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婚之后》 作者:李暮夕   文案:   俞北平回来了。一如当年清风霁月,引无数美人前仆后继尽折戟。   发小纷纷猜测,谁能摘下四九城最高最冷的这支花。   某日聚餐,却发现他的手指上戴了婚戒。   江湖传言,俞六少好长发、细腰,小娇妻必定有着绸缎般的长发,不堪盈握的小蛮腰。   一夜间,此类女子成为京城女性公敌。   汤子期缩了缩脖子,暗搓搓摘了戒指。   回家剪了发,换上臃肿棉大衣。   ……   一个在校读研的小医生,按照父母之命嫁给长官以后的“幸福”生活。   ★小医生vs武警通讯站长官;   高岭之花VS狐假虎威小狐狸,5岁年龄差,1V1高甜,先婚后爱。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婚恋   主角:汤子期,俞北平 第001章 初遇   下过雨的地面,到了晚上还泛着潮。晚秋薄暮,树叶次第枯黄,从落地窗内望出去,行人寥寥,街面上有些萧条。   汤子期坐在临街的一家小咖啡馆里,看了会儿便收回目光,有些无聊地搅拌着杯里已经冷却的摩卡。   对面,钟翰云也低头轻晃着咖啡杯。   一言不发。   气氛有些僵持。   老半晌,还是他开的口:“决定了?”   汤子期点头:“分吧。”   钟翰云微不可察地提了下唇角,眼神讽刺,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冰冷的咖啡:“我已经说过了,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多喝了两杯,碰到简筠,正好顺道,就一块儿回去了。”   “顺便一块儿回家?你怎么不说顺便上了个床呢?”   照片是前两天有人匿名发到她邮箱里的,汤子期对捉奸这种事没多大兴趣,当初答应钟翰云的追求也就是打着试试看的心思。   追她两个月,交往还没满一个月,说起来也怪讽刺的。   她的语气很淡,只是从头到尾垂着头,都不正眼看人的态度让人有些恼火,好像从来没把人放眼里。   钟翰云皱起眉:“子期,你说话能别这么含枪带棒的吗?这事儿是我不对,但是,我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别弄得这么难看。”   商场上混久了,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可是,就算西装革履一副好皮囊也掩盖不了骨子里那种劣根性。   半年前,汤子期和老同学简筠一块儿去城南一个开发基地采集生物样本,恰巧碰到基地塌陷,车子开不出去了。   那工地是丰汇集团旗下的一个分公司承包的,条件不好,危险性大,工头天天抱怨。钟翰云刚从表哥手里接过这公司,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也得意思意思,那天就抽空过去了一趟。   俩美女,天寒地冻,还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是个男人都得动个恻隐之心。   何况是钟翰云这种情场老手。   三人就这么认识了。   简筠挺乐意跟他这号人物搭上关系的。她们读的是生物医药专业,丰汇集团在本地就是这行的翘楚。有了这层关系,就算以后不公干了,还能去丰汇集团混口饭吃。   汤子期却对他很冷淡。   两相对比,钟翰云觉得这女人更有嚼劲。   他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卯足了劲地追她,狂追了两个多月才有点起色,可这女人总是不冷不热的,一头扎实验室里几天不出门都是常有的事儿,活像个性冷淡。   那天他生日,想邀她出来吃顿饭,她却说要做实验,研究个什么劳什子的病毒疫苗,让他自己吃。   开玩笑,准备了一晚上的烛光晚餐?自己吃?   钟翰云几乎是出离了愤怒,手里的玫瑰直接砸地上,礼物也扔进了垃圾桶。他对着手机嚷道,行,那就这么着吧,汤子期,我他妈受够了。分手!   汤子期先是愣了两秒,然后不咸不淡地回了个“好”。   钟翰云看着手里被掐断的电话,不可置信,都气笑了。简筠正好从楼里出来,听了个一清二楚,上来跟他搭话。   那天也是气极了,钟翰云没拒绝。可第二天起来,他就有些后悔了。   ……   “事情就是这样。”钟翰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越过桌子抓住了她的手,“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就这么分手。子期,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好好沟通。”   汤子期心底无波无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分手吧,别再废话了。”她看了看表,抓了手包就往外面走。   “汤子期!”钟翰云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怎么?”汤子期回过头看他,难得笑了一下,“难道,你还想打人吗?”   明明是颇温婉的面孔,这一刻忽然有了几分骄纵刻薄。   汤子期生得美艳,皮肤透白,明眸生动,本来应该是个挺秀丽雍容的可爱姑娘。但是她好画细眉,乍一眼望去有些傲慢,不大好相与。   钟翰云的脸色由青转白,对峙了两秒,才压下澎湃的火气,心平气和地跟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打你呢?分就分吧,以后有事儿,你还是可以来找我。男女朋友做不成,总不能连朋友也断了吧?”   “那就谢谢钟总了。”汤子期扯了一下嘴角,径直出了门。   出门后就把钟翰云的电话拉进了黑名单。   ……   中午陈珞打了电话来,说实验室有事,汤子期回了一趟。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在门口洒了一滩水,进门前害她一个劈叉差点摔个狗啃泥。   幸亏她机智,眼明手快卡住了门。   陈珞听到动静一回头,看到她瞪着眼睛两脚叉得老开,远远望去,活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大青蛙,忍不住笑出来:“这是干嘛呢?杂耍?”   汤子期扶着门站直了,没好气瞪她:“嘴巴少毒点,怪不得二十好几了还没男朋友。”   汤子期和陈珞都是首都医科大的,一个是制药系,一个研习生物医学工程,两人从小一块儿在西郊司令部大院长大,关系铁得没话说。   区别是一个硕导,年纪轻轻已经升了副教授,即将调往复兴路那边的某生物研究所任职,一个还研二在读。明明就比她大几岁,地位成就却比她高一大截,她导师还常常拿她教育她。   汤子期心高气傲,一直都有些不大服气,两人亦敌亦友,日常总是吵架拌嘴。   “说话啊?哑巴了?”汤子期瞥她。   陈珞对她的脾性极为了解,也不跟她计较,把计划书递给她:“就这个,找时间去一趟李教授那儿吧。”   “我是高校研究生,又不是专业跑腿的!大老远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事儿?你也好意思!”嘴里这么说,手里还是不情不愿地接了,只是烦躁地跺了跺,出门时还踢了办公门一脚。   陈珞在后面看得直摇头。   德行!这一行也该加个品质考核了。   ……   从李教授那儿回来,天色已经暗了。   刚出研究院的宿舍楼,孙教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响两声,汤子期正好接通:“老师——”   孙娉在那头说:“子期,你人现在在哪儿?”   “海淀这边。”   得到确认,孙娉交代下来:“我下午有份资料落在东校区了,你帮我拿过来吧。正好,晚上来家里吃顿饭。”   “谢谢老师。”她乖巧地回答。   孙娉都笑了:“鬼机灵。快别埋汰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讽刺我呢。大晚上的让你送东西过来,这吃饭啊,还真就是个托词。”   这位导师说话向来爽朗直接,汤子期忙应和着笑笑。   回头取了资料,她直接打车过去。   孙娉住的这地方位于城东,是个中高档小区,风景很好。当初开发商是政府从外地特招来的,几年前开的盘,因为市政府建设规划方针问题,一开始价格定得很低,这两年规划路线又盘了回来,这价格就像坐火箭似的蹭蹭往上蹿。   孙娉买的时候,价格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   可羡慕死汤子期了。   她闲暇时掰着手指算过,就她那点儿研究津贴,奋斗个十年也不够在这儿买一间厕所的。   只希望早点干出点成绩毕业转正吧。   ……   到了顶楼,汤子期按响了门铃。   过了会儿,门才被人打开。   她怔住了。   来开门的不是她的导师,是个穿陆军常服的青年,模样英俊,气质斯文,看了她一眼就让开了位置:“汤子期?”   汤子期一愣。   他沉吟一下,解释了一句:“刚刚电话里听你老师这么喊的。”   汤子期耳根微红,后知后觉地进了门。   他招呼她到沙发里坐下,对厨房那边道:“你学生来了。”   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很响,孙娉提高了嗓门喊:“你先帮我招呼着,我再炒一个青菜。”   俞北平没应声,过了会儿,约莫是屋子里太静了,他开口问她:“你老师平时也常这么使唤你的?”   他像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她回答,长臂一伸,兀自捞了本杂志就叠在膝盖上翻起来,姿态很闲适。   汤子期在沙发里安静坐着,本来就有些拘谨,乍然被问及,脸色微微红了一下。   哪怕坐着,也能看出这人身量修长,高大挺拔,眉毛英挺密丽,看着颇有些威严。可再看,眉宇间又有些疏懒的况味儿。   看年纪,也就三十上下吧。   屋子里打着地暖,温度很高。他上身就穿着件浅绿色的军衬,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背上。   汤子期扫了那外套一眼,发现他居然是个二毛二,忙收起了心里那点儿旖旎,下意识喊道:“报告首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声音大得俞北平都放下报刊,多看了她一眼。   汤子期真想给自己两巴掌算了。   约莫是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他,俞北平的态度放柔和了些,像个长辈那样和蔼问她:“当医生辛不辛苦?”   “我还在读研二,算不上正式的医生。”她小声答。   “读的什么专业?”   “制药系。”   他点点头:“挺好的。”   这人话不多,说了两句就搁了,信手翻手里的书。汤子期是个坐不住的,也不想这么干坐着尴尬,起来给他倒水。   可能是太紧张了,一整杯水递过去时,没等他接住就放了。   结果就是洒了他半身。   好好的裤子,大腿以上颜色深了大片,地方还特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的呢?   汤子期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那儿,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时都忘了反应。   这时候,孙娉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聊什么这么投缘啊?”   俞北平收回目光,放下了叠着的腿,站直了:“没什么,闲着无聊,问了小姑娘一些学业上的事儿。”   孙娉说:“我这学生脑袋瓜儿聪明,就是有点儿槌。”   俞北平难得笑一下:“看出来了。”   转身去了卫生间。   孙娉这才注意到他的裤子:“……这怎么了?”   汤子期做贼心虚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   耳边,听到俞北平的声音,从洗手间远远传来:“没事儿,我自己不小心沾的。”   这个人的声音很特别,乍然听着冷冰冰的,好像没有什么温度,可声线低沉,立体感很强,在耳廓里回荡时像一种遥远的回音,莫名地拿人。 第002章 无法无天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孙娉不时和俞北平聊会儿天,闲了也问两句汤子期的近况。汤子期嘴里应着,脑袋直往饭盆里钻。   孙娉觉得丢人,在桌底下猛地踢了她一脚:“没规矩!”   汤子期抬起脑袋,冲她傻笑:“老师,您做的饭真是太好吃了,没忍住啊。”心里却道,你们两位大佬聊着就行,非拉着她这个小虾米掺和个什么劲儿?   孙娉瞪她:“这学期的项目你还没做吧?天天往外面跑?信不信我给你打零分。”   汤子期拱手作揖,跟她告饶:“我这不是为了增加工作经验吗?天天待学校搞项目,会和社会脱轨的。”   “脱轨?你以后想干嘛?”   她话说得隐晦,可孙娉是什么人啊?她尾巴一翘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气得提起筷子就要抽她。   汤子期抱着脑袋躲到了餐桌底,动作利索,一气呵成,一看就是干惯的。   “我知道错了!”瞧,怂的比谁都快。   孙娉说:“自己出来,快点儿。”   汤子期磨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出来。   孙娉提着筷子说:“手拿出来。”   汤子期可怜兮兮,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她:“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兴体罚啊?”   “拿出来。”   汤子期回头瞧了俞北平一眼,投去求助的目光:“首长——”   俞北平说:“算了吧嫂子,年纪还小,贫一点也正常。”   俞北平大学在南京读的通讯指挥系,跟孙娉的丈夫陆铮读的那学校只隔两条街,在一次实战联合演习时结识。   那次演习中,他任武警通讯小队队长,远程遥控指挥,负责和总部电台联络,以及指挥小队行进路线。陆铮是小队队长,两人并肩作战,拿下了小组成绩第一,情谊就这么结下了。   四年前,陆铮在鹿江某支队执行任务时发现了不法分子,为了配合边防站抓捕出了事。   跟陆铮一块儿去的同事无一生还。   陆铮自己还是在山区被游客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抢救,才捡回一条命。   可是,他送到医院时已经陷入了昏迷。医生告诉他们,他是被注射了一种奇怪的生物毒素,由很多种生物碱混合而成,国内迄今还没有见过类似的病例。   医生还说,这种混合生物碱对神经系统的破坏性很强,陆铮只是注入了微量,如果找到解毒方法,还是有可能醒来的,不过,家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可能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按照组织上的规定,审核后,允许他的妻子孙娉特招入伍,进修两年后破格擢升了少校军衔,保障她的生活,顺便让她调任来了首都医科大教书。   汤子期和孙娉询问了身边的几位专家,甚至去中南海专门拜访了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告诉她们,以前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应该是一种新型的半合成毒品。   如果要解毒,首先得找到这其中蕴含的原材料。他们只分析出了吗啡,其余几样,暂且不明。   两人无计可施,这些年,都在致力研究,可一直束手无策。   当年俞北平南政毕业后留在南京基层干了两年,和孙娉见过几次,后来就调回了京城老家。再次见面,是在陆铮弟弟的葬礼上。   孙娉不仅家里有一个瘫痪的母亲和一个赌徒弟弟,还得赡养陆铮的双亲,日子不是很顺遂。   念着旧情,他多少帮衬一些。   听了他的话,孙娉没好气,瞥汤子期:“都二十四了还小啊?怕不是个巨婴吧。”   汤子期把头垂得老低了。   后来又聊了些闲话,汤子期算是听出些大概。这位首长是北京人,还挺巧,跟她一样,也是石景山那边的。   他现在正处在工作上升期,调回北京后在武警总队下面的通讯站任职,驻地在西郊,这次来这边主要是准备挂职进修,顺便和这边的通讯营交流一下工作经验。   算是公差。   孙娉丈夫以前在武警队里服役,出勤时常和通讯部队的士兵合作,所以对俞北平的工作也略知一二,两人还算聊得来。   汤子期却听得一头雾水。   好不容易挨到这顿饭结束,俞北平起身捞了外套,对她说:“去校区宿舍吧?”   汤子期怔了一下,不解望向他。   “正好顺道,我送你回去。”俞北平说。   ……   车就停楼下,一辆黑色的奥迪A6,跟他这个年龄不太搭,到了近前汤子期还怔了一下。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俞北平回头跟她说:“上面给配的。”   “真的假的啊?”汤子期咂舌,没心没肺地绕着车兜了一圈,“干嘛给配这样的?”   俞北平神色平和,可仔细看,又好像没什么表情,说起话来有板有眼,自有一股威慑:“之前的车主,是个五十出头的老领导。老张和我说,小六啊,你开这车正合适,特搭。”   话到末尾,他敛起了表情,似是而非地哂了一声,瞧向她:“我看着像是个七老八十的吗?”   汤子期想笑,又憋着,没真敢笑,压了压唇轻嗽一声道:“这是说您办事沉稳,可靠。”   俞北平没戳穿她,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开了车门:“上来吧,小同志,办事沉稳又可靠的俞站长送你回家。”   站是营级单位,汤子期心里一过,眉梢略扬。   想不到有生之年,也有个营长级别的给她当司机,不错不错。   路上碰到燃油车故障,往三环绕了段才回到校区。他直接把车开到宿舍楼底下,靠着广告牌那一边停了。   汤子期还纳罕,门卫就这么直接放行了?   俞北平看她一眼,解释:“以前来过。”   “来看老师?”她坏笑。混熟了些,她胆儿也稍稍肥了点,不过留着个心眼,眼神真诚,半真半假,跟他装傻充愣。   俞北平说:“来工作。”   “工作?”她嘿嘿笑,笑得低靡。   她也真是无法无天,要换了旁人,哪有这贼胆打趣他?   俞北平也跟她笑,不过笑容很淡、很稳,不轻不重问了句:“你是在调戏长官吗?”   他这人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和她接触过的那些老领导如出一撤,有气场,笑的时候,眉宇间又有一种疏懒清艳的味道,眼光流转,颇为动人。   简直就是风情万种。   可眼神是极静的。   让人感觉,他纯粹,又善变,有些超乎年龄的从容气魄,让人捉摸不透,很危险。   被他波澜不惊的目光瞧着 ,汤子期的坏笑渐渐难以为继,最后还变成了尬笑。她轻嗽了一声,把目光转开:“没啊,我怎么敢?”   俞北平跟她笑,然后又收起了笑,转身上车,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在她耳边冷淡扔了句:“没有最好。”   汤子期缩了缩脖子,莫名有些心虚。   玩大发了! 第003章 邂逅   到了十月份,天气开始转凉。专硕的忙实习,学硕的课程项目一日比一日多,汤子期闲暇的时间也不多了。   前几天孙娉又招了两个,暂时安排在李教授那儿跟着做学术。这几天她东行上海,去参加一个项目研讨会,起码要出差一个月。   师兄师姐们忙着项目忙着实习,学弟学妹们年纪资历摆那儿,她不好意思使唤,什么脏活累活都轮自己头上。   上午忙完,汤子期忽然想起下午还得去友校参加一个毛概公开课,带着资料就匆匆出了门。   也该她倒霉,刚出实验室又碰上了简筠。   何莉正凑在她身边,摆弄着她手腕上的镯子,啧啧称羡:“筠筠,这是你新交的那个男朋友送的吗?限量版啊,这是不是24K金的啊?”   “18K的,16万,不算什么。”   何莉惊呼起来:“不是纯金的要16万啊?”   简筠撇撇嘴,压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凉凉地解释了一句:“买的是这个牌子,还有工艺,不是金的多就越贵。”   大学时,何莉就是她的铁杆跟班,那时候老是和汤子期过不去。   汤子期没兴趣搭理他们,直接越了过去。   何莉后知后觉抬头,迟疑问简筠:“刚刚……那是汤子期吧?”   简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啊。”   ……   到了外面,汤子期掏出手机开始打车。简筠从教学楼出来,走过她身边:“没想到咱们还能成为同学啊,真巧。”   高中在北京同校还同班,两人就一直较劲。   简筠是班花,汤子期就在校末被评选为校花;简筠参加论文比赛拿亚军,汤子期就拿冠军;简筠追求校草,人家说对不起,高中我还不打算谈恋爱,第二天体育课上就跟汤子期告了白……   恩怨由来已久,可以说是冤家路窄。   好不容易大学分开了,读研又到了同一个地方。   简筠瞥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资料,笑道:“也去听梁教授的课?正好,我男朋友要来接我,一块儿吧?”   汤子期头都没回:“你说的是我的‘前男友’钟翰云先生吧?”   “是啊。”她笑靥如花,盯着汤子期猛瞧,就指着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丁点颓然的表情,好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可惜她失败了。   汤子期叹口气说:“你爱捡我的破鞋就捡呗,就算没你,我也打算甩了他了。”   简筠不信、不甘、咬牙:“你是嫉妒吧?强装镇定有意思?”   “你爱这么想就这么想吧,这世上那么多成功人士,当然少不了几个只会意淫的来衬托。”这话毒,她说的还稀松平常,杀伤力堪称顶级。   简筠的脸,霎时就绿了:“汤子期!”   “别这么大声,马路上呢,有点儿公德心。”汤子期看了看表,正好滴滴车到了,她一边开车门一边和她告别,“一会儿上思想品德教育课,记得仔细听,我觉得你这方面特别需要加强。”   车留下一地尾气开走了。   简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这时候,钟翰云那辆骚包的柠檬黄公牛跑车也到了。可他下了车脚步就顿住了,目光一直往道路尽头望,有些失神。   简筠瞥一眼就知道他在看汤子期。   嫉妒的火在她胸腔里烧,烧得她脸都扭曲了。好在钟翰云没看到,她牵了一下嘴角,努力挤出个笑容,挽住了他的手臂跟他撒娇:“要迟到了,我们快上车吧。”   ……   这天礼拜三,下午这带的交通不算繁忙,今天却破天荒地堵上了。汤子期一边看手表一边催促那司机:“师傅求你了,我要去听一个特重要的讲座,迟了我就完蛋了。”   司机也烦,两手一摊,示意她往前面看。   一排排长队,五颜六色的车辆像一只只火柴盒,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叫人头皮发麻,也无可奈何。   “我也想快,可你看,这怎么快得了?难不成插上翅膀飞过去?”   好不容易畅通了,车开到前面,才知道是路面塌陷,出了不小的事故,武警和消防车都出动了。   到了N大,汤子期直奔阶梯教室,路上还撞到了人。   她一个劲儿道歉,没等对方回答就冲到了顶楼。   站门口喊了声报道,整个教室几百人都看向他。梁教授是老学究,脾气出了名的硬,半点儿面子没给她:“出去!”   汤子期的脸火烧火燎。众目睽睽之下,仿佛被人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   有人同情,也有人幸灾乐祸。   汤子期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脚底却像生了根,怎么都挪动不了分毫。梁教授目光如炬,镜片后的眼神严厉又嫌恶。他说:“我最讨厌不守时的人。出去!我不想说第三遍。”   她咬了咬唇,深深地垂下了头。   有人从后面过来,四平八稳地插了句:“她不是有意迟到的,今天长安街那儿发生路面塌陷,交通瘫痪了,我也是从那边过来的。算了吧,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这声音熟悉,汤子期微微一震,不过没敢在这种时候回头。   说来也怪,听到这个声音后,她身上的重量忽然顷刻间散去了。俞北平的声音似乎有魔力,能抚平人内心的紧张和焦躁,跟着他从容的情绪走。   梁教授的神色也缓和了些,对俞北平礼貌点头,尔后看向汤子期,冷冷道:“进来!”   汤子期如蒙大赦,缩着脑袋猫着腰进了教室。   ……   下课后,汤子期收拾了东西就要出去,梁教授却叫住了她。可能是对她印象深刻,额外布置了作业:“把刚才课上讲过的内容整合一下,下个礼拜一,交一篇2万字的感想给我。要是完不成,我直接联系你导师。”   汤子期:“……”   如果只是这样,她也就认了。可是,梁教授和俞北平擦肩而过时还打了个招呼,和蔼地跟他寒暄,决口不提感想的事。   汤子期:“……”   果然是柿子捡软的捏,区别对待吗?   俞北平送走了教授,回头朝她走来。   汤子期的背脊一下子绷紧了。   看到他就想起刚才的事儿,她有些窘迫,也有些感激,尴尬笑笑:“俞首长?”   “叫名字吧,别首长来首长去的,我听着瘆得慌。”他叠了下手里的文件,把钢笔扣上,和她一前一后往外面走。   汤子期不忘说谢谢:“刚刚多亏您帮我解围。”   俞北平都没正眼看她,只是淡淡说:“也不只是为了你,我自个儿也迟到了,你像只鹌鹑似的堵门口,我还怎么进去?与人方便,有时候就是给自己方便。”   他说得云淡风轻,汤子期心里的尴尬也散了些。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他们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她忍不住回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三十上下,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俞北平生得英俊,一身笔挺的松枝绿军装,肩膀宽阔,背脊挺拔,武装带卡着劲瘦的腰,底下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风情楚楚,格外精神。   就是不笑的时候啊,有些严肃,也有些冷,略有些紧绷的下颌透出一抹清冷禁欲的弧度。他应该算是她认识的男人中,长得最出众的。   眉眼修长,气质内敛,说不出的隽永沉静。那张干净俊美的脸,看似漠离,又让人觉得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他成熟老道,又不会让人觉得世故。   不可否认,他是一个风度翩翩又很有内涵的男人。   汤子期不自觉想入非非,过了会儿,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盯着远处的水杉树猛瞧。   冷不防他回头问她:“树好看吗?”   汤子期沉默了会儿,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着热。心里想,他肯定知道她在偷看他了!   俞北平也不逗她了,笑着提议:“走,一起吃个饭吧。”   “……可是……我没带钱……”   “我请你吃。”   “这怎么好意思?”这话还真不是客套,要换了熟人,她肯定厚着脸皮上了。一是在这人面前脸皮莫名有些薄,二是怕以后孙娉知道。   心里犹豫,她回头看他,他确认般点点头。   略一沉吟,她点了头,偷偷摸摸跟他说:“那——您可不要告诉我老师啊。”   日光里,小姑娘眉眼生动,带着年轻姑娘特有的那股子纯粹和烂漫,招人喜欢,咋呼呼的,竟然也不惹人讨厌。   俞北平弯了一下唇角,不置可否。   ……   说是请客,其实就是在食堂二楼吃了一顿。   不过汤子期不挑,一桌的菜上来,没几分钟就去了大半。俞北平挑了挑眉:“还别说,你这架势,真像刚从监狱里劳改出来的。”   “我吃相不好。”她也老实,讨巧卖乖地看着他,再三强调,“别告诉我老师啊,求您了,首长。”   “说了别叫首长。”他低头舀了口汤喝。   “那叫什么?站长?”   俞北平说:“叫名字。”   汤子期头摇得像拨浪鼓:“哪天被老师听到,非揭我一层皮不可。”   他也不勉强了,换了说辞:“我在家同辈里排第六,你不介意的话,叫声六哥吧。”   “可以吗?”她不确定,眼神却挺希冀。   “你试试。”   俞北平眉目平和,没有流露出任何主观意图。可是吧,汤子期盯着他看,盯着盯着就觉得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透着一股怂恿的味道。   像诱人堕落的魔鬼。   她咬着一口小白牙,内心艰难挣扎。   汤子期这人,别看嘴巴上说着“不要不要”,胆儿其实肥着呢,过了会儿,她试探着喊:“六哥——”   他撩起眼帘看她一眼,终是没忍住笑。   得咧,就一棒槌,缺心眼儿! 第004章 教导   吃完饭后,俞北平开车送她。   问到上哪儿,汤子期想了想说:“明天就礼拜六了,我不回学校。”   “成,哪儿?”   “我在学院旁边的那个小区租了套房子,一会儿到了,我给您指路吧。”   俞北平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这人车技也是真好,晚高峰这么堵的路,愣是没让他停滞,只花了比平时短一半的时间就到了。汤子期从一旁悄悄打量他,心里犯嘀咕。   “干嘛这么看着我?”他身边像是长了眼睛,都没侧一下头就发现了她的目光。   汤子期嘿嘿笑,没敢开口。   俞北平不咸不淡道:“说啊。”   “不说,怕您打我。”   “我没那么小气,说吧。”   汤子期这才鼓足了勇气:“我就是觉得吧,您这车技也太好了,该不是平日里经常闯红灯吧?”   车子抖了一下,俞北平连忙稳住。   拐进小区,终于到了地方。他按照她说的,把车停在了楼下的黄线区,又解了安全带,这才回头看她。   汤子期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怎……怎么了?”   俞北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现在知道怕了?刚刚你不挺能的吗?这口没遮拦的性子,是天生的还是跟谁学的?”   汤子期努努嘴,小声反驳:“不你让我说的吗?”   “你说什么?”   她连忙摇头:“没什么!”   后来他送她上楼,汤子期出于礼貌,留他喝了杯茶。   她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背对着他在玄关的地方翻了好久,问他:“您喝什么?咖啡还是果汁?茶叶我这儿只有大麦茶啊。”   “给我杯白水就行。”   汤子期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俞北平微微岔开腿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搭在膝盖上:“怎么了?”   这个动作真是帅气,微微弓着腰,宽阔的背脊很饱满,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男人味儿十足,可举手投足间,又透着那么点儿慵懒随性。   汤子期压住心里那点儿旖旎,真诚地摇摇头:“没什么啊。”   她回头给他倒水,私心里希望他多呆一会儿,拿水瓶的时候故意抖了抖手。水瓶倒在盥洗池里,“哐当”一声摔得内瓶粉碎。   汤子期愣在当场。   她只是想倒翻热水再烧一壶来着的,这下弄巧成拙,水瓶都报废了!   俞北平听到声响过来,高大的背影笼在她身后,把她面前遮得一黑。   可能是做贼心虚,她紧张地搓了搓手:“这……我去楼下买个水瓶吧。”   “还是我去吧。”显然他不大相信她。   汤子期的脸火烧火燎的,眼睁睁看着他去了玄关的地方穿鞋。他动作利索,蹲下来简单拨弄了一下就穿好了鞋,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汤子期忽然想起那天在孙娉家里听到的谈话,他是个武警通讯站的站长,兼作战指挥官。孙娉说他们营是新合并成立的,暂时还没参谋,也没参谋长,管理、教学以及出任务的作战方案都他自己出。   想想就头皮发麻。   汤子期再看他那张清风霁月般的脸,总觉得不太人道。对于这样的美人,简直是摧残!   ……   俞北平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厨房,烧开水、洗热水瓶、泡水……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她咋舌不已。   她觉得自己过去也是添乱,干脆待沙发里不动。   只一会儿,他端着两杯水过来,一杯安放在她面前,还很体贴地扣上了防烫杯环。   “谢谢。”汤子期把杯子捧起来。   俞北平在她身边坐下,低头吹杯面:“你平时就住这儿?”   “嗯。”她应一声,小心抿了口。还是有点烫,继续吹。   “不住宿舍?”   “礼拜一到礼拜四住宿舍,礼拜五到礼拜天上这儿住。一个人住嘛,比较自由。”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对了!”汤子期想起什么,火烧眉毛般放下杯子,霍然起身,“梁教授让我写两万字的课堂感想啊!怎么办,我压根就没听!”   俞北平好笑地看着她:“已经迟到了,上课为什么不好好听?”   汤子期哑口无言,一脸憋闷。   小姑娘吃瘪的样子有点可怜,乌溜溜的大眼睛泛着潮气,像是随时都要急哭了似的。她穿了身毛茸茸的淡黄色睡衣,跟平时纤细的身形不符,看起来有点肉嘟嘟的。   俞北平莫名想起了隔壁邻居家养过的一只小奶猫。   热情、仗义,看起来好像很厉害,实际上外强中干,真碰上事情就焉了。   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起身说:“写点儿什么?我教你。”   汤子期没反应过来:“你听了吗?”   “没。”   “……”那你教我什么?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声,俞北平给她解释:“我在野战部队的时候,当过指导员,也带过一段时间的新兵,这方面都能写一点。”   汤子期的眼睛渐渐亮了,连忙应承下来。   到了她的房间外面,俞北平的脚步还停了一下,挺绅士地问她:“我能进去吗?”   “当然!”她连忙让开位置,没心没肺地把门大开,自己先进去了。   俞北平看她一眼,眸光微动。   ——这也太缺心眼了。   他忍不住提醒她:“我要是坏人呢,你也这么让我进门,还让我进你房间?”   汤子期也有自己的考量,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但笑不语。心头却道,要是坏人都长您这样的,咱也就认了!   汤子期的房间不大,总共10个平米左右,靠墙边一张一米左右的矮床,对面是窗户,下面正好摆一张书桌。墙纸是很淡的米色,摸上去还有凹凸的暗纹。   她背对着他鼓捣,很快就抽出了笔和纸,回头眼巴巴看着他。   俞北平走过去,俯身把手撑在她的身侧。   “哪儿不会?”   他挨得近,说话间还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边,挠得她心里痒痒的,像是千万只小蚂蚁在爬。   手里的书本好像变得沉甸甸的,翻都翻不开。   俞北平替她翻开,一页一页翻过去:“……你怎么什么笔记都不做?”   汤子期:“……忘记了。”   他从她手里接过笔,一手摊开,压住书页,另一手灵活地划过。钢笔的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室内更显安静,落针可闻。   汤子期屏住呼吸,忍不住侧了侧头。   他的模样很专注,和她只有咫尺距离,清俊的面孔看不出丝毫瑕疵,有种清爽好闻的气息。   她心旌动荡,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好了,就这样吧。”他把钢笔搁下,回头指导她。   就这一个小幅度的动作,她的唇正好擦过他的的脸颊。有些冰凉、又有些温润的触感,汤子期愣在当场。   俞北平也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过他没说什么,起身和她拉开了距离。   “这几个地方,你自己整理一下吧。”他把钢笔在书上拍了拍。   汤子期这才回神,手忙脚乱拾起了钢笔,可接下来不管怎么努力投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翻来覆去都是刚才那一个意外的碰触。   她装模作样写了会儿,又放了笔,问他:“首长,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吧。”他声音温和。   汤子期舔了舔嘴唇,声音干涩:“你有女朋友吗?”   他多看了她一眼,眼中含了几丝极淡极淡的笑意。   这种沉默的注视让汤子期很不自在,哪怕不回头,皮肤上也能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他的眼神是冷静的,可视线专注,无形中又有种逼人的灼热感。   让人觉得,他的内心远不如外表这么波澜不惊。   “干嘛这么看着我?”汤子期被他看得浑身紧张。   俞北平笑了一声。   汤子期觉得,他的笑容别有深意。   她还想问什么,他拍了拍书:“快写吧。”   汤子期有点不甘心:“你还没回答我呢。”   她这个人很执拗,虽然有点害怕,可真要认定了什么,就一定要给个答案,像是跟他较劲儿似的。   “回答什么?”他垂着头,翻了翻那本党校书。   汤子期看着他说:“你有没有女朋友!”   其实她也发现了,他远不是刚见面那会儿那么冰冷,挺斯文有礼的。只要不过分,他不甩脸子。当然,她也没见过他甩脸子的样子。   只是心里那么想。   他应该是那种小事上很纵容很宽厚的人,只要不触及到他的底线,还是挺好说话的。   两人对峙了会儿,俞北平收回了目光:“没有。”   窗外下起了雨,敲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汤子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很激动,看上去又非常平静。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他。   “……那,您有没有找一个打算?” 第005章 相亲   年前的课业比较繁重,原本清闲的礼拜天也成了受难日。这几天她也忙得像个陀螺,三分钟不离实验室。   临近年关,总算来了个短假。   这日忙完,汤子期火急火燎地收拾了东西。路面拥堵,她直接让司机从三环外绕道,到了楼底下,已经是晚上了。   八年前,何舒青和汤修荃离婚分居后,原本跟着苏青姥爷住在海淀这边的某研究院宿舍区。   何院士性格孤僻古怪,上了年纪更甚,跟她们住了没两天就受不了了,又把他们赶了出来。   现下,汤子期和母亲何舒青相依为命,住在海淀这边的一栋中档小区里。   两室一厅的大平层,120平,三个人住绰绰有余了。   原本的书房是汤子期的弟弟汤稚晖在住,四年前,汤稚晖车祸离世后,为了怕母亲触景生情,汤子期又请人给重新整饬成了书房。   今天似乎有客人。   汤子期开门后,听到客厅里传来清晰的女声:“不是我说,姐你也年纪一大把了,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我的话不大好听,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汤子期脚步一顿,高中一过滤就认出了这是小姨何丽云的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弯腰换拖鞋。   何丽云叹气,惋惜地说:“你跟姐夫本来不是挺好的,怎么就离婚了呢?这样的男人还上哪儿找?我明白的,我前姐夫那么出色,现在让你退而求其次,是有些为难了,心态难免失衡嘛。”   她自顾自说:“可是你想啊,你都快五十了,总不能要求跟黄花大闺女一样吧?”   她话里行间都透着“你有人要”就不错了的意思,听得汤子期一顿冒火,加快了换鞋的动作。   何舒青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挺平和的:“我这样就很好了,没有再婚的打算。”   汤子期的生父汤修荃是个参谋部的大人物,何家却只是中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所以,这段婚姻当时一时传为美谈。   何舒青和何丽云是亲姐妹,不过相差了五岁,年轻时,何舒青率先嫁给了汤修荃,一下子从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家碧玉成了首长夫人,何丽云当时心里就不大对付,逢年过节却殷勤地来串门,但谁都瞧得出,她对何舒青不满嫉妒着。   好在后来何丽云嫁去了周家,姨丈还对她言听计从,日子顺遂,她心里这口气才平息了些。直到八年前何舒青离婚,何丽云嘴里说着可惜,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眼见这两年何舒青还是老样子,连个对象都没有,幸灾乐祸就成了隐藏不住的优越感。   加上表姐周启兰和俞首长侄子的那桩婚事,这些年那股得意劲儿在人前都压不住,时不时就得上她们家显摆显摆。   她给何舒青介绍的那些所谓“中年才俊”,不是搬砖就是离了三四次婚的,一个塞一个的强。   何丽云还要再劝,汤子期甩着钥匙进了门:“什么风把小姨您吹来了?您前两天不是说表姐结婚在即,忙着张罗喜事吗?这可真是件好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都不用上班了,在家搓搓麻将就能安享晚年啰。”   暗讽比不过赤果果的明嘲,何丽云的脸当即黑了一大片,这瓜果也吃不下去了,挎了包就摔门出去。   “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还没习惯啊?”何舒青起来,帮她整了整散乱的发丝,“瘦了。”   汤子期无语:“我每次回来,妈你都这么说。可我今早称体重了,比上个月回来那天足足胖了两斤。”   “是吗?”何舒青狐疑地打量了她一圈。   “真的!”   好在她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不过转眼,丢了个更麻烦的话题给她:“对了,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给你相了门亲,明天去见个面吧。”   汤子期一脸头疼:“相亲?这都什么年代了啊!还有,你跟汤修荃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   “他怎么都是你爸!”   见她发怒,汤子期不敢再说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何舒青拍了拍她的手,缓声道:“明天下午,去见一见吧,人家家世不差,本人条件也不错,不会让你失望的。”   汤子期冷笑:“又是‘他’那些得意门生?”不让指名道姓,她也不想说“爸”这个字。   汤修荃是参谋出身,对于作战指挥和统筹工作很有一套,工作很忙,平日常驻在西山指挥所。那地方平时不让进,只能里面人打假出来,什么衔位的人都一视同仁。   就算他这样身份的,也不让随便出入,何况是带人了。   何舒青工作单位在海淀这里,也很少回那边看他。明明在同一个城市,两人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加上汤修荃的母亲不喜欢何舒青,过年也常有摩擦。   八年前,汤子期的小舅舅何进意外去世了,好巧不巧,那次行动的总指挥就是汤修荃。何院士怒急攻心,亲自下了命令,勒令他俩离婚。   老学究整日沉迷研究,脾气难免古怪,加上理念不合,看汤修荃不顺眼很久了,当即就摘了手套扔了实验褂子,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您汤首长,该分的时候就要分,都这样了,这要再凑合过几年,我这把老骨头也要跟着阿进去了。   这婚还能不离?   汤子期小时候在西郊大院只待过几年,七岁就跟着姥爷何院士去了江苏,大学也是在那边读的,一直浸淫医学这一块,跟汤修荃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汤修荃脾气硬,也不懂得沟通,父女俩关系自然也不怎么样。   如果这样就算了,当年他跟何舒青离婚以后,没过半年就娶了钟美菱,这一点让汤子期一直如鲠在喉。   钟美菱的丈夫是陆军后勤部的,早年因为身体原因退伍去世了,钟美菱就带着日子在家属区住着。何舒青当时看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可怜,还挺照顾她的。   汤子期想想就膈应。   反倒是何舒青豁达,劝她说她跟她爸是因为她小舅舅才离开的,跟你钟阿姨没关系,你别每次去那边就给人脸色看,对大家都不好。   汤子期嘴上应着,心里却反叛着。   ……   俞家和汤家,其实是世交。   八十年代的时候,汤修荃和俞北平的父亲俞亮曾一块儿南下视察,同住对外友好交流馆,聊天时,相投甚欢,聊着聊着就说起祖上的事情,原来,祖辈一起参加的抗日,还同待过一个连队。   两人一见如故,后来去了同一个部门工作,此后很多年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往来。   这次这桩亲事,双方父母一拍即合,都觉得是天作之合。   最重要的是,刚回京的俞北平本人没有反对。   到了礼拜六,汤子期依约赴约。因为没什么期待,连个妆都懒得画,上面一件白毛衣,下面搭了条老掉牙的格子阔腿裤就出了门。   去的是海淀那边的一家餐厅,下午4点15分,这点几乎没有什么人。   她随便张望了一下,就南边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男人,背对着她,穿军装,肩膀宽阔,背影看着很高大。   她踩着高跟鞋快步过去,二话不说就拉了他对面椅子坐了下来,招呼都没打:“有话就说,相亲就免了,都是家里逼着来走过场的,闲话不用我说了吧?”   她垂着眼帘慢悠悠品茶,低眉敛目,根本没正眼瞧对面人一眼。   这时,对面那人却慢悠悠开了口:“既然不想来,又为什么过来?”   这声音耳熟极了,汤子期一口茶噎在喉咙里,捂着嘴呛了老半天,脸都涨红了。她像是不敢置信,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俞北平神色平和,在她对面坐定,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她。平静的眼神看不出半点儿情绪,可是,她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   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汤子期悔青了肠子,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相个亲还能碰到个熟人?这是什么缘分?那天在出租屋里,她还造次了一把,好在他没计较。   她本能地有点怕面无表情的他。   俞北平爷爷是西郊司令部大院的,虽然现在不管事儿了,人脉辈分在那儿,是人都得敬着。俞北平幼年丧母,从小养在老爷子膝下,跟他爸不亲。   他是典型的子弟脾气,工作跟生活分的很开,公事一丝不苟,只要事情没干好,别人说他什么他都受着。可到了私事上,他很少迁就人,只是看着彬彬有礼,实际上油盐不进,只按自己的原则来。   不笑的时候,看着特别严肃。   汤子期心里没底,干脆闭紧了嘴巴。   气氛有些僵。   后来,还是俞北平发了话:“不愿意来相亲?”   汤子期抿了抿唇,没应。   他看了她一眼,语气放柔和了一些,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沫儿:“家里人逼你来的?”   “……也没。”   她抬头看他一眼,模样有点儿战战兢兢。   俞北平笑了,抿了口茶。   “您笑什么?”   “没什么。”他想了想,这饭还得吃下去,这亲也不能不相了,便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俞,叫俞北平,在家同辈里排第六,今年二十九,大学在南京读的通讯指挥系专业,毕业后去了境外办事处,现在调回北京这边武警消防总队直属通讯站,任站长兼参谋长一职。你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吧。”   他姿态倒是从容,一番话说得落落大方,倒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了。   汤子期还是说不出话,低头捧住一杯茶。她这会儿特乖巧,哪里还有平时跟人过不去的架势?   老半晌的沉默。   俞北平问她:“没问题?”   汤子期摇头。   “真的没有?”他微微挑眉,又问。   汤子期脸颊微红,摇头。   他的脸色和来时一样平静,语不惊人死不休:“既然没问题,那就谈一谈结婚的事情吧。”   “什么?”汤子期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他。   俞北平说:“当然不是现在结婚,我的意思是先订婚,然后选个好日子再办婚宴。”   ——她问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就这么——”汤子期舔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干涩,“这么草率地决定要跟我结婚?”   人就是犯贱,之前觉得他长得好看,忍不住想撩他。可现在他要跟她结婚,她反而退却了,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转变得这么快,他瞧上她什么了?   “草率?”俞北平笑了一下,看着她,“你对我不满意吗?”   汤子期一个激灵坐直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您很好!只是……是不是太……”   算上这一次,两人也才见了两面而已。   俞北平心思通透,一眼就看出她的顾虑。   他跟她交代:“我之前一直呆在外地办公,前两年还去了境外办事处,这些年一直单身,家里天天催。我想了想,这都快三十了,确实应该成家了。”   俞北平的条件不差,配汤子期真的绰绰有余了。不过,见了一次就相亲,相亲一次就拍板,她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哪儿哪儿都怪怪的。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您喜欢我吗?”   这问题一出来,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俞北平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汤子期却不吃这套。   他话里行间意思不就是——我今年已经快三十了,之前一直忙着工作,根本没谈过恋爱,而且我工作也很忙,现在正处在上升期,没时间也不想浪费那个美国时间谈恋爱。虽然你这人不怎么样,不过好歹家里都认识,也知根知底,虽然凑合——   ——也就凑合了吧。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汤子期心里还是不大对付:“我考虑一下。”   俞北平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加了句:“要是担心处不来,我们可以先处着试试。”   听听,语气多自然啊,像是在菜市场买菜挑菜,嗯,这颗白菜不错,先捡回去试试看,好吃明天再买。也许因为不在意,他才能这么云淡风轻。   “……我……我考虑一下。”汤子期心里有点堵。   “好。”他挺绅士地点点头,还替她把水满上。 第006章 风波   短暂的相亲,告一段落。出于礼貌,俞北平开车把汤子期送回了家。   何舒青在窗口张望了一下午,好不容易见了,不由喜上眉梢,解了围裙,关了煤气罩就往门口赶。   门铃就响了两声,何舒青就飞快地开了门,假得让汤子期的厚脸皮都挂不住了。   她暗暗使眼色:“妈——”   何舒青完全无视了她,对俞北平嘘寒问暖,殷勤地把人迎进门,又给他倒茶水,用的还是家里唯一的一罐正宗大红袍,看得汤子期很是无语。   八字还没一撇呢,有这么上赶着的?   和她的表情尴尬相比,俞北平神色从容,态度谦恭,看不出半点儿不自在。   何舒青越看越满意,问他:“听说你现在在京城这边的武警总队工作,是个参谋?”   俞北平回答:“我是干通讯指挥的。”   何舒青不大懂:“那是干什么的?”   俞北平耐心给她解释:“就是在我的管辖内,保障通讯设施的完备和完善,任务中保障信息通畅,确保指挥中心的命令能很好地传递出去。”   何舒青似懂非懂,也不好细问,不过,她只要知道这是个有技术含量的军种,不是个闲差就行了。   接下来,又问了他家庭啊情感的一些状况,就差查人家户口了。难为俞北平还保持着风度,全程陪聊,汤子期在旁边看得想捂住眼睛。   ——太他妈丢人了!   吃完饭,何舒青抢下汤子期手里的碗筷,眼神示意她:“俞站长都要走了,你给送送啊。一点儿礼貌都不懂!”   汤子期:“……”   俞北平看了她一眼,拾起皮手套慢慢戴上:“走吧,我也有些话要跟你说。”   汤子期只好乖乖陪着他出门。   两个算上相亲,总共见了两面的人,能聊什么?汤子期觉得尴尬,出了楼道,一路垂着眉眼,没抬头看他。   可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向他瞄。   俞北平抄着手在她身边慢慢走着,约莫是在想事情,锐利的剑眉微微蹙起。他身形颀长,肩膀宽展,一身军制挺括英秀,怎么看怎么卓尔不群。尤其是那一截劲瘦的细腰,武装带一勒,更显风流,比例完美。   他这人说话行事都文质彬彬进退有节,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落,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其实是客套的疏离。   只是瞧着不失礼而已,未必出于真心。   汤子期心情复杂。   “怎么这么看着我?”冷不防他侧头问她,笑道。   他之前压根没回过头,汤子期都不知道他怎么发现她在偷看他的,一时大囧,灵机一动忙道:“您刚刚不说有话对我讲?”   俞北平没答,沉默了会儿。   汤子期是个急性子:“您有话就直说,我都听着。”   “算了,没事。”他对她笑了笑,算是揭过这话茬了。   汤子期却看得一愣。   他不笑的时候,淡漠的神情让人望而却步,可笑的时候,眼神意外地很柔和。这个年纪,却把自己整得像汤修荃那辈一样,汤子期真有些同情他。   她冲动了一下,脱口而出:“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玩。”   说完又有些后悔,忐忑地看他。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老半晌,看得她都要哭出来了,最后那一刻却冁然一笑,收回了目光。   汤子期就是个欺软怕硬、蹬鼻子上脸的人,他不跟她计较,她反而来劲了,亦步亦趋在后面问他:“还没回答呢!首长,去不去啊?”   “工作忙。”   “总有空闲的时候吧。”   “有是有,不多。”   “有就行了!”她掏出手机,“扫一个微信吧,有时间带你玩。”   俞北平拗不过她,也不好跟个小姑娘在大街上争执,把手机给了她。   汤子期心满意足,在他车旁跟他道别:“回见。”   他笑了笑,发动车子离开。   ……   翌日去了趟京山,刚从会议室出来就接到了霍成歧的电话,语焉不详,只是催他赶紧回来,去俞亮的驻地,说家里出了事儿。   俞北平连忙回来,一路上行色匆匆,穿花拂绿,走得急了,到了楼前肩上已经沾了满满一层花粉。   霍成歧大老远就见了他,快步过来,指了指虚掩的大门压低声音道:“在里面呢。”   俞北平皱起眉:“怎么回事儿?”   霍成歧叹气:“周家丫头出事了。少谦今早和朋友一道过去,不知道跟人家说了什么,回来周启兰就割了腕,好在人救回来了。现在外面传得难听,什么风言风语都有,都说咱们忘恩负义,要悔婚。你爸正在气头上,一早就把少谦叫了回来,中午训到现在了。”   “他怎么这么糊涂?”   俞少谦是俞北平的堂弟,父母早年因为出勤罹难,俞亮就把孩子给接了过来,亲自抚养。出于愧疚和心疼,对他一直很纵容,养得他这些年无法无天,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   这是俞亮早年给他定的一门亲,当时周家还没败落,家境尚可,虽然比不上俞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去年因为周崇出了意外,家世一落千丈,已经大不如前了。   俞亮已经想着要退了这门亲事,只欠一个时机。倒不是什么家世的问题,用他的话说,周家这帮人,除了他这个老战友,就没几个脑子拎的清的,尤其是那帮七大姑八大姨。现在周崇出了事,家里没个镇场子的人,早晚要出大事儿。   俞亮这些年正处在上升期,很忌讳这种事情。   不过因为牵扯到一些内部问题,暂时还不便谈解除婚约的事儿。   两家本来就关系敏感,俞少谦这个节骨眼上去刺激人家姑娘,还把人家逼得自杀——俞北平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也不怪他,你弟弟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多半是被那帮狐朋狗友给蛊惑的。你爸已经打了他一顿,一会儿你进去,多帮着说些好话。”霍成歧道。   他跟了俞亮有十多年了,一直是他的心腹副官,对他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俞亮在他们那一辈排第五,早年却不得老首长重视。他是文官出身,年轻时在南地一个军分区做参谋,后来调任大军军区,再到如今的参谋长官,一路走得坦荡,气势如虹,老一辈中也无不侧目。年轻时的俞亮铁血乖戾,但是八面玲珑,什么场面都能面不改色,年纪上来了,脾气反而更加上涨了。   这次俞少谦捅出这么大篓子,他怎么可能不动怒?   俞亮和周崇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更有革命之谊,虽然后来理念不同,走到如今这地步,可到底是有情分在的。   周崇一死,他心里难过是一。二是,外面多少双眼睛看着?都在说俞家薄情寡义。   俞亮是儒将出身,好面子,跟那帮没脸没皮的老兵痞不一样,凡事讲道理,要情面。   偏偏俞少谦就喜欢跟那些混小子混在一起。   “媒体没乱登吧?”俞北平问他。   霍成歧忙道:“哪能啊?大家都知道分寸的。”   俞北平点点头,略一沉吟,对霍成歧道:“我进去看看,这边交给我。您先回去,外面还有大把的事儿等着处理呢。”   霍成歧应了声,快步出了院子。   俞北平没再停留,拍了拍襟口的领花就大步跨进了门。   屋子里的气氛很压抑。   俞亮在宴会厅煮茶,目不斜视。俞少谦垂手站在一边,看到俞北平,只消一眼就垂下了头,也没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对他讨巧卖乖。   俞北平摘了军帽信步过去,捞了一杯泡好的茶,在鼻下轻轻晃过,侧头对俞亮一笑:“金骏眉吗?这茶香得很,茶汤澄净金黄,前些年,我在老毛子那儿花了大价钱都弄不到。”   “老胡送来的,前段日子他在我这儿顺走了两瓶茅台,这趟过来,说是礼尚往来。”俞亮面无表情,弯腰用铁器夹内瓷盏。   “胡叔最爱茶,也最能品茶。”俞北平微笑。   俞亮重重一哼,把茶盏拍在了楠木桌上,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瞪着他:“别兜圈子了,你有话就直说!大老远回来,就是为了跟你老子叙旧?”   俞北平这才放下茶盏,心平气和说:“少谦是有错,不过他还小,就绕过他这一次吧。”   “小?二十二岁了还小呢?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在青岛任职了。不说独当一面,最起码的,别给家里惹祸!”俞亮抓起武装带往后一甩,不偏不倚抽在俞少谦身上。   身后一片杀猪般的惨叫。   可俞少谦还不敢躲,可怜巴巴地向他堂哥投来求助的目光。   