬,一口气憋在胸口,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两旁宫人上前来搀扶她,“娘娘,请吧。”   宣帝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只在玉贵妃被半拖着出了宫门以后,尖锐的痛苦声又传了进来,“陛下,陛下!”   那一声声陛下像是含着这些年受过的荣宠,一并消失在了重重宫门之中。   玉家满门再不复荣光,玉贵妃失势,东宫岂能安稳?   宣帝跟前的宫人奉旨前来,申斥太子失察之罪,罚其禁足东宫,无诏不得出。   东宫的大门被关上,四扇侧门也皆被封口,重兵把守,无人可进出。   东宫人心惶惶,谁都知道,玉家犯下大错,连玉贵妃都被陛下厌弃,东宫如今已是大厦将倾,四面楚歌了。   蕴华殿中,沈青芝捧着茶盏,她还未出小月子,身子亏虚,只能坐在榻上休息。殿外的纷纷扰扰,她却仍旧心平气和。   宛若东宫面临失势,而她也要失去太子妃的荣耀,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件身外事。   庆鱼下了学,就被宫人送回了东宫,她是不知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的,可一回到东宫,就见宫门处穿着玄甲手持重兵的禁军把守的水泄不通,一进东宫,又听见她阿爹像是疯了一般大吼大叫,她心中担忧,连忙跑来蕴华殿,她天生聪慧,能猜到些什么,“阿娘,皇祖父是不是不让我们出去了?”   可她到底年纪还小,会害怕。   她的妹妹睡在床榻里侧,丝毫不知外头的风风雨雨,而东宫已经犹如被大雨倾盆,即将要沉进深海里,无法停泊靠岸的孤舟。   沈青芝拍了拍手,“过来让阿娘抱抱。”   庆鱼扑进了她的怀中,沈青芝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别怕,阿娘在呢。”   *   傍晚时分,在外办案数日不得归的沈大人终于风尘仆仆归家。   温虞不知为何,走了几步到院门口,一眼看见沈遇毫发无伤的回来,心里才松了口气。不怪她如此,实在是这人总是会带着伤回来。   她笑道:“夫君,你回来了。”脚步轻缓地迎了上去。   沈大人脚步顿住,目不转睛的看着朝他走来的人,弯着眉眼,一双明媚的杏眸带着尤是不自知的欣喜之意,像是熠熠生辉的琥珀。   他回家这件事,真的让她欢喜吗?   好似数日不眠不休的疲乏在这一刻一拥而上,占据了沈大人的身躯,他想没想忽然伸手揽住了眼前人的柔软腰肢,将人抱进了怀中,也将满室馥香揽进了怀中。   他的下颌轻轻抵在怀中人纤细的肩头,明知怀中人力气不算大,他却是很想将身心都交付给她,“夫人。”   猝不及防被抱住,温虞还没来得及反应,肩上一重,又听得耳边响起那道低沉呢喃,“夫人,这几日想我了吗?”像是一根挠人的鹅毛般在她耳上轻轻拂过,有些痒,还有些发烫。热气从耳垂蔓延开来,一路延伸至她的脖颈,她的脸颊。   好热啊。   她脸颊红彤彤的,脑袋好像也空空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只好老实的站在原地,任凭被人抱着。   沈遇问她什么来着?   她想不想他?   这几日,她好像是日日都在想着他,想着他何时才能将那凶徒捉拿归案,想着他是不是又会受伤,想着他何时才能回来。   是在想他吧?   温虞轻轻开口,“想的。”多的话,她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一颗心好像成了朵棉花,软绵绵的堵住了她的喉咙,也堵住了她的思绪。   她当真想他呢。   沈遇阖眼,许久不曾言语。   待到温虞一颗心终于落下,不在扑通扑通直跳的时候,她可算是回过了神。   将她抱住的人,半点儿没有松手的迹象,甚至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   这人到底是这几日都没睡觉吗?   怎么能站着就睡着了呢?   把她的肩膀当做了什么呀?   难不成当做了枕头?   好重啊,压得她肩膀生疼。   沈遇到底知不知道他自个儿长得人高马大,她哪里能撑得住他的体重呀。   好累,她也快要撑不住了。   等等。   温虞张大了眼睛,如今可是在庭院里,他们抱在一起,叫别人看见像是什么样子啊?   而且她的手在干嘛?她在什么时候搂住了沈遇的肩背,轻轻地拍打着,就像之前沈遇拍她背哄她睡觉时的那样。   温虞抿了抿唇,小声唤道:“夫君,你先放开我吧。”   沈遇:“不放。”   温虞一顿,又道:“可旁人都看着呢,多不好意思。”   环在她腰上的一双手,却没能如她所愿松开,反而是将她抱的更紧,颇是霸道,“旁人要看,便让他看。”   温虞满头雾水,堂堂沈大人此刻是在同她耍无赖吗?   作者有话说:   沈遇(突然害羞版):不知道为什么抱着夫人就不想放手了。   呜呜呜,我终于找回了我的感情基调。   希望大家不要养肥我。 第五十七章   丫头们躲在廊下, 一边红着脸偷看一边偷笑。   陈嬷嬷挨个将这群丫头给点了遍,却是笑着叫她们退下,莫扰了主子们清净, 她家姑娘脸皮薄,可经不起叫人打趣,这小夫妻二人好容易才有了今个儿这般温存的时候。   丫头们悄摸着离开,三三两两拉着手, 待出了院子,许是觉着隔着一道墙了, 便有人忍不笑出了声。   温虞听得出来是谁, 可不就是陶桃那丫头?   以为躲远了偷笑,她就听不见了吗?   真是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偷笑, 就是不能让她听见的, 才叫做偷笑!   环住她腰的那双手, 半点儿没有松开的迹象, 抵在她肩上的头, 也没有半点儿抬起的意思。   温虞脸通红,不知是恼的, 还是羞的,“夫君, 你听, 旁人都在笑话我们呢。”   堂堂沈大人, 五官敏锐, 自然是听见了丫头们的笑声, 可他现在懒得动, 他的唇轻轻贴在怀中人的耳垂, 轻声问道:“夫人是觉得旁人比起我, 更重要?”   这话砸的温虞语塞了半天,都想不出来这二者之间到底为何能被相提并论,“这不是一回事。”   沈遇轻笑,好似自嘲一般,“夫人的言下之意我听明白了,果真是旁人比我都重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虞张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沈大人今日莫不病情加重?怎么无师自通学会了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本事?   她紧紧抿着唇,忽而就牙很痒,想要咬人。   再捉弄人,怕是会恼羞成怒直接跑了,沈大人见好就收,叹了一声,“我三日未曾阖眼。”   “别动,片刻就好。”   三日未睡这句话并非作假,只不过从前沈大人早已经习惯连着几日都忙于公务不睡觉这件事,从来也没有为此道过委屈。   他的疲惫倦意渗进了他低沉的声音,被风送进了她的耳朵里,温虞一怔,终于是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任凭自个儿被抱着。   她自暴自弃的想,罢了,反正这会子抱一会儿也是抱,抱上一个时辰也是抱。反正丢人,还有沈遇陪着她一道呢。   就算是天塌下来,沈遇个儿还比她高,让他自个儿顶着吧。   不知过了多久,环在那纤细腰肢之上的双手终于是松开。   *   沈遇有习惯,在外住上几日,回家头一件事便是要沐浴换衣。   温虞也早就让人备好了热水和新衣。   沈遇自去洗漱,温虞念及他的肩伤,这几日在外,想来也知道他不曾好好养伤,刚生了些许担忧之意,而后却是想起,方才那双手把她抱在怀中时,可半点儿不见力气有变小。看起来肩伤肯定是痊愈了,哪里还需要她操心呢?   温虞咬着下唇,趴在小几上,双手捧着脸,不知是不是屋中的炭火烧的太旺,她总觉着热得不行。   “夫人,奴婢前来布菜。”   陶桃带着人前来布菜,刚打了帘子,温虞就收敛了心神,端坐着笑看陶桃。   她的笑从来都温婉亲切。   偏生犹如陶桃这般无知无畏,半点儿不会看眼色的小丫头,此刻却从她家姑娘如此动人的笑颜里,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之意来,她心虚的瞥开眼,“夫人,这几道菜都是刘厨娘新创制的菜色,她想让夫人尝尝味道如何,若是觉着不错,待到夫人办宴时,便能用上。”   小丫头还知道心虚呢?   方才看笑话的时候,怎么就能笑的那么大声呢?   温虞笑眯眯道:“那是不错,且让我尝尝。”   陶桃背后生凉,听得浴室水声停歇,她如获大赦般咳嗽了一声,“那奴婢等就先退下了。”   温虞自是也听见了浴室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自是坐在外间,终于听见沈遇撩开了帘帐,走到了外间来。   在他出来前,温虞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冷静,嘴角浮起浅浅笑意,看向沈遇,轻声细语相问,“夫君,用膳吧。”   “这是刘厨娘新做的几道菜色,想让我们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好,等过些日子办宴,也好用来款待宾客。”   她端是一副恬静自若的贤惠模样,沈遇看着她嘴角轻浮着的笑意,略皱了眉头,“设宴?”她不是嫌麻烦,乐得不办宴,轻松自在吗?   温虞笑了笑,解释道:“我想着,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一直忙碌着,未曾办乔迁宴,可到底是搬了新宅,总是要让亲友前来走动一番。”   “祖父祖母也不曾来逛过这边的园子,我们很是不孝顺。”   “初春一到,雪化了,后头的园子就有了花色,正好请祖父祖母前来一赏。”   “二伯二伯母,只待到初夏时节便会离京,也该请来做客还礼的。”   她这话也挑不出错来,沈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转过眼神看向桌上的菜色,“夫人做主便是。”   温虞略松了一口气,也看向了桌子上的菜品,刘厨娘近日来一直在研制新菜,色香自是不必提,味一字却是要尝过才知道。   温虞吃相斯文,每道菜只动筷夹一小口,细嚼慢咽品尝起来,记住了味道,淑过口再尝下一道,一共五道新菜,每道菜,酸甜苦辣不尽相同。   一种米养百种人,每个人的口味总是不相同的,即便是刘厨娘做的,她也并非是样样菜都喜欢,就比如刘厨娘做的这道甜汤,她喝着只觉着还好,有些过甜了。   她尝过以后,这才问沈遇,“夫君觉着这几道菜,如何?”   “都还不错。”沈遇对吃穿用度一向不上心,菜品的味道于他而言,好与坏,没甚区别。   这世上最是敷衍人的评价,便是都还不错。   温虞噎住,转而却告诉自己,算了,她就知道问沈遇不过是多此一举,冷血无情的沈大人根本就不懂美食带给人多大的快乐。   她自个儿品鉴以后拿主意就行。   “他就是个大冰块!”   “我怎么就指望一个大冰块能够知道美食的好坏呢!”   “哼!”   看着身旁笑眯眯的自家夫人,冷血无情的沈大人意外,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不过身旁人已经安静地开始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   二人这顿晚膳用过,陶桃带人进来收拾。   温虞便不疾不徐地说着她对这几道菜的评价:“这道春笋酿肉,虽未下重料调味,因着刘厨娘用的是咱们蜀州的盐封干笋,干笋本身的咸味与鲜度足够压住肉的腻味,很是不错……”   她又一指,指向另一道冬瓜闷三鲜,那是用冬瓜去了瓜瓤后,将三鲜各自揉成丸子,放入其中,上锅蒸,“这道菜吃的便是个鲜味,初春时节,河鱼河虾都新鲜着呢,吃着正好。”   “只这一道甜汤,是极不错的,旁人喝着肯定恰到好处。”   “只于我而言,有些不尽如意。”   “略甜了些。”   “你知道的,我向来喜欢不太甜的甜汤。”   “我喜欢爽口一点的味道,就像夏日里头刚摘得嫩南瓜,用来炖甜汤就恰好。”   沈遇坐在一旁,将温虞点评菜品的话给听了个全。他吃着半点儿都挑不出好坏的菜品,从他夫人口中说出来,倒真是多了几分不同的滋味。   陶桃点头,“奴婢都记下了,待会儿过去就告诉刘厨娘。”   不过今晚的新菜是头一次尝,温虞吃着既新鲜又可口,连心情都明媚了不少,不免真心笑道:“罢了,叫你传话,倒不比我明日去告诉刘厨娘。”   “你待会儿只告诉刘厨娘,她忙了一整日了,请她早些歇着,有话明个儿再说也不迟的。”   她向来是不爱说虚情假意的话,刘厨娘一听就明白的。   她一向敬重刘厨娘,要搬新宅前,还特意告诉王昌瑞,让他领着刘厨娘先来看过新宅,选她喜欢的院子住,刘厨娘不单单是他们家中的厨娘,更是一代名厨,温虞也从来不曾将她只当做厨娘看待,一向是当做大师敬重着。毕竟一门技艺能练到这世上少有,总是该让人高看一眼的。   她倒是待刘厨娘格外好。   沈遇漫不经心地喝茶,想起那些日日忍耐她聒噪的日子里,听得那些关于刘厨娘的肺腑之言来。刘厨娘对他家夫人而言,是府中最重要的人。   陶桃应声,“是,奴婢这就是去告诉刘厨娘。”   她领着旁人一道收拾好了桌上的碗筷,还了屋中一个清净。   温虞端了茶饮上一口,抬眼却见沈遇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温虞一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不曾同沈遇提过,这会儿想起来,她总是要问上一问的,“夫君,那些小姑娘的尸首,都被家人领回去了吗?”这话问的她自己也是不抱希望,毕竟她听到的传言里,玉家老太爷是从五六年前就开始到处挑小姑娘下手炼丹,桃林里挖出来的尸首,好些都已经化作了白骨,尸骸残缺不堪,又如何能辨认模样,知道谁是谁呢?   “不曾。”知道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沈遇眉眼微沉,缓缓道来,“刑狱司有人能摸骨画相,将三十五居尸首如数画出原本模样。”   温虞眼前一亮,“还有这般能人?”   这话倒是后说之言了,沈遇随口应了声,又继续道:“其中二十位被家属认领,已经领回家中安葬。”   那就是还有十五具尸首不知身份姓名,果然不是每个失踪的小姑娘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温虞心情低落。   沈遇想了想,到底安慰了她,“无人认领的尸首,将由官府妆裹后发葬于城东的墓陵,被人供奉祭拜,夫人也不必担心。”   温虞颔首,轻声道来,“我明白的。”   作者有话说:   后来的沈大人:夫人心中,我重要,还是刘厨娘重要?   呜呜呜,还是3000字适合我,毕竟写3000字和写6000字花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感谢在2022-07-08 21:44:47~2022-07-09 23:4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eze10124 6瓶;嘟噜doub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元宵佳节, 是一年到头来最热闹的节日。   今年尤其热闹。   桃林埋尸案已破,玉家满门获罪,玉贵妃被打入冷宫, 便连太子也被下令于东宫禁足,前朝后宫震荡难平。   许是为了平息此案的影响,又或者说是上京原本就是如此,无论发生任何事, 都阻挡不了它依然是歌舞升平,繁荣昌盛的盛世都城。   天色刚蒙蒙亮, 家家户户就已经从早起的一碗元宵开启了一整日的热闹。   沈遇一早便入了宫, 今日陛下要在御街宣德楼同百姓一起庆元宵佳节,下诏沈遇随侍, 陛下圣恩, 何人敢辞?   温虞笑眯眯的送沈大人出了门, 半点儿都没有因为今年不能同沈遇一起过元宵而难过。   其他姑娘每年都如何过节的她不知道, 反正她知道她自个儿同沈遇定亲以后, 每年的元宵节总是会发生各种意外,她已经是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今年倒是更好, 陛下下诏,沈大人就会在陛下身旁一直待到深夜方才能回府。   谁说不是省略了诸多例如, 走了半道, 沈大人公务在身, 她只得打道回府的麻烦呢。   温虞如是想, 是半点儿都不羡慕旁人能过个尽兴开怀的元宵佳节呢。   送走了沈遇, 温虞自是去了刘厨娘的院子里, 说起昨个儿那几道新菜的好坏来。   她自是同刘厨娘在一处说话, 刘厨娘的几个小徒弟, 却在厨房里捣鼓了大半日,收拾了张桌子,一架炉灶,还有好几个木盆的碗碟,另有木炭、面团、馅料无数,备齐以后,大徒弟刘思苦进了屋子,先是同二位请过安,方道:“师父,东西都备好了,徒儿们准备出发了。”   温虞好奇,“这是要去做什么?”   刘厨娘笑道:“今个儿御街上热闹,我原是给他们放了一日假,这几个皮猴儿商量着,去御街上露露手艺,我想着,叫他们长长见识也好,便托人赁了摊位,让他们去试试。”   温虞来了些兴致,“是要卖些什么呢?”   刘思苦笑出两枚尖尖的虎牙来,透着少年们才有的一往无前,无知无畏的朝气,她朗声道:“我同师弟师妹们商量着,卖五彩元宵。”   “今年的元宵热闹的很勒,陛下今夜要在宣德楼点灯,那两座十五丈高的灯楼漂亮的不行,要去赏灯赏烟火的人肯定也多的不行,我们的五彩元宵定能卖个精光。”   “若是夫人路过我们的摊位,还请夫人定要停下,尝尝我们的手艺。”   听见刘思苦这般说,被勾起了两分想去瞧热闹的心思,可沈遇有公务在身,温虞也没打算出门去,只浅浅一笑,“我今个儿倒是不出门,那我就预祝你们生意兴隆了。”   刘思苦诧异,一句夫人为何不出门还未说出口,便被刘厨娘唤住,“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快些去吧,你们也尝尝这摆摊做生意的滋味是不是你们想的那般轻松顺利。”她这大徒弟什么都好,就是缺心眼儿,上元节是有情人约会的节日,年轻妇人们总是同情郎结伴出游,沈遇被陛下召去随侍,温虞一个人怎好出门去。   刘思苦应了声好,便脚步轻快地出门去。   留下温虞带着几分羡慕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刘厨娘又按照温虞提的想法,重新将那甜汤做了出来,温虞尝了以后赞不绝口,任凭谁被真心夸赞,心里也开怀。   一整个白日倒是还好,毕竟那灯会和烟火也是到了夜里才开始呢。   到了傍晚黄昏时分,府上各处开始点灯,外头好似热闹起来,甚至她身旁已定了亲事的烟织前来同她道别要准备出门赏灯火,看着烟织脸上含羞带怯,却忍不住透着欢喜的笑意时,温虞又有些失神。   她嘱咐了两句,“好生去玩,就是街上人多,且要小心,注意安全。”   “奴婢晓得。”烟织自是欢欢喜喜地出了门去。   陈嬷嬷转过头一眼瞧见温虞依旧端坐着,神色却已经是不知游走去了何处,心下了然,便笑道:“我陪姑娘出去逛逛,可好?”   “不过略走走,也无妨的。”   温虞意动,心里头挣扎了半晌,才泄气道:“年年都是赏花灯,看烟火,有什么意思。”   “都是年轻姑娘郎君们才喜欢的。”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陈嬷嬷轻叹,“姑娘又才多大呢?”   翻了年,温虞也不过虚岁十九,在陈嬷嬷眼中,依旧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哪里有不爱瞧热闹的,分明从前也是极其盼望元宵能出门走走的。   温虞嘀咕着,“谁让咱们家沈大人得陛下看重,连今日都要伴驾左右。”   陛下今夜可是要在御街与民同过元宵佳节,沈遇伴驾左右,当然也能在御街将今夜的热闹场景尽收眼底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来了些气。   果然怎么想,都是沈遇的错。   陈嬷嬷正要劝,听得陶桃声音清脆,“姑娘!”二人俱是看向打了帘子走进来的陶桃,只见陶桃满脸欢喜之色,“姑娘,姑爷吩咐了王管事备好马车,说今夜御街上,热闹的很,夫人不妨去逛逛才好。”   温虞一惊,“当真?”   沈遇今日出门时可什么都没说。   陶桃用力的点头,“王管事让奴婢前来禀报的,这还能有假?”   “这可太好了,今年的灯火大会可是这五年来最盛大的一次,若是不亲眼看看,当真是可惜。”   陈嬷嬷也欢喜,“姑娘快些换衣裳才是,待会儿御街上人一多,怕是堵得水泄不通,不好走了。”说罢,就去开箱笼取新衣裳。   温虞压了压嘴角,淡然一笑,“罢了,既然马车都备好了,我出去逛逛也好。”*   陶桃在旁偷笑,她这回看的是真真的,姑娘可也太过口是心非了些。   换好了衣裳,温虞抚过衣袖,一眼瞧见手腕上那条红线绕,不免失神看着,不知不觉,她已经将这条红线缠在手腕上十五日了,当初分明是为了看她阿弟的笑话,这才戴在手上的,怎么一晃过了十五日,她都不曾解开呢?   今个儿可是上元节了,她满打满算是已经戴足了日子。   她余光瞥见陶桃取了匣子的点翠步摇,正要给她簪在发髻上,她开口止住,“今夜不戴这支。”她自是从匣子角落里,取了支造型简朴的桃木簪来,“戴这支好了,我瞧着它不错。”   陶桃比对了一回手中的步摇和桃木簪,当真桃木簪更合适吗?   待到她妆扮好坐上前往御街的马车,上京城彻底进入到了夜晚,各处早已经是挂好了各种样式的花灯,街上也到处都是行人,越往御街去,就越是热闹。   再往前便是御街的入口,为着今夜的安全,马车止步,所有人都得步行前往。   一年最为热闹时,两旁支摊设场搭棚子,各式叫卖争奇斗艳。   “来一来,看一看咯,猜中灯谜得彩头咯。”   “刚出锅的糖炒板栗!”   “狮子斗球庆元宵,连年定是旺到尾……”   陶桃看的是兴奋不已,谁不爱热闹呢,“夫人,你瞧那盏嫦娥奔月画的可真好。”她兴奋地一指那悬挂在高架顶部的花灯。   温虞抬眼看过去,那高架上挂着的花灯各式各样,琳琅满目,上头每一盏都写着灯谜,只要二十文便能猜一回灯谜,猜中便能将灯笼领走。   那盏嫦娥奔月便是这架花灯的灯王了。   摊主相了一眼,立刻笑道:“夫人好眼力,我这盏嫦娥奔月可是今晚的压轴,若是猜中了上头的灯谜,不止把花灯送给夫人,我再额外送夫人一张月神签,那可是在月老祠供奉了一年,极其灵验,定是能保佑夫人同夫君夫妻和顺,恩爱白头……”   温虞还没应声呢,一旁就有道清朗的男声说起,“浣娘,你可喜欢那盏嫦娥奔月?”   而后便有姑娘羞怯应道:“嗯,喜欢的。”   ?   温虞看去,几步路外,便是一对携手相伴,共度元宵佳节的有情人,看穿着打扮,应是还未成亲的未婚男女,却瞧的出来互相喜欢。   男子一听心上人说喜欢,便立刻走到摊主跟前,“摊主,我来猜那盏嫦娥奔月。”   不知是这一对有情人,温虞抬眼扫过,光是从她身旁过,而对摊主说的月神签感兴趣的有情人就有五六对,他们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摊主手中用红封了的月神签,对那盏嫦娥奔月上的灯谜跃跃欲试。   温虞自是往后略退了退,她今夜不过是闲逛逛罢了,这些猜灯谜赚好彩头的事儿,便交由那一对对有情人去做就好了。   摊主已经是乐呵呵的将花灯取下,解了其中写着灯谜的字条递给男子,“郎君请猜。”   男子展开纸条,轻念着上头的灯谜,“月下独酌,猜一字。”只一息,他便神色轻松道:“自是双字。”   他的心上人就站在身旁,满是爱慕的看着他。   陶桃回身望去,见那花灯被那姑娘握在手中,不无可惜道:“姑娘,原来这灯谜如此简单,早知这般,咱们该先猜了来,可惜了那盏花灯了。”   “这御街上还有千百盏花灯呢,咱们再逛逛,总能遇到喜欢的。”   温虞倒是不觉得可惜。   人家都是对影也成双,独她一人猜灯谜多没意思。   这副热闹景儿,她原是喜欢的,可也不知为何,才开始逛呢,却又觉着这些热闹离她有些远。   忽闻有人唤她,“阿虞。”   温虞停下脚步,抬眼看去。   灯火阑珊处……   作者有话说:   写的好慢,被我手速打败,我今天的进度条不是这里来着,呜呜呜。   温虞:那你为什么不快一点!我一个人逛街真无趣。   感谢在2022-07-09 23:49:03~2022-07-10 23: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此经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噜doub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宣帝要与民同庆元宵, 终于在夜色降临后,与张皇后携手前来宣德楼,帝后二人在受了众人叩拜后, 落座于上首,全然好似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今日随行者,除太子以外的皇子皇女, 连同养在张皇后膝下的娉婷郡主一并来了,又有得陛下看重的朝臣不过一二十位, 倒是将宣德楼坐了个满满当当。   宣德楼百尺之内, 重兵把守。   而楼前又设有两座灯楼,灯楼之间架起高台, 上有伶人乐师表演着, 正是热闹。   沈遇站在栏杆角落处, 眺望着人来人往, 热闹的御街, 寻找着什么。   片刻后,听得身后脚步声, 他终是收回了目光,回身看去, 那是宣帝身旁的内侍, “沈大人, 陛下宣见。”   他自是随着去了。   宣帝跟前, 有位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 正在同宣帝撒娇说着话, “父皇, 母后, 儿臣同表姐一道去御街上逛逛,您就答应儿臣吧。”   沈遇走近,恰好听见。   小姑娘模样生的好,面容同宣帝有五六分相像,天子之女,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却仍旧张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眸,可怜巴巴道:“儿臣一年到头,就只有今日能出宫。”   她是老来女,纵使生母张良嫔并不受宣帝宠爱,却又因为张皇后这位嫡姐和女儿的关系,在后宫之中也算是太平无事,日子舒心。   张皇后于宣帝前开口,她略皱着眉头,轻声言道:“街上多少百姓,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你们,可怎么好?”   小丫头双手抱住了张皇后的衣袖轻晃着,娇声道:“母后,您就准了儿臣吧。”   她的余光瞥见了一抹绛红,眼前一亮,“父皇,不然让沈大人保护儿臣?”   她声音不大,却是叫周围人全都听见了,人人都知道这话说的不妥,人人也都自己的心思。   宣帝轻斥了自个儿女儿一声,“胡闹。”却是笑着说的。   小丫头也不怕她父皇,扑到宣帝怀中,“父皇,您就准了儿臣吧,沈大人那般厉害,护儿臣安危不在话下。”   “去年上元节,也是沈大人解决了街上的骚动,护送着儿臣平安回宫的。”   张皇后状似无意的轻瞥过那安静立于一旁的娉婷郡主,娉婷郡主在她膝下长大,虽说娉婷郡主如同皇室中的任何人一般,极会隐藏心思,可年轻姑娘的情思,即便隐藏在心底不轻易显露在人前,可那情思却是会从眼神中泄露秘密。   小丫头还在同宣帝撒娇。   张皇后的目光并未停留,最后落在了走上前来的年轻人身上,见他走上前来请安,“臣见过陛下。”   “见过娘娘。”   宣帝的目光也落在了来人身上,“沈卿可愿陪朕这六女去街上逛逛?”他到底拗不过小女儿的苦苦哀求。   “父皇最疼儿臣了。”六公主欢喜道。   沈遇颔首道:“臣遵旨。”   “臣定护六公主平安归来。”   六公主欢呼一声,“太好了。”   她年纪尚小,又是养在深宫,不谙世事,也不知男女到了一定年纪,又有了家室以后,应当是要避嫌的,她去拉了安静站在一旁的娉婷郡主的手,笑眯眯的朝着娉婷郡主说道:“表姐,咱们走吧。”   “有沈大人保护咱们,就算有坏人在,也不怕的。”   娉婷郡主轻笑道:“福玉说的是。”   她终于能抬眼看去,“有劳沈大人。”她的目光中忍不住带上了期待,却又在发现沈遇从进来一直现在,都并未看向她时,期待破碎。   沈遇垂着眼,淡然应道:“郡主不必客气,不过是臣职责所在。”   娉婷郡主刹那抓紧了手中锦帕,却又在旁人察觉前松开了手,只屈膝同宣帝与张皇后行礼,“娉婷告退。”   六公主也同欢快的同帝后行过礼,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娉婷郡主的手,往外走去,“表姐,咱们快走。”   沈遇也自是向帝后告退,跟了上去,又点了一队身着常服的禁卫随行,他略落后两步,行在六公主身后。   灯楼处的歌舞表演,吸引了不少行人,而六公主却是看得厌了,半点儿兴致都没有。   她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好容易能出来走走,自是在兴头之上,一时拉着娉婷郡主去看正在捏糖人儿的摊位,看了大半晌都不挪步的。   今日能在御街上设摊卖货的生意人,那可都是提前在官府进行了报备的,知晓今夜达官贵族家中的娇小姐贵公子不少,一眼瞧见在他摊前看的小姑娘年纪虽小,穿着却华贵,身份定是不凡,就算只看看不买,他也恭敬迎着,“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儿的糖人儿?”   六公主认真思索了片刻,“给我捏个兔子吧。”   她又回过头去看娉婷郡主,“表姐,你想要什么?”   娉婷郡主淡然笑道:“我便不用了。”   这些不过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她想要的,却又无法得到。   她心中泛起了苦涩,许是趁着这时的热闹喧哗,无人察觉她的心事,她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人,那个人却是在看向别处。   *   “阿虞。”   街上太过热闹,怕温虞听不见,温成言抬起手朝不远处挥手又喊了一声,终于被他妹妹看见。   陶桃喜道:“是二少爷,还有易少爷和英姑娘。”这可太好了,她们逛着没什么意思,能碰到二少爷他们,总是能一起游御街,多热闹啊。   说话间,两方人已是相遇,互相见过礼,许是从她二哥口中听说了小时候那些个随口提过的话,温虞不免多看了一眼赵易。   她幼时玩伴不少,赵家却是因为两家相邻,长辈们又交好的关系,从她出生起,便同赵易相识,赵易却不是她最好的玩伴,赵易幼时体弱,性子太过安静,旁人打闹时,他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她是不大爱同赵易一处玩耍,却仍旧会带上他。   这么多年过去,同赵易的过往,她都快要记不太清楚了。   而赵易真的还一直记着当年她随口提过的‘诺言’吗?   这样一想,她有两分不自在,不免左右看过,好奇问道:“怎么不见阿云,他今夜竟是耐得住性子,不同你一道出门?”   温成言想起了他那倒霉弟弟仍旧肿着的脸,就觉着好笑,“他在家中温书呢,倒是你,怎么只你一人?我那妹夫呢?”   提起沈遇,他话语里带起了几分嘲意,“今个儿可是上元节,他难不成又同往年一般,公务缠身,所以丢下你一人?”   温虞略皱起了眉头,想也没想便维护着沈大人,“他今日随侍陛下左右,哪里有空同我闲逛。”   她自个儿说完都没有察觉到语气的不高兴来。温成言却是听了出来,他妹妹可不常生气的,“罢了,他既然不在,我们陪你也是一样的。”   赵英喜上眉梢,挽住了温虞的胳膊,一边往前走,一边感慨着,“那太好了,阿虞姐姐同我们一起逛吧,上京的元宵节可太热闹了,你瞧那两座灯楼可真美,听说陛下此刻便在那里同咱们一起过节呢。”   温虞抬眼看过去,灯楼高耸,垂挂着的花灯也都已经点亮,于人群中格外显眼,无论人身处何方都能瞧见那两座灯楼。   赵英是第一回 在上京过元宵,不免兴奋,“听说半个时辰后,陛下就会命人放烟火,还会赐下灯谜让百姓猜,猜中了还能得陛下赏赐……”   她自是滔滔不绝的说着话,温虞却是心不在焉看着灯楼。   陛下在那里,沈遇也在那里。   他们明明都身处于这条御街上,却是各自同旁人共同度过元宵佳节。   赵英说着说着,又相中了一旁摊位上摆着的铜镜,不免停下了脚步,“阿虞姐姐,咱们瞧瞧这个吧。”   温虞笑笑,应道:“好。”   街上人来人往的,小童也多,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灵活的很,他们不过才到人腰间,大人们自是不会怎么注意。   温虞正同赵英说着话呢,就觉着自个儿被撞了腰,力道虽不大,却因着她没在意,身形不免一晃,耳坠子也随之晃动。   “当心。”   “当心。”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赵英忙是扶住她,关切道:“阿虞姐姐,没事吧?”   “我没事。”温虞笑道,“不必担心。”   众人想起来要去看是谁撞了温虞时,却又发现那小童仗着身形,一扭身就跑进了人群里,他们就看见了一道灵活的身影。   温成言皱着眉头,想让人去把小童追回来,又听温虞劝道:“二哥,算了吧,难得一起逛街,不必为此事扫了兴致,我没受伤,也没丢东西。”   陶桃在旁,几欲想要开口,她家姑娘腰上挂着的玉佩可不见了,想想也知道是被那小童给偷走了。   这些扒子可真是厉害了,偷东西都偷到了她家姑娘头上了?   可姑娘想要息事宁人,她自是也不好提,除了她旁人也并没有瞧见姑娘的玉佩被偷了。   她们继续往前逛着。   *   穿梭在热闹人群中的灵活小童,怀中揣着刚偷来的玉佩,心里头不知多高兴呢,正要拐进一处角落,脖子一紧,被人从身后提住了衣领,“小鬼,你可知你偷得何人之物?”   小童一眼看见甲胄,终是害怕的连连求饶,“军爷饶命,我错了再不敢了。”连忙将玉佩递上。   那把玉佩找回来的骁卫,自去寻了沈遇交出玉佩,“大人,这是夫人的玉佩,被人给偷了,兄弟们追了回来。”   沈遇握着玉佩,问道:“夫人在何处?”   骁卫忙道:“夫人就在前头,是同温家二少爷,还有赵家兄妹一道出游的。”   “赵家兄妹?”   作者有话说:   捉个虫 第六十章   今夜的御街, 两旁的茶坊酒肆,饭馆客栈,皆是店门大开, 多的是逛累了便进店休息的行人,而那些视野极佳的雅间客座也是前几日便被人定下,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赵英性子活泼, 尤是她母亲卢夫人这些日子教导她要矜持沉稳些,可到底是年节下, 赵家兄妹又为赵老爷守孝三年, 今年是出了孝期以后的第一个新年,赵英难免就压不住玩乐的心思, 边走边看热闹。   温虞陪着她走走停停, 不过才行百余步路, 温虞竟起了几丝乏累之感, 不过她不想扫了别人兴致, 便也什么都没说。   赵英尤是不见半分疲态,街上到处都是售卖花灯猜灯谜的摊子, 赵英可算是瞧见了让她喜欢的花灯,不免停下了脚步, “阿虞姐姐, 我们来猜灯谜吧。”   “你瞧, 大家手上好像手上都拿着花灯了, 独我们没有。”   温虞温柔一笑, “好呀。”   赵英请了摊主取下她相中的花灯, 将那写有灯谜的红签展开, 念着上头的谜面, “昨日雨打花落去,今朝风来燕归巢。”   “猜一人。”   赵英苦恼的思考着答案,可思来想去也猜不中。   这句谜面里,写了雨、落花、风、归燕,半个人影儿都没有,要猜谁呢?   见赵英神色茫然,温成言忍不住笑她,“让你打小就不爱念书,这下可好,连灯谜都猜不中。”   被他打趣,赵英羞红了脸,颇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阿言哥哥,你帮我猜吧。”   姑娘家的小心思,总是藏不住的。   温成言笑道:“你知道的,我也打小不爱念书,我也不猜不中。”倒是坦率的很。   他推了推赵易的肩膀,让开了位置,“这么位大才子在这里,让他来猜。”   这一让,四个人的位置就有了变换。   身旁之人是温虞,赵易有一瞬的僵持。   温虞也正在专注的挑着花灯,并未注意身旁站着的是谁。   赵英哪里知道她哥心中现在所思所想,一心只想要花灯,将笔塞进了赵易的手中,“哥,你快猜,时间要到了。”   这花灯也不单是她一人瞧中,旁人也有喜欢的,每个人猜花灯的时间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写出答案来,赵英就有些急了。   赵易握紧了笔,转而松开,低头在红签上写下二字,递给摊主,摊主一笑,“郎君厉害,果真是一猜就中,这盏花灯便是姑娘的了。”   赵英心满意足的拿到了花灯,夸着赵易,“哥,你真厉害。”   赵易目色温柔,笑了笑,“不算什么。”   赵英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挽了温虞,还在感慨,“真是没想到,谜底竟然是故人。”   “故人说的不就是咱们几个?”   “这盏灯同咱们真是有缘呢。”   “阿虞姐姐,相中了那盏灯?”   “你也快挑一盏喜欢的,让我哥来猜灯谜。”   温虞浅浅一笑,“我还没有相中喜欢的,咱们再看看吧。”   她兴致不高这件事,温成言是早就瞧出来了,趁着赵英拉上赵易去挑孔明灯时,他轻声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我哪有不高兴呀。”温虞低声道,“我就是觉着有些逛累了,想歇歇。”   “当真?”温成言低头看她。   温虞笑道:“我骗你做什么。”   二人正说话呢,陶桃眼尖儿,一眼瞧见了前方不远处的身影,她有些怀疑自个儿是看错了人,不然为何能看见她家姑爷呢?还有那正同姑爷说话的,可不就是那日在金佛寺见过的娉婷郡主?   这二人怎么会在一处呢?   她擦了擦眼睛,那道身影又已经是消失不见,她就只当做自己看错了,也并未同温虞提起。   “阿虞姐姐累了吗?”赵英提着花灯走过来,笑眯眯道:“正好前两日,我阿娘让掌柜在今夜留了间雅室,可以让咱们今夜坐在雅室里赏烟火,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卢夫人在上京也是有几处产业的,便连御街上,都有间茶坊,地段不错,二楼雅室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宣德楼,是待会儿赏烟火的好去处。   温虞轻笑道:“也好。”说累了的是她自个儿,若再去找借口倒也不好。   一行人便往茶坊去。   茶坊已是满客,可东家来,掌柜的连忙相迎,将她们一行人都迎上了二楼留出来的雅室,一进去,赵英就拉着温虞在窗旁坐下,支起了窗户看了出去,不禁感慨道:“从此处看御街,倒比在街上看更热闹。”   “阿虞姐姐,上京真美啊。”   温虞抬眼看去,此处地势高,今夜又不设宵禁,一眼望去,由远及近,那些烛光晕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就像是星河散落于人间,而街上行人,缓缓行走在其中,倒有些人间仙境的意思。   上京的确很美,这座都城总有着令人沉醉其中的魅力。   徐徐地微风迎面吹来,温虞沉下心情,安静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若是沈遇今夜能同她在一起看看上京的风景,今年的元宵节便也没有遗憾了。   陶桃忽而指向一处,不由得惊叹道:“呀,那当真是姑爷。”   温虞顺着陶桃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有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站在挂着二十多盏花灯的高架前,他侧过身,手中提着一盏花灯,正在同身旁站着的姑娘说着什么。   不是沈遇又是谁?   那姑娘,温虞也认识,前几日刚在金佛寺见过的娉婷郡主。   她一时怔住,看着难沈遇不是随驾于宣德楼,怎么会出现在御街上?还是同娉婷郡主在一起。   而且明显能看出那二人是相熟的……   好像有大块大块的石头滚落,压住了她的心,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来气。   陶桃还在一旁惊呼,“方才奴婢还以为看错人了,果然是咱们姑爷,可他怎么同娉婷郡主在一处?”   温成言也看过去,脸色一沉,冷声道:“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温虞忙将人喊住,“二哥,你别去。”   “夫君他今夜随驾陛下在宣德楼,怎么可能出现在御街上,定是咱们看错了。”   “这世上,模样相似之人并不在少数。”   “看错?”温成言冷声道,“阿虞,我亲眼所见,还能看错?”   “是真是假,我上前一看便知。”   他一拂袖,猛地推开门往外走去。   她二哥本来就不喜欢沈遇,这时瞧见沈遇同娉婷郡主在一起,怕是会忍不住动手,事情闹大,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对谁有好处呢?   温虞哪里还坐的住,连忙起身匆忙追上去,“二哥,你快站住。”   陶桃这才知道自个儿闯了祸,也连忙跟出去。   事情发生的突然,见温虞和温成言都离开雅室,赵英才反应过来,“哥,咱们也赶紧跟上去找阿言哥哥。”   “你好生待着,别到处乱走,莫没找着阿言,你自个儿却走丢了。”赵易叮嘱了一句,也匆忙离开雅室。   温虞赶到茶坊门口时,已是不见温成言的身影。   侍卫一直在外守着,见她出来便忙上前来,“夫人。”   “你们快去拦着我二哥,要快。”   侍卫们都应了声是,到处都是人,温虞却顾不上仪态,也连忙朝看见沈遇的方向走去。今夜一定不能出事,要不然明个儿不止是她和沈遇,连同沈家和温家都会成为上京的笑柄。   偏偏人潮忽而涌动,“陛下要点灯了,烟火大会要开始了,咱们快过去。”   所有人都同她背道而行,她只来得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她心中焦急的很,生怕她赶不及去阻止她二哥同沈遇动手,顾不上那些喊她的声音,一路逆着人群向前去。   