俞北平知道不合时宜,可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抬手放唇上压了压。   俞少谦一脸受伤。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啊?   “你笑什么?”俞亮看向大儿子,脸色阴沉。   俞北平军制笔挺,英武高大,却偏生长着副极漂亮的面孔,白璧无瑕,修眉红唇,不笑的时候威严寡清,笑起来时又让人觉得颇为绅士。   旁人都怕俞亮,只有他,打小就不怕。   这会儿也不卑不亢地说:“事已至此,您也别太生气了。当务之急,是找出应对的方法。”   俞亮冷哼一声,不说话。   俞北平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也别太为难他。教不好后辈,您有责任,我也有,没必要一昧问责。惩罚是其次,怎么教好才是真的。”   俞亮气得胸口一滞,可望向这个儿子,对方脸上一片从容,眼底不易察觉的冷峻和嘲弄让他顿时哑了火。   俞亮移开了目光。   俞北平却一直看着他:“我看,您不止想说少谦,也想说我吧。不过,我工作上从没倚仗你,也没犯过什么错,让您丢脸。至于性格上那点儿缺陷,实在是从小没妈,没得过好好的熏陶,真是对不住了。”   这一番话,把俞亮的脸色说得阵青阵白。   霍成歧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   有那么片刻的凝滞。   俞北平这才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说:“周启兰那儿,我会负责解决,这门亲事,也是时候该退了,指不定什么时候真闹腾出什么事儿。”   回头叫上俞少谦,领着出了门。   赶在他出门前,俞亮问了句:“别光顾着别人,你自己的亲事呢?那丫头怎么样?”   “还行吧,先处着试试。”俞北平也没多说。   “你弟弟过两天回国,你去接他吧。这几天别到处跑,免得他回来碰不上。”   “知道了。”   等人走了,霍成歧才敢过来。被他瞧见这么一幕,多少有些尴尬,本着原则避而不谈,开始扯别的话题。   俞亮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这是给他留面子呢。   他苦笑一声,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是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他妈。”   俞亮年轻时不受老爷子重视,一直待在南边,算是放养,连学校填志愿都没人过问。可以说,他能混到现在,都是靠的他自己。也因为这点,年轻时糊涂,对这方面特别看重,总想着证明自己。   忙于工作了,就倏忽了家人,一年到头都不回来看几次。俞北平八岁的时候,弟弟就被人贩子拐走了。他母亲是搞化工研究的,本来就精神不好,那次打击后人就瘫了,后来送去了南地疗养,在一个雨天跳了楼。   他当时人在外地,直到妻子去世都没能赶回来看一眼。   从那以后,俞北平就有些跟他较劲的意思,虽然从来不跟他吵,也没提过这茬,可骨子里是反他的。   也因为这点,俞北平从小就跟爷爷一起生活,性格很自立,也很独断。他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思考,自己解决。不过好在他虽然傲,都藏在骨子里,从来不跟人正面起冲突,那些乖戾尖锐的劲儿,都用来对付他这个老子了。   可就是针对他的时候,他也是风度翩翩的,叫人挑不出什么刺儿。   父子俩的关系,说好肯定算不上,可要说坏吧,也不能,顶多是暗潮汹涌,表明平和,大家都是有地位的人,就算不对眼,也维持着那点儿相敬如宾的风度。   至少在外面人看来,父子俩关系尚可。   俞亮每每想起,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可也无可奈何。这个儿子太难伺候了,就没人能驾驭。这都快三十了还没个对象,他才想着给他找个性格活泼一点、开朗一点的小丫头。   不说制住他,只盼着能磨磨他、给他解解闷儿就不错了。   庆幸的是,两年前找回了弟弟,俞北平这性子才算是收敛了些,父子俩关系也没前几年那么紧张了。   ……   出了大院,离那大楼老远老远,都快看不到影子了,俞少谦才喜极而泣地放松下来:“谢了,哥,真是太谢谢了,救我脱离苦海。”   俞北平不置可否,劝他:“你自己也注意着点儿,救得了你一次,不代表每次都能救你。”   “知道知道,我再也不敢了。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啊,那个周启兰的心理素质真是太差了,不就是解除婚约吗?犯得着……”   “行了行了。”听他有啰里吧嗦一大堆的趋势,俞北平顿时没了心情,“过几天买点儿东西,跟我一块儿去医院,给人家道个歉。”   俞少谦一听就垮了脸:“不是吧?”   俞北平一想,又摆了摆手:“算了,我一个人去。”这货口没遮拦,又耐不住性子,没准又捅出什么篓子。   俞少谦一听就眉开眼笑了:“谢谢哥,谢谢,这事儿就拜托您了。” 第007章 上门   翌日天气不大好,整座四九城都笼在一层灰蒙蒙的雾霾中。   下午,汤子期和孙娉去了趟医院,看望陆铮。   主治医师和她说,一切情况稳定,让她们放宽心。   汤子期心里却苦笑。   一切稳定,换句话说,那就是压根没有醒来的迹象。   孙娉一向很要强,那天却在医院外面哭了起来,哭得还特别难看。她遮着脸不让汤子期看她,像是发了疯,声嘶力竭:“滚!你给我滚!”   汤子期没有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席卷而来。她忍不住捂住嘴,可心里清楚,这会儿如果她都倒下了,孙娉该怎么办呢?   她忍回泪意,抱住导师,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安抚她:“没事,陈珞前几天跟我说了,过两天有个美国来的专家会来我们学院,这方面特别内行,回头我去请教他。”   “真的?”孙娉仰头望向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汤子期嘴唇蠕动,笑得勉强,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都晚上6点了。何舒青在厨房里炒菜,闫峰在玄关的地方忙着倒茶,客厅里灯亮着,隐隐有笑声传来。   闫峰和何舒青是多年老友,为了她,明着是邻居,实际上,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中意何舒青。不然,干嘛放着好好的机关大院不住,特地搬来这荒野小地方受罪?   汤子期往客厅的方向看了眼,看向闫峰:“闫叔,有客人?”   闫峰满面红光,笑着点头:“是老首长来看我们了。”   汤子期讶然。   闫峰没退役前,给总参一位老领导当做警卫员,贴身保护那种,后来他背部受了伤,就给办了转业手续,现在来海淀这边的某分局当了片警。   不大不小,副处级。   虽然不是多么优厚的待遇,单位离住的地方近,也没什么危险性,闫峰没什么野心,做事踏实,乐颠颠地接受了。   闫峰倒完茶,汤子期接过托盘:“我送过去吧。”   “也好,我去厨房帮你妈。”   汤子期点点头,端着托盘去了客厅。   来人是一老一少,都穿的便衣,中年男人虽然鬓发半白,精神依然矍铄,凤眼不怒自威,接过她奉上的茶,笑着点点头:“子期都长这么大了。”   汤子期辨认了会儿,喊了声:“俞伯伯。”   虽然见面不多,两家人逢年过节也有来往。   不过,之前接待的是他的老朋友和何舒青夫妻俩,现在是他的老部下和何舒青一块儿接待他。这关系,半干不尬,汤子期都替他难为情。   可领导就是领导,人家神色如常,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谈笑风生两不误。   虽然笑着,眉宇间有一股气势,说话不躲闪,不慌乱,一句话一个钉子,很笃定。汤子期也不敢一直盯着他看,低头端起另一杯茶,给一旁侧坐单人沙发的青年奉去。   “谢谢。”   声音温润,不过有些疏离,像是某种玉石敲击的感觉,分明是冷冰冰的,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偏偏又很勾人。   饶是汤子期心里早有准备,还是尴尬得不行。   这才刚刚相完亲,就上门拜访了,难为他一脸平静。   许是客厅里太过安静了,俞亮和蔼地问她:“子期今年读研二了吧?”   “嗯,快毕业了。”汤子期乖巧点头,手安安分分地叠放在膝盖上,乖得不得了。   俞亮又问:“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了。”   “年少有为。”见何舒青出来,俞亮抬抬手,招呼她坐下,笑着跟她说,“现在这么好学又听话的孩子,真的不多了。”   何舒青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德行的,有些尴尬:“可别,您这么夸她,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两人又是一通寒暄,把对方的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越说越满意。   汤子期的头一直羞愧地往下压。   后来实在无聊,眼珠子小心翼翼地乱转,无意间瞥见对面人正慢悠悠品茶。神色从容,半点儿没有露怯,和她这副怂样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俞北平的手生得漂亮,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干净。他驾着腿儿,戴着眼镜翻报纸的时候,眉宇间多少有几分矜持的文气。   品茶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有一种超脱世俗的高雅。   在他面前,汤子期觉得自己特上不了台面。   看着她妈在旁边卖力地推销她,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她也是要面子的,不知道怎么就被戳到了自尊心,找了个借口就溜去了厨房。   闫峰出去了,盥洗池里还浸了一池子的碗,她只能撸起袖子自己洗。   大冷天的,这小区还没通热水。她就捞了一只,又急吼吼地扔了回去,紧攥着冻僵的手指在原地乱转。   有个高大的黑影从后面贴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把手探入冷水里,捞起了一只碗涮起来。   动作娴熟,手脚麻利。这么冷的水,哼都没哼一声,好像这不是深秋接近零下的冷水,而是恒温20度以上的温水。   汤子期侧头,愣愣瞧着他。   “傻了?”俞北平没回头,不咸不淡地开口。   汤子期特怵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他长得英气,不笑的时候,特别凛然,两道浓黑的眉毛斜斜地几乎要插入发鬓,简直神圣不可侵犯。   她这么能插科打诨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小流氓,在他面前也不自觉老老实实的。   态度端正地不能再端正。   厨房里太静了,两人挨得近,汤子期一抬头就看到了他开了扣子的领口,白衬衫,解了两颗,露出结实精壮的胸膛。   他肩膀宽阔,腰却窄而劲瘦,不穿军装,条儿也特别好,往那一站就跟风里屹立的白杨似的。汤子期喜欢他的脸,更喜欢他的身材。   可是,她怕他这性子。   汤子期叹气。   “为什么叹气?”洗碗的时候,他不忘问她。   “看得到,吃不着。”   “你想吃什么?”他回头看她,眼底露出询问。   ——你!   心里龌龊念头直转,面上却笑得纯善:“没什么,我随口一说的。”   “随口一说?”他略扬扬眉,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给个说法。   汤子期冲他傻笑,企图蒙混过去。   俞北平神色平和,岿然不动。   慢慢地,汤子期笑不下去了,弱弱道:“真的没有什么。”   俞北平也叹气,学着她之前的语调,微微俯身贴近她,特别的语重心长:“你觉得我会信吗?”   ……   礼拜六她去了趟复兴路那边的研究所。   这是挂在首都医科大学下面的重点研究中心,主攻生命医学与科学的机构,生源大多就是首都医科大学往届的学生和周边其他院校的高材生。因为国家大力扶持,加上科研成果市场价值好,有无数大小公司争相投资赞助,成立不过两年,研究所便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陈珞调来这儿后,工作也和学院那边有接洽,时常两地往返。   这人醉心研究,几近疯魔,以前就常往山区一带走,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也正常,汤子期也没觉得不适应。   到了地方,助理告诉她,陈教授在重点实验室,一会儿就出来。汤子期道谢,又问了实验室往哪儿走。   助理正打算说,眼角的余光就见一道高挑纤瘦的影子从过道尽头过来了,忙笑着地给她指点:“陈老师来了。”   汤子期应声回头。   陈珞刚刚做完实验,身上还穿着白色的长褂子,鼻梁上驾着一副银色的细边框眼镜,正拿着一份资料指点旁边的实习生,看上去斯文秀美,眼神温柔,格外有耐心。   不然怎么说认真工作的人最迷人呢?   她不怼她不侃她的时候,还真有几分长者风度。   “懂了吗?”她捋了一下滑落颊边的发丝,问那实习生。   “嗯。”小男生重重点头,捧着资料红着脸走了。   汤子期啧啧叹气,过去搭了她肩膀:“陈大美女,连实习生都不放过,您良心不亏啊?”   陈珞懒得理她,两手插在大褂兜里,和她一块儿往办公室走:“心中是那啥,看到的就都是那啥。汤大小姐,这话送给你。”   汤子期磨牙。   还是这么毒!   陈珞的办公室在二号楼二楼走廊尽头,她在研究所里的地位仅次于所长和副所长,是生物科学与技术实验室的主任,所以有独立的办公室。在生物医学领域,她是少见的青年天才科学家,不仅精通生物医学工程,在影像医学、制药学、光电子工程等领域均有较深的研究。   汤子期以前和他一块儿去山区采集灾后生物样本,看到过她给人看病,她的药理知识和外科方面的知识都挺扎实。   虽然嘴里不服,心里也知道她跟她之间的差距。   陈珞是单亲家庭出身,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因为父亲曾经是汤修荃的警卫员,小时候在汤家长大,和汤子期算是青梅竹马。   汤子期无法无天,欺负她欺负惯了,从来都是“陈珞陈珞”的,没叫过一声“姐”。   ……   陈珞的办公室打理得井井有条,墙上错落着实木横板,陈列着她的课题资料,厚厚一沓。汤子期拿过来翻了翻,都是什么“抗癌分子机制”、“肿瘤形成与发展机制”、“癌细胞分裂机制”等等。   她大抵能看懂,可很多也不是很清楚。   陈珞翻了会儿,把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她:“就是这个人,叫杨述。一个很有名的生物医学专家,刚从美国回来,对制药、生物学和化学都颇有研究,现在是咱们学校的荣誉教授,两天以后从美国回来,你可以去找他帮忙,应该能得到一些有价值的建议。”   “我上哪儿找他?”汤子期翻过名片,眯着眼睛打量上面的地址。   “他有自己的医药公司,不过,不常待那儿。你过两天再来一趟研究所吧,他跟我们所里有合作,或者直接去学院也行,他应该住教工宿舍。”   “宿舍?不好吧?”汤子期难得露出一丝尴尬。   陈珞哼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难得,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别涮我了,说正经的。”   陈珞也不跟她开玩笑了:“下月初一下午3点,他在医学院的阶梯教室有讲座,你直接去那儿堵他。”   “行,谢了。”汤子期揣着名片离开。   “不客气。”陈珞望着她的背影老半晌,扶了一下眼镜,很轻很轻地提了一下唇角。 第008章 吃面   之后几天,汤子期都在数日子中度过,往常日盼夜盼的假期也变得索然无味。   年前,何舒青得置办一些年货,这几天天天拉着闫峰上街。这日一大早,两人就结伴出了门。快11点的时候,门铃响了。   汤子期从发呆中惊醒,忙到门口开门。   陈珞在门外提了提袋子:“还没吃饭吧?去菜市场的时候碰到你妈,跟我说你还没吃饭,让我过来给你做饭。”   汤子期白了她一眼:“那你到现在才来?我都叫了外卖了。”她把外卖单子取消,摸着干瘪的肚子回了沙发,一屁股坐下,继续换台看电视。   陈珞把门关了,仔细上好锁,熟稔地去了厨房。   屋子不大,客厅和餐厅是互通的,再往北就是厨房,两人一个站厨房、一个待客厅,声音不大也能听得很清楚。   陈珞问她:“你几点起的床啊?”   汤子期懒洋洋地答:“十点半。”   陈珞听了就无语了,撕了一片菜叶子扔进盥洗池:“也就是说,你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啊。”   汤子期:“我妈没给我留。”   听听,多理直气壮啊。   陈珞又是无奈于是担心,说:“下次你没吃饭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送过来。阿姨和闫叔都不管管你吗?”   “别提那两个没良心的,早吃饱喝足出门了。”   他俩的关系,明着是老友,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年纪大了,不好再处对象,免得叫人笑话。何舒青心里也怕汤子期反对,不过她倒是多心了,汤子期乐见其成得很。   陈珞哭笑不得:“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吃饭都要别人操心。”   汤子期不乐意了:“你是嫌我呢?”   “我怎么敢?”   “没有最好!”   她这嚣张性子在她面前展露无遗,连掩饰都懒。在外面,在学校里,她好歹还掩饰一下,装装乖。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从小到大,无论吃的喝的还是玩具,她都抢陈珞的,陈珞比她早熟,打小就懂事,真的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根本不在乎。   “吃饭了。”陈珞把菜和两碗饭依次端上桌,过去踢踢她的脚。   汤子期才从沙发里爬起来。   家常菜,三菜一汤,两个人吃绰绰有余了。汤子期夹了一口油焖笋,送入嘴里,幸福地闭了闭眼睛。   陈珞轻笑:“德行。这模样,以后谁要娶你?”   汤子期伸出跟手指摆了摆:“那可不一定。”   “怎么说?”她唇角还含着笑,“说真的,以后要真没人要啊,去网上挂个牌相一相得咧。”   汤子期啐她:“瞎他妈说什么呢?我会没人要!”   陈珞皱眉:“女孩子,谈吐文明点儿。”   汤子期一点儿不怕她,还瞪她:“我怎么不文明了?”   陈珞知道她一肚子坏水还满脑子歪理,懒得跟她计较,低头吃菜。她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目不斜视,半点儿声音不露。   汤子期却不打算这么放过她,就要缠着她,要让她膺服:“谁跟你说我没人要了?刚刚相了门亲,已经定下来了。知道谁吗?”   陈珞夹菜的手一顿,抬头诧异地看她。   看到她这反应,汤子期得意极了:“是个武警消防部队通讯站的长官,专门管信息通讯和统筹传送的,肩上两杠,二毛二,跟你差不多年纪,厉害吧?”   陈珞笑了一声,低头继续吃菜:“……挺好的。”   她的反应这么平常,甚至还有点欣慰,颇有种“这个惹祸精终于要嫁出去了”的感觉。汤子期泄了气,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装逼装逼,就是要让对方产生心理落差感,这逼才算是装成功了。她半点儿反应没有,她这独角戏啊还怎么唱下去?   汤子期郁闷地扒了一大口饭。   下午汤子期有事,吃完饭就背了自己的小牛皮包包出了门。   这包还是当年她考研成功后,陈珞送的,是一个意大利的小众品牌,价格不菲。白色小牛皮,质地细腻,周边大了一圈小铁钉作装饰,双肩背着也不累,她用了两年了。   “你慢点儿。”陈珞在后面喊她。   “知道知道。”   她这次去帽儿胡同拜访一个老人家,地点在东城区,是放假前孙娉吩咐的。这事儿也不是强制,孙娉也就随口一提,不过汤子期性格开朗,挺乐衷这种事情的,满口答应下来。   打车到那边,师傅要往胡同里开,车却在半路抛了锚。   两人下来看,路面上一片冰棱子,正巧从头顶的树梢上滴下来。前几天就开始断断续续下雪,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放晴,没想到路面还没解冻。   司机师傅苦着张脸:“小姑娘,不收你钱了,还有一点点路,你自己走吧,实在是不好意思。”   “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汤子期不由分说把钱给付了,像是怕他反悔,飞一般窜进了胡同口。   “这姑娘——”司机善意地笑了笑,打了拖车电话。   ……   敲了门后,里面却没有人应。汤子期看着紧闭的两扇大门,有些苦恼,又敲了两下。   还是没人应。   这时候天色渐渐暗了,她在就近的胡同里兜了一圈,进了一家面馆。   里面稀稀落落没什么人,她看了看,挑了最里面的位置。这时两人从门外进来,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就挡去了门口大半光线。   汤子期抬了一下头。   就这一下,她就笑起来,朝他们招手:“俞站长!这边!”   她热情的招呼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店都热络起来了,店里仅有的几个人都朝门口那两人望去。   俞北平额头的青筋不易察觉地跳了跳。要不是这么多人都看着,他真想抬脚就走。   远远望去,汤子期还没心没肺地冲他笑着,半点儿没有自觉。   李从周搡了一下他的胳膊,笑道:“认识?”   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俞北平不喜欢大庭广众下这么被人侃,不自在地说:“不熟。”   说话间,两人已经朝汤子期走去。人家都招呼了,众目睽睽的,也不好不搭理。何况这趟他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有一个李从周。   “给!”汤子期热情地给他们拔筷子,还体贴地用餐巾纸擦了擦。   李从周失笑,接过来:“谢谢。”   老板过来问他们吃什么。   汤子期提议:“牛肉面怎么样?我最喜欢吃干挑的。”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望着俞北平,眼神都不带眨的。   他穿的便服,简简单单的毛衣,配一件黑色短夹克,可条儿好,肩宽背阔,腰窄又带劲,弓着腰翻手机的模样也帅得叫人侧目。   汤子期跟他搭话:“首长,我们好几天没见了,您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啊?”   她声音低,周边没人,这话也就他们三人能听见,可俞北平还是皱了皱眉:“别这么喊我。”   她当耳边风:“我这是对您表示尊敬。”   尊敬?李从周瞥一眼俞北平,眼中兴味盎然——是调戏吧。这小姑娘胆儿肥!   俞北平都不想理她了,抬头对还站着的老板说:“两碗牛肉面,不要香菜。”   汤子期忙急吼吼地强调:“是三碗!三碗!”   李从周和那老板都笑起来。 第009章 嘿嘿   一顿面,三个人拼桌,吃得还算融洽。   俞北平话不多,大多时候是汤子期和李从周在说。   李从周还年长俞北平两岁,性情沉稳,平日接触的人也都是四平八稳的,鲜少遇到汤子期这么咋呼的小姑娘,聊着聊着也觉得新鲜。   这一谈,就从傍晚说到了天黑。   李从周看了看表,起身说:“我得走了,单位还有事儿。”   “我送你。”俞北平搁了筷子,穿上夹克陪他出去。汤子期在后面喊他:“首长,记得回来吃面啊,这还有半碗呢。”   俞北平脚步一顿,黑着脸送李从周出去了。   到了外面,李从周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艾玛,这姑娘啊,乐的我呦——说说,这你谁啊?”   他递来揶揄的目光。   俞北平掸开他搭过来的手,低头点了根烟,淡声说:“家里长辈介绍的。”   他低头点烟的模样很老道,一看就是个老烟枪,跟他这斯斯文文、清风霁月的清朗模样大相径庭。   尤其是那双修长漂亮,骨节分明如艺术般的手,用来干这事儿真是煞风景。   李从周摇头,把手往裤袋里一兜,努努嘴:“少抽点儿。”   “烦。”俞北平踢了一下墙根。   平时挺少见他这么情绪化的,李从周纳罕,多看了他一眼:“就刚刚那个小姑娘?”   “她哪有那么大能耐?”俞北平扯了一下嘴角,有些轻蔑,“是关于陆铮的事儿。”   “陆铮?”李从周肃了神色,眼睛定定望着黑暗中的某一物,良久没搭腔。   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禁忌,轻易不提起。   四年前,俞北平还没有调去消防部队,那时候,他和陆铮在一个驻地。他任鹿江武警总队西南支队参谋长,专司通讯和指挥工作,陆铮负责带队执行任务。   两人并肩作战,就像矛与盾一样不可分割。   那次行动前,他们在鹿江发现了一股非法势力,利用商业贸易为掩饰,研究非法药物,进行走私贩售。窥得冰山一角后,和当地警方、边防站接洽,前往目的地执行秘密任务,结果陆铮出了意外。   这些年,孙娉为了救醒他,一直和汤子期奋力奔走。   李从周是他的挚交和发小,自然鼎力支持。   过了会儿,俞北平掐了烟,回头跟他说:“我弟弟要回来了。”他想了想说,把烟头在垃圾桶上的铁皮槽里碾了碾,“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能给出一点儿建议。”   “你弟弟?就那个和陈大教授私交甚笃的美国大专家?”   俞北平失笑:“他人比较腼腆,你到他面前可别这么打趣。”   李从周哂笑:“见了人再说。”又拍着他肩笑道,“这段日子忙着相亲,办喜事儿?瞧你,都瘦了一圈了。”   俞北平二话没说,拿烟头要烫他。   李从周眼疾手快,飞快攀上了车,“砰”一声关上车门,疾驰而去。   “好好陪你媳妇儿吧!”   “孙子!”俞北平掐了烟,又好气又好笑。   汤子期久等他不见人,从面店里出来,在后面小心提提他的衣角:“面快冷了。”   “进去吧,外面冷。”他拍了一下她肩膀。   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细瘦的肩上,温暖和安心是那样真实。她心里激动了一下,可还没好好体味,他一碰即收,把手插兜里就进了店。   汤子期怅然若失,过了会儿,只好垂头丧气跟在他后面进了店。   面有些冷了,他也不在意,端起来就灌了一口汤。   汤子期说:“要不让老板给你热一下?”   “不用了。”放下碗,俞北平继续挑面吃。   汤子期早吃完了,拄着头看着他吃。目光转来转去,落在他乌黑的发顶。跟那些寸头儿兵不一样,他的头发还是有些长度的,不过也只是比那些寸头儿稍微长一点点。深黑、没有半点儿杂色,瞧着就很硬。   可以想象,手掌放上去时,那种扎手的触感。   看着看着,她就很想试一试。   俞北平像是察觉到什么,这时抬了一下头:“你看什么?”   “没啊。”她无辜地摇头,一脸“你想多了”的表情。   俞北平扯了一下嘴角。这演技,顶多打三十分。   “首长,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鄙夷啊?”汤子期望着他,忽然开口。   俞北平已经懒得回答她了,低头把剩下的一口面吃完,端起碗,顺带把汤喝尽了。   “您还真是节约啊,人民的好榜样。”她竖起大拇指。   俞北平:“……”   他是半刻都不想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老板出来时,匆匆结了账,转身就朝外面走去。汤子期马上起身,跟了上去:“首长,等等我啊!”   他只好刹住步子,回头跟她说:“干嘛总这么叫我?”   汤子期说:“顺口呗。您看着老成,板着张脸的时候,还挺像我爸的。”她笑得还挺憨厚,俞北平心里就堵了。   “上哪儿去?”沉吟会儿,他问她。   汤子期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办的正经事:“老师让我去拜访一位姓陆的爷爷。”   “那是你老师丈夫的父亲。”   汤子期收起了嬉皮笑脸,有点窘迫:“对不起,我不知道。”   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心里也软了一下:“走吧,我陪你去,我也有好久没见陆爷爷了。”   汤子期重重点头。   这次赶巧,陆爷爷正好回来,说明来意后,热情地把他们迎了进去。是那种老式的四合院,屋子还挺宽敞,房间很多,中庭摆着藤桌藤椅。   陆爷爷弓着背笑着告诉他们,这种屋子以前不值钱,可放现在啊,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天价,不过这是祖宅,再困难都不可能卖的。   他给他们端来茶,跟他们聊了好久。   老人家,鲜少见到年轻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难得的是这两个年轻人都很耐心。   后来,厨房里断电,还是俞北平给换的灯泡。   汤子期和老爷子一块儿站在门外等,汤子期还拿出手机给他照明:“你行不?”   俞北平压根没搭理她,往脚底垫了只板凳就上了。他人高,抬手就够着了顶,利落卸下、换上新灯泡。一瞬间,屋里就亮堂了。   俞北平跳下来。   陆爷爷下意识要扶他,反倒被他反手扶了一把:“我自己来就好。”   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临走前还一个劲儿夸他。   两人一块儿摆手,示意他别送了。出了院子,黑漆漆的胡同里有些空旷,隔着很远才有一盏灯,正巧这段路太老旧了,隔一盏还坏一盏,瞧着就阴森森的。   汤子期加快了步子,上去抓住了他的小臂。   俞北平回头一看,还是双手合并地抓着的,抓得很紧。他挑了挑眉:“怕黑啊?”   汤子期摇头,逞英雄:“怎么会?我怎么可能怕黑?”   他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目光下移,落在她死死拽着他小臂的手上,眼神很明显:你这话听着不大可信啊。   汤子期觉得下不来台,可也不想松开,急中生智:“我冷。”   “冷?”   她点头如捣蒜:“快二月份了,能不冷吗?”   他点点头,把手从她的禁锢中抽了出来,脱了外套给她披上:“走吧。”   外套上还有他的体温,汤子期伸手拽住领口,红了脸,亦步亦趋跟上,把手悄悄放到他的手心里。   见他没反应,她得寸进尺,握住他的指尖。   手掌宽厚,绵软有力,虎口处有些薄薄的茧子,有点粗糙,却透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她紧紧握住,心跳有些加速。   走了几步,她激荡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点。   ——他竟然没甩开她。   约莫走了几分钟,到了一棵白杨树底下,他抽回了自己的手。   汤子期还来不及怅然,他已经掏出了车钥匙。大灯亮了两下,车门在她面前打开:“上去。”   “去哪儿?”   “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汤子期被他冷峻的模样吓到,忙爬上了副驾座。   他半个身子探进副驾座,替她抽出保险带,仔仔细细地扣好。汤子期低头,正好赶上他系好抬头的一瞬。   他的唇,距离她只有一厘米。   昏暗的路灯下,她甚至能看清他弯弯的一根一根的睫毛,为这副英俊清寒的模样,增添了几分暖色。   第一次发现,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除了英俊和威严外,还是这么精致端方,清丽绝俗,绷着下颌的时候,透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禁欲感。   一点儿瞧不出快三十的样子。   不是老板着一张脸就好了。   心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这一动作,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俞北平看着她,目光探究,没说话。   车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汤子期保持着这个动作,也看着他,没说话。   老半晌,还是他微微俯低身子,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下:“你想干什么?”   汤子期被他看得有些脸热,掌心冒汗。可是她的眼神是明亮的,特无辜地看着他。   俞北平盯着她看了会儿,哼笑一声,抚上她的手,往下摘去。他的表情游刃有余,没生气,也没怎么样,就好像她只是小孩子闹着玩儿,压根没放心上。   是的,他压根没把她放在心里。   汤子期心里起了点儿逆反心理,手里使劲,转而抵到他的胸膛上,把他往后推。   一而再再而三的,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你闹够了没?还想不想回去了!”   汤子期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俞北平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都气笑了。他这人就是看着温和,骨子里有股狠劲儿,平时不发作,一旦发作,天王老子见了都打心眼里怵。   汤子期这胡搅蛮缠的德行,算是把他给惹毛了。   可他笑的时候,比板着张脸的时候还可怕。两根手指捏住她下巴,体己地跟她说:“不回去?你想上哪儿啊?”   汤子期噤若寒蝉。   终于意识到,自己玩大发了。   “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定定地望着她,让她无所遁形。   明明目光是冰冷的,落在她身上又带着一股灼热,让人无来由地心慌。汤子期有点受不了,起身要推开他,却被他忽然攥住了腕子。   他轻轻一提,就把她揽到怀里。   她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圆溜溜的大眼睛,慵懒的卷发,腰肢却纤细得不堪一握。   现在这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一眨都不带眨的。   “现在知道怕了?”他还挺喜欢她的小表情的,手里微微用了点力,掐住她的细腰。   汤子期吃痛,眼底泛起泪花。   目光和他寡清疏淡的脸一对上,眼泪又拼命忍了回去。这厮就是在逗她,欺负她呢,就一禽兽!   “放开我!”   还别说,小姑娘生气还真有几分气势,狠狠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可这副模样,在他这儿半点儿作用都不起。   他的手劲大,手指还粗擦,掐得她泪花泛滥,再也忍不住了。   她拼命扭了两下:“王八蛋!”   他不但不放,手里还猛地一使劲,把她带入怀里。他在她耳边说:“你不就想我对你这样吗?作,使劲作。”   温热的呼吸,吹得她耳根都红了。   汤子期默然不语。   耳边又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像是揶揄,也像是轻蔑,一瞬间点燃了她心里那点儿羞耻和自尊心。她这点儿司马昭之心,他心里一清二楚。   推搡间,她指尖不小心划过他下巴,在他的侧脸上刮出了一道红痕。说深不深,就一道印子,可是长,尾端还渗出了些许血珠。   汤子期不敢动了,惊恐地看着他。   俞北平皱了皱眉,瞪了她一眼下了车。这一次,她没再反抗,任由他把门碰上。   上了驾驶座,他对着后视镜照了照。   他不知是气的还是真觉得好笑,竟然笑了出来。   汤子期这下是真怵了,垂头丧气地跟他认错:“你骂我吧,首长。”   “骂你?我他妈还想给你脸上也来一道呢。”他竟然爆了粗口,可见是气到极致。   前世作孽!   吓得汤子期花容失色,忙往后缩。可回头一看,他坐在位子上都没动,一看就是吓唬她的。汤子期了然,又坐了回去,诚恳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他都懒得说她什么,发动车子,载着这个不肯停歇的惹祸精回了家。 第010章 表姐   那天过后,之后大半个月,汤子期都没机会再见俞北平。她心里存了十二分担心,怕被他烦了。   其实纯属杞人忧天,俞北平没那么小气,只是心里有些无奈。   孙娉这次倒是早早回来了,落脚没两天,隔日就在微信里发了张漂亮的邀请函给她,让她礼拜六去隔壁学院听这个课。   “什么啊?”汤子期戳来戳去看。   “信息技术和工程学/运用到军事上的实践,去听一听吧,没坏处,就这么几张邀请函,我的都给了你,人家想去还去不成。”   汤子期努努嘴,嘀咕:“谁爱去谁去呗。”   不过她闲着也是闲着,下午就和李姝结伴去了。   两个学院相邻,硬件设施却是天差地别,隔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教学楼都是公费拨款新盖的,砖红色的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五米高的大门,外嵌花岗岩雕刻和门头,看着就很有气势。   虽是讲座,却摆在顶楼的宴会厅。这地方平时是年终活动才开放的,装修得堪比星级酒店,偌大的宴会厅挤满了人。   汤子期和李姝凭着邀请函扫码跟着人流进去。大老远,她就看到了和简筠在一起的年轻女人。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编成了蝎子辫,发梢有些蜷,身上穿着件卡其色流苏坎肩毛衣,配珍珠耳钉,踩着双鹿皮靴,看着温柔知性,又有几分林黛玉般柔弱的楚楚之姿。   正是她的表姐周启兰。   汤子期看向她的手腕,那儿果然戴了一只腕带很粗的百达翡丽机械表,正好遮住了割腕的伤疤。   ——看来传言是真的。   简筠朝四周看看,不解道:“这是讲座吗?怎么像交流会?平时也没见这么多人啊。”   周启兰跟前台的志愿者要了杯茶,优雅地呷了口:“也不看看来讲课的是谁。”   “怎么说?”简筠八卦地看着她。   周启兰虚荣心满足,大发慈悲,给她透露:“北边来这儿挂职进修的干部,管通讯指挥的。”   简筠抓住了重点:“很年轻?”   周启兰想起前几天在医院时的场景,脸不自觉红了一下,没正面回答她。   很快,简筠的猜测就被证实了。人都来的差不多的时候,大门又从外面推开,两个秘书模样的人捧着文件簇拥着一个年轻军官进来。他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快步走的同时不忘翻手里文件,直接上了讲台,微微躬身,调试话筒。   “请大家安静一下,各就各位。”   他高高地站在台前,一手虚撑在桌沿上,低眉敛目,侧影如画,浅绿色的衬衫卡在裤腰间,衬出劲瘦的腰身,当真是风流无限。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室内,极有默契地安静下来。   简筠这才明白,为什么来听课的一大半都是女生。   一堂课讲得极为顺利,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等下课铃响,他携着文件离开,不少女生都怀揣着醉翁之意过去提问。   俞北平被拥在人群里,脸上仍是一派从容微笑,对于问题一一解答致意,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穿过人群,他看到一抹纤秀的熟悉身影抱着文件快步出了大门,心里焦急,苦于无法脱身。好不容易安抚住人群,他接到个电话,正好借机闪出了包围,快步朝门外追去。   “俞站长!”到了门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百灵鸟般悦耳的女声。   俞北平皱眉,忍着不耐,回头冲来人敷衍地笑了一下。   周启兰面色绯红,完全没瞧出他神色有异,快走几步上去道:“上次的事儿,谢谢你。”   俞北平看了她会儿,才认出这是周家大小姐。之前为了给俞少谦善后,他买了束花,特地去医院看了这位割腕的病患。   路上说辞想得清楚,到了门口,就听到里面尖锐的怒骂声:“让他滚!让他们滚!拿我当什么了?道个歉就想糊弄过去!我怎么说都是将门之后,欺人太甚!”   俞北平整了整思路,敲门入门。   周启兰原本怒不可遏,面容都有些扭曲,乍然看到他,人就愣住了。俞北平生得出众,一身军制,儒雅清绝,阳光淡淡地洒在他的发顶,姿态从容,温润谦和。   他说明来意,代俞少谦躬身道歉,又递上花。   何丽云忙手忙脚乱接过,神色拘谨,刚刚骂得起劲,在他面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启兰一张脸更是烧到了耳根,头深深垂下,懊恼不已。   就这一眼,她就记住了这位出类拔萃的青年。   之后,何丽云劝了她一番,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事,反正那俞少谦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这位主儿就不一样了。虽然在众兄弟和堂兄弟中排第六,却是俞参谋长的长子。更重要的是,他在通讯站任要职,很有能力,前途无量,跟俞少谦那个纨绔子弟简直是云泥之别。   “兰兰,这可是绝佳的好机会,你一定要牢牢把握住啊。”何丽云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周启兰羞红了脸,甩开了她的手,忸怩道:“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心里却泛起了一丝不一样的涟漪。   从那以后,总是不自觉关注俞北平的事情,连他教指导架设班去野外集训都托人找了关系,偷偷去看过。   “有事吗?”俞北平急着脱身,笑得勉强。   周启兰毫无察觉,犹豫一下,红着脸从随身的提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礼拜六大院有我的演出,晚上9点,您能来吗?”   说完又觉得唐突,忙补了一句:“挺大型的演出,内院很多首长和领导都要来指导。”   俞北平随意应了句,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汤子期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忙客套道别,转身就追了过去。   楼道里的大理石台阶被他的军靴踩得咚咚作响。   周启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怅然。   “想什么呢?”简筠从后面过来,挽住她的胳膊,笑得不怀好意。   “没什么。”   “我都瞧见了。”简筠想起刚才那个青年,觉得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说真的,我好像见过这位首长。”   “不可能,他以前都在外地,最近才回的北京。”   “你让我想想——”简筠蹙眉深思,忽然灵光乍现。之前去听梁教授的讲座,他跟汤子期一起迟到,一前一后进课堂的事情浮现在她脑海里。   两人好像早就认识了。   简筠的话戛然而止,私心不想提起。   汤子期和他疑似交情匪浅,这种可能给她长脸的事儿,简筠当然讳莫如深。   周启兰却很好奇:“他怎么?”   “没什么,我记错了。”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简筠对周启兰露出个似是而非的微笑,“喜欢就去追呗。”   “你瞎说什么?”心事被戳穿,周启兰又是羞恼又是窘迫。   简筠却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出色的男人,那得靠抢的,你不去,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意思?你要不去,没准儿旁人就凑上去了,到时候可别哭。”   周启兰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间,若有所思。 第011章 看电影   汤子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那一瞬间,几乎是本能。   看到他跟别的姑娘侃侃而谈,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她的车送去保养了,这几天出门都是打“滴滴”,现在是高峰期,站路口老半晌都没有司机接单。   俞北平开车停到她面前,打开车门大步跨下来:“怎么走这么急?”   她看他一眼,垂下眼:“赶时间。”   俞北平弯下腰,尽量让视线和她齐平:“不开心?”   “没有。”   “不要试图骗我。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   汤子期没想到他这么咄咄逼人,心里无来由生出一股恼怒,抬头瞪他,却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她微微一愕,说不出话。   俞北平站直了,笑了笑说:“有气撒出来就好了,别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汤子期这才感到有了一丝不好意思。   俞北平说:“刚刚那位小姐叫周启兰,是我堂弟的未婚妻,之前出了一点事儿,我堂弟对不住她,我才对她迁就些。我这样解释,你可以明白吗?”   汤子期感到不好意思:“……”   她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他是她的谁啊?   “你还没吃饭吧?”他很自然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揽一下她的肩膀,顺势把她推到副驾座。车子留下尾气,载着两人去了就近的商业街。   高峰期,什么地方都人满为患,后来兜兜转转,俞北平也不愿意转了,直接把车开进了一个拐角的胡同里。   “上哪儿?”陌生的胡同,头顶枝叶参天,汤子期有些紧张地抓了抓保险带。   他觉得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尤其可爱,回头笑道:“怕我把你卖了啊?”   汤子期对他瞪眼。   俞北平朗声笑起来。   进的是个小四合院,中间一方天井,四周置了几间屋舍,大门都敞开着。俞北平挨着走过去,在第三间门口停了,抬手敲了敲门板:“有人没?没歇菜就来一个应声的。”   不一会儿就有个穿呢大衣的青年大步出来,看到他,一脸惊喜地过来和他抱了抱,给了他胸口一捶:“什么风把您俞六少给吹来了?”   “说人话。”   肖扬道:“上我这儿来干嘛?”   俞北平说:“高峰期,外面餐馆里都是人,排不到队,上你这儿蹭顿饭吃。”   “你求我。”他一脸正色,眼睛里却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滚!”   后来在东面的露天食堂吃了顿。别看地方破,煮的东西味道不错,量还管饱,红烧肉都是一盆一盆的。肉烧得油光发亮,咬上去酥软又有嚼劲,跟她妈平时烧的那种硬邦邦的肉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她吃得香,都顾不上和他们说话。   肖扬点了根烟,问俞北平要不要。   俞北平看了汤子期一眼,摆摆手:“不了。”   肖扬笑得促狭:“老烟枪转性了?”   汤子期看向俞北平,一脸求知欲:“您还是‘老烟枪’呢?”   “别听这厮瞎说,就平时任务繁重的时候偶尔抽一两根,我瘾不大。”见她笑眯眯还要问,他飞快拍一下她的头,“快吃。”   汤子期哼一声,闷头大快朵颐。   这地方以前是出版社,后来倒闭了,就给征用改成了简陋的站点据点。因为刚建,设备短缺。肖扬是做生意的,什么都涉猎,主动揽了这桩没什么油水的差事,虽然不见得赚钱,说出去也是顶有面子的事情。   做到他这个程度,已经不在意这丁点的得失了。他投资,看的是总体收益和可持续效应,有的项目一开始投入时收效甚微,第一年乃至头几年都在赔本,可后期一旦开始盈利,效益是非常可观的,几乎呈几何倍数上涨。   肖扬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尤其深谙这点。   他也有门道,对上面的风向挺了解,能提早做出更好的判断。   两个大男人聊天,汤子期当然不好插嘴。可聊着聊着,肖扬就对她来了兴致,冲俞北平挤眉:“这你谁啊?给介绍介绍呗。”   “你猜啊。”俞北平也乐得和他打太极。   肖扬笑:“女朋友?”   俞北平提筷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儿,这顿免费。”   肖扬不干了:“问你话呢!别想岔开话题啊!”   俞北平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我是懒得理你。”   肖扬“呵呵”。   俞北平这才说:“过几天你帮我叫人,找个机会大家伙儿聚聚,正式给你们介绍。”他拍了一下汤子期的肩膀。   汤子期一怔,头垂得更低,拼命啃排骨。   肖扬怔然了片刻后,是压抑不住的低笑:“呦呦呦,老铁树开花了。这太阳得打西边儿出来了吧!”   ……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出来后,俞北平说:“别理他,没个正形。”   汤子期点头。   “想去哪儿?我陪你,就当是赔罪了。”   汤子期看他,不解。   俞北平笑着说:“刚刚在学院里,让你不开心了。”   这种男人,温柔起来要人命。汤子期只坚持了一下,很没节操地应声:“我想去看电影。”说完又忐忑问了句,“您今天没事儿啊?”   “我现在在挂职,申调还没正式批,闲着呢。”他说,“当然,只有这段时间。过段时间啊,你喊我我都出不来。”   汤子期眉开眼笑:“那我们快走吧。”   白天,电影院人流量不大,队都没怎么排。   俞北平今天穿的常服,还没来得及换,走进门有点惹眼。买票的小姑娘有点花痴,盯着他看了好久,人都有些犯傻。   俞北平拿着证件的手停在半空搁了好久。   旁边的大姐忙过来接了,登记一下就给了票。   “走吧。”他回头招呼汤子期。   “等等,我买桶爆米花。”她兴冲冲跑到另一边柜台,要了桶最大的,还买了两杯果汁。   跑到他面前,她懊恼地一拍脑袋:“我忘了你不喝果汁的了。”   “没关系。”他接过来,插上吸管喝了口。   汤子期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见他这么好说话,她又得寸进尺地摸了块爆米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他的嘴里:“尝尝这个。”   俞北平只好咽下去。   甜,甜得发腻。   不过,面上却很平和,笑了笑说:“挺好吃的。”   汤子期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吃这么甜的,不过偶尔吃一回,心情会变好,不信你多试试。”她又捻了两颗,塞到他嘴里。   指尖碰到他温热的嘴唇,她的脸不自觉一红,厚着脸皮收回了手。   好在他也没说什么。   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电影,汤子期挑了部真人版灰姑娘的。画面很不错,故事很一般,看到一半就昏昏欲睡,抱着爆米花睡了过去。   俞北平把爆米花从她怀里小心拿出,脱了外套给她盖上。   她抱得很紧,拿爆米花的时候,他还费了点儿劲。   俞北平看她一眼,失笑。   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他这个年纪和阅历,对这种梦幻的电影当然没什么兴趣,可今天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抱着那桶爆米花慢慢看起来。   这爆米花太甜了,还粘牙,平时他是碰都不会碰一下的。   今天却吃得津津有味。 第012章 他的温度   汤子期梦到有个黑影在背后追着自己,忙不择路下,只得向天台奔逃。楼梯狭隘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急速的奔逃中,她不慎一脚踏空——   “啊——”她腿一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电影此刻正好到了末尾,放映厅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醒了?”俞北平好笑地看着她。   汤子期面红耳赤:“……对不起,我睡着了……”   他只是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走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街边的小贩却渐渐支起摊子。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俞北平去街边的便利店买了包烟,手摸进兜里,掏出打火机,站在台阶上点着了。他低头的一瞬间,火苗把他英俊的侧脸照得格外温暖。   汤子期在原地站了会儿,小碎步跑过去,站台阶上对他说:“给我也来一口。”   她仰着小脑袋,模样认真。   俞北平没当回事:“别闹。”   她伸出一根食指:“就一口。”   他凉凉的目光盯着她不动了,看得她缩起脑袋,讪讪道:“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嘛?”   俞北平把烟掐了,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有些事儿可以开玩笑,有些事情,在我这儿最好不要。”   他说的是“最好不要”,可汤子期完全没有听出一丝一毫商量的口吻。   她想,他可能不喜欢女孩子抽烟。   本来想跟他开个玩笑,活络活络气氛,谁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汤子期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又尴尬又窘迫。也许是之前累积的温情,让她忘了其实俞北平骨子里是个非常冷酷的人,他有足够的耐心敷衍你,但不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后来他送她回去,一路上就有些沉默。   汤子期比较情绪化,他这么严肃,她就闹不起来了,甚至还有些紧张,路上都没敢招他。   “你很怕我?”走到楼底下,他忽然停住步子,回头问她。   汤子期嗫嚅着,没搭话。   可不是怕他吗?对她若即若离,时好时坏,叫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敷衍。他好像很了解她,她说一句话,他能猜到后面十句,可她对他一无所知。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可能是她探寻的目光让他觉得惊讶,他笑了一下:“怎么这么看着我?”   “就是觉得你这人,像条美女蛇。”美则美矣,太过神秘,也危险。   “美女蛇?”他有点忍俊不禁,但还是问道,“为什么啊?”   她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说:“直觉。”   她这种直觉并非空穴来风。相亲之前的两次见面,他虽然表现得比较温和,汤子期仍能感觉到他那种镇定、自持、冷静的气度,丝毫没有受她影响。可就是对这么个对象,相亲那天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   她又不是个傻的,哪能察觉不到异样?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   “我没什么可图的。”过了会儿,汤子期扁了扁嘴说。   算是把这几日藏在心里的话摊开说了。   俞北平说:“我也没想图你什么。”   汤子期说:“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像是跟他较上了劲,今天非要个答案不可。   汤子期出身好,小时候家里往来、接触的也都是场面上的人,是人都巴结着,打小就养成了她骄矜的性子,无法无天,甚至还有点蛮横。   八年前,父母离婚后,她能明显感觉到旁人对她的态度变化。   虽然还是客气,但和以前那种从里到外透着的殷勤劲儿,是不一样的。那是汤子期第一次感觉到人情冷暖,也让她小小地成长了一下。   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是很通透的。   就像这会儿面对这个人。   她知道自己对他有好感,也感觉到他对她的照顾,可也清楚地明白,她不足以让他一见倾心。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俞北平没有正面回答她:“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伤害你,只有我不会。”   ……   楼道里很暗,汤子期却走得很快,上四楼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俞北平忙从后面扶住她:“你小心点儿。”   汤子期掸开他,自顾自掏出钥匙开门。俞北平也不恼,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等着。她开了门,回身正要关上,却见他还杵在那儿,心里无来由一股火气:“你怎么还不走?”   俞北平没什么脾气的笑笑:“等你熄灯睡了,我就走。”   “……您到底图啥呀?”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汤子期这会儿只觉得心里发毛,她坚信他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呀?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情绪收放自如,哪有这么喜欢人的?   可他既然不喜欢她,干嘛要这么上赶着跟她结婚?   越是未知越是可怕。   汤子期心里没底,哭丧着一张脸扒拉住门板,跟他告饶:“哥哥,我不是唐僧肉,吃了不能成仙的!”   “刚刚不还好好的,现在怕我怕成这样?还是刚刚我让你不高兴了?”   “没,真没有,我就是觉得我配不上您。而且,您段位太高,我小老百姓的招架不住,心里瘆得慌,您换个人耍吧。”   俞北平渐渐敛起笑意,一瞬不瞬望着她:“你觉得我在耍你?”他一手扳住门板,稍稍用力,门就从她那儿脱了手,到了他手里。   汤子期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把门打得大开。   他站在她面前问她:“你凭什么以为,我要耍你?费老大劲去相亲,又陪你看电影,给你辅导课业,这是在耍你?”   他的声音不愠不火,听上去似乎没什么烟火气,可汤子期知道,他是真的恼了。   她咬咬牙:“那你说,你喜欢我不?”   “喜欢啊。”   她气愤地抬起头:“都不带犹豫的!这是背课文吗?假得不能再假了!”   俞北平笑出来。   “你笑什么?”   他还是在笑,眼底透着揶揄:“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汤子期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你怎么这么傻帽!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在他面前,她那点儿伎俩压根就不够看,轻易就被压到了五指山下,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想跟他彻底撕逼,他却态度良好,让她无从下手。   想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又说不过他。   汤子期讪得不行,委屈坏了。   俞北平抬手揉揉她的头发,顺势推门进去,反手勾上。轻微的一声“砰”,汤子期如梦初醒,呆呆看着紧闭的门,还有登堂入室的他。   “你……你……”   始作俑者一脸泰然,脱了手套,闲适地换了拖鞋,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汤子期跟过去,抗议:“这是我家!”   他端起水杯抿了口,回头看她:“所以呢?”   “你这是鸠占鹊巢!”   俞北平挑了挑眉,认真地跟她说:“严格来说,这是你租来的房子,所以不能算‘你家’。那么‘鸠占鹊巢’这个词,就不成立了。”   汤子期:“……”嘿,还跟她咬文嚼字起来了!   她龇牙:“你到底想干嘛?”   “关心一下未婚妻,你这过分吧?”他像是在自己家似的,四处看了看,还点评一下,“我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别在那个地方放水瓶,很容易碰到,不安全。”   他指了指玄关柜,想了想放了杯子,干脆过去把水瓶提了过来。   汤子期有点气,又无可奈何。   “你们首长都这样吗?”欺负人!   俞北平看她吃瘪就忍不住笑意,抬手压唇,轻嗽了一声:“我说完话就走。”   “你说!”   俞北平正色:“一,我是很认真在和你谈婚论嫁,不是在耍你。二,如果我让你感觉到没有安全感的话,我跟你道歉。但是,别跟我吵架,好吗?”   看着他这么严肃讲道理的样子,汤子期就有些发虚。   半晌,她点点头。   俞北平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其实我们小时候也见过的,你真不记得了?”   汤子期始料未及,愣愣看着他。   俞北平收回手,放入兜里,对她笑了一下:“不记得也正常,我那时候不常回大院,跟我母亲一块儿住海淀那边的基地研究所,对了,她是搞科研的。”   汤子期觉得他的笑容很淡,和平时的笑容有点不一样。   “你母亲……”   “我八岁那年,她就去世了。”   “……”   “长时间搞化工,身体不是很好,后来生了很多病,只能进疗养院。我八岁那年,我带我弟弟出去玩,他被人拐走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悲伤有之,更多的是自嘲,还有隐隐的恨意:“我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跳了楼。”   汤子期说不上话。   他第一次跟她说他的私事。以前,他更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强者,把自己竖在层层坚硬的铠甲中,只留给人平静稳重的表象。   可那种感觉,是有距离的,不真实。那是他想给她看到的一面,而不是真情的自然流露。   远不如现在这么坦诚。   汤子期渐渐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因为他回头看定她,慢慢说:“不是我对你隐藏了很多事情,而是有些事情,我真的不想提起。不过,如果你想了解我,我也愿意跟你说。”   他说:“只要你开口问我。”   汤子期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她已经决定跟他划清界限,把自己冰冻起来,他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就让她的坚冰土崩瓦解了。   她终于意识到,他对她的影响力。   在她踯躅呆愣的时候,俞北平张开双臂抱住她,低头,亲吻她纤秀温馨的额头。汤子期不自觉颤抖了一下,有些许茫然地望向他。   俞北平失笑,手指点在她的鼻尖上:“心软了?”   汤子期愣怔。   他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嗔怪地说:“这么容易心软,很容易被人骗的。”   汤子期:“……”   她的眼睛渐渐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又耍我?”   耳边是他低沉的笑声。他笑得是真开心,声音毫无保留的清朗。汤子期又郁闷又憋屈,可隐隐的,好像也有一丝甜。 第013章 例假   可能是刚才东西吃多了,汤子期觉得肚子有点疼,窝在沙发里感受了一下。   她的表情有点傻,俞北平忍不住问她:“干什么呢?”   她很老实:“我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俞北平说:“我和你一起吃的,要是食物有问题,我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   汤子期一想,也是啊,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渐渐的,身体内的隐痛加强了,还一阵一阵的,最终集中在小腹,整个人都酸乏无力,像被灌了铅似的一直往下沉——她终于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了。   她脸色变了:“你快走吧。”   俞北平担心她,蹲到她面前:“到底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让你走啊!”汤子期抱着靠垫,把头深深埋进去,声音有点气急败坏。   他慢慢有点明白过来了,倒也不见尴尬,只是拄着头垫在膝上,望着她笑了一笑:“跟我不好意思什么啊?”   “我跟你很熟吗?”汤子期恶形恶状地说。可以看得出来,她真的努力想作出凶恶镇定的模样,可惜话出口就磕磕绊绊的,没一点儿威慑力。   俞北平宽容地笑笑,起身去了厨房:“我去给你泡点儿热水。”   汤子期往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奈何小腹太痛了,连怼他的力气都没有。   俞北平很快就回来了,端着热水在她面前吹着:“等会儿,凉一点就给你喝。”   汤子期存心跟他唱反调:“别对女孩子那么好,俞首长,要不喜欢,就别对她们那么好,不然那就是婊,会让人家产生误会的。”   俞北平说:“把那个‘们’去了。”   汤子期哼一声。   俞北平侧头看她:“你觉得我对谁都是这么好的吗?汤子期,你亲眼看到了。”   汤子期存心找茬,当然逮着一点儿错漏就给他抖:“之前讲座,你跟我表姐呢?”   “我已经说过了,那是礼貌。”   “那要是情势所需,俞首长是不是对哪个姑娘都这么‘礼貌’啊?她们要跟你吃饭约会,你也去吗?”   俞北平不动声色望着她,灯光里一张清冷俊美的脸,细看之下,没有任何表情。   汤子期被他看得发毛,终于收敛了些。   他终于开口:“汤子期,你对我了解多少?竟然敢这么肆意地揣测我?”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有一种说不出的嘲弄,也带着几分怜悯,像是在说,就你这点儿智商,也敢跟我玩这些花样?   汤子期不情不愿地闭了嘴,脸色难看。一方面是气的,一方面是真的太难受了。   俞北平把碗送到她面前,单手捞起她:“喝点儿热水,会好一点。”   这会儿语气又似乎很温柔。   打一顿再给根胡萝卜什么的,果然是亘古不变的套路!汤子期忿忿地想。   可她也真不敢再闹了,乖乖把那碗热水给喝了。   俞北平又说:“大冷天的,你怎么都不穿袜子?”   “有暖气。”   “所以你出门去买东西时,为了图方便也不穿袜子,是不?”他一针见血。   汤子期哑口无言。她是比较懒,在家光脚习惯了,要碰上非出门买东西,想着索性一会会,也就懒得加上了。   俞北平去了房间给她找袜子。   找了老半晌没找到,他疑惑回来:“你袜子放哪儿啊?”   可把汤子期燥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怎么了?”   汤子期舔了舔唇,艰难地说:“在阳台。”   俞北平半信半疑地过去了。于是,阳台上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她的袜子确实都在阳台,不过已经积了三天没洗了,打算攒着明天一块儿处理。   汤子期捂住脸,把头埋到靠垫里再也不想出来了。   半晌,水声停了,一只只五颜六色的袜子被俞北平晾上了架子。他挑了双粉蓝色斑点的,回头跟她要吹风机。   “要吹风机干嘛?”   “吹干啊。不然你穿什么?”   他表情无奈,虽然看着挺平和的,汤子期却觉得,他心里肯定非常无语。其实她平时还是勤洗的,就这两天,热水器坏了,难得偷懒一次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想着想着,汤子期捂住脸,根本不想抬头。   俞北平过来,戳戳她胳膊:“吹干了,来,穿上。”   汤子期不肯抬头。   俞北平叹一口气,蹲下来帮她慢慢套上。汤子期的脚生得娇小,圆润的脚趾头白皙嫩滑,叫人爱不释手。俞北平帮她穿袜时,难免碰触一二,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好了没有!”她小小地踢了他一下,以示不满。   “好了。”他笑,笑完后,正了神色,“你肚子不疼了?”   汤子期大囧,重新躺回去:“疼着呢。”   “我瞧着不像啊。真还疼着?”   汤子期说:“疼!”   “那我再给你倒点儿热水?”他揉揉她的脑袋。   “你摸狗呢?”汤子期挣扎一下,心里不大爽快。   “哪有把自己比作狗的?”   汤子期再次吃瘪,抬头跟他大眼瞪小眼。俞北平神色平和,笑眯眯看着她,也任由她看着,半点儿情绪化的迹象都没有。   反观她,模样可不大好看。   汤子期觉得,自己是真的折在他手里了,她是孙悟空,他就是那如来佛的五指山,任凭她十八班武艺也翻不出他的掌心。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想怎么样?”他很轻地嗤了一声,手指在她的下巴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仿佛是触电,汤子期抖了一下,那一瞬间,身体被麻到了。   她的脸蛋不自觉地涨红。   他这人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明明没谈过恋爱,可要认真撩起人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牢牢把在了手掌心里。   看惯了他冷冰冰的模样,明明知道这人骨子里冷心冷肺,还是忍不住沉沦在他温柔的陷阱里。   汤子期口干舌燥,说不上话。   别看她平时日天日地的,这方面经验严重欠缺,碰上个比她厉害的,马上败下阵来。   “还疼我?”他温柔询问。   汤子期忸怩地点点头,单手扶额,像病西施似的摊在沙发里:“好像还有点儿。”   俞北平眼底都是笑意,也乐得跟她演:“成,我去药店给你买点儿药。”   汤子期看着他离开,门一关上,马上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拍着胸口喘了口气。俞美人段位太高了,在他面前,分分钟有种砧板上鲇鱼感觉,太难熬了。   不,也不全是。   应该是,痛并快乐着。   俞北平很快就回来了,不止买了止痛药,还买了生姜和红糖。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汤子期这会儿正觉得肚子又痛起来了。   她躺在沙发里哼哼唧唧,难受极了。   “等会儿,一会儿就好。”俞北平拆了红糖,又把生姜切片,依次倒入烧开的沸水里。   他拿着手机认真看着百度上的做法,时而微微皱眉,时而舒展眉宇,不像是在给她烧红糖水,倒像是在对待什么机密任务的策划案。   厨房的灯雪亮雪亮,照着他清冷的侧脸,看得她怦然心动。   汤子期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她是个有节操有原则的人,俞北平接近她目的可不单纯,她不能那么轻易就沦陷了。   心里这么清晰念叨着,可他真端着红糖水过来了,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接过来,还冲他微笑道谢。   “算了吧,还是我喂你。”他给她背后加了个靠枕,拍拍左肩,“靠我这儿吧。”   汤子期还拿姿态:“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低头吹着水面,脸色平静。   汤子期的理智没有战胜色心,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他的肩膀宽阔坚实,靠着很有安全感,抬头一看,他的下颌在她面前划出优美的线条。   汤子期下意识捂了一下鼻子,确认自己没流鼻血,才深呼吸,放下了手。   俞北平把吹凉的一勺红糖水就着碗张到她面前:“啊——”   她很乖地吞了下去。   “明天圈里有个聚会,你也来吧。很久没回大院了吧?”俞北平又喂了她一勺,问她。   唇间甜甜的,汤子期砸吧了一下嘴,点点头:“我就小时候住过几年,后来跟着姥爷去了南方,后来我爸妈离婚,我也没回去过了。”   “那我那些朋友,你应该也不怎么认识了。”俞北平思忖着,说,“肖扬你上次见过了,还有几个跟我比较要好的,明天介绍你认识。”   “干嘛啊?”   俞北平淡淡道:“早晚要认识的,不然以后结了婚,岂不是很尴尬?”   汤子期:“……”   她什么时候答应结婚了?还没考虑好呢!   “不来的话,我就群发了。”他像是想到她的心声,淡定说。   汤子期震惊了,说话都不利索了:“群……群发什么?”   俞北平低头搅拌糖水,理所当然道:“结婚喜帖啊。”   汤子期:“……我去!” 第014章 未婚妻   俞北平出生得巧,却也不巧,正好赶上八零末那班车。这个年纪,上不成下不搭,在这帮年轻的大院子弟中,算是个不尴不尬的人。   他这人心思深,通俗来讲,就是少年老成,微微笑着的时候,也像是无时无刻都在琢磨着什么事儿。那双黑眼睛背后,好像藏着很多心事。   就这么个深沉寡淡的人,却长着一张清风霁月的脸,典型的那种甭管三十四十,都长着二十岁的脸。   这在同龄人里可不大讨喜。   也只有肖扬、江越和李从周几个挚交,从小到大一直跟他走得近。   解放前,西边这片地儿还远远没有现在的规模,后来改回北京市的旧名,一大批干部和军民过来,办公区和一个个高墙大院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沿着长安街一直往西纵深,直到与石景山接壤。   地儿广了,伴儿多了,大家的圈子交集却不多。   就俞北平来说,常来常往的就那几个。   俞北平这个人,看着挺和气,好像很不容易生气,其实傲得很,熟悉的都知道他那是自持身份,藏得深,一般人不来往,往上凑也不拿人家当回事儿。   他还不喜欢凑热闹,也很少攒局。不,是基本没有。   所以,江越一早在被窝里醒来看到这条短信,第一反应是他手机被人盗了。   他留了个心眼,去小群里先问了句:“你们收到俞小六的短信了吗?别是我一个人吧[dog][dog]。”   回复最快的是肖扬:“收到了[微笑]”   江越觉得他过于淡定了,那个“微笑”后面,隐隐藏着几分不怀好意。   他快速打下一行字,点击“发送”:“哥们儿,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快点,坦白从宽。”   “去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别跌了眼镜。”   “卖关子就没意思了啊。”心里挠得像有一万只猫爪子在乱抓,可肖扬这厮就是坏在这点上,你越急,他越不告诉你,让你干着急。   还是李从周给他解的惑:“小六交女朋友了,昨天告诉的我,让你们务必都到场。”   江越咂舌不已:“老铁树开花了?还这么正式?”   李从周厚道人,又提醒他一句:“别迟到,别不来,否则,后果自负。”   “俞北平说的?”   “原话复述。”   关掉微信群,江越还在温暖的被窝里躺了会儿,扒拉着被子想了想。太阳,也许真打西边出来了。   好奇心作祟,真想看看俞北平中意的女孩长什么模样,他飞一般爬起来,用了短短五分钟就解决了刷牙洗脸等一系列事情,开着他的爱车就去了目的地。   去的是条老胡同,挺普通的名字,明清那会儿到现在,没变过,脚底的青石板踩着都一起一伏。   江越的车很多,随便扒拉出一辆都不下于西五百万,这次开的是辆红色的跑车,半路搭了肖扬和李从周一趟,开进胡同,熟门熟路地兜一圈,直接在尽头一棵白杨树底下停下。   不宽不窄,正正好。   “这是您的专座啊?”肖扬侃他,身子前倾,把手搭他肩膀上。   “地方就在这儿,谁爱停谁停去。”江越下来,利落甩上门。   肖扬拉着李从周下去,嘴里不忘刺他:“江大少瞧上的地方,谁敢跟您争地方?”   江越也不跟他计较,撇撇嘴,双手插兜一步三晃地漫步进了门前对开的一扇大红门。在这帮人里,江越的年纪是最小的,性格也比较情绪化。   他读书好,但是人懒,爱享乐,当初在美国某名校读的金融学,混了个学位就回家睡觉,死活不肯继续深造,把他爸气了个半死。   别看他长得好,实实在在是个人渣堆里的家伙,大坏事不敢干,吃喝玩乐却是样样在行,不干一件正经事。后来他爸受不了,把他扔去了部队里,出来后他才收敛了些,还跟着肖扬做起了生意。   看到他这副纨绔样子,肖扬和李从周手对视一眼,苦笑,施施然并肩跟进去。   这地方是个老四合院,以前是一对老北京夫妇住的,破破烂烂的一个老地方,每到雨天屋檐还漏风,老两口正愁着该不该给抵了。江越瞧上这里的商机,连哄带诱就给盘了下来,转头一装修,弄成了现在颇有古典风格的休闲场所。   可真是改头换面了。   钱大把大把往回兜,不出半年就回了本。   圈里有些人瞧不上他这种行为,江越就吊儿郎当地说,他这是做善事,压别人手里,还变不成现在这样呢。你们只看到现在赚的,没细想,要换了旁人,能不能把这地方经营成这样。   不了解他的都觉得他爱钱,只有他们这些熟悉的才知道,这厮是喜欢赚钱的过程,同样的投入,要是换个方法,原本赚一千万就能翻成两千万。   他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   可钱真到手了,又像破烂货一样扔去一边,没准转头就全捐了。现在他还时不时给那对老夫妇送钱呢,房子也是他给找的,不过这些事儿,他从来不跟旁人说。   肖扬搭着他的肩,常问他:“这图的是个什么?”   江越也搭着她的肩,告诉他:“你又不是我媳妇儿,干嘛要告诉你?”   “哆!”   一帮人到了走廊尽头,推门进去,香风扑面。偌大的包间里坐了几人,彩绘的屏风、回字错落的吊灯、满地的瓜果……热闹、香艳,也吵闹。   江越却半点儿不排斥,过去踢踢一人的屁股:“人来了,都不起来迎接,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人回头,露出一张清秀讶异的脸,慢慢的,眼底露出惊喜:“江哥!”   江越伸脖子往里一打量,往嘴里塞了根烟,懒洋洋问了句:“搓麻将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输三盘了。”   “呦,三盘了啊?裤衩还在不?”又一人插着兜过来,吊儿郎当地叼了根烟,望着他,眼底都是坏笑。   两人年纪相仿,向来不对付。   小年轻丢了张牌站起来,拍了拍手,像掸去灰尘:“哪家的狗没拴好就跑出来咬人啊?”   另一人也是个天之骄子,是个能吃亏的?   眼底戾气一聚,冲上去就掐住了他脖子。他也不甘示弱,一脚踩住他脚背,两人缠着缠着一块儿摔到了沙发里。   肖扬要过去,被江越拦住:“随他们去,从小到大,闹的还少?也就玩玩,出不了事儿。”   “都是你惯给得。”那小年轻是他表弟!   “说的你没惯过你弟似的?”江越白他一眼,冷笑。   肖扬说不过他,干脆作罢。这屋里靡靡之音太盛,熏香熏得他头晕眼花,推了门就径直出去。   江越在后头问她:“哪儿去?”   “随便走走。”   江越说:“一会儿六哥来了,我喊你。”   “成。”   李从周看他俩这番互动,只觉得好笑,过来跟他要了根烟:“心情不好?”   江越叹气:“家里老头子给我弄了门亲事,过几天让我回去。”   “亲事?什么来头?”   “听说是个女科学家,叫什么陈什么的,研究生物科学的,副教授,比我大好几岁呢,我想想就怵,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李从周有点幸灾乐祸,脸上却叹惋着安慰他:“见见再说呗,没准是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奇女子呢。”   “你可拉倒吧,搞研究的,还副教授?不是猪扒就谢天谢地了。”   李从周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同情他了:“想开点儿吧。”   江越一把拍开他的手:“老子才不会认命!不行,我得想个法子让她退婚,我才不想跟个女教导主任过一辈子!”   李从周还要安慰他,门这时被人敲开。俞北平牵着个眼生的姑娘进来,一瞬间就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打麻将的不打了,喝酒划拳的也歇了,都看着他们。   小姑娘看着只有二十出头,长得玲珑纤秀,骨肉匀停,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怯场,姿态落落大方。都是玩字辈的人,见过的美女也不少了,可皮相这么出众的,也是少数。   标准的鹅蛋脸,近看都没有任何棱角,浑然天成,五官小巧精致,明明是一副很清纯的长相,那双大眼睛眼尾有些上挑,笑起来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勾人。   不止皮相,骨相也叫人挑不出半分不妥,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那一截玉颈,修长柔美,腰肢更是纤细束素,不堪一握,实在是诱人心弦。   “介绍一下,汤子期,我——”俞北平感受到四面八方探寻的目光,顿了顿,坦然地说,“未婚妻。”   众人哗然。   不是女朋友,不是朋友,更不是妹妹,而是——未婚妻。   俞太子居然有未婚妻了!   最惊讶的莫过于李从周了。这厮什么德行他是最清楚的,对谁都彬彬有礼,献殷勤的女孩前仆后继,他始终态度良好,可从不答应任何邀约,态度明确,咱们没可能。   这么冷心冷肺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家伙,居然要结婚了。   闷声不响就干了件大事啊,这真是——   李从周过去,捶了他一下,又看向汤子期,伸出手自我介绍:“李从周,海淀检察院的,俞北平的发小。咱们上次见过,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汤子期连忙和他握了握,眉飞色舞:“检察官啊,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活的。”   俞北平笑着搂了她一下,打趣:“这位可不是一般的检查员,正儿八经的二级高级检察官,别把人给降格了。”   “滚!”李从周笑骂。   江越的表弟连忙掏出手机,把江越喊了回来。   人都到齐了,聚会才正式开始。   不聊不知道,这一聊,才知道汤子期以前也在西郊的部队大院的待过。   她性格活泼,没什么心眼,很容易就跟他们打成一片。江越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烦躁地踢了脚椅沙发,翘着二郎腿坐下。   “别摆出这副死样子,快来见过你未来的嫂子。”肖扬起哄。   江越瞟一眼汤子期,又把目光收回,没什么表示。   汤子期原本想跟他握手来着,谁知他这么不给面子,脸色不大好看。   肖扬忙打圆场:“家里老头子逼婚呢,他这两天心情不好,你就当他闹大姨妈,别跟他一般见识。”   江越闻言,火冒三丈:“你他妈才闹大姨妈!”   见一见了,聚也聚过了,这帮人算是承认了汤子期。   俞北平正式介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本人也比较大方,玩得开,不忸怩,他们这样的人很看重这点,特讨厌那种小家子气扭扭捏捏的人。都是天之骄子,谁还耐烦迁就你?   晚上俞北平送她回去,搭的是肖扬的顺风车,一直把她送到楼底下,又看着她上楼,楼上灯亮了才离开。   肖扬靠着车门点烟,脸在烟雾里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过一会儿才掸掸烟,问他:“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俞北平打开车门,就要上去。   肖扬按住他的手,车门又“砰”一声撞回去。   俞北平这才正经看向他,目光在空气中交接了会儿,他淡淡地哂了一声:“跟你没关系,你别管。”   “兄弟的事儿,我怎么不管?你真喜欢这姑娘?”肖扬和他几十年的哥们儿,还不清楚他的性子?   刚才在聚会上,他看似郑重其事,对小姑娘百般呵护,可总像是隔着点儿什么。像是在迁就她,事事都为她想周全了,太过体贴,太过理智,如同电脑设置好的程序,按班就部,反而少了几分情真意切。   对视了会儿,俞北平也不打算瞒着了:“她弟弟的死,其实跟我有一些关系。”   肖扬:“……你……”   俞北平认真想了想,笑了一下,把烟慢慢含嘴里:“瞧得出来,她挺喜欢我的,我爸也挺中意她,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看得出来,俞北平不大想提起汤稚晖的事情。不过,肖扬是真的担忧,只好迂回地问:“不太好吧?万一你以后喜欢上别人……”   “不会。”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小时候的种种经历,他这人有点冷感,总是过于理智,凡事喜欢剖开来看,很少有情绪化的牵绊。   要是能喜欢上别人,这么多年了,接触过的优秀女子不胜枚举,他始终无波无澜,对任何一人都礼数周到,但是总亲近不起来。   而且他这人想的太透彻,爱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说白了就是种化学物质,短暂过后,婚姻剩下的就是亲情。   他没什么别的优点,可一旦认真思量,决定某件事后,就会持之以恒永远坚持下去。既然决定要跟汤子期结婚,就一定会照顾她一辈子。   沉默中,肖扬发动车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心里有些怅惘又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015章 继兄   汤修荃的生日,汤子期本来是不想去的,可耐不住母亲再三叮咛。   出门得晚,车没开一会儿天色就变得暗沉,暮色下,突兀的霞光和空气中的浮沉交织着滚向远方。路上拥堵,她直接让司机从五里坨后面绕道。   到了石景山附近,夕阳已经落了。西山那边来了电话,搁了好一会儿,汤子期才面无表情地按通了。   汤修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冷硬:“让你五点15分过来,现在都几点了?”   汤子期抬起手表扫了眼,声音冷淡,吐字清晰,像复读机一样传过去:“报告首长,5点03分27秒,还有11分33秒才到指定时间,劳烦您再等等,要真到了点儿我没到,再骂不迟。”   汤修荃气得说不出话,直接把电话摁了。   车在北三环堵了会儿,司机一路加速,才赶在指定时间把她送到了。   早有警卫等在山脚下,领着她上了辆备好的军用车,沿着山道盘了上去。这地方是个官方的疗养院,戒备严,风景也好,平常是一些退休干部调养身体的地方,出入都得提前办手续。   汤修荃前些日子去了趟西南指挥一个泥石流救援抗灾活动,不慎被落石砸伤了,治疗后就给移到这地方来了。   自从八年前父母离婚后,汤子期跟他几乎是形同陌路,也就逢年过节见上两面。每次见面,还都是不欢而散。   汤子期心情不好,一路都臭着张脸,领路的警卫都不敢多问她一句。   ……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急骤滂沱,把这院里的花草打得七零八落。   父女俩在东南院的敞轩里见了面。她没来前,汤修荃满肚子火气,可见了人,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全消了,只是叹气,抬抬手示意她在石桌对面坐下。   汤子期说:“不了,您有话就直说吧。”   汤修荃提起煮好的茶,给她满上。碧绿尖细的茶叶在水面上打着漩儿,慢慢变得膨胀,撑满了逼仄的杯面。   汤子期沉默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莫名想起了去年南下新沂的事。   时值盛夏,荷塘里莲叶田田,满眼遮天蔽日的绿。   本来是清爽的颜色,可过犹不及,月盈而亏,那样密集,反倒让人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厌烦。   老半晌的沉默——   汤修荃叹着气说:“我知道你怨我,可这些年,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和你妈妈。”   汤子期闷着头没吭声,脸色是近乎冷漠的偏执。她的态度是对人的,对待喜欢的人如春天般温暖,从不计较一点点过失和不愉快,可被她认定为厌烦的人,一旦打上标签,就很难摘下,偏见甚浓。   汤修荃也怕父女俩关系更僵持,斟酌着说:“你和俞小六那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汤子期微不可察地哂了一声。   汤修荃也不在意,进一步说:“你满不满意他?”   汤子期没说话。   这个女儿的脾气,汤修荃也知道一些,她没有马上否认,那就是有转机,只是碍着面子不明确表态罢了。他心里也算松一口气,替她圆场:“他是我老朋友的儿子,人挺不错的,相貌气质和能力也很出众,你可以考虑一下。”   汤子期迟疑一下,点点头。   汤修荃心里一定,更加觉得这事儿有戏,起身给她添茶:“正宗老山茶,特供,外面喝不到的,有保健功能,你多喝点儿。”   汤子期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嘀咕:“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保健什么?”   汤修荃脸色一僵,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勤务进来通报说,饭已经准备好了,汤修荃留了汤子期吃了顿饭,就他们两个人。白天来庆贺的人一大堆,汤修荃都不放在心上,和女儿的这顿饭,却吃得挺有滋味。   桌上他一直给她夹菜。   汤子期有点不耐烦,把筷子搁了:“我吃饱了。”   说完,单手提了小牛皮包包就出了门,晶亮的缀片贴着她纤细的手臂一闪一闪,美得让人屏息。   汤修荃又心酸,又欣慰。   女儿长成大姑娘了,还生得这么出挑,可对旁人都挺亲切,唯独和他不亲。   警卫一路紧赶慢赶护送汤子期出来,到了门外,她倏忽一下停住脚步,回头指定他:“别再跟着我。”   她的眼神很认真。   警卫很为难:“可是,首长让我亲自送你回去。”   汤子期大小姐脾气上来,天王老子的账也不买,就在这山上的大门口和她大眼瞪小眼起来。   一辆军卡从岗亭的地方出来,带着强大的引擎,径直在她面前停下。汤子期一怔,就见车门“哗”的一下从里面打开,一双丛林军靴稳稳当当地跨下来。   是个高大英挺的男人,以她的身高,只能够到他的肩膀。从下往上看,双腿笔直修长,腰里卡了条军用皮带,风尘仆仆,额头冒着汗。   明明是挺年轻清俊的长相,下巴却冒着青色的胡渣,像是很多天没清理过,袖口随意地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皮下还有微微凸起的青筋和淡青色的血管。   无论是稳稳当当的站姿,还是高大精壮的身材,以及不苟言笑的模样,都透着一股让人目眩的纯男人的力量感。   汤子期的第一感觉是,这人有些冷傲,不太合群,也不大好相与。   “汤子期?”他打量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在确定着什么,然后点点头,大力拉开车门,“上来!”   汤子期对这种毋庸置疑的语气很反感:“干什么?”   “首长让我送你回去!”   听到是汤修荃的授意,汤子期更起了逆反心理,讥诮道:“不用了。”   梁靳棠雷打不动地站在那儿,重复一遍:“请上车。”   汤子期被气的不轻,刁蛮性子上来:“你叫什么?哪儿的?”她掰过他的胸章,就要看背面的编号和名字,一双手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脸色都变了。   梁靳棠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冷锐。   汤子期被他看得有点怵,可不好下台,梗着脖子没服软。   他的手劲真大,感觉都没怎么用力,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要断掉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快休克的时候,他冷冷地甩开她:“梁靳棠,中警团的,首长的贴身警卫。”   汤子期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单手按住他肩膀,不由分说往车里一按:“进去。”   汤子期还真没见过这种说一不二又死硬死硬的家伙,猝不及防,差点摔个倒栽葱。等她反应过来,车子引擎响起,载着她已经冲了出去。   她在车里颠得像个不倒翁似的翻来滚去,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   我日!   等等,他刚刚说他叫什么来着?   梁……梁靳棠?   她那个白莲后母钟美菱带来的那个拖油瓶,不就叫这个名儿吗?   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第016章 回去   俞北平接到汤子期的电话后,二话不说就赶来了石景山。   山上开到山下,半个多小时过去,梁靳棠的车正好被俞北平拦下。汤子期连忙拉开车门跳下去,还泄愤般踢了车轮胎一脚。   梁靳棠下来,只扫了她一眼,干脆无视,过去和俞北平握了握手。   俞北平也笑着和他问好。   梁靳棠是中警团的,直属总参指挥,以警卫重要领导人为己任,说白了,就是领导的贴身保镖,有时留在京城,有时出外勤,跟着领导到地方甚至国外巡视。   这部门跟武警不同,属于内卫,很受重视,在这皇城脚底下是数一数二的,俗称“大内高手”。也是这部门神秘,外面传得邪乎,俞北平却是看过他出手的,一个照面能撂倒十个特警,也是少数在外能配有持枪证的部队。   之前,两人工作上接洽过一次,因西南某第发生地震和泥石流,俞北平奉命指挥架设班修复通讯设备,有领导下来灾区视察,为了保障绝对安全,上面特地派了梁靳棠过去警卫。   就这样,虽然不熟,两人也算有了点交情。   “回来了?”俞北平笑道,“还以为你这趟会出很久。”   梁靳棠低头正了正皮手套,一贯冷淡地回应:“老刘把我调来警卫首长,以后可能常驻这儿。”   他想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抿唇着沉默,下巴略扬,有些傲,有些寡情,让人望而却步。   俞北平看人准,虽然只见过两次,知道他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对谁都这样,笑了笑也没当回事。   “你和子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刚刚电话里,她可是跟他告了好大一通状。   梁靳棠说:“没什么。”   俞北平看向汤子期,眼神征询。   别看他现在还客客气气的,要是汤子期说梁靳棠欺负他,他保证脸翻得比书还快。可汤子期也知道丢人,不情不愿地摇了摇头,咬着牙:“没、事!”   梁靳棠不想呆了,说:“我还得回去复命,既然你来了,把她看好吧。”   俞北平点头:“谢谢。”   梁靳棠摆摆手,上了车就驾着原路返回。   汤子期余怒未消:“你什么人哪?这么没礼貌。”   俞北平好笑,摸了一下她脑袋:“你不闹腾,人家能治你?”   “你帮他还是帮我啊?”汤子期心里不舒坦。   俞北平笑得更深,食指飞快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以前也这么张狂吗?”   “我很张狂吗?”她恶形恶状地威胁他,仿佛只要他说个“是”,她就得跟他没完。   俞北平忍俊不禁,只好哄着她:“没,你最知书达理,最可爱最懂事了。”   “假,假死了!”汤子期挥着车钥匙,和他一前一后上了车。上了车她又问他:“上哪儿?”   “回大院。”   “哪个大院?”   “从小住的呗。还有哪个?”   汤子期冷着脸若有所思,没说话。   以前住那儿,是因为父母和睦,现在他们已经离婚了,那个地方等于是她年少记忆里一道难堪的裂痕。   无论是钟美菱母子,还是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她都不想见。   遇见,就等于提醒她这个事实。   俞北平难得见她这么安静深沉的模样,心有不忍,犹豫着握住了她的手。   汤子期一怔,迟疑地看向他。   夕阳把他阴影里轮廓勾勒得更加立体,也更加感性,修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使得他的神情那一瞬间好似非常温柔。   她看得有些恍惚。   他把一枚硬币置入她的掌心,帮着她合拢:“你相信命运吗?”   汤子期茫然地看着他:“我不是很明白你的话。”   俞北平的表情看起来蛊惑人心:“投个币,如果是‘花’,咱们就去,如果是‘1’,就不去。”   汤子期还犹豫着。   “你看着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不然。你害怕别人因为这个瞧不起你,觉得自己身份低人一等,也怕以前的朋友因此不再跟你来往,所以故作冷漠,不想回去。”   他的目光平静又镇定,可就像一把利刃,冷酷无情地剥开她极力想要掩饰的不堪。   汤子期羞怒交加:“你这个人,真是——”   她的目光没有让他败退,反而冲她闲适地笑了一下,挑眉:“我这个人,怎么样?”   瞪了他老半晌,汤子期终于缴械投降,切齿说:“都说我没心没肺,我看你是冷心冷肺。我要是相信你跟我结婚是喜欢我,我他妈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逼!”   她气愤地系上安全带,中气十足:“开车!”   俞北平笑着缓缓启动了车辆,声音有点儿慵懒:“谁说我不喜欢你了?跟别的女人比起来,我确实比较喜欢你。如果一定要我找个人结婚的话,你肯定是首选。”   “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   ……   话说开了,两人之前那层无形的膈膜好像反而淡了。   如果俞北平说他非常喜欢她,一定要跟她结婚,汤子期才觉得假得不得了,现在他说,他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更加喜欢她,反而让她信服些。   夜幕下,俞北平把车停在路灯下,收了钥匙招呼她下车。   汤子期说:“你这么乱停车,是不是太没公德心了?”   “这地方可以停的,以前这儿是个印刷厂,不过后来倒闭了。你瞧瞧,停车线还在呢。”他脚尖踢踢地面,汤子期顺着一瞧,果然,油柏路上隐约还有白色的线。只是时间久了,被侵蚀得只剩一层淡淡的印记。   时隔多年,故地重游,汤子期的记忆也像这油漆印一样,淡得几乎没有影子了。   俞北平说的没错,没来之前顾忌颇多,怕这怕那,真的面对了才会发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走吧,去食堂吃饭。”他想牵她的手。   汤子期当然不让,很自然地抽了回来。   俞北平也无所,干脆把手插回兜里,像是保镖似的跟在她背后。现在是吃饭高峰期,院内路上人不少,两人这样走在路灯下,难免引人注目。   有相熟的从食堂回来,迎面碰上,笑着过来打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跟咱们说一声,俞首长现在发达了,这是瞧不上人呢?”   “一个干通讯的,你跟我说发达?别开玩笑了。”   女人笑着恭维:“别谦了,还没到三十,肩上就两杠了,这在咱们东边这块可不出一只手。”   一番寒暄,才像是刚刚发现他身边的汤子期,惊讶道:“你妹妹啊?”   这一句“妹妹”先声夺人,就给定了性。   甭管汤子期否认与否,气势先弱了。   汤子期瞥一眼俞北平,呵呵笑,烂桃花还真不少。   女人抄着手,眼底戏谑,比汤子期高一个头的模样让她颇有底气,笑容矜持,可到底透着几分针对的意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俞北平不喜欢不得罪人,以往这种打趣也从来不正面回应,今天倒是破了例,揽着汤子期的肩膀说:“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妻,汤子期。”   女人的脸马上绿了,笑容也变得勉强。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春风般的笑容:“恭喜。”   俞北平也做出不失礼的微笑,手里不动声色推开人,脚步没顿片刻,径直追着汤子期去了前面食堂。   “油盐不进!”有人在后面唾骂。   可到底是厌恶,还是不甘哪!   旁边几人嘻嘻笑,乐不可支。大家心照不宣,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喜欢俞北平的有,可他这人外温内冷,骨子里就像一块坚冰,雷打不动,根本捂不暖,所以大多数人都还停留在好感、欣赏的层次,也就一两个锲而不舍。   哎,就这么个人,居然也要结婚了。   ……   周启兰一离开排演室就拉着梁玥往礼堂赶。   距离开场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梁玥不解:“这么早过去,也是等啊。为什么不在这儿待一会儿,跟大部队一块儿过去?”   周启兰心里另有计较,和她说:“我有个朋友也要来,我过去打个招呼。”   这次演出挺大的,不止文工团的人,军艺也有学生过来学习,周启兰以前在那儿读过,想必有认识的老师和同学,梁玥也没多想。   到了礼堂门口,车乌泱泱停得满当,更多是扎在不远处的沟旁,周启兰在人群里搜寻,目光越来越失望。   忽然,她的眼睛亮起来,盯着某个点不动了。   梁玥循着她目光望去,看到两个穿常服的青年接头说话,年长的那个不时拍一下年轻那人的肩膀,似乎颇为熟稔。细看下,都是难得的好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这本来就不是平日那种私人演出,来的都不是普通人,虽然没硬性规定,也没不相干的人来凑趣。   她心里暗暗惊奇,回头问周启兰:“认识?”   周启兰一门心思都早已过去了,不由分说拨了她的手,欢快地走过去:“俞——”   话还没说完,俞北平已经和李从周话别,转身几步上了台阶,走到一个年轻女孩身后。周启兰停住脚步,看到他飞快拍了一下那女孩的肩膀,说了句什么。   那女孩才不情不愿转过身来。   这一面对面,周启兰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遮住了脸。   汤子期眼尖,下一刻就看到了周启兰,拉着俞北平就过来了:“表姐,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第017章 排挤   周启兰满肚子话都憋了回去,脸色不大好看。   这就像端到面前的一碗香喷喷的面,摩拳擦掌,就等着她下嘴了,千钧一发之际,碗被人抢走了。   她也不好问两人什么关系,笑容勉强,憋得难受。   可心里又有点不甘心,回头对汤子期说:“听说你最近那个项目出了点儿问题,我妈可担心你了。”   “那替我谢谢小姨。”何丽云不跟她唱反调就不错了。   汤子期和她们母女向来不对付,敷衍的话都不想多说两句。   在俞北平面前,周启兰却像是和她的关系非常好,一直逮着跟她说:“今天有我的演出,你也会来看吧?给指点指点。”   “我又不懂,指点什么?”   “欣赏总会吧?”周启兰侧头对俞北平说,“首长觉得我今天这身怎么样?”   她提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转,雪白的轻纱很飘逸,裙子里面还有伞撑,隆起的弧度颇有建筑感,显得她双腿更加修长。   她还踮起脚尖,做了个抬腿的姿势,翻了个手花给他看。   汤子期看得心里只翻白眼,这搔首弄姿的!   俞北平也有点想笑,清咳了两声,端正神色打了个官腔:“挺好的,一会儿好好表现。”   周启兰打了鸡血似的,神情振奋起来:“是!”   这时,肖扬和江越跟着李从周过来接头,先和俞北平打了招呼,又熟络地和汤子期寒暄,就把周启兰晾在一边。   周启兰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脸色有点尴尬。   还是李从周看不过去,和周启兰招呼了一声。   肖扬这才像是发现了她,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忙着和子期说话了,都忘了招呼你。怎么称呼啊?”   把周启兰唬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他不认识自己呢:“……周……周启兰,我是子期的表姐。”   但是事实上,俞少谦那件事过后,俞北平这些发小哪里还不知道这桩趣事。   俞少谦这人从小缺乏父母管教,脑袋缺根筋,还到处跟人吐槽,他这纨绔性子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江越,和江越也走得最近。   三人里,李从周性格最沉稳,也最厚道,江越和肖扬可是两个实打实的祖宗。   周启兰的为人,也是他们最瞧不上的那类。   用江越的话说,那就是太作,还没自知之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俞北平有意思。   可俞北平本人都说了,汤子期才是他的未婚妻,周启兰这样死缠烂打就没意思了。这大院里那么多对俞北平有好感的,可听到他要结婚了,也只是一笑置之。像周启兰这样不敢明着说又暗里动小脑筋的,实在讨人厌。   肖扬眼珠子一转,问周启兰:“你跟少谦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穿得挺休闲,米色和深灰色、蓝色撞色的卫衣,裤管还卷起一截,露出里面白绒绒的内层,锅盖头发,看着就是一副斯文乖仔的模样。   可熟悉的都知道这厮是个王八蛋,一肚子坏水儿,比起江越那种常年耷拉着脸的臭脾气,表面上还不大看得出来。   周启兰被他说得脸色阵青阵白,可看他表情实诚,不像故意的,又有些拿不准。   江越讥笑:“早掰了,不合适。”   肖扬不大明白:“怎么回事儿?”   江越说:“你问少谦呗。”   周启兰有点难堪,肖扬瞥见了,忙打圆场:“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你忌讳这个。”   江越说:“有什么不能提的?到底是掰是和,咱们这些朋友也该知道知道。只要不是偷鸡摸狗,有什么不能说的?”   肖扬瞪他:“话不能这么说啊。”   “怎么不能这么说?”   还是李从周看不过去,打断了他们:“行了行了,陈年旧事,没什么好提的,这演出也看不了,去外面玩吧。”   “成。”俞北平搭腔,牵了汤子期直接离开。   肖扬和江越对视一眼,也觉得没了意思,默默跟上,只留下周启兰一个人被剩在后面,形单影只。她也瞧出来了,这帮人不待见她。   ……   玩到很晚才散场。   汤子期喝了点酒,跌跌撞撞地拢着围巾从楼上出来。   俞北平在一旁扶住她:“小心。”   汤子期就着惯性撞入他怀里,她喝高了,迷迷糊糊攀住他肩膀,扬起迷蒙的脸。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有些蜷曲地散在肩上,浓密又乌黑,衬得肌肤耀目如雪。浅灰色的羊毛裙裹着玲珑曼妙的身段,无袖,裸露的胳膊看上去柔弱无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靡丽清艳的美,仿佛能摄人魂魄。   汤子期喝醉了就喜欢撒酒疯,平时三分的娇气,现在放大到十分,推开他,抱着路边的树不肯走:“我还没喝够呢!”   俞北平跟她讲道理:“已经12点了,再不回去,我就不管你了。”   汤子期满不在乎:“那你滚啊!”   旁边,肖扬和江越都忍着笑。俞六少也有这么吃瘪的时候?   俞北平看她这副德行,也懒得和她讲道理,把人横抱起来就关上了车。一堆尾气扬起来,连人带车没了影。   肖扬看着路灯下远去的车影,玩笑说:“他这媳妇儿长得还真不赖,要不是被他捷足先登了,我还想试试呢。”   江越一脸看禽兽的表情:“少他妈瞎说了。被六哥听见,仔细你的皮。”   “开个玩笑嘛,我可没打算结婚。”   说起这茬江越就黑了脸。   “怎么了?”肖扬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江越啐他:“少他妈幸灾乐祸了。你不知道我快结婚了啊!”   肖扬正色道:“你又没跟大伙儿说。怎么,相亲成功了?”   “能不成吗?老头子就差把刀架脖子上逼我了。”   “那你老婆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搞研究的呗,叫陈珞。”   “长得不怎么样?”   江越顿了一顿,往嘴里慢慢含了根烟:“……长得倒还可以。”他马上补了句,“不过,我跟她不搭。她那人比较闷,我爱热闹,本质上就存在冲突。”   肖扬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想那么多了,这都是命啊。”   江越冷笑:“那老子的命可真苦!”   ……   翌日,汤子期打算去附近的商业区买新衣。   俞北平喊住她:“我洗好碗陪你去。”   昨天回去得晚了,家属区的门已经关了,两人只好在俞北平以前留这儿的旧房子里住了一晚。   好久没来了,屋子里有些灰尘。   俞北平自己动手收拾,又给她煮了醒酒汤。第二天起来,汤子期甩了甩脑袋觉得没疼,还纳罕呢。   她私心里是不想和他一起去的,买衣服男人跟着算是个什么事儿?   可转念一想,两人都要结婚了,一起上街就一起上街吧。   “那你快点。”她歪着脑袋摘了皮绳,随手拨了几下,蓬松的头发妩媚地扬了扬。也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的小镜子,对着又补了点口红。   “别臭美了,走吧。”俞北平摘了围裙,把手递给她。   汤子期扫他一眼,懒洋洋地拍开,双臂一撑就从沙发里起来了。   “呦,你还涨行市了。”俞北平一边穿外套一边侃她。   汤子期踢掉脚上的拖鞋,弯腰翻开鞋柜。   俞北平只回了一下头就皱了皱眉。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露背裙,还是她喜欢的无袖,紧身的布料包裹着纤细的腰肢和臀部。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屁股沾着沙发没两秒就开始扭,这种尤物,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汤子期正翘着脚,肩上微微一沉,被人压了件红皮衣。   她一怔,回头看他:“你干嘛?”   “你妈给你买的,前两天碰上,让我捎给你。”   汤子期不喜欢穿,想要扯下来,被他一把攥住手,微微使劲,连人带衣服拽进怀里:“外面冷,别穿那么点儿。”   汤子期忙推开他,脸蛋驼红。为了掩饰,她大着嗓门去了玄关处:“知道知道了,比我妈还烦!”   俞北平在后面微笑。   去的是附近最大的商场,先进里面的大厦,可爬了没两层,汤子期又拽着俞北平出来:“俗,今年的衣服怎么都这么难看!”   “是你要求高吧?一件衣服而已,合适就好,你还得去买高定啊?”俞北平想起江越那个龟毛的人,笑了笑。   汤子期说:“那倒还不至于。”   她拖着他去了临街的一个偏僻角落,选了家品牌精品店。   店员小姐笑容亲和,素质良好,给他们倒了水,又请俞北平到一旁的客座上休息,领着汤子期挨个介绍当季的新款。   汤子期看中了一款溜肩的裸粉色印花裙,领口有点小荷叶边,还点缀着银色的带扣,挺时尚的。   “这件我试试,要S号。”   “好。”   这时,旁边的衣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翰云,你看看这件怎么样?”   “你喜欢就好。”钟翰云单手插兜,拨弄着手机看股票走势,头也没抬,有点心不在焉。   简筠心里有点不对付,嘟哝:“我不喜欢绿的,再看看吧。”   她扔了裙子,负气朝左边迈去。这一走出衣服的遮挡,就和汤子期实打实打了个照面,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啊?”汤子期反应也快,翻了一眼。   钟翰云也看到汤子期了,手里的手机不由放下,上前一步——   这时,一个穿深灰色毛衣的青年从衣架后面信步走出,把手从后面搭上汤子期的肩膀,一面看向对面二人,问她:“认识?”   这人生得精致,却丝毫不损英气,不管是长相身材,还是气质穿搭,一看就是高级货中的高级货。   钟翰云盯着他多看了一眼,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第018章 渣前任   俞北平是个敏锐的人, 见钟翰云直直盯着自己, 心里便有猜测,对他大方一笑:“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气度不凡,钟翰云摸不准他的来历,为求稳妥, 先笑了一笑:“我和子期有点交情,有段时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   汤子期腹诽:谁跟你“有点交情”?   不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现在跟钟翰云井水不犯河水,闹起来也没意思,暗暗扯扯俞北平的衣摆。   俞北平会意,跟钟翰云告了别。   付了账,取了衣服, 汤子期把袋子丢给俞北平,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精品店。   “现在去哪儿?”俞北平问她。   “我还想买顶帽子。”她一点儿也不迁就他,嘴里还催着,领着他穿过了马路,往东南方向去了。   距离这儿不远的广场,有辆柠檬黄的公牛跑车恰好停在路边, 车窗降了半边,钟翰云在里面一瞬不瞬望着他们。   简筠挽住他的手臂,贴在他耳边说:“你猜他们是什么关系?”   钟翰云冷着脸没答,低头点了根烟。   云烟, 够呛人。   简筠皱皱鼻子,不过忍着没捂。她像条美女蛇似的攀在他身上,声音娇软,透着蛊惑:“我本来挺内疚的,毕竟,你们才是一对儿。子期和我是高中同学,虽然不亲,情谊还在,我这么做,其实是不上道的。”   说到这里,她还不忘跟他表忠心:“要不是太喜欢你,我也不想去做这么没脸的事儿。翰云,这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钟翰云也不傻,脸上一片平和,心里却在冷笑。   爱他?是爱他的钱吧。   对他而言,不管是简筠,还是汤子期,都是摆在橱窗里待价而沽的预售商品,区别是一个是高端定制,价格不菲,需要花老大的力气,一个虽然也不错,上手却很容易。   前一个出乎意料地飞了,他才退而求其次收了简筠。   不过,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他追了两个多月的女人,转头就跟了别的男人,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对付。而且,虽然相处的时间短暂,他的记忆却很清晰。   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莫名其妙想到汤子期。   汤子期的性格有点骄纵,有时候甚至喜怒无常,专心自己工作的时候,对外界就特别冷淡,他给她打电话一概不接,可闲暇了,也偶尔跟他出去玩,又像没事人一样。   玩的时候又很热情,K歌跳舞搓麻将没一样落下风,带着她出去,在朋友面前也倍儿有面子。都说这姑娘大气,放得开,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   跟他特配。   他沉默的模样让简筠有了危机,贴得更紧了:“我爱你。”   她低头吻他的唇角。   钟翰云没躲,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   他这人精明,喜怒从不轻易外露,虽然心里瞧不上简筠,见她倚过来撒娇,也乐得哄哄她,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说:“我知道。”   他虽然是在哄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汤子期的背影。   ……   俞北平半路接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告诉她:“总部有事,临时任务,我得赶紧回去。”   汤子期也知道轻重缓急,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催他离开。   她一直在大门口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到那辆奥迪车了,才转身回宿舍楼。   到了楼底下,她的脚步却霍然顿住。   钟翰云站在右侧的广告牌底下,穿了身浅灰色的卫衣,一个意大利挺小众的高端品牌,休闲又洋气。   他两只手插在兜里,隔着几米对她微笑,像是他们间从来没有过任何龃龉一样:“子期,好久不见。”   汤子期一时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回应。   “你有什么事儿吗?”后来,她这样问。   钟翰云苦笑:“你这样说,我有点伤心呐。”   “别兜圈子了,有话就直说吧。”汤子期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低头甩了甩钥匙圈。   钟翰云望着她,目光灼灼:“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他很想得到一样东西并且志在必得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上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还是在他炒股的时候。那时候两人还是男女朋友,汤子期到他朋友的一个会所里去给他撑场子。   他开了一瓶香槟,故意淋了她半身,像是涉世未深的大男孩一样捧腹倒在沙发里,笑得特别开怀。   汤子期就操起桌上的餐巾纸盒,直接扔他脸上,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那时,他不怒反笑,看着她的眼睛还越来越亮,颇有些见猎心喜的味道。他拍着大腿说,子期,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真够劲儿的。   汤子期扯了一下嘴角,眼神无不讽刺。   劲儿你妹!   “没事儿就别来了。钟总,您都有新女友了,能别再来纠缠前女友吗?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挺跌份儿的。”汤子期瞥他一眼,气定神闲地跟他说。   钟翰云原本满面微笑,听了这话,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他这人年少气盛,且家世优渥,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不过他还算能收敛脾气,没跟她发火。   “就当老朋友叙旧,陪我走一走吧。”   宿舍区后面有健身中心,每日这个点,附近的老少都爱来这儿锻炼。   汤子期和钟翰云走了段路,他提议要去健身中心打篮球。   汤子期应了。   后来,她买了一包薯片,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不远处,钟翰云运着球和一帮学生战斗得火热,俄而三步上篮,一个盖帽赢了个满堂彩。   他转身哈哈笑,抬手和几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击了掌,快步跑了回来,卷起袖口,露出精壮瘦长的胳膊,皮肤比个大姑娘还白皙嫩滑。   汤子期扫一眼,心里恶意地揣摩:到底是他嫖简筠还是简筠嫖他啊?