可人潮拥挤,像是她永远跨不过去的阻碍,她往前每走一步,都阻碍着她快要喘不上来气。   可怎么也看不见她二哥的身影。   温虞已经好久没有这般无措过,偏偏怎么都找不着她二哥的身影。   许是为了能赶上亲眼看见宣帝点灯的时刻,温虞遇到的人愈发是脚步匆忙,有人小跑着,便连挑货郎都为了凑上那份热闹,而挑着担赶路,他自是无心看顾两旁,只感觉到撞到了什么一般,口中念着抱歉,看也不看就往前走去。   温虞被撞得小腿生疼,一时呆在了原地,到处都是人,她找人简直是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想要从中脱身,也难寻出口。   真是的,早知出门会遇到这般糟心事,她干嘛要出门啊,安安静静的待在家中不好吗?   待在家中,她就不用觉着没能和沈遇一起过元宵是一件憾事,也不用看见沈遇同别的姑娘一起逛街,也不会为了阻止她二哥而被困在人群里,寻不到出口。   心里头那块大石头更是沉甸甸的压着她,让她难过的不行。   *   赵易终于看见了人,心下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去,看着低垂着眉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温虞,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担忧之色,脱口而出一句,“阿虞,你没事吧?”   良久以后,他才听到温虞轻声开口,“我没事的,烦请赵家兄长帮我一并找我二哥,若真的出了事,一切就来不及了。”   她说这话时,依旧低着头,只用客气疏离的冷静口吻说着。   赵易手指微颤,片刻后缓缓点头,“好,我们一起去找他,你别急。”他往前走了一步,替她避开人群,寻出了一条路。   可温成言也不知去了哪里,半点儿人影都看不着。   温虞焦急的四处张望,前方忽而分出了一条路,她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朕朝她走来。   沈遇从小道的尽头走向她,握住了她的手腕,目色沉沉,“你知不知道这样逆行很危险?”   “旁人若伤了你,怎么办?”   温虞抬起眼,她很想说,旁人哪里伤得了她呢,明明让她伤心的人就在眼前。   她自是不知握住她的人有一瞬的茫然。   话已经是到了嘴边,温虞抿了抿唇,压下那些快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只道:“我二哥不见了,我们在找他,夫君可有见过他?”   温成言?   “不曾。”沈遇拉着她大步朝前走去,“你先同我离开此地。”   终是离开了拥挤的人群,沈遇低头看着沉默不语跟着他走的人,又看向身后略落了他两三步远的赵易,赵易收回了担忧的目光,也看向他,“我继续去找温二哥,还请沈大人照顾好阿虞。”   他似是如梦初醒,连忙道:“是在下僭越。”   沈遇目色一沉,“我已让骁卫去找他。”   “此刻无事了,赵公子不妨同令妹汇合赏烟火,我有话要同我家夫人单独说。”   “展飞,护送赵公子。”   赵易拱手作揖,客气道:“不必劳烦沈大人。”   “沈夫人既然同沈大人相聚,在下便放心了。”   “告辞。”   作者有话说:   我不是不写,我只是写得慢,之前更6000那几天,我以为我能写的很顺,可是大概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写感情线,就一直走剧情,写6000对我而言就没有那么大的意义了,但我会尽量写长一点,祝大家看文愉快。   感谢在2022-07-11 23:59:11~2022-07-12 23: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纪少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旁人都欢欢喜喜的庆祝着元宵, 等待着即将要点燃的烟火。   他们的热闹、喜悦,温虞全然感受不到。   她紧紧地抿着唇,满脑子都是方才看见沈遇同娉婷郡主并肩而立, 犹如今夜里遇到的每一对携手同游的有情人般,站在一处挑着花灯,有说有笑。   是郎才女貌,璧人成双的美景, 偏生狠狠地刺疼了她的眼,疼的她快要忍不住掉眼泪。   可她不能哭, 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可太丢人了。   反正今夜就像过去的每一年一般, 沈遇都没有想过要同她过节,所以无论沈遇同谁一起过节, 其实都是一样的。   可她为什么会比从前的每一年, 都要更难过呢?   沈遇看着赵易走远的背影, 回身看向温虞, 见她低垂着头, 紧紧地抿着唇,心下浮起了些许燥意。   可此地并不算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他便牵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又向前行了一段路,两旁也终于安静下来之时。   沈遇终于松开了手, 回身看着温虞。   温虞知道沈遇在看她, 她却只盯着地上的青砖, 紧紧地抿着唇, 也不开口。   二人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比试。   陶桃终是跟着骁卫找上前来, 看见她家姑娘和姑爷相对而站, 却是一言不发, 气氛诡异至极, 她知道是自个儿闯下了大祸,惶恐不安,想要上前去请罪,还没走两步,就瞧见她家姑娘仰起恬静的笑颜,看着沈遇,轻轻开口道:“夫君,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回府休息。”   看着她笑的眉眼弯弯,仿佛那一刻的伤心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片刻后,沈遇终于开口,“马上就要燃放烟火,等看过烟火以后,我们就回家。”   有骁卫脚步匆忙上前禀报,“大人,已经将贵主平安送回宣德楼。”   “只是贵主还问起大人,何时才会回宣德楼。”   骁卫说这话时,也没有避着温虞。   贵主……   指的便是娉婷郡主吧。   温虞笑容如常,目光仍是不自觉地移开看向它处,“夫君不用为了我误了正事,快些回宣德楼才是。”   “方才我只是寻二哥心切,这才会着急在街上到处找人,现在不会了,夫君不必担心我。”   “烟火每年都会有,也不差今年这一场。”   “错过了今夜的,明年再看也是一样的。”   这话,不止是对沈遇说的,竟也像是说服了她自己,温虞逐渐镇定了下来。   当务之急,她是要赶紧找到她二哥,要拦着她二哥犯傻事。   沈遇挥退了两旁,低头看着那笑容完美无瑕,找不出半点儿破绽的人,“夫人就没有话想要问我?”   “比如我今夜同何人在一起?”   眼前人的笑容,终是随着他的话音而有了破绽。   沈遇真是讨厌!   为什么非要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戳穿她的心思?   为什么非要让她现在面对?   “夫君同何人在一起,那都是夫君自己的事,我管不着。”   沈遇怎么会让她走,抓住了她的手,“夫人大可以问出口的事情为何不问,是因为夫人不在乎,还是又想将此事揭过,然后装作无事发生?”   “夫君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当真只是累了,想要先回府休息。”   “夫君自去就是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保持着微笑颔首道:“我就先回府了。”   只是她话音刚落,一双手却搂住了她的腰,天旋地转了一回,下一刻她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一双手绕过她的腰,将她的手连同缰绳一并包进了他的掌心。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沈遇吩咐一句,“去向陆大监传我话,便说我同夫人去赏烟火,请他代我向陛下解释。”马儿终是跑动了起来,他们逆着人群而行,自是一路畅通无阻,马儿疾驰前行,带起凉风,呼呼的从温虞脸上刮过,她忍不住想要闭上眼。   下一刻,她被裹进了披风里,那风再不能朝她脸上吹来,她的背紧紧地贴着身后的坚硬胸膛,呼吸之间满是那股带着梅香的气息。   她想要远离,却又动弹不得。   马儿奔驰的愈发快,好似远离了所有的尘世喧嚣,也不见停下。   眼见着已经出了城门,温虞忍不住开口,“我们到底要去何处?”   烟火又不在城外放,这个时候出城去做什么?   她听见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到了就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缓步往前行着。   温虞把那挡住了她整张脸的披风撩开,终于看见自己如今身处何处,这里是一处城外的山坡,隔数尺便设有篝火,有骁卫在巡视,看见他们二人同骑一匹马,皆是停下了脚步行礼。   而他们依旧是一路往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来到了山坡顶端,温虞这才发现从此处,可以俯视整个上京城,便连宣德楼前的那两座灯楼也尽收眼底。   第一道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迸发出无数火星子,犹如星辰洒落。   接二连三的烟火随之绽放于天际……   她一时竟然看呆住,只目不转睛的看着漫天烟火。   *   当赵易终于找着温成言时,只见他手中握着酒壶,摇摇晃晃边走边喝,身旁俱是欣喜赏着烟火的行人,独他一人失魂落魄。   赵易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他拦住,“温二哥,可算是找着你了。”   温成言抬眼一笑,“原来是阿易你呀。”   扑鼻而来的酒气,整个人犹如在酒桶之中被浸泡了许久一般,也不知是喝了多少。   见他还要灌酒,赵易连忙将酒壶夺下,叹气道:“二哥,你先别喝了。”   “你可知阿虞她,”他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沈夫人四处找你,还差一点就被人群撞伤,可你怎么跑去喝酒了……”   “找我?”温成言茫然的看着他,又看向他身旁,像是在找人,“阿虞呢?她在哪里,她还好吗?”   “她如今同沈大人在一处,你不必担心。”   “她和沈遇在一起?”温成言酒意散了大半,目色冰冷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你又要去找他们吗?”赵易叹气,“二哥可有想过,方才沈夫人一心想要拦下你,是不想你去插手她和沈大人之间的事,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出是非。”   “二哥为何不能顺了她的心意?”   温成言目光怔住,直直地看着赵易,半晌后泄了气,苦笑着,“你说的对……”   “是我冲动了……”   他卸了全身的力气的一般,跌跌撞撞的朝着前方而去,赵易连忙跟上去,“二哥,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去吧。”   “回去做什么。”温成言一笑,“走,我请你喝酒,今夜总该要不醉不归才是。”硬是拉着赵易进了一旁的酒坊,让伙计上了一桌子酒,提壶畅饮,大有醉生梦死之意。   赵易被他灌了两杯,不由得咳嗽了一通,他是不知温成言为何要将自己灌成这副模样,可也不能放任他如此,找了酒坊的伙计,让他去温家传个消息,让人来把温成言接回去。   *   看烟火的人,自然不知也有人在看她。   可烟火再是绚烂夺目,美不胜收,也只会存在刹那。   当最后一颗烟火消逝于天际,夜色重新渲染时。   沈遇轻抚上怀中人的耳垂,勾起她被风吹乱的一缕鬓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喜欢吗?”   良久以后,他才听见怀中人低声回他,“喜欢。”   可若是喜欢,应当是欢欢喜喜才对。   怀中人又哪里有半分欢喜之意?   温虞一心是只想要回家的,今夜她逛得累了,只想回家睡上一觉,然后等明日醒来,她就能忘掉今晚发生的所有事,如常的过着她的日子。   “夫君,既然烟火已经放完,我们回去吧。”   沈遇搂紧了她,轻踢马腹,马儿一扭身,朝着山下疾驰而去,可也不是回城的方向,反而是离城门越来越远,耳旁是呼呼的风声,那些人间灯火暗去,天上的那轮圆月却是挥洒着愈发明亮的月光,温柔的照亮着他们前方的道路,只见两旁树影急速的往后退去,而他们永远不会停下。   温虞茫然无措,沈遇这是要带着她去哪儿呀?   总不能是要带她跑到天涯海角去吧。   她不知此刻是何时,不知要去往何方。   只是广阔无垠的天地,有月光铺路,和清风相伴,她终是心生了几分畅意,她干脆把替她挡风的披风挥开,全然的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与月,那些压在她心上的烦心事,好似逐渐落在她身后,再也追不上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前方是一处并不算大的城镇。   镇门前有官兵镇守,城墙上的壁灯点着,让温虞得以看清匾额上的字,“清水镇?”   温虞张大了眼睛,他们这是夜行了快八十里路。   这般深夜里,二人同骑一马出现在镇口,格外显眼。   镇守的官兵举着火把上前来,“来者何人?”   沈遇拢着披风轻遮过怀中人的容颜,抬手亮过他手中的玄铁腰牌。   待看清楚了腰牌上刻有殿前司的徽记与字迹,巡卫神色一变,忙退下三四步路,低头恭敬行礼,“不知大人您会在此刻前来,卑职这就向何虞侯通禀。”   他只听得头顶传来低沉淡然的一句,“不必此刻向他传话,公务明日再议不迟。”   巡卫忙道:“是,卑职遵命。”   赶忙将拦路的栅栏搬开,放行。   入了清水镇,沈遇抱着温虞翻身下了马。   起先骑在马上行了这么久的路,尚且不觉得有什么,此刻踩在地面上,温虞才觉着双腿都已经麻掉了,先前被撞箩筐撞过的地方,尤为疼痛。   可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沈遇为何要深更半夜带她来清水镇?   巡卫跟上前来,沈遇只将缰绳递去把马交给他们,让他们不必再跟着,这才看向身旁人,见她低垂着头,不免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   温虞抿了抿唇,抬起头来,反问道:“夫君为何要带我来清水镇?”   沈遇抚过眼前人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她的双眼太过明亮,就像是天上那轮圆月被装进了她的眼中。   片刻以后,他才给出了答案,“来此的一路上,你有开心吗?”   温虞闷着气不吭声,这是什么问题?夜行八十里来到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到底有什么值得开心的?甚至她现在又累又困,腿脚也疼得不行,怎么能算得上是开心呢?   她花了些力气,这才挤出一点笑意来,“开心,怎么不开心呢。”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才不要和沈遇计较,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夜已深,咱们总是要有歇息的地方。”   她当真是累了,现在只想坐下来歇着。   沈遇垂下眼,牵了她的手往前走去,“此地是十二卫所驻扎所在,我有一处落脚的宅院,我们可以宿在那里。”   “嗯。”温虞轻声应道,她是又累又困,两旁屋舍除了零星烛光闪烁,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   幸得宅院并不远,守门人开着门恭候着,迎了他们二人入院后,又赶紧去烧热水,将正房收拾了一回,请他们先歇片刻,待会儿热水就能送来。   “你先歇着,我出去一趟。”   沈遇留下这句话,又抬脚出门去。   温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挨着椅子坐下,端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终是觉得舒服了不少,这才有心思打量着这间正房,这处宅院不过两进,自然是比不上上京的殿帅府,正房里头的陈设布置也是简单清冷,外间不过是一套桌椅和两张小几,一扇屏风隔开了内外室,内室之中只有一架床榻和衣架子,还有一个不大的斗柜,再无其它。   简直是一览无余。   她是知道沈遇从前是十二卫所虞侯,每月都要轮值于管辖地,常常一离开上京就是三四个月,想来从前轮值时,就是住在这里的。   房中没有烧炭火,也好久没有住过人了,温虞冷得一哆嗦,不免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捂住了茶杯,企图用那一点儿热气来捂暖自己的手,小腿上被撞疼的地方,而今是疼得不行。趁着左右无人,她轻轻揉着……   沈遇倒是回来的极快,他手中提着一同热水,身后跟着提来熏笼的老仆。   刚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温虞连忙坐正了身子,挺直了腰背,恬静适然。   老仆放下了熏笼,又问,“不知少爷同少夫人可还缺些什么?”   沈遇看向温虞,“可还缺些什么?”   还缺些什么?   明明此处就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妆奁镜子,没有擦脸的香膏也就罢了,甚至连把梳子都没有,她待会儿要怎么梳头呢?   温虞轻轻一笑,“不缺什么了。”   当真是口是心非。   罢了,此处原就是什么都没有,今夜来的匆忙,外头的商铺也都已经关了门。   沈遇只吩咐下去,“缺些什么,明早再去置办,今夜就先安置。”   老仆这才退下,关了房门。   房中就剩下他们二人。   有了熏笼,房中可算是开始暖和起来。   熏笼就放在温虞跟前,冻僵了的身躯被烘烤的活泛起来,满脑子都装满了烦恼。   沈遇带着她夜行八十里来到这清水镇,她都没来得及同陶桃说上一声,陈嬷嬷她们现在肯定也不知所措。   还有她二哥也不知如何了,可有找着他?他会不会将今夜的事情告诉阿爹阿娘,那岂不是又生事端?   身子乏累的不行,可她越想,头脑便越清醒,半点儿睡意都没有。   她盯着熏笼中烧的火红的炭火,头疼的不行。   沈遇端了盆热水过来,蹲在她跟前,手刚碰到她的裙摆,她终是回过神,忍不住问道:“夫君这是要做什么?”   “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沈遇握住了她的脚踝,褪去了她鞋袜,又将层层叠叠的裙裾撩开,挽起了内里的裤腿往上推。   温虞的脸霎时就红透了,手足无措,被握住的腿不住地往后缩,“我没受伤,夫君不必担心。”   可她又哪里挣扎的过呢。   她原就生肌肤白净细腻,是以有点碰撞出来的青紫就更是触目惊心。   那是在御街上逆行时,被货郎的箩筐撞上的地方,疼了这一路了,她方才只来得及揉了揉,没想到会撞成这副模样。   也没有想到沈遇会察觉。   沈遇轻抚上那块青紫,“还说没受伤?”   他的手带着热意毫无阻拦的触碰到了伤处,不知是疼了,还有些痒。   温虞咬牙坚持道:“不过是撞伤罢了,又不疼。”   “你快放开我。”   眼前人,何时才会心口如一呢?   沈遇拿着被热水浸泡后的热帕敷上了她的伤处,又缓缓施力揉捏了起来,温虞忍不住开始吁气。   疼,疼的她再不顾那些个仪态体面,忍不住蜷缩。   偏生沈遇还要火上浇油,“夫人不是说不疼吗?”   温虞紧紧捏着手,不住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踢到了铜盆,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夜已深,这样的声响格外惊耳,惊的她霎时冷静下来,看着满地的水渍,还有她被水给打湿了的裙边鞋袜。   不止她被水打湿,沈遇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衣衫被水珠打湿一块又一块,看上去颇为狼狈。   一瞬间,她竟有一丝解气。   宅院太小,夜里有个什么动静,瞬息就能传进旁人耳朵里,下一刻房门就被人敲响,“少爷,少夫人,您二位可还好?”   被人听见了动静,温虞身子一僵,抿着唇,心里头又羞又恼。   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就只有叩门的声音。   沈遇淡然道:“无事,你们歇下吧。”   房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可这一处地方已经是狼狈不堪,地上到处都是水,连她小腿上也浸润着水色,在烛光下泛着光。   沈遇干脆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手搭在了她腰间的结扣上,低声问她。   “今夜你若不想睡在打湿的床铺上,裙衫是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温虞哪里还肯让他脱衣裳,赶紧往后一躲,小声回道:“我自己脱。”   沈遇这才作罢,回过身去脱了外袍,挂在衣架子上,而后去开了一旁的柜子,此处他每年都要来住上些时日,常用之物皆被放在此处,果真里面还放着药瓶。   他取了专擦跌打损伤的药膏,回过身就看见温虞已经躲进了被子里,只有乌黑的发丝还露在外头。   沈遇盯着那如墨的长发看了好一会儿,方走上前去,倚坐在床边,漫不经心的问,“夫人睡着了吗?”   自是无人应答他。   很好,睡着了就好。   睡着了他就能……   沈遇掀开了被子,将药膏揉开后,一手将那撞得青紫的小腿搂在了怀中,准备上药。   这样的伤处,沈遇从来都不在乎,也不会觉得疼。   可偏偏现在看着这样一处伤,竟是有些感同身受的疼,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后,他叮嘱了一回,“上药会有些疼,若是疼,夫人别忍着。”   他终是下手将药膏在那片青紫上揉散开来。   哪里是有些疼,分明就是疼的像是被火烤一般。   温虞疼的不行,硬是咬着牙,继续装睡。   沈遇不让他忍着,她偏要忍着。   沈遇逐渐掌控住了力道,这才缓缓开口道:“接下来半个月,我们都会住在清水镇上。”   “既然不在上京城住着,也无亲朋好友在旁。”   “这儿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你有话大可直接说。”   “有气也别憋着。”   作者有话说:   温虞:每天都讨厌沈大人八百回。   沈遇:那就在第八百零一回 的时候,喜欢我。   昨天的更新也补齐啦,昨天是有点卡文,但是捋顺了。   感谢在2022-07-12 23:58:10~2022-07-14 22:3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脾气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脾气 5瓶;A-石头剪刀布? 2瓶;木子说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温虞犹带着困倦之意睁开眼睛时, 天色已经大亮,床榻上剩下了她一个人,浑身都被酸涩疲倦的感觉包裹着, 睁开眼睛以后,却没什么睡意,她仍是拥着被子有几分不想起身。   任凭谁夜行了八十里路来到这一处陌生的宅院,睡在一张陌生的床榻, 甚至于此间弥漫的清冷气息,都足够让人难以入睡才是。   温虞昨夜也是这般以为的。   结果却是一边忍受着沈遇给她上药带来的痛苦, 一边听着沈遇在她耳旁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就不知不觉的就进入了梦乡,一觉到了天亮……   何时睡着的也不知, 何时醒来也不知。   却是睡着前和醒来后, 耳边仿佛还萦绕着沈遇的声音。   说什么要在此处住上小半月, 她有话便说, 有气也别憋在心里……   她忍不住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满心烦闷。   沈遇可真是讨厌的很。   有人轻叩了房门,声音怯怯道:“夫人, 您醒了吗?”   是尚且带着几分稚嫩童声的小姑娘的声音。   温虞推开了被子,坐起来, 四处都寻不着自个儿昨夜脱下的衣裳, 想来那衣裳总不能是长了翅膀飞走了。   她无法, 只好应道:“我醒了, 你进来吧。”   门吱哟一声被推开, 外头走进来一对穿着同样衣裳、扎着同样红绳的小姑娘, 一人手里捧着套衣裙, 另一人手中则是香膏、梳子、铜镜这些梳妆打扮之物。   两个小姑娘走近以后, 温虞这才发现这是对双生子,穿着打扮相同,模样也是生的别无二致,倒有一处不同,便是那眼角的一枚痣是一左一右。   二人齐刷刷的同温虞问安,痣在左侧的小姑娘怯生生道:“夫人,大人吩咐,您的衣裳被打湿了不能穿,暂且换上这一身衣裳。”   那是件桃红色镶毛绣花草的袄子,颜色倒是很明朗,极适合小姑娘穿,可哪里又适合她已经成亲嫁人的女子穿呢?   若是旁人瞧见,岂不是惹人笑话,还只当她是穿衣打扮都没学好呢。   可是除了这身衣裳,就没有其它衣裳让她挑选了,她总不能一整日都窝在床榻上不起来吧?   温虞忍了又忍,这才颔首浅笑道:“给我吧。”她伸手接过了衣裳,自个儿穿了起来,小姑娘们站在一旁,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让温虞猜想她们大抵是昨夜见着的老仆的孙女们,便问,“你们是双生子吧,叫什么名字呀?”   痣在右侧的小姑娘大大方方道:“回夫人的话,我是小玉,她是我姐姐,叫小珠。”   温虞便记下了这对依靠只模样大抵是难分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的双生子的特征,一个内向,一个活泼。   她系好了胸前最后一颗盘扣,从桌上摆着的那方铜镜上看着自个儿的打扮,终是忍了又忍,这身衣裳若是放在小玉和小珠身上,穿着毫无违和。可让她穿,就颇有几分大人穿小孩子衣裳的滑稽感。就像沈遇给她挑的那支发簪一样,十足是将她当做了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她拿着梳子开始梳头发,一边问着双生子。   “大人他在何处?”   这一大早就不见沈遇。   小玉脆生生道:“大人一早便往十二卫所营房去练兵了。”   “大人说,若是夫人问起他来,就说他傍晚便归,让夫人不必担心。”   温虞抿了抿唇,明明就是沈遇问都不问她,便带着她深更半夜行了八十里路来到清水镇,   他自己是因公务来此,可她呢?他该不会就打算将她丢在这小院子里头自生自灭了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来气。   还担心?   她才不会担心他呢!   可她也不欲对着两个小姑娘发火,便道了一声:“有劳你们送东西来。”   小珠有些羞涩说道:“夫人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夫人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厨房端饭来。”   她说完这话,便一溜烟的往外跑去,留下温虞和小玉面面相觑。   小玉忙解释,“我姐姐性子内向,她不是对您无礼。”   温虞烦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一笑,“我知道。”她终是梳好了头发,用昨日搭配的桃木簪挽了发,又洗过脸淑过口,这里也没有胭脂水粉,她只略擦了些香膏润肤便算作打扮完成,只那镜子里头,多看一眼她今个儿穿的衣裳,便觉着生气。   眼不见为净,她倒扣了镜子,起身缓缓走到门口。   右腿被撞出来的那块青紫,今日倒没有那般疼了,恢复的极快。   她也不想承认是昨夜里沈遇给她上药的原因。   是深夜来的,也不曾仔细看过院子里头的模样,这处宅院并不大,便连院子也并不算宽敞,只安放着习武所用的木桩,上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可见沈遇这些年在此日日习武并无倦怠。   一旁倒是种了一棵树,而今光秃秃的只剩下树枝,看上去颇是萧瑟。   她站在门口,盯着那光秃秃的树枝发呆。   这里不是上京,除了沈遇,她谁都不认识。   可沈遇要傍晚才回来,她这一整个白天要做些什么呢?   府中原本有许多庶务等着她打理,比如园子需要开始打理布置、府上春衣应该开始置办、   还有便是,她应该要为不久以后的迎春宴做准备了,现在也只好搁置。   还有近来几日里,她大嫂娘家长辈寿辰,于情于理她都要上门贺寿的,也该开始准备寿礼了,还有那日赴宴时,该穿的衣裳,搭配的首饰都该准备起来。   可她从前明明就希望可以万事不管的,可现在来到无事可做。可对于这处小宅院,她只是一个外人,这处小宅院有它自己的规矩,她半点儿都管不着。   这样一想,她竟有几分无所适从。   小珠很快就领着厨娘带着早膳走过来,厨娘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一上来便拘谨的同她见礼,“民妇见过夫人。”   温虞收敛了心思,含笑看向厨娘,“不必多礼。”   “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厨娘回道:“民妇姓徐。”   温虞又问了一回这处二进宅院的情况。   徐娘子便开始介绍,原来昨夜的老仆陈老伯是她公爹,小玉和小珠是她的女儿,他们一家人就住在院前的倒房里,因为沈遇一年在此居住的时间并不长,又一向不喜旁人伺候,宅子里的事情并不多,是以她男人则在临街处开了间小小的食肆,维持着生计。   温虞一边吃着汤圆,一边听着,终是将这处宅院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徐娘子颇是诚惶诚恐道:“不知夫人会随大人一同前来清水镇,也没能提前做好准备,还望夫人见谅。”   温虞怎会怪她呢?毕竟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要随着沈遇一起来清水镇呢。   “没有提前告诉你们,又如何能是你们的错呢?”   同徐娘子说过了一回话,撤了桌上碗碟,离午时都还有许久。这里连个同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待在房中,只觉着是度日如年。   小玉和小珠两姐妹,今年也才十岁出头,说是在她跟前伺候,可这样大点儿的小姑娘,温虞也没有能使唤她们的地方,她们却是听徐娘子的话乖乖待着她身旁,她无所事事的发着呆,她们就坐在她身旁翻着花绳。   温虞盯着她们翻花绳,看了大半晌,终是忍不住打哈欠。   两个小丫头听见了动静,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问,“夫人困了吗?”   这才刚过晌午,她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怎么好意思现在就说困,温虞摆了摆手,“我不困。”   “你们玩就是了。”   嘴上说着不困,片刻后她却是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小玉和小珠两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将人给叫醒。   小珠轻声问道:“妹妹,要不要叫醒夫人?”   小玉也拿不定主意。   正当两姐妹一筹莫展的时候,听得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两姐妹回身看过去,俱是收起了方才玩乐的心情,站起身规矩的行礼,“大人。”   “夫人她睡着了……”   沈遇看向那趴在小几上睡过去的人,压低了声音:“你们先出去。”   双生子便手牵着手出了门去。   沈遇脚步轻缓走到小几旁,垂眼看着趴在小几上的人,她许是心事重重,又或者是趴着睡不舒服,皱着眉头,眉心处蹙起浅浅的沟壑。   盯着温虞看了好一会儿,他干脆坐在了对面,拿着公文翻看着,公文看过以后,便盯着那还在睡着的人看,不知过了多久,温虞缓缓睁开了双眼。   起先,温虞还有几分睡眼惺忪,所以在发现他坐在对面的时候,有过一瞬的迷茫,便连说话都带着一丝尾音,“夫君,你回来了?”   “嗯。”沈遇应着她,“夫人要睡,就去床上睡。”   温虞总算是清醒过来,一时觉着失态,连忙坐正了身体,反驳道:“我没睡着,不困。”   “是吗,那这是什么?”沈遇忽而抬手,轻擦过她的嘴角。   温虞忍不住浑身一僵,她难道是方才睡着以后流口水了吗?   在沈遇要收回手前,她想也没想,就抓住了沈遇的手,紧张的盯着他的手指看,上面却什么都没有,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她是被沈遇戏弄了,连忙松开手,却不想又被反握住。   她原就是满腹委屈,无地诉说,此刻又觉着被戏弄,更觉得恼羞,“你……”   刚开了口,她却又咬着下唇,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夫人生气了?”沈遇目色沉沉。   温虞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我没生气。”   作者有话说:   温虞:第八百零一回 ,沈大人还是很讨厌!   沈遇:那就第八百零二回 ,夫人会喜欢我。   感谢在2022-07-14 22:35:50~2022-07-15 23:5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脾气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温虞话音落了, 屋中安静了快有半刻钟,沈遇这才淡然开口,“夫人不生气就好。”   又问她道:“既然夫人不生气, 可要同我出去走一走?”   沈遇当真信了她说不生气这句话?   温虞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沈遇,见他神色淡然好似放心下来,心情一时复杂到难以叙述。   她不生气?她不生气才怪呢?   堂堂沈大人不是最会明察秋毫,窥伺人心吗?便连她说的反话都听不出来?   沈大人的眼神是不是有毛病?   还要出去走一走?   她腿疼这件事, 沈遇明明就知道的,昨夜一定要给她涂药的人, 现在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让她出去走走?   一定是故意要来戏弄她。   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她, 有意思吗?   就是想要听见她,亲口说出自己腿疼不想出门的话吗?   温虞紧紧地抿着唇, 片刻后却是看着那双落在她身上双眼, 轻轻一笑, “好呀, 出去走走也好。”   她才不会如了沈遇的意呢。   沈遇他想都不要想。   她施施然站起了身, 只是她的手还被人握着,往前走上一步, 便再也不能动,她垂眼看向依旧坐着的沈遇, 嘴角的笑意愈发真切, “夫君,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话音刚落, 她被握住的那只手被人用力一拉, 她猝不及防就身子前倾, 终是跌进了沈遇的怀里, 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沈遇拦腰抱起, 腾空的一瞬间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了沈遇的衣襟。   沈遇又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抱着她?   她晕晕乎乎间,又生气又紧张,却见沈遇抱着她绕过了那扇隔开内外室的屏风,朝着床榻走去。   沈遇将人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却又因为被抓住了衣襟而不得不弯腰低头,他可以清晰明了的看着眼前人一双明亮的眼中满是怒气和紧张。   一时四目相望,却又无言以对。   看着沈遇凑近了的面容,温虞很是手痒特别想要捏上去,她压着冲动,只笑着问,“不是夫君说的要出门吗?夫君这是又想做什么?”   沈遇抬手轻抚过眼前人的脸庞,抚过她白璧无瑕的脸颊上格外显眼的梨涡,这梨涡原本是极美的,颇有几分醉人之色,他此刻却尤为不满意,一心想要将那梨涡抚平,“不开心,就别笑了。”   “夫君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何时不开心了?”温虞忍住了避开的冲动,仰着头笑着静静地看着沈遇。   她笑起来自然是美的,面若芙蕖,杏眸明媚,顾盼生辉。   平生让沈遇想起了她哭起来时的模样。   她哭起来时,紧紧抿着唇不肯让哭声泄漏半分,可是那双眼通红,眼泪像是珠子一般,一颗一颗的从眼中沁出,从鸦羽般的眼睫上滚动,然后跌落碎开……   她因他哭了两次。   他不想再让她哭第三次……   他心中一时起了些许悔意,他明知她性子原就爱口是心非,又何必步步紧逼?   罢了……   *   温虞忍了又忍,她才不要和沈遇离得这么近呢,近的都可以从沈遇的眼中看见她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她纵使强撑着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不失态,却也知道她早是狼狈不堪。   从昨夜在街上看到沈遇和娉婷郡主在一起开始,她在沈遇面前还不够狼狈吗?   不……   其实是从更早以前开始,从他们婚事定下的那一刻起,她在沈遇面前就已经成了笑话,不是吗?   在她变得更狼狈之前,她应该离开这里,离沈遇远远的,才会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对,她应该马上回上京,她在这里实在格格不入。   她松开了紧抓着沈遇衣襟的手。   耳旁却响起沈遇的声音。   他的声音一向都透着冷淡,此刻却有一丝不知所措,只是二人皆是满腹心事,谁也没能听出来。   “昨夜我会同娉婷郡主一起。”   “是陛下让我护送六公主在御街上游玩。”   “并非是我与娉婷郡主有私情。”   温虞抿着唇,半句话也不想接,谁要听他和娉婷郡主什么关系,与她有什么相干?   “可是夫人并不打算问我,一心只想当作无事发生。”   “就同之前一样。”   一语言中。   温虞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人给推开,赶紧离开此处,“你不要胡说。”   哪曾想像是在推一堵墙一般,沈遇纹丝不动。   她又气恼起来,就沈遇长得人高马大,不动如山是吧?   “夫君在清水镇有公务,那是夫君的事,而我也不是无事可做,府中还有一堆庶务等着我料理,夫君让人送我回上京才是正事。”   “其它的事情,夫君也不必放在心上,都忘了吧。”   忘了……   又是这番说辞。   沈遇目色沉沉看向眼前人,“发生过的事,夫人只肖说上一句忘了,当真就能忘的彻底?”   “当然……”温虞想也没想就开口,只是沈遇不曾给她说话的机会,她的唇上一热,带着梅香的气息不容她反抗,撬开了她的唇齿,掠夺着她的气息,她忍不住挣扎,努力的将人给推开,而后拼命的喘着气,这回是再也压制不住怒气,温婉的面具终是撕破,“你!”   她捂住剧烈跳动的胸口,一时寻不到骂人的说辞。   沈遇当然知道她在生气,仍旧火上浇油,“夫人不是想忘就能忘记吗?”   “我虽亲了夫人,可夫人也能和之前一样忘掉,可对?”   逻辑毫无破绽。   温虞竟无法反驳。   “既然想忘就能忘,也可以多亲几下,夫人以为呢?”沈遇抓住了眼前人的后颈,不等人答应,又亲了上去。   真的能忘记吗?   当钝痛感从唇上袭来,鲜血的味道夹杂在并不相容的两道气息里,像是千丝万缕的网将两道气息包裹其中,不容它们逃离。   等气息交融,好似烧起了一团火,炽热的要将周身的空气全部引燃,而他们沉溺其中,不惧烧灼,不能自拔。   他好似要在她血肉与魂魄上,留下永不可磨灭的印记。   在魂魄之上打上烙印,是不是永生永世都难以磨灭?   所以,真的能忘记吗?   温虞又狠狠咬了下去,是想要将人给咬死,然后同归于尽才好。   当炽热褪去,新鲜的空气重新流动于周身,温虞听得耳边传来低沉却又带着愉悦的声音,“夫人,当真能忘记吗?”   能忘记吗?   温虞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一滴血珠悬在沈遇的唇上。   他的唇生的浅薄,温虞从前听旁人相面时,都说唇薄之人,格外薄情。   可此刻,那抹血色比胭脂更艳,艳的像是妖精化了人形后,前来诱惑人心甘情愿往坠入深渊时,用的那滴心头血。   印在了眼里,哪里能忘得了?   是忘不了……   温虞轻舔了下自个儿的唇,只觉得她的唇上也到处都是血色。   反正流的也不是她的血。   解气!   听得呼吸声渐缓,温虞终是平复了心情,方才咬人时耗尽了全身力气,她轻轻环住了自己的双膝,背倚在床柱,伸出手去,轻轻擦去了沈遇唇上的那滴血。   那滴血还是温热的。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是温婉恬静的笑容被撕碎以后,她的笑容便显得格外冷。   “是,我就是说了谎,那些同你说过我会忘了的事,我都还记得,忘不了。”   “可那又如何?”   “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是平凡普通的一人。”   “我只想少些烦恼,过安生日子罢了。”   “这有什么错呢?”   是啊,她到底有什么错呢?   这些年来,她无一日不是这样过来的,又有什么错呢?   沈遇轻轻抚上她被汗珠打湿的额发,“自是没错。”   对,她当然是没错的。   这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来自于眼前人。   “我们二人里,总有一人是错的。”   “我若一点儿错都没有。”   “那就都是夫君的错。”   “夫君敢认吗?”   沈遇手一顿,“是我错了。”   认错倒是极快。   温虞吸了吸鼻子,并不打算沈遇认了错,她就要原谅,“沈大人不是最讲证据确凿、赏罚分明的吗?”   “错在何处都不知,怎么就能认下?”   难道只有沈大人会耍赖,她就不会了吗?   不是让她有话便说,有气便撒吗?   反正在清水镇,谁都不认识她,谁知道她本性如何,谁会在乎她的名声好坏,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流言遍布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沈大人被问的,一时竟然回答不上来,“还请夫人指教一二。”   指教一二?   沈大人倒是真能拉下脸来请教?   一切的源头,不都是因为沈大人中毒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后,性情大变,他自己变化无常也就罢了,结果还要一日日的想方设法的折腾她吗?   他要问,她得好好和他算上一算。   “你为何就不能同从前一样?”   “从前你不喜欢我,不在乎我,不想搭理我。”   “我待在我的院中,你待在你的书房,我们十天半月才见上一面。”   “我说上十句话,你只应上一句便好。”   “那样的日子,你省了心,我也乐的清闲。”   “多好。”   憋了好几个月的话,可算是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温虞很是痛快,才不想管她说的话,会不会惹怒沈遇。   “你干嘛要变成现在这样?”   “你还非得让我也变得同你一样奇怪。”   “总而言之,都是你的错。”   不喜欢她,不在乎她,不想搭理她……   虽然知道他家夫人要说些什么,沈大人听得直皱眉,可眼前人好容易开始消气,他万事都顺着她,十分错全认下也无妨,“嗯,夫人说的是,都是我的错。”   十分气消了一半了。   温虞却不想承认她气消了。   真是的,沈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快认错。   她不想再去看沈遇的眼睛,低下头,看见了自个儿桃红色的袄裙,“还有这身衣裳,哪有嫁了人的姑娘还做小丫头打扮的?”   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说起了衣裳,沈大人却也看向了衣裳,看着不是挺适合她的吗?   “可是夫人穿什么都好看,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只是写得慢,我很喜欢我女儿女婿的,真的。   明天再改改吧这章,我好困先睡了,晚安。 第六十四章   温虞心情复杂。   穿什么都好看……   这种话被沈大人一本正经说出来, 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沈大人挑选首饰和衣裳的眼光,着实是不怎么样。   温虞心情很是复杂, 咬着唇半晌之后才开口,“你不要以为,你随便说上一句好听的话哄哄我,我就会原谅你。”   到底是气已经消了大半……   沈大人再接再厉, 循循诱之,“那我还要如何做, 夫人才能彻底原谅我呢?”   这话却难住了温虞。   她看着沈遇被她咬破了的唇, 他的眉眼生的太过浓郁深刻,同温润如玉、温柔似水这样的形容是毫不相干的, 此刻却因着唇上的血色平添了几分明艳, 他压低了眉眼, 静静地看着她, 好似接下来, 她无论提什么样的要求,他都能做到……   心跳平白无故的比方才快了些, 温虞暗恼自个儿的心怎么就能这般不争气,轻而易举的就被沈大人给拿捏住了呢?   她有些不服气, 也很是挫败, 最后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沈遇凝望着她的眼眸, 轻声道:“我们住在清水镇的日子还长, 夫人可以慢慢想, 不急。”   温虞清楚的知道, 她和沈遇都心知肚明, 二人之间存在的问题哪里是一时片刻就能掰扯明白的?她要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理顺了, 便是同沈遇吵架,她也要有理有据。   这话却又提醒了温虞,按照沈遇的意思,她可是要在清水镇待上小半月呢,甚至因着她是被沈遇突然带来此地,连个交待都不曾给陈嬷嬷她们留下,甩手留下了一摊子事不说,他们会如何想她呢?   虽说她是被沈遇说动了,在这清水镇无人认识她,她不必时时刻刻都绷着一根儿弦,不在乎清水镇上的人如何看她。   可是……   她又不是永远留在清水镇上,小半个月后,她就要回上京的。   一想到回上京以后那些个烦心事,她总是难免看向沈遇时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哀怨。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算了,她想那么长远的事情做什么,反正天塌下来了,沈大人可比她身量高多了,让他去顶着吧。   可这世人的心思原就犹如千丝万缕的丝线打成了结扣,哪能是一往直前呢?   屋外响起了叩门声,听得脆生生一句,“大人,夫人,晚膳备好了,可要现在送来?”   温虞这才惊觉屋中的光线已经暗下,偏生沈遇唇上的血色咬伤还清晰可见,这屋中就她和沈遇两个人,总不能说是沈遇自己咬的吧,旁人还不是一看就知道是她咬的。   能做什么才会在唇上留下伤口,小姑娘们不明白,可那些大人怎么会不懂?   温虞是一点儿都不想见人了,自暴自弃道:“我不饿,我有些困了,想要先睡了。”   “夫君若是饿了,就去用膳吧。”   偏生沈遇当着她的面,伸了舌尖轻舔过唇上的伤口,煞有其事道:“我嘴疼,也不必用晚膳了。”   温虞终于是干了件她今个儿一整日就想做的事情,双手狠狠捏上了沈遇的脸颊,恶狠狠道:“夫君再戏弄我,我就……”   沈遇任由她捏,“夫人待要如何?”   温虞撂下狠话,“我就用尽力气,咬死夫君!”   让沈大人整日里戏弄她,兔子急了都咬人呢!   她打小可不是个被欺负了就不会还手的人。   门外的小玉锲而不舍地又叩了一次门,“大人,夫人?”   沈遇淡然传话,“我和夫人还不饿,暂时不必摆饭,先下去吧。”   终是听得小玉的脚步声远去。   温虞不无得意道:“夫君现在知道了吧,我才不会任凭被你一直欺负呢。”   沈遇看着她,略一挑眉,“自是领教了夫人的厉害。”   待到点了灯,沈遇拿了帕子擦净唇上的血迹,伤口在夜里便不算太过显眼,便让人送了饭菜来。   正当二人用过了晚膳时,就听见外头颇有些喧哗,还有人前来通传,“上京来人了。”   温虞也不意外会有人前来,只是没有想到来的人是……   温成云脚步匆匆跨进了房门,身后还跟着小跑着而来的陶桃。   “姐,姐夫。”温成云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大人,夫人。”陶桃也连忙行礼。   陶桃来此是带着好几箱笼的衣裳首饰,还有温虞平日里常用之物,简直是解决了温虞的燃眉之急。   温成云来,温虞也能想到缘由,一定是她爹娘担心她,这才会让她阿弟前来的。   沈大人体贴的让出了位置,“我出去一趟,夫人今夜早些休息,不必等我回来。”   他离开了此处,没想到温成云也跟在他身后离开,留下温虞一脸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她这弟弟怎么就不同她亲,同沈遇亲了?   不等她想明白,陶桃扑到她身旁,呜呜大哭道:“姑娘,你没事可太好了。”   “有什么好哭的。”温虞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好了你别哭了,让你来这一趟,父亲母亲总归是给我带了话的。”   “快同我说说。”   陶桃一张脸都哭成了桃子色,一边擦泪一边道:“昨日姑爷带走了姑娘,不多时老爷夫人就知道了,将奴婢叫到跟前去询问。”   她有些紧张,“奴婢就将昨夜我们撞见姑爷同娉婷郡主在一起逛街的事,告诉了老爷夫人。”   “姑娘别生奴婢的气。”   当时,谁能想到沈遇会带走她,陶桃生性天真,会害怕什么话都向她爹娘交代了也属实正常,温虞不会怪她,“不生你气,你好好说就是了。”   “老爷很是生气,夫人她,险些气晕过去。”   温虞微微怔然,“阿娘她可还好?”   陶桃忙道:“幸好没过多久,展飞也去了温家,同老爷夫人解释清楚说是误会一场,还说姑爷要同往年一样,来清水镇练兵,今年却是打算带着姑娘一起来,不过出发的急了些,是以不曾上门同老爷夫人道别。”   哪里是出发的急了些?   明明是特别急。   谁人会好端端的夜行八十里路呢?   温虞忍不住想。   陶桃继续说着,“老爷和夫人略消了气,只是一夜也不曾安睡,今日一早就让三少爷跟着咱们府上的马车前来看望姑娘。”   温虞松了一口气,又问,“二哥呢?你们后来可有找着他?”   陶桃有些苦恼茫然,“二少爷是被赵家少爷送回了家的,不知怎么回事,二少爷喝的酩酊大醉。”   温虞听得皱起了眉头,她二哥总不会是因为生沈遇的气,就将自己喝醉的性子,他常说酒是害人之物,会损嗅觉,影响制香,从来不饮酒,那为何还要喝的酩酊大醉,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她知道她二哥这次回来,是有些心事不曾告诉她的。   可现在她也无法去问上一问,只好暂且放下。   思及方才虽匆匆见了温成云一面,但还是看见了他脸上的伤,温虞难免问道:“阿云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陶桃便道:“就是前几日,夫人她生病的那日,老爷将三少爷给狠狠地揍了一顿。”   “所以昨日三少爷才没能出门。”   温虞一惊,她阿爹可甚少会揍孩子,“他为什么挨揍?”   陶桃说道:“奴婢也不知。”   温虞只好作罢,不过她阿弟既然来了,她总能问上一句的。   说过了一回事,陶桃才说,“老爷和夫人交待奴婢,让奴婢告诉姑娘,既然是姑爷要带着姑娘在清水镇住上些时日,姑娘就要照顾好自己,若有事便让人传话回上京。”   陶桃还带了好些东西,因着只她一人来,其它丫头都没跟着来,那些送箱笼的侍卫也只是将箱笼抬了进来后,就离开了此处。   两个大箱笼摆在房中,温虞自己开了箱笼,和陶桃二人动手收拾着行李,衣裳、首饰、还有擦脸的香膏、洗发的香露……一应俱全,便连温虞常用的枕头,也给收拾了带来。   算是解了温虞的燃眉之急。   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陶桃将各类物件进行着归置,温虞又开了另一个箱笼,那里头放着的是温虞日日都要看过的制香一类的书册,收拾好了放在一旁的架上。   收拾好了她自己的东西,温虞又开了另一箱,里头放的是些沈遇常用的笔墨纸砚,却见那箱笼里头还放着一盏花灯。   “怎么还收拾了一盏花灯带来?”温虞好奇,取出了那盏花灯,是一柄竹制六角上绘虞美人图样的花灯。   她盯着那幅画看的出神。   虞美人是她阿娘最喜欢的花,听她阿娘说过,当年阿娘梦见了一朵虞美人,这才有了她,所以她才会有了虞做名字。   她不禁想,那这盏花灯上面画着的一朵朵画的栩栩如生的虞美人,难道是代表她吗?   陶桃见她盯着花灯看了半天,便道:“咦,怎么还有盏花灯?”   “真是奇了,姑爷很喜欢这盏花灯吗?”   “还要特意带来。”   温虞将花灯摆在小几上,调整了角度,甚是满意,“既然带都带来了,放在这里当个摆设也不错。”   “姑娘说的不错,这屋子也太过简陋了,怎么什么都没有呀。”陶桃打量了一下四周,见陈设简单,连个寻常摆件儿也没有。   “没有陈设布置,也不妨事,又不是不能住人。”温虞倒是无所谓住处布置如何,陶桃将香炉摆上后,她挑了一盘梅香引燃后,放进了香炉里,徐徐青烟从香炉里飘出,似线顺直而又平滑,片刻后,馥郁香气盈盛满屋。   作者有话说:   温虞:好困,睡了,晚安,不等沈大人!   感谢在2022-07-16 23:47:02~2022-07-17 23:2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子说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五章   等温成云终于躲不过去, 被温虞给抓到跟前来问话,已经是温虞住在清水镇的第四日,沈遇来此的公事其中一桩便是练兵, 那夜说着晚归,一晚归竟是三日后的此刻,而温成云也跟着□□练了三日。   温虞总算是知道了温成云为何一来到清水镇,就跟在沈遇身后转。   她不免惊讶, 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不想念书, 想入刑狱司?这次来清水镇是想跟在你姐夫身边学本事?”   “嗯。”温成云心虚的低下头, 时不时地偷瞄着他阿姐,生怕他阿姐会生气。   温虞倒也没有生气, 只是想通了许多事, “所以那日, 阿娘是被你气病的?”   难怪她阿爹会揍人, 便连上元节, 也不见温成云凑热闹。   她略一抬手,温成云连忙认错, “是我错了,我不该把阿娘给气病了, 姐你要打便打吧。”   温虞被气笑, “我说了要打你吗?”   “我才不会打你, 毕竟你已经被阿爹给揍了一顿。”   温成云摸着脸上还没有痊愈的伤, 讪讪道:“爹下了狠手, 我差一点儿就被爹给打死了。”   温虞叹气, “阿娘身体原就不好, 你把她气病了, 阿爹将你打死了,也是你活该。”   “不过爹娘能让你来清水镇,想必是已经同意了?”   温成云有些垂头丧气,“爹娘说,我要是能跟在姐夫身边学点儿真本事,他们就准我不参加春闱。”   他于念书一事上,同同窗相比实在是天分平平,想要春闱高中,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而且要是像他大哥那般踏入仕途,修书撰文熬资历,他可没有那个耐心和才干。   “姐,你不生气吧?”温成云问的小心翼翼。   “爹娘同意了,我生气做什么?”   “你都上赶着吃苦受罪了,我还能拦得住你吗?”   温虞是真的没生气。   温成云才来清水镇三日,整个人都黑瘦了一大圈,想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如今心甘情愿来吃苦受罪,想想也知道他这回决心有多坚定。   温成云松了口气,“姐,还有一件事。”   “二哥让我代他向你赔罪,说上元节那日,是他太过冲动……”   “   温虞路有些失神,那日的事很是有些阴差阳错,但究其起因,其实同她二哥关系不大,她同沈遇之间,原本就存在着许多问题。   之前只是她一直装作不在意那些问题。   就像沈遇问她,她那些说过要忘记的事,当真能忘掉吗?不过是一样的自欺欺人。   已经是入夜时分,温虞同温成云一边说着话,一边等着沈遇回来用晚膳。   温成云目光不住地往温虞手腕上看去,那抹红若隐若现,他心里很是欲哭无泪,吞吞吐吐了好久,才问出来一句,“上元节都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姐,你和姐夫怎么还戴着它啊。”   他花了攒了两个月的月钱,买的一对红线绕,自个儿还没有捂热呢,就被迫给了他姐,想想就肉疼,五两银子,那可是五两银子!   温虞垂眼看去,那条红线自打从初一戴上,一直戴到了如今,她都没有解下。   沈遇也没解下。   不等她回答,沈遇已经洗漱完毕,踏进了房门,替她回答了温成云那句话,“怎么,我们不能一直戴着吗?”   温成云从前见他姐夫就发怵,而今更是听见他姐夫的声音,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背挺得笔直,看着他姐夫淡然从他身边经过,结结巴巴道:“当,当然能戴。”   温虞一乐,险些笑出声来,到底还顾及着她阿弟的脸面,拿着手帕掩了掩嘴角的笑意。   沈遇走到她身旁坐下,一眼瞥见她嘴角还未消散的笑意,他将带着红线的左手轻搭在桌上,那条红线在他手腕上是格外显眼。   他问温虞,“我觉着戴着甚好,夫人以为呢?”   温虞笑眯眯的附和道:“是呢,这可是阿云的一片心意,我觉着我们二人这一辈子都戴着它也挺好的。”   她也将戴着红线的右手轻轻搭在桌上,两条红线并排着一处,两颗红豆轻轻挨着,二人又互相看着对方,倒很有几分夫妻情深的模样。   沈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夫人既想戴一辈子,那便一辈子就是。”   温成云全都看在了眼里,又被他们一人一句话给臊得脸通红。他自是心里发虚的很,那日是一时情急下,才想到的借口把红线给了他姐,没想到他姐和姐夫都当了真,现在还告诉他,这一辈子都要戴着,岂不是以后,他每回见他们二人都能看见那两条红线?然后想起来他做过的蠢事。   若是日后被他姐还有他姐夫知道,他是骗他们的……   温成云欲哭无泪,终于是憋不住,“姐,姐夫,其实我有一事瞒着你们。”   “我要是说了,你们能不能不生气?”   温虞嘴角笑意略深了一点儿,她阿弟这是终于憋不住话了,想要将实情告诉她了,她佯装惊讶,“哦?阿弟有何事能瞒着我们?”   “你先说说吧。”   温成云深吸了一口气,终是老实开口,“那对红线绕其实是……”   “是我买来,买来打算送给的元五娘的。”   他说完这话,满是羞涩地低下了头,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不说,连耳根都红的快要滴血似的。   “元五娘?”温虞是知道那对红线绕定是买来送给姑娘家的,可是送给哪位姑娘,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元五娘。   沈遇略想了一回,“你说的是怀远将军的女儿?”   “嗯,就是她。”温成云结结巴巴应道。   怀远将军元振,常年领兵镇守边关,只有老少妻儿留守上京,元将军的女儿在元家行五,外头人都称她一句五姑娘。   这位怀远将军同温大人是旧相识,自打温家搬来上京后,温元两家一向有走动的,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断了来往。   那位元五娘,温虞当然认识。   她只是不解,“你不是打小就同元五娘不对付?你们一见面总是吵闹,你怎么会喜欢上她?”   温成云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是去年元夫人开始给她相看人家,她说她日后再不和我往来时,我才知道我其实喜欢她。”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所以我想要同她表明心意。”   温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你可有告诉她?”   温成云憋了好些日子,这件事情他谁也没说过,如今一提起,忍不住的失落,“她从前就说过她喜欢的是像她爹一样的大英雄,可她打小就一直讨厌我,而且我同大英雄是半点儿没关系,就算我告诉她,她肯定也会让我死了那条心,拒绝我。”   这种少年情伤难解的很,温虞张了张嘴,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他。   沈遇忽而问,“你都不曾向她表明心迹,你怎么知道她会拒绝你?”   温成云眼中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温虞瞥了沈遇一眼,同他唱起了反调,“既然元五娘不喜欢你,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表明心迹呢?”   “不过让你徒增伤心。”   火苗被这泼冷水浇透的彻底。   沈遇神色微变,意味深长看着温虞,“可若是不说,那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元五娘嫁给他人,从此抱憾终身?”   好吧,火苗还没有被浇透,还有点儿火星子呢。   温虞不甘示弱,微微瞪了身旁人一眼,“夫君的意思是,即使是表明心迹被拒绝,也比抱憾终身来的好?”   “自然。”沈遇颔首。   “若不开口问,又怎么会知道对方的真心话呢?”   沈遇这个闷嘴葫芦,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   温虞呼吸一滞,转而笑眯眯道:“看来夫君如今很懂嘛。”   温成云摸不着头脑,他姐和姐夫这般关心他吗?不骂他也就罢了,还认真的讨论了起来,甚至意见相左,甚至隐隐快要起争执的样子。   他自是疑惑不解,连忙道:“姐,姐夫,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咱吃饭吧,菜都凉了。”   他动手盛了两碗汤,恭恭敬敬的端过去,“喝汤,喝汤,今夜这道萝卜炖豆腐,闻着就很是不错,喝一碗,清热又降火。”   温虞端着汤喝了一大口,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一顿晚膳,三人是各怀着心事,心不在焉的用后,温成云回了他自个儿的房间,温虞慢慢的走着,身旁是同样放缓了步伐同她并肩走着的沈遇。   这座宅院原本就不大,只是两进院子,如今有温成云跟着一起住着,倒不好在内院里用膳,便将一日三餐都摆在了前院堂屋里,但回内院的路不过几十来步,硬是被温虞走出了天荒地老都抵达不了的架势。   沈遇也不催她,陪着她慢慢磨磨蹭蹭走着。   陶桃打厨房里出来,远远的跟着,探头探脑的偷看,被满腹心事,在屋中待着也自觉煎熬的温成云给撞见了,“你躲这儿看什么呢?”   陶桃忙对着他嘘了一声,“三少爷,你小声些,别打扰姑娘和姑爷。”   “你不觉得姑娘同从前不一样了吗?”   温成云好奇,“哪儿不一样?我怎么没瞧出来。”   陶桃苦恼道:“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只是姑娘从前在姑爷面前,可不会像今夜这般自在。”   温成云一听,琢磨了下,好像是这样,他姐姐这些年在旁人面前一向好脾气,方才用晚膳的时候好像有了点儿小时候的模样。   *   走回了内院,又在小院子里头绕着走,正好她用了晚膳,走走路就当作是消食了,温虞如是想,她才不要理沈遇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明天我一定写长!   温虞:亲妈你最好是能写长一点!   沈遇:呵呵,谁信呢。   ps:有个小小的抽奖   感谢在2022-07-17 23:20:00~2022-07-18 23:5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脾气 3瓶;蔚藍之歌 2瓶;嘟噜doub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在清水镇的日子, 远比陶桃想象中的轻松多了。   原本上京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家姑娘拿主意,如今看起来她家姑娘是撂开了手,全然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她家姑娘整日里有一半时间都在独自一人发呆, 剩下的一半时间要不就是一个人翻着《香经》,亦或者是带着她出门去逛逛,尝尝清水镇当地的美食,又或者是寻一些难得一见的香料。   这里无人识得她们, 生活的又很简单,万事都不必管的日子, 那自然是比在上京轻松多了。   还有一件让迟钝如她都能察觉到的事情便是, 她家姑娘和姑爷好似比从前亲密,却又更别扭。   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 可每每待在她家姑娘和姑爷身边, 不到半刻钟, 她就很想要立刻走开, 不, 是躲开,躲得远远的才好。   毕竟姑娘和姑爷待在一处时, 她这个陪着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全然不在姑娘眼中了。   就比如此刻, 姑爷难得不必早出晚归去练兵, 在家中休息。   姑娘呢, 昨日买到一味心仪的香料, 今日打算配熏香。   而她理应在旁边协助她家姑娘才对。   等她洗净了手, 走到制香台旁, 这才惊觉此处已经没有了她容身之处。   她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   制香是一件极其耗时费力的技艺。   温虞昨个儿难得碰到上好的龙脑和沉香, 想起过些日子回上京以后, 总是要去拜见她爹娘,还有沈国公和老夫人的,制些定外【1】送给长辈们总归不会出错。   只是嘛,要将沉香削片,龙脑碾成粉,是需要些许力气的。   温虞左右看过,满院子里除了沈大人,还有谁力气大呢?   她将碾子和切刀等器具,一样一样指着让沈大人认清楚后,又笑眯眯问道:“沉香的大小要半指见方,龙脑要碾成细粉,夫君可明白?”   沈遇垂眼看着手边的各类工具,不置可否道:“我先试试,自然就会明白。”   他拿起切刀就开始切沉香块,手起刀落,果断利落,上好的一块沉香瞬时就被切成了碎沫子,在案台上散开,颇是有几分狼狈。   温虞眼一跳,深吸一口气,仍旧掩盖不住她的嫌弃,“夫君,我要的是方块,不是碎沫子。”   沈遇难得有几分虚心,“咳……”   “方才不知力度……”   “这次一定行。”   “夫人放心。”   他又取了一块沉香,作势又要动手切。   温虞哪里舍得将这般好的沉香,都给毁在了沈遇手中,忙握住他的手,“夫君,我先教你一回。”   “你放松感受着我手上的力度……”   陶桃站在一旁,看着温虞嫌弃到要手把手教沈遇切沉香的画面,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怎么会有一日,看到她家姑娘教姑爷制香的场面。   她一定是还没睡醒。   她可还记着,姑爷不喜欢香,刚定下亲事时,姑娘亲手做了好些香囊送给姑爷,只得来姑爷一句,他不喜欢香,让姑娘日后别再送了。   成亲后,姑娘便连制香也要背着姑爷不在家时才能做。   今个儿可真是称得上有生之年难得一见。   温虞终于放心让沈遇切沉香时,这才抬起头,一眼看见自家小婢女目瞪口呆的模样,诧异道:“啊,你怎么会在此处?”   陶桃有些委屈,她一直都在啊,她都站在这里快有一刻钟了,她这么大个人活生生站在这里!姑娘怎么会没看见!   温虞颇有几分心虚,随后笑了笑,“陶桃,此处有夫君帮我制香,你自去休息就是了。”   又笑眯眯看向沈遇,“夫君,你说是吧?”   沈遇颔首,“嗯。”   陶桃木然点了点头,同手同脚出了房门。   依稀还能听见里头的声音。   “水烧太烫了,石斛需要文火慢煮。”   “力太小了。”   “力又太大了!”   姑娘和姑爷到底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般?   陶桃想不明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瞅着要下雨了,冷得很,她终于泄气,不再去想,跑回自个儿房中躲雨去了。   当香终于制成小火慢烘时,温虞捏了捏自个儿端坐了手腕,抬眼看着窗外,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下着,烘出的热香与雨水的湿冷相碰后,热与冷相互交融,终是清香弥漫开来。   这是初春的第一场雨,还残留着冬日的寒冷,却又送来了春日的气息。   还有两日,沈遇就要结束在清水镇的公务,他们就要回去上京。   这些时日住在清水镇,当然是自由自在,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发呆、闲逛、不必时时刻刻注意着言行举止……   可这里终归不是她生活的地方。   回了上京,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她依旧要做那个一言一行都符合她阿娘心中、亦或是他人眼中温婉恬静、端庄大方的温虞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来,她也早就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没有烦恼的她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一辈子都是无忧无虑的孩童。   肩上担起的责任本身就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   她不是……   沈遇也不是……   她侧目看向身旁静然观雨的沈遇,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沈遇在这一瞬间,也转头看向了她,他垂着眼,目光沉静,好似已然看穿了她的内心。   她抿了抿唇,收敛了怅然的心情,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沈遇,一杯自个儿捧着捂手。   在回上京之前,她有些话一定要告诉沈遇,只是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拿不定注意。   沈遇先她一步开了口,“夫人可是在想,回上京以后的打算?”   心思被戳穿,温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她微微颔首,“的确如此。”   “我以前是如何,回上京以后,便还是如何。”   沈遇一顿,随即问她,“同我也如从前一般?”   温虞心情复杂,“自然是不会。”   她是在沈遇面前,本性尽显,可她难道就要在每个人面前显露本性吗?旁人的目光,她是不在乎,可她又不是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   她如同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一样,拥有许多个身份,每个身份她都得担负起责任。   在旁人眼中,她不仅仅是她自己,她是她爹娘的女儿、是她兄弟的姊妹、是沈遇的妻子……   一言一行总会牵扯上身边人。   且说她努力了这么多年,才成为现在的她。   现在的她,难道就不够好吗?   她张大了眼睛,佯装生气,“我还没有彻底原谅你呢,所以你必须同意我的想法。”很好,她终于能够拿捏住沈遇,让他不得不低头答应。   但她还是有些紧张,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想着其它理由来说服沈遇,免得日后沈遇隔三差五就来一出带她夜行八十里的戏码,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对被父母、家族阻拦,所以一心私奔的痴男怨女呢,岂不是招人笑话?   哪曾想不过一瞬,沈遇心平气和的回答了她,“我答应你。”   温虞一愣,“当真?”沈遇这般好说话了?她以为沈遇会有一堆话来反驳她呢。   沈遇颔首,“当真。”   见温虞将信将疑,沈遇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以为在夫人心里,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便是言而有信。”   “而今看来,我在夫人心里已然是一无是处?”   话语间,竟流露出了一丝委屈。   沈大人装什么委屈啊,真是的!   温虞无言以对,片刻后才道:“当然不是了,夫君在我心里优点颇多,岂是一无是处?”   沈遇饶有兴致,问道:“是吗?我有何优点?”   她笑眯眯道:“夫君从前金口难开,而今却是能言善辩,这便有了两个优点。”   “其它的优点,我掰着十个手指头也还数不过来呢。”   “夫君若还想听,我也能说给夫君听一听。”   这世上,哪里会有人同时具有沈默寡言、能言善辩两个优点呢?   不巧,她身边就有这么一位。   沈遇哪儿能听不出来她是意有所指,却也没生气,只是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开口道:“我有一事,思来想去,而今也该告诉夫人。”   温虞依旧笑眯眯,点头道:“夫君说就是了。”态度却是敷衍的很。   事到如今,无论沈遇告诉她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她都能泰然处之,镇定自若的饮茶。   当真能镇定自若?   沈遇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轻轻握住了身旁人的手放在掌心揉捏着,语气随意平和道:“如同夫人时常所想那般,我其实是游荡了数千年之久的孤魂野鬼,在沈遇中毒濒死之际,夺舍了他的身躯,替他活在这人世间。”   他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温虞一边喝茶,一边随口应道:“哦,原来如此……”   她猛然顿住,脸上笑意尽失,不可置信的看向沈遇,一时间都忘了该如何说话。   沈遇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是孤魂野鬼夺舍了沈遇的身躯?   他不是沈遇?   她之前可是真的这般想过,可无人相信她。   结果这话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沈遇亲口给说了出来?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鬼?   沈遇淡然看着眼前已经呆住的人,甚至还随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了从她手中掉落的茶杯,避免了一场骚动。   他将茶杯放回桌上,静静地看着震惊无比到说不出话来的眼前人,半晌后终是听得眼前人开口说话,声音里都打着颤,“你,你果然是,是鬼。”   “我就知道……”   温虞难以言表,她现在应当做什么?是不是该赶紧逃跑才对,还是该喊人前来把鬼从沈遇身体里驱走?   沈遇叹气,“我骗你的。”   温虞安静了大半天,甚是轻描淡写的端了茶饮上一口,“我不过是为了配合夫君,随口应和而已。”   沈遇果然是疯了吧,这种时候还要编些鬼话来作弄她!   好气!她怎么会被这般鬼话给哄得上了当?   沈遇莫不是拿她当傻子!   沈大人听得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仍旧淡定自若,听了快有小半年,他早已是修的一副好定力,等好不容易消停了一点儿,他终是开了口,“夫人可还记得,我说过我能看见夫人的真心。”   作者有话说:   憋了一整天,还是小修了这章结尾。   【1】定外是古香名,某度上解释:是以龙脑、沉香、石斛为材料制成的香,用以礼佛等。刚刚忘了把这个解释放上来,现在补充下。   我终于写到了这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天见~   感谢在2022-07-18 23:50:11~2022-07-19 23:5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汐哦豆豆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温虞原是想着沈遇不会无聊到接二连三的捉弄她, 打算沉下心来听听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结果沈遇这又是说的什么鬼话?   沈大人是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捉弄人的乐趣所在, 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当傻子捉弄?   她都说了她可不是任由旁人欺负的。   沈遇捉弄她多少次了,她才不要再忍让呢。   她终是憋不住恼怒,准备问问沈遇到底还要捉弄她到什么时候……   沈遇终是叹气,直截了当的点破了她的心思, “我并非夫人此刻所想,是将夫人当成了傻子, 我也从来没有捉弄夫人的兴致。”   “也没想过要欺负夫人。”   “夫人聪明至极, 何不再想想。”   “你不是一直我为何同从前不一样。”   “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从那次中毒后,我的耳边日日夜夜都是你的真心在吵闹不止。”   “我会变得不一样, 原因就在于此。”   温虞呼吸一滞, 心乱如麻, 脑海中隐隐约约想起许多事情, 她从前想不明白的地方, 而此刻有所顿悟,豁然开朗。   她是自打沈遇中毒清醒后, 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觉着沈遇不是疯了傻了, 便是被鬼怪夺舍了身躯……   先等等, 这番话, 她可除了陈嬷嬷和她二哥以外, 谁都没有提过, 陈嬷嬷是不可能告诉沈遇的, 她二哥那般讨厌沈遇, 就更不可能告诉他。   那沈遇是从何得知的?   难道他……   沈遇气笑, “夫人想多了,我从未找人监视夫人私下言行。我虽非君子,但也从不做小人。”   温虞惊得跳起,连连往后退,“你,你,你!”沈遇怎么又说中了她心中所想?   见她快要绊倒一旁的火炉,沈遇忙将人揽在怀中带离了火炉,“夫人现在可愿意相信?”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满脸错愕神色,隐隐觉着这几个月以来,日复一日忍受着她在耳旁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吵闹,倒也不全是坏事。   怎么可能?   看见她的真心?这世上哪有这般离奇古怪之事?   温虞惊得张大了双眼。   等等,若是沈遇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心里头那些骂过沈遇的话,岂不是沈遇全都是知道的?她此刻简直不敢细想,她都说过些什么。   沈遇顺着她眼前的额发,不想遮住她那双明媚的眼眸。   “我原本可以不将此事告诉夫人。”   “毕竟,就算此生都瞒着你此事,也无妨。”   他若是不说,这辈子他家夫人都不会猜到这个秘密。   温虞咬着下唇,愤然道:“你就算瞒上一辈子,我也不介意!”   “可你现在告诉我,是要做什么?”   “你是要报仇吗?”   “那你尽管报仇就是了。”   她现在是没脸见人了,她使劲儿的推着沈遇的胸膛,却是丝毫没有推动,她依旧在沈遇怀中待着,哪里都逃不掉。   沈遇任凭被她推搡着胸口,半晌才开口道:“此事虽非我所愿,我却不想瞒着你。”   “阿虞,你我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   这还是温虞第一次从沈遇口中听到阿虞二字,这个小名除了家中人唤过,再无他人,以至于听见这二字时,她有一瞬的触动,终是不再挣扎。   她抓了沈遇胸前衣襟遮住了脸,闷声道:“你不许再说话了,你让我静静。”   沈遇没有不答应她的,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没过片刻,她忽而仰起头,“你现在也能听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吧?”   亏她还有残余的理智想起这回事。   沈遇颔首。   温虞深吸了一口气,“你先放开我,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沈遇松开了手,轻声道:“好。”他自是离开房间。   终是得到了一个人独处空间,温虞扑倒在床榻上,一头埋进了枕头里,欲哭无泪。想她之前日日在沈遇面前装着温婉恬静、情真意切时,心里头却是在……   结果沈遇全都知道。   她一时回忆起许多事。很是明白,当时那些情境之中,沈遇为何会言行怪异,让她难以招架。   原是沈遇知道她那时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老天爷诶,那贼人到底是下的什么毒呀,怎会如此。   她埋在枕头上自暴自弃的不住想,她这会儿被枕头闷死算了。   *   温成云坐在饭桌前,他正襟危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即便是训练了一整日,饿得他是饥肠辘辘,也不敢动筷。   