啧啧!   他递给她一瓶水。   “谢谢。”汤子期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口。   钟翰云在她身边坐了,笑话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忘了吗?越是口渴,水喝得越要慢。”   汤子期没回答,甚至没回头看他。   钟翰云年纪不大,就比汤子期大两岁。他是北京某名牌大学毕业的,在校时还保留学籍当过服过两年兵役,所以,平日虽然少爷脾气明显,那两年好歹收敛了些。   就像现在,明明眼底没有温度,表面上还维持着风度,没真和她撕破脸。   汤子期觉得没意思,深吸一口气,侧头说:“有事儿您就直说吧,要是没事儿,我就回去了,咱们之间,真没什么好说的。”   钟翰云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因为刚才那个男人?”   汤子期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钟翰云他爸只是国土局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祖上却是大有来头的,爷爷还参加过抗日的重要战役。虽然他选择了从商,其实对钱不是很看重,高兴了,钞票大把大把往外撒也不皱一下眉头,骨子里也有那么点儿骄矜傲岸的子弟架子。   更多时候,他像以前那些提着鸟笼子在八大胡同里晃荡的贵胄子弟,看着玩世不恭,好像什么本事都没有,认真起来,比那些恪守本分的人更多一份魄力和能力。   他这人有远见,也有本事,就是懒散,平时做什么都不大认真。   说白了,家里条件好,脑袋瓜儿聪明,他手腕也高,这钱自然赚得太容易。   太容易到手的东西,他就不去珍惜了。   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就像面对现在的汤子期。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还是难掩那么几分狼狈。   刚分手那天,虽然遗憾、愤怒、不舍,到底还是理智占上风,顶多是有些不甘罢了,这不,潇潇洒洒分了手,回头就找了简筠来陪。   简筠自然乐得奉承他,他也慷慨,钱随意撒给她。   他还跟她玩游戏,比喝酒,她喝不下的时候,他就拿钱引诱她,开玩笑地说,再喝一口就给她几百万,再喝一瓶给几千万。果然,简筠憋着吐死的劲儿也仰头死命灌。   乐得他啊!   那时候,他是真开心,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那时候,钱在他眼里就是符号,一百万和一千万也没区别,只要他开心就好。   可开心过后,内心又空虚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换了汤子期,她会怎么办?她绝对不会和简筠一样妥协,像个下贱的□□似的跪在他脚边,她大概会直接操起啤酒瓶往他脑门上砸下去。   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可笑过后,脸又垮了下来。   汤子期走了,她跟他掰了。   这段日子他时常在想,如果他服个软,回头跟她道歉,把简筠给踹了,她会不会原谅他?这种想法在多日不见他之后,越发浓烈,一团火似的在他胸口灼烧。   钟翰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到就干了。   结果,今天一眼就看到了她跟别的男人在亲热。   当时,钟翰云额头的青筋都暴了暴,才忍住了怒气。   其实他脾气很差,上学那会儿飙车打架是家常便饭,妥妥的问题少年,现在看着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实际上,那都是装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过去直接把那个男的给揍了,管他是个什么身份地位的。   要不是不想给他爸惹麻烦,他还真打算那么干。   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时,他的心都在滴血。   ……   “子期,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钟翰云咬了咬牙,豁出脸皮说。   汤子期都愣住了,实在是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样寡廉鲜耻的话。   她的沉默让他心里焦虑,急急忙忙接上,并了三根手指:“我保证跟简筠断了,以后看都不看她一眼,眼里心里就放你一个人。”   汤子期好笑地看着他:“说真的,刚刚收到你跟她约会照片的那一周,我情绪还是挺低落的,不过,到了分手那天,其实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也有问题。可能不够喜欢你吧,总是对你忽冷忽热的,你大少爷受不了也正常。”   钟翰云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什么都能解释,什么都能伏低做小,唯独一句“我其实不喜欢你”,堵住了他的所有话,也让所有解释和保证都成了惘然。   “算了吧,你没对不起我,就此别过吧,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她起身要走。   钟翰云的脸色沉了下来,像是不屑于再伪装:“汤子期,你不能这么对我。”   汤子期的脚步停了下,回头瞧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抹兴味,跟分手那天的表情如出一撤,像是在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分手还得经过你个劈腿人渣的同意?   钟翰云也不是个吃素的,温情的面具褪去后,留在脸上的只有一派冷硬强势。   他甚至还勾唇笑了一下,笃定地说:“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钟翰云说:“你一定会。” 第019章 资金风波   钟翰云从汤子期这个小组撤资的事情,隔日就传遍整个学院了。   不像学校其他系别,有国家大力扶持,汤子期他们学院近两年这种项目很难拿到公费注资。更不像某些偏工科的类别,由于研究成果市场价值高、能快速盈利,在各大公司都很吃香,他们系是医学里的偏门,市场商业价值很有限,且得出成果的时效长、前期投入大,很少有人傻钱多的大佬愿意砸钱进去。   钟翰云前段时间刚接手叔叔手里的那个医药公司,急于搞出点儿“效绩”,也为了博汤子期欢心才砸了大钱进去。   他们系是偏门,圈子小,大家伙儿平日走得近,事情传得自然也快。   人民群众的力量真是伟大,民间处处有高手,这不,连汤子期是钟翰云前女友的事儿都扒出来了。   汤子期不在乎,李姝都有些受不了。   “传那么难听,你真无所谓啊?”这日去孙娉那儿交作业,路经图书馆,李姝抱着包从图书馆里奔了出来。   “随他们去,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   “去孙老师那儿?”李姝看到她拿着的册子了,这东西是前几天发的,要孙娉批改。   汤子期点头。   “走,一块儿呗。”   拐入旁边的高楼,上到二层,李姝忽然竖起耳朵听了听。   “你干嘛?”汤子期不解看她。   李姝竖起一根手指,点在她唇上,侧头朝旁边女厕所扬了扬,示意她仔细听。汤子期皱皱眉,这一静,里面声音就渐渐清晰了。   是两个女声,不在女厕所里面,就在女厕外面的开间。可能是在洗手,隐隐还有些水声的噪音。   先开口的这个声音尖细些:“汤子期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什么来头?”   “别跟我装傻,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女人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擦干口红,换上一支枚红色的,慢悠悠涂,“你跟她一个班你不知道?”   “她真是钟大公子的女朋友?”此人猜测。   “是前女友。”尖细的女声强调。   “那简筠也真够不要脸的,一个班的同学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意思横插一杠子?”话这么说,字里行间满满的幸灾乐祸,明显是看好戏成分居多。   “半斤八两,汤子期也不是什么好货,没看她最近跟那个谁走那么近吗?”   “哪个?”   “上次去听那个毛概讲座,你也不去了。我离开的时候,看到给咱们讲课那个首长跟她在校门口搭话呢,好像还挺熟的,后来上了同一辆车。”尖细女声啧啧了两声,“我去之前张老师就跟我说了,让我找机会跟人家搞好关系,说那个参谋家里来头不小呢。”   女人沉默。过了会儿,恍然地说:“怪不得孙老师对她那么好,平时出去采什么样本去什么基地都带着她,这次人不够了,还给她开个新组自己领着。你说,咱们谁有这待遇?”   “你没人家有背景有本事,当然不能比了,多学着点儿吧。”   两人收拾了东西,并肩走出盥洗间。门口正好有滩水,又是瓷砖地,左边那个没留神,一个劈叉就摔了下去,情急中扯了右边人一把。   原本一个人摔,马上成了两人,结结实实和地面来了个大接触,疼得腿都麻木了。   “谁他妈在这儿倒水了?缺德!”   “张阿姨人呢?都不拖拖吗?”   ……   拐角处,汤子期听着两人的骂骂咧咧,心里说不出的快意。正暗自得乐,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笑什么呢?”   汤子期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是陈珞,才稍稍松口气,没好气:“人吓人,吓死人!”   陈珞两手还在兜里,低头打量她,有看看厕所门口摔得七荤八素的两人,道:“干坏事了啊?”   “才没!”汤子期一口否认,眼珠却往别的地方瞄。   陈珞拍了她后背一把:“行了行了,进去吧。”   认识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了。   去了孙娉办公室,下午就着资金的事儿聊了会儿,孙娉让她别担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资金他有办法。   “您有什么办法?抢银行啊。”她这人不满的时候就是口没遮拦。   要换个脾气不好的,能分分钟被她气死。   “我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行了行了,回去吧。要是没办法,我自己出钱,行不?”孙娉怒道。   汤子期撇撇嘴,应一声,带着文件和陈珞走了。   ……   钟翰云这一次,是真的被惹毛了,事情闹腾得很大。   隔日,院办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回头何主任就把汤子期叫到了办公室。推门进去时,简筠和李姝几个项目的小组长也在。   何丽云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色的紧身套裙,一副教导处主任的古板架势,听到开门声也没抬头,只是装模作样地抬了一下眼镜,冷淡道:“一早就叫人喊你去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因为表姐周启兰和俞少谦的纳闷亲事,何丽云在她们家一直都很摆谱。不过表姐周启兰前些日子出了点事情,还进了医院,何丽云忧心了好一阵子。   现在看她这么精神抖擞,估计是没什么事儿了。   思忖着,何丽云就合上了手里的企划案,“啪”的一声,声音老大:“你们的方案我都看过了,心里也有了数。汤子期,不是我说你,为什么钟先生给简筠和李姝她们注资,就不给你,你反省过没有?”   孙娉是烈士妻子,还是组织上面特地召开过会议,提出重点要优待善待的对象。所以,甭管在校里还是校外,乃至市里,大家都对她很客气。作为她的关门弟子,汤子期一直都很受照顾。   何丽云虽然瞧不上她,平日也算和气。   这么疾言厉色,还是头一遭呢。   汤子期一想,八成和钟翰云脱不了干系,那天她那么落他的脸,以钟翰云的个性,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的沉默,在何丽云这儿就成了漠视:“汤子期,问你话呢!”   汤子期不想搭理她,可面子工程还得做了:“报告主任,我回去研究过了,不觉得我的项目有什么问题。至于注资与否,那是投资方的主观意愿,我不能左右。”   何丽云没想到她还敢跟自己顶嘴,脸都涨红了:“汤子期,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面对领导该有态度吗?如果你的项目没问题、有价值,为什么钟先生只撤销了对你的投资?你说说!”   汤子期知道她就是找茬,也懒得辩解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何丽云霍然起身:“我本来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竟然这么不思进取、冥顽不灵!下午三点,去顶楼会议室。”她又指了指简筠几人,态度明显柔和,“你们也过来。对于这个问题,咱们好好讨论一下。”   昨晚就让她们出去了。   汤子期前脚还没拐出过道,后面就传来了一个女同学的声音:“何主任只是什么意思啊?”   简筠撇撇嘴:“这都不懂?”   “不懂。”女同学老实摇头。   简筠仰起头,伸长脖子对前面喊,像是故意让她听见似的:“这是要召开全体大会,八成是要把这个破项目取消啰。”   汤子期骂了句,直接下了楼。   可能是楼道窄,回震快,耳边还有余音:“不会这么严重吧?”   “怎么不会?你看看她刚才对何主任那个态度,换你你不炸?而且,咱们院的资金和人力本来就不够,为了突出优势,更好地迎接上级领导审查,优化资源是必备的。”   “那要是取消了项目,汤子期会怎么样?”   “找个组再塞进去呗。不过,谁愿意要,那就不知道了。”   “她也挺惨的。”   “活该,谁让她跟何主任作对,平时还老趾高气扬的!”   ……   下午三点,会议准时召开。   作为□□对象的主要人物,汤子期推门进去的一刹那,就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首位的除了何丽云,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领导,院内的两个德高望重的教授也在,位次左右下首两边。   人到齐了,何丽云手里的笔敲敲桌面,清了清嗓子:“咱们学院虽然不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医学院,也是有着悠久历史的重点学校。”   场面话撂完,她很有技巧地提高了声音:“但是现在,有学员不思进取,枉顾学院荣誉,对课题草率处理,导致投资方撤资。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引起高度重视。”   她身边那个男人马上附和地点点头:“我同意何教授的说话。”   下面一堆人附和。   何丽云趁势把事情说了,避轻就重,着重说明了汤子期课题被撤资的事情,末了说:“资源是有限的,应当用在有上进心的学员、有价值的项目上。我建议取消汤子期博士的这个不合理项目,大家怎么看?”她看向身边的男人,“李院长,你呢?”   旁边那个男人一看就是和她一路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双手交叠着在桌上挨了挨:“我觉得何主任的话非常有道理。”   下面一帮人见风使舵,马上义愤填膺地讨伐汤子期。   一瞬间,她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好像成为了全校的罪人。   时机差不多了,何丽云正准备宣读结果的时候,孙娉猛地扭门进来:“想撤销我学生的项目,怎么也不通知我?我这个导师,难道连知情权和发表意见的权力都没有?”   她锐利的目光刺向何丽云,看得何丽云颇不自在。   可何丽云到底是风浪里来去,在这位子数十载的人,很快就恢复了神色:“这是大家的一致决定,汤子期学员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而这个项目,也是个看不到前景、意义匮乏的项目。孙教授,我知道她是你的爱徒,但是,我们还是得为学院考虑,是不?”   “你你这一大顶帽子扣过来,还真是让我猝不及防啊。”孙娉冷笑,一点情面也不讲,声音铿锵有力,“但是我告诉你,想打压踢开我的学生,没我的同意,你想也别想!”   何丽云都打着持久战的准备了,只等她开口,就和她唇枪舌战讲大道理,谁知道她压根不按常理出牌,不由愣在那里。   可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孙教授,我们这是就事论事,怎么能算是打压?如果按你的说法,院里之前取消的所有不合格项目和课题,都打压了?优胜劣汰,才能刺激学员用功、进步。”   “话说的漂亮,可目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面清楚。”   两人这下是真的怼了起来,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在会议室吵了起来。   孙娉不能得罪,可这项目吧,不止是何丽云的意思,投资方也不看好,要是得罪了最大的投资人,也是得不偿失。李院长想了想,最后出了个折中的主意:“暂时留下观察吧。”   孙娉虽然不忿,也不能公然和院长过不去,只好点头。   何丽云虽然应下,到底不服气,哼了声:“这个项目小组课题根本就没有实践性,简筠他们做的是仪器设备维修,还有李姝的生物医学材料,都是市场紧缺的研究成果。她这个呢,不仅没市场价值,时期还成,浪费那么多资源,能不能出成果还不一定。”   孙娉火冒三丈,还要跟她吵,汤子期忙拉住她,拽着她出了会议室:“算了老师,另外想办法吧,跟她吵没意思。”   孙娉一脚踹在垃圾桶上:“妈的!” 第020章 杨述   后来,碍着孙娉的情面,汤子期这个项目被暂时留着观察。   换句难听点儿的,就是冻结,跟监狱里犯了事儿根据情节轻重判刑缓的一样。   晚上回家,汤子期绝口不提这件事,只和母亲说了些近况。   何舒青却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跑去周家和何丽云大吵了一架,回来时,都晚上九点了,她把门摔得震天响。   “怎么了,谁又惹你了?”闫峰从报纸里抬起头。   何舒青正在气头上,他这一问,无疑撞到了枪口上:“你坐的也够久了,你家还是我家啊?都几点了,什么时候回去?”   把闫峰说得老大一愣。   何舒青平时脾气很好,别人怎么说她她都不会生气,可一旦涉及到宝贝女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人都有逆鳞,汤子期就是她最不能碰触的那一块,谁触谁死。   眼看就要吵起来,汤子期连忙过去当和事老,挡在他们间:“妈,闫叔,有话好好说,别吵架啊。”   闫峰和气惯了,先服了软,苦笑着说:“我不对,我不对,你消消气,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了?”   何舒青的枪口这才转向外面:“怎么了?能怎么了?都是一家人,不帮衬就算了,尽想着落井下石?我知道她这人势力,可没想到她这人这么没心肝,竟然连亲外甥女都陷害,真是没人性!”   汤子期只能安抚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妈,别多想了,这事儿我自己会解决的,小姨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都这么多年了。”   何舒青越说越来气:“还有你那个表姐,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话里话外地贬低你。她不就是个文工团跳舞的吗?我女儿可是正儿八经的博士!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娘儿俩打的什么主意,哪里是真的去学表演?就是想谋门好的亲事。之前跟人家定亲,人家反悔了,大抵也是瞧不上你表姐这德行,她倒好,还来个割腕!她有什么资格眼睛长头顶上!”   何舒青越说越起劲,愤怒到极致,嗓音都有些变了。   汤子期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   ……   结婚的日子将近,汤子期的心境反而更加平和。   从一开始见到俞北平时的惊艳,到现在逐渐了解他之后的平和。   他就像一块捂不暖的冰,冷静有余,温厚宽容,可是缺乏人情味。人品没得说,性格也好,适合过日子,可绝对不能找来谈恋爱,那是自讨苦吃。   汤子期也说不清自己婚前的这种焦虑心态,有点茫然,也有点不甘心。   晚上下课,她和李姝一块儿走。今天是年假前的最后一天,很多女生的男朋友都来接人。李姝的那位是个比她大几岁的工科男,已经就业。   两人和汤子期在学校门口道别,搂搂抱抱着上了车。   汤子期在后面看得憋闷,暗暗“呸”一声。   旁边有车冲她鸣了鸣喇叭。   汤子期回头,停在角落里的黑轿车降下了车窗,就见俞北平探出半个身子,手懒懒搁在窗边:“看你两分多钟了,愣是没发现我啊。”   汤子期有一会儿没回神:“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   “接我干嘛?”   “接你回去过年。”   两人站窗口互视了会儿,汤子期上了副驾座。   车开动后,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不大开心啊?”   “什么意思?”   他没答,把后视镜转过去,让镜面对准她的脸颊:“自己瞧瞧。”   “俞北平!”汤子期在底下踹了他一脚。不轻不重,像隔靴搔痒。他笑了笑,悠哉哉换了个姿势掌方向盘:“撩拨我啊?”   “撩拨你大爷!”   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俞北平不怒反笑。有个这么个咋呼的小东西天天在耳边倒腾也不错,解解闷儿,日子惬意多了。   汤子期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一起吃饭吗?”   “对,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这才几号?”   “咱家不计较这个,人到就好。”俞北平想了想,又加了句,“我弟弟晚上也该到了,我送你过去后,再去机场接他。”   让汤子期肚子面对他爸和她妈,汤子期心里就别扭,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俞北平有心逗逗她:“你跟我去干嘛?陪我爸、你妈聊会儿啊。”   汤子期悄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俞北平回头,看到的就是她咬牙切齿又碍着什么不好真翻脸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你带不带我去?”   “你再撒个娇我看看。”俞北平轻笑,“我要是高兴了,兴许就愿意带你去了。”   汤子期小拳头下一秒捶他肩上:“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   俞北平说:“保证你以后能好好见识见识。”   “那你到底带不带我去啊?”   “你去干嘛啊?”   “看看我的小叔子啊。”   “你是怕我爸跟你妈吧?”   “才不是!”心里却道,还真是,要真跟他们呆一块儿,保证又要催婚了,想想就头大。   俞北平说:“其实你看不看他都一样。”   “为什么啊?”   俞北平笑而不语:“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   汤子期见了俞北平的弟弟,才明白他那句“你看不看他都一样”是什么意思。   “我介绍一下,汤子期,你未来的嫂子。”俞北平搂着她的肩膀对对面人说。   傍晚,阳光透过机场大厅的玻璃顶,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白色的瓷砖地反射出耀人双目的光芒。杨述站在逆光里,汤子期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约莫是笑了一下,伸手和她相握,神情温文。   “你好,我是杨述。”   汤子期有片刻的迟钝,忙伸手和他握了。   走出大厅后,她后知后觉得问:“你们是双胞胎吗?”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说话的功夫又忍不住从侧面打量这人。   虽然看着挺温和,可气质有些清冷矜持。枣红色的围巾偎在脖颈处,和他白净的面孔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孤傲、高远。   让人联想到皑皑白雪,冬日冻结的明亮湖面。   俞北平看到她的表情,给她介绍:“阿述以前在加州的生物医学研究所工作,在这方面,应该算是你的前辈。”   “这边待遇比美国还好?”汤子期惊讶地看着他。   杨述闻言,多看了她一眼,轻笑,不过没正面回答她。   俞北平替他说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想回来做研究。他在这边有自己投资的医药公司,自己开发研究药物,有些药物的市场,在国外的销售前景不是很好。”   汤子期点点头,懂了。这位大专家的研究成果啊,在这边更赚钱,在美国佬的地方没市场。   这么想,她暗暗瞪了俞北平一眼。非要跟她打什么官腔,直接说,在这边更赚钱不就得咧。   俞北平无奈,只能苦笑。   杨述话不多,显得比较文静,路上都是汤子期和俞北平在说。后来上了车,俞北平负责开,汤子期就在车后座陪他聊天,想着跟小叔子培养培养感情,尽挑着他专业上的事儿问。   聊了会儿,自己都有些无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杨述倒是看出来,笑道:“不用迁就我,说你感兴趣的事儿吧。”   汤子期抬眼窥他:“什么都能问?”   他确认般点点头,笑容平静。   这个表情和俞北平很像,可是,还是有细微不同的。俞北平多半想着捉弄捉弄她,眼睛里带着那么点儿似笑非笑的感觉,可这个人——感觉是真的平静,黑眼睛专注地望着她,一丝波澜都没有。   汤子期不大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   科学家都是这样的?   “杨先生……”   “你叫我名字吧,或者跟我哥一样喊我‘阿述’也可以。”   汤子期忙摆手:“那怎么行呢?你年纪比我大那么多……哦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年纪差得有点大……”汤子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俞北平看不下去,把她的话扭过来:“她的意思是,你俩同行,你又比她厉害那么多,是她的前辈,直接喊名字她不好意思呢。万一以后碰到,也会比较尴尬。”   汤子期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可爱过。   这人不光冷静理智,说话做事都有条有理的,就不会像她这样一紧张就说错话。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杨述笑着点头,取出一副细边框的方形眼镜戴上:“那你随意。”   “杨老师。”汤子期规规矩矩坐正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俞北平说:“她比较笨,你多教教他。”   汤子期把手伸到前座拧他,压低声音:“让你瞎说!”   “来,再大力点儿,回头我告诉孙娉。”   汤子期马上缩回了手,老老实实端坐起来,回头跟杨述说话掩饰:“你俩是双胞胎吗?”   “对。”   汤子期点头:“怪不得长得那么像。不过,怎么姓氏不一样?”   杨述本来低头在看一份图标,闻言,翻页的手指顿了一顿。   俞北平也静默下来。   气氛有种汤子期不明所以的尴尬。   半晌,还是杨述合上图标,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温言说:“小时候我们走散了,我后来跟了养父母的姓,前两年才回来。”   汤子期呆住。   ……俞北平之前开玩笑似的跟她说的那些话,竟然是真的?   她终于明白,俞北平在这个弟弟面前关怀备至、却又隐隐藏着小心的态度,也终于明白,两人间那种看似平静、却又过分客套的疏离。 第021章 团圆饭   回到家, 俞北平帮着把买来的菜送去厨房。   何舒青早和老阿姨忙活起来了, 看到他两手满满,怪责道:“买那么多干嘛呢?这些都够吃了。”   “没关系,我放冰箱。”   何舒青忙过去接过来:“我来我来,你去前面陪子期。”   俞北平应一声, 回了客厅。   汤子期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手边放着一盘夏威夷果。杨述坐在一边给她剥壳。   俞北平:“……”   面前闪过来一个高大阴影,汤子期才放下果子抬头, 不解看着他:“你干嘛?”   俞北平拿过杨述手里的开壳器, 挨着她坐下:“这才第一次见面,你让他给你剥这玩意儿,你也好意思?”   杨述拍拍手上的碎屑,笑道:“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   汤子期心虚看看他, 又看向俞北平, 反驳:“他自己也要吃的,我就是顺手从他那儿摸一颗。”   “顺手啊?”俞北平哼笑,掰开她躲闪的右掌心,把她小手里捏着的五六颗果肉都抠出来,“这叫‘摸一颗’?”   汤子期自知理亏, 没吭声。   杨述打了句圆场:“是我剥多了,吃不下才给她的。”   “有些人就不能惯着,你退一步,明天她就骑到你头上。”俞北平说完, 自己给她剥起来。   杨述抬手压压唇,才忍住了笑意。   他似乎有点轻微近视,电视看久了,把眼镜摘下来按揉太阳穴,修长的眉毛皱起来。俞北平忙问他:“不舒服?”   “可能最近有点累吧。”   “多休息,你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   “我没事,劳你费心了。”   汤子期听着都别扭,抬手挡在他们中间,嗔怪着分别瞪过去:“拜托,你们可是亲兄弟,别谢来谢去了行不?真别扭。”   她又把垫在屁股下的毯子扔给了杨述:“还有你,身体不好就披上,给我干嘛?”   杨述捧着那毯子有点尴尬。   俞北平接过来,回头给他换了条别的。汤子期看得一怔,脑袋就被他按着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你是不是缺根筋啊?屁股底下垫过的,让人家怎么用?”   汤子期不是缺根筋,只是急性子,有时候行动快于大脑,现在回过味来,也觉得丢人,不敢往杨述那边看。   她缩到俞北平身边,从他手里抢果肉,一颗一颗塞嘴里。   俞北平欣慰地笑了笑:“多吃点儿,把这张小嘴塞得满满的,省得口没遮拦的。”   “滚你丫的!口没遮拦的是你吧!”   杨述看他们嬉笑怒骂,面容温和平静,眼底还是透着一点儿不可思议。   虽然他远在美国,一年到头也不回一趟,且这么多年和俞北平分隔两地,但是双胞胎之间,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心灵感应,他知道俞北平很喜欢这个女孩。   何舒青动作很利索,和张阿姨把一盘盘菜端上了桌,有招呼他们过去吃。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汤子期的眼睛盯在哪盘菜上,俞北平就知道她想吃哪盘。不过,她碍着矜持不好意思推桌盘,他都帮她做了。   “客气什么?一家人。”   汤子期在桌底下悄悄踢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吃完饭,俞北平招呼她出去逛逛,顺便也叫上了杨述。   离这儿不远有个公园,内院里的都知道,大家饭后都爱去那儿消食。   三个人沿着湖边走着,不时聊两句,引得周边熟人都望过来。三人都长得很出众,这本来就是稀罕事,可两个青年长得一模一样,中间还夹着个小姑娘,这就太稀罕了。   有认识俞北平却不认识杨述的,缺心眼问一句:“俞小六他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啊?”   同伴瞪他:“别瞎说,人家那是亲兄弟,刚从美国回来。”   “你怎么知道?”   “他家就住外面家旁边。”   “我怎么没听过他有个兄弟?”   “听说以前走散了。”   “是被人给拐了,前两年才回来。”   “不会吧?怎么可能?俞亮也不是个吃素的啊,谁敢拐他儿子?”   “嗨,那会儿他可不像现在这么风光,被老头子贬到南边去,自己报的军校自己入的职,压根不待见。他人要强,忙着事业,也不管这边的事情,一年到头都没个电话。”   “那也太惨了吧。”   “没缺胳膊断腿,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听说那些被拐的小孩啊……”   这么难听的话,虽然隔得远,在安静的夜里还是清晰地传入耳中。   汤子期都听得难受,回头去看杨述。   他倒是平和,好像他们说的都不是他似的。他的唇有些夜晚的凉意。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看得汤子期有些怵。   兄弟俩性格都挺古怪。   走了会儿,杨述驻足,回头对他们说:“忽然想起来,研究所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俞北平掏出车钥匙给他:“你在这边还没车吧?开我的。”   “谢谢。”   他人走了,汤子期才说:“你们真不像兄弟。”   “哪儿不像?”   汤子期有心叫他吃瘪,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他脾气这么好,你老欺负人,能像?”   俞北平一点儿也不生气,和她开玩笑:“那让你跟他结婚好了。一开始瞧上我,不就是看上我这张脸吗?”   汤子期目瞪口呆:“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居然怂恿未来老婆勾搭小叔子!   但是转念一想,他可能根本就不喜欢自己。   汤子期垂下头。   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俞北平错愕,试探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汤子期抬头,认真地问他:“俞站长,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   “你娶我,除了父母和家庭原因,还有别的吗?”她又觉得不妥,皱眉换了个说辞,“或者换句话,你有那么一丁点发自内心地喜欢我吗?”   俞北平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却很温柔,他甚至弯下腰仔细打量她。   他跟她说:“如果我说有,你信吗?”   汤子期狐疑地看着他。   俞北平直起腰:“看吧,你不信。既然你不信,又为什么要问呢?”   她觉得此刻他漂亮的眼睛里像沁着一层寒霜。这个人很少这么情绪化,这么严肃,让她无所适从。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俞北平先笑了一下:“对不起,是我不对。”   汤子期抿着唇不答。   俞北平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说:“也许你这会儿在心里面骂我呢,这个王八蛋,没有给我安全感,却反过来责怪我不相信你,真是个乌龟王八蛋。”   他虽然说得从容,语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把她平时刁钻骄纵的样子演绎得惟妙惟肖,越说,她的脸越红。   现在,她真的在心里暗骂他了——就这么喜欢拆她的台?   “我说的不对?”他俯下身,带着热息的面孔缓缓贴近她,仿佛要亲吻她被夜风吹冷的脸。   汤子期仔细看着他,用她笨拙的方式揣摩,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笨的?”   他直言不讳地点点头。   汤子期心里一堵,咬着牙,下一秒又听见他说:“不过,也很可爱。”   他捏捏她的脸,把她抱到怀里。然后,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挺喜欢的。”   汤子期微微震动,努力仰起头看他。俞北平捧着她的脸,用手指帮她擦去眼角渗出的眼泪:“这么多愁善感,就少胡思乱想。又笨又傻,我不欺负你,也有大把的人压着你。”   她心里微微一酸,像吃到了一颗又酸又甜的苹果。   夜风更冷了,她把脑袋完全埋到他温暖的臂弯里,坏心地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他的衣服上。   汤子期说:“你这个人,确实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那咱们就慢慢来,来日方长。”他揉弄了一下她的头发,跟她打商量,“我迁就你一点,你也迁就一下我这个唯我独尊的破脾气。成不?” 第022章 扯证   俞家老六要结婚了。   也不知道是打哪个嘴快的家伙那儿传出来的消息,   就像一道飓风,   瞬间席卷了整座四九城。只要是圈里人,这些天天天都念叨着。   相熟的都上俞家道贺去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闲来无事也会念叨几句,说哪个姑娘这么有福气,   能嫁给俞家老六,以后可有得享福了。   两位当事人倒是风平浪静,那天商定后,   各自回去告诉了自家家长,   然后选了个日子,双方家长聚在一起又见了个面。   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也说了。   嗯,满意。   非常!   那就这么着吧。   两人隔日就去民政局扯了证,至于婚宴,   三月刚过年、太忙碌,   四月不吉利,时间干脆定在五月月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舒青欢天喜地,改日把她轰出了门,亲自送到了西郊的司令部大院那边,   跟俞北平住到了一起。   俞家很大,在大院的东北角,三层、外面还带一个小花园。这屋子有些年岁了,前两任主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后来他们调任,去了外面,屋子就空置了,上个世纪末分给了俞书鸿。   俞老爷子觉得这是组织上给他的优待,又是荣誉的象征,这些年一直没换过。   黄昏时分,太阳穿过庭院中有些年岁的葡萄架,在棕红色反磨过的石板上投下浅淡的晖光。像某种古老的预言,美轮美奂。   汤子期看得有些痴了,在窗口一站就是个把时间。   “看什么呢?”有人从后面轻轻搭了一下她的肩膀。   汤子期回头。   是俞北平。   待家里的时候,他穿得很随意,一件白色的半高领毛衣,下边搭一条浅灰色的收脚西裤,头发照旧是三七分。   汤子期心里一直都有疑问,这天忍不住问他:“不是说你们当兵的头发只能留寸头儿吗?怎么你能留这么长?”   俞北平失笑,托着手里的豆浆抿了口:“你看电视里的那些首长,难道个个都是寸头儿?”   汤子期更加不解,瞅着他:“所以呢?”   “刚入伍的是有这规定,像我这样熬出头的,没这硬性规定了。否则,出席什么大场合参加什么会议,那不是有碍观瞻吗?”   汤子期恍然,目光闪亮:“哇,特权啊!”   俞北平无奈地摇摇头,眼底都是宠溺:“别贫了,张嫂饭快做好了,去餐厅吧。”   汤子期点头,跟着他离开了客厅。   ……   俞亮常年待西山指挥所工作,那边有分配的宿舍楼,所以很少回这边,俞老爷子前些年搬去了京西的干休所,所以,这偌大的屋子现在就他们两个主人住。   张嫂是俞家的老阿姨了,帮着干了十几年,俞北平对她很客气。   不过,她知道分寸,从来不跟他们一起吃,看他们上桌后就带着女儿去了倒台那边吃。   饭菜挺丰盛,两个人吃绰绰有余了。   俞北平给她夹菜:“多吃点儿。”   汤子期乖巧点头。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也就他偶尔会问她一两句。年假快到期了,过几天他们都得去工作,俞北平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学?”   汤子期说:“再过一个礼拜。”   “那时间挺紧的。”   “您呢?”   “比你早点开工,就这两天了。”他现在待的那个武警队驻地在复兴路那边,离这儿挺近的。通讯指挥是个技术活,既要在总部电台指挥,偶尔还得出外勤,给武警小队指导工作,一点儿不比武警的工作轻松。   这不,开工都比她早那么多天。   汤子期以前天天抱怨学习辛苦,不止要搞项目还要出去实习,现在跟他一比,顿时觉得自己矫情极了。   休假的时候,他办公室的电话都没断过,时不时就得出去处理一些事情。   他可是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以前她脾气差,人也娇气,总是谁也不放在眼里,跟他住了几天后,她的脾气莫名也收敛了些,也能吃苦耐劳了,偶尔还和大院里那些勤务兵和子弟去操场打球,颇有些“近朱者赤”的味道。   前几天去省亲,何舒青都说她“长大”了,稳重了,果然还是要成家啊。   说得汤子期都不好意思了。   吃完饭,两人就上了楼。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旁边是他的书房。整层就这么两个房间外加一个小阳台,像两个人独立的小世界,住着很安心。   “你先去洗澡吧。”到了房间,俞北平对她说。   汤子期点头,开了洗手间的门就要进去。   “等一下。”他又叫住她。   汤子期回头。   俞北平顿了顿,才说:“进去后,脱下的衣服传给我。昨天的衣服还浸着,正好一起洗了。”   汤子期的脸火烧火燎,应了声就把门关上了。   卫生间是内置的,门关上,和他还是只隔着一堵墙。她靠在门后微微喘气,捧着红彤彤的脸,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都结婚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过两人确实也算不上熟悉。这几天虽然同床,却是各盖各的被子,床上也鲜少说两句。   每次她洗澡的时候,他就去对面办公室工作。   ……   温热的水流滑过光滑的身体,汤子期洗得很慢,洗着洗着就有些犯懒,半个多小时候才擦着头发出去。   俞北平不在房间,房门开着。   隔壁书房亮着灯。   她想了想,去楼下给他泡了杯参茶,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他在里面道。   汤子期捧着茶推门进去,抬眼就看到他坐在办公桌前翻资料。   他这人平时不戴眼镜,看书的时候倒是习惯戴着,模样瞧着比平时还多一份儒雅,这会儿略直起身,扶了一下眼镜,对她笑了笑:“还没睡呢?”   汤子期把茶端过去,放他面前:“喝点儿。”   “谢谢。”他端起来抿了口,皱皱眉,搁了。   “怎么了?”汤子期有些忐忑,“冷了吗?”   他摇头,冲她扬眉,揶揄笑:“苦——”   汤子期被他瞧得脸红,顿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俞北平见她还站着,端起那参茶尽数喝了,把空碗递给她:“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你先回去睡吧。”   汤子期扁扁嘴,说:“我睡不着。”   这话不是假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东南角那儿,烟花从早放到了现在,没有半点儿停歇的样子。内院当然不让这么干,可人家在院外,警卫员也管不着。   汤子期有些愤愤不平地跟他说了,末了问:“您说,这算不算扰民啊?我能不能去告他们?”   俞北平笑了:“今天是节日,人家也没放到大半夜,这才10点15分呢,扰什么民?”   汤子期颓然地垂下了头。   俞北平看得好笑,起身去了一旁。   这书房左右两边做了整面的书架,各种藏书琳琅满目,不少都有他的批注。   他站在一排书架前翻找,问她:“想看什么书?”   “我不喜欢看书。”   “可我这儿也没别的娱乐节目啊。”   汤子期只好妥协,目光往那儿一扫,随手一指他手边的一本:“就那个吧。”   俞北平把这书取下,放手里一压,是本《悲惨世界》。   他回头递给她。   汤子期本来就是随手一点,翻开就傻眼了。   法文?   她抬头看他,模样有点儿委屈。俞北平没忍住,笑了出来:“自己选的,自己看吧。”转身坐回了办公椅上。   汤子期现在意会过来了。   她被捉弄了。   “我又不会看。”她跟过去,把书放在他手边。   俞北平低头翻资料,头都没抬,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汤子期有点焦急,可怜巴巴瞅着他,半晌,试探道:“我能不能换一本啊?”   俞北平不逗她了,抬头看她,修长的手指隔空随意扫一下旁边的书架:“自己去。”   她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最好的礼物,喜上眉梢,转头钻去了书堆里。   他的书还真是多,历史的、文学的、学术性的、军事的,都分门别类地列好,有秩地排着,找起来特方便。   她随手找了本、翻开。   中文,嗯,很好。旁边还有他的批注,字迹端正,笔锋遒劲有力,大开大合,瞧着颇有□□。汤子期虽然不懂书法,也知道他的字很好看。   至少比她的狗爬字强多了。   她关上书框,捧着书如获至宝地坐去了靠窗的地方。   整面的落地窗,窗边摆着一张复古的雕花小圆桌和一对单人沙发,左右对称安放着。此时窗帘挽起,坐在沙发里望出去,头顶的夜空繁星点点。   静谧、安详。   她的心情也莫名平和下来。翻了几下书,回头看他。   这人认真工作的时候,目不斜视,身无外物,灯光里一张稍显清冷的脸,秀丽清艳,眉宇间,又不经意显出潋滟的味道。京城名少,天之骄子,打小接触的就跟旁人不一样,做什么都有底气,什么事儿都能应对自如。   连这几日下来,她就没见他有惊慌的时候,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儿,也是井然有序地处理事情。   背脊永远都是标直的,叫人痴醉。   她拄着头盯着他看了会儿,手里的书没注意,“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023章 相处   这一声响动, 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汤子期如梦初醒。   俞北平也放下了文件, 回头看她。   “不小心睡着了。”她急中生智,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弯腰捡起了书,低头继续读起来。   “困了就回房睡吧。”   汤子期这会儿也巴不得离开了, 起身跟他告辞,放了书就快步出了门。   动作倒是麻溜,连门都忘了关。   后来, 还是俞北平自己去关的门。   今晚他有些困了, 熬到11点,俩眼皮就不住打颤。他干脆熄灯回了卧室,偶尔偷个懒。   汤子期早睡着了,一条被子盖半边,另外一半在地上。   俞北平就看了一眼, 摇了摇头, 弯腰给她捞起来。   她睡梦里也不老实,一脚就朝他踢过来,差点扫上他的脸。幸亏他反应灵敏,退得快。   汤子期努努嘴,把被子往腿间一夹, 继续睡。   俞北平:“……”   这睡相也是没谁了。   好不容易把她扳正,这觉,才算是安稳睡了。   ……   翌日起来,汤子期神清气爽, 穿了件睡衣洗漱几下就下了楼。   俞北平照例比她起得早,早饭都吃完了,坐在客厅里看书。她跟他打了个招呼:“早啊。”   俞北平头都没抬,只淡淡点头。   汤子期纳罕,走近几步,发现他眼底有一圈淡青色的印记,疑惑道:“您晚上没睡好吗?”   俞北平抬头看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被他这么瞧着,汤子期皱皱眉,不明所以,过了会儿,没心没肺地转回了厨房,吃早饭去了。   俞北平想了想,到底没戳穿这事儿。   吃完早饭,两人一道出门,去了附近的粮油店。这一个大院就是个小社会,往后面走,吃穿用度的铺子设施都齐了,基本都能自给自足。   还算宽阔的道路,不时有骑着单车的人过来,熟悉的都会和俞北平打上两次招呼。也有人过来,看到他身边的小姑娘就驻了足,露出善意的微笑。   说,媳妇儿长得不错。   汤子期有点不好意思,抓着他的衣角躲到他身后,只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俞北平回头牵了她,把她拉出去,给人家介绍:“汤子期,我父亲故交的女儿。”   “什么时候扯的证?”这是客套话,俞六少结婚的日子,早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不,媳妇儿都搬过来住了。   “就这两天。”俞北平也不嫌麻烦,好好说。   “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承您贵言。”   “还有事儿,不叨扰你们了。”   “您慢走。”   男人提着桶橄榄油走了。汤子期撇撇嘴,盯着他背影龇牙:“这人可真嘴碎。”   俞北平:“为什么这么说?”   “人家结婚,关他什么事儿?这么多问题。”她别扭的样子含羞带怯,其实很可爱,可又不愿意承认,为了掩饰,努力作出凶恶的表情。   俞北平笑声低沉:“你是不好意思了吗?”   他戴着皮手套的手覆在她的脑袋上,轻轻顺了一下。   汤子期抬头,恶形恶状地瞪他:“没有!”   俞北平又笑了,点点头:“成,你没有。”   他笑的样子比不笑时好看多了,也没那么让人望而却步。汤子期盯着他多看了两眼,盯得他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花?”   “没!”汤子期摇头,笑得得意。   他问她你得意什么。   她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小狐狸:“不告诉你。”   初春时节,风里还有料峭的寒意。两人买好了油,一前一后往来时的地方走,她在前面跑,俞北平在后面喊她,说你慢点儿。   她当耳边风,回头跟他做鬼脸。   俞北平哭笑不得。   ……   张嫂出了趟门,晚饭是张嫂的女儿沈蓉做的。   她特地炖了排骨,香味从厨房一直飘到餐厅。汤子期早捏着筷子坐在了主位上,远远看着俞北平给她打饭,兴奋地两脚都在打颤。   厨房里。   沈蓉见他忙着翻找,忍不住问了句:“您找什么?”   “盛饭的。”   沈蓉想起来那玩意儿早上被她扔微波炉上了,忙转身拿来,递给他,嘴里还跟他道歉。   “没事。”   他伸手接过时,手指不经意在她掌心划了一下。   沈蓉一怔,像是火石擦过心尖,脑海里“噼里啪啦”一阵响,脸颊不自觉升了温。好一会儿,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发现俞北平已经出了厨房,在前面餐厅和汤子期吃饭了。   她看着他们好一会儿,脚下步子不能动,直到张嫂从旁边拍她的肩:“你看什么?”   沈蓉心里有鬼,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抬头:“……没啊。”   张嫂瞥她一眼,又循着她目光望去,脸色不由一沉:“你跟我来。”   “干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沈蓉不情不愿地去了。   路过餐厅时,她捏了捏掌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了下来,还剜了汤子期一眼。这时,汤子期若有所觉,正好抬头,不偏不倚看了去。   沈蓉心虚避开,快步上了楼。   汤子期怔住,心里一阵莫名其妙。   沈蓉今年大二,学校就在北京这边,今年学业紧张,张嫂跟俞北平打过招呼后,假期里就让她在俞家暂住。   她和沈蓉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段日子也井水不犯河水,按理说没结过什么怨。可是,刚才那一眼太深刻,她回想一下,一点都不觉得是错觉。   她是真恨自己。   “想什么呢?”俞北平手里的筷子敲敲她的碗。   汤子期回神,摇了摇头:“没。”   他也没细问,柔声说:“快吃吧,要凉了。”   她应了声,埋头吃饭。   碗是俞北平自己洗的,张嫂下来时,他都快洗完了。张嫂忙过去:“使不得,我来吧。”   “洗个碗而已,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俞北平把洗好的利落叠一起,上了架,回头招呼汤子期上楼。   汤子期应声,乖乖跟上去。   亦步亦趋,一高一矮,一沉稳一机灵,还真挺般配的。   张嫂在楼下看着,忍不住笑了笑。可想起自己的女儿,心里又像压了块大石头。   ……   晚上,她照例陪着他在书房办公。汤子期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翻着翻着,就忍不住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俞北平什么人?她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   “有话就说。”   汤子期扁扁嘴:“我也就是瞎猜的,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吧,我给你参谋参谋。”   “您可是首长,办公忙着呢,我哪能跟国家抢时间?”   “别贫了,有话直说吧。”   汤子期哼了一声,到底是没开口。   俞北平放下文件,回头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她使劲晃脑袋把他手甩开,抬起双脚,光着踩在沙发上,兀自生着闷气。   俞北平蹲下来,把她的脚合到手里,仰头凝视她:“生气了?”   汤子期没料到他会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下意识缩回了脚:“你干嘛?”   她的耳根子稍稍发热。书房不大,天气还冷,门窗都光着,空气里虽然温暖,也有些闷窒,加速了她脸上血液流通的速度。   不知不觉,红成了苹果。   俞北平看着她红彤彤的脸颊,忍不住捏了一下,低笑:“热的。”   “不正经!”汤子期打开他的手。   俞北平没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汤子期不确定地抬头,撞入了他乌黑深邃的眼底。她莫名有些紧张,心跳得格外快。   “干……干嘛?”   他没应答,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脸。   可能是太紧张了,她本能地躲了一下。   有那么会儿,室内变得特别安静。   半晌,俞北平给她穿上了拖鞋,起了身:“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汤子期站起来,跟在他后面出了书房,她看看他的背影,想跟他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懊恼地跺了跺脚。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稳。   偌大一张床,两人一人占一半,像是楚汉河界,谁都没有动,也没谁逾越那一步。   窗外雨声淅沥,像是有风在不断吹入心里,凉凉的,怎么也无法入睡。某个点,两人同时翻了个身:“你……”话出口,都是一愣。   话头起了,又忽然都熄了。汤子期声音细软,踯躅说:“你先说吧。”   俞北平沉默了会儿,忽然轻轻地笑了声:“没什么,睡吧。”来日方长,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汤子期抿抿唇,见他不吭声,也就不吭声了。 第024章 新婚燕尔   过两天, 两人休假, 出了趟远门,为时三天。汤子期爱疯,到了地方就四处瞎转,一整天下来坐的时间都不超过半小时。   回来时, 她浑身酸痛,还跟他诉苦。   俞北平压根没看她,低头翻垫在膝上的报纸, 只说了一个字:“该。”   汤子期:“……”她要离婚!   这次坐的飞机, 因为起得早,汤子期靠上去就睡着了。俞北平抖开毯子帮她盖上,又替她紧了紧大衣。   到了地方,他才摇醒她,温声诱哄:“起来了, 我们到了。”   汤子期睁着惺忪的眼睛瞪他, 大大方方地打了个哈欠。   俞北平没忍住笑,搀着她往外面拖:“别睡了。”   汤子期不满:“困着呢。”   “谁让你赖床。”   她那个哑口无言啊,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这点儿打不到车,两人在机场大厅等了很久。后来,俞北平直接打电话给江越, 两人才有车搭。   “呦,新婚燕尔啊,婚事办那么低调,现在舍得新娘子出来见人了?”理着平头的青年玩世不恭地看着他们, 眼神带着兴味儿。   江越在副驾座打游戏,头都没抬一下,唇边却含着丝坏笑。   汤子期也没生气。她也是这个圈子里长大的,当然知道这帮子弟的习气,甭管什么人,只要是生人,想融入他们总得拿出点儿本事来,性格上的、能力上的。   他们乐意打趣她,那是看重,不理你了,只顾着客套了,才真是不拿你当自己人。   俞北平虽然低调,在西郊大院这个青年一辈的圈子里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前段日子有人传他跟个名不见经传的女的扯了证。   一帮人唏嘘不已。   有人说胡扯,也有人说这么有理有据煞有介事的,不像是假的,也有人说啊,大家都等着吧,是不是真的,五月见分晓。   可跟他走的近的却都知道,俞六少这是真把自己交代出去了。   而且,可不是什么“父母之命逼不得已”,是真的喜欢这个小丫头。   虽然只见过两次,汤子期也不怕生,笑盈盈地冲他们打招呼,姿态大方:“汤子期,俞北平的老婆,扯过证的夫人。两位大少爷,还记得不?”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江越也不玩游戏了,抬头看她,带着笑意地打量,也有些衡量。   汤子期随他看,笑嘻嘻地说:“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会喝会玩,三斤白的灌下去,脸都不红一下,蹦迪唱歌飙车,只管叫我,是兄弟就奉陪到底。”   她说的豪气万千,可看那小身板啊,娇娇弱弱的,身无几两肉。   肖扬没忍住,当场就笑出来,回头跟俞北平说:“可以的,嗯,这媳妇儿适合你。”   够二,配他这正经人正正好。   这会儿也不急着回家,江越把车开去了就近的一家俱乐部。   “会打球不?”下车后,他抬手就把门给碰上了,回头问汤子期,眼睛里明显带着戏谑。   俞北平想说两句,肖扬手一扬就捞住他胳膊,挑眉、不屑:“护犊子呢?打个球而已,能要她命啊?出息。”   俞北平说:“别过分。”   肖扬笑,笑得恶劣:“结个婚你彻底变妻奴了啊。”   俞北平年长他两岁,向来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依旧笑得平和,但是眼里含着警告:“玩玩可以,别过分,别欺负人。”   肖扬虽然跟他闹,但心里还是挺敬畏他的,正打算换个话茬,汤子期抢过来撞开了他,笑嘻嘻说:“瞧不起人啊?小时候我也住这片儿,那名头可是响当当的。”   肖扬纳罕了:“我怎么没听过?别是你瞎掰的吧?”   汤子期也是顶真的,三言两语就跟他争起来,吵来吵去一直到了俱乐部里。   俞北平干脆不管了。   他算是看清了。   一丘之貉啊,就该不管他们。   不然怎么说友谊是掐出来的呢?   ……   疯到后半夜,俞北平才拖着醉醺醺的汤子期出来。   肖扬和江越在台阶上和他打招呼:“要不要帮忙啊?”身边这位,撒起酒疯来可是天地都得跪,刚刚他们都领教过了。   