无非其它,这都摆饭快有小半个时辰了,他姐和他姐夫,一个在房里头待着,一个在房外头站着,他去请过两回,都说让他一个人先用膳,可他哪里敢动筷啊,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向老天爷祈祷,他姐和他姐夫可千万要赶紧和好,不然他真的是快要饿死了。   终是等的饭菜都要凉透的彻底,陶桃脚步轻缓地跑进来,“姑娘她开门了……”   温成云一听这话,连忙起身,同陶桃一起蹑手蹑脚的去偷看。   *   隔着门,站在外头的人影子清晰可见。   温虞咬了咬牙,到底开了门,同站在外头的人四目相对,她心里是还有些不愿见到沈遇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遇伸手作势要牵她,“饿了吗?先用过晚膳,再谈其它事。”   “可好?”   他倒是神色如常,半点儿不受其扰,那岂不是显得她太过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了?   温虞面露纠结,一时明白沈遇肯定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时又想,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她抿着唇,到底握住了跟前那只手。   二人缓缓走出院子,温虞不经意抬眼,瞥见躲在门柱后的两道鬼祟身影,她顿住了脚步,颇有几分气笑,“躲着做什么,出来吧,我都瞧见了。”   温成云和陶桃小心翼翼从门柱后走到二人跟前。   “姐,姐夫,你们和好了吧?”温成云问的也极小心。   温虞也不想在她阿弟面前提及太多,免得多生时段,她只笑着歪头看向沈遇,“夫君,我们又没有吵架,何来和好一说,你说对吧?”   沈遇最好是立刻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沈大人从善如流,看着温成云便道:“我同你姐并未吵架,你不必担心。”   温成云啊了一声,茫然不已,“那你们为何要一人在屋内,一人在门外?”   还让他在堂屋里等了好久。   沈大人淡然道:“这是夫妻之间才有的情趣,你不必懂。”   “用膳吧。”沈遇不再多言,只牵着温虞朝堂屋走去。   温成云跟在身后,还是摸不着头脑,他心里头有疑惑,不免用晚膳时就忍不住观察着二人的神色。   “夫人,喝汤。”沈遇盛了一碗白菜豆腐汤放到温虞跟前。   温虞笑眯眯夹了一块鱼头放进沈遇面前的碟子里,“夫君,吃菜。”   二人相处的甚是融洽,还互相给对方夹菜盛汤。   温成云不禁想,夫妻之间的相处便是如此吗?   待到用过晚膳,温成云提起来,“姐,姐夫,吴家今夜在镇上办堂会,听说很热闹,我想去看看,你们去不去?”   温虞哪有心思看堂会,笑道:“你去就是了,把陶桃也带上同去看看。”   终是将两个喜欢瞧热闹,又爱瞎操心的小鬼给打发走了。   屋中终于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温虞喝了一晚上的白菜豆腐汤,喝的是清心寡欲。   沈大人率先开口,“阿虞,我们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吗?”   “嗯。”温虞点了头,二人对坐着。   “夫君想要谈些什么?”温虞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反正她在沈遇面前已经是没有丝毫秘密之人,她再是想要耍赖也没有退路了。   “我虽能知晓夫人心中所想,却并不代表我真的了解夫人。”   沈遇尤是带着几分笑意,看着那方才还在旁人面前装上几分镇定,而今在他面前半分都不想再装的人。   温虞微微支起了耳朵听着。   沈遇继续说道:“就像夫人,从前也并未真的了解我,不是吗?”   温虞露出了眼睛,偷瞄着坐在对面的人,却是撞见了他犹带着笑意的目光。她一恼,“反正好赖话,都让夫君说尽了。”   “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她气鼓鼓道:“我告诉你,我就是因为讨厌你,所以才会在心里头,偷偷骂你。”话语中是压不住的委屈。   “你有时讨厌的很,”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根本就不喜欢我,却还是要娶我。”   沈遇看着她,良久以后才道:“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以为夫人能看出来,当年我会答应亲事,并非只是遵照两家长辈之言。”   温虞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并非只是遵照两家长辈的意思,难不成沈遇还能有别的原因。   沈遇笑了笑,“是我从前为你想的太少,才以至于让你一直以为,我心中没有你。”   温虞有些晕乎,她怎么就听不明白沈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年少时,我并无娶妻生子的打算。”   “我活着只为了一件事,便是有朝一日能为我爹娘报仇。”   “只是,祖父让我们相看的第一面起,我就认定,我要和你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   “阿虞。”   作者有话说:   最后稍微改了下,有没有好一点,昨天实在写的艰难,长了7个溃疡的我,真的很痛苦。   抓了一点用词不太顺畅的地方。   等正文完结了的时候我再精修下。 第六十八章   温虞呆住, 半晌没出声。   她自是也没有察觉,自个儿的脸已经红的快比胭脂更艳。   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这般表白心迹的话语, 从这世上千万人口中都有可能说出来,可她唯独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听到沈遇亲口说出来。   这可是沈大人诶。   沈大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沈大人端了茶轻抿一口,甚是淡定自若。   只有他自己知晓, 幸而眼前人此刻没有发现,茶盏轻掩住了他在这一刻的无措慌张。   是了, 他自己也不曾想过, 有朝一日,会向眼前人表白心迹。   或许是因为他从前以为, 他们成了夫妻, 即便不告诉对方, 他们也会如同他所想的一样, 直到青丝化白发, 身旁也依旧是对方。   他自认自己同这世人相比,总多了一二看透世俗人心的天赋, 可眼前人的喜怒哀乐,他从前何时看透过?是以这也算作是傲慢无知, 而傲慢无知, 总归是要付出代价。   屋外似起风, 又下起了一场迎春的夜雨, 雨落进了泥土里, 滋养着那些在土里睡了一整个冬天的种子开始迸发出冲破壳的力量, 在世人皆未曾留意的时刻, 在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里, 无数的种子内部萌出了浅芽,拼命的顶开了壳的一瞬间,砰砰作响,犹如奏出了春日乐章。   雨声渐响,听得那街上不知谁人高声喝道:“唉哟,下雨了!”   冰凉的雨丝被夜风送进了窗户,落在温虞脸上,滚烫的脸被冰凉的雨一碰,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猛地捂住了自个儿滚烫的脸,知道是无用之举,仍旧是佯装气势汹汹道:“你,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我就信了。”   “我,我又不是真傻。”   是了,这便是要付出的代价。   沈遇眉眼低垂,看着快要被绯色包裹住的眼前人,轻声道:“你看看我。”   “我不要看你。”温虞死死捂住眼睛,她才不要睁开眼睛去看他呢!看上一眼,她就会信了他的话。   她说完这话,又恼怒生气,她心里头这样一想,沈遇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沈遇轻叹,耐心哄她。   “阿虞,你如今不信,皆是我从前之过。”   “但此生还长,总有一日,你会愿意信我。”   温虞微微张开了指缝,透进了一丝光亮,沈遇依旧在看着她,他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直叫她心脏不受控的胡乱跳动。   她从指缝透出的一点儿眸光,却比桌上的烛光更为明亮,只一眼,便看见了心里。   二人俱是一怔。   在这一刻,夜风不止是送来了雨,好似还送来了其它东西,流淌在他们周身,又化作了红线,两端绑在了他们各自的心上,红线颤动,连带着二人的心也同时颤动。   何为心意相通?   外头大门砰的一声打开,脚步声凌乱。   温成云抹着脸上的雨水,“好端端的突然又下起了雨。”   伴随着他的话音,天空却是传来惊雷阵阵。   陶桃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在街上温成云买了一把伞,全给她遮了,她倒是不曾淋到多少雨,被雷声吓得一抖,“哎哟,还打雷了,可真吓人。”   双生子前来接他们二人,同声同气道:“打春雷下春雨。”   “是春天来啦!”   稚子童言清脆,伴随着春雷传进了千家万户里。   温虞耳朵抖了抖,终于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飞快的说着,“以后的事情,等我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你也是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的时候,再说吧。”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沁出一点儿泪意来,“我好困,我要先睡觉了。”   她提了裙缓缓站起来,脚步却是越走越急,转眼就到了床榻,掀了被子躺进去。   过了片刻,她身旁的床榻轻陷,被子被人拉开。   她被人从背后抱进怀中,她的耳朵覆上了一双大手,直叫那雷声半点儿都传不进她耳朵里。   耳边却仍旧有震耳的响声,杂乱无章,她能分辨那是心跳声,可这声音也不全来自于她自己。   “睡吧,阿虞。”   *   温成云在清水镇待了半个月,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接受操练,一开始累的是腰背都挺不直,腿脚酸痛到无法走路。可他到底人年轻,不过适应了几日,便恢复如常。甚至每天还有耗不完的精力,一到晚上操练结束后,就到处闲逛,似是要将清水镇所有铺子的东西都给买来,带回上京作为土特产送给亲朋好友。   鸣争和他年纪相仿,这些日子又相处的熟络,说话不免就没从前那般客气,看温成云将东西一一装车时,不免打趣,“三少爷这一车土特产,上京城里可随处都能买到。”   清水镇本离上京城不过八十里路,甚至都还未出上京所处的中州地界,需得着这般大张旗鼓买上了一大车运回去吗?   鸣争很是不解,一边还仔细检查着套车的绳索可有绑紧。   温成云压着心中的激动,小声道:“我这不是想着,我这十五日可都在清水镇的校场熬过来了,可不得让我爹娘瞧瞧我多厉害。”爹娘在家中肯定以为他根本熬不过这十五日的操练,可他这不是熬出来了吗?等回去以后,他可不是让爹娘刮目相看?   然后他就能成功入刑狱司……   鸣争放下手里的活,随意坐在箱笼上,拍拍手上的尘土,打量着温成云,暗道果真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知道他心里正美,却凭着这几日的交情,给他提个醒儿,“三少爷也别高兴地太早,这十五日操练可才是个开头儿。”   “甚至都称不上是大人准你入刑狱司的前提。”   另一边有人唤了声鸣争,鸣争便站起来拍了拍温成云的肩膀,颇是同情道:“小少爷你呀,可还有的熬。”   “至于熬不熬得住,也不是咱们家大人能帮你的。”   温成云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斗志昂扬的收拾着他的行李,想着他回上京后那可是同从前不一样了。   鸣争快步走到沈遇跟前去,“大人,您唤属下何事?”   沈遇收回了目光看向他,嘱咐道:“回上京以后,我要入宫面圣,你护送夫人前往温家拜访二老。”   鸣争应了声是。   他们二人的声音不算大,一旁马车里头坐着的温虞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轻轻撩开了车窗帘子,看向外头,不徐不疾道:“夫君,这不合礼数,等回去以后,我当先回国公府给祖父祖母请安才对。”   她若是先回温家见爹娘,莫说旁人了,便是她欢欢喜喜去见她阿娘,她阿娘肯定会头一个训斥她为何不先去国公府请安,岂不是落人口舌。   何必让原本是高兴的事,又闹得不愉快呢?   沈遇明明就答应了她,回上京以后,从前是如何,现在也是如何的。   他要是言而无信,她就,她就……   沈遇抬眼看去,只见帘子半遮,瞧见那帘子后面坐着的人,甚是不满的微瞪了他一眼,转瞬即逝。   旁人都未曾察觉,只他瞧见。   转而温虞却是温声细语的同他说着,“夫君,我先去给祖父祖母请安,明日再回去看望我爹娘也不迟的。”   “夫君,你说可好?”   沈遇嘴角浮起浅笑,颔首道:“也好,你先去看望祖父祖母,等我去接你。”   到底说定了回上京以后的头一件事。   二人却仍旧是互相看着对方。   又有人来报:“大人,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时候不早了,可要启程?”   沈遇终是收回了目光,翻身上了马,目光却又轻扫过,马车上帘帐轻晃,方才下令:“启程。”   温虞坐在马车里,好容易等到脸上的热意褪去。   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她只要多看一眼沈遇,便会脸上发烫,心里乱跳。   真是的,都是沈遇的错!   随着马车缓缓驶向前方,她倚靠在车窗旁,轻撩了帘子看过外面。   在清水镇待了半个月,过的是悠闲自在,等回了上京,或许也会松快许多。   因着今日要赶在傍晚前回到上京,这一路上都不会停下。   温虞在马车上阖眼睡过了一觉,待到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然又变了一回,先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子已经是乌云密布,眼瞅着又要下雨了。   陶桃翻出了披风,虽说比冬日里要暖和许多,可看样子一下雨,又会冷,一边同她说着,“还有两刻钟,咱们就到上京了。”   “可算是要到了。”温虞扭了扭脖子与手腕,这马车可真是坐的人难受,分明比骑马舒服些,她却觉着憋闷。   快要到上京了,她自是端坐着,拿了一方铜镜,打理着脸上妆容与发髻,脸上的轻松自在一点一点被收敛,待到铜镜中那位与她模样相同之人,嘴角浮起恬静自然,丝毫看不出疲态的笑容时,终是听得马车外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她长吁了一口气,轻轻抚平膝上的褶皱,自是端坐着。   上京,她可算是回来了。   陶桃在旁,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仍是不免小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更喜欢待在清水镇?”   温虞浅浅一笑,手指轻点陶桃的额头,举手投足间竟是矜持内敛,“外头千般好,却又哪能及家中一分呢?”   “待会儿见着嬷嬷,便不许再提此话,明白了吗?”   陶桃也连忙端正坐着,一吐舌头,“奴婢晓得,绝不多言。”   等她们主仆二人收拾好了这一路的风尘仆仆,马车终是停下。   她抬手想要撩开帘帐,却是有一双手比她更快一步。   她抿了抿唇,伸手轻轻放在那只来牵她的手上,缓缓走出了马车。   在这里,却是要分作三拨人各自去往不同的地方。   沈遇捏了捏掌心里握着的那只手,低声嘱咐道:“我此刻入宫,夫人且先行一步去国公府见过祖父祖母,不多时,我就会来接你。”   温虞浅浅一笑,“好。”   她又不是傻子,不用嘱咐她两次!   作者有话说:   春天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明天早上再修了,晚安。   感谢在2022-07-20 23:58:44~2022-07-21 23: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噜doub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九章   十五那夜, 沈遇带着温虞离开上京的事,沈遇有意隐瞒,那日御街上的人都跑去凑热闹了, 是以并未多起流言,便连国公府也并不知晓详情。   只是老夫人心中多有想法。   见到温虞后,便细细打量着已有半个多月未曾见过的孙媳妇,“去的也太急了些, 走夜路可不安全。”   温虞早准备好一幅解释,“是去的急了些, 不过也不妨事, 清水镇距离上京城也不远,夜行前去也不会你耽误夫君第二日的公务。”   老夫人又道:“日后你也劝着他些, 莫事事都随了他, 夜里若是出事可怎么办。”   温虞心道, 她哪里有本事劝得动沈大人哟。   不过那夜骑马疾驰, 迎着清风与月光, 一路往前方去,不知时辰, 不知终点到底是何种感觉,她扪心自问, 是无比畅快的。   温虞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 徐徐应下老夫人的担忧, 又将她备好的礼物送给老夫人, 府上各房的礼物她也都准备妥当, 已是让人送去各房, 此次不提。   送给老夫人的一样礼物中, 便有她在清水镇时, 制得的名定外的佛香,老夫人一向信佛,吃斋念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在府中的佛堂上香祈福。   温虞从同沈遇定亲开始,每年每月都会往沈老夫人处送她亲手所制的香,这些年从未断过。   她介绍着这回送来的香,“难得在清水镇能碰到品质上好的几位香料,所以制了定外,此香香味干净纯粹,不止适合供奉在佛堂,平日里,午后您若要小憩时,也能用,能清心明目。”   老夫人淡然点点头,笑道:“你有心了。”   这些年温虞送来的香也不知有几许,老夫人嘴上是从来不说,心里头却是记着她这份孝心,虽说因为分家一事,老夫人对温虞多生气恼,可既是局势已定,如今也早已消了气。   她如今的心思,早已是全部放在了其它事上,不免同温虞说话时就带上了几分郁色。   温虞瞧在眼中,因不知晓缘由,便不好多问。   只耐心等着老夫人开口。   二人便只说着些,温虞这些日子在清水镇时的见闻。   如今国公府沈大夫人不管家事了,一应家务皆是沈二夫人在打理。   说话间,沈二夫人便已经笑着走进老夫人房中来,朝着老夫人请过安,又看着温虞感慨,“数日不见,阿虞瞧着,倒是清减了些。”   “既然回来了,何该好好料理身子才对。”   温虞腼腆一笑,“多谢二伯母关怀。”   她心里却是疑惑,在清水镇住的这小半个月,分明还胖了些。   沈二夫人又道:“你同三郎成亲也有一年了,今年很该要个孩子养在膝下,也好叫老夫人安心。”   这话说到了老夫人心坎上了,老夫人颔首,缓缓说道:“给你的那些养生方子,你可都有在用?”   温虞低下头红着脸,从前被老夫人这般问,她多是装作害羞,而此刻却是不必假装,一张脸也红的彻底。   那些养生方子她自是没有用过,此刻为安老夫人的心,便道:“这些时日住在清水镇,我倒不曾用过,等今夜回去,我便吩咐人熬煮。”   沈二夫人打趣道:“三郎只外出半月,也舍不得将你留在上京,可见呢,你们感情深厚,怕是过两日就能收到好信儿了。”   温虞脸是愈发红透,在老夫人和沈二夫人眼里瞧着,只当她和沈遇外出的半月,整日是过着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实情只有温虞自己知道。   她和沈遇自打她用错了香,经历过浴室那一出以后,他们即便是同床共枕,却再也没有过……   沈二夫人见她害羞的不知所措,见势便转了话,同老夫人说起了府上的事宜。   “长嫂今日往宫中递了牌子,娘娘还是不肯见她。”   “还是上次回绝时的说辞,说她既是在闭门思过,便要诚心诚意,岂能轻易见他人。”   说起这话来,沈二夫人也是一副愁容,谁能知晓贵妃盛宠数年,玉家老太爷犯事惹了陛下重怒,连带着贵妃倒台,东宫也受其牵连,太子被训责失察之罪,罚其禁足东宫,连太子之位都是岌岌可危。   可太子妃又有何错呢?   太子妃这些年一向得陛下夸赞,是贤妇佳媳,偏又受了太子的连累,小产不说,还要闭门思过。   上元节那日,陛下传过旨意,准沈家人入宫探望太子妃。   沈大夫人是一心想要见过女儿,立时就递了牌子入宫,哪里能想到,陛下都应准了能见上一面,太子妃却是不愿见沈家任何人。   沈大夫人哭断了肠,日日都往宫中递牌子,却仍旧得到同样的答复。   老夫人听见这件事,不免叹气,“青芝打小就懂事明理,我知道她心里,是不愈让沈家受东宫牵连,可是陛下既然准见,为何就不让她娘去看看她呢?”   温虞听进了心里,一时也有些低落。   东宫之行,如今也是历历在目。   那些流下的血触目惊心,温虞是想忘都忘不了。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她总该要见我一面才是,我今夜写封帖子,明日让人递进宫中去。”   说话间,房门外的婢女脚步轻缓走进屋中传话,“老夫人,三少爷来了。”   “三少爷正在公爷书房说话,立时就能过来见您。”   老夫人心情松快了不少,满心就等着沈遇过来见她。   温虞就坐在一旁,看着老夫人对沈遇嘘寒问暖,疼爱之色溢于言表,同方才待她时全然不同。   沈遇应答着,目光却时不时看向一旁的温虞。   温虞每每对上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一颗心胡乱跳动,想要移开目光,目光却不受她控制,也不住地朝沈遇飘去。   她只觉得脸上也开始烧起来似的。   只好在下一次和沈遇目光对上时,抿了抿唇,偏生又不能心里狠狠地念了回不要再看她了!   一切瞧在眼中,沈遇轻轻勾了唇,看着她时,嘴角又露出些许笑意来。   那笑容出现的太过突兀,温虞心里发虚的很,赶紧将头低下,端了茶轻抿着掩盖此刻的不自在。   好你个沈遇,还敢笑话她!   沈遇话不多,面对老夫人的关怀,也只是寥寥数语,等到老夫人传晚膳时。   温虞这才有机会站起身,借口去更衣,然后在外走走。   她怕她再同沈遇多待一刻,她自个儿的脸就会红的不成样子,叫人瞧见了她可怎么办。   陈嬷嬷等在外头,见她出来,满脸通红,惊道:“老夫人房中的炭火是烧的足了些。”   温虞咬了咬唇没吱声,只缓缓走在廊上,这会子在下雨,凉风细雨迎面吹来,可算是带着那股热意。   离开国公府时,天色已经大暗,雨一时下一时停,车厢顶棚时而哗哗作响。   温虞低着头只看着双手,尤是带着几分羞恼,“方才让你别看我了,你为何还看?”   沈遇轻笑,“我为何不能看你?”   沈大人还有理了?   温虞这才抬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别处,声若蚊音道:“让祖母和二伯母看见,岂不是要笑话咱们。”   而且沈遇频频看向她,老夫人和沈二夫人不是瞎子,肯定都能瞧见的。   温虞盯着她被绯色渲染的耳垂看,有理有据道:“她们怎会笑话咱们呢?”   “她们只会高兴才对。”   “你我是三媒六聘,拜堂成亲的夫妻,我看自家夫人,又未曾触犯律例刑法。”   温虞看着坦诚自若搬出律法当作说词的人,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只能甘拜下风。   打从见了老夫人起,她心里头只憋着一件事千万不能在这会子想起来,不能被沈遇给发现,便左顾而又言它,“方才我听闻一事,陛下准许沈家人去探望太子妃,大伯母日日递牌子想要去看望,都被她拒绝了。”   “祖母说她要亲自写一封信明日送去东宫,夫君,你说娘娘会愿意见祖母吗?”   她方才当着老夫人的面,不好说出她心里头的想法,太子妃这次怕是铁了心,会谁都不见,无论是亲娘,还是亲祖母。   见她流露出了些许忧愁,沈遇轻声道:“她如今谁也不见,比起轻易见谁,于她而言,更有利保全自身与沈家。”   “夫人心中明白,又何必替她担忧。”   温虞抓紧了手里的帕子又松开,“我虽心中明白,可也不能阻挡我为她担忧。”   沈遇微微蹙着眉,思索了片刻,“纵使太子被陛下废弃,陛下也不会迁怒她,她会平安无事的。”   “为何?”温虞不明白,“难不成陛下比起儿子,更在意儿媳?”   沈遇轻叹,“太子妃她,与先太子曾指腹为婚。”   “她从小便得陛下看重,也同先太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先太子去后,她一度请旨要出家,陛下却替她重新指婚当今太子。”   “为的是什么,我并不知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会活得好好的。”   沈青芝先后与兄弟二人定下亲事,若非是陛下亲赐,早就议论纷纷,悠悠众口堵不住了。   可此事在上京并非是秘密,多少老人心中是明白的,可陛下不提,旁人也就不敢提起。   十几年前的宫廷秘史,温虞自然是不知。   此刻一听,难免震惊,她是想不通陛下为何会如此。   “所以你不必为她担忧了。”   沈大人说了一回陈年旧事,又绕回了原处,总归是不想让温虞再为沈青芝担忧。   温虞虽安心了不少,却忍不住叹气,“夫君,可有人告诉过你,你半点儿都不会宽慰人。”   沈遇将人拉进了怀中坐在他腿上,温虞险些惊呼出声,又赶紧压低了声音,“你做什么?”脸上是不住地开始变红,心里慌张,又不敢闹出动静。   沈遇搂住了她的腰,也学了她压低声音,“我从来都没学过要如何宽慰他人,那夫人可愿教我?”   温虞只恨自己不争气,脸色又红了个彻底,结结巴巴道:“愿,愿意,你,你先放开我。”   “马上就要到家了,叫别人看见,多,多不好。”   沈遇哪里会放开,他有一事好奇了许久,“夫人先回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夫人。”   温虞只想赶紧被他放开,“你问就是了。”   沈遇便问她,“祖母同夫人说了什么?”   “让你一见着我就脸红想要躲开?”   温虞一惊,她强撑着不去想,“是祖母房中的炭火烧的太热,我脸是被热红的。”   “夫君,不要想太多了。”   “况且,夫君不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问我?”   沈遇盯着她看了半天,“你有心瞒着我,我自然难以知晓。”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和她想的一样,只要她见到沈遇的时候,心里头克制着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就不会知道她当下心里在想些什么的。   “不过,”沈遇顿了顿,“不过我猜也能猜到一二。”   “是祖母同你提了孩子的事。”   “可对?”   温虞恼羞,脸彻底红透,“夫君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马车停下,外头一声,“大人,夫人,到了。”   温虞下了马车,从陈嬷嬷手中接过了油伞,见沈遇似要同她一起撑伞前行,她温柔而又体贴,一双明媚的眼真诚看着沈遇道:“夫君身量高,理应撑一柄大伞才不会被雨淋湿。”   她示意陈嬷嬷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沈遇,而后撑着伞走到一旁,油纸伞往下倾,遮挡住了她的眉眼,也遮住了她一闪而过,狡黠的眸光。   作者有话说: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笑死   感谢在2022-07-21 23:51:30~2022-07-22 23: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远山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章   待到洗漱过后, 温虞坐在妆奁前擦着头发,她抿着唇颇有几分不自在,听得浴室中水声停下, 她原是想要立刻就躺下闭眼睡着,只是最后也没有动。   门吱哟一声被推开,透过镜子,她看着沈遇向她走近, 拿着梳子的手徒然握紧,她在止不住的紧张, 也深知她的紧张被沈遇知晓。   不免就更加紧张。   她看着沈遇在她身后站定, 甚是不解的问她,“赶了一日的路, 舟车劳顿, 夫人为何还未歇下?”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 沈大人可真是会明知故问, 又拿从前的事情来戏弄她。   哼!   依照着从前, 她不想面对某些时刻的时候,她定是早就假睡避过, 然后第二日又佯装昨夜无事发生过,继续如常的生活。   但是……   如今的她, 好似也没有必要再如此。   反正她同沈大人彼此心知肚明, 有些事可以假装不曾发生, 但是它却仍旧存在, 总有一日还是要面对的。   沈大人无奈, “我并无它意, 夫人误会了。”   温虞一顿, 她都忘了沈大人是知道她当下心里在想些什么, 所有的秘密她都没有办法藏住。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缠着发尾,轻声道:“我有事要同夫君商量,所以还不曾睡下。”   沈遇在一旁坐下,拿了帕子擦着头发,“何事?”   “孩子……”温虞才开口说了两个字,便没了声音,一颗心好似在击鼓,砰砰作响,一张白皙的脸也好似云蒸霞蔚,好不动人。   房间里许是因为沈遇从浴室中来,犹带着几分潮气涌动。   她就算鼓足了勇气,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沈遇擦着头发的手一顿,“孩子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快四更天了,阿虞,你该睡了。”   眼前人性子有多别扭,从前是他不懂她,伤她不少,而今懂了何不顺着她些,总该让她日子过的舒心些。   日后再说吗?   温虞松了一口气,又从镜中偷瞄仍坐在一旁擦着头发的沈遇,见他神情淡然,不像是在口是心非,终是安心了不少。   二人继续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温虞梳着头发,沈遇擦着湿发,是难得温情的时刻。   温虞不想承认她有些感动,于是又忍不住腹诽,沈大人当真有这般好说话?该不会又是为了捉弄她才装作这么好说话……   沈大人已经故意捉弄了她多少次,她都记着呢。   沈大人气笑了,擦头发的帕子随意扔在一旁,随了他夫人的心愿,走上前去将人打横抱起,惹的人惊呼,“你做什么?”   沈大人果断利落的将人给塞进了被子里,而后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也同样躺下盖着被子,闭了眼就睡觉。   屋内陷入了黑暗而又安静的时刻里。   温虞抓着被子,探出了脑袋往右偏去看,好半晌才适应了黑暗,依稀能看见身旁人阖上的眼。   当真是睡着了?   温虞尤是不信,悄悄摸摸将手从被子里头伸出来去碰身旁人的脸颊,轻轻一戳,就叫人捉住了手。   沈遇没有睁眼,只将身旁人胡作非为的手握住塞回了被子里面,“夫人若是不困,我们是可以做些别的事情。”   温虞连忙闭上眼,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小声说道:“谁说我不困,我当真困了,明日还有好多事呢。”她轻轻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心中却想,这才比较像沈大人。   *   温虞是一早就回了温家,温夫人比正月温虞见她时,看上去又清瘦了许多,面容憔悴,温虞坐在一旁忧心忡忡不已,温夫人握住了她的手,“只是这几日天气骤变,我有些不舒服罢了,你也不必担忧。”   温虞心中难受的很,她阿娘早些年因为外祖被贬斥而受了不少苦,而这些苦难终究是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让她常年遭受病痛的折磨。   温虞全都看在眼中。   温夫人看她实在难过,便转了话题,“我且问你,你可有问过姑爷,那日他同娉婷郡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他们二人当真有私情,你别怕,阿娘替你做主,你离了他回家来住也好。”   温虞有些意外,抿了抿唇,笑眯眯道:“阿娘别担心,那不过是个误会。”   “我和夫君已经说开了。”   温夫人凝望着她脸上飞起的羞意,半晌才道:“说开了就好。”心下却仍有怅然,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温虞轻轻趴在温夫人怀中,多了一二分幼时的情态,撒着娇,“阿娘就这样抱抱我吧。”   温夫人一句话堵在喉间,到底将手放在了温虞发上轻抚着。   片刻后,等温夫人睡着,温虞这才起身,替温夫人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掩上了房门,也掩不住满屋子的药味。   温大人还未下衙,温成文也当值,温成云早早的就跑去了刑狱司,整个温家安静非常,温虞坐在前厅料理了一回家事,这才问起温家下人,“今日怎么不见我二哥?”   若说对她二哥还没有气?温虞扪心自问,那日她当真是有些气的。   下人答道:“二少爷这些日子日日酗酒,今日还未起呢。”   “夫人生着病,老爷虽生气,可也不想让夫人担心,是以一直瞒着夫人。”   “只说二少爷若想喝死自己,那便让他喝。”   “大少爷和三少爷,谁也劝不住。”   “就连赵家少爷也时常过来劝诫,只是春闱在即,老爷不想让赵家少爷分心,也不许他来了。”   “如今谁也劝不住二少爷了。”   “酗酒?”温虞蹙了眉头,她二哥到底是有什么心事,能让他日日酗酒?   她动身就朝温成言的院子走去。   温成言果真是喝的烂醉如泥,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满屋子的酒臭气,还有桌子、地上到处都胡乱扔着的酒壶。   “二哥,你快醒醒。”温虞不欲大喊大叫,却见温成言半点儿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无法,她叫人端了一盆凉的刺骨的水来,将帕子在水里头浸湿后,扔到了温成言脸上,不多时,那躺在床榻上的醉汉被冰水刺激的醒了过来。   “谁啊?”温成言气恼,谁来打扰他睡觉?   “是我。”   听见熟悉的女声,温成言愣住,朝说话之人看去。   温虞远远地站着,她鼻子本就敏锐,闻见臭烘烘的酒气,哪里受得了。   “阿虞?”温成言费劲的起身,“你回来了?”   他心里愧疚,不太敢看向温虞,又见满屋子都乱的不像样,还被温虞看见,便愈发的不敢看,“这里腌臜,你先出去等我。”   温虞无奈叹气,也没走,只问,“二哥,你怎会酗酒?”   “你说过,酒是个害人之物,会损坏味觉与嗅觉,能不碰,便不碰,为何你又会一连半月都在酗酒?”   “你就算有心事,也不该糟践自己,糟践旁人。”   温成言苦笑道:“我竟要你来劝我。”   “我就劝不得二哥吗?”温虞招了招手,让人进来收拾屋子,一边继续说道:“你有心事,不同别人讲,为何也不愿告诉我?”   “你便是觉着我无法替你解惑,可我好歹能为你分担一二。”   “我在外头等你,你收拾好了再出来。”   等温成言收拾的时间里,温虞让人准备好了早膳与解酒的汤水,等温成言从房中一走出来,便愣住。   温虞淡然道:“先用膳吧。”   她自是心绪平和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曾多说,温成言一看她那架势就是他若不先吃饭,她就会一直坐在那里等着。   待到一碗热米粥下肚,温成言总算觉着自己有了几分活着的感觉。   “还有解酒汤,二哥喝了吧。”温虞又提醒。   温成言依言喝下,去看温虞,只见温虞神情平和。   “上元节那日,是我对不住你。”温成言想了半天,终是开了口,那日是他气上心头,又引发了后头许多事。   “事情都过去了,二哥也不用放在心上。”温虞淡然道,“二哥还不如现在告诉我,为何要酗酒?”   温成言盯着杯中清澈的茶水,若有所思,“世人多困于情之一字,旁人解不得。”   温虞半晌才应道:“那二哥的解决方法,便是日日都将自己灌醉?”   “你不过是在逃避。”   “于事无补。”   “你总不能醉生梦死一辈子,迟早是要面对的。”这话也是她近些日子以来的领悟。这世上的人长了嘴,不是用来说话的,又是用来干嘛的呢?   温成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朝她摆了摆手,“我去洗个澡清醒清醒,你先出去。”   温虞起身背对着他,又说着,“二哥不止为自己,也为家中多想想吧。”   “人长大后,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活。”   待到在温家待到了晌午时分,温虞陪着温夫人一起用了午膳,她是想要多待些时辰的,又想着温夫人一向不愿她多留身旁,等温夫人服过汤药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以后,便带着沉重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路。   “姑娘也别太担心,方才大夫不是说了吗?夫人的病将养着,等春日里天气暖和了,自然就会好了。”思柳在一旁宽慰她。   “我总觉得阿娘这回……”温虞欲言又止,“罢了,但愿是我想太多了。”   她阿娘往年也不是没有比这回病的重的时刻,只是她心里总是不安的很,等她阿娘说起让她回家来住的时候,她险些就很想问,当真能不能在家中小住些时日了。   沈遇忙着处理这半月多来积攒的公务,一夜都未归。   第二日清晨,温虞接到了宫中的旨意。   她几分诧异,“皇后娘娘要见我?”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 开始啦,第三卷是最后一卷了。   感谢在2022-07-22 23:59:20~2022-07-23 23:2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nkoL 15瓶;柠檬脾气 4瓶;汐哦豆豆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打发了前来传信的宫人, 陈嬷嬷一边指了人开箱笼连忙找衣裳,一边忍不住忧虑,“皇后娘娘为何召见姑娘?”   温虞上回入宫可是得罪了张皇后和玉贵妃, 而今玉贵妃失势赞且不提,可是张皇后依旧是后宫掌权第一人。   今日好端端的召见姑娘,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温虞理了理衣袖,轻声道:“我们在家中胡乱猜测也毫无用处, 入宫便知。”   她在陈嬷嬷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动身入宫。   张皇后是在元华宫前殿召见的温虞, 她随着宫人入了前殿, 听见殿中有清脆悦耳的孩童声,直觉告诉她, 那便是张嫔所出的六公主。   张皇后无子无女, 待六公主一向是视如己出。   “臣妇见过娘娘, 娘娘万福。”温虞低垂着头屈膝行礼道。   张皇后双眸半阖, 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仪态自是挑不出半点儿差错来,复又抬手, “免礼。”   “赐座。”   “多谢娘娘。”温虞应声道,挨着椅子边儿坐下, 挺着腰背, 低垂着眉眼, 安安静静地坐着, 只待张皇后问她, 她方才会开口答话。   张皇后记得温虞除夕入宫时的模样, 那时她便是如此, 而今也是如此。上京贵女大多如此, 克己持礼,端庄稳重,绝不多愿意在外人面前,行错一步,说错一句。   “本宫请沈夫人入宫,是为一个不情之请。”张皇后温声言道。   不情之请?   那便是她不愿意,也需得答应的要求。   温虞抿了抿唇,轻声道:“娘娘尽管吩咐,若臣妇能为娘娘尽上一二分力,是臣妇之幸。”   六公主迫不及待道:“是我求母后召你前来的。”   温虞眼皮子一跳,是六公主要见她?那是为了何事要见她?   “惠宁。”张皇后轻声唤着六公主,“不可如此失礼。”   六公主倚在张皇后手边,撒娇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张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也并未多责备她。   张皇后又看向温虞,见她丝毫不见慌张,便道明了来意,“本宫想请沈夫人教授六公主香道。”   教授六公主香道?   温虞是如何都想不到,张皇后找她会是为此事。   她颇是诚惶诚恐道:“臣妇才疏学浅,如今也只学的些许皮毛,不敢为人师。”   张皇后也料到了她会如此作答,微微一笑,不徐不疾道:“沈夫人何必自谦呢?”。”   “沈夫人也不必紧张。”   “惠宁这性子总没个定性,一时喜欢琴、一时喜欢茶、一时又喜欢上别的,你就权当做是陪她玩耍罢了。”   六公主是宣帝最疼爱的女儿,天家公主便是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终日里只吃喝享乐,也仍旧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对她的名声毫无影响。   没有定性又有何妨呢?   张皇后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温虞自问一时找不着合适的借口拒绝。她沉着心思考着利与弊。   六公主坐在一旁,听见张皇后打趣她,便有些害羞了,“母后,儿臣这回定会静下来心来学。”   “儿臣保证。”   张皇后依旧笑着,却朝身旁人微微颔首,身旁人便下去吩咐,不多时,就有人捧着托盘走到温虞跟前,托盘里头放着一本书。   书已经陈年旧物,看得出   这本书已经看得出有些年头,封页上写有留香集三字,温虞看见的第一眼,便心生激动,这本书她也有,准确来说,她母亲手中有一本,她二哥手中有一本,她手中也同样有一本,皆是抄录本并非原本。   原书是她阿娘□□母陈香令百年前所著,一直收录于宫中藏书阁,非皇室中人不可轻易一见。   温虞自然是没有见过,便连温夫人也不曾亲眼见过原本。   张皇后亲切道:“想必沈夫人认得此书。”   “就算作惠宁的拜师礼。”   “沈夫人可别再推辞。”   六公主蹦蹦跳跳走到温虞跟前来,抬手作揖,“惠宁见过女夫子。”   温虞连忙起身避过礼,又赶紧还礼,“六公主折煞臣妇了,臣妇不敢当。”   拜师的礼物实在太过让人心动,温虞心动不止,又因情势所逼,再推脱不过,只得先应下。   张皇后定下了日子,每隔三日,温虞便进宫一趟教授六公主两个时辰,从明日便开始。   张皇后也并未多留温虞,只道让宫人领着温虞去教授六公主的地方便让温虞离开皇宫。   出了西华门,上了回府的马车,她终是难忍激动神色,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泛黄的纸张。   分明是她从小到大就翻看了无数回的书册,但能亲眼所见祖先亲笔,此生何其有幸。   待马车行上了御街时,温虞激动之色仍旧难掩,“停一下。”   外头侍卫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先去趟温家。”温虞吩咐道。   她轻轻抚过泛黄的纸张,阿娘如今病重,若能亲眼所见先祖亲笔,那病想来能好上大半了。   “是。”侍卫得了令,驱赶马车去往温家。   *   刑狱司内。   温虞被张皇后传召入宫一事,没过片刻就传进了沈遇的耳里。   等温虞出宫时,又有人来报,“大人,夫人这是已经出宫,吩咐人赶车向温家去探望温夫人了。”   “只是马车行了半道,夫人又让人改了道回府。”   沈遇听得放下笔,将信交给展飞,吩咐道:“立刻送出去。”   “是,大人。”展飞应声道,立时出了公房,前去送信。   沈遇终是抬头看向传话之人,“我知道了,下去吧。”   转眼,房中只剩下沈遇一人,他阖上眼捏了捏眉心,疲惫之意减了一二。   前朝,废太子一事已经有了风声,而百官的立场也逐渐清晰。   他自不与人结党,在宣帝面前就更显忠诚。   张皇后今日召见温虞,为的……   他未曾深想,外头又起急促脚步声,“大人,柳家坡传信!”   “那妖道从柳家坡过,入了北望山后便不见踪迹,白虞侯带着人在山下守候,只是不得圣意无人敢入山搜人……”   北望山是个什么地方,是大楚最为重要的铁矿产地,国之重地。   当年先太子亡身于此,宣帝封了此山,此地便为禁地。   沈遇忽而一笑,透着些冷,“此人倒是会跑,跑进了北望山。”   “传话,围了北望山,一只鸟也不许放出来。”   他处理完公务,转眼已经是傍晚,今日他不必再留宿公署。   待到沈遇回府时,便见温虞坐在软榻上,跟前小几摆着两本书,正凝神专注地同时翻阅着,时不时地还要在其中一本上勾点,都不曾察觉他回来时的动静。   沈遇也没提醒她,只在她对面坐下。   见到纸张上投下一道斜长的阴影,温虞这才醒过神来,抬眼道:“夫君,你回来了。”   她从宫中回来以后,便一直翻着书,不想这都已经快要天黑了,书还剩下两三页不曾翻完。   她抿了抿唇道:“夫君应当知晓,皇后娘娘今日召我入宫,让我教授六公主香道一事。”   “嗯。”沈遇颔首,“我还知晓,夫人原打算去往温家,为何又半路回府?”   温虞也知晓她满不住沈遇,满上京城都是他的眼线。   她反正也没打算瞒着,轻轻将那本张皇后赐下的原本推到沈遇眼前,“这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书,是陈家先祖陈香令一百年前亲笔所写的《留香集》,我原是想着将此书送去给我阿娘,好让她能高兴些。”   她原是想要大度一点,却仍有几分不舍得,“我是想着先回来问过夫君,此书是皇后娘娘赐予我的拜师礼。”   “但是,夫君若不想我时常入宫去往皇后娘娘处,等过些日子,我便寻个借口推了六公主当夫子这件事,也会将此书退还给娘娘。”   她的眼神恋恋不舍的落在书上。   沈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似着墨一般的沉沉眉眼,忽而被笑意渲染,冰封消融,多了一二分温柔,“你若不想入宫,我会寻个由头将教授一事推掉,只是这书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凭什么还给她。”   沈大人这话也未免太厚颜无耻了些。   温虞张大了眼睛,满目震惊。   沈大人听着耳边的动静,也没理会,只伸手替自个儿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坐在一旁喝着。   看着沈大人悠闲饮茶,温虞轻咳了一声,才说:“这不大好吧,我总不能平白得了皇后娘娘的东西,却又失信于人。”虽然是被逼无奈,可她都已经答应了,总要言而有信。   听这话的意思是,得了人家的拜师礼,就一定要传授人家技艺才行。   沈大人颔首,“那夫人还有何顾虑?”   温虞怕书沾上茶水,一边侧身将书收进身旁放了除虫除湿香料的木盒中,一边道:“我是在想,世上的香道大师不在少数,皇后娘娘也没有必要非让我来教授六公主……”   要同沈遇坦诚心事,到底是件别扭事。   “皇后娘娘让我教授六公主,并不是因为我比旁人出众,而是因为夫君你。”   这并不是她自谦之言,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她在张皇后同她提起教授一事时,就清楚明了认识到的事情。   沈遇始料未及,顿了一瞬,方道:“阿虞是在为我担忧?”   木盒的锁扣啪嗒一下扣上,清脆悦耳。   温虞心下犯着嘀咕,沈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同他好好说一件事,偏又要扯上其它不相干的事。   而且好端端的为何又喊她阿虞?   停,心里头不能再想了!   温虞端坐着,双手交握搭在膝上,看向沈遇嘴角浮起的笑意,唇轻抿成一条线,方才开口小声道:“我自然是会为你担忧。”   前朝后宫总是分不开的。   “我虽居后宅,前朝事总是知晓一二的,就连外头都在传陛下要废太子,立新太子。”   “能传出这样的话来,总归是陛下有这般想法了,而朝堂已经为此事有所纷争。”   沈遇怕眼前人又一恼直接跑了,见好就收,淡然道:“你若舍不得这本书,想入宫教授六公主,去做就是了。”   “真的?”温虞还有些不确定。   沈遇颔首,“嗯,你放心,我不会受影响。”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温虞轻咳了两声,偏头看向它处,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她放下了心,便起身去吩咐晚膳。   入宫教授六公主一事就这样定下了。   虽然其中弯弯绕绕颇多,但也不妨碍温虞对自个儿成了女夫子这件事感到新鲜。   她自是起过蒙念过书,虽不爱琴棋书画却也学过,更不必提她阿娘亲自传授她香道,她一直都是学生,承蒙夫子们教导。   而今摇身一变,她竟然就要做别人的夫子了。   她也不知六公主学香道的心思是真是假,却还是得花心思准备明日头一次授课,她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才可以。   她忆起她阿娘第一次教授她时的场景,便开始提笔写字。   陈嬷嬷倒比她还要紧张,一时让人开了箱笼找新衣,一时又开妆奁挑起首饰。   紧张了半晌,又来问过温虞,“合该将此事赶紧告诉老爷夫人。”   夫人最是怕同宫中有所牵扯,可姑娘如今却要三五不时的入宫去教授六公主。   “阿娘生着病,不要因为这些事让她多添烦恼。”温虞轻声道,这也是她今日为何会半路折返的原因之一。   “等过些日子,她好些了,我再告诉她也不迟。”   旁人都紧张的不行,温虞反倒成了最平静的人,格外认真的准备着明日第一堂授课。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最后一卷啦。 第七十二章   今日是小朝, 殿室之中朝官不过十几,皆是宣帝信任之人。   宣帝的咳嗽声像是重鼓被敲响时的沉闷,在空旷的殿室中不停地回荡, 一声一声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朵里。   朝臣虽不敢多言,却从这阵咳嗽中听出了些讯息,宣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出列上表者,静默的等着宣帝这阵咳嗽声停歇。   宣帝饮了一口茶, 压住了咳嗽带来的疲惫,方才开口, “你继续……”   说话之人, 正是兵部尚书王致和,“北廓虎视眈眈, 数年来一直想要进犯我大楚边境, 去岁时, 北廓天灾不断, 粮食欠收, 边境百姓不知多少被北廓人抢杀,臣以为北望山铁矿尘封数年之久, 而今正是重启采挖,铸造兵器, 以备不时之需。”   他话音刚落, 朝臣自是面面相觑, 北望山铁矿是大楚境内最大的铁矿不假, 可废太子葬身北望山后, 宣帝便下旨封了它, 十余年过去, 从不曾有人提及过。   而今日, 已经是第二回 提及。 第一回 是……   宣帝抬眼看向站在右下的沈遇,“不止妖人会逃进北望山,尔等也盼着北望山铁矿重新开采……”   “锻造兵器,抵御他国进犯,确是当务之急……”   “朕只问尔等一句,尔等可有私心?”   朝臣们神色俱是大变,齐刷刷的跪下道起了罪。   宣帝敛目,虚抬手道了一句,“起身吧,朕不过随口一问,尔等不必多想。”   他又问向小朝开始就一言未发的柳三思,问道:“柳卿,你以为当派何人前去督山?”   柳三思出列,上前一步方道:“臣以为当由百官举荐德行兼备者,方可前往北望山行督山一职。”   这个问题由宣帝抛给柳三思,而柳三思又抛给了百官。   宣帝沉吟片刻,方道:“可。”应准了柳三思的提议。   小朝会散后,宣帝又留下柳三思还有御史台几人说话,其余官员悉数退出殿室。   沈遇刚离了紫宸殿行上二十余步,却又听得身后有人唤他,“沈大人,请留步。”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唤他之人乃奉章大监宁岚,生的是一副身形消瘦,白净无须,却又从来是一副笑模样,他道上了一句,“陛下传见。”   沈遇垂眼,陛下方才未曾留他在御前,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改了主意。他道了一句“有劳”便随着宁岚往回走。   宁岚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沈遇,自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由裴继斐继任后,沈遇一同从前般不见锋芒,半点儿不见其生怨,其心思城府乃常人难及。   还有些距离,宁岚笑着闲叙家常,“听闻沈夫人今日入了宫,教授六公主香道。”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沈遇神色,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沈遇常年淡然处之的脸上,看向他时,竟然多了些许笑意,“是有此事。”   “只是我心中多有担忧,内子生性内敛含羞,若在宫中行走得罪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宁岚从前哪里听沈遇说过这般柔情的话语,不免笑道:“沈大人何必担心此事,素闻沈夫人一向知书达理,端庄持重,哪里就能得罪了贵人。”   沈遇吁道:“话是如此,我心中却时刻牵挂着她。”   宁岚心下大为震撼,自打上元节那夜,沈遇抛下伴驾一事,带着沈夫人去城外赏花灯,又夜行前往清水镇开始,便连陛下偶有提起,都无怒意,只是打趣,“朕从前见沈卿,总以为他是少年老成,可见这人呢,年轻时总是会被儿女私情所困。”   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说话间,又回了紫宸殿,宁岚收起了闲谈的心思,客气道:“沈大人请进。”   殿室内,宣帝正在和柳三思等人忆着当年事,不免神情感伤,作为宣帝最看重的长子,先太子自幼便是宣帝开蒙教导,所花心血、倾注的父爱,并非其余儿女所能比,当年他震怒失望,多年过去,却是深夜里回想起时,也会反问自己,当年何至于会走到阴阳相隔的地步?   而今,即便知晓当年有冤屈,可人已经去了,他再是后悔伤心又有何用?   柳三思徐徐劝道:“陛下,斯人已逝,先太子生性纯善,他定也不想见到您如今还为他多有伤心。”   沈遇走到屏风隔断前,恰好听见这句,心下哂笑,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仍旧会被人算计,一时好一时坏。   伴随着宫人一声传话,“陛下,沈大人到了。”   内书房里声音消去,宣帝抬眼看着人走近又同他行礼,“陛下。”   “不知您召见臣有何吩咐?”   宣帝敛目,这几日他身体不好,时常咳嗽便连声音都沙哑了不少,带着几分沉重,“朕有一事想要问你。”   “当年你父亲亡故于北望山……”   “一晃,就已经是十余年过去。”   沈遇目色沉沉。   “北望山……”   宣帝长叹一口气,对于沈遇而言,那同样是个伤心之地。   “朕是想要问你,你可愿任北望山督山一职。”   柳三思神色微变,督山一职何其重要,陛下方才多未有松口的意思,而今怎会突然问过沈遇?   不知是他,其它几位朝臣也是频频看向沈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沈遇垂着眼,恍若未觉,只道:“北望山关系着国之命脉,关于社稷百姓安危,臣资历尚浅,不堪此等重任,还望陛下令择贤能之辈。”   竟是没有犹豫,婉拒了。   宣帝看向他的目光就多了一二分审视,片刻后才道:“沈卿不必急着拒绝,回去再想想。”   沈遇又道:“陛下,臣如今只愿留在上京,守卫上京安稳,心中并无它念。”   “还望陛下谅解。”   “朝中贤能之辈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臣以为,在座的每一位大人都比臣更有资格任督山一职。”   久久之后,宣帝才道:“也罢,尔等回去之后再想想,何人可任督山一职。”   “散了吧。”   宣帝挥了挥手,殿室之中终是恢复了安静。   宣帝又是一通咳嗽声起,久久方才平息,宁岚端了汤药上前一步,“陛下,太医令可托了医嘱给奴才,说您不能太过操劳,需要精心休养上半月。”   “他晌午时来给您把脉,定是又要念上几句。”   “奴才可是怕了太医令他老人家了。”   这话逗得宣帝开怀了不少,“朕如何能不操心,北廓去年天灾不断,粮食欠收,势必狼子野心,想要来犯我大楚。”   “可你瞧这满朝文武皆各有私心,在此等关头,还要争权夺利。”   “还有那朕有心想要他多加历练之辈,却又推诿着不肯授命。”这话便是说的沈遇了。   宣帝叹气,“朕想要安心养病,怕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若是元成还在……”   说到此,宣帝又止了声,心情又是沉沉似窗外的密布乌云。   宁岚想了想,说起了方才和沈遇一路上的闲谈,“奴才方才去请沈大人,听他说起沈夫人进宫教授六公主一事的担忧。”   他将那对话内容原原本本给说了一回,不无感慨道:“可见呢,诚如陛下所言,沈大人也会为儿女私情所困。”   “想来,前往北望山督山,一去便是数日不得归家,沈大人心中只怕是放心不下沈夫人。”   宣帝目光微烁,“怎么,朕这后宫是会吃人不曾?让他有这等担忧。”   话是这样说,他却不曾生气,又道一句,“让人去春芜苑走一趟,传朕口谕,沈夫人即为惠宁女夫子,师者形如父母,惠宁不可怠慢……”   *   温虞心里是紧张的,紧张的却不是因为入宫这件事,紧张的是她生怕自己第一堂授课就会丢人,她准备了一夜,连睡前都还在想着今个儿同六公主的第一句开场白该如何说,还被沈大人又给笑话了一回……   她虽一向性子懒散,能躲闲就躲了去,可既然要做,那自然是要做到最好。   且说眼前这位女学生,她自行过礼以后,便坐在桌案后,双手托腮,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桌案上摆放的香料。   温虞浅浅一笑,“公主不妨闻一闻这些香料。”   桌案上摆了二十余种常见的香料。   六公主好奇地抓起一把花椒来,“夫子,这东西闻上去麻麻辣辣的,也可放进香炉中做香料吗?”   温虞浅浅一笑,“公主没见过此物,此物乃蜀椒,是平日里做菜时会入菜调味的香料。”   六公主就更好奇了,“入菜的香料,同香道有何关系?”   果真是提起了六公主的兴趣,温虞松了一口气,开始解释起来,“世上的香味可大致分为五类:辛、甘、苦、咸、酸。”   这话说的可够奇怪,六公主不由疑道:“可香闻起来也不苦不咸不酸啊?”   温虞又问:“那公主以为香味该是如何?”   “香味自然是要闻起来香香的,让人闻着便开怀舒心。”六公主想了想,又道:“就像我最喜欢的茉莉花香那般。”   “公主说的很对,香便是要让用香之人舒心,喜欢。”   “可这世上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不同的喜好,比如喜欢辛香、甘香、苦香者自有无数。”   “公主喜好的茉莉香属甘香,只是其中一种……”   “而这蜀椒的辛香之气,自有旁人喜欢。”   “是以香道第一当了解之事,便是知晓,香的味道。”   “公主不妨将桌上的香料按照辛、甘、苦、咸、酸分门别类。”   六公主兴致勃勃的行动起来,按照着温虞所说,开始挑挑拣拣后,又闻闻看,分起类来。   温虞心想,她这算是开了个好头吧?   倒也算是开了个好头,起先的两刻钟里,六公主颇有兴致的听温虞将桌案上的香料一一说了一回。   不过这也只是前两刻中,给公主上课,自然不像她年少时那般,总要一上午都在学习没有半点儿休息的时刻,学上两刻钟,便有宫人上前来给六公主端来茶点,好让她能休息片刻。   倒是休息的时间都快有授课的时间那般长了。   温虞坐在一旁,端了茶轻抿,不见半点儿不耐烦。   终是又重新授课,这一次,六公主便没有那般好性子,也对香没多大兴致了,果真是应了张皇后昨日说的那句,没有个定性。   温虞心下便有了成算,六公主想要学习香道,必然不是同她一般,是从识香开始。   她便将自己去年制的香包香囊、熏香、香粉、香油取来,同六公主讲解着它们各自的用法。   六公主却是一直表现得淡淡,“夫子,这些多没意思。”   听闻此言,温虞轻轻抿了抿唇,喜欢香与学习香道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想必六公主并不明白。   她原是对自个儿能当夫子传授弟子这件事感到新鲜,这一堂课还未教授完毕,就又有了挫败之意。   她依旧是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公主是想学些什么呢?”   “公主不妨告诉我,我也好替公主解惑。”   六公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夫子不觉得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不必太过钻研深究吗?”   温虞嘴角的笑意就快要挂不住了,她自己学了十来年的传承技艺,竟被人这般看轻,自是怒火从中烧。   好歹修了快十年的好脾气,温虞想了想,方道:“香道就如同琴棋书画,如同这世间每一门技艺一般,纵使有人会觉得微不足道,却也是一门需要耗费心血钻研,才能知晓其中奥妙的技艺。”   六公主打了个哈欠,“可是我坐在这里听着,就觉得香道是很无趣的东西。”   “要不然今日的课便到此结束吧,夫子。”   “看来公主如今与香道还无缘分。”温虞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意终是在挂不住,正待收拾了东西要走,却见春芜苑外有宫人脚步匆匆走来,高声喝道:“陛下口谕。”   此话一出,便连六公主也站着了脚步。   “沈夫人如今即是六公主夫子,传道受业解惑者,师也,形如父母,六公主不可怠慢,当尊师重道。”   宫人郎声道,苑中所有人都听得是一清二楚,不免诧异,六公主这些年凭着喜好,一时要学这般一时要学那般,请过的女夫子自是有许多,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般,传过口谕,要六公主尊师重道。   那岂不是六公主这会子想要提前结束授课内容,也是不能了?   温虞目光微闪,陛下怎会专门为了她传这样一道圣意?   是料准了六公主会如同从前一样,学习各种技艺的兴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吗?   “六公主切记要认真同沈夫人学习香道才是。”   宫人传话完毕,六公主苦着脸,父皇是什么意思?是要她一定要听沈夫人的话,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听沈夫人讲那些无趣的东西吗?   温虞起身,抚平了裙上的褶皱,温柔笑问六公主,“公主,陛下既有此等旨意,我等总不好违背,公主以为呢。”   六公主哪里受过这般委屈,一跺脚理也不理温虞,就跑去找宣帝撒娇,宫人乌泱泱的跟在她身后赶紧追了上去。   温虞叹了一口气,转身同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的思柳说道:“六公主既然已经先走了,咱们也先出宫吧。”今日这课是上不成了,她留在此处也只是虚度时间。   她的时间可以用来独自一人发呆打瞌睡,那是她自个儿乐意,何必拿来哄小公主玩儿,还心累得很。   想来这课也没有下次授课的机会了。   她有些庆幸,也有些不舍得,舍不得的是那本《留香集》还是还给皇后娘娘算了,庆幸的是她还不曾告诉她阿娘,先祖亲笔在她手中,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主仆二人出了春芜苑,随着引路的宫人往东华门去。   今早来时,温虞心中尚且是怀有满满信心,而今却是心绪沉重。   穿过两道内宫门,忽见前方有一行人正往此处脚步匆匆行来,同她迎面走来时,她忽而认出了那行人中的相识之人,可不就是沈青芝身旁的红袖?   能让红袖这般形容匆忙者,除了太子妃,还会有谁……   红袖行色匆匆,面上焦急之色尽显,见着温虞时,匆匆停下脚步行礼,“见过三少夫人。”   温虞心中一动,她原是不该多嘴一问的,却还是问了,“红袖姑娘,你怎么这般匆忙?”   红袖抿着唇,“是大姑娘,趁人不注意,从东宫偷跑了出来,不见去向,奴婢出来找她。”   “不知三少夫人一路走来,可有见过她?”   温虞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曾见过大姑娘。”   红袖压了压焦急之色,道:“是奴婢僭越了,耽误了三少夫人的时间,告辞。”   温虞知道自己不该再多嘴问,宫中事情她当少掺和,可还是开了口问道:“红袖姑娘,你先仔细想想,大姑娘这两日可有显露异象?”   “她既然能从东宫出来,就表明她有想做的事。”   红袖紧紧抿着唇,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方道:“前两日娘娘提过,御花园中的早春花怕是开了。”   “奴婢大约知道大姑娘去了何处,多谢三少夫人提醒。”   “无妨的,你快去找她吧。”温虞也不多言,让红袖赶紧去找人。   如今陛下是不拦着太子妃见娘家人,太子妃却仍旧谁也不见,她昨日还听说,便是沈老夫人亲笔信送进了宫中,太子妃也是不见的。   可关在东宫数日,即便是随口说起早春花,想来大姑娘也已经记在了心里。   好容易到了东华门,温虞笑着同引路的宫人道上一句,“有劳你送我这一趟。”   宫人哈腰道:“当不得沈夫人的谢。”   “雨势渐起,夫人还当心着雨。”   待到温虞上了马车,思柳方道:“六公主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她怎可如此说姑娘。”   温虞擦着裙上沾着的水渍,一边小声道:“罢了,谁让人家是天之娇女,想必日后也不用再见了。”   “就是可惜了我这身新衣裳,今日可头一回上身穿呢。”   她叹气,擦是擦不干净了,干脆靠着车窗,却又担忧起了,“也不知大姑娘有没有被找着,外头的雨是愈发的大了。”   雨水击打着顶棚的声音是越发响亮,分明是春雨,却又听得人心生烦躁。   待回到府中,雨势渐起,不过走两步路,雨水便将人给打湿的彻底,温虞梳洗过后,换了衣裳坐在软榻上喝着热茶。   陈嬷嬷拿了帕子让她擦发,叹道:“天家公主到底是肆意而活,旁人家的姑娘哪里能如她一般,言行如此无礼。”   “也挺好的,她不想写了,我也不必教她了。”温虞说着无所谓的话。   陈嬷嬷叹气,昨个儿姑娘忙到深夜,都还在为了今日给六公主授课做准备,姑娘当真会不在意吗?   待到傍晚时分,沈遇回来。宫中发生的事情,他自是知晓,见温虞站在廊下,你正让人收集着雨水封坛,笑眯眯地迎着他,“夫君,你回来了。”   沈大人脚步一顿,状似无意道:“春芜苑的事,我听说了。”   温虞最怕沈大人突然安慰她,忙阻止,“这样倒也好,我原本就是半罐子水如何能教好六公主?”   陶桃晃荡着装着水的坛子,一边同思柳道:“再装些,才装了半坛子呢,装满了才好泥封,不然待到夏天来了,就一滴水都不剩了。”   温虞看了她们二人一眼,继续道:“我也不用进宫去了。”   沈大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方道:“你不在意就好。”   说罢入了房中换衣,却又抬眼看向窗外,正兴致勃勃指着人收拾着坛子的人。   又过小半个时辰,宫里头却来了人,是张皇后身旁宫人,却是来同温虞赔罪的,“今日是六公主无礼,还望沈夫人莫放在心上。”   “六公主已经知错。”   “待到下回您给她授课,必不会像今日这般。”   温虞诧异,这怎么还有下回?   她以为今日是第一回 ,也是最后一回呢。   当着宫人的面不好说什么,等到宫人一走,温虞坐下后,面露纠结,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宫人来同她赔罪,还让她继续教授六公主,不只是张皇后的意思,肯定也是陛下的意思。   可她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如此关注此事,还特意传了口谕。   可六公主,她实在是教不了,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好脾性,若下回六公主还是今日态度,她怕是会忍不住同六公主争辩,哪里是在教授呀,分别是在折磨她呀。   沈大人在旁,沉默不语,却在她看过来时,装作不经意的转过头,“夜深了,先回房吧。”   他好似好心办砸了事,此事切不能让夫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补齐昨日更新!   昨天确实没啥灵感,第三卷 开始啦。 第七十三章   六公主生了一夜的闷气, 她父皇头一次没能依了她,她还得继续跟着沈遇的夫人学香道。她从小到大可都没有受过这般委屈。   想学什么,一时兴起学了后, 没兴趣了便抛到脑后,父皇何时管束过她?   怎么这回,父皇竟如此不同,不仅不依了她, 还将她给训斥了一回,说她做事无半点恒心, 长大后可如何是好?   她半点儿也想不通, 她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小女儿,没有恒心又怎么了, 她还不是能活的好好的?   清晨了, 张嫔如何宽慰她, 她都只赖在床榻上不起。   “乖乖, 起吧, 今日初一,你的皇兄皇姐们都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张嫔劝道, “你若不去,该让旁人非议你不孝顺皇后娘娘了。”   六公主躲在被子里, “我不去不去, 就是不去, 我哪里也不去。”   张嫔哄了她快有小半个时辰, 她都不曾起身, 无法只好前去向张皇后禀报, “惠宁身体不舒服, 许是昨日下雨, 有些着了凉。”   张皇后蹙了眉头,“既然着了凉,可有传召太医给惠宁看诊?”   她一向是知道六公主的性子,因为受陛下疼爱,旁人对她一向是百依百顺,若有半点儿不顺心便会使性子,今日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张皇后又如何看不破呢?   张嫔忧心忡忡道:“惠宁那孩子一向不爱喝药,是以此刻已经让人去御膳房熬煮姜糖水。”   “嫔妾想着,让她这几日安心在屋中好生养病,待身体养好了以后。”   她没有瞧见张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已然是知晓她不过是在搪塞而已。   从来都说六公主不止受陛下疼爱,便连皇后娘娘也是将她视作亲女疼爱。   这些年过来,兴许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张皇后叹气,犹带关心道:“罢了,惠宁既然病了,就让她好生歇着。”   “至于其它事,暂且先不提。”   “本宫这儿还有昨个儿刚送来的枇杷膏,你带回让惠宁用些。”   张嫔见张皇后信以为真,松了一口气道:“是,嫔妾定会照顾好惠宁。”   张皇后要去佛堂念经,起身正要走,却又停住了脚步,似不经意地同陪坐在一旁的娉婷郡主提起,“亲事将近,魏国公一家后日就要入上京,这些时日你便安心待在房中才是,我知道你与惠宁交好,只是惠宁那儿,这几日你也别去了,莫被她过了病气。”   娉婷郡主神色微滞,转眼一张粉面便白的吓人,她狠掐了手掌心,才好让自己不至于失态,“是,娉婷明白。”   张皇后轻瞥她一眼,说道:“既然身体不适,便回去好好歇着,不必陪着我去佛堂了。”   “是,娘娘。”娉婷郡主不知自个儿是如何答应下来的,待到不见皇后娘娘身影,她浑身再也止不住发抖。   皇后娘娘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亲事将近……   *   接到六公主病了,往后的六日里都不必入宫授课的消息时,温虞正襟危坐于书桌前,认真思索着过两日的第二堂课该教授些什么,已经想了快有大半日。   她要继续给六公主授课,可昨日头一回授课便遭受了不小的打击,难免心中受挫。 第二回 授课,她总得扳回一城,好让六公主那熊孩子瞧瞧她的厉害。   她承认,这世上技艺千百种,有人喜欢香道,那势必就有人不喜欢,六公主不喜欢也属正常,可六公主凭什么就轻易地践踏她费心学了十几年的香道呢?   “姑娘,你歇歇吧,都要晌午了,且说这小半月不必入宫了,姑娘又何必为难自己呢。”陈嬷嬷端了茶来,见她捂着头知道她头疼的很,不免心疼。   温虞饮了一口热茶,头疼减弱了两分,方道:“我下堂授课必是要让六公主心服口服才行,即便她不喜欢也得给我老实坐着把课上完才行。”   陈嬷嬷叹道:“姑娘可有些年不曾这般不服输了。”   她家姑娘小时候可是个从不服输的性子,事事都要同人挣个高下,只是后来……不提也罢。   温虞左手托腮,凝望着桌上的香囊出神。   她当真只是因为不服输吗?   只是这不用前去给六公主授课的几日里,温虞也不曾真的闲下,一日天气不错,又是沈遇沐休在家,沈国公与沈老夫人,沈家其余几房人被她请来逛园子。   她是一早就准备妥当,只待沈国公一行人前来,大房长辈不会来是在温虞意料之中,但寡居的四房叔母领着儿女一道来了到让温虞意外,不过她并未显露,只一路搀扶着沈老夫人走到堂屋坐下先歇息片刻,又让陈嬷嬷带着人陪同小姑娘和小郎君们自先去园子里玩耍。   待到上茶了,温虞亲自给沈老夫人奉茶,“这是前两日刚得的老山眉,祖母您尝尝味道可还好?”   沈老夫人面带慈爱之色,轻抿一口笑道:“味道不错,喝着香郁留齿,嗯,不错。”   沈二夫人爽朗一笑,“今个儿来,是偏得了三郎媳妇的好物了。”   “二伯母可别与我这般客气。”温虞带着几分羞涩笑道,她给沈二夫人准备的茶又不一样,老山眉是老夫人常喝之物,而二夫人偏好的却是普洱,甚至连四夫人常喝得是碧螺春,今日也都一一备下,不曾让众人喝上同样的茶。   寡居的沈四夫人一向是不参与热闹,整日里只同佛祖打交道,温虞每回遇到她,总觉得她此生怕是已经向佛,两耳再不闻人间事了。   温虞不经意似的看了一眼坐在四夫人身旁的沈三娘,见她是低着头坐在四夫人身旁,是文文静静、胆小怯弱的样子,手指不停地搅动着锦帕,连耳根也红的彻底。   还有沈四夫人淡然神情中带着的几分仓促之意。   温虞虽不解,但她向来不会让人难堪,便也不问。   等略坐了坐,沈老夫人便道:“走,去园子里转转,从前我就听说这座宅院的园林修造的极是不错,可惜一直不曾见过。”   温虞搀扶起老夫人,笑道:“原是一早就该请您过来逛园子的,只是冬日里太冷……”   一行人步伐款款朝着园子里去,园子是入了春便开始修缮,而今小半月有余,又是春日里,枯树逢春染绿,花草迫不及待的破土而出,抬眼望去,便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之态,早春花在枝头开的甚是不错,姹紫嫣红,霎是好看。   行十余步,便设一处休息的坐处,走走停停逛上了小半日,便停下休息。   一起赏春逛园子,总是叫人心情愉悦的,看着沈老夫人虽是疲倦,却是眉眼带笑,温虞松了一口气,让人端来茶点。   又让人去问沈遇,午膳可就干脆摆在园子里用?今个儿也不冷,这边景致又好,楼阁又宽敞,一大家子都坐得下。   沈遇那头很快就给了答复,说一切都听她的,她便又让人去厨房、仓库传话,样样分明。   她自是有条不紊的吩咐安排,老夫人一应都看在了眼中。   待到用过了午膳,温虞又安排着长辈们去客院里休息,她则是扶着老夫人去了正院。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起了体己话,“你今日行事十分不错,我便再不用担心你与三郎了。”   得了夸奖自然是高兴的,温虞一笑,替老夫人捏着肩,又问,“祖母,您可知四叔母是不是有心事?”   “哦?你看出来了?”老夫人笑问。   “如何看不出来,四叔母几次都想让三娘同我说话。”   “只三娘一向性子胆怯,我也不常同她说话。”   “她们可是遇着了难处?”   老夫人笑叹:“三娘今年已经十五,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个时候都开始说亲了。”   “你四叔母往日里不与外人来往,她娘家又不在上京,你二伯一家还有一月便要离开上京去地方赴任,姑娘家要是议亲,总要有长辈带着出去交际才是。”   “国公府去年又遭陛下敲打,如今我也不好设宴招待旁人,旁人递了请帖帖我也总不好去。”   “是以你四叔母想要请你赴各府宴时,带着三娘相看人家。”   温虞恍然,“原是如此,这不算什么。”   她算是应下了此事。   沈老夫人又道:“那孩子性子太怯弱,你只管挑那些家世简单,长辈好易相处的人家。”   说过这一回话,温虞记在了心里,等到下午送长辈们离去时,她特别拉了沈三娘的手,小声道:“等过两日,元家老夫人做寿,你三哥不得空前去,你陪我去吧,到时候我去家里接你。”   沈三娘仓促紧张,一张清秀的脸红透,紧张的同她应了声好。   沈遇在旁,见着她们二人说话,等到送走了国公府一大家子人,他才开口问,“你同三娘在旁说什么呢。”   温虞便将沈三娘已经到了十五,可沈家上下最适合带着她去交际的也只有她这位三堂嫂的事情说了一回。   她感慨道:“姑娘家的亲事,很该是要再三斟酌挑选才是。”   “这回去元家老夫人的寿宴,我也没指望立刻就能替她觅得如意郎君。”   “春日里,各家各府都在设宴款待客人,何该多看看才是。”   屋中只有他们二人,温虞放松了不少,兴致勃勃道:“如若寻不得良人,待到春闱放榜时,咱们也可以学旁人榜下捉婿嘛。”   见她不过短短半日,就已经想的这般深远,且条理清晰,又听她颇有兴致的提起榜下捉婿的话来,沈大人搁下茶盏,“听夫人的意思,夫人十五岁时也想过榜下捉婿?”   温虞一惊,她险些忘了沈大人是有些洞察人心的本事在身上的。   她可不能被沈大人抓到了把柄。   她不免蹙了眉头,带着几分失落道:“夫君真能如此想我?我十五及笄时,我们可都已经定下亲事。”   “夫君该不会忘了我们是何时定亲的吧?”   沈遇瞥见身旁人失落的目光,心下是知道她大抵是装的,却也不想她会失落。   他淡然答道:“你我是二月二十七定下的亲事,就在夫人生辰后一日。”   “夫人应当也还记得?”   竟然是答上来了。   温虞呆了一瞬,而后佯装着寻常道:“夫君果真是好记性。”   她不大想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开心。   沈遇看着她锦帕轻遮下,泛红的脸颊,也不再提。   好歹是将榜下捉婿的事情给糊弄过去了。   夜色降下,忙着招待老夫人一行,到底是身心皆疲,待到用过晚膳过后不久,二人便洗漱准备歇下。   她和沈遇虽说同睡一寝已经许久,但二人之间却萦绕着一股微妙的氛围,好似二人睡一张床,各盖一床被子,什么也不做,各自睡去才是理所当然。   二人皆是在不动神色,装作不经意却又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股微妙的氛围,好似谁先打破这股微妙氛围,谁就会处于被动的地步。   春日到了,穿的衣裳薄了不说,盖的被子也是薄薄一层。   今夜也许是真的累了,温虞躺下便迷迷糊糊的就要睡过去,却又听得身后人喊她。   “阿虞,阿虞……”   不过是一转身,那层薄薄的被子是半点儿都没有作用似的,她一下子就撞进了身旁人的怀中,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与心跳,她一时清醒过来。   只听得见心跳声是越来越快,不知道是她自个儿的,还是身旁人的,亦或是二者都有。   她不动,身旁人也不动,就保持着相拥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   身旁人就像是个火炉似的,烧的旺盛,连她都快要被烫熟。   好热……   温虞终是忍不住,准备转身的时候,听得沈遇在她耳边说着,“明日我出发,要前往北望山。”   温虞一愣,“夫君去北望山做什么?”这个地方,她自然是知晓的,是先太子葬身之地,沈遇的父亲亡故之地。   听说那处已经是禁地,无人能进去。   好端端的,沈遇为什么要去北望山?   她不免起了一丝担忧。   沈遇简单地将妖道逃入北望山,还有北望山铁矿要重启开采一事都给说了一回。   温虞吃惊,“那夫君此番前去,要去多长的时间?”听上去,沈遇这回去北望山,肯定要待上很长一段时间,难怪他突然今日就能沐休,陪着祖父祖母。   她犹然开始舍不得,泄露了半分心声。   “夫人不舍得与我分开。”   沈遇忽而轻笑,温虞耳朵一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沈大人恼人的嘴,“你,你听见了,也不要说出来呀!”   话音刚落,她的掌心却传来湿热的触感。   她徒然张大了双眼,沈大人这又是在做什么……   那股触感仿佛立时就游遍全身,泛起一阵一阵酥麻之意。   她忍不住想要躲开的一瞬间,手却被人给握住,她只能瞧见沈遇舌尖的一点儿殷红。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了3000 但真的是写完就发现是没必要的剧情,所以就没发,恢复日更了,我后面剧情理顺了……   今天补个番外段子吧,本来准备正文完结后写的。   六公主甚少出宫,上元节这样的热闹节日,能在御街上走走,自是对每一样事物都充满了兴致。   娉婷郡主陪着她挑挑选选,已经是买了不少东西。   又瞧中了一盏花灯,她朝身旁的娉婷郡主撒着娇,“表姐,我想要那盏灯。”   娉婷郡主抬眼看去,那是一盏描绘着玉兔捣药的花灯,便让摊主取下,猜着灯谜。   沈遇避嫌,只不远不近的跟在二人身后,半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同前方一行人是认识的,却又不知何时走到了花灯架前,“摊主,我要那盏花灯。”   娉婷郡主愣住,抬眼看过去,见沈遇手中提着一盏花灯,灯上犹绘着一朵虞美人,格外刺眼。   “沈大人不是从不喜欢花灯。”她终于同沈遇说了第一句话。   沈遇微微侧身看向她,他像是想到了点儿什么似的,万年冷淡神情的脸上浮起了些许笑意,“臣是不喜欢,只是臣夫人大约是喜欢的。” 第七十四章   不止是手被握住, 此时此刻她整个人都在沈遇怀中,那薄薄的两床春被不知何时,已经被沈遇掀开……   沈遇亲吻着她的手心, 一下又一下,那吻好似没有结束的时刻,从手心一路蔓延,停留过她的额头、终是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轻轻地贴着却再也没有动作,轻声问道:“我此番前往北望山, 阿虞会想我吗?”   