球打得不怎么样,脾气倒是老大,输了还把香槟往他们身上喷,真是半点儿不怕生。   “不用。”俞北平摆手和他们道别,连人带车开远了。一路飞驰,直接过了岗哨,进了家属院。   汤子期迷迷糊糊中被人驾着胳膊带下车,她还不安分,脚到处踢。   俞北平没办法,只好抱着她走。   张嫂一早就知道他们要回来,在门口等着,见了人,忙下来帮忙:“这怎么了?喝成这样?”   “别说了,去煮碗醒酒汤吧。”俞北平把她抱上了楼。   二楼拐角的地方,他和沈蓉打了个照面。   “您回来了?”沈蓉的表情有点紧张,也有点欣喜,不过俞北平没注意,只略略点头就抱着人上了三楼。   沈蓉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你看什么?”张嫂上来,喝了一声。   沈蓉吓得差点跌下去,咬了咬唇,负气地往楼下跑。   “回来!”张嫂上前拉住她,“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该想的别去想,不该做的别去做。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劝?”   “我想什么,我做什么了?”沈蓉心虚地躲开她的逼视。   张嫂追下去,就在她身边不停问:“那你这次回来干嘛?这么短的假,你还上俞家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我想什么了?”   沈蓉推她,却被她一把攥住,力道大得惊人:“人要有自知之明!别说人家都结婚了,就算没结,他也瞧不上你啊。你自己不能掂量一下吗?”   沈蓉木然停步,脸色有些难看。   “凭什么?”她吸气,老半晌,憋出这么句话。又过了会儿,她像是被触电惊到,猛地甩开她的手跑了下去。   张嫂在后面叹气,不知道说什么。   ……   汤子期醒过来时,都后半夜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   俞北平不在房间里,隔壁书房的灯照例亮着。她披上睡衣,趿拉着拖鞋过去。到了门口,还没敲门他就抬起了头:“醒了?”   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感觉腰酸背痛。   “以后别理他们,爱疯让他们自己疯,他们要为难你,就找我。”他对她招招手,把醒酒汤推到桌子中间。   汤子期过去,低头瞧了一瞧,拿手一碰。   温热、刚刚好。   “喝吧。”   “我已经不晕了。”她扁扁嘴,不大乐意下嘴。这东西以前喝过,味道不好。   他失笑,劝:“喝吧,明早起来头才不疼。”   “不能不喝?”她拿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眨巴两下,跟他卖惨。   他微笑,摘下眼镜低头擦了擦,气定神闲:“你说呢?”   这个时候,他的笑容看着有些危险。汤子期缩了缩脖子,乖乖捧起碗,一口一口把这玩意儿都灌了下去。   俞北平的实木办公桌很坚实,她拍了拍,屁股一垫就坐了上去,还坏心眼地把文件压在了屁股底下。   他望过来时,她洋洋得意地看着他。   “别闹。”   她笑而不语,眼神很明显:你自己来拿。   俞北平也不跟她生气,就那么定定看着她,开玩笑:“耽误了工作,我就直接把你交上去。”   “卖妻求荣!”   “偷换概念挺厉害啊,语文不是白学的。”   汤子期说:“你别埋汰我。”   俞北平好整以暇望着她:“我怎么埋汰你了?”   她朝他龇牙。   他起身,抬手就要过来抓她,吓得她一个激灵,撒丫子就跑路。俞北平今天似乎心情非常不错,没和往常一样随她去,从书房追出来,把她截在过道里。   汤子期个儿娇小,仰头就到他肩膀,可怜兮兮地贴着墙壁站着,瑟瑟发抖。   他把手撑在她脑袋边,轻易就捏住了她的下巴。两人挨得他,他低头端详她的神色,嗔怪地问她:“说啊,我怎么埋汰你了?”   这种情境下,他的语气也是随和的,半点儿不露焦躁,也没有胁迫人的意思。可他越是平静,汤子期心里越是打鼓。   她觉得自己可能玩脱了。   “我下次不敢了。”她偷偷抬眼角打量他,看他的脸色。   他的眼睛里约莫有笑意。   可这个人,笑的时候也不一定是高兴,没准是假笑,是在侃她。汤子期心里没底,小心翼翼又加了句:“我跟你道歉,六哥?”   “叫什么?”   “六哥啊。”   他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意味不明:“再叫一下。”   汤子期觉得不对劲,灵机一动,乖觉地改了口:“老公。”   他终于笑了,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霎时笼罩了她。   汤子期心如擂鼓,没敢动弹。过了会儿,带着一点羞怯,她试探着环住了他的腰。两个人,就在过道里亲吻起来,一开始是轻轻的触碰,慢慢的,幅度就大了。   彼此都能听到对方渐渐加快的呼吸声。   “好了,我得去工作了。”俞北平放开她,拍了一下她的肩,回了书房。   汤子期皱皱鼻子,有些懊恼。撩一半就跑,故意的吧?   她有点口渴,去了楼下倒水。   地下室漏出些许灯火,她寻思着是不是有人忘关了开关,提了杯子就下楼去。   灯光是从客房漏出的,因为门没关严实,里面人的说话声都能依稀听见,像是在争吵。她走近时,沈蓉的声音陡然大起来:“她凭什么?就一个父母离婚的破落户,俞北平居然娶她!还当祖宗似的供着!”   张嫂马上呵斥:“你小声点儿。就算有什么不满,也都给我憋心里。不过说实在的,你有什么不满的?我和你说过了,不是你的东西别去肖想,日思夜想它也不会是你的。”   “我不甘心!我有什么比不上她的?我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凭什么她过得这么好我却要住在这种地下的客房?”   “没人让你住这儿。”张嫂无奈,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别说了,明天你就回学校去,别再来了。”   后面的话,汤子期没心情听下去了,转身就上了楼。   俞北平找不到她,正好从楼上下来,和她在一楼楼梯口对了个照面。   “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好,他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扁扁嘴,不说话。   “怎么不开心了?”他摸摸她的脸,把她小小的身体抱到怀里,揉了一下,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谁惹汤大小姐生气了?”   “没。”   “不开心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还跟我矫情?说吧,跟我说说。谁欺负你,我给你出气。”   “谁欺负我你都给我出气?”她拿眼角斜他,有点不相信。   俞北平被她挑衅到了。   但凡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被人这么瞧着,哪怕明知道她在激将他。俞北平这样的,外表看着谦和沉稳,骨子里很傲,有些事儿好说话,有些事儿是绝对不可能妥协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了,他爸从来不管他事业上事情的原因。   俞亮相信这个儿子,不管是能力还是性格。   俞北平确实有这个本事,他向来是能干的,能处理任何状况。   僵持了会儿,汤子期哼了声,还是没开口。   俞北平却瞧了些端倪,正疑惑,沈蓉又大声喊了什么,连一楼都听到了。   俞北平一怔,回头看汤子期,她抿着唇没看底下。   可俞北平是什么人啊?马上就明白了:“等我一下。”   汤子期还没应,他已经下到一楼,径直在那扇门上叩了叩。   门内像是按了暂停键的武打片,刚才还刀光剑影,现在戛然而止、寂静无声,空荡荡的地下室只有俞北平一个人的声音:“是我,下来一楼倒点儿水,你们的声音有点大。”   半晌。   张嫂出来开门,一直垂着头:“对不起,沈蓉有点不舒服,脾气不好,我们就起了点冲突。”   俞北平神色如常,慢慢说:“不舒服的话,还是早点出去看病。”   张嫂顿住。   汤子期这个角度望下去,可以看到昏暗的灯光里,她极力想保持平静却仍然难看的脸色,以及身后,脸色同样难看的沈蓉。   她的定力还不上张嫂,脸像涂了层蜡似的僵硬。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张嫂应道:“是,我明天就送她出去。”   俞北平转身上楼。   沈蓉望着他的背影,又仰头看看站楼梯口的汤子期,投去怨毒的目光,看得汤子期一个冷颤。有好几次,她感觉沈蓉想开口,不过,她到底没有勇气开口。 第025章 采集样本   因为没有赞助, 汤子期那项目虽说是搁着, 也是彻底凉了。好在陈珞找上孙娉,这一合计,把她调去了陈珞主导的新项目组,这趟出行实践也捎带上她。   年假后, 汤子期就跟着项目组去了蓉城。告别那天,俞北平亲自把她送上的车站,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说:“乖一点, 我过几天过去看你。”   “您不用工作?”   “蓉城的通讯站跟我们这边有交流工作,有些数据要交接。”他笑了一下,“这是公差,不是假公济私。”   汤子期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的。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回了蓉城后,一切好像步入了正轨。之后几天, 汤子期待在学校里一门心思做实验, 哪儿都没去。   到了四月份,天气逐渐转暖,只是微风里仍然有些沁凉。   虽不似北方那样严寒,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一件减去。这个礼拜,孙娉又出差了, 汤子期被扔给陈珞,跟着一道做一个霍乱A型疫苗的实验研究。   礼拜天,陈珞从北京回来,带着她和简筠、何莉几人一起去四环外东郊某县城采集生物样本。   山路崎岖, 军车在黄泥路上颠簸,时不时就得摇晃几下。   陈珞扶住汤子期,对前头司机说:“老张,开慢点儿。这还没到,咱们这帮人就得歇菜了。”   “要不你来开?”这人也是个牛脾气。   陈珞苦笑。   汤子期说:“我没事儿,哪有那么娇贵?”   简筠凉凉插了句:“你没事儿,我们有事儿。”   汤子期也损:“有病看病,大老远的,跟着来瞎凑什么热闹?”   简筠气得胸口一堵。   你丫才有病!   她挖苦话还没到正题呢!这小蹄子!   陈珞看着好笑。汤子期就是有这个本事,一张利嘴能的很。   开过一段山路,终于又上了高架,进了城区,一堆人也舒坦了些,后来在车站附近的一个部队招待所歇了。   这招待所有些年头了,方圆百里就这一个,装修不算新。一堆人鱼贯进去,往大堂里一堵,不大的地方就显得拥挤起来。   简筠把脚在地上的红毯上蹭了蹭,抱怨:“没有酒店吗?旅馆也行啊?”   柜台后的招待人员也不生气,笑着递上几张门卡:“地方偏,将就一下吧同志,就是两杠以上的首长来,住的也是普通套间。”   “吹吧你,就你这破地方,还有两杠以上的首长来?”何莉啐他。   “咱可从来不吹牛,一是一,二是二。”得咧,碰到个棒槌,认死理,还和她们杠起来,“我跟你们讲,我小陆可从来不吹牛,我们这儿虽说地方小,可历史久着呢,想当年抗日的时候,那XX集团军的军长还来这儿宿过。”   这下连陈珞都忍不住笑了,侃他:“您怎么不说□□到此一游呢?”   “就是,牛逼不怕吹破天!”   这边吵得起劲,梁盖叼着烟从后门过来:“怎么了这是?”   一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话。   因为这厮的嗓门啊,太响亮了。   看着二十出头,剃着寸头儿,浓眉大眼,身高体壮,还穿着作训服,往那儿一站颇有威慑力。   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探究。   那招待的眼睛却亮了,一跌声跑过去:“梁爷,起了?”   “大中午睡到现在,再不起我成猪了。”梁盖瞪他,“接头的车到了没?”   “还没,指挥站来的电话,晚上有暴雨,山路不好走,这边还没灯,可能要等明早了。”   “暴雨?哪来的暴雨啊?天高气爽的!”   话音未落,门口“哗啦啦啦”砸下一盆盆雨。   众人都沉默下来。   这世上还真有名副其实的乌鸦嘴啊。   ……   气象预报预测的很准,晚上县里下暴雨,从傍晚5点一直持续到6点半,还在继续。陈珞斟酌了一下,原本的休憩改成了休息一晚上,明早再进县城。   没人有意见。   晚饭在后面餐厅吃的。招待所是独立的,后面走廊出去后就是露天停车场,餐厅就在停车场的南面,以前是个出版社,倒闭后就改建成餐厅了。   不止住招待所的来吃,附近的住户也常来,鱼龙混杂。   偌大的地方,十几张圆桌依次摆在大堂中。   雨天,来吃饭的人不多。   蓉城的春,往常这个时候还带着一点燠热,今年倒是一反常态,雨下个没完,空气里都带着明显的湿气。   汤子期不算个文艺的人,这会儿也只想拄着头靠窗口发呆。   陈珞这人精明通透,一眼瞧出她骨子里那点儿懒怠劲儿,特地选了靠窗的位置,就和汤子期两个人,点了三菜一汤。   吃之前,不忘跟她招呼一声:“简筠她们去了外面吃。”   “千金小姐,挑剔着呢。”   陈珞失笑,低垂着眉眼拨弄盘里的芹菜,眉眼温文:“你也别老挖苦人家。”   这话她不爱听:“我跟她有仇。”   她这人向来爱憎分明,人家跟她过不去,她是怎么也虚与委蛇不起来的,面子工程也不想做,哪怕人家说她刻薄。   汤子期小时候家境优渥,虽然后来父母离婚了,底子还在,从小娇惯着,骄纵的性子一时是改不过来了。   不过她也知道分寸,从不乱惹事儿。   “别提那俩女人,来,吃东西。”她给他夹菜。   “难得啊,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有阴谋啊?”   “那你别吃了。”她作势要把菜夹回来。   “吃吃吃,怎么不吃?说起来,你结了婚以后,人总是怪怪的。”   “怪什么?”   “像到了发情期,思春呢。哎哎哎,别打啊,别打脸啊……”   ……   从屋里出来,梁盖亦步亦趋跟在俞北平后面,说:“我跟总部联系过了,这趟出勤,是张亮负责,这孙子跟我说车得明早才来。”   “那就等呗。”俞北平摸了根烟,回头跟他要打火机。   路灯下,他踩着军靴往那一靠,眉眼平和,气度从容,看不出半点儿焦躁。到底是个指挥系的人才,就是书上说的“胸有丘壑指挥若定”的人物,跟他这样的粗人不一样。   梁盖是个直脾气,佩服得五体投地:“六哥,你可真能忍。”   “事情都差不多了,善后工作,不急在一时。”   “我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还能怎么样?端着枪去总部指挥中心,把人家的窝给端了?”俞北平扫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梁盖不吭声了。   两人一块儿在西郊那边的部队大院长大的,俞北平年长他几岁,梁盖一直都对他很尊敬信服。当年他南政毕业后留在南京基层干了两年,后来又去了某境外办事处。   最近才回来,转了业,现在在北京武警总队某通讯部任职。   从江越他们嘴里听说,他是立了特等功,这次南下,临时驻在他们队通讯指挥站,交流工作,也兼给他们上政治课。   说真的,梁盖没想过会在这儿碰见他。   上个月他们队长说要请一位老师给他们上一期的政治文化课程,俞北平就过来了。   刚来那会儿,他不大受人待见。名校军校生毕业,起点高,大机关待过,听说家里条件还很好,不少人猜测他这个年纪能混到这衔位八成是靠家里的关系。   可解除了就发现,他这人其实很好相处,虽然傲,但是为人谦逊,有原则,学术上的事情很乐意跟人交流,也不会因为你说的不对而瞧不起人。   而且他很会处理人际关系,虽然不是多么热络的人,可相处向来,都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虽然一开始有些慢热,天生带着那么点儿疏离,可处久了就发现,其实他就那样,对谁都那样,不是针对某个人。   他知识渊博,性格深沉,和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年轻不一样,会敲电码,会讲好几国外语,无线电什么都懂。   可他实际上也不像外表那么高冷,只是有些慢热。   有一次外出集训晚了,梁盖离队去放了泡水,也是守门的不用心,直接给他关在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好在侧门边有棵歪脖子老树,他灵机一动就攀着树上了墙。   好巧不巧,被巡逻的纠察队给逮着了。   乖乖,这被抓到惩罚事小,可要是上报队长,全营通报,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秉承着死也不能给队长丢人的信念,他跳下树后就一头扎进了草丛里,纠察队在后面提着电筒追,他在前面撒丫子死命跑,风纪扣都歪了。   拐过开水房的时候,有人从旁边拉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进了门里。   纠察队长喘着气到了近前,先是立正、敬了个礼,然后礼貌地问:“首长,您看到有人过来没?刚刚我们巡逻,揪到一个爬墙的。”   俞北平神色平和,不动声色,指了指反方向:“往那边去了。”   一堆人道了谢,又喘着气往南面追去。   过了好久,梁盖才从里面出来,一脸感激涕零,又跟他诉苦,说上个月刚刚被这孙子抓到过,就因为他出操时慢了两步,从食堂一路追他到操场。   俞北平把他带进开水房,给他倒了杯水:“你要没问题,人家能追着你跑?”   他还狡辩:“就慢了半分钟!”   俞北平心平气和地问他:“上战场,你也跟敌人说,就等我半分钟?”   梁盖霎时就焉了,过了会儿,又疑惑地抬起脑袋问他:“那您干嘛帮我呀?”   彼时俞北平倚在窗口,身上拢着件带厚毛的军大衣,弓着腰也让人觉得他挺拔傲岸。他回头跟他笑:“这不大过年的嘛?你要真被通报批评了,李队这个年也别想过了。记住了,下不为例。”   那还是重逢后,梁盖第一次看到他笑呢。   平日紧蹙密丽的眉宇舒展开来,英气之余,又添几分豁达平和。   ……   梁盖打心底里对他信服,特欣赏他遇上事情时那股淡泊自信的气度,只要跟在他屁股后面,基本不会闯什么祸。   抽完烟,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正好碰上和陈珞出来的汤子期。   狭路相逢。   门窄,只容两个人通过。   双方都停了下来。   半个月后再见,汤子期没想到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境下,脑子都有些短路。   俞北平倒是包容地笑笑:“来实习?”   汤子期垂着头,声音讷讷:“采集样本。”   “这么大雨,山路不好开,自己小心着点儿。”他拍了一下她细瘦的肩膀。   汤子期怔了怔,心跳快了一拍。   转眼,俞北平和梁盖依次进了餐厅。 第026章 心意   招待所地方不大, 所以是混住。长长一条走廊, 放眼望去都是房间,隔音还不好,安静下来,隔壁的吵架声和搓麻将吆喝声都一清二楚。   汤子期是个稍微有点儿声音就睡不着的人, 披了件风衣就出了门。   走廊尽头站着个人,倚着窗户抽烟。   汤子期犹豫了一下,拢着衣服过去, 挨着他靠了:“巧啊。”   她笑得纯真, 咧开嘴巴朝他亮了亮白牙齿。小姑娘天真可人,眉眼弯弯得好似月牙,自有一股狡黠明快的机灵劲儿。   连日来阴云连绵,俞北平在山区这带跋涉了好几天了,条件不可谓不艰苦, 手底下还有不少人病了, 心情正阴郁,可这番见了她,就好像有双温暖的小手拨开了他心头的乌云,有种豁然开朗的神清气爽。   俞北平也笑,完全发自内心:“巧。”   半个多月没见, 汤子期看到他的第一眼还有点紧张,现在再见,心境反而平和下来,只是手心依然不受控制地渗出些许热汗。   “这么怕看到我?”俞北平盯着她, 语气半开玩笑。   汤子期有点忐忑他这样笑,把视线移开了:“您是长辈嘛,跟我老师一个辈分的。”现在又加了重身份,有些时候,总让她有些尴尬。   俞北平低低一笑。   汤子期的心也跟着跳了一跳。她到底是不服气,挑衅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   这么明显的赌气话,俞北平也没有跟她较真,更没戳穿她的窘迫。   沉默了会儿,汤子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服了软:“您来视察工作吗?”   “交接工作。”   “哦。”她点了头。   俞北平问她:“你呢?来干什么?”   “工作啊。说过了,采集生物样本。”   “辛苦吗?”   他声音柔和,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像夏夜的晚风,一直吹入她心里。汤子期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老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   “不辛苦。”   她眸子明亮。   他看着她,笑容温暖:“照顾好自己,我会担心的。”   汤子期心里泛起淡淡的涟漪,和他对视,好一会儿,珍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他把她抱到怀里。这姑娘是真的娇小,抱着好像只有那么一点儿,他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在胸口。   胸腔的地方有些火热。   汤子期的脸也热,安静中,听到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   翌日天晴,指挥部的军车准时到场,汤子期告别了俞北平,和陈珞一块儿上了来时那辆小军卡。   陈珞心里清明,看看她又看看俞北平,眼中含着一丝促狭。   汤子期最不习惯被人这么瞧着,白了她一眼:“刚刚扯了证的老公,只是他工作调度原因,还来不及领证,不跟你说过了?别这么看着我。”   陈珞早知道俞北平的身份,调侃她:“还以为你堕落了,感情失意就当了首长的情妇。”   “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了,你的药师证考了没?”   “早考好了,你问这个干嘛?”   “你这不快毕业了吗?我看你也没打算自己创业,提醒你一句,早做准备。是继续深造搞研究,还是找个公司什么的安身?”   “再说吧,我再考虑考虑。”   到了目的地,几人陆续下了车,在就近的丛林里开始搜集样本。不久前这儿爆发过一场霍乱,起因是小型的泥石流引起的灾后传染病。   现在病情已经控制住了。   人体血液样本之前采集过,这趟过来,是采集一下动物样本,进一步弄清传染源和传播途径。   “子期,你过来看看。”陈珞在前面喊她。   汤子期收了镊子,快步过去,帮他传递东西。两人从早上忙到中午,靠着岩石掏出了一早准备好的压缩饼干。   期间,汤子期去了附近的民舍上厕所。   厕所共有两间,底下镂空,隔壁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陈老师对咱们爱答不理的,对她倒是特别关照。”是简筠的声音。   何莉的声音响起:“不会吧?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觉得陈老师挺公平的,一视同仁啊。”   “你是不是傻?他让人帮忙的时候,可是第一时间想到汤子期。”   “使唤着呗。”   “不熟能那么使唤?我看他们啊,熟得很,指不定是什么关系,没准就是亲戚。”   何莉像是被她这话惊到,沉默了良久:“……筠筠,你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以前咱们在北京也是一个高中的,我觉得吧,汤子期她人还行,也挺有本事的,学业什么也都挺好,就是人有点懒散,也不跟咱们玩。”   “那是她瞧不上咱们!”简筠冷笑,“我都听我阿姨说了,她爸是大官,一家人住在西郊那边的部队大院里,以前日子好着呢。不过老天有眼,后来她爸妈离婚了,她就跟着她妈搬走了。”   “怪不得啊,以前她穿的用的都是顶好的,现在看着倒是挺简朴的,原来还有这层。”   “简朴?”简筠说得阴阳怪气,“那都是在学校里装的,在外面你猜怎么着?别的不说,就她勾引我男朋友这一点,就够婊的。还有昨天在招待所,我吃完饭回来,亲眼看到她跟一个当兵的站走廊尽头聊天,衔位还不低,肩膀挨着肩膀,打得火热着呢。你猜猜他们什么关系?呵呵,之前去逛街我还碰到他们一起挑衣服呢。”   何莉陷入了沉默。   简筠打开厕所门出来,一边栓裤腰带一边和她说:“都学着点儿吧。你以为人家大大咧咧啊,心机深着呢,你做了初一,人家早就做了十五了,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心里头还惦念着盆里的呢!”   两人的步子慢慢走远了,汤子期还便秘着。   好不容易拉出来,擦完洗完,早没了那两人的影子。她心里憋着火,只好顺着原路回去,和陈珞报了道。   “怎么了,像欠你八百万似的?”   “碰上两只爱嚼舌根的癞□□。”她踢飞了脚底的一颗石子。   ……   傍晚时下了场暴雨,村口有山体塌陷了,还倒了两间民舍,正好压塌了连接村里和村外唯一的桥。   陈珞几人被困在了这个小镇。   通讯时断时续,好不容易接通,陈珞断断续续地说:“请求救援……方位……”   话还没说完,信号就断了。   汤子期抱着肩膀躲在一间民舍的屋檐下,问他:“老陈,怎么样啊?”   陈珞怕她害怕,不敢告诉她实话,笑了笑说:“放心,消息传到了,最迟明天,肯定有人来救我们的。”   汤子期虽然迟钝,但不傻,嘴里乖巧应着,心里却害怕担忧着。   这一晚上睡得不踏实,茅屋还漏水,靠墙的半边被子都湿了。汤子期睡得迷糊,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意识也有点不清晰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雨中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过了会儿,有人推开了门,小心地把她抱起来,柔声喊她的名字。   她想睁开眼睛,可怎么也睁不开。   “子期……”俞北平把手放到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心里那根弦仿佛骤然绷紧,手心都沁出了一层汗。   他接到消息时沿途的卫星正好被雷劈中,通讯到一半断了,他还是跟总部取得联系又联络到这边的通讯营才知道他们的行踪,一路紧赶慢赶,靠着人工铺路过来的,两天没合眼了。   老四在旁边道:“路面还在塌陷,车子开不进来,只能人工挖凿了。”   梁盖说:“那得挖到什么时候?”   老四:“没别的办法了。路上的设备也坏了,一队已经去报信,最迟明天才有人过来,现在完全靠架设班手动修复线路。天气不好,路面还有可能塌陷,医疗队也在路上,准备随时抢救,以策万全。”   俞北平压住心里的焦急和烦躁,深吸口气,回头吩咐下去,让梁盖带手里的人去开路,又吩咐老四保持通讯畅通,尽快和指挥中心取得联系。   人鱼贯进来,又乌泱泱走了。   屋里彻底静下来。   俞北平打来热水,拧干了给她擦脸。   小姑娘不安分,脚在梦里踢蹬着,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手挥起来,还刮到了他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   俞北平自己对着镜子一照,果然多了一道红痕。虽然没渗血,他皮肤白,瞅着也不大好看。   他对着镜子皱眉,哭笑不得:   丫都给他破相了!俞六少活了这将近三十载,有谁敢在他脸上动手?又有谁能了?老爷子都没干过。今天倒是让她拔了头筹了。   他这个小妻子,好像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他不断破例。   ……   汤子期这一病就是两天,第二天虽然醒了,两只眼睛还是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俞北平在她面前,没好气地拍拍她:“乖,起来洗脸。”   “我难受。”她跟他撒娇。   可能真是烧糊涂了,娇气得很,都不掩饰了,也不怕他了。   这德行啊,要放旁人身上肯定讨厌得很,可放汤子期身上,俞北平半点儿讨厌不起来。他扶着她后背把她捞起来,拿拧干水的热毛巾给她擦脸。   “我不要!”她徒劳地躲着。   俞北平也被她弄得有点烦了,板起脸说:“你再闹我走人了。”   汤子期的动作戛然而止,试探性地瞅着他,似乎是不相信他真的会走人似的。   也是真烧糊涂了,就这么躺在他怀里发呆。   她安分了,他手里的活也轻松起来,利落地给她擦干净了脸。   他在部队里自立惯了,尤其是这种料理病人的事,也给不少兵干过。只要手里有弟兄受了伤或者生了病,他都会亲自去探望,喂汤喂药不在少数。   虽然嘴里不说什么,大家都记得他的好。所谓日久见人心就是如此,有些人惯会口花花,熟悉了就会知道,没半点儿真心。   有些人一开始接触时很冷淡,好像对你漠不关心,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们为你做了很多,可从来不会邀功。   俞北平是习惯付出而不求回报的人。外表冷,心里热。   当然,他眼界也高,对待认可的朋友像春天般温暖,对待瞧不上眼的,连个余光都懒得给,只要自己觉得是对的,就一意孤行,以前也得罪了不少人。   汤子期躺了两日,都是他事必躬亲照顾着。她人迷糊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当身体渐渐好起来,神智清醒了,那种窘迫和心虚就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这日他照例喂她喝粥,把她娇小的身子圈在怀里,一边舀粥一边哄:“来,长大嘴巴,啊——”   汤子期脸上的红晕都染到耳根子了:“我……我自己能吃。”   “病着呢,坐都坐不稳,怎么吃?”他的脸挨得近,热气扑面,像是要亲吻她的脸颊。   汤子期受不住,只侧了头,嘴唇却擦到了他的唇。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俞北平的唇薄,唇形却很饱满,弧度性感。   都说薄唇的男人凉薄,可她瞧着吧,真的是很性感,看一眼,就让人有种想吻上去的冲动。   俞北平看到她的反应,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   汤子期如梦初醒,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得咧。   “喝粥吧。”他低头舀了勺,笑着劝。   她难得变得格外乖巧。 第027章 耳热   汤子期这场病来得快, 去的也快, 隔日就好了。   道路这会儿也挖通了。   “起来了,收拾一下,我带你走。”俞北平在桌前给她倒水。   汤子期揉了揉眼睛,脑袋还有些发晕:“我睡了多久?”   “一天。”   汤子期懵懵懂懂地爬起来, 人还愣着,就那么呆坐在床上看着他。   俞北平倒完水回来,看到就笑了, 弯腰把水递给她:“喉咙疼吧?喝点儿吧。”   汤子期忙接过来, 低头说“谢谢”。   “谢什么?你是我妻子啊。”   汤子期怔了怔,把这碗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以前,钟翰云为了讨她欢心也总说各种甜言蜜语,不过,汤子期听多了就乏味了。   千言万语, 都没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让她触动。   洗漱完, 俞北平牵着她出去。   她还有顾虑呢:“让人看见是不是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咱是合法夫妻,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奸夫□□。”   汤子期一想也是,遂放下了心妨。   车队在镇口等着。桥已经塌了,路挖通后,干脆用旧物加上沙土填满覆盖, 硬生生辟出了一条道。不过,每次只容一辆车过。   女人和孩子先走,然后才是普通人,武警和消防队的殿后。   山体昨晚又塌陷了不少, 东南角已经瞧不见村外的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塌了。简筠又焦急又害怕,等待的时候不住跺脚抱怨:“能不能快一点?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   何莉也害怕,不过只是紧紧缠着她,不敢高声抱怨。   不远处,汤子期说:“没看到大家都在排队吗?你能你飞过去啊?”   简筠早就注意到她了,没跟他们的队伍一起,从镇里出来就一直跟在那个当兵的后头,还被那人牵着手。   看着也就三十上下的男人,却已经到了这衔位,做事沉稳,谈吐还不俗。重要的是,还有张英俊的脸。   她和汤子期攀比惯了,多少有些心理失衡。   只要汤子期好,她心里就不舒服。刚刚被她撬了墙角,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还真挺能的。   她轻蔑扯唇:“管你什么事?”   汤子期半点儿没退缩,眼神鄙夷:“没,就是看不惯你。”   “管好你自己吧。”   “大街上看到吐痰拉屎的,我也会劝上一句。当然,听不听就跟我没关系了。”   简筠向来是说不过的,气得拔腿就要过去。   何莉忙扯住她,在一旁给她打眼色,指了指汤子期身边那个穿军装的男人。   简筠这才按捺下来。   ……   最后一趟车,医学院这帮人是和武警队一起走的,车不大,这么多人难免拥堵,俞北平把汤子期抱到了膝盖上。   车子一路颠簸,梁盖两只脚还晃在车门外,不时回头朝俞北平说:“六哥,之前听说你在北京娶了个顶漂亮的媳妇儿,我还不信。怎么这么大事儿也不跟大家伙儿说?”   俞北平说:“那帮小子早传破天了,就你没那心思关注这种事儿。”   梁盖“啊”了一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俞北平懒得理他了。   后来还是汤子期搭理他,没让他冷场:“我跟你六哥扯证都一个礼拜了,你怎么才知道啊?”   “那婚宴呢?没请我?”他瞪大了眼睛。   汤子期笑:“还没,得等到五月份。”   梁盖这才笑了,嗓门震天:“到时候别忘了我啊,一定给你们包个老大的红包。”   几个一块儿来的士兵沿途都在笑。   当然,不开心的也大有人在,比如简筠,再比如,何莉。   到了学院,陈珞和她简单打了招呼,带了几个学生走了。汤子期一门心思在俞北平身上,和他在门口依依惜别,也没注意,只冲他摆了摆手。   “你这段日子都要呆在这儿吗?”   “也不,得这儿和北京两地往返跑。”   “还挺辛苦的。”   俞北平微笑,挑眉:“不然呢?跟你一样闲?”   “我可不闲!”   两人打得火热,落旁人眼里就格外碍眼。   简筠恨得咬牙切齿,手心都抠得泛红了。   ……   “回哪儿?”临走前,汤子期问他。   俞北平说:“我现在的机关驻地就在这附近。”他指了指道路尽头,“直走,往东,然后左拐,第一个大院就是。”   这边机关不多,很好找。汤子期只稍稍沉吟就想起来:“侧门掉漆的那个?”   俞北平失笑,食指叩她的脑袋:“3号院,要来了打电话给我,下次给你办个通行证,直接来宿舍找我。”   “让进啊?”   “平时不让进。”俞北平脸色严肃。   汤子期被他唬得一愣,转眼,却见他又笑了,还笑得颇为揶揄,“当然,家属除外。”   汤子期捶他的肩膀。   小女孩撒娇,俞北平当然不在意,任她捶了几下,把她送回了宿舍区门内。两人道别,他才启动车辆开走了。   汤子期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到他那车的影子了,才回了宿舍。   这是蓉城军医大东边的一处老校区,因为项目合作的关系,陈珞给她们弄来的。   四人一间,她、简筠、何莉和李姝共住。   好在以前是给交换生住的地方,不像一般的宿舍,条件还好些,跟那些高档公寓也一般无二。进去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是一个小客厅,各自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有门挡着。   不用跟那简筠何莉一屋子,汤子期心情当然好,哼着小歌甩着毛巾进了浴室。   简筠晚了一步,出来就见浴室门合上了。   她气得踢了一下门板:“小蹄子!”   里面哗哗水声不断,还伴随着汤子期愉悦的唱歌声,她心情更堵了。   一面又幸灾乐祸地想,俞北平那样的人,身边肯定不乏艳女投怀送抱,是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可以拿住的?现在得意,被甩的那天就好看了。   她还就不信了,看她能得意多久!   真当自己能嫁给人家?   还有那些男人,一个两个都瞎了眼!   她这么怨气大,其实也有别的原因。钟翰云最近搞了个小嫩模,现在还大手笔给她投资了一部网络剧,想捧红她。   简筠知道后,不敢明着跟钟翰云闹,心里却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那个小贱人给生吞活剥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小贱人之所以这么招钟翰云喜欢,不就是因为长得和汤子期有几分相像嘛。   对了,那小贱人好像叫什么——沈蓉。   听说是跟家里闹翻了,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干脆去当了平面模特,顺便接几个小广告,想进那圈子。   ……   隔日汤子期就去驻地看了俞北平。   这处机关就在城区,虽然地方偏,四周的店铺商场没少,跟那些驻扎在郊区和山里的兵简直天壤之别。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层原因,这儿的兵看着特精神,一个个都挺滋润的。   “指导员住东边,宿舍是新盖的,条件可比咱们好。”给她带路的勤务兵打着嘴跟她说,黢黑的脸笑起来很憨厚。   汤子期嘴巴甜,又是一通马屁拍上去,把人家哄得眉开眼笑。   想着下次来方便些,她偷偷塞了包烟过去。   这次却行不通了。   小战士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不符合规定,而且,这要给俺连长看见了,非得剥了我一层皮不可。”   汤子期只好作罢:“那我怎么谢谢你啊?给我带了这么远的路。”   “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这不我该做的吗?快点儿吧,晚了没准儿首长出去吃饭了,白跑一趟。”   汤子期忙加快了脚步,挎着包屁颠颠跟上。   走了大约十分钟才到地方。   “三楼,302,靠右边的屋子,你自己上去吧。”小战士立正、敬了个礼,和她道别。   汤子期整了整军装,也装模作样行了个礼。不过她这人向来是不着调的,礼也敬得歪歪斜斜,把人新兵都逗乐了。   “您以后还是少敬礼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军医都是这样的呢。这不给咱们部队招黑吗?”   小战士领着另一个路过的炊事班的同志走了,只留下一脸郁闷的汤子期在原地发愁。   她当初是高分进的这学校,这专业和那些正儿八经的战斗指挥系军校生不一样,不需要天天训练,体能这方面的要求不是很高,也就大一那半个学期辛苦了点。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成天呆在实验室里,那些东西早忘了个七七八八。   汤子期想了想,觉得平时那些体能课、军容课有必要去认真修一修了。   带着郁闷的心情,她上了楼,敲响了俞北平的房门。   过了会儿,他才来给她开门。   汤子期看一眼就愣住了。   许是刚刚洗完澡,他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还在不断往下面滴水。上半身光着,下面穿了条棉长裤,透明的水滴慢慢淌过胸膛,滑过紧实平坦的小腹……   汤子期觉得鼻子有点儿热,忙转开了目光。   “大……大冷天的你不穿衣服啊?”   冷不防一个踉跄被他拉了进去,门“砰”一声关上。   俞北平玩味地瞅了她一眼,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她:“想我了啊?”   汤子期耳根子发热,有些恼羞成怒,眼角的余光看到他扔在铺上的军装,一个疾步过去提了,直接甩他肩头:“你先把衣服穿上!”   身后是他忍俊不禁的笑。 第028章 冤家   “怎么想到上这儿来了?”俞北平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   汤子期蹲在门口换鞋子:“没事儿就不能来看你啊?”   她这人自来熟, 发现他平时其实没那么严肃后, 胆儿就越来越大了,颇有“上房揭瓦”的架势。   俞北平也是无奈。看她穿了老半天都没穿上,不由纳罕:“穿个鞋你磨蹭那么久?”   “你这鞋大啊,不舒服!”她气恼地站起来, 跺一跺。   他笑着过去,蹲下来给她看。   “干嘛?”她有点紧张。   俞北平似模似样地看了会儿,抬头对她说:“嗯, 是挺大的。”   汤子期:“……”她也有被人反调戏的时候?   “愣着干嘛?进来啊。”他在她背上微微推了一下, 把她带去了客厅。   汤子期别扭着过去坐了,抬眼打量他这个屋子。两室一厅,还有个厨房和卫生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不多, 排得井井有条。   这人的自理能力真的挺强的。   “喝点儿什么?”俞北平在半开的厨房里问她。   “随便。”出口又反悔了, 马上道,“咖啡吧。”   “我这儿只有绿茶、红茶和乌龙茶。”   汤子期:“……我不喜欢喝茶。”她语气委屈。   俞北平听了就笑了,从厨房出来,一手一个铁罐头,摊开给她瞧:“看到没有?真的没有, 只有茶叶。”   汤子期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他,两手撑在沙发上,脚丫儿乱晃,意图很明显。   摆架子、不买账。   俞北平认命地点点头, 去玄关穿鞋子:“好,我去外面给你买。你要喝什么咖啡?”   “现磨的。”   俞北平苦笑抬头:“这地方我上哪儿给你弄咖啡豆去?”   汤子期说:“没办法吗?”   她也不跟他闹,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让他心疼,叫他不忍。他心里头明白,这小丫头就是在跟他拿乔,套路他,心里却半点儿气都没有。   “我去老王那儿借借。”   “俞老大万岁!”   “你叫什么?”   她红着脸改口:“老公。”   俞北平对她笑了笑,眼神很柔和,出门前不忘带上门,把冷风挡在外面。   汤子期心里有点儿暖,捧着脸在沙发上好是一会儿发呆。   ……   俞北平去了会儿就回来了,进门时,肩膀上的衣服湿了大半,一边拍打一边把一袋豆子扔台几上。   汤子期忙过去接起来,问他:“下雨了?”   “赶的不巧。”   “我给你拿毛巾。”没等他应,她飞快去了洗手间,回来时把一块浅蓝色的干毛巾递给他,眼神透着兴奋,像是在等他的嘉许。   俞北平的脸色却是哭笑不得,轻嗽一声:“这是我洗……洗脚的。”   汤子期愕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才后知后觉地涨红。他想说的是,那是洗那个的吧?   看着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色的毛巾,马上成了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还是俞北平给她圆场,接过毛巾说了声“谢谢”,转身去了洗手间。   为了掩饰尴尬,汤子期提着咖啡豆到厨房专注煮咖啡了。   以前她用过咖啡机,不过不是很熟练,鼓捣了好久才冲出一杯。俞北平在厨房门口问她:“要帮忙吗?”   她端起煮好的咖啡,单手托着在他面前晃了晃,示意他睁大眼睛瞧清楚点,她已经弄出来了。   俞北平看着她这得意的小模样就想笑。   她一瞪眼,他又忍住了,违心地竖起大拇指:“厉害。”   汤子期可不管他这话属不属实,被人夸了,她恨不能尾巴都翘起来,变得特黏他。   到了客厅,她又问了他不少事情,大多是工作上的,也有在这边生活上的。俞北平有耐心,不厌其烦地解答她,很多幼稚的问题也一一回答,很像一个包容她的长者。   脾气特差的汤子期,在他面前也特别老实。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两人聊得特别开心。   末了,汤子期到窗口张望了一下:“六哥,还下雨呢?”   “没赶你走,再坐会儿,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还说不赶?不赶张口就提要送我。”   俞北平讶然,戏谑问她:“原来你想宿在这儿啊?不早说,我给你打个报告。”   汤子期回头怼他:“谁想睡这儿了?”   可是对上他笑盈盈的眸子,气势就弱了三分,低头乖乖在沙发里坐了。   窗外寒意料峭,室内温暖如春。黑暗里,雨滴敲打房梁的声音很明显,冰冷的玻璃窗上蒙着一层潮湿的水雾。   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等她回过味儿来,彼此的气氛有些暧昧。   俞北平侧着身子望着她,距离很近,她却忽然有点不敢回头。客厅里只亮着盏昏黄的壁灯,看久了,眼前似乎越来越暗,墙壁都在微微晃动。   汤子期不敢动弹,心里直跳。   屋子里很暗,他忽然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影影绰绰地覆压过来,她屏住了呼吸。   直到有“滴答”一声,水管被敲出声响,她才哈哈笑着回过头,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这雨怎么下个没完啊?”   俞北平没笑,单膝跪在沙发上,微微俯身,按住了她的肩膀。四目交接,他眼神炽热,一瞬不瞬盯着她。慢慢的,汤子期也笑不出来了。   表情还有些无所适从。   “我……”她极力想着措辞的时候,他低头攥住了她的唇。有些湿滑的触感,像一阵电流,从她身体里穿过。   汤子期屏住了呼吸,任由他滑入了她的唇中。   后来怎么样,她也不记得了,依稀只记得最后他按着她的肩膀躺到沙发里,一件一件脱去她的衣服,她弓起身子的时候,忍不住,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   翌日起来,汤子期浑身酸痛,发现周围有些陌生。   手四下一摸,触手温热。她回头一瞧,俞北平背对着她趴在床上,被子滑到了腰际,露出背部宽阔紧实的肌理。   脑海里细细碎碎闪过昨夜的片段,她按了按脑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吻她的耳垂时,略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的脸毫无预兆地热起来,抓起被子蒙住了脸。   结婚才一个礼拜,就这么被勾引着失身了!   “醒了?”俞北平坐起来,从后面抱住了她,手掌自然地揉着她的脑袋。   汤子期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   “还不好意思啊?”他问她,声音低沉,还带着那么点儿浊音,在她耳边来回荡。   汤子期鼓起勇气,掀开被子,跟他面对面:“谁说我不好意思了?都老夫老妻了。”   他笑,低头,鼻尖点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亲她的嘴巴。   温香软滑。一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吻着吻着就忍不住抱住他,手不安分地往他身上摸。   大早上的,又鏖战了一场,俞北平回了北京述职。   ……   一个礼拜后,汤子期得了假期,一早就给北京那边去了电话。   “哪个机场?我去接你。”   汤子期撇撇嘴:“还能有哪个?老地方呗。”   他在那头笑了,声线低沉而柔缓:“好。”   他要挂电话了,汤子期又担忧起来:“你不用工作吗?会不会有影响?”   “放心,不会。”   “真的?可别为了这种小事,影响你工作。”汤子期说完就抖了自己一身鸡皮疙瘩。心道,果然是年纪大了,心软了,说话都这么矫情兮兮的。   挂断后,汤子期就收拾了东西和陈珞道别:“老杨,我走了,先帮我顶上。”   “没大没小,连声老师都不喊。”   汤子期直接无视了他。到了北京,人在机场里还堵了会儿,到了外面,她就满大街找俞北平。   有车这时在后面朝她鸣笛。   汤子期回头。   俞北平在半开的车窗里对她微笑,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你来这么早?”她提了提背包跑过去,兴致勃勃看着他。   “走吧,这边不好停车。”他拍了一下她肩膀,托着她后背把她送上了车。   回到屋子里,都下午1点半了。汤子期一进门就踢了鞋子,直奔厨房。三个饭盆都揭了,只有些残羹冷炙,连口囫囵饭都没有。   汤子期彻底愤怒了:“我中午都没吃呢!”   “飞机上不是有吃的吗?”俞北平过来,从后面搂住她,轻轻松松就抱了起来,还放手里掂了掂。   “干嘛?”她捶他的手。   他掂了有一会儿,轻笑:“嗯,是轻了。”   汤子期:“……”   过了会儿,他才把她放下来,弯腰在橱柜里翻找。   “干嘛?”汤子期问他。   “给你下碗面,可以吗,汤大小姐?”   汤子期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要加肉。”   俞北平失笑,回头用勺子敲她的脑袋,吓得她脖子一缩就躲去了餐厅。隔着大老远,她还趴在椅子后面对他龇牙。   “有胆儿你别跑,站我面前跟我怼。”俞北平说。   汤子期转移话题:“我饿了。”   他嗤了声,回头继续下面。   汤子期如释重负。   可能是饿久了,这一顿吃得挺香的,吃完还有点困。她搁下筷子就打了个哈欠。   “累了?”俞北平笑看她。   她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打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俞北平心思通透,也不再问她,收了东西去了厨房。回来时,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牵着她上楼回房。   到了房间,汤子期四肢一摊就滚上了床。   他推推她:“就这么睡了?”   “我困。”她翻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他。   俞北平从后面贴着她,单手捞了她的腰,试了试手感。   还真是纤细,盈盈不堪一握,很柔软。汤子期却挣扎起来,下意识往后踢了他一下:“干什么啊你?”   “就抱抱。”   “痒。”   他笑,附耳过去说:“憋着。”   这下,汤子期可没什么睡意了,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恶狠狠瞪着他,不忘打个哈欠:“你缺不缺德啊?都说了我很困了。”   “大白天睡过去,晚上你就该睡不着了。”他爱怜地顺顺她的脑袋,倚过去,作势要亲吻她的嘴唇。   汤子期不买账,手往他胸口一抵:“说得你好像多为我着想似的。”   “不然呢?”   “你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我有什么私心?”他挨过来,贴地更近了,鼻息间的热气都严严实实扑在她脸上。她想往后躲,那一截纤腰被他牢牢掌控。   他低头瞧一瞧,轻轻在她腰间掐了把:“平时吃这么多,腰倒是挺细的。”   “耍流氓啊?”她瞪他。   他啄了一下她的嘴巴,垂头,下颌抵着她的额头,跟她笑:“婚内,又不犯法。”   “婚内耍流氓也犯法!”她跟他杠。   俞北平微笑,拧她的鼻子:“撒娇啊?”   “谁跟你撒娇。”   “呦,还拿乔起来了。”他把她整个儿搂到怀里,让她坐到自己大腿上,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对待一家之主,要恭敬点,礼貌点。知道吗?”   “呸!什么一家之主?我可没承认!”   “不承认啊?”他点点头,“不承认好啊,正好教育教育。”   汤子期哀嚎,要往外面逃,被他从后面捞住,直接扑倒在床上。他拽了她的手,摸着她的脸,笑容倒还算平和。   汤子期心里却一阵发憷:“干嘛?”   他理所当然地说:“履行夫妻义务。”   “不要,大白天呢!”   “大白天才好,敞亮。”他笑得意味不明,笑得她耳根子发热。她拽了被子就盖住了脸,又被他信手揭开。   “躲什么呢?自己的老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脸皮薄,没你那么厚!”   她冲他龇牙,却被他轻轻松松捏住了小脸。   再逞凶又怎么样?每次都被他不轻不重就拿捏住。   汤子期挫败,乖乖闭上眼睛,叹气:“形势比人强,就让你为所欲为吧。”   “还跟我贫。”他捏她的鼻子。   “别捏,要瘪的!”   “成,不捏上面,捏下面。”   “臭不要脸的!”   ……   下午两人睡了一觉,到了晚上,一起去到一楼吃东西。等天黑了,俞北平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走什么呀?我报告还没打。”她恹恹地把筷子往盘里一扔。   俞北平笑:“那我晚上陪你一块儿写。”   “你还有活儿没干?”   “从来没停过。”   汤子期不由对他报以同情,拱手作揖:“首长好,首长辛苦了。”   “机灵鬼。”   他笑,牵着她回了书房。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坐办公桌上,她坐旁边沙发里翻资料。从背后望去,他背脊挺拔,一丝不苟,鼻梁上驾着那副眼镜的样儿,特正经。   汤子期翻两下资料就看他一眼,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约莫半小时后,俞北平起身绕到她身后,低头往她手里的资料上看了眼,皱眉:“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汤子期正拄着头打瞌睡呢,闻言马上回神,下意识擦了一下嘴边的口水。   ——还好,没有流出来。   俞北平看得好笑,把她半搂在怀里,弓着腰开始翻她整理的资料。整整一沓厚厚的册子,半小时过去了,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哼了一声,合上册子,没有评价。   汤子期心里惴惴不安,更不敢回头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辩解:“我在思考,先把资料多翻几遍,熟悉熟悉,一会儿记录整理起来就比较快。”   “这理由不错。”他的语声里带着明显揶揄的笑意。   汤子期的脸一阵发烫。这么拙劣的理由,自然是骗不过俞北平的。   “认真点儿吧。”俞北平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转身回了座位。   他背对她了,汤子期才敢对他龇牙咧嘴,恶形恶状,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冷不防他一个回头,笑盈盈瞅着她。   汤子期不安分的模样,就这么被他摄入了眼底。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俞北平摘了钢笔盖,就着在草稿纸上擦了擦余墨:“先不和你计较,工作完了,咱们再算总账。”   汤子期一颗心更加紧张地跳起来。   有种世界末日的悲哀。   就这么担心受怕了会儿,她低头认真整理起资料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俞站长的威严,还真不是轻易可以挑衅的。   她愤愤地咬了咬笔杆。   身后,什么东西飞过来,正中她的脑袋,伴着俞北平的清喝:“别咬笔杆。多大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从小就没人管过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汤子期心里那个凄凉的啊。   可她这人向来色厉内荏,碰到软柿子死命捏,碰到惹不起的,那肯定是夹紧尾巴笑得比谁都乖巧。   乖了后,她捡起他扔过来那颗小糖果,剥开、慢慢吃了。   俞北平书写了会儿,回头打量她。   她撅着屁股盘着腿坐在沙发里,模样看着认真多了,只是一双脚光着,时不时翕动一下脚趾,瞧着特别喜感。   俞北平抬手压了压唇,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这模样,和网上盛传的那张大熊猫屁股背着你吃竹子的照片,乍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儿神似呢。   他失笑,回头继续办公。   两个小时过了,汤子期打着哈欠,拄着头微微阖了下眼睛。眼睛刚一闭上,又惧怕地睁开了,下意识往后扫了眼。   俞北平低眉敛目,认认真真地工作着,压根没那个闲心来看她。   她松了口气。也是累狠了,捂着嘴巴悄悄打了个哈欠,回头拄着往里靠了靠,半个身子欲盖弥彰地往外侧了侧,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他应该发现不了了。   就算回头,也不怕。   她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   睡梦里,感觉鼻子有点儿痒。她皱了皱,砸吧了一下嘴巴,继续睡。这鼻子越来越痒,想打喷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后来她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出来。   睁眼一看,俞北平似笑非笑地站在她面前:“呦,睡得挺甜的嘛。”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不带丝毫烟火气。可他只要往那边一站,气场都出来了,瞧着就是一副明察秋毫的样子。   汤子期双膝一软,差点跪倒。   好不容易,她挤出一个假笑,讪讪道:“我没睡,我就是闭了一下眼睛,试试这屋子里的灯光明暗。”   俞北平还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弯下腰,单手撑在她耳畔,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这话——您自己都不信吧?”   汤子期如坐针毡,只能陪着他笑。   还不让人开小差了啊! 第029章 高尔夫   “好好看, 好好写。”俞北平摸了摸她的脑袋, 算是安抚。   汤子期这种人,骨子里就有些骄纵矫情劲儿,不搭理她还好,越安抚越来劲。她扬起脑袋, 委屈地看着他:“明天再弄好不好?我想去睡了。”   “耍无赖啊?”   “正当诉求。”   “行,通不过考核我不管。”   汤子期吃了一瘪,悻悻地垂下头, 准备继续干活了。   这一看, 不对了。她急急忙忙把底下一沓资料都翻了出来,在手里快速翻页。   俞北平纳罕,表情也严肃了些:“怎么了?”边问边低头,就看到她拼命翻着手里的一沓白纸。他皱起眉:“你翻白纸干什么,资料呢?”   汤子期没搭理他, 神经质似的把这沓白纸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 才认命地丢了。   她双眼无神,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呆了。   直到俞北平拍她脸,她才哭丧着回头:“记录了一下午的,不见了, 变白纸了。”   俞北平不信:“你是拿错了吧。”   “没,就这一沓,没别的了,不见了。”   俞北平推开她, 低头翻阅那堆白纸。纸是没问题,看了会儿他就放了,眼角的月光正好瞥见她搁在桌上的笔。   他拿起来,放手里端详了会儿,没好气地扔给她:“自己看看。”   汤子期下意识一接,一愣:“怎么了?”   “自己看。”   她还懵懂了,可盯着这笔仔细一看,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这玩意儿居然是她平时用来练字的消字笔!   