他的声音夹杂着满是□□暧昧的呼吸轻抚过她柔软的唇瓣。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唇上生起……   “阿虞……”   “此番长久分别, 你会想我吗?”   “阿虞……”   “夫人……”   他每问上一句,唇与唇之间便会相触, 带来酥麻之意, 转瞬又离开, 偏生又带着几分流连忘返般的若即若离。   她只知道心跳的砰砰响, 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她的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却仍是不由自主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她好像听不清楚沈遇在问她什么, 也根本不知自己要如何作答,却是唇瓣微张, 说出了那个答案, “会, 我会想你……”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是轻柔却又绵长, 带着缱绻爱意的吻, 唇齿纠缠, 总是带着十足的温柔……   只听得床榻微晃发出的轻响……   那吻像是淬上了名为温柔的毒,从唇齿中蔓延,侵入血肉,足够让人沉溺于其中。   漫长的黑夜沉默无言,总是保管着诸多白日里不曾窥见的秘密。   一如今夜。   春纱帐暖,缠绵欢爱,是彼此结合,灵魂相契……   待到夜色也羞红了脸,不敢多看之时,床笫之间的响动,终是逐渐平息时。   半睡半醒间,温虞听见沈遇问她,“疼吗?”   这是什么羞人的问题……   她很是想要卷了春被,躲进去再不见沈遇,可是却没有半点儿多余的力气能去拾起那不知何时已经被堆到了床尾的被。   “不,不疼。”她只好将头埋在沈遇胸膛上,半点儿不想让自个儿被汗水浸湿的羞红脸庞被沈遇瞧了去。沈遇轻轻一笑,胸膛也随之振动……   她真是羞的半点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偏生沈遇也不肯放过她,揽住了她的腰,轻柔地替她揉着,替她纾解着腰间的酸疼,只是揉着揉着,那只手上的力度却又是突然加重,在她的腰腹之间又重新燎起了一团火……   待到天边破晓时,她陷入了温暖的睡梦里,依稀能听见沈遇在她耳边说话。   “等我……回来……”   “……”   她只胡乱的点头应和着,终是陷入了睡梦里。   日上三竿正好眠时。   丫头们都不大好意思进屋去打扰,陈嬷嬷轻叹了一口气,推开了门走进去,撩开床帐,轻声唤着那陷在柔软的锦被中,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落得梅花点点殷红色。   “姑娘,姑娘,醒醒,醒醒……”   温虞睡得正香甜,待听得耳旁一声声呼唤时,睡梦再好,终是缓缓睁开了双眼,浑身绵软疲倦,好似还能再睡上一觉才好。   她是十分不想起,忍不住拥了被抱在怀中,便见那脖颈上的殷红错落在玲珑锁骨、雪白肌肤之上……   她尤是不觉,“嬷嬷,天色还早,我再睡上片刻再起……”   是累的将昨夜之事,都抛在了脑后。   陈嬷嬷轻笑,“可快午时了,姑娘,时候不早了,姑爷都已经出发前去北望山了……”   温虞迷迷糊糊的半醒半梦中,昨夜的一幕幕终于被她想起。   她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   她抓着被子忙坐起来,腰酸的很,床榻上就只有她一人在。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问,“夫君呢?”今日,沈遇要出发前去北望山,她该要送沈遇出门才是……   见她终是醒了却没有将话给听进去,陈嬷嬷端来了热茶,让她喝上两口又说了一回,“姑爷天色刚亮时,就已经离开府邸,出发前往北望山了。”   “他已经走了?”温虞一愣,“我怎么不知,他何时走的?”   温虞抬手就想要接过那盏茶,却惊觉便连胳膊也是酸软的,那是昨夜里,她紧紧环住沈遇的肩背……   陈嬷嬷笑道:“姑娘睡得太沉,姑爷说不必叫醒你,让你再多睡片刻。”   “只是,已近午时,姑娘起吧……”   温虞结结巴巴道:“我,我就起,嬷嬷你先出去,我自个儿穿衣,待会儿我再叫你。”   看着她红了的耳朵,知道她是在害羞,陈嬷嬷了然一笑,依了她,将干净衣裳放在床榻上,便起身出去,留下羞的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温虞自个儿独处。   温虞抬手捂住了胸口,昨夜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羞人得很。   她撑着床榻站起了身,腿上却是酸软无力,跌坐回床榻。   半晌以后,好不容易等她穿上了衣裳,走到了妆奁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将那镜奁给合上,捂住了脸欲哭无泪。   沈遇倒是因为公务而一走了之了,她可要怎么见人呢……   她这副样子不被旁人背地里里笑话才怪。   待到她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唤人端水进屋来洗漱时,又已是两刻钟后的事情了。   陈嬷嬷也没有骗她,确实是临近午时,厨房里头已经开始准备午膳,府上管事们该回的差事都已经悉数回过陈嬷嬷,陈嬷嬷只挑了几样重要的事情同温虞说过。   温虞倚坐在软榻上,却是心不在焉地应和着陈嬷嬷,便连陈嬷嬷的声音何时停下的都不知道。   “姑娘在想什么?”陈嬷嬷坐在一旁笑问。   她竟是答了,“我在想沈遇……”猛然住了口,心中莫名的发虚,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只是在想,也没同他道别,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   “若是一年半载都不回来……”   “总要让人收拾好各季衣裳、换洗之物送去。”   陈嬷嬷轻叹,“姑娘不必担心,姑爷说他会赶在姑娘生辰前回来。”   她生辰前回来?   温虞愣住,沈遇会赶在她生辰前回来?   那不就是二十日后,沈遇便能回来?   不过才短短二十日,沈遇昨晚干嘛问她,此番长久分别会不会想他?   长久分别这几个字,英明如沈大人,难道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害她还以为他这一去,就要花上数月之久。   才不过二十日,她才不会想念沈大人呢!   没过多时,烟织就拿着一本红册,“姑娘,这是元老夫人的寿礼单,你看看可还有要添减的地方?”   “好。”温虞接过了册子,认真的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删删减减一早上 第七十五章   春日渐暖, 人也跟着犯起了春困。   陶桃坐在石凳上打着瞌睡,有人走近偶读没有察觉。   思柳端了茶过来,只见到陶桃一个人, 原是坐在亭中的姑娘人却不见了,她放下了托盘,连忙唤着,“陶桃, 陶桃,醒醒……”   陶桃迷迷糊糊醒过来, 揉着眼睛, “怎么了?”   思柳叹气,“你不是陪着姑娘在此读书?”   陶桃点头, “是啊。”   她转头看去, 亭中只有她和思柳, “姑娘方才还在这里……”   “你瞧, 书也还在。”   石桌上, 书册随意的翻开,书页被春风吹动, 许是书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还不快去找人?”思柳点点陶桃的额头,这丫头一直这般迷迷糊糊的性子, 到底何时才能长大哟。   陶桃捂着额头起了身, “我这就去找, 姑娘肯定还在园子里头。”   二人一同去找人, 这园子里景致多, 林间小道弯弯绕绕的, 走了半晌, 才瞧见温虞站在湖边发呆。   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走了过去,“姑娘,好端端的你来湖边做什么?”   许是吹了风,她白皙的面庞都泛着红,见着她们二人走来,眼中慌张一闪而过,而后镇定自若道:“坐着有些闷,所以我来湖边走走。”   她哪里好意思告诉旁人,这几日,她时时刻刻都会想着沈遇,听旁人说话时会想、吃饭是会想、看书时会想、就连到了夜里,一躺在床榻上,刚闭上眼睛,却是觉着沈遇就睡在她身旁。   吓得她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身旁空荡荡。   方才那不过是她的幻觉。   沈大人此刻明明就在北望山,又怎么会回家来?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简直是度日如年。   她以为是已经过了好多天,结果掰着手指头一算,也才过了五日,那她为何会觉着已经过了快有好几个春秋。   细想想,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言,并非是古人夸大其词。   还是是因为春日太长,所以她才会生出这般心思?   她不欲思柳再问她话,便笑问,“好了,让你们准备好的东西可都备齐了?”   “都备下了。”思柳笑道,“明日姑娘只管进宫去,请帖明个儿也会悉数送去各家。”   “好。”温虞挥挥手,“你们先回去,我再待上一会儿便回房去。”   “是。”思柳应了声,拉着陶桃退下。   温虞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   她明个儿还有正事紧要着办呢。   沈大人可赶紧从她的脑子里头离开吧。   沈大人果然是太讨厌了!   此时北望山山脚柳家村已经被重兵把守,普通村民被迁址到更安全的地方居住。   上京三司各抽调八百名禁卫前来此地驻扎轮值,第一轮值守便是殿前司,八百名殿前司骁卫抽调来此皆是裴既斐部下。   此番被陛下钦点北望山督山一职者,是肃王。   展飞匆忙走进一间茅草房中,回话,“大人,今日巡山的队伍回来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妖道的人影。”   沈遇垂目,手指轻点着桌上的北望山地图,北望山地形复杂,山体又有数处矿洞地道所在,十几年来也无人上山过,地形便更是错综复杂,即便是世代住在此地的当事人,也并不一定能走完左右的地道。   妖道藏身于此,果真是有备而来。   地图上,又一处地方被勾了红圈,数个红圈连在了一起,是这几日寻找过妖道而留下的印记。   “肃王已经下令,三日后便要祭山神入山采矿,留给我们搜寻妖道的时间不多了。”   沈遇不为所动,“我知道,不急。”   “他们挖矿是他们的事,我们找人是我们的事。”   “我们找不着人,便一直找。”   “同他们挖矿并不相干。”   “是。”白虞侯接了令,自去安排明日搜山的队伍。   夜已深,灯油快要烧个干净,火光像是黄豆大小时,鸣争打了水来,“大人,这妖道忒能藏了,要是咱们这几日还找不着他,等一开矿,这人可就更难找了。”   人是难找,等二月底前,这人就能找到了。   *   春日总是悄无声息,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人间。   虽说还有些凉意,可温虞也已经换下了厚重的冬衣,穿上了轻薄春衫,便连行走时,脚步都仿佛轻快了不少。可这三日来,温虞为了第二回 授课绞尽了脑汁,她虽是不乐意再入宫教授六公主,想必六公主也如同她一般,并不乐意再随她学习香道。   她和六公主很是相看两生厌的状态。   她又不能像小时候对付熊孩子那般,将六公主给揍一顿。   不说熊孩子是公主,她如今大了也做不出以大欺小的事情来。   可也无法,今日总不能逃过去。   她很想耍赖干脆不去了,洗脸漱口、妆扮更衣都磨磨蹭蹭的,却还是到了要入宫的时辰。到底一踏出房门,便不见半点儿愁容,嘴角缀着和煦恬静的笑意,踩着春日的阳光踏上了入宫的路。   她自来在外人面前,总是有十分的从容自若。   她在春芜苑坐下,一刻钟后方才见宫人簇拥着六公主而来。   六公主满脸不高兴,俨然今日是不情不愿前来上课,甚是敷衍同温虞行了弟子礼。   如今是无法了,她怎么撒娇,她父皇这回都不许她放弃同沈夫人一起学习香道这件事了,还告诉她,沈夫人如今是她夫子,她不得无礼。   甚至她都‘病’了这么几日了,父皇也没有半点儿心疼她松口让她不必上课。   她自是喜怒挂了脸。   温虞嘴角笑意不减,淡然道:“公主请坐。”   六公主撅着嘴在她对面坐下,不情不愿问道:“不知夫子今日要教授些什么。”   温虞轻瞥一眼,六公主颈间系着的香囊,果然是茉莉花香的。   她浅浅一笑,“我知道公主对香道并不感兴趣。”   “只是如今我与公主有了师生的缘分。”   “所以我想同公主定下约定。”   “定下约定?”   “夫子能与我定什么约定?”   六公主不解,也没多少兴致听。   温虞淡然道:“公主若是能高高兴兴听完这一堂课。”   “下回授课时,我便能让公主出宫,如何?”   六公主支起了耳朵,“出宫?”   对她自幼起就只能每年离开皇宫一次,只能眼巴巴看着,她那些皇兄皇姐们自由的出入皇宫。   天晓得出宫这两个字有着多么大吸引力。   便连心中对温虞的不满,都少了大半。   半晌,她就泄了气,“夫子以为,我想出宫就能出宫吗?”   只当温虞是哄她呢。   “这么多年,父皇母后拘着我,我都不能轻易出宫。”   “夫子不过是现在嘴上说说,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动父皇母后,让我能出宫去。”   温虞笑道:“我自是有合适的理由前去通禀皇后娘娘。”   “当真?”六公主还是补不信。   温虞又道:“自然。”   “下堂课,我想让公主旁观斗香。”   “而斗香的场合会设在我府上的园子里。”   “我会说服皇后娘娘让公主可以出宫。”   心中大动,六公主抿着唇,一张小脸满是纠结之色。   答应夫子,还是不答应呢?   温虞再加码,“若是我未能征求皇后娘娘的同意,我便会向皇后娘娘请辞,不让公主再多上我这一门香道课。”   “只是可惜了,几日后,公主不能前往我府上游玩了。”   答应!   六公主连忙道:“我答应夫子,夫子也要说到做到才行!”   搞定!   温虞浅浅一笑,“自然。”   “今日的课,我教的东西并不复杂。”   温虞说着话,目光却是落在了六公主脖子上那枚长命锁下的香囊。   “就比如……”   “公主这只香囊里,用的是去年秋季时采摘保存的茉莉花瓣制成的香丸,以蜡封香以保它香气长留且不受潮气,是前两日才剥了蜡装入香囊,这是只新香囊。”温虞说道。   “确实是新的。”六公主点点头,只要夫子不碎碎念一大堆枯燥无味的东西,她暂且能忍受坐在这里同夫子闲谈。   “是我昨日才开始戴的。”   “不过……”温虞顿了顿,见六公主支起了耳朵听她说话,复又道:“不过这香丸受了潮,已经开始变质,香气中夹杂着陈味。”   六公主狐疑的嗅了嗅香囊,她只闻到了香味,哪里又有陈味呢?   温虞今日换新衣不曾熏香,也不曾佩戴任何含香之物,而宫人身上也是不许佩戴任何含香之物的,此处的空气中,只有六公主来时,带来的茉莉花香气,二人面对面坐着,又不远,不过片刻,温虞就能闻到六公主香囊里的香气。   六公主转头看向贴身伺候她的宫女,“香囊里头的香丸当真受过潮?”   宫女忙道:“自然是没有。”   “公主所用之物,奴婢等一向是小心谨慎。”   “温夫子,您许是闻错了。”   温虞眸光微烁,淡然道:“公主若不信,可现在将香囊打开,看看里头的香丸可有变色。”   六公主闻言,眼珠子一转,问温虞,“若是夫子说错了,该如何是好?”   温虞郑重其事道:“若是我错了,我自去向皇后娘娘请罪,再不教授公主香道一事。”   六公主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好时机,她才不相信温虞能凭借着香气,就断定香丸是受了潮的。   “这可是夫子说的,夫子比我年长,可不能言而无信。”   温虞颔首,“自然,我说话算话。”   “若香丸当真变色,公主在接下来授课时,认真听讲。”   “我有所听闻,公主也是一向说话算话之人。”   “互有要求,这才算作公平。”   “公主以为呢?”   六公主点头,“当然。”   温虞她心里是觉得好笑,对付熊孩子果然只需要用激将法,无论再聪明,都能拿下啊。   六公主将香囊解下,又让人取来剪子,亲手将香囊剪开,露出了里头一颗颗圆润的淡黄色香丸来,“夫子,你瞧,香丸可都没有变色。”   她有些得意,干脆将香丸全都倒到了桌案上。   拢共有二十颗,其中有一颗褐色香丸同其它淡黄色的香丸格格不入。   六公主脸上的笑容,随着那颗褐色香丸的出现而凝固在了脸上。   温虞心平气和道:“言而有信,公主现在可要认真听讲了。”   六公主有多少不情愿,此刻却也老打老实的坐着,尚处于震惊中。   那些香丸还散乱在桌案上。   温虞吩咐着,“劳几位姑娘将这些香丸收拾干净了。”   她语气平静道:“你们也可以回去再检查一回其它的香囊可有受潮。”   “香本是对人身心多有益之物,只是受潮后再佩戴,起先不曾察觉,之后等闻见香囊有异味时,佩戴者已受其害。”   方才还自信满满说着香丸不曾受潮的宫女,神情大变,赶忙上前来将桌案上的香丸悉数收拾干净了,道了好几声是,方才退到一旁。   温虞不再多言,只看向六公主,“这便是我今日为公主授课的内容。”   “香能养人,却也能害人。”   “使用时当要注意。”   她站起了身,又道:“我也为公主准备了茉莉花香。”   “思柳,将香都摆上来罢。”   “是。”思柳得了令,将她带来的香囊、香包、香袋、香匣子悉数摆在了桌案上……   “至于剩下的时间,公主不妨辨一辨这几样茉莉花香到底有何不同。”   温虞只随意道:“我知公主喜欢茉莉花香,只是随时节不同,该用哪种制法的香,都有其变化之处……”   有了同温虞的口头约定,六公主勉为其难的开始进行辨认,倒也听进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   沈遇:夫人说的每一句讨厌果真都是喜欢。   温虞:别说出来啊!   明天见~ 第七十六章   临今日授课结束, 六公主尤是心里头惦记着出宫这件事,手中握着温虞赠与她的弟子礼,那是一枚做的极为精致的留香玲珑球, 不过六公主的手一般大小,这只香球做的小巧玲珑,却是如同其它香球一般,内有乾坤, 若是在其中香台上点香,无论香球如何滚动, 香皆不会熄灭。   六公主装作满不在乎道:“夫子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语气是满不在乎, 却又泄露了满满期待的真心。   温虞颔首,“自然没忘。”   *   张皇后垂眼看着前来请示的宫人, 沉吟了片刻, “宣她觐见。”   “是, 娘娘。”宫人退下。   张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 微阖了眼, 面露愁容,身旁女史便轻声道:“娘娘, 看来沈夫人是来请辞的。”   “由沈夫人开口请辞,如今倒是最相宜的。”   张皇后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只当温虞是前来请辞。   等见到温虞时, 张皇后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沈夫人免礼, 坐着说话。”   “谢娘娘。”温虞盈盈一拜, 方坐下, 先是请罪, “臣妇今日贸然请见娘娘, 还望娘娘恕罪。”   “无妨。”张皇后笑道,“惠宁那孩子,寻常是淘气了些,沈夫人别见怪才是。”   二人这一来一去,竟是先互相赔罪,温虞心里头就安定了一半。   常闻张皇后疼爱六公主如亲女,而今听来,好似如此。   温虞轻轻一笑,“公主年幼,性子活泼实属正常,便连臣妇年幼时,也曾是这般。”   “臣妇此刻前来拜见您,是有一事想要征求娘娘的同意。”   张皇后笑容微滞,“夫人请讲。”   温虞徐徐道来,“春日正好,三日后,臣妇设下一席斗香宴请了京中擅香者,臣妇想着,下一回的授课可否能让公主出宫到臣妇家中去旁观斗香?”   “这也算作是寓教于乐的一种方式。”   “不知娘娘可否同意?”   见温虞说话时的模样不像是勉强,竟是真心的,张皇后不免诧异,思索了片刻,方道:“此事也要依了惠宁的意愿,等本宫问问她。”   “去,叫惠宁来。”   温虞颔首浅笑,不急不躁,心下却是知道,皇后娘娘这是答应了。   六公主趴在软榻上,手里转动着那只留香球,她才不信夫子能说动皇后让她能出宫去呢。她好想出宫啊,如果夫子能让她出宫去,莫说是让她学香道了,便是让她每日默上十张大字,她都愿意。   留香球在榻上滚来滚去,满室皆是茉莉的清香气。   有宫女到她跟前来,“公主,皇后娘娘让你过去呢。”   “沈夫人也在皇后娘娘宫中。”   六公主一愣,留香球顺着软榻滚到了地上,内里那支燃了一半的塔香纹丝不动,仍旧稳稳当当的燃着。   等六公主前去张皇后跟前只一问一答,六公主三日后出宫前去殿帅府这事儿便定下了。   六公主是没想到她是真能出宫去了,一时高兴,又是张皇后面前撒娇,又是欢欢喜喜地笑的满宫室都能听见她的笑声。   娉婷郡主坐在窗前看着衣架上悬挂的大红嫁衣出神,忽而闻见她的笑声,一时好奇,“惠宁这是遇见什么高兴事了?”   身旁宫人匆忙去外头打听后,又回来同她禀报:“听说是沈夫人下回给六公主授课时,要请六公主上她府上去,皇后娘娘答应了,六公主这才高兴的很。”   她嘴角的笑意忽而滞住。   又是温虞。   多年前是她,如今还是她。   *   为了三日后的斗香,殿帅府上下都忙碌起来做着准备,一时布置那园子上下,一时又令府中人手做着准备,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温虞兴致颇多,事事都要亲自上手。   陈嬷嬷见她如此,还以为她是久逢斗香之事而才有这般兴致。   温虞也没否认。   但实情只有她自个儿知晓,有事情可做,沈大人的影子可算是在他脑海里头只占了那么小小的一角。   六公主自是欢欣鼓舞的准备着出宫的事情,一早不用旁人来请,她便自个儿就醒了,换上了衣裳,又听过张嫔嘱咐了好些话,又去拜别宣帝和张皇后,就像是关在笼中,终于得以放飞的小鸟那般快活。   她刚踏上启程的道路呢,却又见娉婷郡主翩跹而至,连忙喊她,“表姐。”   “你一人出宫去,我不放心,所以我今日陪你前去沈家。”娉婷郡主笑道。   六公主现在一心都放在出宫这件事情上,她年纪又小,听见这句话也不过是只当成表姐对她的爱护,并未多想,牵了她的手,就往马车上去,兴冲冲道:“那咱们快走吧。”   “夫子说了,若是我出宫的早,还能瞧见街上的早市。”   “表姐,早市是做什么的?”   娉婷郡主坐在一旁,笑意浅淡,“早市不过是民间百姓早起做买卖,喧哗吵闹,没什么好瞧的。”   六公主也不减半点兴致,趴在窗边不住地往外看。   *   温家住在上京的这些年,温虞也交了许多手帕交,自有爱香同道者十一二者,她这回下帖,也请来了九位好友,又请了赵英与沈家的几位姑娘们,一场只有姑娘家的春日宴办在春花似锦的园子里,是有十分热闹欢笑的。   温虞相迎着一位又一位的姑娘,请她们先入园子里逛着,又过了一刻钟,便迎来了她此生收的第一位学生,六公主的车驾。   六公主蹦蹦跳跳下了马车,“夫子。”   温虞颔首,与她见了礼,目光却是落在了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那道倩影之上。   她可只请了学生来,可不曾请娉婷郡主。   来者皆是客,温虞屈膝行了一礼,礼貌客气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是我招待不周了。”   娉婷郡主淡然道:“惠宁出宫,我不放心,所以陪她来走一趟,不曾送拜帖,沈夫人不介怀才好。”   “郡主能光临寒舍,已是蓬荜生辉,这边请。”   待到寒暄完毕,温虞便陪着娉婷郡主往园子的方向走去。   原是轻松自在的氛围,在见着六公主与娉婷郡主时,消失不见,众人皆是收敛了说笑声,起身行礼。   娉婷郡主淡然道上了一句,“各位不必拘束,我与惠宁同各位一般,也是今日登门的客人。”   可氛围也终究回不到一开始的自在。   六公主好奇问道:“夫子不是说,今日是要斗香,何为斗香?”   “是大家要一起比试谁的香更厉害,然后夺得魁首吗?”   公主还是将她的话给听了进去,温虞浅笑解释道:“从前我们设下斗香确实是为了比出高低,而今是大家互相切磋近来对香道的领悟。”   她是有心教授,又解释了一句,“我等皆以为自己对香道的理解并未能到达比试的地步。”后方才道:“公主若是觉着无趣,也可在园子里四处逛逛,此处景致虽不比宫中园林,却也有一分别致的美。”   又看向娉婷郡主,却见娉婷郡主已经落了座,“我倒不曾见过斗香。”   温虞一笑,让人替娉婷郡主上茶,又看向面前桌案上盛放的竹篾托盘,上摆有褐色竹片,浮着香气,温虞细细闻着,已有人开口,“我听闻城东孙家的玉兰今年开的格外早,青娘这是去摘了玉兰来蒸的竹香?”说话者是林家五姑娘林平芝。   而被唤作青娘的妇人,淡然笑道:“是有玉兰香,却也不止。”   “还有晚冬的腊梅,可对?”又有一位姑娘细嗅了香气后,开口道。   青娘道:“婉娘说的不错,我制香那日,忽见窗外梅花该是谢尽时,却有一朵花仍旧开在枝头,我心中一动,便摘下了枝头剩下的最后一朵梅花,放入坛中一并熏蒸。”   “这道香,便留住了去岁冬天的余韵,又迎接了春日的到来。”   “是以它是辞旧迎新的香。”   “是我度过了去岁冬日梅花满枝头的见证。”   六公主面前的桌案上也有婢女摆放的竹篾,她听着旁人说着这小小的竹片上不值有玉兰的香气,还有梅花的香气时,不禁好奇拿在手中闻了一回,细闻是很香的花香气,还有竹子本身的清香,闻着倒是极不错的。   她哪里又见过用竹子来制香的,又听她们说着此香的来由,倒是有了一二分兴趣继续听下去。   温虞在旁,时不时地看向六公主,心下是松了一口气的,虽说她不能强求六公主爱上香道,同她一般痴迷于此,却也希望她是真的能教授些有用的东西。   又看向娉婷郡主,却见她没什么兴致,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离开了座位,缓缓走向一旁去,旁人都在专注听着青娘说话,倒是无暇顾及她。   只是温虞这主人家却不能冷落了每一位客人,她也起了身,先是低声吩咐了两句,便走向了娉婷郡主。   听见了脚步声,娉婷郡主转身看去。   温虞笑道:“我陪着郡主逛一逛这片园子吧。”   娉婷郡主不置可否,边走边道:“沈夫人打理的这片园子打理的十分不错。”   “多谢郡主赞誉。”温虞接了她的话,“主要还是这处园林原本就建造的极好,我不过是占了前人的光。”   娉婷郡主却是停下了脚步:“沈夫人又何必如此谦虚呢?”   “我贸然来访,沈夫人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温虞细想,她的确心中有诸多疑惑想要问上一问,可这世上也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非得像是沈大人那般才好。   作者有话说:   hhhhhhhhhhhh让我快速的过掉剧情吧   沈遇: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感谢在2022-07-31 22:54:31~2022-08-01 23:5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脾气 10瓶;汐哦豆豆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温虞神色未变, 依旧是那副笑模样,“郡主此番赴宴,无论是为何而来, 皆是寒舍之幸。”   娉婷郡主没能如了她的心愿,她怅然的抚上一枝细柳,细柳随风摇晃,犹如要抚慰人心。   “我与沈遇从出生时就相识。”   “我母亲身体不好, 时常请沈伯母过府陪伴,我也时常能见到沈遇, 同他在一处玩闹。我母亲还在, 袁伯母也还在时,二人就提起过, 要为我和沈遇定下亲事。”   “是以两府长辈, 便默许了我与他到了适合的年龄, 就会定亲这件事。”   “身边人都知晓, 我与他是家中默许了亲事的。”   “只是世事难料, 我母亲病逝,沈家也出了变故, 我被陛下接入宫中,沈遇也离家出走入了军营。”   “但我一直以为我与他是会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   “只是没想到, 他回到上京, 却因长辈之命同你定下了亲事。”   “世上之事, 皆是如此阴差阳错。”   “沈夫人以为呢?”   话说到此, 她轻瞥身旁人, 却见温虞如她所料一般有所动摇, 神色怅然, 双手紧握着, 笑容勉强。   她心中竟有一阵畅快之意,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是了,倘若她心里头不欢喜,这世上的人凭什么又在她面前满心欢喜呢?   她回过头去,抚过柳枝,清风好似也被她抓在了手中,她漫不经心道:“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同沈夫人说一说这些过往,沈夫人也只当听上一回故事后就忘了吧。”   过了半晌,她听见温虞开口,依然是那副温温柔柔的声音。   “郡主这话,我以为并不全然是对的。”   “您说世上之事,皆是如此阴差阳错。”   “可也许是因为本就无缘。”   柳枝折断,发出一声轻响,温虞顿了一瞬,又才接着说道:“郡主家世、才貌皆是世上少有,旁人难以比肩,又何必执念于这份无缘?”   “此生还长着呢,郡主定会遇上属于郡主的良缘,得以圆满。”   娉婷郡主握着那截细柳,冷眼看向温虞,“沈夫人的话,我受教了。”   温虞依然是浅浅笑意,“郡主言重了。”   好没意思。   娉婷郡主垂眼,看向手中那截柳枝……   *   斗香仍在继续。   六公主坐在桌案后头,双手捧着脸,颇是听的入迷。   陈十三娘道:“此香名雪浮瑶,是我积了去岁时初冬时节的雪,晚冬时的雪,以香松封坛已有半月。”   “各位觉着如何?”   六公主听见她人说着,不免也看向了桌案上放着的香松木,只小小一片,点燃后浮起袅袅轻烟,香气随风扑鼻而来,她不自觉轻嗅了一口,是很清冽的松木香气。   又有位青衣妇人起了身,笑道:“我今日却没带香来。”   她走到一簇山茶花前,伸手开始摘起枝头那一朵朵的茶花,放入婢女怀中的竹篮中,片刻摘得十余朵,她方才回坐,身旁白瓷翁中烧的一翁水正鼓泡,她随手取下花瓣片片,撒入沸水之中,“春日的香当然是以水烹最为佳。”   不过转瞬,她手中又执起竹提盛起翁中的水,倒入红鲤潜底的青瓷茶盏中,婢女分送于各席,“各位尝尝,味道如何?”   六公主也端了茶轻抿上一口,原就是白开水,不过略多了一分山茶花的香气,同花茶也没甚区别,却又多了一分野趣,那只红鲤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在茶盏里随着花瓣游动,她将一盏茶一口饮尽,身旁宫女小声劝道:“公主少饮些罢。”   好容易出宫,又要被管着,六公主哪里肯依。   又有姑娘站起身,“饮了冯姐姐一盏茶香,此处园子里,春色似锦,咱们何不起身逛逛?”   众人皆是附和道:“也好。”纷纷起身,整理衣着,三三两两挽手结伴欲打算逛园子。   正巧温虞走回来,她嘴角含笑走到也跟着众人打算一起逛园子的六公主身旁,见她手中握着一枚香草编织的团圆结,笑问,“公主觉着这斗香可有趣?”   六公主不自在的将手背在身后去,“还算有趣吧。”她今日才知道原来竹子可以染上百花香,松木可以切成片来燃香,便连随手可摘的草也有独特的香气,可编成团圆结佩戴,随手一把山茶花泡进水中,就好似将一个春天给喝进了腹中……   小公主总归是要强的,温虞也不打算多问,只与众人一道走着,期间,众人又兴起,指了花草树木,开始考起了各自的功课。   “迎春花当以何物做配,不失其味?”有姑娘发问。   有人答了,是青娘道:“迎春花自是要与春柳作配……”   又有人答,是陈十三娘道:“且说该与春雨配最佳,官花报春信,何不染春雨?”   “是了,我却觉着,当与冯姐姐最配。”   却是打趣起了人。   林五娘好奇,“为何?”   婉娘笑着凑到她耳旁,“冯姐姐可最爱春花浮水香,自是迎春花也早已经尝过了味道才是。”   这话说的众人皆是笑声连连,被打趣的冯姑娘也不恼,只在旁笑,“迎春花微苦,当伴蜜酿为佳。”   “方可香气清甜,唇齿留香,久久不散。”   婉娘笑道:“当真如此,待明年我也尝尝。”   众人是热热闹闹逛了一回园子,瞧上一处花,一处草木,皆可说出几种不同的香方来,可谓是以香会友,百香荟萃了。   又用过了午膳,温虞送别六公主与娉婷郡主,娉婷郡主这一晌午都沉默不语,旁人也不往她跟前去,只是温虞陪在她左右,不至于冷落了她。   此时要走,温虞温柔笑意,言道:“今日招待不周,若是下回设宴,郡主肯赏光,我定会扫榻相迎。”   娉婷郡主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方道:“再说吧。”   “告辞。”   她自是提裙上了马车,六公主撩开了车窗帘子,“夫子,日后授课时,我还能来府上吗?”   温虞浅浅一笑,“此事,我还当征求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方可应公主。”   六公主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能出一次宫已是极难,又如何能次次都出来?   她挥了挥手同温虞道了别,倒比之前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马车逐渐远去时,温虞方收回了目光,她又送走了手帕交们,沈家的几位姑娘,她留她们多玩些时辰再回去。   又有赵英在旁,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还是趁着同温虞坐下一处喝茶时,她方开口,“那位娉婷郡主今日来赴宴,全程连个笑脸都不曾给过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欠了她钱似的。”   “好像咱们愿意同她坐在一处一样。”   温虞心中那点儿忧愁被这话吹散了些,笑道:“兴许她生性冷淡,不爱与旁人说笑也不一定。”   赵英轻瞥了她一眼,小声问道:“上元节那日,咱们碰到了她同沈大人在一处逛街,阿虞姐姐,你说,她是不是喜欢沈大人?”   “所以今日才会这般?”   温虞一愣,转而叹气道:“如今魏国公府举家入上京,是因为魏世子与娉婷郡主婚期将近,不日就要完婚,此话你可不许再说,若是外头起流言蜚语,岂不是坏了娉婷郡主的名声。你当知晓女子名声何其重要。”   她自个儿虽说是不在乎,可旁人家的名声总不能毁在了她手上。无论她是喜欢还是讨厌对方,她都不会做出那般毁人名节之事。   “阿英妹妹,你且记着我这句话。”   赵英道:“我记下了,在外人面前,我一个字都不会提。”   温虞便不再提未曾下请帖,娉婷郡主却来了府上一事。   *   “表姐,竹子也能制香呢,可真是有趣,青娘还说,她还留了竹子,待染上另三季的花,便可做百花香,竹片能放入香炉中燃熏,也可让人刻了图样挂在身上做香坠。”六公主坐在马车里眉开眼笑的说着,她今个儿出宫一趟,得了好些香,此刻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娉婷郡主分享。   “你如今又喜欢沈夫人了?”娉婷郡主淡然一问。   六公主抿着唇,苦恼道:“谁说我喜欢她了。”   “只是我同她约定好了,她能让我今日出宫来,我就得好生听她授课。”   “便连父皇、母后如今也开始管着我的功课,让我要尊师重道。”   “她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夫子,那我也该尊敬她,万一下回她还能带我出宫呢。”   六公主干巴巴的解释被娉婷郡主一眼洞悉,却也懒得揭穿,只靠坐在另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六公主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她心中似明镜,她近来的所作所为,不止皇后娘娘已经心知肚明,怕是温虞心中也已有猜测,今日她想挑明了说上几句,就是为了挑拨温虞同沈遇的关系,却是收效甚微,对方是心大不成,还反过来劝她会遇上良缘。   可笑。   *   这日,她正清点着明日她要用的香料,就见陶桃手中捏着一张拜帖进来,“姑娘,这是城东越香坊老板送来的拜帖。”   温虞接了帖子,只觉着陌生,“城东何时开了一间越香坊?”这上京里有名有姓的香坊,她可都知道,这间越香坊的名号,她是半点儿都没听说过。   翻开拜帖,也只是写了一句,“久闻沈夫人乃世上少有天生识香者,妾身想登门请教一二,不知可否?”字迹算得上是清秀,却不曾落款,只有越香坊坊主的名号。   “是正月里才开张的铺子,姑娘没听说过也正常。”   “听送拜帖的伙计说,他们是从南越来上京的,老板可是香圣的衣钵传承。”   南越和香圣,这几个字,无论是哪一个对温虞而言,都是感兴趣的字眼。   她心下一动,“越香坊的老板可是位女子?”   陶桃睁大了眼睛,“姑娘可真是神了,方才侍卫还特意问过伙计,他们老板确实是位女子。”   温虞笑道:“行了,让人先去温家送人参,问问阿娘的病可有好,再问问我二哥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可是还在嗜酒?”她这几日忙着不可开交,要领着沈三娘去赴元老夫人的寿宴,又忙着设斗香宴一事,忙忙碌碌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来得及顾得上她二哥如何了。   想来,这位从南越来的香圣传人,怕就是她二哥颓然症结所在。   她当然应该同人见上一面才好,事情再多,也该腾出空闲来。她略想了一回,抽出了空闲时间。   “明日下午得空,那就回帖子吧,请越香坊坊主明日下午登门来见。”   作者有话说:   好困,睡了睡了,明天再修 第七十八章   是钦天监算的吉日吉时, 又祭拜过山神,然而北望山铁矿重启开采一事,进行的并不顺利。   开采的第一日, 就有一处矿洞发生了塌方,幸而这才一开始,尚无人员伤亡,那塌方处却塌出了一具裹着残衣破布的白骨来。   矿工们原就心中畏惧此处多年前发生过的惨案, 白骨一现世,口口相传, 是长留此处的冤魂要来索命, 不先祭拜冤魂,让他们得以超生, 这矿就挖不得。   肃王寒着脸下令道:“不过是具白骨, 有何稀奇?”   “让他们继续挖, 耽误了日子, 谁担得起责任?”   矿工们大着胆子继续开采, 快要入夜时分,只听得地动山摇, 在柳家村都能感受得到摇晃。   “王爷,又出现一具白骨, 还有三名矿工受伤。”肃王府侍卫长匆忙前来禀报。   “矿工们皆是不敢再继续开采矿石。”   出现一具倒也罢, 又是一具, 矿工们人心惶惶, 深信了是当年葬身于此的冤魂要索命, 无一不跑出了矿洞, 同监工交谈着。   有那年长者, 战战兢兢道:“大人, 可不能再挖,若再挖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小的以为,如今该请高人来超度此处的亡魂,让他们得以安息,这矿才能继续挖,不然那就是小的们,有十条命都不够用的。”   那两具白骨就摆在一旁,是死去了数年之久的亡者,血肉早就已经消融化解,同这座北望山融为了一体,只有白骨留存于世,证明他们死在了此地。   矿工们无一人敢看过去,浑身发抖,仿佛那白骨下一刻就会站起来杀了他们。   “胡说八道什么,还不住口。”监工冷着脸斥责道,却因着入了夜,虽有火把照着亮,光亮却不足以照透了山林,不远处的树林里黑茫茫一片,又浮起夜雾,颇有几分阴气森森之感。   监工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此事,我做不了主,要请示过肃王殿下。”   “你等继续清扫塌方矿土。”   矿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看到各自脸上的惊惧,却也不得不听令,转身走回矿洞时,却听得里头是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有鬼啊!!!!!”   从山脚下赶来的肃王,人还未走近,听得那声尖锐刺耳的喊叫,脸色一沉。   有鬼,这世上何来的鬼?   *   温虞从清晨起,就盼着见到那位越香坊的坊主,虽说她一上午都忙得不可开交,待到晌午时,她尤是自觉身上有些疲乏,想要歇上片刻时。又听见外头来传话,说那位越香坊的坊主到了,她打起了精神,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是觉着这两日好似脸圆了一些。   是长胖了吗?   她忍不住摸了摸脸颊,肌肤光滑,摸着有些凉意。   诗文里头写‘为伊消得人憔悴’,她怎么不见半点儿憔悴之色,反倒是长胖了不少?这可真是奇了怪,是她对沈大人毫无思念之心?   可她转念却想起来,距离沈大人回来,还有九日了……   “姑娘,姑娘。”陶桃迷茫的连声喊了好几下,可算是喊回了她的魂儿,“姑娘这几日老是走神,姑娘,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温虞抬手抚过珠钗,轻声道:“春日里总是犯困,我有些困倦罢了,无事,走吧,莫让那位越香坊的坊主久等。”   陶桃点头,随着她往外走去。   温虞撩了珠帘走进前厅,便与前厅中坐着的年轻妇人对上了目光,年轻妇人模样生的肤白貌美,让人眼前一亮,穿着打扮皆与上京女子不相同,头上所戴银饰是精致无双,像是戴上了日月光辉,这些且不提,更吸引温虞的是,年轻妇人周身的香气,她并不曾闻见过。   “沈夫人。”年轻妇人站起身来,微微颔首,红唇微勾起一丝笑意,一张脸很是有南越四季如春的那般明媚。   温虞浅浅一笑,走到座前,抬手道:“请坐吧,不知您如何称呼。”   年轻妇人含笑道:“沈夫人唤我辛芜便是。”她说的是官话,却不知是不是咬字不同的关系,话语中透着几分不羁洒脱来。   辛芜,温虞默念了这二字一回,却道:“总不好以姓名相称,我称您一声辛坊主可好?”   辛芜没有遮掩,将温虞仔细打量了一回,道上一句:“沈夫人果真如同我听说的那般,温婉良善,待人持物总让人心生亲切。”   温虞听着这话,心里头的猜测又落实了两分,辛芜又能从何处听闻,怕不是从她二哥口中听说的。   她笑了笑,干脆挥退两旁,开门见山问道:“辛坊主可是认识我二哥?”   辛芜脸上笑意一滞,“沈夫人如何知晓?”   温虞解释道:“想来我一个后宅女子,纵使有些虚名,也传不到南越去。”   “只有我二哥,前两年都在外游历,也曾去过南越,拜访过香圣,辛坊主又是香圣的传承弟子,想来你们是认识的,他定是同你提起过我。”   辛芜目色未闪,坦然道:“我与言郎是有一段旧情,不过自我与他分别后,那已是往事。”她说这话时,眼中含情,好似那段与温成言的旧情,对她而言依然是让她开心的一件事。   温虞心一跳,不亏是南越姑娘,性情奔放大方,谈起□□来是落落大方,毫无遮掩。   “的确是言郎告诉我,他有一位妹妹,天生便会识香。”   “所以我想着若是有机缘,总要来见一见沈夫人。”   她二哥还真是会夸大其词,这世上哪有人会天生就识香,她还不是有许多香不认识的,比如南越的香,她又不曾见过,哪里又能认识?   她有些羞涩,颔首一笑,“是我二哥浑说的,我可不敢认。”   “何况辛坊主还是香圣传人,我比之不及,岂非是在你面前夜郎自大?”   “恐是要让辛坊主失望了。”   辛芜也没失望,只道:“我与沈夫人能相识,合该就是早有缘分。”   她今日登门,主要是为了与温虞认识,又送了温虞见面礼,是一册南越香料记载,便准备告辞。   温虞还是好奇,又多留了她,“恕我冒昧一问,辛坊主入京是为了开香坊,亦或是与我见上一面,可还有别的缘由?”   “譬如,为了我二哥?”   “你是为了我二哥来的上京,可对?”   她总是觉着这位辛坊主有些不一般,行动间就带着一股与旁人不同的洒脱之意。   辛芜已经起身,闻言笑道:“若是我说,我来上京不止是为他而来,更是为了带他离开上京。”   待到辛芜离开,温虞还处在惊讶之中,半晌才感慨,这位辛坊主可当真是真性情。   她方才问辛芜,“若是我二哥不肯同你走,你会为了他留在上京吗?”   辛芜似是苦恼一般,蹙着眉头想了又想,却是松开了眉心,“我来前,只想过他一定会随我离开。”   “但若他不肯跟我走,那我还是会离开此地。”   “我不会为了他留在上京。”   “我不属于这里。”   她只是发现心里还是没放下温成言,那几分喜欢之意尤在,方才来到上京。   可并没有想过会永远留在上京,上京终究不是她的家。   这下可真是有热闹可瞧了,她二哥也会被情所困。   温虞偷着乐了一回后,盘算着该回家一趟,问问她二哥的意思。   又算了算时日,还有九日,可就是她的生辰了。   沈大人一向言而有信,说到做到的。   *   两具白骨闹的矿工们人心惶惶,一夜过去,又有上报,有两人无故失踪,葬身于此的冤魂要人偿命之说就愈演愈烈,矿工们大早就跪在监工面前呼喊救命,“大人,大人,小的们只想活着讨口饭吃,不是要在这里丢了性命啊,大人。”   肃王原以为昨夜已经平息了事态,而今日又起事端,可不是让他脸上挂不住?传回他父皇耳朵里,他父皇又该如何看他?   他下了令,“派人去山林里搜人,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冤魂夺命。”   裴既斐眉间皱出了川字,见肃王愈发焦躁,不免提出了他的想法,“王爷,不妨真请几位道士过来作法,先安抚矿工们,不至于耽误了期限。”   肃王捏了捏眉心,听闻此言,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表兄可有想过,若本王真请道士前来作法超度冤魂转世。”   “可超度的,又是哪个冤魂?”   裴既斐半晌才反应过来,神色逐渐变得凝重,“王爷的意思是,先太子?”   真是个蠢货,到了此刻才反应过来。   他怎能出这个头?如今父皇心中原就相信了当年先太子是被冤枉在此丧命,可诸多因素交错在一起,父皇未曾开口言明,他是子是臣,先太子的冤屈都不该由他口中说出来。   肃王心烦了一整夜,此刻不愈同他多言,吩咐下去,“去请沈大人来一趟。”   裴既斐在旁,“王爷,您说这一切会不会是沈遇在背后搞的鬼?”   他甚是愤慨,“此人狼子野心,王爷,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将他……”   肃王沉默不语,沈遇在此搜山捉拿妖道,如今十日还一无所获,当真就只是为了那捉拿妖道而来?   沈遇就以为能骗得过所有人?   肃王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我倒是要看看他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表兄,你自去带人搜山。”   裴既斐捏了捏拳头,终是道了声是。   肃王闭目凝神,听得一声,“臣见过王爷。”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沈遇背光而立,面容隐在了阴影里,颇是看不清神色。   他忽而心生惊惧,那日没能将沈遇彻底杀了,当是他最大的祸患。   作者有话说:   温虞:沈大人虽然不会安慰人,以前沉默寡言,现在能言善辩,但唯一的优点是说到做到……   沈遇:夫人这是在想我呢,还是在想我呢。 第七十九章   只要是人, 便有欲望。   肃王从来都不信,有人会真的没有贪欲之心。   他有,他想要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想让世人都臣服于他,跪拜在他脚边。   眼前人定也有。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沈遇,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权势?”   “如今在父皇面前,年轻一代朝臣里, 你最受他信任,他没将整个殿前司交给你, 转头却又将北望山的督山之职交给你, 你为何不要?”   他唇边浮起了些许嘲意,“便是这般, 父皇如今却是更信任你, 以为你是纯臣。”   “可你既不要督山一职, 要做你的纯臣, 你为何又要借口捉拿妖道而长留北望山?”   沈遇垂下眼, 淡然反问。,“臣却不知王爷此话是何意?”   “捉拿妖道本就是臣职责所在, 何来是借口?”   “难不成是臣阻碍了采矿?”   “王爷放心,待臣捉人归案, 臣立时就会带人回上京复命, 不会耽误王爷的公事。”   这便是症结所在。   肃王冷眼看着他, 转而却笑了笑, 显着几分亲近之意, 道:“沈大人, 你我都是聪明人。”   “此处也只有你我二人, 说话何必又这般遮遮掩掩。”   “沈大人想做纯臣, 本王不会拦着你。”   “可我父皇年事已高,沈大人以为,这朝堂之上,你又能依靠着这纯臣二字立足多少年?”   “朝堂之上,最紧要之事,要分清局势,不拘于小结。”   “沈大人以为呢?”   沈遇轻叹一回气,“王爷此话,臣听不明白。”   “若是无事了,臣这就告退。”   不识好歹,若非是如今还动不了沈遇,他定是要将沈遇给杀千百次也不足惜,肃王垂下眼,掩过眼中怒气,“沈大人,矿洞中出现的那两具白骨,还有两名矿工失踪一事,你可知晓?”   沈遇神色无波,淡然道:“有所听闻,”   有所耳闻?   装的倒是够像。   肃王又道:“沈大人以为,这世上当真有冤魂作怪?”   “还是有别有用心者,故意为之?”   “王爷,矿洞中埋有白骨并非罕见,矿工心生惧意,暗中逃跑也寻常。”   “王爷身居上京,养尊处优,恐是没听过这等事,便以为是有人为之。”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句句都有理,肃王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怒气,“沈大人的意思,这只是意外?”   “本王知道,你父亲当年丧命于此,旁人或多或少都轮了罪,你父亲却落了个贤名,独善其身,自是死的冤屈。”   “沈大人想要替父报仇,此事本王也能帮忙,沈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遇听得竟是一笑,他的眉宇生的浓郁,藏于阴影之中,一笑却沾染了冷意,“看来王爷是一定要将这装神弄鬼的罪名按在臣的头上?”   “王爷大可以让人查,若有证据,臣定当俯首认罪。”   他抬手作揖,淡然道:“告辞。”   待到沈遇一走,肃王放下手中一直握住的茶盏,方可见茶盏外有裂缝,他微阖了眼,眼中戾色是压也压不住。   沈遇竟然这般嚣张,难道是认定了他不敢再一次动手?有异心者,定要诛之,以绝后患。   *   白虞侯早就等在门前,见沈遇出来便跟在他身旁走了片刻,方低声道:“大人,咱们的人都被裴大人给拦下了,说是失踪矿工未找到以前,咱们的人都不能再入山搜寻。”   “大人,他们这是要将咱们赶回上京,还是?”   身后好似有人影鬼鬼祟祟跟踪,白虞侯不禁回头看去,只见树影晃动,出两旁巡逻的队伍外,没发现可疑之人。   后头那句话,白虞侯却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不止可以赶他们走,还可以将他们扣留于此,甚至于动手除了他们……   沈遇闻言,轻瞥他一眼,“我等是奉旨查案,是裴继斐他想拦就能拦住的吗?”   “你等听令于他,还是听令于我?”   白虞侯神色一振,“是,大人,属下这就是去传令。”   一刻钟后,树林中便有打斗的动静。   裴既斐冷脸踹开拦路的骁卫,走到沈遇跟前,腰刀出鞘,直指于沈遇鼻尖。   刀光寒冽,刀锋尖锐带着杀气,沈遇伸手点着刀尖,不过一瞬,便多了颗血珠子滑过他的指尖,“指挥使这是何意?”   裴既斐面若寒霜,“我即下令,你不可再搜山,你何故违抗?”   “沈遇,是你逼我动手的。”   “违抗军令,可先斩后奏。”   “沈遇,你怪不得旁人。”   *   上京城里,这两日最是紧要之事,便是春闱科考一事,春闱不过三日,可考生们可是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寒窗苦读,家眷也跟着耗了十来年的心血,陪着三年又三年,每三年的上京城的春天,格外的热闹。   客栈人满为患,城西的大小寺庙,道观也都是人山人海,上香祈福,叩拜魁星者多之又多,就连后宫也在凑热闹,无怪于其它,魏国公世子魏明远此回要参加考试,而等到一考完,金榜题名,便要与娉婷郡主完婚。   宣帝也时常打趣外甥女,“明远此回若能高中状元,你与他就更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朕便也算没辜负你母亲的托付了。”   他那妹妹与他一母同胞,天家情分少,同胞兄妹到底比旁的多了一二分。   宣帝不免又想起了他那妹妹,一时感慨,“过几日是你母亲寿辰,既然不日你便要随魏家回鲁州,你也再去为你母亲点一回长明灯吧。”   娉婷郡主满心苦涩全化作一声,“舅父多年养育之恩,娉婷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温虞这几日只觉着有些犯懒,也不知道是犯春困,还是收服了熊孩子而放下了心来,她总是睡不醒似的,清晨总是想着要赖床不起,沈遇不在,她就是府上最大的主子,想睡到日上三竿也是可行的。   “姑娘,姑娘醒醒吧。”陈嬷嬷叹气,姑爷不在家,姑娘倒是开始日日懒惫了。   可今日也不能放纵了温虞,今日是温虞要入宫去给六公主授课的日子。   “可到入宫的时辰了。”   温虞费劲的睁开了眼睛,揉着眼睛,“春日果真是好眠,我日日都只想着睡觉似的。”   她起了身,边穿着衣裳边与陈嬷嬷说着话,“今日可是春闱第三日了,晌午便要歇考了,街上肯定人多热闹。”   陈嬷嬷随口一提,“可不是呢,听说留香楼晌午的席面都被订满了,全是参加春闱的举子。”   温虞却是听得馋了,她可有许久不曾去过留香楼。   缘故自是因为沈遇,害她好久都不曾往留香楼去。   她心中一动,拿着梳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放缓。   算算日子,还有几日,她可就要过生辰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每次一本文要结尾了,我就开始由慢变得更慢……   这章短小,明天白天还有一章。 第八十章   六公主欢欢喜喜地品了一回自个儿做出来的含香丸, 香丸入口生香,不止打着些许甜味,嘴巴里也是香香的, 好吃又好玩儿,于是一整堂课都很是认真。   临了还主动问起温虞,下堂课又该学些什么。   耽误了快有一刻钟,温虞离开皇宫时, 恰逢与娉婷郡主的车驾相遇。   既然遇见了,总是要打个招呼才对。   只见娉婷郡主穿着一声素色衣裳, 便连发髻上都未戴珠翠, 只用了一支白玉簪挽发,面无表情, 她原就气质清冷, 这样一打扮又为她添了几分哀愁。   二人没有多少交情, 不过是见了一回礼, 温虞便乘上了自家的马车, 落了娉婷郡主后头几步出宫去。   御街上人来人往,马车行的也并不快, 没多时又下起了雨,街上行人便更是着急忙慌的赶着路回家去, 马车便行的更缓慢了。   又过片刻, 马车忽而停下, 思柳问着外头, “怎么停下了?”   外头侍卫道:“夫人, 娉婷郡主的车驾车辕坏了, 拦了去路, 一时走不得。”   “无妨的。”温虞回道,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去问问看娉婷郡主是要去何处,她若是不介意,可与我同乘,我送她过去。”   “是,夫人。”侍卫得了令,上前问过。   “郡主,马车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这会子又下着雨,幸而咱们才出宫,不若先回去?等雨停了咱们再去金佛寺……”侍女说道。   娉婷郡主看过侍女一眼,惊得侍女连忙请罪,“是奴婢失言,郡主恕罪。”   “郡主,马车一时修不好,我等回宫重新找马车来,也要花费些时间,郡主,您可要先移步……”   娉婷郡主蹙了眉头,“当真修不好?”   外头却是另有人走来,“我家夫人派我前来问问郡主是要去何处,夫人愿送郡主前去。”   娉婷郡主撩了帘子往后看了一眼,温虞的马车停在后头,被她拦了去路。   她眉头依旧是紧蹙着的,听她说过那番话后,温虞还会对她毫无介怀之心?   回去自是不可能,后日便是她母亲生辰,她今日便要去到金佛寺斋戒,不能误了时辰,她紧紧地抿着唇,温虞既然想要做善人,那就让她做就是了。   温虞撩开帘帐,让开位置好叫娉婷郡主能进来,“郡主请坐吧。”   又递了一方干净的锦帕给娉婷郡主,“您擦擦裙上的雨水。”   她一贯是在外人面前时,是妥帖和煦,不会出半点儿差错的。   娉婷郡主接过温虞手中的锦帕,冷淡的道了一声谢,而后便坐在温虞对面,开始擦着她衣裙上沾着的些许雨水。   温虞自吩咐着车夫先往金佛寺去,而后静坐着,一时无话,马车内安静的过分了些。   她自觉太过冷清不大妥当,便从一旁的木匣里取了今日六公主制的含香丸,“郡主可要尝一尝,这是上午时,我与公主共同制得的含香丸。”   “此物不止口齿生香,还有驱寒凝神的功效。”   娉婷郡主低眼看去,那一颗颗小如红豆的丸子,散发着阵阵香气,闻着还有些甜味,是哄小孩子的把戏,她道了句,“不必了。”   被拒绝,温虞也不恼,只将匣子合上放在一旁。   娉婷郡主忽然问道:“沈夫人为何要帮我?”   “你应当讨厌我,对我视而不见才对。”   她的神情太过冷然,带着毫不客气的凌人气势。   温虞一愣,转而抿了抿唇,她是一向在外人面前以温婉内向示人,也一向如同其它姑娘一般,万事都尽善尽美,不想给旁人落下话柄。   此刻,她却是坦诚一笑,道:“是,我是有些讨厌郡主。”   “可我冷静下来,想了又想。”   “我与郡主您相交甚少,虽谈不上喜欢彼此,却也不该讨厌对方。”   “若是因沈遇之故,郡主会讨厌我,我也讨厌郡主,这也不是我一人之力能改变的事情。”   “而这份讨厌,不是出自于我对郡主本性的了解,并不会妨碍我愿意帮忙。”   若她真的要讨厌谁,应该讨厌沈大人才对,沈大人从前的性子多惹人厌啊,整天冷冰冰的像是个大冰块,如今的性子就,就更惹人厌了。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是带着甜蜜,却又夹杂着几分烦恼。却又立刻反应过来,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又想起了沈遇?   沈大人真是讨厌,人不在上京,却总是会不经意出现在她脑海里,她赶紧收敛了脸上神色,扶了扶有些酸涩的腰腹处,这几日犯着春困,是不是就会乏累,坐久了以后,腰背也酸疼的很,真是不知怎么一回事。   她捏了捏腰,打起精神端坐起来。   这下又轮到了娉婷郡主愣神,她并不相信,片刻后,她方才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不再说话,只倚靠着车窗,静静地听着马车外的雨声。   这一场雨要下到何时才会停下呢?   温虞也不再多说,只陪着她去到金佛寺时,外头的侍从打了帘子,外头的雨是早已停了。   二人分别,娉婷郡主神色仍然冷淡,她的眉眼好似些微的沾了些春雨,泛着水雾,“今日多谢沈夫人相送。”   “郡主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道过一场别,温虞这才踏上了回府的路程。   她果真是变了,若是从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娉婷郡主说出真心话,今日却说了出来,无论会不会同娉婷郡主交恶,又会引起什么后果,她都没有考虑过。   罢了,她与娉婷郡主非亲非故,只是因为沈大人的缘故就互相讨厌,这是什么道理?她实则是个懒散的性子,也不爱插手别人的事情,她今日坦诚说出自己的想法,也不在乎娉婷郡主会如何想,如何做了。   比往常回府的时间完了大半个时辰,陈嬷嬷等的心急,险些就要出门去找时,就见马车已经行到了西角门处,她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前去,“姑娘,今个儿怎会回来这般晚?”   温虞将她先送了娉婷郡主去往金佛寺的事儿说了一回,又锤了锤酸疼的腰腹,方道:“我有些困了,想要先睡一会儿。”   陈嬷嬷便让人打了水来,让她洗漱,换了衣裳后,温虞躺在床上阖眼便睡了过去。   陶桃奇道:“姑娘这几日老是犯困,这春困何时才会过去哟。”   陈嬷嬷心里头却是想的更多一点,她算了算日子,心下还是不确定,想着等过两日该请大夫上门来给温虞瞧一瞧才是。   温虞的午觉睡得并不太安稳,本就疲惫不堪,偏偏在梦里头好似在逃命似的,拼命往前奔跑,片刻都不能停下来,可偏偏跑着跑着,前方却出现了万丈深渊,她都来不及停下,一脚踩空,直直地就跌入了黑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吓得她立时就清醒睁开了眼,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抬手摸着额头,上面满是汗珠。   “姑娘醒了?”陶桃原在外间打盹,听见了动静,就往内室来,一眼看见温虞坐在床上,便走过去,却见温虞脸色煞白,吓了一跳,“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就是做了一个噩梦,我没事。”温虞轻轻拍着胸口,那股摔进深渊的失重感可算是减轻了不少,她回忆着那梦,总还是心有余悸。   *   温成云匆忙赶到了殿帅府,陈嬷嬷忙道:“姑娘还睡着,三少爷先歇歇吧。”   温成云神色慌张,他许是跑着来的,满头都是汗珠,“陈嬷嬷,北望山刚刚送回上京的消息,我姐夫他昨日掉下悬崖失踪了。”   “如今殿前司抽调了大半骁卫,正往北望山去。”   “我也要出发前往北望山,我就不多留了。”   他传完话,便转身朝外匆忙离去,留下震惊不已的陈嬷嬷。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补齐了,我接着写明天的更新啦。   温虞:沈大人,说好的我生辰前,你就会回来呢?   感谢在2022-08-05 00:31:58~2022-08-05 22:4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纪少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一章   做了场噩梦, 温虞心有余悸,睡是睡不着了,便起身坐在梳妆台前, 拿了篦子顺着头发。   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陈嬷嬷压低了嗓音却也藏不住的焦急,“姑娘醒了吗?”   温虞听见了动静,“嬷嬷进来吧, 我起了。”   外头倏然安静下来,陈嬷嬷并没有立刻进屋。   温虞的心陡然跳动了一下, 疑惑唤道:“嬷嬷?”她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门终于咯吱一声被推开, 陈嬷嬷脸色煞白,走上前来, 她也是六神无主, 嗓音干涩, “姑娘, 姑爷摔下了悬崖失踪了……”   半月篦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半月篦摔成了两半。   温虞愣了半晌, 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沈遇他怎么了?”   她明明梦到的是自己摔下了悬崖, 怎么会是沈遇摔下了悬崖呢?   是她还没有从噩梦中清醒吗?   她的手颤抖着, 耗尽了力气狠狠地将手指掐进了掌心里, 传出的刺痛感, 让她得以清醒, 是真的, 她听见了陈嬷嬷说的, 沈遇他摔下了悬崖,失踪……   怎会如此?沈遇自己说的,会在她生辰前赶回来。   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到她的生辰了……   陈嬷嬷忧心忡忡地扶住了几欲快要晕过去的温虞,温虞却是猛然站了起来,紧紧抓住了陈嬷嬷的手,脸色煞白,双眼却是通红,“不可能,他说过他会在我生辰前回来,那他一定能在那日赶回来的。”   “所以他不可能会出事的。”   “嬷嬷,他一向说到做到的,他一定能在我生辰前赶回来的,你说对不对?”   她越说呼吸声越是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陈嬷嬷连忙安抚她,“姑娘,姑娘,你先别急,你先顾好自己的身子……”   忽而,陈嬷嬷惊呼一声,“姑娘。”   温虞竟是手一脱力,晕了过去,旁人赶紧上前来将她扶到床榻上去。   陈嬷嬷心急如焚,“快,快去请大夫来!”   “快去呀!”   她坐在床旁,不住地掐着温虞的人中,“姑娘,你快醒醒,你可别吓我。”   陶桃是吓得六神无主,拿了帕子打湿沾了热水,却又跌了盆,砰的一声地上湿了大半,还是思柳咬了牙,“烟织姐姐,你快去找刘厨娘,将姑娘晕过去这件事告诉她,然后让她看着准备些糖水。”她是一咬牙,提了裙跑去前头传话,让侍卫赶紧去请大夫来。   *   街上乱糟糟的,殿前司的骁骑们疾驰打马过,行人连忙躲避,马蹄踏着青砖石,震动的轰隆隆只响,不知过去了多久,方才恢复了平静。   街上行人议论纷纷,“怎么了这是?可好久不见这么多骁骑打马过了。”   “可不是,是哪家又要被抄家下入昭狱了不是?”   “不知道呀,看这架势是要出城……”   直到天子震惊,碎了一盏鱼戏莲叶白玉盏,那清脆刺耳的响声,惊醒了朝野。   “沈遇摔下了悬崖?”宣帝尤是不肯信,他站起了身,摇摇欲坠,抬脚就要往前走去,满地的碎瓷片,惊得一旁的陆大监连忙扶住,“陛下,小心足下。”   “他摔下了悬崖?”宣帝再一次问起。   传话的骁卫气喘不停,伏在地上应声道,“是,陛下。”   “而今已从殿前司增派人手敢去搜寻。”   “传旨,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沈遇!”   宣帝跌坐回龙椅,捂住了胸口,沉沉下令道。   “是,陛下!”   宫人慌忙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陆有良忙给宣帝倒茶,“陛下,您别急,沈大人定会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平安无事。”   “北望山……悬崖……”宣帝喃喃自语,背脊像是被抽掉一股精气神似的。   陆有良听见了,霎时就明白宣帝这是心病犯了。   沈遇为何失踪暂且不论,可他怎会是在北望山摔下了悬崖失踪不见呢?   和先太子当年被人诬陷后,不得不退至悬崖边,纵身跳下悬崖竟是一样。   当年陛下如何震怒先太子私造兵器,欲篡位夺权一事而废除了太子之位,那太子自绝于北望山后,在这十来年中,陛下心中又有多后悔,积累成心病是一般的。   而今,好不容易重启北望山铁矿,怎又出了这样一件事。   陆有良心惊胆战不已,又想起了什么,“陛下,肃王还在北望山,可要传召肃王回来?”   “召他回来?”宣帝却是被他提醒,想起了有这么个儿子的存在,“传朕旨意,未曾寻回沈遇前,肃王留在北望山,半步不许出。”   “裴既斐镇守不利,撤其都指挥使一职,一并等朕准许,才可回上京。”   宣帝说完这话,忍不住开始咳嗽,声音里似带着血腥气。   陆有良心中有了底,应声道:“是,陛下。”   今日的上京城说热闹也热闹,却也是闹的人心惶惶,街上行人们先是被骁骑下了一回,又见宫中出来两行人,皆是打马疾驰出城去。   春闱刚结束,本是百姓凑热闹议论陛下会点谁为三甲时,偏生又出了这样一件事。   天色已黑,闹的更是人心惶惶。   夜行者,亦是祸心藏身者,亦是潜心数年不能示人者。   某处酒坊的雅室内,青纱帐重重叠叠,遮掩住了说话人的身影。   只听得那说话之人,背影削瘦,说话声音带着几分苍老。   “豫王殿下,如今太子被囚于东宫,肃王被困在北望山,此时是让陛下看重您的好时机,您必是要抓住机会才是。”   豫王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轻笑道:“机会?”   “世事难料,本王如今在父皇面前露脸,父皇当真就会多看重我两分?”   先前说话之人迟疑了一瞬,方道:“殿下这是何意?”   “宁岚传出来消息,父皇今日遭受打击,旧疾复发如今要卧床休养,若是此时,柳大人与本王联手……”豫王眼中狠戾之色尽显,“那皇位岂非不是本王手到擒来?”   青纱帐被吹开,露出了坐在豫王对面之人的真面目,正是工部尚书柳三思。   柳三思沉吟,“这……”   豫王嘲讽一笑,“柳大人,事到如今为何不放手一搏?今日过后,大哥的死因,父皇必定是会查个水落石出,柳大人以为到时候,父皇知晓你也参与其中诬陷大哥时,他还会顾念与你这些年的君臣情谊,饶过你,饶过柳家?”   “诚如柳大人所言,这是个好时机,可到底是博得父皇看重,还是放手一搏将皇位夺下?”   “本王以为,自是夺下皇位,江山在手,才更快,你说呢?”   柳三思神色变了又变,“容臣再想想。”   豫王沉下眼,“如此良机,过了可就再也等不到了。”   “柳大人扶持本王,不就是想要站在权势之巅?本王只对皇位和美人感兴趣,若本王夺了皇位,柳大人想要的权势,本王双手奉上。”   *   宣帝病一场,却也没打算耽搁三日后贡生放榜后的殿试,他心中郁结,又旧疾复发,只将早朝停了,召见朝臣在病榻前议事。   议的是这回策论考试中,答题出众者的卷子。   这回入殿室者共三百贡生,而参加春闱的贡生却有三万名,要从三万名中选出三百参与殿试,并非易事。   翰林院的学士们是铆足了精神,没日没夜的判卷,取优中之优者为上,呈于陛下亲眼过目。   主考官乃翰林院院士庄修,奉上十份答卷,“这十人的策论,臣等以为是此次春闱最优者,还请陛下过目。”   宣帝捂嘴咳嗽了一回,“嗯,待朕阅过后,再与尔等细说。”   庄修便领着其余朝臣告退,宣帝仔细地读着每一份答卷,翻了三四份时,终是觉着疲乏,捏了捏眉心,陆有良在旁,“陛下,您歇歇再看也不迟。”   宣帝仍旧一手翻着卷子,一手端了茶盏饮上一口,不经意翻到第五份答卷时,看见头一个字时,手忍不住一抖,茶水险些洒在答卷上,他忙将茶盏递给陆有良。   “陛下,您这是瞧见什么了?”陆有良赶紧擦了茶盏上的水珠,免得打湿了答卷。   宣帝手抖着仔细翻阅着手中这份答卷,如何看如何不可置信,半晌却道:“无事,这位贡生所写策论倒是有趣,殿试那日,朕得瞧瞧。”   而后,宣帝又是如此,夸了其余几分答卷。   他的手依然在抖动着,陆有良就只当他是累着了,“陛下,您歇歇把,自有庄大人等为您分忧。”   宣帝阖上眼睛,靠坐在   *   十九岁的生辰,温虞是想过许多的庆生法子,从前她每年生辰时,沈遇要不就是出现片刻就有事离去,要不就是根本不在上京城只会派人来给她送上一份生辰礼,今年沈遇也出了远门,却说过他会在她生辰这日赶回来,那肯定是为了给她庆生。   可沈遇他……   没回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沉默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今日是生辰,她却半点儿开心的情绪都没有。   自从三日前得了沈遇摔下悬崖失踪的消息以来,她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无法入睡,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是不信沈遇真的会出事……   陈嬷嬷走到她身旁,叹气,“姑娘,今日是你的生辰,何不让人往宫中递信去,同皇后娘娘道一声今日休息,也是无妨的,想来皇后娘娘也能体谅姑娘。”   “那怎么行,不过是十九岁的生辰,过与不过有何关系,既然答应了要给六公主授课,六公主如今也算是认真听课了,我总不能言而无信……”   “生辰,明年再好好过,也是一样的。”   温虞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她才不要像沈大人一般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呢。   她拾起了一支珠钗,簪入发髻中,抬手间,衣袖往下坠落,露出了细了一圈的手腕子,那条红线绕也松松垮垮的缠在她的手腕上,眼见着就要散开似的,她干脆取下重新系了结扣,在手腕上绑紧,衣袖抚平遮盖住,而后又看过自己的打扮,确定是毫无错处时,她方才起身,“走吧,莫误了时辰。”   陈嬷嬷叹气,吩咐着思柳,小心伺候着姑娘。   而后送温虞上了马车,目送着温虞离去走远,方才准备回去。   又有人打马归来,是鸣争风尘仆仆从北望山回来,陈嬷嬷大喜过望,连忙问他,“可是找着大人了?”   鸣争面色沉重,吞吞吐吐回答道:“大人他……如今还未寻得踪迹。”   “我回来取些东西。”   “陈嬷嬷,我方才瞧见咱们府上出去了一辆马车,夫人是回娘家了?”   陈嬷嬷听得心下失望,回答他,“今日是夫人为六公主授课的日子,夫人她入宫去了。”   “你要取些什么,告诉我,我赶紧带人收拾了,你好带去。”   沈宇失踪,这几日府上是兵荒马乱的,陈嬷嬷也没有起疑心。   她自是也没瞧见鸣争听见温虞入宫后,脸上一闪而过的焦急,他混乱答道:“是些要紧的信函,在大人的书房里,嬷嬷不方便取,我自己去取来就是。”   沈遇的书房,外人轻易不能进去,即便是温虞也甚少会去。陈嬷嬷听后,只点头,“那你赶紧去,莫误了正事。”   鸣争这才脚步匆匆走向书房的方向。   *   今日入宫时,才发觉御街上守备都森严了许多,温虞这才想起来,今日是贡生们入宫参加由陛下亲自主考的殿试。   宫中禁卫都认识她的马车,也仍旧查看了一回方才放行。   温虞心思不在皇宫加强了守备一事上,一路心不在焉去到了春芜苑,坐下等了一刻钟,六公主方才走来,见到她时,满脸的诧异之色掩都掩不住。   温虞浅浅一笑,“公主今日可迟了些。”   六公主看着她,苦恼道:“是我以为夫子今日不会来了。”   沈遇在北望山掉下悬崖失踪一事,上京城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大人那么厉害,怎么会摔下悬崖失踪了呢?”六公主双手托腮叹气道,她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也没想过温虞听见这话会是什么心情,宫女觉着不合适,便轻轻唤了一声,“公主,您不是备下了寿礼,要送给温夫子?”   六公主恍然,“我差点就忘记了,快拿来。”   这才将沈遇失踪一事给压下不再提。   六公主将礼物送给了温虞,又说了一回祝寿之词后,温虞方才开始今日的授课,她这几日强打着精神准备了今日的授课内容,却仍是中规中矩的讲解制香之法,虽说六公主还算是认真听着。   待到授课结束,温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同六公主道别后就准备离开皇宫。   出了春芜苑以后,往东华门的方向行去,走了二十余步,忽见一行巡逻的禁卫往这边来,这不算稀奇,温虞略往旁走了走,打算避开。   那队巡逻的队伍一行六人,温虞不经意地抬眼扫过那六人,忽然同那第六人目光相对。   那是张极其陌生的脸,却有着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一时愣在了原地。   是沈遇吗?   她脑海里起了个念头,转瞬她就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怎么会生起这样一个奇怪念头呢?   沈遇在北望山失踪,怎么可能转眼就在皇宫里出现,还是这样一副陌生到她不曾见过的面容。   她紧紧抿着唇,一上午都在强打着精神同六公主授课,即便心里头装满了难过,也不曾泄露半点儿。   此时此刻,看着那就要擦肩而过的陌生禁卫时,竟然快要压抑不住,红了眼眶。   她不该看,却也是紧紧地盯着对方看去,对方好似也一直不曾收回目光,看着她。   就要过去时,她忽而在心里轻轻唤了声。   “夫君……”   那人好似是不经意般,头往下一点。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快要写完剧情线了,脑壳都快要彻底秃了,呜呜呜。   明天见~ 第八十二章   紫宸殿前广场上。   三百贡生皆是奋笔疾书, 答着宣帝亲自拟定的题目。   九阶之上的宫殿内室,宣帝坐在桌案后,时不时地咳嗽一两声, 他今日的精神头还算不错,前两日尚且要卧榻休息,而今日却是坐着,一个多时辰过去, 也不见疲倦。   是宣帝当场出的题,出一道便往外传一道, 两炷香的时间答题后上呈, 内室之中,不止是宣帝一人, 柳三思等人皆在此处与宣帝同审着答卷。   这批贡生中, 不乏有些新颖论点, 引着朝臣热议。   不多时, 有宫人来报, “陛下,豫王殿下求见。”   殿中安静了一瞬, 柳三思神色微敛,瞥向宣帝。   宣帝抬了抬手, 未见异色, “让他进来。”   豫王进殿中来, 拱手行了一礼, “儿臣见过父皇。”   “你怎么这时过来?”宣帝问他。   “反正儿臣闲着也是闲着, 想来替父皇审答卷。”豫王颇有几分漫不经心道。   宣帝听见这话, 笑道:“也好, 坐下吧。”   见宣帝甚是欣慰, 柳三思略放下了心,又看向在宣帝左手旁坐下的豫王,略带着几分提醒朝他点头,让他切莫在此胡闹。   今日是个好时机,却不是现在。   又出过一题往外送去,外头便又收回来上一题的答卷,宣帝优先看的还是那十人的答卷。豫王百无聊赖坐在一旁,拾起一份答卷看上两眼,许是这位贡生写的内容引人发笑,他忍不住笑道:“此人的论点倒是有趣。”   宣帝抬眼看去,“哦?给朕瞧瞧。”   豫王将答卷递去,还要不屑的道上一句:“此人年纪应当不大,涉世未深,不然怎会憋了两炷香的时辰,才写出若北廓来犯,当先礼后兵,方能师出有名这几个字。”   宣帝神色微变,手捧着答卷看着眼熟的字迹,半晌才放下,继续看其他人的答卷……   两炷香燃尽,是最后一道题,答卷收上来的时间。   此番阅卷的朝臣心中也有了此番殿试之中贡生排名的高低了。   纷纷圈出各自心中的头三名来,上交于陛下。   金殿点状元,与君王坐卧前相谈甚欢,一向是春闱时,被人津津乐道,会流传多年的趣闻轶事。   众人都在期待着宣帝会朱笔一圈,何人得中状元时,宣帝忽而挥手,“尔等先退下。”却是将人都给打发了。   等人一走,宣帝点了点卷上的名号,“传见。”   豫王心思不在这上头,他与柳三思并肩而行至殿外。   那被传见的贡生被宫人引着近前来,路过他时,略顿了顿脚步,豫王只一瞥,未能看清楚那贡生的面容,而后收回了目光,同柳三思一并离去。   *   帝王家多绝情薄性,譬如玉贵妃受宠二十余年,宣帝震怒时,打入冷宫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再无留情余地。   若论宣帝对谁还留着一分亲情在,在这十来年里,只有先太子一人。   自先太子出生时,便被宣帝寄予厚望,亲手教导,启蒙,委以重任,期盼先太子能够不复他的期望。   可帝王心深不可测,先太子长成时,而宣帝正值壮年,疼爱之中,却又开始夹杂着猜忌。   先太子私铸兵器,意图谋反的罪证破绽何其多,宣帝竟是雷霆大怒,不念那份从小累积的疼爱看重,而废其太子之位,逼得先太子跳下悬崖,自证清白。   宣帝心中当真是不知,先太子是蒙冤而亡?   还是他也是逼迫先太子跳下悬崖的元凶之一?   一过十来年,终是有了答案。   宣帝缓缓站起身,走向那跪着的身影,十来年中,午夜梦回时,会入梦的而长子,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眼前,满是不可置信,手指轻颤想要抚上对方的额头,“元儿……”   对方却是俯下身去叩头拜过,“罪民叩拜陛下。”   宣帝身形一晃,那只手还是落下扶住了跪拜之人的胳膊,他似有万般苦楚,半晌之后,才落下一道声音,“元儿,你我父子十余年不得见,你,起来说话。”   跪在地上的人,终是抬起了头,容颜再也不见当年意气风发,是历经世事磨砺后的沧桑内敛,他红了眼眶,尤是不信,“陛下,还愿认罪民?”   终是十余年不见,父子相认的情深场景。   *   温虞张大了双眼,她口齿微张险些就要拦下人来,却又与对方擦肩而过时强压着冲动,状若无事般垂下眼去,步伐徐徐继续往前走去。   幽幽梅花香若有似无的在行走间浮动的空气中飘散,似是闻到了,却又像是错觉。   不过是转眼间发生的事情,便连思柳也没能察觉到她心中此刻是如何波涛汹涌,难以平静,她们继续往前行了十余步,温虞满门心思都在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上。   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魔怔了,还是那人真的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对着她点头示意他真的是沈遇?   可是为什么呢?   沈遇是在北望山摔下悬崖失踪,为何又会出现在皇宫?   是用了声东击西的法子?   殿前司调派过去的骁卫如今也还在北望山寻找他的踪迹,就连肃王也因为陛下雷霆震怒,而被困在北望山不能回上京。   沈遇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此刻出现在皇宫。   胡乱想了一回,温虞心中苦涩难忍,她怕是思念沈遇到了魔怔的地步,不然怎么会将陌生人认定为沈遇呢?她怕不是傻了吧。   又见一行共三名宫人脚步匆匆而来,拦着了她的去路,朗声道:“沈夫人,请留步。”   是面生的宫人,温虞不曾见过,她掩在大袖之下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却是浅浅一笑,温和问道:“不知公公有何事?”   拦下她为首的那位宫人,看上去年纪踅摸有三十,面净无须,眼神透着一股阴郁,笑着同温虞说着,“皇后娘娘有请沈夫人前去一叙。”   张皇后跟前的宫人,她并不能全都认识,这位公公她不曾见过,心中便疑惑为何皇后娘娘此刻来召见她,她一时没能答应,只是笑着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我是为何事?”   宫人叹气,些许责备之意,“皇后娘娘要与沈夫人叙的话,奴才又如何知晓?”   “还请沈夫人移步,莫耽误了时辰。”   宫人说着张皇后有请,温虞自是不能不应,她的手掩在袖下握紧了又松开,压下了心中的不安,道上一句,“也好,烦请公公带路吧。”   宫人带路,温虞跟在他身后走着,留了个心眼一路观察着去向。   往张皇后宫中去,要穿过内宫三道宫门后往西侧去,再行百步路,方是张皇后所在的御华宫。   走了片刻,拐过两道弯后,温虞迟疑地放缓了脚步,这可不是去往御华宫的路。有一行巡逻禁卫路过时,她忽而停下脚步,身子一晃,歪在了思柳身上,吓了思柳一跳,“夫人,夫人。”   温虞蹙着眉头,一双眼睛忽而就红了,她有气无力道:“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宫人皆是停下看向她,不解道:“沈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歪在思柳身上,半是惶恐半是难受道:“思柳,快把前两日,大夫给我配的含香丸拿来。”   