她的表情就好比吞了只苍蝇,上不来,下不去。   俞北平真没忍住,又好气又好笑,拍着她脑袋安抚:“下次长点儿心。这种低级错误,只能怨你自己。”   汤子期心里更膈应了:“首长,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有点。”他竟然还挺坦诚,对她微微笑,长臂一伸,好整以暇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汤子期:“……”她要离婚!   ……   翌日,两人商量好了一块儿去打高尔夫。   今天不算堵,开车到球场只花了半个多小时。他们从侧门直接开车上山,俞北平是常客,岗哨的保安都没问。   “这要往哪儿停啊?”汤子期新奇地往窗外张望。   “有地下停车场,不过那地方不方便,以前我都停东边休闲区。”俞北平慢慢扭方向盘,动作随意,游刃有余,一看就是开惯这种盘山路的。   沿途的路不算窄,但也不宽,顶多两辆车并行。   路上碰到相熟的,两辆车擦肩而过时,旁边那辆银色的慕尚冲他鸣了鸣喇叭。俞北平也停下来,摇下车窗。   对面那辆,降下的车窗里也探出个脑袋。   挺英俊的年轻人,看着比俞北平小,冲他笑:“什么风把您老也吹来了?”   “没事儿就不能上您这儿来啊。”俞北平把手搭方向盘上,随意敲了敲,“打开门做生意,还规定谁来谁不能来?”   “您这话可就严重了,谁敢拦着不让您来啊。”   汤子期认了出来,这就是之前来机场接他们的那两个年轻人之一,叫肖扬。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刚开始都不看她一眼,可傲了。   两人又在路上侃了两句,眼看后面有车上来了,俞北平和肖扬打了个招呼,载着汤子期走了。   路上,他给她解释:“这厮告诉你没有,这俱乐部就是他开的。”   汤子期摇头:“那天我喝多了,就和他打了两场球,别的没细谈。”就算谈了,她后来醉成那个样子,还能记得?   俞北平确认地点点头,说:“一会儿带你去练习场,先让你和他过几招。”   汤子期大窘:“我不会啊!”   俞北平盯着前面的路目不斜视,嘴里淡淡说:“十多年了,他的水平没比你好多少,就是这张嘴不饶人,银枪蜡头,别怕。”   汤子期:“……”背后补刀真的好吗?   停了车后,他带着她去了二楼餐厅,在露天的阳台外找了个位置。这时候人不多,十几张椅子,一大半都空着。   坐下后,往远处眺望,青山绿水间,隐隐藏着砖红色的瓦房,还有金色的小圆顶和白色的檐廊,总能看到打累了的会员收了球杆往休息室走。   “这场地还真挺大的,都看不到底啊。”   “山上还有,还在开发,听说是要弄个温泉。”俞北平叉了块小蛋糕,送入嘴里。   汤子期咂舌:“你这朋友还真挺有钱的。”   俞北平哼笑:“资本家,剥削是他的本能。”   汤子期差点呛了一下,忙低头喝茶掩饰过去。   他把自己盘里的叉给她,体己地说:“多吃点儿,免费,算给他积德了。”   汤子期算是服了他了,平日举止挺有格调,雅人深致,可真要损起来啊,简直杀人不见血,一张嘴毒得很。   ……   汤子期以前打过高尔夫,有一段时间挺痴迷的,拖了朋友从国外花了近百万搞了根二号铁。不过她这人热乎劲儿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就给束之高阁了。   所以,俞北平问她会不会打的时候,她撑着球杆认真想了想,嘿嘿笑,要面子地伸出一根手指:“会一点。”   “一点是多少啊?”肖扬带着个细腰长腿的女郎从休息区过来,一边把手里的球杆递给俞北平,一边拍了一下汤子期肩膀,“上次跟你打斯诺克,没见你露怯呀,小嫂子。”   这话调侃的意味明显,挑衅的意味也明显啊。   汤子期咬牙。   她向来是不服输的,闻言冷笑:“那你划个道儿,咱们比一场。”   肖扬那个女伴捂着嘴笑,踮起脚尖给肖扬戴上帽子,抱着肩退到了一旁。   汤子期和肖扬对了眼,抬抬手,示意他先开始。   肖扬笑了笑,握了握球杆,低头试了试位置。   两人算是杠上了。   ……   三场下来,以肖扬的完败告终。汤子期低头看着手里的杆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了新大陆。   肖扬不堪受辱,也有点下不去台阶,回头质问俞北平:“你不说她不会吗?”   俞北平点头,眼神玩味:“我也没想到,你打了这么久,连个接触没个把时间的菜鸟都打不过。”   肖扬提起杆子就朝他砸过去。   汤子期忙牵了俞北平,卯足了劲带他逃离了现场。   她吭哧吭哧在前面跑得起劲,一鼓作气跑出百米才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喘气。   “没事儿吧?”俞北平的体力一看就比她好,拍着她的背脊问。   汤子期一边喘着气一边摆手,告诉他自己没事,慢慢直起了身;“你这朋友不地道啊,输不起。”   “他就这德行,风度都拿来泡妞了。”   汤子期警惕地看着他:“您挺有经验的嘛,以前也跟他一样玩?”   俞北平哭笑不得:“工作都来不及,大小姐。”   “你的意思是,你有时间就跟他一样玩了?”   俞北平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甭管多大的女人,疑心病都重得很。   他把她搂到怀里,好是一通安慰。   汤子期哼哼唧唧,还不肯罢休。   他只好又是哄,又是劝,才给劝住了。回到休息区,肖扬在角落里招呼他们过去。   四人坐一桌,正正好。肖扬摘下帽子扣桌上,施施然端了杯茶,慢慢啜。   汤子期心道“装逼”,哪有人打完高尔夫喝茶的?真是够了。怪不得俞北平不客气地侃他,瞧瞧,就这德行。   肖扬像是没看到她眼底的那一丝鄙夷,也不在意,摇了摇杯子说:“别听旁人说什么规矩就是什么,我吃牛排还用筷子呢,管他们说什么。谁要敢掰掰,爷教他做人。”   汤子期震惊。   还真有这种只凭好恶,甭管别人怎么看都无所谓的人啊。   不过他们这个圈子里的,还真有不少怪人。   不过他们有底气,是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就像魏晋南北朝时的名士,名士携妓遨游,那叫风雅,换了一般人,那叫下流、品德败坏。很多时候,只是取决于做那事儿的人。   “真不喝啊?金骏眉,正的。”他起身给他们满上。   茶汤清澄金黄,望之色泽明亮。   光看着卖相,也知道是好茶。   汤子期虽然不懂,也知道品茶色香味,好茶是经得起泡的,三遍以后犹有余香,次一点的过一两遍色泽就不行了。   这茶都过了三四遍水了,颜色都没淡一下,颜色也正,不见一点儿浑浊,可见真是好茶。   俞北平好品茶,抿了两口,点点头,算认可了。   汤子期却没多大兴趣。   肖扬说:“一会儿去赛车,去不?”   俞北平摆手:“不去。”   “为什么啊?”   “公职人员,要注意形象。”他一本正经地说。   “呦,果然是官越大越不一样了,别忘了你以前是什么样的,还跟我摆谱。”   “真不去。”俞北平的语气不像开玩笑。那是年轻时候才干的荒唐事儿,现在可不干了。   肖扬也就是随口一说,见他坚持,也不勉强了,回头和汤子期说:“一会儿还要来些朋友,赢了我不算什么本事,赢了他们才是真本事。敢不敢再来几局?”   汤子期啧啧两声,拿眼角瞥他:“打不赢,还找帮手啊?”   “就问你敢不敢?”   “赢了有什么好处?”   “我把我那辆Koenigsegg给你。”   汤子期有点兴趣:“CC?”她上次见他开过。   他点头:“公路上,拉到200码不成问题。”   最高上限当然不止,不过,这玩意儿跟实际开的车速可离得远了。差一点的跑车,拉到一百码以上车身就开始抖了,压根不能看。   汤子期不以为然:“我开那么快干嘛,等着违章被贴单啊?”   “就问你要不要?”   她也利落:“成,打就打呗。”   ……   事实证明,汤子期能赢肖扬这件事儿,还真是矮子里面拔高子——不是她太厉害,而是肖扬太菜。   一旦遇见真高手,汤子期这点儿水平,就相形见绌了。   李伦接了水,从对面过来,仰头灌了口,拿眼角瞥她一眼:“哪儿来的菜鸟啊?就这水平还跟我打?肖扬,你消遣我呢?”   汤子期本来还不好意思,他一开口,她脸色就变了,直接道:“打个球而已,嘚瑟个什么劲儿?打好了充其量也就是个球员。”   李伦向来都没什么风度,闻言怒道:“你再说一遍。”   汤子期也是不是个好脾气,声音脆脆的,满场都听得清晰:“我说,打个球而已,打得再好也就是个球员,犯不着嘚瑟。”   李伦手里的球杆挥了一下,白色的球在空中划出道抛物线,直奔汤子期。   周围有人惊呼,都来不及制止。   汤子期都愣了一下,好在这时有人从旁边拉了她一把,躲开了这球。   她镇定了些,回头一看,是俞北平。   四周静了静。   过后,李伦也冷静下来,上来跟她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我不是故意的。”他是跟汤子期道歉,可目光,是望着俞北平的。   谁都看得出来,要不是碰到忌惮的,他是不会那么轻易道歉的。   俞北平在这个圈子,也是个名人。   能跟他结交的人不多,可要说不认识他,没听说过他的,还真没几个。何况这俱乐部还是肖扬开的,来来往往的也就那么几个熟人。   俞北平从肖扬手里接过球杆,笑了笑:“好说,你也让我打两球,我再跟你道个歉,说不是故意的,你说行不行?”   李伦一怔。   气氛有些僵持了。   不少人看好戏似的瞧着李伦。人都有落井下石的心理,李伦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只能算是边缘人物,瞧不上他这副德行的比比皆是。不过平常大家碍着情面,自持身份,也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后来,还想肖扬过来打圆场:“玩笑话,玩笑话,算了吧,就当卖我一个面子。”   李伦就坡下驴,忙鞠躬道歉,转身就要闪人。   俞北平却说:“你就这么走了?”   李伦脚步僵住。   肖扬在俞北平耳边细语:“意思意思得了,别在我地盘上闹啊,不好看。”   俞北平没理会他,只是径直望着李伦。   李伦哭丧着一张脸,咬了咬牙,走到近前。   “别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呢。”俞北平轻飘飘地说,“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一堆人哄笑。   李伦的脸色难看极了,可他压根不敢反抗。   俞北平又说:“我也不为难你,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吧,你跟我打一场,赢了,大门就在那儿,你随时可以走。可你要是输了,就站那边——”他指了指铁网尽头,“让我打三球,不许动。”   肖扬面色微变,低声道:“六哥……”   “你别管,不然连你一块儿打。”俞北平望着李伦,回答他的话却很干脆,瞧着没有什么烟火气,却带着那么一分肃杀。   肖扬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劝,只是同情地看了李伦一眼。   惹谁不好啊。   同时,心里也算摸着了一点底。这个瞧着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原来真这么招他喜欢。他那些宠溺的举动,原来还真不是装的。   众目睽睽,李伦没法,只好和他打了一场。   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   李伦技术差,压根不能和俞北平比,败得一塌糊涂。他如丧考妣地挪到铁栅栏尽头,闭着眼睛站那边,两只脚还在不停地哆嗦,像抖筛糠似的。   有人起哄:“别吓抖啊,你这样,让人家俞六少怎么瞄准?这要不小心打到关键部位,那可怎么办啊?”   李伦顿时不敢再动了。   俞北平瞄准,微微后仰,手起球飞,汤子期隐约还能听到破空声,她睁大眼睛望去,那球直奔李伦飞去——可是,还没打到人,那李伦就吓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球打在铁丝网上,落地又弹了起来。   她这才明白,俞北平压根没想打他,只是吓唬吓唬他。   哪知这人这么胆小。   周围哄笑之声,不绝于耳。   “走了,没什么好看的。”俞北平把球杆递给肖扬,搂着她的肩膀走出去。路上,他说:“解不解气?”   汤子期想起刚才李伦那副怂样,又好气又好笑:“嗯!”重重点头。   他说:“记住了,谁要欺负你,狠狠教训回去,谁也不能欺负你。”   她踮起脚尖,勾住他脖子:“奖励你一个香吻吧。”   俞北平弯下腰,似模似样地把脸递过去:“来吧,让你占占便宜。”   “呸!不要算了。”汤子期松开他。   他长臂一伸就捞住了她,直接揽进怀里,低头,在她粉嫩嫩的脸蛋上“啵”了一下,轻笑:“便宜你了,小畜生。”   “你骂我?”汤子期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大眼睛闪亮亮。   她似乎真的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骂”她。   俞北平捏她的鼻子:“打是亲,骂是爱。”   汤子期不买账:“不许骂我。”   “好的,小畜生。”他笑得气定神闲。   汤子期:“……”她要离婚! 第030章 回家探亲   翌日, 商量好要回海淀那边看望何舒青。   到地方的时候, 天色已经很晚了。汤子期在车里给何舒青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她,让她带俞北平回来一块儿吃顿饭,她多烧几个菜。   汤子期闷闷地应了。   瞧瞧, 这女婿可比她这个女儿招她妈待见多了。   “怎么了,愁眉不展的?”俞北平问她,娴熟地转弯进小区。   路灯下, 水泥路有些狭窄, 这是上个世纪末建的老式小区,各项设施还是很完备,路面还有些坑坑洼洼。   眼见开到了楼底下,车子一晃,不动了。   “怎么了?”汤子期摘了安全带, 诧异道。   “不知道, 下去看看吧。”   两人开了车门下去。   俞北平蹲下来瞧了瞧,眉头紧皱。汤子期借着昏黄的路灯望去,发现他两个后轮都瘪了,忍不住失笑。   指不定是在哪儿开进了不该开的地方,被什么碎玻璃啊、尖棱石子给扎的。   半晌, 俞北平直起身,脸色不大好看,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回头搭了她的肩膀, 把她往楼道里引:“先上去吃饭吧。”   他语气温和,也没把气撒给她,汤子期顿时就有些内疚了。   她刚刚那么幸灾乐祸,好像有点不道德。   “怎么了?”他问她,眼中含笑。   汤子期忙摇头:“没什么。”   他身量高大,她身形娇小,两人挤一个楼道有些窄。楼上有人拎着垃圾下来,俞北平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转身挡在了她面前。   那人走得快,半开的垃圾袋里甩出两块瓜皮,正好打在他身上,汁水流了他半身。   这人也愣了,忙不迭道歉。   俞北平说“没关系”,也没让他赔钱,对方千恩万谢地走了。   人都走了,他还没放开,仍然侧身圈着她,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把她纤瘦的身影压在他和墙壁之间。   楼道里的灯坏了一盏,光线有些暗。   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她的脸贴在他坚实胸口,热力透过布料,慢慢传递到她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他握着她腰那只手也在发烫,灼得她动弹不得。   四周那么安静,他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以前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挨得近了,才发现他身上有种清爽好闻的味道,还有一点很淡的烟味。   和钟翰云交往的那几个月,她一直都不大提的起劲,在他面前也总是高人一等。现在想,无非是她不够喜欢他罢了。   像她这种以前没谈过恋爱又龟毛的情感菜鸟,确实也没几个男人能忍受得了。   闺蜜陈珞曾经说,只有绝对强势且有本事的男人才能压制她,把她这白骨精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汤子期当时嗤之以鼻,心道,拉倒吧,这辈子就没一个男人都降服她汤大小姐。   直到现在,遇到了俞北平。   他不凶,也不对她吼,可就是有种威势,让她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汤子期咬着一口小白牙,恨恨地想,这叫不叫“一物降一物,一山更有一山高”?   迟来了二十四年的报应,终于在年底前来了。   ……   进了屋后,俞北平就脱了外套。何舒青把烧好的菜一盘盘端上桌子,全都是她最拿手的,看得汤子期不停咽口水。何舒青拉着俞北平说了会儿话,期间不忘眼神瞪她,示意她规矩点。   汤子期手里的筷子本来已经快伸到临近的菜盘了,被她妈一恫吓,马上又缩了回来。   俞北平看到,对何舒青说:“伯母,先吃饭吧,我也有点饿了。”   何舒青见他开口,当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汤子期如蒙大赦,飞快把筷子伸到鸡腿盘里,瞄准最大那只。   一双筷子比她更快一步,按住了那只。汤子期抬头,瞪向俞北平。在吃这件事儿上,她向来是六亲不认的,谁要跟她抢,天王老子她都得叫他滚蛋。   可是何舒青在一旁威慑,她只好放弃,心里把他骂了无数遍。   谁知,下一秒他就夹着那只鸡腿放到了她的碗里:“这段日子在外面风餐露宿,多吃点儿。”   汤子期怔了怔,心里涌起一丝异样的波澜,有点别扭,又有些微妙。   何舒青的筷子敲了一下她的碗:“怎么不说谢谢啊?有点礼貌。”又对俞北平歉意地说,这个女儿从小被她宠坏了。   汤子期这几日刚刚对他升起的那点儿好感,又被她侧面败坏掉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妈怎么这么偏心?这女婿都重要过女儿了啊!   俞北平打圆场:“子期挺乖的。”   何舒青笑道:“多吃点儿。对了,刚刚听你说,你车坏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俞北平说:“可能是路上扎到了碎玻璃,后面两个轮胎都瘪了。”   何舒青说:“那可不是小事情,这几天晚上雾大,能见度又低,这车都这样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别开了。”   汤子期在心里腹诽。   这雾大跟车轮胎瘪了有什么关系?顶多车速慢点,还能影响视线?   当然,这话她没敢直接出口。   俞北平明显有些犹豫。   趁着这机会,何舒青说:“都这么晚了,也别急着赶回去了,从这儿开到西郊也要一段路,最近那儿在修路,路况也不好。今天就在这儿住吧,书房还空着,一会儿我让闫峰给你搭个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俞北平也不好拒绝,点头应下。   吃完饭,他起身收拾碗筷,何舒青忙拦住他,说使不得。他笑了笑,拿过了她手里的碗:“在部队里的时候,什么事儿都得自己干,您别跟我客气了。”   何舒青也不坚持了,笑着推给了他。   这个女婿,她是越看越满意。   汤子期这时开口问:“妈,闫叔呢?不是说好一起吃饭的吗?”   何舒青说起这个就叹气:“最近他们那片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还没侦破,你闫叔这几天天天加班,睡觉都在局里。”   闫峰转业后,在这边分局的刑警队里任职,带领一个大队。在这种分局里,一般所长是起到领导统筹作用的,副级才是技术方面的骨干,抓犯人这种重任当然是闫峰扛。   快过年了,各种犯罪犯案率直线上升,哪怕是在皇城脚底下,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头脑一热铤而走险的。   闫峰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可做事认真,而且局里的刑侦处的技术员都很厉害,至今还没碰到过特别棘手的案子。像这种连着好几天加班的情况,一年都不见得碰上一回。   何舒青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拿出保温桶装了一桶鸡汤,想着给他送去。   汤子期说:“我送吧,你的脚前几天不是刚崴了吗?”   何舒青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出去?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俞北平这时候走出来,捞了大衣侧翻穿上:“我陪她去。”   何舒青想了想,这才点头应了。   ……   外面天有些冷,汤子期出门前忘了戴围巾,激灵灵打了个喷嚏。   俞北平说:“等我一下。”转身回了楼里。   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件羽绒服,还有一个毛茸茸的帽子,不由分说就给她套上、穿上。汤子期只能被动承受,扁扁嘴:“你跟我妈一样。”   俞北平又好气又好笑,大力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关心你,还得被人嫌烦?”   汤子期嗔笑,两手往羽绒服口袋里一插:“也没,你人又不讨厌,还长得这么好看。”   “真的?”他弯下腰对她笑。   这个动作突如其来的暧昧。汤子期猝不及防下,他英俊的脸已经近在咫尺,那双黑眼睛,含笑望着她,眼底像蕴着一汪春水。   有点痞,有点坏,但是温柔,也像跟她开玩笑。   汤子期紧紧捏着手里的保温桶,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不敢抬头,木讷了好一会儿。   隔着皮手套,俞北平牵起了她的手。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路灯下渐渐远去。   背影成双。 第031章 杨教授   到了警局, 已经接近凌晨。接待他们的是个刚毕业的实习生, 说让他们等一下,客气地把他们领到了休息室,另有一个女警察奉了茶。   等了几分钟,闫峰才拖着疲累的身子过来。   连着好几天的加班, 他的眼圈很深,进门时还打了个哈欠,不过还是很和蔼地问了汤子期的近况。   汤子期说自己一切都好, 把带来的保温桶给他。   闫峰说:“我一会儿喝, 检验科还有事儿呢,你们先回去吧。”   汤子期坚持:“妈让我看着你喝光。”   闫峰苦笑。   旁边一直看戏的实习生笑着劝:“队长,你就喝了吧。人家两人大老远过来,你不喝两口,我看人家是不会走的。再说了, 这喝个汤能耽搁多少时间?”   负责给尸体照相的小郭也趁势插了句:“是啊, 反正这案子搁了这么久也破不了,再多钻几分钟也一样。能改变什么?”   气得闫峰老脸一涨。   实习生暗暗踢了他一脚。   这缺心眼的!   见时机不对,俞北平和闫峰告了别,拉着汤子期飞快出了局子。   “你干嘛拉我?”汤子期不解。   俞北平柔声解释:“没看见你闫叔叔很烦吗?他不好当面说你,只能憋自己心里, 要是憋坏了,你过意得去?”   汤子期不吭声了。   警局离小区很近,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何舒青早早把书房收拾了出来,招呼俞北平过去。俞北平礼貌地道谢, 和汤子期说:“晚安。”   汤子期看着他,笑着点点头:“晚安。”   ……   过两天,汤子期去了趟陈珞的研究所。   陈珞放下了手里头的工作,把文件递给助手:“送去1号楼给李教授。”   助手应声走了。临走前,还好奇地看着汤子期。   弄得汤子期好不自在。   陈珞脱了褂子挂到椅背上,从后面拍了一下她肩膀:“愣着干嘛?走啊。”   汤子期回神,恹恹地跟着他出了办公楼。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汤子期说:“陆铮的病更严重了。”   陈珞有些吃惊,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汤子期叹了口气,耸耸肩:“本来情况就不是很好,这两天又有恶化的趋势。”   陈珞听着,好一会儿的沉默,似乎很是唏嘘,最后又安慰她:“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汤子期撇撇嘴,很不以为然:“都四年了,还直啊?什么船划四年还没到桥头,难道被水泥浇住了?”   ——这种时候还要跟他抬杠——陈珞哭笑不得,也懒得和她计较,认命地点点头:“你开心就好。”   汤子期瞪她一眼:“说正经的,现在该怎么样?”   陈珞真是无奈:“使唤我你挺顺手的啊。”   汤子期都习惯了,还理直气壮地抬抬头:“不然呢?”   ——不能跟流氓讲道理——陈珞心道,一面又心甘情愿地开口给她出主意:“去找人吧,杨述回来了,我在美国作交换生的时候跟他有些交情,应该不会不理你。”   她不提,汤子期差点忘了这茬。   杨述,二十九岁,生物医学专家,该领域内青年一带中的顶尖天才,甭说是在国内,就是在国外都是享有盛誉的。   他毕业后没加入什么研究机构,而是独辟蹊径,选择了自主创业,成立药品公司。他的研究不是理论,能很好得运用到实践中,也发表过影响力很大的论文,真正的名利双收。   一开始,不少业内人都笑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都被狠狠打脸了。   这趟回国,除了更好地开发研究并销售他那些产品外,他也在首都医科大挂了个教授,业余教教学生,讲讲座。因为和陈珞关系好,也常来这边研究所指导工作。   刚见面那会儿,汤子期对他知之不祥,只是把他当个年轻的学者,事后稍微一了解,就有些亚历山大了。   “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再去拜访。”   “放心,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他虽然话不多,人挺nice的,不会见死不救。”   两人又聊了些关于陆铮病情的事情,汤子期告别了陈珞,回家去了。   ……   因为路上都想着事儿,过路口红绿灯的时候没注意,迎面一辆小卡车一个大转弯从路牌的盲区后陡然冲出。   汤子期猝不及防,脑子都有些短路了。   后面有人快速拉了她一把,连带着她整个人向后倾斜,撞入了对方的怀里。   她的头结结实实地磕上了他的胸膛,有些坚硬,但是也很安心。汤子期迟疑地抬起头,发现他含笑望着她:“走路你都不看红绿灯?”   还以为他要数落她呢,没想到是那么随和的打趣,汤子期心里那点儿忐忑顿时散了。   她不好意思地站直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真的?”他半开玩笑地挑了挑眉。   汤子期也不忸怩,伸出小拇指朝他猛打眼色:“来啊,拉钩钩。”   俞北平忍俊不禁,可在她再三的邀请坚持下,勉为其难伸出小拇指和她勾了勾,又拉了拉,心里有种奇妙的荒诞感。   这要让他那些同僚和下属见了,那还得了?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汤子期狐疑地看他。   他坦荡平和得很,任由她打量,神色毫不动摇:“我能嘀咕什么?”   汤子期瞧着瞧着就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突如其来的亲密,汤子期心跳不自觉加快,小心打量了他一眼,忖度着什么,脚底下倒是很识时务地跟着他往家里走了。   ……   翌日,汤子期登门拜访了杨述。   领路的小姑娘把她带去了生活区,说杨教授在实验室讲课,让她稍等一下。汤子期掏出手机玩连连看,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继而是轻微的“砰”一声。汤子期侧头望去,正好看到杨述低头对她微笑了一下,白净的手按在窗框上。   她这才发现窗外下起了雨,有一些还飘进了室内,打湿了她的肩头。   “谢谢。”   杨述不置可否,看了看表:“还没吃饭吧?走吧。”   还有事情求人家,汤子期也没拒绝。   难得一场淅沥小雨,天空仿佛洗净了,花坛里的枝叶被雨水浸润得绿意盎然。   杨述回了趟办公室,身上的白褂子已经换下。这么冷的天,他却穿了件浅灰色的薄毛衣,袖子很长,盖住了手背,只露出明晰的关节。   视线往上,汤子期又看到他那张和俞北平一般无二的脸。眉眼乌黑,肤色冷白,细碎的短发被雨水沾湿,有些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一种事不关己、冷冰冰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艳。   他撑开伞,和她并肩下了台阶。   路上有学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随意点一下头,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仿佛很少与人打交道。   也不耐烦应酬,只是维持着基本的人际交往该有的礼节。   他好像也不在意别人对他怎么看,不在意人情往来。   真真正正的无欲无求。   ——这是和俞北平截然相反的地方。   而这样的人,看着脾气温和,实际上很难打交道。因为他们不遵守人际关系中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按常理出牌。   汤子期忽然就有些紧张,在心里想了很久的措辞。   这顿饭也吃得索然无味。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杨述等她吃饱喝足,才开口询问。   汤子期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老陈没告诉你?”   情急之下,这称呼都来了。   汤子期懊悔不迭,却见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摇头:“你说吧,我听着。”   骑虎难下,汤子期也顾不得酝酿,只得把陆铮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一是怕他嫌麻烦推脱,二是寻访过那么多名义也束手无策,怕他也无济于事。   杨述在这行也是个名人,还发表过那么多颇有影响力的论文,想必很重名声,这种烫手山芋接了,要是治不好岂不是很丢人。   过了会儿,杨述低头用筷子拨弄盘里的青菜:“如果是别的事,我一定答应你。”   汤子期一颗心直往下沉:“……”   杨述却没等她开口,低头笑一笑,自己说明了缘由:“本来我不打算推辞,也不好意思推辞,不过早年我和陆青有些龃龉,陆铮现在是他主治,我不好插手。”   汤子期一下子明白了。陆铮现在呆在仁爱医院的内科病房里,一直是科主任陆青在照看,杨述刚刚回国,以后不管是卖药讲课还是干点别的,需要先站稳脚跟,有些事情总需要避讳。   杨述见她情绪低落,歉意说:“我这趟回来,也不止是为了公司,我和仁爱医院的院长之前有过协议,会去他们内科挂职,顺便交流。到时候跟陆青同一科室,要是还抢他的病人……”   这人话不多,难得和她耐心解释这么多,汤子期哪里还有胡搅蛮缠的道理?   怀着失落的心情,她匆匆拜别了他。   俞北平在家里等她,见了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笑了,抬手给她倒一杯热茶:“怎么这是?”   汤子期没接,径直在沙发里坐下。他问了好久,她才把事情说了:“我也不怪他,怎么就这么巧这么倒霉呢?”   俞北平闻言就笑,和她拉近了些:“你还真信他?”   汤子期愕然,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俞北平一点儿也不给自己弟弟面子,悠哉哉剥了两颗瓜子吃:“我是说,你被他耍了。”   汤子期更不明白。   俞北平见她可怜,也不忍心再逗她:“陆青和他是有过节,不过不过他说的那样。当年他在美国读书,有段时间回来仁爱医院交流进修,陆青就喜欢上了他,不过被他直接拒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我这么说,你懂吗?他哪里是怕被记仇,他是怕沾了这事儿就给陆青寻了个由头,趁机扒着他不放,那就淌进泥水里走不脱了。”   汤子期瞠目结舌:“……他……他……”   俞北平戏谑地看着她,手指在她敞亮的脑袋瓜儿上敲了一记:“现在明白了?别看他不声不响的像个神仙,肚子里装的心眼儿可不少。你啊,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呢。”   汤子期咬了咬唇,还有点不大相信。   想起那人一本正经还有些无奈的样子,她当时心别提多愧疚了,唯恐把他拉入麻烦里,他倒好,原来是忽悠她的吗?   俞北平看她终于开窍,也有些欣慰,给她支招道:“对付他这种人,别客气,你凑过来点儿,我教你一招。”   汤子期附耳过去,一字不落地听了他一番话。   越到后来,她脸色越是错愕:“……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这个弟弟,我最了解了,看着很好欺负,实际上油盐不进,还寡情倨傲得很,十足一个道貌岸然又没有人情味的家伙。你想让他帮你,求着他是没用的,他根本不拿你当回事,得往他痛处戳,用最狠的手段,他才会重视你。”   汤子期直愣愣看着他:“……”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弟弟的?   “怎么了?”   “……我现在相信你们是亲兄弟了。”   一个看着对谁都如沐春风八面玲珑,实际上对谁都没有几分真心,全是社交的场面套路;一个看着纯良温厚,却明哲保身冷情得很。   汤子期越想越气:“陆铮怎么说都是……”   话说一半就被他打断了:“都是什么?”俞北平冷冷的目光扫过来,还带着那么几分嘲弄,“是我的兄弟,是你老师的丈夫,和这个在国外待了十几年的‘杨述’可没半分关系。”   汤子期哑口无言。   俞北平说:“别拿国内那套人情世故去要求他,他也不懂。”   说到后来,神色又有几分自嘲。   汤子期想起他幼年时把弟弟弄丢那件事,不由哑然。想必杨述养成现在这种性格,他也是非常自责的,一肚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默然。   窗外有风灌进来,吹得垂挂的落地帘簌簌作响。俞北平正坐当风口,被激灵灵刺了一下,只觉得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敏感纤细。   他也变得无比清醒。   兄弟两个的性格其实何其相似?其实俞北平不大喜欢这些办公楼里的人情往来,只是为了工作撑起这个家而压抑,事事都拿出他最得体的一面,一个却在几十年的颠沛流离中塑造了一副冷淡的心肠。   区别在于他知道自己的责任,从来没想过要过得随心所欲。   他不想,弟弟却是很难。   从他宁愿跟着养母姓也不肯改姓回来,俞北平就知道了。看着和和气气,什么都不争,其实是早对他、对父亲很难生出感情。   几十年的鸿沟,就像一道难以修补的裂缝。   汤子期期期艾艾地说:“那……我还要不要……”   “要!”俞北平重拾情绪,反而笃定地望着她,“而且你要干得利索,让他主动来求你,求着你带他去给陆铮看病。”   汤子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得,忘了这人什么性格了。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都不是事儿,总能从容应对。哪怕这次出的这招,实在有点损。 第032章 条件   杨述这两天吃得不好, 也睡得不香。   因为他的宝贝“栗子糕”闹情绪了。   “栗子糕”是只英短, 几年前他在加州收养的,这些年相依为命,可以说是他最亲近的伙伴。   为了方便养猫,教工宿舍的房间他基本空着, 在就近的小区租间公寓,每日往返。每次去上课或者外出,他都会把猫寄养在邻居家里。   邻居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早早就辍学了, 在小区门口开着一家猫粮店,平时很悠闲。杨述生得俊美端方,第一次去就把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提出照看请求后,她满口答应, 声称一定把栗子糕照顾得好好的。   这些日子也没出什么事儿。   栗子糕性格比较内向, 平常从来不会乱跑,可最近他一出门它就跑了个没影,直到大半夜才回来。   一连一个礼拜,小姑娘看到他都是满脸羞愧,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我也不知道它跑去了哪儿, 每次上个厕所,它就没影了,想把它关进笼子它就挠人。”   杨述闻言更加诧异。   栗子糕以前很乖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人。   一开始, 他以为它是贪新鲜,可这都连着好几天了,没有猫腻他都不信。拜别了店主,杨述趁着夜色回了出租屋。   这是高档小区,杨述住的这栋更是位于东边的人工湖南侧,周边绿树成荫,十分安静。   路灯昏暗,照在脚底下勾勒出影影绰绰的树影。   杨述走到门口,正要掏钥匙,就听见“喵呜——”一声,旁边草丛里钻出了一个虎头虎脑的脑袋,一双水滴状的大眼睛讨好地看着他。小家伙毛发松软密实,非常可人。   杨述弯腰把它抱起来,温柔地摸了摸猫脑袋:“卖萌没用,这次没得商量。”   话这么说,他也没对自家宝贝猫做什么。第二天,他特地请了假,却照常把猫送去了猫粮店,走出几步后又折返回来。   开口半个小时没事,栗子糕乖乖地趴在玻璃窗后面晒太阳。   小姑娘觉得对不起他,这两天看得特别上心,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盯着它,嘴里□□:“你有这么俊的主人,还跑哪儿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咱俩能换换,我做梦都能笑醒。”   栗子糕虽然只是只猫,也又有堪比幼儿的智商,这女人有意亲近自家主人的腻歪劲多少还是能看出来的,一直对她不感冒。   眼见逃跑无望,它也烦躁起来,两腿一蹬攀上了一盆吊篮,在店主头顶荡来荡去,一脚踹翻旁边洒水瓶。   “哎哎哎,你干什么——”店主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去追它。   栗子糕动作敏捷,早逃之夭夭了。   躲在一棵树后的杨述心情复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不相信平日乖巧的栗子糕会做出这种事。   ——一定有人带坏了他的猫!   一路尾随,眼见栗子糕跑了两条街,钻进了路边一家店铺,杨述抬头望去。   一男一女笑眯眯地捧着一堆东西出来,又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太阳底下逗弄栗子糕。他那只不争气的猫,又是摇尾巴又是喵喵叫,看得他心情十分复杂。   俞北平今天休假,换了身白色的运动衫,拉链微敞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熨帖着下颌,笑起来很温暖。   头发薄薄的一层,被午后的阳光照得有些晃眼,硬硬的发茬像在发光。   汤子期看他一眼,和他并挨着蹲下去,一起摸栗子糕的毛。她有些做贼心虚,一边摸猫粮一边四处张望:“要是杨老师发现怎么办?”   “发现才好呢。不要做这些干什么?闲得发慌?”他倒是挺悠哉,抓一把猫粮摊在馋嘴猫面前,每每在它扑上来之时又迅速收回,惹得栗子糕叫唤不已。   汤子期无语:“欺负一只猫,你真有脸面。”   俞北平眼皮都没抬一下:“脸是什么?能吃吗?”   汤子期:“……”   “快别发呆了。”俞北平耸耸她肩膀,把猫粮尽数倒入她手里,“抓紧喂吧。”   这几天喂的都是猫粮,汤子期有些厌了,心血来潮,兴冲冲地问他:“我能不能喂它点儿别的?”   俞北平觉得好笑:“你想喂它什么?”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巧克力、牛奶怎么样?”她没养过猫,随口说了些自己平时爱吃的。当然,她也没这么缺心眼,拿出手机顺带百度起来。   俞北平没等她百度完,扯了下嘴角讽刺道:“想毒死它让杨述跟你拼命,你就喂吧。”   汤子期也百度到了“猫的喂养禁忌”,看了两行就悻悻地垂下了脑袋。   俞北平摸摸她脑袋,语重心长:“看来以后生了孩子真不能给你养。”   汤子期捶他,顺带去揉栗子糕,把一头蓬松顺滑的毛发整得乱糟糟的。   杨述看不下去了,黑着脸走过去,直接把栗子糕抢到了怀里。   “拐骗”加“□□”人家宠物被现场抓包——汤子期尴尬地站直了,想解释两句,却发现嘴唇发干,根本扯不出话。   杨述修养再好,这会儿脸色也难看。不过,他向来是个理智的人,第一时间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俞北平身上:“你什么意思?存心跟我过不去?”   他们兄弟俩在她面前一直很融洽,甚至算得上客套。   这还是汤子期第一次看到杨述这么对自己哥哥说话。   俞北平倒是神色如常:“老是看你闷在屋子里,连猫都跟着你受罪,有点看不过去而已。有空多出来走走,你看它多稀罕。”   俞北平顺手摸了把猫脑袋。   栗子糕马上很享受地“喵呜”了一声,像是应和似的。   杨述的脸更难看了。好在他是个能收敛情绪的人,也不废话了:“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俞北平也够爽快,把陆铮的事情说了。   “你替陆铮看一看,我就不玩你的猫了,怎么样?”   汤子期听得像捂住眼睛。真的好丢人!   这么低劣又厚颜无耻的事,他居然说得这么自在。   杨述都气笑了:“你就不怕我报警?”   “它自己跑来的,我顺手招呼一下。我国哪条法律不允许了?”   杨述不善言辞,奈何不了他,认命地点点头:“好,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这只吃里扒外的极品猫,你们自己留着。”   他把猫扔进汤子期怀里,转身就走。   栗子糕急了,连忙“喵呜喵呜”地叫唤起来,两腿一蹬下了地,追上去扒拉住主人的腿。   杨述还是心软,僵了没两秒,又把它抱起来。   俞北平在他身后说:“你不就是怕陆青再缠上你吗?这事儿我替你摆平了。”   杨述瞳孔略缩,看着他,似乎是在想什么。   半晌,俞北平附耳过去说了两句,杨述先是皱眉,然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回头就和汤子期去仁爱医院看了陆铮。   杨述这人确实有些本事,辨别分析出了他们没有分析出来的物质。   ……   “你跟他说了什么啊?”汤子期回头问俞北平。   俞北平说:“替他拒绝陆青。他这人不太会撕,我就替他了。”   汤子期目瞪口呆。   这才想起这人两面三刀的本事,该和善的时候甭管人家说什么都不生气,可要翻脸了,那可是分分钟的事情,从来不知道丢脸是什么。   俞北平说:“对了,我还求了他一件事,是关于你的。”   “关我什么事?”   “你不是快毕业了吗?想好去处了?”   汤子期马上垮下一张脸:“还没。”   俞北平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吻了吻她的额角。他这人骨子里尖锐,嘴巴还毒,可真要对人好了,那就是全心全意绝没有第二的,一个吻都这么细致温柔。   汤子期有些脸热,把脑袋往他怀里缩。   他的胸膛温热又牢靠,她喜欢把脸贴在上面,特别有安全感。   俞北平站在大男子主义者,自然也喜欢她这么乖巧的模样,特别满意:“我给你寻了个实习进修的差事,仁爱医院的药剂科。”   汤子期眼睛亮起来:“真的?”   这可比送礼物什么称她心多了。   她离毕业也没多长时间了,而且学的这科前景不好,要没路子和大本事,想进医院基本不大可能。   看她那得意劲,俞北平又有些好笑,叮嘱她:“只是给你争取了一个名额,进去后好好学习,知道吗?别学到一半被退回来,那就丢人了。”   汤子期狠狠瞪他:“你就这么小瞧我啊?”   其实,她只是懒散,专业技能方面还是满点的。连孙娉都说,她记忆里超群,脑袋瓜儿聪明,是这行的翘楚。   陆铮中的那毒素,其中有两种物质都是她实验分析出来的。   这玩意儿跟法医鉴定物质一样,过程十分繁琐,得测酸碱度,先分析出里面含有什么离子,如果是常见的还好,不常见的就要不断猜测,不断实验鉴定。   因为是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以汤子期和孙娉的学识也只是检测出了一两样。   这才求助杨述,集思广益。   ……   汤子期回到出租屋,脱了鞋子就一头栽到沙发里。   躺下还没两分钟,门就被人开了。俞北平进来,在玄关处换了鞋。   汤子期扫了他一眼,手枕着胳膊继续充大爷。脚步声从玄关处过来,然后一双脚停在她面前——俞北平俯身,半蹲着望她:“还跟我摆谱?开心成这样?”   她明显是很兴奋,小腿一抖一抖的。   “看你忙,不打扰。”   “我再忙,陪你的时间总是有的。”他抓过她的手,轻轻合在掌心里。   有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蔓延而上。汤子期只略略抬头,目光就陷入他乌黑含笑的眼睛里,什么事情都忘了。   她觉得自己不争气,抽回了自己的手,甩给他一张冷脸。   “你在生气?”俞北平笑看她,眼睛里透着玩味,“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她是不好意思的。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汤子期瞪他,他也不躲,就让她瞪,好整以暇地在她身边坐了。   他这么好脾气,她反而有些底气不足,收回了目光。   俞北平握住她的手,放到膝盖上,还掐了两把。   汤子期冲他挤眉弄眼。   他却伸出手掰过她的脸,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巴。   汤子期更加赧颜。   他失笑,摸摸她的脑袋:“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饺子。”   “怎么突然想到要吃饺子了?”   “就是想吃了。”她眼巴巴看着他。   俞北平笑了笑:“好,我去买点儿皮子,回来一起裹吧。”   “好的。”当然是你裹,我只负责吃就好。   俞北平顺了钥匙出门。   接下来的时间,汤子期看了会儿电视,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拎着满满一大袋皮子和馅料。   汤子期跑过去看了看,惊叹:“买这么多?”   “多裹点儿给你存冰箱里,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下着吃,别老叫外卖。”他利落地脱了外套,搁在桌边,卷起了袖子。   汤子期过去帮忙,替他多卷了两圈。   她生得娇俏,长发在头顶扎了个球,大冷天,屋子里打着暖气,只穿着一套浅粉色的睡衣,脚下踩着双毛茸茸的棉拖鞋。   俞北平盯着她看了会儿,眸色变深。   “好了。”她开心地仰起头,等夸奖,“……怎么了?”   他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清爽好闻的味道,紧紧缠绕着她,近在咫尺的俊脸放大到无数遍,鼻息间,萦绕的都是他的气息,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这个吻不算很绵长,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舔了下下唇,一本正经地问她:“是不是偷吃奶糖了?”   汤子期一愕,怔怔地看着他。   他被她的表情逗乐了,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又捏了一下:“说,偷吃了几颗,满嘴的甜腻奶糖味儿。”   汤子期被他说得脸红不已,伸出一根手指:“一颗。”   他似笑非笑,确认般问她:“真的只偷吃了一颗?”   她小鸡啄米般点头:“一颗!”   “我尝着不像啊。”他慢慢俯下身,清俊的面孔逼近她,“要不我再检查一下?”   汤子期红着脸改口:“两颗。”伸出两根手指。   “真的只吃了两颗?”他捏住她的下巴,示意她张开嘴巴。   汤子期只好又加了一根手指:“三颗,没有更多了!”   “真的三颗?”   “比珍珠还真!”   俞北平捏了捏她的鼻子,还是亲了亲她的唇:“说谎,这是惩罚。”   她小声哼了句,心里甜滋滋的。   后来,俞北平拌了馅料,拿着饺子皮去了餐厅,一只一只包给她。汤子期看得真切,他修长漂亮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瞧着不像是在包饺子,而是做某件精密的手工活。   汤子期是什么都不会的,抄着手垫在桌子上,往前张望,嘴里佩服道:“首长,你可真厉害!”   俞北平头都没抬:“跟你那个前男友比起来呢?”   “啊?”   “上次在精品店,那个姓钟的。”   汤子期这才明白,他说的是钟翰云。   她从一旁打量他,他低眉敛目,手指轻轻沾着水儿,把饺子皮一点一点粘合,神情专注,像是随口一问。   可是,她智商再低也知道他不可能是随口一问,讨好地讪笑:“当然是你的手艺好了。”   “在他面前,你也这么说?”   “当然!”她信誓旦旦,“他怎么能跟你比?”钟翰云那草包顶多给她叫个外卖!   俞北平这才掀起眼帘瞟了她一眼,有心逗逗她:“有点儿不信呢,这样吧,那我现在打电话给他。”   汤子期大惊,扑过去拦住了他:“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干嘛打电话给他?这深更半夜的,人家早睡了。”再说了,你有他电话吗?   “这种夜生活丰富的公子哥儿也睡得这么早?”   “他这人白天辛苦,晚上睡得挺早的。”   俞北平呵了句:“你对他还挺了解的啊。”   汤子期心里“咯噔”一声,忙道:“了解个P!别提那人渣。”   俞北平哂笑:“只是人渣前男友?”   “没别的了?”   俞北平点到即止,也不再提了。汤子期却松了口气,这人藏得可真深呢,他之前那么平和,还以为压根不在乎呢,原来都给她记在小本本上,就等着秋后算账。   “你怎么了?”见他久久不说话,她以为他生气了,心里惴惴的。   他笑了一下,低头继续沾皮子:“没事儿。”   汤子期这才松一口气。明明他也没多么咄咄逼人,可她就是怕,他这人生起气来并不疾言厉色,但是威慑力强,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怼得你说不出反驳的话。   “吃几个?”她正思索,俞北平忽然问她。   汤子期回神,往桌上一瞧,已经裹好了二十几只。   只只形状完好,像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似的。她咽了咽口水:“先给我下十五个吧。”   “饭量不小啊。”他语气揶揄。   汤子期捧了一下脸,哼了一声,见他去了厨房,又耐不住屁颠颠跟了过去。   “给我多下几只。”   俞北平开了火,加了水,等水煮沸了才一只一只往里加,不忘跟她说:“离远点儿,别一会儿被热水溅到。”   “好的。”她乖巧地退到他身后。   他背脊宽阔,腰看着就很带劲,汤子期没忍住,小手从后面环住,把滚烫的脸贴上去蹭了蹭。   俞北平微微一震:“怎么了?”   “没事儿就不能抱抱啊。”   她语气里满满的依赖和撒娇,像只干了坏事儿的小猫,非但不认错,还傲娇地继续逞凶。   他笑着说:“抱吧,起锅了换我抱你。”   饺子熟得快,很快就盛了满满两碗。   汤子期放开他,捧了自己那碗就飞快去了餐厅。因为急了,烫得手指一阵灼痛,她只能卯足了劲加快步子奔到桌边。   碗甫一放下,她就抬手捏住了自己的两只耳垂。   俞北平过来,低头帮她查看:“烫到了?”   “一点点。”   他翻开她的手,白白嫩嫩的手指尖有些发红,一看就是烫得不轻。   “看把你馋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捧起她的手,放唇下哈了哈,又帮她揉了揉,“好点了吗?”   她偷偷打量他,“嗯”一声,得寸进尺:“你再亲一亲它们,就不疼了。”   俞北平瞟她一眼,目光清亮,不动声色,看得她心里发虚,差不多就要投降了,他却低头吻住了她的手指。   汤子期清晰地看到,那两片丰润饱满的唇含住了她的指尖,灯光底下,还带着一点儿湿润的水渍。目光下移,她看到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下颌是一个清冷禁欲的弧度。衬衫领口开了襟,露出明晰的锁骨,还有精壮的胸膛。   夜风从窗外灌进来,她的掌心却一片汗湿。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还疼吗?”他抬头望她。   她眼睛闪亮,笑嘻嘻地说:“还有点儿。”   他眼里递出询问,等着她下面的话。   她顶着一张红脸,咬了咬唇,磕磕绊绊地说:“你再亲亲它们。”   俞北平像是看穿了她的搞怪,哼笑,松了手,把装着饺子的碗径直推到她面前:“先吃东西。”   汤子期有些失落,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却只好坐下。   她本来想伸手去够勺子,他却把勺子接了过来,舀了一只送到她唇边:“啊——”   “我自己来好了。”都这么大人了。   “呦,你也会不好意思啊?”他长臂一揽就把她抱到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吃吧。”   汤子期也不忸怩,低头叼住一只,不过有些烫,又吐了回去。   俞北平轻笑,把被她咬了一口的饺子重新舀起来,放唇下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才重新递给她:“不烫了,吃吧。”   汤子期“嗷呜”一口,狠狠叼住。   味道还真不赖!   趁他不备,她转头就把带着油渍的唇印在了他脸上:“奖励你!”   俞北平朗声笑起来,掐了一把她的细腰:“你这算哪门子奖励?”   “那你想怎么样?”   他笑起来,笑得意味不明。 第033章 上岗   仁爱医院成立到现在已经三十二年, 虽然不是什么顶尖大医院, 作为首都医科大最大的附属医院,资源丰厚、师资充足,这些年稳打稳扎,又有国家的扶持, 发展像坐火箭似的往上跃。这两年,也是帝都医学界人人想要挤破脑袋进去的地方。   虽然首都医科大的学生一直拥有优先进修实习权,这两年, 药剂科基本不招人。严格来说, 汤子期算是走后门的。   为了给上级领导一个好印象,她特地精心打扮过,既不显得出挑,看起来也颇为得体,给人认真对待的感觉。   “主任好。”汤子期在办公室门口站定, 朝走出来的优雅女人打招呼。   她长得甜美, 声音又娇软清脆,听着很舒服。   杨琴闻言,诧异地驻足望向她。   这一看就有些愣怔,眼中难掩惊艳。早两天就有人和她以前打过招呼,说他们药剂科要送来一个实习生, 让她帮着带带。   杨琴向来圆滑,一句话的事,哪有不应的道理?   听说是首都医科大的高材生,她心里也宽慰了些, 别是什么领导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就行,没得来了还得像祖宗似的供着。   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一转,她面上笑盈盈的,关切问她:“你就是汤子期?”   汤子期忙点头:“是的,主任。”   杨琴很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用这么生分,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杨姐好了。”   汤子期哪里能应,便只是口头敷衍。   杨琴本来也就是句客套话,见她不应,也不着恼,带她去了科室。   这个点,有大半的人都在药房,几个穿白褂子的拿着单子核对架子上的药物,有两个年长的坐在一边填表格。   杨琴拍拍手,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这是新来的实习生,以后都是一家子,大家多照顾着点儿。”   几人奇异的目光打量着的汤子期,一时吃不准她的来历。   杨琴也不多说,招手叫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医生:“小周啊,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学吧,不懂的地方,多提点。”   周艳绮的脸色变了一下,那一瞬不大好看。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因为速度太快,倒是没人发现。   “周老师好。”汤子期恭敬问好。   周艳绮若有似无应了声,态度很冷淡,转身就携着文件夹走了出去。   汤子期被晾得有些尴尬。   杨琴忙给她打圆场:“小周人就这样,不是针对你,处久了你就知道,她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跟着她,能学到很多。可别有什么不满啊!”   汤子期忙道“不敢”。   接下来,杨琴又介绍了一下科室的基本情况,给她安排了一些简单的药材整理工作。   第一天不算忙,还挺充实的。不过同事虽然亲切,却没有一个主动亲近她的,像存着什么防备。   汤子期心里明白,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忌惮自己是“走后门”的,不敢得罪,心里又有些瞧不起,所以有意无意疏远她。   汤子期也不在意,人家乐意跟她处她就真诚回应,没人乐意她干脆自己管自己。   不过碰上难题,也没人给她解答。   汤子期翻着册子老半晌,不得其解,决定不耻下问。   她谄笑着喊了身边一个年轻女生。   张琪推了一下眼镜,笑着接过那单子看了看,为难地叹了口气:“我是负责采购的,这方面不是很在行,万一教错了怎么办?要不你问问核计的小沈。”   她指了个方向,掏出手机边接电话边往外面走:“喂——是,是的是的,我马上过去……”   她态度轻慢,分明是不想搭理她。汤子期看其他人,都在认真工作,看到这边情况,都若无其事地垂下了头。   那一瞬,她有种被排斥的孤立无援。   好在难受只是一会会,她拿着册子走了出去。   这边走廊空空荡荡的,只偶尔有往来取药的医生,和急诊科以及其他热门科室截然不同。她揣着册子,在走廊尽头找了个位置坐下,烦闷地翻了翻。   有人弯腰,从她手里拿过册子。   汤子期抬头,发现是杨述,要责问的话马上咽了下去。   一是感激他给她进这儿的机会,二是那样对他的猫,心里发虚。   穿着白大褂的他更显清冷寡言,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就是素昧平生的过路人,也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一眼。   汤子期偷偷打量他,总感觉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对她的深深不满。   她这么想也在情理中,扪心自问,要是换位思考,杨述这么伙同俞北平算计她,她肯定气得火冒三丈了。   “走什么神?”他已经抽回思绪,低头问她。   汤子期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要是说了,倒显得她亟不可待地告黑状似的。要是传了出去,她不止坐实了“走后门”这件事,还得加上一条“动不动就给同事上眼药”的罪状。   “有事就跟我说,我答应俞北平照顾你,就一定言出必行。免得你在这儿受了委屈,他回头又得想法子折腾‘栗子糕’。”   他云淡风轻的话说得汤子期汗颜无比。   她掩住嘴巴假咳了两声,寥解尴尬:“……也没什么,就是初来乍到,同事还不大接受我。周老师让我按照这份册子去检查核对这个月内科的用药量是否标准,这几味药记载的数量不大对,可这账目也不像是纰漏,倒像是有意的。”   问人也没人鸟她。   她在心里默默加了句。   杨述看了她一眼,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半晌才把册子还给她,示意她跟上。   “去哪儿?”   杨述没直接回答她,却道:“你老师是谁,没教你怎么正确核对用量吗?科室都没去过,你怎么对?”   “主管药师周艳绮。”