思柳尤是不解,却被她藏在袖中的手轻捏了一下,忙将腰间的香囊解开,倒出了里头一颗又一颗圆润的小香丸,喂了温虞服下,“夫人,您好些了吗?”   温虞轻捂住了唇,伏在思柳的肩膀上不住地咳嗽着。   思柳担忧道:“实在对不住,我家夫人这几日因着大人失踪一事,身体不适,原就病着,不知公公可否能让我家夫人休息片刻?”   “这怎么行,耽误了时辰,谁能向皇后娘娘交差?”那宫人皱着眉头,未曾应下,“若是沈夫人身体不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娘娘自会命太医来给沈夫人看病。”   “沈夫人还是先忍忍,片刻后就到了。”   温虞神色凝滞,这几个宫人果真是有些问题。   这条路不是去往御华宫的路也就罢了,她姑且以为是皇后娘娘在其它地方见她,可张皇后昨日还派人送东西到府上,让她切莫因沈遇失踪一事太过伤心以至于伤了身体。   她是不信张皇后跟前的宫人,会在这般不耐对她。   她依旧咳嗽着,支起了上身,看着要来扶她的宫人们,哑着嗓子道:“我实在是无力再走,劳烦公公同皇后娘娘通禀,娘娘慈悲心肠,定不会怪罪我去晚了些。”   她仍是无力倚靠在思柳肩上,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该如何脱身,这些人借着张皇后的名号,要将她不知去往何处,她自然也可以用张皇后的名号来堵回去。   为首的宫人皱着眉头,巡逻禁卫不知为何,频频往他们这处看过来,他压着一口气,问道:“沈夫人当真是走不得了?”   温虞蹙起了眉头,颇有几分楚楚可怜,“公公以为我是在骗人?”   “我家夫君在北望山失踪,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连陛下都在为我家夫君担忧,我也忧心于此而病了一场,皇后娘娘仁慈,昨日还派了宫人到我府中赐下补品。”   “公公既然是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怎会不知呢?”   宫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没想到她嘴皮子会如此利索,“奴才等自然是知晓。”   他一时不敢大动,想要等到巡逻禁卫走开以后再做打算。   他们站在此处闹了一场动静,却是引来了巡逻禁卫的注意力,一行人走上前,为首者问道:“出了何事?”   听见熟悉的嗓音,温虞险些失态,她握紧了手,好容易平稳了心绪,抬起头来看着那副有着陌生面容的禁卫,她自报了家门,“我是沈遇的家眷,这会子身体不适不能行走,不知你等可否代我向皇后娘娘通禀,我歇上片刻再去请罪。”   为首的禁卫道:“也好,”他转身点了一人,“你去御华宫走一趟,替沈夫人向皇后娘娘通禀一回。”   宫人连忙道:“不必劳烦他人,奴才这就让人去向御华宫通禀。”他指了其中一名宫人,交待他赶紧去向张皇后传话。   为首的禁卫突然就拦住了宫人的去路,问道:“敢问这位公公,此处并不是去往御华宫的路,公公为何要走向此处?”   “你当真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宫人?”   温虞心忽而定了大半,佯装着不解,“是呢,这好似不是去往御华宫的路呢。”   宫人终是慌乱,说话都开始结巴,“哎呀,我们这是走错了路。”   温虞没忍住冷笑,只是走错了路?可真是哄傻子玩儿呢。   许是默契在,不等她开口,禁卫已经将这三人团团围住,拔了刀问道:“你等到底是何人?”   宫人大喊道:“我等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宫人。”   为首的禁卫淡然道:“既如此,那就随我去见过皇后娘娘。”禁卫们手脚极快,堵住了宫人们的嘴,又绑了他们的手脚。   他回过身来看向温虞,“沈夫人可还撑得住?”   “随我等一并前往皇后娘娘跟前,辨明真假。”   “嗯。”温虞点点头,扶住了思柳的手,缓缓跟在禁卫们身后,她不敢抬头去看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那道背影,唯恐露出了自己半分错愕来。   她怕不是真的疯傻魔怔了,这有着陌生面容的禁卫,好像更像她失踪了的夫君沈大人了。   她很是想要上前捏一捏那人的脸,确认到底是不是沈大人。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是沈大人呢?   “你要是沈遇,就在背后伸出右手朝我比个二。”耳边是极为不满的熟悉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照做。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之前的剧情bug太多了,所以今天推翻了重写。ps:修多的字数,之前买过这章的读者,是不用再多花钱重新买的。 第八十三章   被封了口的三个宫人全都被堵了嘴绑了手脚, 被巡逻禁卫押送到了御华宫门前,禁卫朝里通禀了一声,自有人前去应门, 极快,御华宫宫门打开,张皇后跟前的宫人鱼贯而出,有女史认了这三人, 严肃道:“这三人并非是御华宫的人。”   押送他们三人前来的禁卫们,其中一人开了口, “既如此, 这三人便交由皇后娘娘处置。”他又点了身后站着的禁卫两人,“你二人留下在皇后娘娘面前做个见证。”   “是。”   温虞原是垂着眼, 看着玄黑色衣袍将要从她身边过时, 她忽而抬起头来, 看着那即将要从她身旁经过离去之人的眼睛, 微微张开了唇, 无声地说了一句话,而后又垂下眼, 再不去看他。也无人察觉,只以为二人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张皇后跟前的女史脚步匆匆而来, “沈夫人, 快请进。”   温虞虚弱一笑, 敛尽了心中的担忧和回身看去的冲动, 她搀着思柳的手, 缓缓走进了御华宫中。   入了前殿, 她便要行礼请安, “臣妇见过娘娘……”   她额头上满是汗珠, 面色苍白,看上去便像是一副生病体弱的模样。   张皇后见了颇是不忍,“不必多礼,快坐下,瞧瞧你这满头的汗。”   “谢娘娘体恤,臣妇并无大碍。”温虞仍旧是行过礼,方才坐下,拿了帕子擦着额头的汗水。   张皇后还是不放心,“蓝禾,你走一趟太医院,请位太医来给沈夫人瞧瞧,可有大碍。”   “是,娘娘。”名叫蓝禾的女史应声道。   温虞抿了一口茶,将口中因为含了颗藿香丸而残留的苦味冲淡了许多,开始说起了来龙去脉,“娘娘,这三人自称是御华宫之人,奉您的口谕召臣妇前来见您,只是这三人引着臣妇走的却不是御华宫的方向,臣妇这几日身子不适,半道上便犯了病走不动,一时停下,想让他们先向娘娘回禀……”   她自将这三人的疑点重重,还有巡逻禁卫队伍上前相助的事情都说了一回后,“多亏我方才遇上了巡逻的禁卫们,臣妇这才得以脱身。”   张皇后听着,眉眼浮起了一股子冷意,心中生了万般怒气。   沈遇如今出了事,生死未卜,又有人假用她的名义谋害了温虞,这存心是要让后宫不得安生,让她背上罪名。   此人用心何其险恶。   幸而温虞敏锐,半道上发觉了不对,又碰上了巡逻的禁卫,这才好险没出事。   “沈夫人放心,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那三人自有御华宫的总管领着侍卫盘问。   温虞自在御华宫坐了片刻后,太医来给她把过脉,半晌才道,“沈夫人这是已有身孕……”   他自是有些不确定,“不过当不足月余,我并不能全然肯定。”   “沈夫人今日受惊过度,这些时日当好生调养身体,莫过于费心劳神。”   旁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温虞收了手,抚平衣袖,轻声言谢,“多谢王太医。”前两日她晕了一回,胡大夫便已经替她把出了喜脉,她心下是已经知道腹中有了个孩子。   张皇后在旁,心情倒是复杂的很,半晌方道:“也难为你了,早知如此,这些日子你当在家中好生歇着,教授惠宁一事,便作罢吧。”   温虞缓缓道来,“臣妇既已是公主的夫子,身为表率,总不能行半途而废之事。”   她抿了抿唇,“待过些日子,臣妇身体养好了,再教授公主,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也好。”张皇后颔首。   原是还想再多留温虞片刻,蓝禾女史匆忙走来,附在张皇后耳边说了句,“娘娘,那三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而今都自尽了……”   张皇后神色一凛,沉住了气,在温虞好奇看向她时,淡然一笑,“时辰不早了,本宫让人送你回去,你回去定要好生歇着,本宫才能安心。”   “多谢娘娘。”温虞自是告退。   张皇后安排了御华宫的守卫亲自护送温虞出宫去。   这一路走的还有几分提心吊胆,幸而再无事发生,温虞坐在马车上后,手指微微颤抖着,今日入宫,原以为是寻常,真是没想到有几分惊心动魄。   她笑了笑,心中却犹然生起一股怒意,轻抚上肚子,沈大人真是言而有信,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果真在她生辰这日赶回上京了呢。   好,真是好的很,连她也瞒着。   沈大人最好是能平安回家,否则……   *   “谢天谢地,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陈嬷嬷站在大门外,温虞今日晚归了不知多少时辰,她心中是忐忑难安,又让人去宫门前守着,此刻见着温虞全须全尾的回来,双手合十,“老天爷保佑……”   温虞不想再提宫中发生了什么,她只吩咐道:“嬷嬷,让人收拾行李,我要回娘家住上些时日……”   陈嬷嬷一愣,并未多说,只吩咐着人赶紧收拾行李装箱,她见温虞坐在软榻上发着呆,不免道:“回去住上几日也好,夫人知道姑娘怀了身孕,定是高兴的很。”   “是呢,没准阿娘身子骨也能好上许多。”温虞眉眼一松,露出了些许笑意。   今个儿原是她十九岁的生辰,天大地大,寿星最大,她才不要管沈大人呢。   等回了温家,已经是未时。   温虞难得丢下了往日里的规矩,同温夫人撒起娇来,“阿娘,这回我可要在家中小住几日。”   “您别赶我走。”   “不对,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   她已经有许多年都不曾在温夫人面前撒娇耍赖,今日她是赖定了,就算温夫人训斥她,她也要坚持自我,留下来。   温夫人听说女儿带着行李要回家来住上几日,并未像从前一样多言,而是有几分高兴的意思,“回来住也好,姑爷不在家,你一个人住着,我心里总是不安。”   她还不知沈遇失踪一事呢,只以为沈遇还在北望山。   其中那些让人忧心忡忡的事情,温虞也没打算告诉温夫人,只说着让温夫人更高兴一事,她轻轻握住了温夫人的手,虚搭上了她的小腹,笑着唤道:“阿娘……”   温夫人半晌才反应过来,眉眼都带着不可思议的欢喜,“这是……”   “阿娘,您要做外祖母了。”温虞轻声言道。   她要当娘,沈遇要当爹了。   这是个好消息,温夫人便连精神头也好上了许多,她原是被病痛折磨的瘦骨嶙峋,便连手都已经是摸着只剩下一把骨头,轻抚着温虞的肚子,却带上了十足的温柔。   “那你可不能再瘦下去,你瞧瞧你自己,比上回我见你瘦了许多。”温夫人叹道。   温虞看着温夫人的手,鼻子一酸,还佯装着欢喜,“阿娘瞧错了,这些日子,刘厨娘日日都做美味佳肴,我原是都吃胖了好些呢。”   温虞岔开了话题,“阿娘,等这孩子出生以后,您来替他取名字吧。”   温夫人含笑,却是不太赞同:“自是该由你与姑爷为他取名才是,如今能让我来取名?”   温虞想了想,又道:“既如此,那阿娘便替他取个小字,可好?”   “若有外祖母为他取个小字,日日唤着,有着您对他的期许,他定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温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而后却是认真想起来,“如今尚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你等我好好想想。”   “好。”温虞点头,又同温夫人说起,她凭着一回斗香宴都成功将六公主收服,让六公主老老实实听她授课一事。一开始,她原是想要应付了事的,可她敌不过她本性中的那一点倔性,而且这弟子虽非她所愿收下的,却是她第一个弟子,第一个弟子总归是不同的。六公主不喜欢香道,她偏要让六公主喜欢上香道,没成想,六公主如今对香道有了些兴致。   她将那本《留香集》的原本也带来了,交给了温夫人,温夫人小心翼翼的抚着微微泛黄的书页感慨良多,“不曾想,我还能见着先祖遗物。”   温虞陪着温夫人坐了片刻,见温夫人体力不支,这才劝着温夫人歇下,温夫人却将那本《留香集》递给了温虞,“你好生收着此书。”   “阿娘不留着吗?”温虞疑惑。   温夫人笑眼中似藏着泪花,“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   “先祖之物,自是要传承给后人。”   “后继有人,才是技艺能流传百世的法子。”   温虞又捧着那装书的木匣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坐在书桌旁,认真思索着。   收一个弟子是收,到时候收上几个弟子也是收,就像刘厨娘那般将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让后人将技艺传承发扬下去,不是好事一桩吗?   阿娘的意思,是如此吗?   她有事可做,时辰便过的极快,转眼快要天黑时,温大人还未回府,甚至也不曾派人回来传话,说他何时归来。   平日里,温大人回府头一件事便是去温夫人床前坐着说说话,而今日,入夜时分了,温夫人难免起了担忧,“你阿爹为何还没回来?”   温虞宽慰着她,说许是公务繁忙,这才耽搁了时辰,心下却起了担忧,宫中定是出了大事。   不然为何沈大人要乔装打扮成陌生禁卫,出现在皇宫中?   她好不容易安抚着温夫人服药后睡下,自己却是在前厅坐着等,陈嬷嬷不知宫里头会不会出事,却能从她的神色里,看出凝重之色。   陈嬷嬷担心她身体,劝道:“姑娘,不若先歇了吧,等有消息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再等等吧,不等我也睡不好。”温虞毫无睡意,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报,皇宫各处宫门都已经关上,有重兵把守着,他没问出任何消息。   不止她爹没回来,便连其它今日在宫中上值的朝臣,也都不曾出宫,好些朝臣家中都派了人到宫门前打探消息,皆是一无所获。   皇宫好似成了一座囚牢,困住了那里头的所有人。   待到更夫经过,敲响了四更天时,终是听见了大门外的动静。   温虞起了身,连忙迎去,见着了满脸疲倦的温大人,“阿爹。”   温大人见着焦急走来,不免叹道:“闺女,怎么还不睡下?”   “这都四更天了。”   “你阿娘呢,也不曾睡吗?”   温虞走在温大人身旁,小声解释着,“阿娘已经歇下了,只是您没回来,我睡不着想等等。”她自是努力不去看那落了他们两步,突然站定的身影,只同温大人说着话,“阿爹,我让人备了些热粥,您先用些吧。”   温大人忽而停住了脚步,看看温虞,再看看身后,抚了一把胡须,“我先去瞧瞧你阿娘,你同姑爷也先回屋歇下吧。”   他背着手,拖着疲惫的身姿去往正院。   留下那两道被夜色拉长交错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全部重写了的,如果看这章发现对不上,可以先看看上章哦。   温虞:╭(╯^╰)╮   沈遇:╮(╯▽╰)╭ 第八十四章   是四更天了, 万籁俱寂时,便连月亮都躲进了浓成墨色的夜空深处,只有房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洒下一地光。   温虞缓缓转过身看向那被烛光笼罩着的颀长身影, 她轻抿了唇,抿出一弯一如往常般恬静温婉的笑意,语气中带着讶异,“原来夫君也在, 方才我竟是未能瞧见夫君。”   沈遇叹气,他家夫人哪里是没瞧见他, 是此刻根本不想理会他。   他是想过他家夫人会生气, 但现在直面这份怒气时,他竟是惊觉比今日同朝中那群老狐狸斗了一日, 更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夫人的笑容愈发动人, 这份毛骨悚然的感觉便愈发清晰。   温虞笑意浅浅望向前方。   终见眼前人开了口, 轻唤她, “阿虞。”   “我回来了。”   她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 气定神闲道:“夜深了,夫君远归, 舟车劳顿,很该早些歇息才是。”   沈遇略松了一口气, 又听见温虞说, “客院已经叫人收拾妥当, 出了左手这道院门走上几步, 也就到了。”   沈遇刚松的那口气, 又堵在了胸口。   客院?夫人这是要同他分房睡?   这怎么行?   “我也先回去休息了, 夫君自便吧。”   温虞微微颔首, 便欲打算回自个儿院子, 她才懒得在此处和沈大人吹夜风呢!   沈遇下意识伸了手就要将人抱住,右手略抬起来时,他却又忍住,只看着眼前人嘴角的笑意,轻声道:“我送你回房后,再去客院歇下也不迟。”   谁要他送!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沈大人打的什么算盘?   温虞抿了抿唇,笑着拒绝,“不必了,不过几步路的事。”   “我自己就可以回去。”   “夫君早些歇息吧。”   “好,我等你走了便走。”沈遇负手而立,低垂了眉眼,朦胧烛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落寞之色。   温虞再不看沈遇,转过身去就朝着她住的院落方向走上两步,忽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瞬间又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开始想,沈大人这又是哪里受了伤?   她是该半点儿都不管沈遇才是,沈大人是什么人呢,是运筹帷幄,布局至深,连自个儿都被设进局中的大能人,就算是真的受了伤,他自己就能处理里,哪里需要她帮忙呢?   她咬了咬唇,脚步迟疑着,不想回身看去,却又挪不动半点儿向前的步子。   闷哼声只响过一次,身后就再无动静,她心下一晃,到底没忍住转过身看去,看着沈遇微微弓着上身,一手捂着胸口,面上浮起些许痛苦之意。   见她回过身来看,沈遇虚咳了两声,又道:“我没什么大碍,阿虞不必担心。”   压了一日的火气,腾地一下就冒上来,温虞提了裙往前走上两步,走到沈遇跟前来,仰着头,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直地就撞进了沈遇的眼中,那双眼一看便知是生气了,却带着担忧。   温虞犹有几分理智,好呀沈大人,“你若是没什么大碍,那就是故意骗我回头了?”   “沈大人,你做什么不好,你要骗我?”   被揭穿了小把戏,沈遇难得心虚,有些不敢看她的双眼,见她又要走,便干脆拦搂住了眼前人的肩背,将人搂进了怀中,额头轻抵在她的肩颈,呼吸间都是她身上叫人舒心静气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放松了心弦后又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好吗?”   温热的声音抚过她的耳垂,隔了二十多日,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让她的怒气消了些许,温虞轻声问道:“沈大人当真知道错了?””   “是我不该骗你,让你为我担忧。”   沈遇承认的果断,毕竟此刻他半点儿不想放开怀中人,数日来的疲倦涌上来,让他此刻只想在怀中人身上汲取安宁和舒心。   认错倒是极快,温虞心中的怒气又消了一小半,她安静的任凭被沈遇抱着,片刻后,夜色带来的凉意早已经消失,她拍了拍沈遇的背,“夫君,你先放开我,夜已深,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沈遇松开了手,略带着无奈,“阿虞不肯原谅我?”   温虞点点头,“沈大人这般聪明,也当知道愚弄人,总不会被轻易原谅的。”   沈遇直觉是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温虞便是笑眯眯道:“所以,沈大人今晚还是睡客院吧。”免得她生气睡不着。   沈遇叹气,今夜果真还是要宿在客院了,他也不想再惹人生气,便道:“那我送你回去。”   温虞看了看他递过来的手,想了片刻,到底轻轻搭了上去,被他握住。   二人手牵着手往温虞的院落走去,穿过了月洞门,走过那条并不算长的回廊,终是快要走到院门前,院门开着,陈嬷嬷领着人候在院门前,见着他们二人手牵着手走近,便领着人上前问安,却见这二人又停下,面对面站着,她家姑娘气定神闲的说着,“夫君,你就送我到此处吧,你也回客院早些休息。”   陈嬷嬷听出了她家姑娘话语中的怒气来,心下一时担忧,姑爷这好不容易平安归来,姑娘为何要与姑爷置气?   偏生姑爷好似也纵着姑娘发怒,面带着一二分笑意,吩咐了她们,“你们暂且退下。”   陈嬷嬷应了声是,领着旁人往院中退去。   “你又想做什么?”温虞狐疑道,沈大人该不会是又想骗她些什么?   “我答应了你,今晚宿在客院,便不会再骗你。”沈遇无奈,他如今在夫人面前,怕是半点儿信誉都没了。   温虞便安安静静站着,她倒是要听一听沈大人还能编出个什么花样来。   沈遇捂唇,掩过了心下的局促,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荷包来,放在了温虞手心中,郑重其事道:“启明星还未出,我终是赶上了你的生辰。”   “阿虞,十九岁生辰快乐。”   说完这话,他轻轻捏了捏温虞的手心,轻缓地道上一句,“好了,你进去吧,早些歇下。”   “哦。”温虞握住了荷包,抿了抿唇,小声道了一句,“那我进去了。”说罢,她低下头,颇是仓促的提了裙,疾步的往院中走去。   过了院门,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沈遇站在原地一直微笑看着她。   *   夜已深,温家仍旧点着灯。   正院里。   温大人放轻了脚步,走到床榻旁,温夫人却是醒了,睁开了双眼看着他,“回来了?”   “是我吵醒你了?”温大人放上了两个枕头,方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起。   温夫人浅浅一笑,捂住了温大人递来的手,“我半点儿都不曾被你吵到,只是你回来,我总会知道的。”   温大人满身疲倦一扫而光,那些朝堂之上的纷争好似一瞬间远去,他说着些轻松的事,“姑爷平安回来了,正与咱闺女说话呢……”   温虞躺在床上,手里还握着沈大人送她的生辰礼,那是一支木雕的发钗,钗头刻的是虞美人,温虞仔细看过,只将发钗握的发热了,才勉强接受了沈大人送的这份生辰礼,将它放在枕边,又让陶桃吹了蜡烛,方才歇下。   沈遇住进了客院,里头已经备好了热水,他换了衣裳,鸣争又拿了一托盘的膏药来,颇有几分憋笑,“是夫人备下的,说让大人自个儿哪儿受了伤,就自个儿上药。”   沈遇轻瞥了他一眼,“明日一早,你回府收拾我常用之物,送到温家来。”   鸣争哑然,“大人的意思是要在温家长住?”   哪有女婿在老丈人家中长住的,这岂不是成了上门女婿?这事儿一传出去,多招外头人笑话呀。   鸣争又一想,可现如今,谁又敢笑话他家大人呢?   “去吧。”沈遇懒得训斥拿他取笑的属下,取开膏药,涂着身上的伤口。   睡得太晚的结果就是,温虞起的也晚,也没人催她起身,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外头已经是大亮,陶桃端了杯汤茶来,温虞问了是几时,方才知晓快进午时,她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   她穿了鞋袜,换好了衣裳,吃过了迟来的早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不经意地问起,“姑爷呢?”   陈嬷嬷促狭一笑,“姑爷一早就入宫去了,还不曾回来呢。”   又入宫去了,温虞听得连早膳都快要用不下去了,陈嬷嬷解释道:“姑爷临走前,特意嘱咐过,等姑娘醒了,就告诉姑娘,今日他入宫不会有事。”   “我有担心他吗?”   “我才没有。”   温虞放了碗筷,嘟囔着,“沈大人哪里需要旁人担忧他的安危。”   “走吧,今个儿醒迟了,还不曾去看望阿娘。”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2章的样子,正文就要完结了,我争取这个星期正文完结 第八十五章   傍晚时分, 温虞听见外头传话沈遇正同温大人在书房说话,这算不上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鸣争带着人将沈遇的行李搬进了客院里, 听闻搬了好几个装着行李的箱笼进客院,大有长住的架势。   陈嬷嬷也正领了人往屋中搬着行李,昨日温虞来的匆忙,行李并未带多少, 今个儿又回去收拾了一回搬到温家来,眼见着房中越来越多她用惯的物件, 温虞竟有了几分恍惚, 她好像回到了未出嫁之前的日子,这间屋子, 她可住了好些年……   陈嬷嬷从箱笼中取出了一件黑色内袍来, 温虞一眼瞧见, 这衣裳可不是她的, 却又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到底是和从前住在这里时不一样了……   如今还多了个沈大人呢, 同床共枕住着,便连衣裳私物也都混放着, 不比从前独住一处的自在。   陈嬷嬷道:“唷,这是姑爷的衣袍, 许是收拾行李时放错了, 我这就让人送去客院。”   温虞看着那件衣裳却没有做声, 只看着陈嬷嬷吩咐陶桃将衣袍送去客院。   陶桃刚走出房间, 便与沈遇迎面相逢, 沈遇垂眼, 瞧见了那件内袍, 心下知晓他家夫人这是还没有消气呢。   陶桃不知所措, 活似自个儿做错了事儿一般,走也不是,回头也不是,沈遇一眼看穿,吩咐她,“去吧。”而后抬脚踏入了房中。   陶桃如临大赦,连忙捧着衣裳离开,陈嬷嬷招招手,领着屋中众人也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温虞看着沈遇走近,笑眯眯道:“夫君公务繁忙,住在温家岂不是给自己多添麻烦?”   沈大人最好是能明白她的意思,她这屋子小,容不下沈大人这尊大佛,沈大人何不回家住去方才省事。   沈遇在她身旁坐下,见她没反对又捂住了她发凉的手,坦然道:“夫人同我们的孩子都住在这里,我自然也要在此住下。”   温虞虽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他沈大人,听见这话心下一恼,抽回了自己被捂热的双手,“沈大人也不怕外头人笑话?”她这回回温家是为了照顾她阿娘,哪有女婿跟着住进老丈人家的?特别是沈大人什么身份?而今缩居于温家小小的客院里,旁人若是知晓,定要笑掉大牙。   沈大人咳嗽了一声,正儿八经的解释着,“一家人总要住在一起,夫人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哄人就是要放下所有身段,沈大人镇定自若的继续说着:“夫人如今既然住回了娘家,那我便来温家当上门女婿又有何不可?”   “这一次,你想在温家住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只要你高兴就好。”   温虞震惊,看着一脸坦然的人,有些怀疑起了自个儿的耳朵,沈大人说要做上门女婿?这话听着还有些耳熟,她有一回怒上心头时,曾同陈嬷嬷说起过,她原以为沈遇不曾听见,不曾想,沈大人不止听见了,还记在了心上,在这种时候,他竟提了起来,害她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结结巴巴应了话,“沈大人愿意住客院就住下吧,只要沈大人不嫌弃客院条件简陋、一日三餐不过粗茶淡饭就好。”   沈大人松了一口气,夫人这算是开始消气了吧?他缓缓道来,“夫人特意为我收拾出来的客院,自然样样都好。”   “我住着很习惯,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温虞没好气,笑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谁说是特意为你收拾出来的客院呢?我根本不知道夫君昨夜会来温家,客院不过是恰好白日里打扫了一回。”   “夫君可别自作多情才好。”   沈遇笑了笑,原本浓郁的五官被温柔所染,竟有了几分生动。   爱住就住着吧,温虞心想,反正也不是她逼着沈遇住来温家的,谁问起,沈大人就自个儿同人解释好了,她才不要管了。   *   沈遇这‘上门女婿’一当,便是五六日过去,府中上下都改了口,一律称着姑娘、姑爷,沈遇也不曾介怀。   便连卧病在床的温夫人都看出来了女婿是要长住于温家客院,她也留了温虞问过,“既然姑爷回上京了,你也该同他搬回去住了。”弥留之际,她虽舍不得女儿离开她身旁,却也不愿让女儿被人背后说嘴。   “阿娘,我这才住上几日呢,您就赶我走了?”   温虞哪里愿意走,她抚着肚子,撒娇道:“便是我愿意走,可小愿儿也不愿离开外祖母呢。”   “您不想留我,却也不愿留您的外孙在您身边陪您吗?”   这话说到了温夫人的心坎上,温夫人自知时日无多,离世之前总是想要儿女在身边,方才她说那些话时,也诸多不舍,此刻被温虞这般一劝,她就被说动了几分。   却又道:“可姑爷哪好一直住在客院?”   温虞笑眯眯道:“阿娘,您就放心吧,现如今是他自个儿心甘情愿住客院的。”   温夫人见女儿竟半点儿都不为此忧心,不免劝道:“这般长此以往的下去,伤了你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又该如何弥补呢?”   她是真担忧,温虞想了想,这可都是沈大人自己惹出来的祸事,总该让沈大人自个儿来收尾。她回去唤了陶桃上前,“去请姑爷来。”   “我让他亲口同您说,说过后,您就会安心,好好调养身体才是。”   沈遇正同人议事呢,听闻温虞找他,便同属下们道:“行了,明日再议也不迟。”就将满屋子属下给打发走,起身朝着正院去。   他知晓温夫人担忧着什么,干脆道:“这世上,旁人如何做夫妻,我并不知晓。”   “只是我与阿虞,此生该如何做好夫妻,皆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岳母,您且放宽心,好生休养身体才是。”   “您养好了身子,阿虞才能安心照顾她自己。”   温夫人久久未能言,心下却是安定了许多。   温虞笑着握住温夫人的手,“阿娘,您这下放心了吧,我说过了,这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您好生歇着,今夜好好尝尝刘厨娘的手艺才是。”   温夫人的身体容不得旁人在她身边待上许久,温虞便替她盖好了被子,同沈遇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   温虞一扫方才在温夫人面前的轻松自在,浮起了沉重之色,她阿娘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便连太医令亲自来看过,也只说好生将养着,也未必能撑过今年夏天,在这之前,她总想着能多陪温夫人一日是一日的。   作者有话说:   明个儿正文剧情收个尾,番外就负责甜甜甜啦。 第八十六章   比起今年春闱头三名花落谁家, 上京城的百姓们,更关心的事情是:原是该死在北望山的先太子,在十几年后重回皇宫。当年先太子被诬陷的谋逆案真相终是大白于天下, 参与其中的朝臣和宗室黄亲全都暴露于人前,柳三思及其党羽悉数被抓捕归案下入昭狱、豫王身死、太子一家被废迁出了东宫,囚于西郊别院。   先太子却不愿意再入朝堂,他告诉宣帝, 他流亡于民间的这些年里,千帆过尽后, 早已对朝堂无望, 而这回回来,只是不想看到奸臣把持朝政, 蒙蔽宣帝的眼睛。   宣帝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事自不用再提, 所有人都觉着好似睡了一觉, 这上京城就变了天似的。过了小半个月后, 仍是街头巷尾百姓们热议的谈资。   上京城哪家勋贵又被抄了家, 谁家又起复得用了,又有上京城禁卫三司竟合并成都督府, 沈遇从四品副都指挥使升至二品都督,统掌上京禁卫守备, 一时在上京百姓眼中恶名更甚, 凶名远扬……   温虞却也顾不上去听这份热闹, 头一个月份, 她的饮食起居原是一如往常, 可不知从哪时起, 她一时口味大变, 一时想要吃蜀菜, 一时却又想要吃淮扬菜……   沈遇每日都想方设法的让她多吃上两口,请了蜀菜厨子来,又请了淮扬菜厨子来,还去了宫里请人做了多少御膳……   口味变了也就罢了,可每每吃上两口,却又是好一顿吐,便是夜里睡去后,也时常会因为食欲大发而醒过来,折腾上许久方才能睡着,这样的日子一过十来日,她便比先前还清减了许多。   旁人都道是女子怀孕初期皆会遭这样一份罪,只要熬到第四个月,孕吐的症状便会自然而然的消失,只需要好生保养身体。   怀孕以后带来诸多的不适,温虞逐渐习惯,沈遇却比她紧张许多。   一日夜里,温虞原是已经睡沉,却因做了个梦,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她一动,沈遇也醒了,低声问她,“哪里不舒服?”   温虞抿了抿唇,看着沈遇的脸,那些原只是梦里头的委屈,忽而就有了实感,她伸手捏了捏眼前人的脸,松了一口,放下心来,宽慰自己一般喃喃自语道:“还好,还好,是活的。”   沈遇哭笑不得,“夫人是做了噩梦?”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便让温虞愈发委屈,她干脆利落的卷了被子往床榻里侧一躺,缩成了一团,闭上眼打着哈欠道:“我困了,继续睡了。”   她话音刚落,便惊觉自己连同身上的被子被沈遇抱在了怀中,她听见沈遇在她耳旁道:“我在呢,你安心睡。”   温虞眼也没睁开,只轻声哼了一声,道:“我这床榻太窄,睡两个人原就不让人安心。”   说来,他们二人重睡一榻的契机还是昨夜里的一场大雨,让年久失修的客院屋顶成了个筛子一般,到处都是缝隙,漏雨漏的一塌糊涂。   屋外下大雨,屋内就下着小雨,堂堂总督大人一觉醒来,被淋得满身都是雨水,成何体统?莫说是温家长辈们原是希望沈遇和温虞这对小夫妻和睦相处的生活,便是温虞看着那满屋子都是被雨水淋湿的痕迹,虽心头里猜测过是不是漏水会不会是沈大人自个儿搞出来的,也不能让沈遇再住在客院里。   饶是温虞还在生气,沈大人还在放下身段真心的哄人消气,也不得不开始同睡一榻,到底是如了谁的愿,也无人提起,只能说是老天爷都在帮忙让他们重归于好。   客院的屋顶是温大人一早就让人去修补,修了两日了,反而是越修越破,到了后来整个屋顶都要重新翻修,一时半刻是住不得人了。   床榻太窄当然不是什么难题,第二日便有了一张宽大的新床榻被送来,宽敞的很,很能睡下两个人,任凭那客院修到何年何月也没甚妨碍的。   这也不过是他们二人日常里发生的一桩小事。   他们二人总有一份默契在,旁人如何做夫妻的,他们是管不着的,只要他们二人能够摸索出一套属于他们二人的日常相处的模式。   *   温虞怀孕五个月时,温夫人到底没有撑过今年的夏季。   某一日温夫人突然有了精神,还能下床走动了,温家上下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全都陪着温夫人一同说话,用膳,到了夜里,温夫人先后见过了几个儿女,后来又同温大人说了大半夜的话。   这时,温家上下都没有睡着,温虞坐在软榻上,拿着温夫人为腹中孩子准备的衣裳鞋袜,默默不语,一颗一颗的眼泪却是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掉落,沈遇陪她坐着,见不得她哭,却没法拦着她,只拿着锦帕替她擦着眼泪。   温夫人去后四个月,温虞生下了一个儿子,小名儿是温夫人取得,叫愿儿,大名却是温虞同沈遇想了好些日子,才定下的沈星照,小小孩童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红通通的,只会哭,声音响亮的很,颇有几分气势。   等到满月以后,沈星照便长得白白胖胖,一张小脸很是招人疼爱,整日里都乐呵呵的冲人笑,一时看着他阿娘笑,一时又看着他阿爹笑,胖胖的小脸像是柔软的馒头似的,逗得温虞总忍不住戳他脸,还会像是找到了稀奇似的,拉过沈遇来,“夫君,你戳戳他的脸,是不是软软绵绵的像个馒头似的。”   沈大人一本正经道:“夫人怎可说愿儿的脸像是馒头呢。”话是这样说,沈大人手也没停下,一个手指头戳上了那张小脸蛋儿,果真如同温虞所说的那般,软软绵绵像个馒头似的。   夫妻二人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似的,偶尔忍不住会戳一戳儿子的脸蛋。终于有一日,‘恶行’被前来看望曾孙的老夫人发现,老夫人气得不行,将这小两口给狠狠地念叨了一回,方才让他们二人收了手,也后怕万一儿子真的因为戳脸长大后日日都流口水可怎么好。   又是一年夏天,沈星照该是学走路的时候了,是傍晚时分,天气没那般热了,温虞在院子里头铺了好些垫子,她站在了一端,拍手哄着另外一端趴在垫子上茫然看向她的儿子,“愿儿,站起来,走到阿娘这里来。”   沈星照看了看距离,他离他阿娘好远呢,要走过去吗?   小家伙睁着一双大眼,开始朝温虞撒娇,伸出手只想让她过来抱,温虞不为所动,就和他僵持着。沈遇回来,小家伙一眼看见他,便转换了目标,想让他抱。   沈遇垂眼,缓缓朝小家伙走过去,小家伙咿咿呀呀的兴奋不已,眼看着走近了,沈遇却忽而转了道,走到了温虞身旁,搂了温虞的腰,让她靠在肩上缓缓,“他还是不愿意走路?”   “是呢,也不知道随了谁。”温虞头疼,她忽而抬眼看着沈遇,“一定是随了夫君你,对不对?”   沈遇捏了捏她的耳垂,不赞同道:“怎会是随了我?我听我母亲提过,我八个月便会说话走路。”   温虞笑眯眯道:“夫君的意思是,愿儿就是随了我?”   沈遇想了想,找到了罪魁祸首,“定是随了他几位舅舅吧,常言道,外甥肖舅,这话不无道理。”   温虞思索了片刻,“夫君说的也不无道理,阿弟一岁半才会走路呢。”   外头地热尚在,沈遇见怀中人满头的汗珠,便道:“累了吧?先回房休息。”揽着温虞便往屋中走去。   沈星照趴在垫子上,见着爹娘越走越远,根本没有理他的架势,终于是着急了,一着急竟站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喊着人,朝他们二人跑去,是越跑越快,眼看着就要跌倒了,却被沈遇一把捞住,稳稳当当的落入了沈遇怀中。   一家三口终是回了房,坐在一处乘凉。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明天开始写番外,正文里有些内容我觉得不适合放在正文里,所以就会放到番外里面去写啦,明天见~   下本开《贵妃她不作了》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吧~   林家有三女   外人只道长女林玉姝端庄有度,是人人称赞的尚书夫人;次女林玉宜文采出众,同新科状元一对璧人。   幺女林玉仙同样盛名在外,只是这名声却不大好听。   “真真就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妃。”   “恐有一副妖里妖气的妖精皮囊,既无文采,也无品行,整日里只会作天作地的勾着陛下干那档子事。”   “陛下便是被她蛊惑的昏庸残暴……”   “让她殉国都是便宜了她。”   林玉仙睁开眼,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梦里面被白绫绞死的惨状实在是令她心悸。   此刻她身穿大红嫁衣,坐在百子千孙红帐里,是成亲当夜。   她对着那对龙凤烛欲哭无泪,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对她,让她成亲当晚知晓日后会死的那般凄惨。   想逃是逃不了了。   她只好给自己制定了日后的行事方针,力求像她大姐那般端庄贤良,像她二姐那般饱读诗书,顺便再远离‘被她蛊惑而昏庸残暴的大昏君’。   ‘大昏君’赫连铮困于四面埋伏时,心中还念着远在深宫,被他宠的不谙世事的爱妃无他庇佑,只怕是会受苦。   在荆棘丛生的帝王之路上,她是他拥有过的唯一无暇。   当利刃刺喉,猩红圆月高挂时,他回到了十年前登基为帝,刚与他心爱之人成亲之时。   ‘大昏君’龙心甚悦,却发现了他的爱妃变了。   “陛下,嫔妾不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您别送了。”   “陛下,您应当雨露均沾……”   “陛下,这几日天凉,嫔妾病了,咳咳咳,不能伺候您就寝。”   被爱妃躲了快有一个月,险些就真的要昏庸残暴的‘大昏君’,终于忍不住将人逼到墙角,圈在怀中。   怀中人委屈的不行,“陛下,嫔妾不想被别人当作妖妃。”   ‘大昏君’俯下身去,珍重吻过她的泪眼,“朕会让这些人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