汤子期小声说,“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杨述回头看一眼她。小姑娘说这话时有点心虚,不时朝四周张望,真的有点像“打小报告”。他不由觉得好笑:“这话在我这儿说说就算了,别往外传。老师对你宽松是关怀,对你严厉是希望你成才。明白吗?”   汤子期点头如捣蒜。   嘱咐完,杨述推门把她带进自己办公室,让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他回头给她倒饮料:“喝什么?”   “有什么啊?”她伸长脖子张望。   “水,咖啡,还有红茶,不过只有正山小种。”他转身对她笑了一下,“没你老公那么讲究。”   提到俞北平就想起栗子糕,汤子期又尴尬了,讪笑:“我喝水就好。”   杨述也不客气,直接给她倒了杯水。   在她对面坐下,他开门见山的第一句就是:“以后小心着点儿周艳绮。”   汤子期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杨述没藏私:“第一天工作,按理说,她应该先询问你的学业情况,专业是干什么的,擅长什么,再安排给你工作。她问了吗?”   汤子期摇头,回忆起来:“她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中间回来了一次,直接扔给我这个册子,让我去对,后来一下午没看到人。”   杨述说:“她连你什么情况都不问,直接给了这么繁琐又得罪人、且对专业能力没什么提升的工作,你说她什么意思?”   汤子期初入职场,闻言愣在原地。   不过,她只是涉世未深,没有经验,不代表傻,他这一提点她就懂了,简直如同醐醍灌顶。   过了会儿,汤子期艰难地舔了舔嘴巴:“那……那我该怎么办?”   杨述笑了一下,把册子还给她:“先按兵不动。这活换个老手也得三天才做完,你先别管,这几天敷衍着,等三天后再说。”   汤子期傻眼了:“第一个任务我就没完成,别人怎么看我?”   杨述说:“她明摆着是给你一个下马威,你现在要做的,是先弄清楚自己哪儿得罪了她,而不是盲目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汤子期思索了一下,也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可还是忐忑:“那要是三天后,她追究我的过失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的。”   汤子期狐疑地看他。   你一个内科大夫,虽然是全院上下人人捧着的旅美大专家,还能插手到别的科室?   见她这样怀疑自己的能力,杨述也没办法,也不解释:“不相信你就回去继续对要用量吧。看你累得半死,三天内能不能对完。”   汤子期马上焉了。 第034章 下棋   按照杨述说的, 这两天汤子期什么都没干, 周艳绮居然也没问。   随着时间推移,她心里就越发虚。   终于到了第三天,周艳绮把她叫了过去,“啪”的一声把册子摔在她面前:“你都干了什么啊?我让你去对用量, 你给我这是什么?你自己看。”   汤子期拿起来,装模作样翻了翻。心里却道:我又不懂,叫我看什么?   她不以为然的表情把周艳绮气得半死, 声音不自觉提起来:“你知道你现在的这个位置, 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吗?就这么对待工作?”   说到后面,她不自觉冷笑了一下,声音低下去,讽刺意味却更浓:“机会只有那么多,你浪费的, 也许是别人努力了大半年都求不到的。”   她把册子拍还给汤子期:“回去多想想吧。”   周艳绮转身走了, 其余人都放下工作来看这边。   杨琴正好进来,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在门口笑了一声:“怎么了这是?”   周艳绮似是而非地扯了下嘴角,眼角扫一下汤子期,又对杨琴道:“要不你给她换个老师吧, 我是教不了这样的。”   杨琴一怔,看向汤子期。   汤子期抓着册子低下头。   杨琴过去问她,态度和蔼。汤子期顿了顿,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又把册子递给了杨琴。   杨琴只翻了两下就搁了,神色复杂地望向周艳绮。   周艳绮心里有鬼,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约莫有那么片刻的沉默,杨琴若无其事地合上了册子:“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新人嘛,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多教教就是了。要是什么都会,还进修什么?一点点小事,值得你发这么大火?”   周艳绮哼了一声,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杨琴回头招呼众人:“别看了别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室内又回复热火朝天的状态。   杨琴过去,鼓励了汤子期两句,回头找到了周艳绮的办公室,也没敲门,直接拧门走了进去。   她把册子拍在周艳绮的办公桌上,抄着手说:“你什么意思?”   周艳绮低眉扫一眼:“什么什么意思?”   杨琴冷笑:“少跟我来这套。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啊?一个新来的实习生,还是学化工和制药的,你让她干统计的活儿?还给安排了那么多科室。要说不是存心刁难,骗谁呢?”   不是谁都喜欢摊开说话的。周艳绮这人,就算干了不光彩的事情,面子上还得说得冠冕堂皇。   杨琴直接点出,等于打她的脸。   周艳绮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一眼,各自都在哂笑。   杨琴眼底的不屑更深,也更占理:“你是怪她抢了你外甥女的进修名额吧?”   周艳绮撇开脸没答。   杨琴嘴角的冷笑加深:“得咧,别不承认了。”   “杨琴!”周艳绮冷喝道,“你别过分。”   “我过分?做了还怕别人说啊?你对那丫头不过分?”   周艳绮重重点头:“这么说,你是要给她撑腰了?”   谁知杨琴却失笑摇头。   周艳绮倒是愣住了,皱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杨琴这才道:“我还没摸清她的底。”   周艳绮嗤了声:“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善心大发了呢?”   杨琴也不在意,笑盈盈地说:“我也奉劝你一句,别太过分。万一真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人是杨述介绍给我的,他现在是他们医学的大专家,院长都得巴着,她总得卖他个面子。就是不知道,是别人托他帮忙搭线,还是真有什么实打实的关系。   不过经过她这两天的观察,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要真是个大小姐啊,被周艳绮这么折腾早受不了告状去了。   杨琴向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一思量,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吧。”   周艳绮看时间也不早了,点头应允。   两人下到停车场,话还没说两句,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两个人,不由双双愣住。   ……   俞北平最近很忙,没时间来接她。前两天,她的车又进了水,送去4S店维修了,收拾好东西,科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眼见天色渐暗,汤子期加快了脚步穿过走廊。   绕过拐角的时候,有人出来,从后面拍了一下她肩膀。汤子期吓得魂不附体,操起手包就要往后砸。   “是我。”杨述一脸无奈,把伸到面前的包挡开,“俞北平给我发了短信,让我送你回去。”   汤子期拍着胸口喘息,心有余悸:“拜托你下次先吱一声,人吓人,吓死人啊。”   杨述失笑。   走到停车场,他掏出车钥匙按响车,身边人却站着不动了。   杨述回头,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东南角,就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后来还是杨琴笑着打圆场:“杨主任,这么巧啊。内科最近不是没什么事儿吗?怎么耗到这么晚?”   “有个病人出了点状况,我留下处理一下。”   搭话只是为了避开尴尬的话题,这会儿大家都急着脱身,杨琴便点头道:“我跟小周还得去吃饭,已经定了位置,那先走了,回见。”   杨述点头,目送她们离开。   周艳绮还杵在原地,杨琴暗暗拉了她一把,带着欲言又止的她上了车。   “走吧。”杨述回头招呼汤子期。   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停车场,大家心照不宣,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等到离开岗亭,一左一右各自进了岔道,杨琴才松一口气,心里也有些后怕。   “还好我没给她脸色看,原来真是杨主任的亲戚啊。”   “未必。”周艳绮摸了片口香糖,塞进嘴里狠狠嚼了两下。   杨琴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侧头看她。   周艳绮抬头和她对了眼,懒洋洋地说:“看我干吗?你没猜到啊。”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亲戚?情侣也是亲戚啊。   他俩各怀心事,路上也没再说什么。   相比于心情复杂的两人,杨述倒是老神在在。汤子期上车十几分钟,路上频频回头,看了他两三次,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不然呢?”   汤子期试图给他点清要害:“她们看到我们一起回家,肯定会想些有的没的,万一传到院里,影响不好。嗯……对你的影响不好。”   杨述难得笑了笑:“你还挺关心我的。”   汤子期没答。她不好说,其实她有点同情他。这人要强,她自然不能把这种想法诉之于口。   杨述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自嘲道:“因为俞北平?”   “……”   杨述说:“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那天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就这么冷场了。   礼拜天俞北平回来,两人正好在院子里下棋。杨述把汤子期杀得片甲不留,几场下来面无表情,像是存着气。   眼见我方棋子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士”、两个“相”和一个“炮”,汤子期执棋的手迟迟下不去,目露哀求。   俞北平难得见她示弱,修长的睫毛如羽扇般稠密漂亮,眉眼乌黑,楚楚动人,艳丽容色让院子里的花草都失色了。他有些目眩,原本想过去解围,却忽地顿住了步子。   “我投降。”汤子期拿棋子的手放下。   杨述对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视若无睹:“下棋等于打仗,这才第几盘,就投降了?这要搁解放前,你这种人就是实打实的汉奸。”   汤子期炸了,扬手掼了棋:“你说谁是汉奸?”   俞北平过去拾起棋子,在手里掂了掂,失笑:“聊什么这么起劲,棋都扔了?”   汤子期看到他,高涨的气焰马上熄了,乖乖过去抱住他:“没聊什么。”   俞北平有心逗她,拿棋子蹭她的鼻尖:“可我瞧着,你俩像是在吵架。”   “没!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汤子期伸出四根手指,指天发誓,“我欺负他干嘛?身体那么差,还老闷着,有什么好欺负的?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俞北平把她抱起来,在手里掂量一下:“嗯,胖了。我不在的日子,看来你挺惬意的。”   汤子期气得捶他。   俞北平把她放下来,代替她坐上了白子的位置。汤子期眼巴巴趴在他肩上:“你跟他下,一定要帮我找回场子啊。”   俞北平快速回了下头,唇瓣点在她的唇上:“你求我。”   凉凉的微风里混着他灼热的呼吸,汤子期的眼睛一眨不眨,快要迷失在他微笑的黑眼睛里,直到杨述在对面催:“来不来?”   两人芜尔一笑,收回目光。   “来!”夫妻俩异口同声。   俞北平的棋艺,当然不是汤子期这种半吊子可比的,第一局就挽回了颓势。汤子期在旁边拍手叫好,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杀!杀得他片甲不留!”   俞北平宠溺地捏她的鼻子,叹气:“他是我弟弟,相煎何太急啊。”   “我不管!你得给我报仇。”   他侧过脸,食指刮了下脸颊:“那先给点儿利息。”   汤子期却啃了一下他的嘴唇,糊他一脸口水。   俞北平啧啧,拿帕子擦脸,煞有介事地说:“家里什么时候来了条小狗啊。”   汤子期扑过去要掐他的脖子,动作却没他快,反被掀翻了按在他膝盖上。俞北平毫不留情拍了下她的屁股:“上房揭瓦啊?道歉就放开你。”   她扑腾双腿:“俞北平!你丫杀千刀的!”   头顶是他爽朗的笑声。   杨述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第035章 元宵节   阿姨回家了, 晚饭是俞北平做的, 三个人围着圆桌,偌大的地方有些空旷。   俞北平给汤子期夹菜,问她:“工作得怎么样?”   汤子期低头扒饭,含糊道:“还行。”   俞北平咬了根青菜, 默默咀嚼咽下:“那就是不够好。”   汤子期一滞,哭丧着脸回头看他:“首长,您不要这么聪明好不好, 让咱们小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啊。”   俞北平被她说得笑起来:“继续贫。”   汤子期对他做鬼脸。   他伸手过去捞她的脸, 谁料她一个闪身躲到了桌底下。   “以前跟你老师玩这招,现在跟我还来?”他曲起食指敲敲桌面,“快一点,自觉出来,我不想动粗。”   “你保证不打我。”   “我打你干嘛?”   “真的不打我?”   俞北平保证:“不打。”   汤子期才颤巍巍从桌底下爬了出来, 两只手扒拉在桌沿上, 一双大眼睛审度着他。   俞北平觉得她这表情特别可爱:“真怕我打你啊?”   她缺心眼地点了点头。   俞北平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只能给她布菜,堵上她这章口没遮拦的小嘴:“多吃点儿。”   汤子期都满嘴的食物了,还是吭哧吭哧往里塞。   吃得多了,俞北平又担心她吃撑了, 忙拦住她:“少吃点儿。”   汤子期好不容易咽下去,瞪大眼睛控诉他:“刚刚让我多吃点儿,现在又让我少吃点儿,你站哪边的啊?”   “折中。吃得少的时候多吃, 吃多了就得抑制。”   他把她碗里的菜都扒拉了回来。   “俞北平!”   他一个眼角的余光扫过来,她又哑了声,不敢真跟他叫板,低头乖乖扒饭。   俞北平的眼神柔和下来,又给她夹菜:“吃吧,一会儿带你出去玩,看灯会。今天元宵节,记得吗?”   汤子期抬起头,迷茫的小脸望着他。俞北平笑了:“不想出去走走?”   她后知后觉地点头:“想去。”   眼睛晶亮晶亮的。   这几天忙着工作和应对刁难她的上司,汤子期都心力交瘁了。   “想去就快点吃。”他又给她添了两筷子。   出门前,俞北平招呼杨述:“一块儿去吗?”   杨述摆手:“你们去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汤子期拉了俞北平的手就飞快窜了出去,压根没招呼他。大门“砰”一声关上,回应还在楼道里回荡。与此相伴的,是走廊里两人嘻嘻哈哈的打趣声,像梦境一样在黑暗里渐渐远去。   杨述依稀记得八岁以前,他和俞北平也有过这样形影不离的日子。那会儿他还姓俞,走哪儿都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哥哥后面,旁人见了他们都要笑着弯腰问一句,哎,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因为他晚出生一分钟,就得一辈子屈居下位。   可他那时候没有任何不甘和怨怼,记忆里,只有北京城头顶湛蓝的天空,还有明媚悦目的阳光,一丝一缕照进他再也回不去的年少岁月里。   ……   路上人流很盛,满大街张灯结彩,大院的公园里都放了灯。汤子期拉着俞北平从侧门出去,开心地在青石板地上蹦了蹦。   “多大了,跟个小孩子似的。”俞北平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夜风大,他把围巾接下来,给她仔细系上。   俞北平这人讲究,围巾也是勤洗勤换的,藏蓝色的格子,上面还有淡淡的清香。汤子期捞起来,压在脸上深呼吸:“好香啊——”   她的表□□眯眯的,看得俞北平哭笑不得,飞快拍了下她的头。   “干嘛打我?”   “走吧。”他重新牵上她。   路上汤子期买了不少东西,原本是来看灯会的,结果全陪她买吃的了。俞北平又无奈又只得惯着她,左手三个食盒,右手三个塑料袋,在后面跟着:“你慢点儿,别摔了。”   “你快点儿才是!”她回头,倒退着走笑话他,手里还捏着一串鱼丸,一口一个,冲他笑得明快。   “别这么走,撞到别人怎么办?”   汤子期甩着手里的围巾,就是不听他的。   人多,俞北平真的怕她出事,看到路边有垃圾桶就走过去,作势要把她买的食物都扔了。汤子期大惊,连忙奔过去拦住他:“好哥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别扔我的零食。”   “真的知道错了?”他捏了一下她的脸。   汤子期张开嘴要咬他。   俞北平反手敲在她的脑袋上,惹得她哼叫连连。   “你欺负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走吧。”俞北平搂了她的肩膀往前面走。汤子期也不吵了,化悲愤为食欲,一连咬了三口手里的肉丸子。   “以后这种垃圾食品,还是少吃点。”俞北平叮嘱。   “怎么就成垃圾食品了?”   “路边摊,没执照,还能不是垃圾食品?油炸、烟熏、腌制品、泡面……这些你最爱吃的啊,全都是垃圾食品。”   她不服气:“就你健康,就你安全,老古董!”   俞北平哭笑不得,也只能随她去。   逛了大半夜,汤子期忽然皱着眉,不肯往前走了。   “怎么了?”俞北平折返回来。   汤子期抿着唇,看看他,眉头皱得老深,倒是把他唬住了,心里也难免焦急:“到底怎么了?”   见她僵着不懂,人也有些木讷,像是生了病,俞北平不敢怠慢,把手掌贴在她的额头。   夜里冷,这一触不大直观,他又以唇相抵碰了碰:“……没发烧啊。”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好像是食物中毒了。”木讷了会儿,她期期艾艾地说。   “食物中毒?”俞北平的眉头皱得比她还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时,她却“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俞北平忙给她拍背:“你这哪是食物中毒啊?是吃太多撑着了。”   他把她拉到路边,给别人让出路。往来的人群都往这对长相出众的男女投去稀奇的目光,臊得汤子期捂住眼睛。   “我们回去吧,六哥……”   “你也知道丢人啊?”俞北平拄着头望着她,姿态闲适,目光很像看好戏。   汤子期本来就不畅快,被他看得又是一阵难受。   半晌,他掏出帕子给她擦脸,拭去嘴角的秽物:“别吃那么多,你那小鸟胃,能装下那么多东西?贪心不足蛇吞象,噎住了撑着了是开玩笑的吗?”   她垂着头不说话,明显还不高兴着。   俞北平收起帕子,轻轻拍她的脸:“好点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她这才反应大起来:“谁要去医院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离这儿最近的就是她实习的仁爱医院好不好?为了这种事情去医院看病,她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俞北平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好好好,不去。那我去药店给你买点儿消食片吧。”   汤子期摸了摸肚子,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   他抬手给她指对面的斜角处:“看到那个人绿色的灯箱了吗?就是那个,我去去就回来,乖乖呆这儿别动。”   他都要走了,又折返回来叮咛一句:“也别再吃了。”   汤子期面皮涨红,恶形恶状地瞪了他一眼。   俞北平笑着离开。   旁边的小吃店人满为患,药店倒是挺冷清。俞北平速战速决,进门就直接问柜台小姐要健胃消食片。   “好的,您请稍等。”也没废话,回头就给他拿来了。   俞北平前后一翻,发现包装和以前不一样了,抬头问:“新品?”   “没,就是以前那种,只是换了个包装。”   “好的谢谢。”   付账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巧啊。”   俞北平回头,对方是个三十上下的女人,容色娟丽,长条脸儿,穿着一件孔雀翎深V领的无袖裙,正冲他笑。   俞北平的记忆里没有这号人,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巧。你也来买药?”   陆青侧身倚在柜台上,手指敲了敲那透明的柜面:“没。”   她说得干脆。   俞北平微怔,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这会儿,他倒是想起来这个人了,杨述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位仁爱医院科主任。   两人之前也就打过一次交道,还是他顶了杨述回绝了她。   他这人圆滑,惯会审时度势,话也只说三分明白,扮起自己弟弟来起码有七分像,陆青压根认不出来。   这是还把他当杨述呢。   俞北平也不想说破,脑中略略一过,笑道:“陆小姐,我还有事,回见吧。”   陆青也不强留他,只是颇为遗憾地垂了垂眼帘:“我是看见你,才特地进这药店来的,谁知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她这么说,俞北平倒不能就这么走了,显得自己多失礼似的。   “陆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陆青见他回头,这才得意地直起身,笑得千娇百媚:“元宵节啊,你怎么不跟家人一起过?哦,我忘了,你是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应该跟家里人不亲吧。”   说完,还用充满兴味的眼神望着他。   俞北平心里一阵烦躁,忍不住暗暗冷笑。   她在杨述面前,就是这么轻狂肆意的?故意点出杨述的身世,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不过是为了吸引他那个傻弟弟的注意。   杨述性子冷,向来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可这不代表他喜欢被人冷嘲热讽。   俞北平也看不得别人自作聪明作践他。   “谁说我一个人过?我陪我老婆来的。”他笑了一下,转身往外面走,敷衍地打了个招呼,“陆小姐慢慢逛。”   陆青的脸,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不相信,亦步亦趋循着他的背影跟了出去。 第036章 供药商   隔日一早, 俞北平回了驻地, 汤子期也去了仁爱医院上班。   脚刚沾地,周艳绮就把她叫了过去。   “负责采购的小吴生病了,这些东西,你去帮忙买齐吧。”一张单子交到她手里, 周艳绮扯了下嘴角,不无嘲讽地说,“用量不会对, 买个东西总行吧?”   因为杨述的关系, 周艳绮和杨琴原本对她的态度已经好转了,不知道为什么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汤子期将信将疑地接过单子,在手里翻了翻。   都是一些常规药物,应该不难买。   她应下:“我尽快买齐,送到库房。”   周艳绮点点头, 眸光微闪, 打量她一眼后扭着腰肢走了。汤子期不敢怠慢,忙和药房打了个招呼,换上衣服走出医院。   杨琴上午没事,在办公室品茶看文件。周艳绮敲响了门,没等她应就推进去, 惹得杨琴皱眉:“你不能敲门再进吗?”   “我敲过了啊。”   “那你能等我应了再进来吗?这是基本的礼貌。”杨琴还有气,“砰”一声把茶杯置到桌面上。   茶水溅出了两三滴。   周艳绮也不生气,拿了抹布过去帮她擦拭:“是我不对,我在这儿跟你道歉了杨主任, 消消气,消消气。”   “说吧什么事?”杨琴脸色还是不大好。   周艳绮也无所谓,又给她添了点茶水:“我把那小丫头打发去买药了。”   “前两天不是刚买过?”杨琴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周艳绮慢悠悠说:“有人托我,给她找点事儿做。”   杨琴皱眉,警告她:“别再没事找事了。你那外甥女的资料我也看过,水平一般,就算是公平竞争也不一定比汤子期强。再说,那天在停车场你也不是没看到。杨教授和院长关系匪浅,现在可是咱们医院的大红人,他技术又过硬,没必要得罪他。”   “你怕啊?”   “不是怕,是没必要。”   周艳绮却笑道:“可我怎么听说,周院长要退了。”   杨琴一愕,老半晌回不过劲儿来:“退了?”她下意识开口,“那谁顶上?”   周艳绮下意识往四周看看,神秘兮兮地说:“陆副院长在咱们医院那么多年,本身又是胸外重要科室的科主任,背景也硬,听说跟周家有点关系,你说呢?”   杨琴这就不得不琢磨一番了。   话也点到了,周艳绮放松一笑,给自己倒了杯水:“你也别太保守了,是时候找根木头上岸了,别拖着拖着一块儿沉底下去。”   杨琴这人向来中庸,秉承着谁也不得罪的原则,混得还算可以。可是谁不想更上一层楼?她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只是这消息——她思量着看向周艳绮。   周艳绮明白她的顾虑,若有所指地点了点头。   陆副院长要上去,作为她唯一的女儿,陆青当然也是炙手可热的讨好对象。怪只怪汤子期运气不好,得罪谁不好,得罪她?这女人向来小心眼得很。   要不是怕杨琴从中作梗,不让她对付那小丫头,她也懒得提点她。   话到了,意思意思就够了,她也不多提陆青的事,转身出了办公室。   ……   仁爱医院主要的供药商就那么一家,她第一次去,怕自己谈不拢,电话里先跟那边负责人接洽了一下。   那边人很好说话,只说让她下午5点去公司等。   汤子期才放了心。   到了公司楼底下,她一颗心提了又落,落了又提,进门时已经心无旁骛。   这应该算是个规模挺大的公司,脚底下铺的不是瓷砖,是天然的木纹大理石,造价不菲,还是很罕见的浅紫色渐变纹理,整体装修得朴素典雅。   “汤小姐,这边请。”有接待招呼她,把她引向电梯。   到了顶楼,这人只把她带到了休息室,又奉上了茶:“请您稍等一下,经理在里面,一会儿就出来跟您谈。”   汤子期说了声“谢谢”。   这茶有点苦,尝不出品种,瞧着倒有点像乡下自制的桑叶,到了后调又微微沁出点儿甜,萦绕在舌尖,让人耳目一新。   她坐了会儿有点无聊,转头朝内室望去。   这休息室很宽阔,通向内室的地方设了台阶,转角的地方是一面半开的磨砂玻璃,绛色的金线垂帘把乳白色的内壁辉映得有些暗。   靠窗的地方是一面百叶帘,阳光几经转折塞进来,只在她脚下留下浅淡的几道阴影。   室内更显幽暗。   耳边只有内室远远传来的谈话声。   她困得开始打瞌睡了,才听到桌椅移动声,然后几人顺着台阶到了外面。汤子期惊醒,抬头一看,钟翰云笑着送走客人,回头和她互视了一眼。   “巧啊。”   汤子期霍然站起,这下心里全明白了,也不想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谁料他动作更快,抬手就压住了门把:“既然来了,喝一杯再走吧,咱们也有好久没见了。”   汤子期冷笑不已:“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翰云像是丝毫不在意她的冷言冷语,反而拿住她的软肋:“不叙旧,谈生意总行吧?就这么走了,这份采购清单怎么办?”   他施施然接过她手里刚才一直捏着的单子。   汤子期一滞。   “进来吧。”料定她不会走后,钟翰云率先上了台阶,在前面给她引路。   汤子期心里憋着气,停顿了会儿,还是跟着他到了内室。   金色的大弧形丝绒沙发,坐下去软绵绵的,却又很有弹性。钟翰云也没问她,转身给她倒了杯玉米汁:“记得你以前爱喝,热的,喝吧。”   汤子期只低头扫了一眼:“你也说是以前,现在我不爱喝这个。”   “那你想喝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喝。”   汤子期不敢跟俞北平叫板,不代表她怕事。对于钟翰云,再大的脸子她也能甩。   钟翰云早知道她的脾性,只是笑了一下,转身给她换了白水。   “说吧,把我诓来干嘛?”汤子期面色不善,眼底还有几分隐忍的怒意。   钟翰云倒是神色如常,好像之前在项目上刁难她的事情压根就不存在,笑着说:“你不是为了采购药品来的吗?”   汤子期点点头,也不想跟他聊别的,把那张清单拍给他:“就这些,你看看吧。”   钟翰云接过来,只浏览了一遍就搁了:“真是不巧了,这上面有几种正好断货了。”   汤子期一听就炸了:“你存心涮我呢?钟翰云!”   她能忍到现在都是奇迹了,如果他不是供货商,如果她现在没在仁爱医院做事,她抬手一个锅盖盖他脸上信不信?   钟翰云也算好涵养了,被这么呼喝也没发怒,只是弯腰给她添茶:“喝点儿茶,消消气。”   经过项目施压那件事,他算是明白,对付汤子期,只能用软的,不能来硬的,不然这个愣头青能跟你急。   相处时间越久,他就越瞧不上简筠,更加想起汤子期的好。   越是得不到,心里越发想念,简直像蛇蚁一样啃噬他的心脏,让他没办法不去想。好在最近找到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嫩模,因为急着出道,对他很殷勤,算是寥解相思。   可到底是个赝品。   想起沈蓉,钟翰云在心底暗叹。   汤子期却没那个闲工夫搭理他:“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提供药品了?你这是违约。”   钟翰云叉着手笑了:“卖完了,又不是故意不提供。我违的哪门子约啊?”   汤子期说不过他,气得胸口一闷。她也不能冲到人家库房去检查。   钟翰云看着她,眼中兴味盎然,似乎在等她开口求自己。他事先了解过,他是仁爱医院最大的供药商,失去了这个渠道,汤子期短期内根本筹集不到这些药品。   加上有周艳绮帮衬,不愁她不求自己。   可汤子期没求他,也没废话,抓起包就走了出去。   钟翰云也没追,望着她的背影提了提唇角。   现在是硬气的,可过几天,看她不转身来求自己。   他心情大好,给自己点了根烟,想了想,拨通了沈蓉的电话。   他现在是沈蓉的大金主,哪里有敢不应的道理?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起来,那头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江南少女特有的柔缓:“钟总,您找我有事?”   沈蓉跟简筠不一样,毕业没多久,还有些大学生的青涩,面子上不大放得开,每次和他打电话都像是做贼似的。   可钟翰云喜欢的就是她这股清高和好面子的劲儿。   简筠长得比不沈蓉差,可人太奔放了,一开始还挺新鲜,没多久就有些上赶着的腻歪。钟翰云最近真的受不了她,她打电话来都是推给秘书接的。想起来,当初为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艳俗女人和汤子期掰了,真是吃大亏了。   这么想,看简筠更加不顺眼。   “……钟总?”见他久久不回应,沈蓉开口,“您在听吗?”   钟翰云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说:“我在公司,你现在过来一趟吧。”   听着像是商量的口吻,可语气里的味道不容置疑。   沈蓉咬了咬唇,觉得屈辱,可现在她有求于他,前途和生计都系在他身上,哪能忤逆他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拿起包以最快速度出了门。 第037章 清单   汤子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沈蓉, 更没想到, 俞北平会过来接她。   双方只对了一眼,没说什么,各自转身离开。   上了车,她还心事重重的。俞北平挂倒挡, 问她:“怎么了?”   “碰到一点糟心事儿。”   “沈蓉?”   “不是!”说到钟翰云,她的语气又顿住,私心里不想给俞北平知道, 语气也弱了下来, “没什么。”   “不说就算了。”他笑了笑,把车开出了这片地儿。   路上车辆多,开五分钟堵三分钟。俞北平干脆不紧跟着了,放了音乐,单手拄着头听起来。   汤子期见他神情专注, 伸手推推他:“怎么了?”   他挨过来, 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鼻尖:“想你。”   “我不就在这儿?”她哼哼,嘴里说着不屑,眼睛里却都是得意。   俞北平笑了,顺一下她的头发,把车开出了闹市区, 往来时的路赶。汤子期蹭过去,用脑袋在他颈窝里蹭。   “我的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儿吧,一车两命呢。”   汤子期这才消停了, 没跟他继续闹。   “有心事?”俞北平看出她的异样。   “没什么。”   “有事儿就跟我说,给你解决。”   “口气这么大?”汤子期翻他一眼,“医院工作,你也给解决?”   “这个啊——”他似模似样地思忖了一下,满不在意地笑道,“那得找杨述。”   汤子期啐他一声,笑了,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实话:“有人找我麻烦。”然后把周艳绮、钟翰云那些事儿都跟他说了。   “我也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联系,不过不可能那么巧,周艳绮八成是得了钟翰云的指示,给我下套呢。我要是把这事儿搞砸了,她又得抓我小辫子了。”   谁知他讽笑一声:“还以为多大事儿呢。”   汤子期瞪他:“难道你能解决?站着说话不腰疼。”   俞北平苦笑,也不跟她计较。   回了家,他给她煮了锅绿豆汤,又亲手给她盛了一碗:“绿豆降火,消消气,大小姐。”   汤子期很喜欢喝这个,可不满意他的说辞:“你说我火气大?这大冷天的,还没入夏呢,喝什么绿豆汤?”这是埋汰她吧?   “没。”俞北平只好哄她,“没埋汰你。”   汤子期有些静默。   他真的对一个人好时,就能包容迁就她的一切。以前觉得这个人高高在上冷心冷肺,心里只容得下一个自己,现在想来,有时候她确实太任性,太无理取闹。   “不生气了?”他好笑地揉她的脑袋,长臂一伸,自然地撑在她手边。   汤子期拿手指戳一下他的手臂。   硬硬的,肌肉很结实。   她又戳一下,像是玩上了瘾。   俞北平:“……”还真是个活宝啊!   汤子期玩够了,捧着绿豆汤吭哧吭哧喝起来。她以前喝绿豆汤都是不嚼的,连汤带豆子一股脑儿灌下去,经常噎住。   俞北平为着这件事说过她很多次,她也改不掉。   这不,又故态复萌了。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绿豆汤不能这么喝,噎住怎么办?”俞北平有点生气了。   汤子期放下勺子,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里带着笑,微微俯低着身子撑在她身侧,只是神情有些似笑非笑,甚至有些——危险。   汤子期咽了咽口水,乖乖放慢了速度,慢慢嚼着豆子。   “这就对了,乖一点。”俞北平摸摸她的头发,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弄得汤子期很痒,叼着勺子侧头瞪他。   俞北平乐不可支。   杨述拿着报表从楼上下来,在他们对了拉了椅子坐下。   “就这些吗?”他把册子放到桌上。   汤子期抽空抬眼一看,发现就是周艳绮之前给她的购药清单。俞北平说要请杨述帮忙,没想到是真的。   她点点头:“可是……”   “不用去找钟翰云了,我也有医药公司,你去‘中和’那儿吧。”   汤子期之前听陈珞说过,杨述在这儿和美国都有自己的医药公司,用来销售自己研制的保健品之类的药物,不过她一直以为是一些小公司,没想到居然是“中和”。   这家公司的规模,绝对在钟翰云现在接手的那家分公司大。   “我和钟翰云……”杨述顿了顿,说,“有点儿交情,如果他再为难你,我帮你去说。”   见她还是懵懵懂懂的,俞北平接了句:“钟翰云手底下那家公司,有很多重要的研究成果都是你杨老师提供的。”   汤子期这才明白了,心情也雀跃起来。   这算不算柳暗花明又一村?   杨述只说了这几句就出了门,汤子期不忘在后面跟他摆手道谢,拱手作揖:“拜托杨老师了,一定要好好教训钟翰云那个人渣,为民除害!”   俞北平拍她的脑袋:“别贫了,快吃吧,都凉了。”   她冲他吐舌头。   “几岁了?永远也长不大。”他嘴里责备着,可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汤子期乖乖把绿豆汤都喝完了,缠在他身边,要他陪她玩。   俞北平一边栓围裙一边告诫她:“工作都做完了?医院没课业?还有你的论文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汤子期磨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早就!”   俞北平嗤笑:“你以为我是杨述啊,那么好糊弄?”   汤子期扁扁嘴,熄了。   系好围裙后,这人多了几分文气,弯腰认真洗碗。汤子期这才发现,早上杨述吃过的碗都没洗过,不由震惊:“他瞧着不像这么懒惰的人啊。”   那么爱干净!   俞北平一点儿都不介意揭自己弟弟的老底:“脑袋是挺聪明的,可惜生活自理能力为零。他以前啊,都是叫钟点工定点来家里帮忙收拾的。能做的菜,也就一个煎蛋吧,还得时不时煎糊一下。”   汤子期更加震惊:“……想不到他居然是这样的杨老师!”   都说养猫的男人傲娇,古人诚不欺我啊!   “小脑袋瓜儿里都在想什么呢?”俞北平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汤子期这才回神,笑嘻嘻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啊。”   “收一收你八卦的小表情吧,免得阿述回来忍不住抽你。”   “他抽我你帮谁?”   “小孩子过家家,我谁也不帮。”   汤子期:“……”   算你狠!   俞北平洗完碗,汤子期就拖着他玩了一局幼稚游戏。她玩得起劲,俞北平却兴致缺缺,到后来,她还指责他不用心。   俞北平无奈,只好陪着她又玩了两局,直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她累了,关了游戏倒在他的肩头。   “上楼去睡觉吧?”   她摇头:“不去!”   他循循善诱:“很晚了。”   她瞧他一眼,又打了个哈欠,想了会儿才点点头,伸出双手。   俞北平知道,这是懒得自己起来,求抱抱呢。他也是无奈,只能把她软软的身子抱起来,没多少斤两,却抱着很累,轻了怕摔了她,重了又怕她喊疼。   年纪小,娇气得很。   两人房间在二楼尽头,杨述住三楼,免了平日某些尴尬。俞北平放下她,给她抖了被子盖好:“先睡一会儿吧,等一下记得起来洗脸刷牙。”   她瞪他:“好累啊。”   “难道你还想直接睡啊?”   她焉了:“好吧,先眯一会儿。”抓起被子盖住脸。   “懒吧。”他哼笑。   她又揭开被子:“你勤劳,你了不起。”说完又蒙上了脸,还带了点儿气。   俞北平掀开她的被子,跟她讲道理:“我说的不是事实?小姑娘,真是半点儿说不起。”   “你说吧,反正我在医院被领导教训,回来还要被你俞首长教育。得咧,我就是个小喽啰,谁逮着谁训,有气儿都朝我撒吧。谁让我辈分小,地位低呢,随便你说吧。”   “说你两句你还嘚瑟起来了。”俞北平莞尔,弯腰压住她的被角,手伸进被子里摸到她的小手。   凉凉的,软软的,捏在手心里还挺舒服。   汤子期侧身背对着他,挣了一下:“干嘛?”   他捉起她的小手,放唇下吻了吻,像跟她耳语:“没干嘛啊,看看你冷了没?”   “不冷。”   “不冷?这小手怎么这么冰啊?”他又捉着啄了口,语声里都是笑意。这人就是爱捉弄人,尤其爱捉弄她,拿话挤兑她。   偏偏她口才没他好,每每都被他吃得翻不了身。   她怨念地白了他一眼:“别过分啊。”   “怎么过分了?捉小手过分了?还是摸自己老婆过分了?”他在她脸上啄了口。   “口水啊!”她口是心非地蹭了蹭,被他笑着压到床里,也不废话了,揭开被子进去,掐了把她纤细的腰。   汤子期吸气,抵了他胸膛一下:“疼啊。”   “哪儿疼?”他在笑,分明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他知道自己的手劲,就这点儿程度都喊疼?八成是撒娇。   穿帮了,汤子期只能摊到床上:“算了,就让你为所欲为吧,谁让咱们是合法夫妻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继续贫吧。一天不贫你难受是不?”   他把她翻过身,替她解牛仔裤。她不舒服了,还踢腿蹬了他一下。   “乖一点儿。”他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第038章 疑团   钟翰云一早就接到了杨述的电话, 人都有点懵。   要说他怕的人, 一是他老爹,第二是他远在鹿江的舅舅连行书,剩下的,也就这位表哥了。   鹿江是边境城市, 再往南就是特区了,虽然偶有动荡,经济发展也非常迅猛。因为盛产石油和宝石等珍贵的原材料, 劳动力廉价, 引得世界各地的财阀集团趋之若鹜。   申科集团就是其中之一。   集团总部在香港,2002年才进驻鹿江,开设了分公司和多个产品交流中心。   申科集团,又称KS,是一家跨国性的集团公司, 与多国财阀和资本集团都有密切的联系。前身是香港一家医药公司, 后来逐渐扩建,涉足到房地产和娱乐行业等领域,历史悠长,财力雄厚,是无人敢惹的庞然巨物。   没有人知道它的财力极限到底是多少, 不说那些垄断行业,光是明面上已知的,在南美有多少座矿山,在非洲又有多少油田……财经频道上就经常看到。   钟翰云一家的发家史, 严格说起来,很大程度上仰仗这个舅舅。   连行书有一子一女,不过都很不成器,唯一能堪大拥堵就是杨述这个领养的儿子。   不过,钟翰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记忆里最后的印象就是他十六岁那年,远赴国外,在檀香山那边的一次晚宴打了个交道。   长得很出色,话不多,心里总像藏着事儿——看不透。   连行书很信任他,把医药方面的产业交给了他打理。   钟翰云父亲经营的丰汇集团就是以医药生产和销售为中心的,药材的来源、销售渠道的接洽都要仰仗他这个表哥。   得罪了他,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   从那以后,周艳绮没有再找过她麻烦,她之前搁置那个项目也重新启动了,是杨述和陈珞合资给她建的。   为了庆祝,汤子期特地请他们来家里吃饭,还拖着俞北平一大早就出去买菜。   她自己不会烧,但不好意思在闺蜜面前承认,嘴里大包大揽了一番,回头就把锅甩给了俞北平。   俞北平早习惯了,相处越久,她这些小缺点就越明显。比如好大喜功、死要面子,明明心里门儿清,陈珞会不知道她不会烧饭?可偏偏要逞能,为了撑个门面花了老大力气。   这个点儿,楼道里还很暗。   早春的天气,寒意料峭,走到外面,草坪上被一层淡白的霜色覆盖着,望之生寒。   汤子期合上手搓了搓,恨不能把脖子缩到大衣里。   没了暖气,这日子还真没法儿过啊。   出门前被考虑周到,她只穿了双丝袜,因为下身穿的是九分裤,裤腿和鞋之间露出了一截纤秀的脚踝,冷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   俞北平搭了她肩膀一下:“别逞能了,在这儿呆着,我去给你那双棉袜。”   汤子期早冻得没了骨气,眼巴巴瞧着他,还不停跺脚:“你可快点啊。”   “让你出门前总不过脑子,下次记得被高估自己,就你那小身板,能有多少耐寒能力?”   眼睁睁看着他上楼,单手插兜,步伐优雅,气得她踢了一下台阶。   水泥地,那个硬的啊,疼得她龇牙咧嘴。   导致他出来,她都没给他好脸色。   “怎么了?”俞北平弯下腰,努力跟她齐平。他含笑的样子永远都是谦和的,只是眼底透着不易察觉的戏谑,像是早料到她会这样,就等着她作妖。   汤子期对上他的视线,咬了咬唇:“你老是这样欺负我,太过分了吧?”   “我怎么欺负你了?”   汤子期定定望着他,扁了扁嘴:“我现在有点后悔嫁给你了。”老是吃定她!嫁了人,比没结婚前都不舒坦。   他下一秒就捞起她,夹在臂弯里往楼下走。瞬间的失重,吓得汤子期尖叫出声,牢牢抱紧他的腰。   她是脸朝下被他夹着的,随着他的脚步,面前的楼梯也高低不平地起伏着,忒吓人。   汤子期是个很没有骨气的人,马上求饶:“老公我错了,翻我下来吧。要是摔坏了怎么办?最后心疼的不还是你吗?”   这话也真够厚颜无耻的,她说来却一点儿也不脸红。   俞北平顺利提着她下了地,手里的动作却半点儿没松,仍旧提着她往院外走。汤子期这下急了,在家里丢人没什么,这附近邻里都是相熟的,要被人看到——那该多丢人啊。   她拼命挣扎起来,恼羞成怒:“放我下来!”   俞北平说:“也行,你叫声亲爱的老公,求求你饶了我。”   汤子期:“……”   “叫不叫?”   “亲爱的老公,求求你饶了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仰着小脑袋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可惜演技不假,眼眶都没湿润。   俞北平放下她,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别装了,一点儿都不像。”   她气短,有那么一瞬间,像一口咬他手上。   ……   来得早,菜市场卖的都是时鲜货,靠门口摆地摊的是卖蔬菜的,往里就是一个个鸡鸭鱼肉的摊位,比外面宽敞些。   “买什么?”俞北平搂住她,也不管小姑娘还在生闷气,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软糯糯的,有时候真像没断奶一样。   还有这别扭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这么想,心里反倒更喜欢。他这人心思已经够成熟了,凡事都比别人多考虑几重,很多时候,人情往来都掺杂着算计和估量,几乎没有她这样不假思索的纯粹。   他也是真的包容她,疼着她,甭管她怎么上房揭瓦都不生气。   要是喜欢一个人,她所有的缺点就成了优点。   汤子期哪会挑菜啊?   她一进菜场,眉头就皱成了“川”字,捂着口鼻,就差吐出来了。   “这味儿怎么这么难闻?”   俞北平忍俊不禁:“以前没来过菜市场吗?”   汤子期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来过,哼哼了会儿,说:“当然来过。来过就不能嫌这味儿难闻吗?”   “你真的来过?”他从后面握住她的双肩,低头瞧着她。这个姿势,温热的气息正好拂在她的侧脸,有些瘙痒。   汤子期的脸不自觉红了。   “说谎可是会变长鼻子的哦。”他揶揄地捏了捏她的小耳垂。   汤子期只好低声承认:“……跟妈妈来过,不过大老远就停住了。我嫌里面味道太难闻……”   俞北平轻笑:“像你的做派。”   汤子期这就不乐意了,仰头瞪视他:“你老埋汰我。”   “我怎么埋汰你了?”   “说完不好,嫌弃我。”说到伤心处,她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这次是真的难受了,还带着一点倔强,像是要把心里的焦虑和害怕都发泄出来,“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当初跟我结婚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你不是多喜欢我,而是,我比较‘适合’。”   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多愁善感,一言不合就开始杞人忧天,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而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能把他想得多坏就想得多坏。   俞北平也拿她没有办法,可也不想欺骗她:“结婚前,我确实抱着这个想法,这点我不否认。”   虽然早有预料,心里也清楚,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对她一见钟情还进而倾心?可汤子期还是被狠狠伤到了。   她心里难受得像被扎了一针,还往血液里注入了水银,带着她整个人如同灌了铅似的直直往下坠,堕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早就知道他清心寡欲、冷心冷肺,可亲耳从这张嘴里说出来,她还是难受得不能自己。   “别哭啊。”俞北平的心像被揪住了,忙掏出帕子帮她擦拭。   汤子期倔劲儿上来,狠推了他一把。   好在他武警指挥官出身,身体素质没话说,脚步都没踉跄一下,倒是她,被反震的力道震得往后倒了倒。   俞北平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住。   看到她震惊的小脸,他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可这一笑,就知道坏了。   果然,她翻了脸,更加气恼地瞪着他:“你真是太过分了!这样欺负我有意思吗?”   俞北平忙敛了笑,握着她细瘦的肩,认真地说:“我没这个意思。我们结婚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你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吗?”   俞北平没说话。   他的沉默,让汤子期心里更加不好受。她抬起头,没再闹,而是受伤地望着他:“你觉得我胡闹,为什么不检讨一下你自己,为什么让我这么没有安全感?”   “这一点,是我不对。”   “那么,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汤子期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脸,敏锐地发现他有什么瞒着她。   看着她怀疑的眼神,俞北平有很多都想坦白,把一切都说清楚。可到嘴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要怎么说?   她弟弟汤稚晖的死跟他有间接的关系,甚至他是□□和源头?   那样的话,结婚一开始他没有说,现在已经丧失了开口的勇气。如果说,结婚前是为了照顾她,弥补心里那一点儿愧疚,那么现在,这份感情已经扎入了他心里。   这段婚姻,从他觉得“他俩适合,能过一辈子”,到现在的难以分离,像是一颗酸果,甜蜜中掺杂着涩意。   “对不起。”俞北平只能这么说,把她纤瘦的身子牢牢圈在怀里。   ……   晚上吃饭,医院有事,杨述没有来,陈珞一人上了门。   汤子期听到门铃就去开门了,把她让进来,弯腰在柜子里找拖鞋。   找了老半天,半点儿头绪都没有,还摊了一地的冬鞋。   陈珞心思通透,一眼就看出她有心事,捉了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别找了,不就在旁边吗?”她脚尖点点门边的棉拖。   这位漂亮的女教授今天穿得很别致,白色的无袖雪纺蕾丝衫,下边搭一条烟灰色阔腿裤,雪白的脚踝上,缠着两圈黑色的细带,高跟鞋又高又尖细,使得她本就高挑的身高更加出众。   汤子期见她这样容光焕发,再看看自己的境况,不由气馁。   陈珞把她带到客厅,目光往厨房看了眼。俞北平背对着她们在炒菜,一身棉质家居服,系着围裙,哪里还有平日在外的首长威严?   背影瞧着都很温暖。   “俞六哥对你很好啊,没见他这么伺候过别人。”陈珞笑着收回目光。   汤子期没说话。   “怎么了?”陈珞捏一下她不情愿的小脸。   陈珞单亲家庭长大,打小自立,性格温文理智,汤子期从小就依恋她,感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跟她说,她都能帮她解决。   “出什么事儿了?和我说说。”沉默摸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顺着,有点像别人家摸宠物狗。   汤子期还挺享受的,眯着眼睛趴在她大腿上。   “也没什么。”   “和俞六哥吵架了?”陈珞一针见血。   汤子期有时候喜欢她这么聪明,有时候又恨她心思这么通透,还喜欢毫不留情揭她的短——她狠狠瞪她,劈头盖脸:“就跟我过不去吧,陈珞?”   刚刚还病怏怏的,现在又气势汹汹怼人了。   陈珞扯了一下嘴角。   担心她什么啊?只有小魔头折腾别人的份儿。   “没,不问了,再不问了。”陈珞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汤子期递給她一个满意的神色:“算你识相。”   其实心里还是不舒服的,不过不想把这种事情摆开讲。别的什么事情都可以说,就这件,说出来可大大地伤自尊了。   她的老公怎么可能不爱她?   她吸了一下鼻子,又趴到了陈珞的大腿上,落寞的眼神很可怜,手里却泄愤地拧了一把。   陈珞疼得倒吸口凉气:“姑奶奶呦,吵架找正主儿啊。拿我撒什么气?” 第039章 理智与情感   初春下雪, 在北京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 今年的这一场似乎有些姗姗来迟。   “快四月份了吧?”陈珞在窗口凝视了会儿,回头问。   汤子期在吃一盒豌豆糕。外面是盒装,里面是一块一块用塑料密封包装起来那种,个儿不小, 她一口一个。   陈珞看得咂舌,震惊之色毫不掩饰:“哪有你这么吃的?”   汤子期不搭理她,嘴里一块还没咽下, 有剥了一块塞进嘴里, 吃得急了,噎住了,扶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陈珞吓得忙过去。   俞北平快她一步,把倒好的水喂到她嘴边,又给她拍背。   力道不轻不重, 正正好, 呛都没让她呛一下。   陈珞习惯性地扶了一下裙摆,坐下:“你家老公对你够好了,别老是使小性子。”   汤子期反唇相讥:“你老公对你不好吗?”   陈珞笑意不改,漫不经心抿了口茶:“就领了个证,婚宴那天出席了两个小时, 其余时候,一个月都见不着一面,外面绯闻满天飞,不是包养小明星就是搞女大学生, 昨天还有两个嫩模来找我,硬说怀了他的孩子。你说好不?”   汤子期噎住:“……”   刚才是情急口快,现在后悔极了。   陈珞和江越也是相亲结的婚,可关系比她和俞北平糟糕多了。江越压根不喜欢陈珞,完全是被家里老头子逼的,说不结婚就要收回投在他公司的股份,江越怕公司垮了要喝西北风,这才勉为其难应了。   好在陈珞理智成熟,对江越也没什么感情,两人各过各的,随他在外面搞什么,陈珞只顾做自己的研究,天塌了也雷打不动。   这对夫妻,算是他们圈里继俞北平和汤子期之后的又一对,典型的反面教材。   “你就怎么让他在外面胡来?”陈珞的语气云淡风轻,话里的内容却听得汤子期火冒三丈,连她自己和俞北平的事儿都暂且忘到背后了。   陈珞轻笑,耸耸肩,看得出来,是真的不在意。   汤子期却咽不下这口气:“等明天雪停了,抄上家伙,我帮你揍。非打得他哭爷爷叫奶奶不可!”   陈珞被她夸张的表情逗乐:“可别添乱了你。”   “关心你怎么就成添乱了?”   “我跟江越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谢谢你,不过不用了。”陈珞道。   汤子期看向她的眼睛,依然澄澈深邃,饱含睿智和深沉。她勉为其难地点头:“逢年过节,你让江越小心点儿,别被我撞见。”   时间不早了,陈珞起身告辞。   “都下雪了,再坐会儿吧?”   “不了。”   陈珞性情温和,可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汤子期只好作罢,替她拉开门,站在门口看着她下楼,又进了她那辆mini,才把门合上。   俞北平把热好的汤婆子递给她:“没有暖气了,小心着凉。”   汤子期没理他,踢着拖鞋上了楼。   往常他都要熬夜看小说,或者下个一两部小电影来看看,今天却早早洗澡上床了。俞北平进门的时候,她背对着他,被子隆得像小山那么高,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眉梢微动,抬手关灯。   果然,被子里透出些许微薄的亮光。   不用猜他都知道她在看小说。不过碍着面子,不好当他的面儿看。   毕竟,她还在生气不是?   在床前站了会儿,他拿了衣服去了卫生间。   门轻轻合上,过一会儿,耳边传来清晰的淋浴声,汤子期才慢慢扒开盖在头上的被子。她在玩消消乐,不过玩了会儿就没劲了,烦闷地扔了手机。   俞北平早年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洗澡不超过五分钟。   眼见淋浴声停了,汤子期连忙拉起被子,把头蒙上,不忘把手伸到床头柜上捞回手机。   “子期,睡了吗?”隔着被子,他拿指尖戳她的脑袋。   汤子期连忙关机,佯装睡了。   过一会儿,他从背后进来,抱住她软乎乎的身子。   “我知道你没睡。”他在她耳边低语。   汤子期一震,随即有些愤怒地踢了他一下,把他的手扒来开。   他这时说:“刚刚诈你的,现在才知道,你真的没睡。”   汤子期:“……”   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涌上来,这下子,她是真的生气了,任她挠她的痒痒,咬紧牙关死活不回头。   看她这样铁了心,俞北平也收了手,一时间非常静默。   室内特别安静,似乎还是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黑暗和静谧,最是滋生情绪的暖床。有的人安静的时候,总是避免不了胡思乱想,可有的人安静下来,就能想得比旁人更深一层,把事儿剖析得更加透彻。   比如汤子期,亦比如俞北平。   一个越想越糊涂,一个越想越清楚。   情感和理智,有时候可以相辅相成,有时候也互相不理解。   俞北平睡不着,靠在床头点了根烟。   汤子期闻到这股呛人的味道,一咕噜爬起来,伸手就把他的烟揪了过来:“有毛病啊你?在房间里抽。”   他撩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笑得很闹心:“我不抽,你会理我吗?”   汤子期那个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俞北平笑只是微笑,任由自己放松地半靠在床头。他的肩膀很宽,贴身的棉衫被饱满的胸肌微微撑起,蛰伏不动时,都能感觉到暗藏的力量。   之前选床的时候,他躺上去试试,头要是不够着枕头,脚就到床尾了。   汤子期不服气,自己也躺上去试了试。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完全的自取其辱。   他当时还摸着她的脑袋侃她,这小短腿呦,赶紧的,老公给你买双增高鞋去。   当时那股漫不经心的意态,和现在如出一撤。   甭管什么时候,他都是冷静自持的,温柔宽容也好,威严也罢,从来没有情绪过于外露和失控的情况。   哪怕和人吵架,他也是笑眯眯的,一张犀利的嘴却毒得很。   汤子期正好相反,乍一眼看去气势很足,其实肚子里没有料,只知道脸红脖子粗地瞪眼睛,说出来的话半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后来她学乖了,再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像这样当着他的面儿说这种话,真是非常罕见了。   她咬咬唇,垂下头去。   冷不防他俯身倾向她,汤子期帮往后躲,被他单手扣住肩膀。在她闪烁惊疑的目光里,他飞快拿过了她手里那根烟。   摁烟灰缸里、熄了。   “小心,别烧到手。”   汤子期沉默。   落地窗外灰蒙蒙一片,约莫还在下雪。汤子期光着脚站过去,抬手抹掉玻了璃上的水蒸气,视野里才有片刻的清晰。   是的,还在下。   地面已经见白,不大宽阔的单行道上,被往来的车辆轧出了一道道黑色的印记。   “别着凉。”俞北平走到她身后,把睡衣披到她肩上。   两人从来没有这样安静并立着看过雪。汤子期在脑海里一搜索,发现居然是头一遭,不由笑了。笑容里,多少带着那么点儿苦涩。   “怎么了?”   “以前在江苏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春天还能下雪。”   “那边气候很暖?”   离开太久,人的记忆就会模糊,哪怕曾经在哪儿生活过很多年。汤子期回想了一下,才确认般摇摇头:“冬冷夏热,春季和秋季也得不断换衣服。要真说到暖,当然是往南的那些城市,有一年我去厦门玩,那天气才是真的暖。”   “你喜欢的话,我们一起去。”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动作放得格外轻柔。   望着面前少女纤秀脆弱的脖颈,只到他肩膀的个头,俞北平心里软了,也有些乱。   他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过?   人一旦开始在乎什么,就会变得脆弱,变得患得患失。那时候,硬如钢铁般的心肠也会软化,再冰冷的心也会像春天一样温暖。   看到她笑,心里也不自觉开心,看到她难受,也会跟着担忧。   他约莫知道,这大概就是爱情。   “还跟我生气?”   “没。”汤子期回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在等你什么时候跟我坦白。”   这就像横亘在她心里的一个疙瘩。   可这偏偏,又是俞北平斟酌再三也不敢轻易吐露的。   ……   开春是聚会的好日子,俞北平难得放了个假,圈里就传遍了,非拉着他攒局。   “我最近心情不好,能别闹了吗?”说这话的时候,他窝在家里的床上睡懒觉。这几十年来,破天荒的头一次。   一点也不想起床。   “心情不好?那更要出来了。”电话那头,肖扬没心没肺地笑着。身边还有不少人,起哄声不绝于耳,听着很嘈杂。   俞北平是真不想去,昨晚喝了两瓶白的半瓶红的,宿醉,头到现在还疼着。   汤子期这几天是铁了心不想理他,难得起了个大早,连他喝醉也不管,提包就走人。   他看看手机,已经11点了,可一点儿也不想起来。   终于明白,以前她为什么那么爱睡懒觉了。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犯懒,不然怎么说安逸是堕落的暖床?   “给点儿面子,老纪让我喊你的。”肖扬催他。   软磨硬泡磨了会儿,他干脆把电话挂了。谁知肖扬晚上就杀上他家,直接把他推上了车。   “去哪儿?”俞北平揉了揉眉心,在后座点了根烟。打火机没燃油了,底部空荡荡,他信手地甩了甩,手心才拢起一族火。   “‘澹台’,你去过的。”   俞北平想了想,皱了皱眉,表情在后座的车灯下有点淡:“不记得了。”   灯光转瞬即逝,车里又暗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有力,跟平时精气神饱满的样子大相径庭。肖扬听江越说起过,说他跟汤子期吵架了,心道“报应不爽”,谁让他以前眼睛长在头顶上,对那些姑娘不屑一顾。这不,报应来了。没人能无往不利一辈子的,到了年纪,会有那么个人出现,然后代替月亮消灭你。   肖扬心里美滋滋,幸灾乐祸地哼了首小曲儿,发动车,不一会儿就开出了院门。   晚高峰,原本是想从北二环那边绕道,没开出百米就给堵了,只好按原路返回。这些年北京的交通越来越堵,对于肖扬这种脾气的人,简直就是满清酷刑。   他车技也高,一路见缝插针,才比预想的早到。   车停了,两人一前一后下来。俞北平五官出众,可气质不俗,往门口那两盏大红灯笼底下一站,像画里走出的人,低眉敛目间那种风华,很少有人能不动容。   真真正正的动静皆宜,风流天成。   从小到大,招桃花,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其他男的都是摆设。   晚上昏暗的光线,也正好掩饰了他那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走了,杵着干嘛。”肖扬勾了一下俞北平的肩膀。   一路信步,到了包间,他们还没推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堆人挤出门口,嘻嘻哈哈声此起彼伏。   紧接着,彩带喷了他们满身。   肖扬咒骂着推开俞北平,低头不住掸:“谁他妈想出来的馊主意?自觉点,站出来。”   没人应。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俞北平身上。半晌,有人开口:“六哥,你不说不来吗?对不起,我们只想喷肖扬来着。”颤巍巍递过去帕子,生怕他翻脸,兴师问罪似的。   “没事儿。”俞北平接了,也没为这事儿生气,很浅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拍去肩上的彩带。   一帮小年轻挺不好意思的。   有姑娘满眼希冀地望着他:“六哥,你猜猜谁来了?”   俞北平望向她。   她笑着往旁边一站,手往后面指引。   昏暗的灯光里,杭薇慢慢走出来,在一堆人的面前俏生生地站定。巴掌脸,原本的长发现在剪成了中短发,裸色的露背裙,对肤色要求很高,她能很好地驾驭。   “好久不见了,俞北平。”她目光闪亮,在一帮年轻人揶揄的目光里走上前,张开双臂想拥抱他。   所有人异口同声尖叫起来。   可就在她的手触碰到他的时候,俞北平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闪开了。   屋子里静下来,鸦雀无声。   杭薇的笑容有些僵硬,过了会儿,佯装不在意地收了回去。   气氛有点僵,大家的表情都怪怪的。俞北平表情平淡,只说了一句话,可这句话,却犹如丢下了一个重磅□□。   他说,我已经结婚了,不必要的肢体接触,还是省了,免得回头给我老婆知道,生出什么误会来。   又看了眼杭薇,鼓了两下掌,礼貌地说,欢迎回来。   不过,谁都看得出他态度上的冷淡。   两人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家里父母辈也走得近,圈里早不止一次听人传,两家要缔结姻亲。想不到到头来,俞北平不声不响就结了婚。   难不成前段日子的传闻是真的?他真扯证了?   这帮人是肖扬表弟的朋友,圈子里也大多是年轻人,平时不跟俞北平他们玩。肖扬性格外向,结交的圈子也更广。   俞北平不大喜欢这种场合,说了两句就告了辞。   杭薇不管不顾跟了上去,为了跑快点,丢了高跟鞋提手里,终于追上去,把他堵在了过道里。   “俞北平,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的表情很冷淡,只是眉头微皱,难得透着那么点儿不耐烦。他这人平时待人接物挺和气,很少会这样不给人面子。   杭薇眼神倔强,盯着他,像在跟他较劲。   俞北平觉得挺没意思的,敛了神色,转身离开。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反应过来时,已经冲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真的结婚了?”她的语气有些颤抖,声音大,引得过道里的人都望过来。   俞北平神色一凛,喝道:“放手!”   她死死抿着唇,没放。   俞北平笑了,空着的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手指灵活地在上面摆弄,利落地说:“成,我报警……”   数字还没按下,杭薇忙扑过去夺了,愤怒看他,“你用得着这么绝?”   “绝?”他的手还在兜里,居高临下望着她,那一瞬的眼神,锐利如刃,“汤稚晖出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你绝呢?还是杭大小姐的记性不大好,要不我给你捋捋?”   杭薇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半晌,她终于收住了反常的情绪,苦笑一下,跟他道歉:“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俞北平也平静下来,似是而非地扯了下唇角:“没事。”转身的那一刻,他脚步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汤子期。 第040章 疑心   汤子期是个疑心病挺重的人。   那天在会所见过俞北平和杭薇后, 心里总压着一块石头, 不过俞北平不说,她也不好追问,只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之后几天,她的心情都恹恹的, 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好不容易放个假,整个人都颓了,干脆收拾了几件衣服去了空司大院以前待过的旧房子住, 赖了几天都不肯出去。   陈珞都看不过去了, 这天早上就过来砸开了她家的门,把她从被窝里拖了起来。   “真怂,怂透了!”   汤子期挥开她,提起被子蒙住脸,喊了好几声才出了这口气。陈珞给她穿衣服, 又把她连拉带拽带去了商业区。   可逛了一下午的街, 汤子期的心情也没好多少。   陈珞都受不了她了,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有些着恼:“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姑奶奶?一路陪你逛街给你拎包捶腿,一下午都没给我一个好脸色!”   “没让你陪我。”   陈珞简直气笑,拉起她往车里塞:“带你去清醒清醒。一个男人而已, 成什么样子?你看我跟江越,不是挺好的,管他在外面搞风搞雨,我雷打不动。”   汤子期没好气:“没你那么心大!”而且, 你不爱江越,我爱俞北平——当然,这一句她压在心口没说,垂下头掰了掰刚做的美甲,神色淡漠。   去的是个清吧,地方很大,典型的工业风装修设计,以黑色和咖啡色为主调,四周墙砖直接堆砌着,没刷墙,灯光昏暗,透着神秘。   陈珞拉着她在靠窗的地方坐下。   玻璃的单向深色的,外面瞧不到里面,里面看外面倒是清晰。   “来,喝。”她给她满上。   汤子期有气无力地抿了口,把酒杯扔桌上,拄着头看着外面的大马路发呆。   陈珞鄙夷:“揍性!不就一男人吗?”   “你不懂。”   其实她挺迷茫的,一方面,她很喜欢俞北平,打心眼里倾慕他,一方面,又觉得这段感情不牢靠,他虽然对她好,无微不至,但从来不和她说他的事情,总是感觉若即若离。这个男人,高傲又自负,藏得也深,是她所难以掌控的。   而且有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一样。   他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她心里没谱。越喜欢,越害怕失去。   陈珞也是纳罕,觑她一眼,笑容多少有点幸灾乐祸:“这天底下还有你搞不定的男人?汤大小姐抛个媚眼,是个公的都得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纵横情场,所向披靡的气概呢?这就英雄气短了?要真出师未捷身先死啊,我可是会鄙视你的。”   “谁说我‘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汤子期好面子,大话扯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就看着我,早晚有他跪着叫我‘爸爸’的一天。”   陈珞跟着她笑了笑。她这种开朗乐观的心态,总是能感染到她,打小就是这样。陈珞朋友不多,能交心的也就汤子期一个。   气氛正好,旁边有人笑着搭了句话:“你要谁叫你爸爸啊,子期?”   汤子期一怔,脑海里登时警铃大作,回头一瞧,果然是不怀好意看着她的肖扬。她的脑子短路了会儿,后知后觉、慢悠悠地把视线往右移,不期而遇,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汤子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俞北平就那么看着她,不开口,也不移开目光。   汤子期认了命,垂着头就准备挪步子过去认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怎么你们在这儿呢?害我兜一大圈。”   声音很耳熟,汤子期回头,正巧和杭薇笑意盈盈的脸庞对上。   齐耳短发,干净清爽,身材匀停高挑,就穿了件军衬,下面是松枝绿长裤,外套搭在手肘上。她对汤子期笑,眼角那颗痣很醒目,笑或不笑,都透着股妩媚。   举手投足间也女人味儿十足。   她走到俞北平身边,贴着他坐了,歉意一笑,把外套扔到了一边:“通讯站有急事,顺义那边有个联络点失联了,我帮着处理了一下,不好意思来晚了。”   杭薇上的军校也读的这个系,正儿八经的通讯指挥系专业,专司此事。   严格来说,杭薇还是俞北平下级呢。   这行工作忙,总部的就算了,驻在各驻地事儿最多,他们现下就在武警总队下面的通讯部某个营地工作,时不时就要处理各种突发状况,有时是天气不好,通讯设备失灵,需要手动架设,有时是人为因素,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技术活,还得指挥一帮人,有时候,整个武警救援行动的成败都系在他们指挥部,一个统筹不当就得出事,可不比机关里的工作舒坦。   跟俞北平聊了会儿,杭薇才像是看到了汤子期,回过头来跟她搭话:“这位是……”   友人忙给她解释:“汤子期,小时候也在咱们院里住过,后来搬走了,你应该不认识。”   杭薇有礼貌地对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善意地望向汤子期。   她和俞北平差不多年纪,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韵味。虽然脸上带着笑,可女人看女人啊,直觉很明显。   两人只对了一眼,不约而同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   那一瞬间,她们极有默契地维持着假笑,不动声色看了身边的俞北平一眼。   ……   汤子期和陈珞一块儿出了这儿,抬脚就踢飞了一颗石子,骂了句。   陈珞瞥她,轻笑:“情敌?”   汤子期冷笑:“我呸!”   嘴里不屑,心里却打着鼓,无形中已经拉响了警铃。想到现在他们在一个单位工作,朝夕相对的,她心里面就堵得慌。   过几天圈里有个聚会,俞北平翌日早上和她说起。   汤子期头都没回:“去就去呗。”   俞北平也听出她语气不好,想了想说:“不想去就不去了。”   “干嘛不去?”汤子期丢了抹布,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时,俞北平都怔了怔,上下打量了她会儿。   “你看什么?”她手搭扶手上,俯视着他。   俞北平失笑:“没,只是很少见你这么盛装出席的。”   “你少见的多了。”她撇下他出了屋子。   两人在就近的餐馆吃了段就开车去了目的地。是个汽车旅馆,往年只有过年聚会才会来,俞北平在门口拿了卡就从汽车道直接盘上了二楼。   俞北平找准门牌后,就把车停去了旁边相连的车库。   敲门后,里面人就来开门了。   是个年轻女人,和汤子期差不多年纪,齐耳短发、哑光红唇,穿着件卡其色连坎肩毛衣,看到他们就弯下腰,人在台阶上笑,娇娇俏俏地搭在门上。   “六哥,好久没见了啊。”   俞北平冷淡地点点头。   邱占梅让开些位置,把他们请进来,不停和俞北平说长道短,却压根没有看汤子期一眼。   汤子期撇撇嘴,也没在意。   邱占梅是她和陈珞的高中同学,以前关系还不错,上了大学就淡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莫名其妙和她们闹翻了。   之后,老死不相往来,见了面也没半句好话。   没想到她是俞北平这个圈子的人。   果然,杭薇也在。邱占梅似乎和她关系还不错,撇下他们就一头扎到了杭薇身边,搂着她的脖子说:“瞧,六哥来了,怎么不去打个招呼啊?”说着还推了她一把,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杭薇红着脸踢了回去。   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俞北平现在和汤子期在一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过,他和杭薇以前似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一点,大家也不陌生。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女人和女人对上,比男人跟男人还刀光剑影。   这不,还有闺蜜助阵。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杭薇也在装傻充愣。她能不知道俞北平和汤子期是一对?要说她不是故意的,邱占梅侃她和俞北平的时候,她怎么什么表示都没有,任由人误会。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汤子期和俞北平肩并肩坐下。   静默中,也只有邱占梅还在谈笑风生,有意无意,扯出俞北平和杭薇的往事。比如:“六哥,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在西郊大院的时候,咱们去食堂吃饭时放的广播吗?天天都放,来来回回地进行曲,我听着就烦了,就你和薇薇姐不动声色,什么都不当不回事。高手就是高手,稳得住,你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定力都这么好,哈哈……”   后来,汤子期实在是觉得没意思,找了个借口就走了出去。   俞北平站起来,杭薇起身叫住他:“就这么走了?”   俞北平敷衍地点点头,快步追了出去。   杭薇的脸色不好看,掐了掐掌心。   汤子期没坐车,直接走出去的。汽车旅馆只有汽车通道和电梯,汤子期没有卡,自然坐不了电梯,她也懒得回去拿,直接从汽车通道下去。   正好下面有车盘上来,刺眼的灯光闪得她眯了眯眼睛。   俞北平猛地从后面拉了她一把,把她扯到了身边:“你疯了?要是被撞到怎么办?”   “要你管?”汤子期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尖锐。两天来,她终于把心里的不满发泄了出来,抬头怒视他。   俞北平怔了怔,似乎是被她的目光煞到。   对着她的眼神,他好像陷入了深思,渐渐明白了什么。   气氛有些僵硬。   ……   婚后,汤子期和俞北平的第一次冷战发生在年节后。   那天天气不大好,早上起来还雾蒙蒙的。陈珞破天荒的起得早,上门拉了她就往外面赶。到了楼底,韦昔拍着军卡,装模作样地弯腰一鞠躬:“两位美女,恭候多时了。”   两人一起啐他。   骚包!   去的是北三环那边的一家中式餐厅。韦昔停了车,在前面领路:“都跟着点儿,一会儿跟丢了,回去不好交代。”   “装腔作势。”陈珞呸他。   汤子期小声在她耳边说:“他在北京这些年,还没女朋友吧?”   “当然!”   汤子期了然:“果然。”   韦昔似乎听见些风声,回头,警惕地盯着她们:“瞎几把扯什么呢?说我坏话?”   两人齐齐摇头,双眼纯真。   还异口同声:“没啊,我们尊敬喜欢您还来不及呢。”   才怪!   韦昔这人神经粗,也没多想,领着二人神气活现地进了大堂。   经理老早就候着,模样谦恭,满脸堆笑地把他们往楼上引:“这边,这边。”   陈珞却忽然搡了汤子期一下。   汤子期回头,见她猛朝她打眼色,一怔。   陈珞指了指右前方。   汤子期循着她指的那个方向望去,一看,脚步就停住了。   是俞北平和杭薇,面对面在靠窗的位置吃涮锅。今天他穿的便服,夹克外套扣椅背上,上身就一件白色的半高领毛衣,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文气。   热气蒸腾,糊到眼镜上,他皱眉摘下来。   杭薇忙打开眼镜盒,给他递过去布巾:“你什么时候近视的?”   “轻微,早上查看文件,就戴着了。”出门忘了取。   杭薇笑:“这么多年没见你,一回来咱就是一个部门的,你说巧不巧?”   俞北平低头夹菜吃,说:“过两天我得去外地,通讯站的工作,你先帮忙应着。”   杭薇一愕:“你要调走?”   他摇头:“去外地一个武警支队的驻地,和那边的通讯营交流一下工作经验,算挂职吧。”   “多久?”杭薇心情低落,笑容也有些勉强了。   “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半年。”   她挤出一丝微笑:“好事儿啊,这应该算进修了,回来没准肩上又多一颗星。”   俞北平冷淡笑笑,掏出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她:“老张让我给你的。”   “谢谢。”   一顿饭原本气氛很好,末了却吃得压抑,杭薇不经意问了句:“对了,你申调去哪儿挂职啊?”   俞北平低头放下筷子,起身,慢慢穿上衣服往外面走:   “蓉城。”   杭薇手里的筷子一顿,“啪”一声,掉到了桌上。   汤子期的项目实习地,也是蓉城。   ……   俞北平的车停在停车场上面的黄线区,距离餐厅有段距离。他这车牌照特殊,等闲没人敢招惹,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恶作剧了。   白色的车身上被人喷了黄黄绿绿的漆,车头还画了一个大猪头,扎了两圈气球。   俞北平站在黄线外,看了好一会儿,没过去。   汤子期从餐厅里出来,嘴里叼了根棒棒糖,心情莫名有些爽。   俞北平听到她的脚步声,面无表情地回了头。   那一瞬间,汤子期仿佛可以感受到空气里骤然降低的气压。不过,她这会儿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砸吧了两下嘴巴,淡淡睨他:“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弄的!”   韦昔动手,陈珞指挥,她全程围观。   不劝止,也不作为。   说白了,就是变相纵容。   俞北平还不了解她啊?气到极致,他眼底反而噙了似清浅的笑,像是刮目相看似的,认命地点了点头。尔后,直截了当问:“汤子期,你几个意思?”   汤子期又吮了一下棒棒糖,说:“说过了不是我弄的。”   可她眼睛里啊,分明带着坏笑,分明带着得意。   他最清楚她这种笑容。   俞北平这个人就像高山上的白雪,孤傲、自持,虽然待人谦和,几乎很少有人能真正走入他心里,小时候,有个小姑娘就常围在他身边,非逼着他跟她说话。   他不理她,她就变着法子搞破坏。   漆黑的瞳仁,带笑的眼睛,隐隐藏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快慰。目的,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就像现在这样。   “你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俞北平也懒得跟她废话,沉着脸拉开了车门。   他要走,汤子期又急了,一把按住他的手背,俏生生喊他:“俞北平!”   “嘛呢?”他冷笑,平时不怎么显露的脾气这会儿都显露出来的,语气也没多刻意,没躲严厉,可就是听着让人发憷。   他说:“汤子期,把你的蹄子给我松开。”   “你说谁蹄子?”   “谁按着我就是谁蹄子。”   汤子期怒气翻涌,恶狠狠瞪着他。   俞北平不痛不痒,还像看傻子似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摇头,把她手一下拨开:“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汤子期眼睁睁看着他上了车,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别看外表斯斯文文的,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俞北平幼年丧母,和父亲关系不佳,骨子里就带着那么点儿乖戾,不过这些年在机关里工作,很好地隐去了。   他发动了车,就要离开,汤子期眼疾手快冲过去,一个鲤鱼打挺扑到了他的车前。   俞北平脸色大变,一个急刹,好在是踩住了。   几乎是下一秒,他从车上下去,拎着汤子期的衣领子就拽上了车。   伴随着车门“砰”一声合上,车里就剩了两个人。空间狭隘,汤子期莫名心虚起来,哪里还有刚刚拦车的勇气?   “想死是不?”他的语气闲闲的,眼神平静。可越是平静,就越是叫人心惊。汤子期熟悉他,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咬了咬唇,有点害怕,又很不甘。   “想说什么就直说。”   汤子期一咬牙:“你跟那个杭薇,到底是什么关系?”   俞北平本来低头摸了根烟,还没送进嘴里呢,闻言诧异一回头,皱眉:“杭薇?”   “对。刚刚在餐馆,我看到你跟她吃饭了!”她这语气挺像正室捉奸的。   俞北平想到这点,莫名一乐,笑意从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来。   “笑什么?”汤子期气势汹汹。   俞北平凉凉扫她一眼,压根没放眼里:“有理不在声高。”   汤子期气得胸口疼:“俞北平!你王八蛋!”   “连名带姓叫着爽吧?”他冷笑,掷地有声,“有胆儿你再叫一遍?”   汤子期咽了咽口水。根据以往的经验,图一时爽快的后果,下场估摸着会很惨。可她又不愿这么轻易服输,索性扁扁嘴,不开口了。   俞北平问:“不服气啊?”   她哼了一声。   他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烟,修长的手搭到车外,随意抖了抖,洒了一片烟灰。   这烟含着吸了两口,他回头望定她,跟她语重心长:“不服气也给我憋着,我告儿你,在我面前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趴着。”   “□□!”汤子期气得跺脚,想骂几句肚子里又没多少墨水,搜肠刮肚只加了句,“——混蛋!”   对俞北平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   他笑,拿眼角的余光瞥她:“骂吧,再骂几句,骂得漂亮点儿。”   汤子期气得脸都涨红了。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一本正经气定神闲地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别看平时闷,真辩起来,三言两语就能怼得人面红耳赤,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他心气高,平时懒得搭理人。   也就不和人吵。   除非像现在这样,被人给逼急了。   两人在车里大眼瞪小眼,渐渐的,胸襟中那种意气也渐渐消了。只是彼此还是互不对眼,心里憋着气。   俞北平把烟掐了,启动车子出了这儿。他没问她去哪儿,更没回头看她一眼,可见还在气头上,不过懒得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汤子期冷冷道:“送我回家!”   那天,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 第041章 聚会   药剂科这地方, 安全教育也是重中之重, 上面最近新派下来任务,杨琴交给了她,让一个礼拜整理出一份详细的报告。   麻醉药品、精神药品、医疗毒性药……这些东西的使用都有一个规范,一些偏门的专业性东西, 汤子期也没办法保证绝对正确,很多时候都在挨个儿询问、求教。   “我帮你吧,你这样得整到什么时候啊?”   一个陌生的男音, 算不上多好听, 但是足够友善。   汤子期回头,对方是个三十上下的青年,五官周正,浓眉大眼,笑起来有些憨厚。被她这么看着,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汤子期的记忆里没这号人:“你是……”   “我是隔壁呼吸内科的, 之前开安全教育会议,代表咱们科室发过言。”   汤子期有点儿印象了。   罗衍,二十九,呼吸内科主治医师。仁爱医院的呼吸内科软实力一般,人才都集中在几个外科, 自从陈主任退了后,他一个主治医师居然成了资历和能力最强的,还暂管一个科室,可以说是很罕见了。   “你好。”汤子期对他点点头, 态度不大热络。   别看她对自己朋友那么热情,咋咋呼呼没个正经,在外面,待人还是很疏离有礼的。   罗衍也不在意,接着之前的话头说:“先列个清单吧。”说着指指她手里打印了一半地手册。   这只是初稿,还得去询问,然后修改,再交到上面审核。   汤子期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不老道,也因为初来乍到,人脉有限,清单列起来有点困难,除非一个科室一个科室问过去。   看出她的为难,罗衍爽朗一笑,接过纸张:“我来吧,我在这儿工作七八年了,各个科室都熟。”   “太麻烦你了吧?”汤子期有些尴尬。   罗衍倒是自然:“同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再说了,你自己能完成吗?别多想了,就是看你像无头苍蝇似的,有点不忍心。”   ……   一个小小的插曲,汤子期并没有放在心上。从那之后,罗衍却隔三差五过来找她,虽然彬彬有礼,没有逾越,汤子期也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思。   不由一阵头大。   “怎么愁眉苦脸的?”同事踮起脚尖拿取药材,笑着问了句。   “没事儿。”汤子期往后微仰,靠在桌台上若有所思。   明美转身对她笑了下,弯腰记录药材开支,一面对她说:“小罗人还不错,你要是没对象,可以考虑一下。”   汤子期惊异,差一点问出口——你怎么知道的?   明美像是料到她有这种表情,抬头和她笑侃:“我们又不眼瞎,呼吸内科虽然跟咱们隔得近,无缘无故干嘛老过来找你?我看他八成对你有意思。”   “别开玩笑了,我结婚了。”   这下轮到明美诧异:“真的假的?”   “这种事儿还能有假?”   “你老公怎么一次都没来接过你?”   汤子期沉默一下,没什么情绪的说:“我自己有车。”顿了一下,很轻地啧了一声,抬脚走开,“不用他接。”   明美在后面叹气:“那你可得跟小罗讲清楚,我看他可能真喜欢上你了。他那人内向,估计还得磨好久才跟你表白。”   后面的话她不说了。   可意思已经撂这儿了。现在不讲清楚,把不该有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到时候她再拒绝,罗衍那颗心真的要被伤透了。   可他到底也没真出口,要是自己想岔了,他没喜欢自己,只是出于对同事的关怀,她不就成了自作多情了?   汤子期很纠结,一下午都心事重重的。   晚上去停车场取车,到了地下室,汤子期才拍着脑袋想起来,她的车昨天送去做保养了。   “我送你吧。”罗衍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汤子期回头,他挽着外套缓缓走到她近前。脱了白大褂的他也挺清俊,白色衬衣,浅咖色西裤和马甲,看着颇有几分那些华尔街投行精英的架势。   之前觉得他人还不错,不是那种自命风流的油腻男人,现在是真的反感了。他真的是无意,真的是一无所觉?   “不用了,我老公会来接我。”说完她没再看他。   罗衍明显一愣。   气氛有些僵持。   一辆黑轿车从后面过来,打了个弯离他们不不远停下。   罗衍还在缠她,嘴里说着:“其实,我真的对你……”   “滴滴”,喇叭清脆地叫了两声。   罗衍错愕回头,深色的车玻璃在他面前降下,俞北平缓缓打量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望向汤子期,语声也清淡,听不出喜怒:   “还愣着干嘛?上来,回家了。”   罗衍身子僵硬。这种漫不经心的打量,一开始像是审视,审视了短短几秒钟就收了目光,好像是对他进行了一种判决——他上不了台面。   罗衍面皮不自觉涨红,感觉收到了侮辱。   这个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看不出牌子,袖子挽起,可眉宇间那种磊落矜贵的底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这不是个简单的人,也不是个怕事的人。至少,他无视了自己。   汤子期没二话,绕到旁边副驾座就开了门、上去,车子留了尾气,当着他的面儿载着两人离开。   只留了脸色难看的罗衍站在原地。   这个点儿,停车场的岗亭都没人了,俞北平靠着刷卡出去,道外面,直接上了主干道。   空气冷,汤子期却偏生把窗摇得很下面。   俞北平开得很慢,修长漂亮的手有些慵懒地搭在方向盘上。汤子期瞥一眼,冷淡提醒:“开车方向盘握紧了。”   她终于跟他搭话,他也不再端着,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已经过了高峰期了,现在人不多。这路我比住的地方还熟。”   “你自己开的话,我当然不管。”   这话就有些刺了。   俞北平侧头瞥她,眸光淡然:“要死,也拉你一起啊。”   汤子期压住心里的火气,冷冷回瞪过去。   “你有意思没?”   俞北平任由她瞪着,表情平和,看上去漫不经心。尤其是那双黑眼睛,悠长明净,清晰地倒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她打赌他在笑,虽然这厮表面上波澜不惊。   气得她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这不是回家的路。”她终于找到茬儿了。   俞北平坦然承认,手优雅地敲了敲方向盘,模样认真:“我知道。”   “上哪儿?”她也不跟他废话,低头翻开了手机。   “澹台。”   她很轻地嗤了声,用打发服务生的语气:“成啊,那走吧。”   他却很轻地笑了笑。   ……   今天来澹台的人不多,楼上雅座更是寥寥无几。汤子期和俞北平一前一后进去,扑面就是一阵香风,隐约还混杂着烟味。   酒红色的丝绒沙发,彩绘的屏风,墙壁上还挂着民国那种女星的年画,都是老物件,随便一样拿出去都能拍到天价。   这是真真正正的销金窟,却被这帮主儿弄得乱七八糟,地上都是乱扔的瓜果和杯盘,几个相熟的扎堆靠一起搓麻将。   “噼里啪啦”,笑骂声不断,乱得很。   “江越你个孙子,你出老千!”   “滚你丫的,老子会耍诈?”   一人被踢出来,满脸晦气,走到门口,狠狠踢了脚屏风。   俞北平忙伸手给它扶了,对来人微笑:“怎么发这么大火?”   江越两手插兜里,眉头皱着,明明白白写着“老子很不爽”,语气却淡得很:“没事儿。”他伸长脖子瞧一眼他后面的汤子期,这下是冷笑了,“出来玩还带上老婆,你行啊。”   因为陈珞的关系,汤子期向来看不惯江越,闻言就怼过去:“哪比得上您,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都咱圈的模范了。”   江越眉一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没作声。   熟悉他的都知道,这人冷笑皱眉只是些许的不耐烦,真要生气了,才是静如处子,眼神比平时都认真,甚至还会冲你微微笑,看上去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   熟悉他的也知道,江越在这帮人里年龄最小,因为幼年丧母,性情最是乖戾,除了违法犯罪那一档子,其他什么事儿不敢干?   俞北平怕汤子期真触怒他,忙把她拉到后面,岔开话题:“你不说要找John Thompson理发吗?他就回这半天,明早的班机走人。还在这儿墨迹,你赶得上?”   他指了指对方一头散乱的金毛。瞧着像是有大半个月没打理了。   江越扫了汤子期一眼,面无表情,抬脚走人:“我看你的面子。”   汤子期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给他比个中指:“自己不检点,还好意思凶我?我要是陈珞,直接拿氰化氢毒死他。”   俞北平苦笑:“看来,还真不能惹你们这些化学好的。”   汤子期没应,不想搭理他。   她今天特意打扮过,白色条纹薄针织衫,酒红色的紧身皮裙,勾勒着妩媚的腰身,后背的镂空处图案若隐若现,透着大片雪白的肌肤。   眸光清明,却潋滟,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都能煞到人。   汤子期是个骄矜的姑娘,美得娇柔,美得精致,像养在温室里的牡丹,需要人用无数的金银细软去呵护照顾。她待朋友热情,甚至表现地没心没肺,可真打算不理你了,能比冰山还要冷漠。   就像现在这样,连眼角一个余光都不给他,神色慵懒又淡漠。   好像,他压根不是她老公,就是一个送她过来的司机。   连续几天的冷战,直到现在,俞北平终于明白,她这次是玩儿真的。   甭管他是不是真和杭薇有什么关系,她看到了,她心里不舒服了,这笔账就要算到他头上。   从来被人追着献殷勤的俞六少,算是栽了,彻彻底底地栽了。   现在,她才是买方市场,而他,是求着她回头的那个。 第042章 实力碰瓷   推了会儿麻将, 汤子期丢了牌站起身。   肖扬喊她:“怎么了?”   她有些兴致缺缺, 撇撇嘴,手插兜里往外面走:“你们玩吧,我出去透透风。”   “小心点儿,别往楼下走, 今天有主题,乱着呢。”   “知道。”   话过耳就算了,她也没放心上, 倚在二楼栏杆上站了很久。   今天的主题泳装, 楼下搭了T台,黑暗里,灯光攒动,声音响得像炸在耳边。台上的女郎在走秀,台下在跳舞, 各种竞价此起彼伏。   汤子期以前也是个很会玩儿的, 不过讲分寸,出去也都是跟陈珞他们一块儿,为了照顾她,他们大多去的清吧,很少来这么糜烂的场合。   看了会儿就没意思了, 拐到东边走廊里去找洗手间。   这边廊道暗,脚底下还铺着暗红色的地毯。   正出神,前面忽然传来争吵声,然后是一声高喝:“行啊, 那你去死!死啊!我就站这儿,你有胆就跳下去!”   汤子期一怔,继而是重物接连触底的声音。心惊之下,她快步跑出拐角,就见一个年轻人从楼梯上东倒西歪地滚了下去,梁靳棠就站在楼梯台阶上,看着他像只西瓜似的滚到了一楼。   画面太震撼,汤子期吓得捂住了嘴。   梁靳棠此刻正好回头。   这一照面,双方都想起了对方是谁,他不禁大皱眉头。   经理马上过来了,跟着一块儿过来的还有邱占梅,一个劲儿替刚刚摔下去那个道歉,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渴求:“我真不知道他会来找你的麻烦。棠棠,对不起,我……是他非要缠着我……”   “那跟我没关系,我没兴趣知道。”梁靳棠直接打断她的话。   害得别人摔下楼梯,结果连句道歉都没有,还这么拽——汤子期目瞪口呆,对这人的观感更加差了。   杭薇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也出了包间,问了番缘由。   邱占梅懊恼地说:“是高绍轩,他简直是个神经病!”   高绍轩从她大学毕业就开始追她了,不过邱占梅钟情梁靳棠,一直都烦他,可他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   梁靳棠暗恋杭薇,这件事她也知道,不过她就是不甘心,跟杭薇做朋友,可以借机亲近他,这也是她愿意一直给她当跟班的原因。   别看她跟杭薇表面上很好,心里其实很瞧不上她这番婊里婊气的做派。她不知道梁靳棠喜欢她?别逗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一方面追着俞北平,一方面又吊着梁靳棠当备胎,也就梁靳棠这种低情商的钢铁直男看不出来。   要不怎么说,直男年轻时谁没遇到个把绿茶呢?   “子期?”杭薇转身时看到了汤子期,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   汤子期噙着笑,没应她。可谁都看得出她眼底的讽刺。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我瞧不上你”这几个大字。   杭薇笑得勉强,似是被刺到了。   梁靳棠看不过去,帮衬了杭薇一句:“别人跟你打招呼呢,回一声总要吧?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汤子期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他一眼,笑得直接:“你喜欢她啊?”   满满的都是挑衅。   梁靳棠脸色一冷:“你这人……”   “我怎么样?”她微抬下巴,虽然个子矮,其实半点儿不弱,杭薇想说两句场面话,汤子期已经冷笑离开。   杭薇尴尬笑笑,歉意地看向梁靳棠:“甭价。她人就这样,比较直,不是有意针对你。”   梁靳棠抬手止住她话,哂了一声:“别,早领教过了。”   ……   最近顺义那边发生了小型的地面塌陷,支队人手不够,大多去了南边,武警消防总队调了一些人过去。翌日,梁靳棠警卫一个重要领导人去那边视察,一早就出了门。   “怎么了,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高政抬脚跨过一道沟,回头对他笑笑。   荒野地方,路都不平,何况是这种还没开发过的庄稼地。一场暴雨,再加上地基塌陷,方圆十几里都成了坑坑洼洼的蛮荒地。   梁靳棠也笑笑:“家里有点事儿。”   他不愿多说,高政也不多问了。前面过来两个相熟的,也穿绿军色常服,身姿挺拔,精神矍铄,笑着打了声招呼。   “去休息站坐会儿吧,看你精神不大好。”高政搭了一下他肩,唤上身边另一个警卫离开了。   按理说,他该贴身跟着的,不过领导不让,他也就不跟了。干这行,首先要保证的就是绝对服从。   说是休息站,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大棚,柜台的地方有热水,还有个年轻的女军医负责整理一些药物,看到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脸有些红。   “首长,要来点儿水和罐头吗?”   “不用了,谢谢。”梁靳棠摸了根烟,慢慢点上火。他似乎是在想事情,微微弓着腰,岔开一双长腿,指尖的烟飘出一绺一绺的白雾。   有人从上边拍了一下他肩膀,然后在他身边坐了:“怎么不跟着老高?”   是俞北平。   梁靳棠诧异极了:“你不在指挥中心指挥,上这儿来?”   “总部有老李呢,今儿我过来近身指导。怎么样,情况还好吧?”   “就那样。你第一天碰到塌陷?”   “人员没伤亡吧?”   “伤了八个,没死人,其余损失了一些家畜,塌了些房屋。”   “那还好。”俞北平跟他伸手。   梁靳棠蹙眉,没什么表情:“干嘛?”   他这反应也是没谁了,一点儿不懂得察言观色。俞北平气笑:“给我根烟。”   梁靳棠掏出一整盒,利落抛给他。   俞北平瞥一眼,十几块一盒那种,大红色包装。   俗,忒俗。   平时他就见身边那些中老年糙汉子抽,年轻人谁会去抽这个?味道呛不说,还廉价。   “回去后,换种烟吧。”俞北平把盒子扔回给他。   梁靳棠默默收了,不置可否。他抽烟的时候,总是习惯地想些事情,白净的面孔缭绕在烟雾中,下颌坚毅,眼神清明,却偏偏透着一股颓废的味道。   “有心事?”俞北平问他。   梁靳棠没答,过了会儿,把烟掐了,回头看着他。   目光专注,像是在探究着什么,看得俞北平讶然:“我脸上有花?”   “没。”梁靳棠眉眼冷峻,眼底却透着那么点儿挑衅,“就是想看看,你这人有什么魅力,让那么多好姑娘对你死心塌地。”   “你指谁?”   梁靳棠盯着他,没作声。   那种直勾勾的目光,像是在和他较劲。俞北平向来不畏惧任何逼视,见他这样,也乐得和他对峙,眼神比他还静,目光却还要锐利。   “有时候我也挺想不通的,你的情商到底有多低,竟然胡喜欢杭薇那样的女人。”   梁靳棠眼底戾气一聚:“俞北平!”   “怎么?”他淡淡一笑,摊了摊手。   “别诋毁杭薇。”   “她本身没问题的话,没人能诋毁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得你自己去看清楚。你们这些武官出身的,脑子都一根筋。”说完这话,俞北平也懒得解释了,起身走开。   梁靳棠对他的背影冷笑,狠狠一脚,踩在还未熄灭的烟头上。   ……   汤子期有多讨厌梁靳棠,梁靳棠就有多讨厌汤子期。寥寥两面,都是不欢而散。约莫汤修荃还打来电话,要她回西山那边吃饭。   汤子期不愿意,何舒青就劝她。没缠得没法,她只好过去了。   吃一顿饭,像是在赶刑场。好不容易吃完了,汤修荃还让梁靳棠送她。   她走在前面,他在后面慢慢跟着,步子不快不慢,了偏偏稳稳当当,任她怎么走也甩不掉。出了岗亭,汤子期终于受不了了,驻足回头:“喂!打个商量。”   “我有名字。”   汤子期憋了口气,耐着性子道:“梁靳棠!”   “什么事儿?”   对于这种钢铁直男,汤子期知道不能迂回,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讨厌我,正好,我也讨厌你,这样吧,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也省得一路上对着我这张让你反胃的脸。”   “不行。”   语气笃定,半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汤子期磨着牙:“为什么不行?”   “首长让我送你回去,我就必须送你到家,看着你进门。”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   回应她的是他拉开车门的声音,略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汤子期:“……”   所以啊,她最讨厌这种低情商直男了。简直是鸡同鸭讲!   ……   路上遇到点事情,经过第二个岔路口时,梁靳棠把车停到了路边。   “嘛呢?”   他没搭理她,径直跳下车。汤子期望过去,发现他扶起了对面路边一位摔倒的老太太。那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经半白,穿着件花色陈旧的西装外套。   她在路边倒了有一会儿,可路过的没一个停下来扶她的。   汤子期防备心很重,觉得那老太太面相不好想,心里犹豫,梁靳棠把她扶上了车,直奔就近的医院。   这会儿再说什么也晚了。   到了医院,直接把人送进了急诊室。   过道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难免会磕碰到。汤子期是个急性子,站了没两秒就不耐烦了,掏出手机烦躁地戳着游戏。   推车路过,有护士撞了她一下,手机都失落下去。   旁边一双手利落抄过快掉地的机子,另一手扶住她,把她往里带了带:“小心。”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   汤子期微震,心里有些触动,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还是那张扑克脸。不过,人倒是不坏。   有那么一刻,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她好心提醒他一句:“那老太太瞧着不是善茬,你可别圣父心泛滥,给自己找麻烦。要是个碰瓷的,一会儿你自己垫钱,别拉上我。”   梁靳棠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冷血?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心喂了驴肝肺,汤子期气得胸口鼓胀。   就该他被人骗!   医生出来了,眉头皱得很深,看到他俩,有些欲言又止。汤子期最是受不了这样吞吞吐吐的:“您有话就直说吧。”   医生只好说了:“腰间盘突出,中度拉伤,需要住院。她说是你们撞的她,要你们赔偿。那个,押金先垫一下吧。”   梁靳棠愣住。   汤子期看他不可置信又犹如吞了一只苍蝇的表情,忍笑忍到内伤。刚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   能落井下石,她是绝对不会伸出援手的:“是啊,这个世界可不是我想的那样。”   梁靳棠一言不发,脸色不好看,眼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汤子期捕捉到这点,心弦微颤,也不笑他了:“你别这样。也不是每次都碰上这种人的……嗳,怕了你了。”   汤子期撇下他进了病房。   摔倒的老太太老神在在地躺在床上,手里还捏着半颗苹果,神情惬意,哪有有一丁点儿“伤”的模样?   老太太认出她,撇撇嘴,给了个白眼,扭头继续吃苹果,一边啃,一边含糊问:“钱都交了吧?我儿子一块儿就来了,你们别想着逃走?我记下你们的车牌号了。”   汤子期抄着手,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逃?逃什么啊?老娘已经报了警,看你个碰瓷老太婆到底有多少前科?赔钱?我呸!一毛都不会给你!”   老太婆一听不给钱,差点就跳起来:“不给钱?撞了人不给钱?大家来看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啊?一点都不尊老!没人性啊!老太婆都快七十了,儿子在外地打工,媳妇还等着临盆,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没法儿活了!”   要换个一般人,肯定就怵了,要么脸涨得通红。   汤子期偏偏不是一般人,她越是大声,她笑得越是镇定,一张嘴毒得很:“不想活啊?成,你死啊!现在就死给我看!少你一个碰瓷的死老太婆,咱北京城的空气都清净些!你去死啊,赶紧的,当着我的面儿死!死之前别忘了留个号码,姐姐心善,会给你订只棺材的。”   她家尖嘴利,声音又清又脆,一连串话出来跟连珠炮儿似的,爽利得不行,老太太骂不过她就滚在床上撒泼,把护士和医生都招来了。   梁靳棠听到动静进来,在旁边拉她的衣袖:“算了吧。”   “算什么算?看你平时挺硬气,怎么碰上这种老无赖就怂了?”汤子期鄙夷,推开他,继续骂那老太婆,骂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警察来了,调来了监控,那老太太自知理亏,也不吭声了。   “谢谢警察叔叔。”汤子期有礼貌地跟人家在医院门口问好,不停鞠躬,笑眯眯的,嘴巴甜得很,跟刚才利落骂人的,简直不像一个人。   梁靳棠看得说不出话。   目光又落在她清丽的脸上。分明是安静的,眉眼间又透出一股狡黠,像只小狐狸,仿佛有千万般九曲心肠。   那样鲜活灵动。   他的心,飞快地跳了两下。意识过来后,忙转开目光。   这样陌生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颇不大自在。 第043章 针对   之后几天,   汤子期都忙着项目的事儿。俞北平也去了灾区参加救援工作,   两人有大半个月都没联系。   回到蓉城后,感觉天空都蓝了。汤子期干脆一门心思沉浸到实验中,真正的身无外物一身轻。   陈珞还奇怪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这日笑着问起,   说,难得啊,大懒虫也有勤劳的一天,   太阳怕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汤子期瞪她:“就你劳模!”   狠狠拽了把手里的仪器,   直到仪器发出“滴滴滴”的红色预警,吓了一跳,忙停下来。   陈珞连忙挡开她:“快别闹了祖宗,这可都是公费捐赠的,要都给你弄坏了,   咱实验室可真就成了空壳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咯。”   “滚!”   忙活了一上午,汤子期揣着自己仅剩几万块的卡去了趟市中心。   女人只要想花钱,还真没有花不掉的,这不,才逛了两个小时,   卡已经刷爆了。汤子期左拎右抱,满载而归,心情才算好了点。   停车场满员了,她来时就绕到了对面的巷子里。   谁知今天临检,   街道两旁没停黄线里的都贴了满满的条子,银行门口的、树底下的、花坛边的乃至她停的巷子里,无一活口。   汤子期站在巷子当风口,风衣被吹得停停扬扬,好不凄凉。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她拿起来一看,是俞北平,几乎都没过脑子,直接就给掐了。   过了会儿,电话又响起来。   汤子期烦死了,摁掉,开车离开了这儿。   连着掐了两次后,俞北平就没再打来了。汤子期神清气爽,把窗开得老大,迎面吹来的冷风像在刮脸。可过了会儿,她心里又沉甸甸的。   有些患得患失。   晚上西山那边打来电话,汤子期看一眼,搁了会儿才接了。和他说话的不是汤修荃,是他的秘书梁也平,在那边笑得和蔼:“过年都不回来,今天节日,你总该回一趟了吧?”   “四月份,什么节日?清明?不会吧,上个礼拜刚刚上过坟呢。”   梁也平都习惯了,知道她不耐烦来看汤修荃,好声好气和她说:“就算不回来看你爹,回来走走也是好的。这么多朋友,小时候的玩伴,你都不记得了?从小长在这儿,你还能和这边割裂了?”   汤子期被他说得耳膜疼,怼了两句就招架不住了,缴械投降:“我去我去。给个日子?”   “这个礼拜天,晚上六点,家宴。”   “好。”   ……   四月中旬,阴霾天,交通还不好。汤子期赶得不巧,刚下高架就堵住了,一路开开停停,到了长安街都滞塞了将近三十分钟。   来接她的是梁也平,还带了一个警卫员,瞧着挺年轻,车停下就上来给她开车门。汤子期跨步下来,跟梁也平说:“堵死了,路上绕了近一小时。”   梁也平搭着她的肩,笑着把她往院门里带:“那还好,碰上运气不好的时候,堵两三个小时也正常。”   家宴,本来应摆家里,因为场地有限,后来改到西城区的一处老四合院了。   汤子期先和梁也平回了一趟大院,见了汤修荃。   还是和往常一样,父女俩相见尴尬,没什么旧好叙的,呆久了还尴尬。汤子期换了衣服就早早出了门。   梁也平在院门口目送她远去:“车开慢点儿,别赶。”   汤子期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到了地方,汤子期直接把车开进了这一带的老胡同。她在北京住了这么多年,照理说角角落落都该熟悉,这地方却感到陌生,开来开去最后还倒进了死胡同。   前面是院墙,旁边是大树,还有不知道哪户人家堆在路边的杂物,不上不下,急得她满头大汗。   又试了几次不得劲,她干脆熄了火,下来吹了会儿凉风。   这时有辆吉普从路口碾过来,引擎大得吓了她一跳,回头望去,那车已经一头扎进了路边的空地。那地方紧挨着院墙,旁边两棵白杨树,这车停的地方很巧妙,就在这两棵树的咫尺缝隙间,几乎皮贴皮。   汤子期看得咂舌,这可不好停啊。   夜已经全黑,黑暗里,大灯亮了一下就熄了。   车门打开,跨下来一双黑皮鞋,质地细腻,稳稳当当地踩在坚实的路面上。这人可真高,往上看,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腰里卡了条军用皮带。   反手甩上门口,他也不急着走,倚着车门点了根烟,眼神有些淡漠、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朝对面打量。有客人过来,大门一开一合,漏出那么点儿暖光,黑暗里的这张脸亮了一瞬。   五官深刻,剑眉笔直,无一不透着英气,他想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抿唇着沉默,下巴略扬,有些傲,有些冷酷,让人望而却步。   汤子期先是一愣,眼睛渐渐亮了。   “梁靳棠——”她招手喊他,急急忙忙奔过去。   听到这声音,他诧异抬起了头,定睛一看,汤子期还没靠近就露出了淡笑。他把烟掐了,信手拂去肩上沾粘的树叶。   “好久不见了。”   汤子期喘着气在他面前站定,笑得愉快:“这么长时间,上哪儿了?”   “出任务。”   “顺利不?”   “不顺利,你还能在这儿看到我?”   汤子期讪笑,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他站直了,足足比她高了个头:“走吧。”   两人一道跨进院门。   经过那次碰瓷事件,两人算是冰释前嫌。   从一开始还有些刻意的尴尬,到现在的和睦融洽,也不过短短几天。有时候也会拌嘴,不过两人都是大度不记仇的,当天吵,隔日就能和好。   比如前几天,两人一块儿看一部抗战片,正好播到某小队进行营救任务,临近任务时间结束,却发现少了一人,队长为了顾全大局要求撤退,有组员却坚持回去,两人为了救和不救吵了起来。   汤子期那会儿有点圣母,特矫情,一方面也是存着和他较量的心思,说他没人性,见死不救。   梁靳棠听了,不但没有动容,还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个不屑的笑容,说她这种人要搁部队里,准是拖后腿的,她要是他的兵,他二话不说先给她一顿抽。   汤子期那个气的呀!   她倒不是真觉得那组员做得对,就是和他唱反调,希望他让让她。结果这家伙——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后来不知道怎么,两人掐着掐着反而越走越近。   汤子期也发现,这人虽然不擅长表达,可心眼儿不坏,一旦被他认可,他就会掏心掏肺地对你。   “愣着干嘛,走啊。”梁靳棠说。   汤子期回神,跟着他亦步亦趋进了宅门。   “咱们有多久没见了?”他低头摘皮手套,漫不经心问了句。   “也没多久吧。”   “有心事儿啊?”梁靳棠瞥她一眼,轻笑,“瞧着丢了魂儿似的。”   汤子期不想提,赌气说:“没事!”   “跟我避讳什么?有事儿,你就说。”他也直接,“谁要欺负你,名儿报来。”   “报来干嘛?你帮我打他?”   梁靳棠没在意她的挑衅,淡淡说:“只要您汤大小姐报的出名字,我二话不说,也不等明早了,今晚就杀过去,好好给你教育教育他。”   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的心境忽然豁然了,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没前几天那么钻牛角尖了。管他呢,随他去呗,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人一道入内,穿过中庭,绕过回廊,径直进了后面大堂。   中式风格的大厅,来客甚多,衣香鬓影,也不知道是谁主张放的音乐,上个世纪旧上海的格调,听来缠缠绵绵,像丝绒萦绕在耳边。   让人遍体生酥。   说是家宴,其实来的人不少,都是圈里熟人。   汤子期过去跟相熟的几个长辈主动打了招呼,有些恹恹的不得劲。梁靳棠纳罕,跟侍者要了杯酒水,回头扶她:“不舒服吗?”   平时她在这种场合可是活跃得很,甭管跳舞还是交涉,游刃有余。   真真正正站在圈子中央的人。   汤子期摇头:“没事,就是有点儿累,你先玩着,我去后面坐坐。”   说罢,撇了他就往后面去了。梁靳棠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跟上了。   ……   两人在回廊上走了会儿,汤子期停下步子,就着旁边的长凳就要坐下。梁靳棠拉了她一把:“等一下。”   汤子期不解,就见他脱了外套给她铺上,抬手示意她:“坐吧。”   “我有那么娇气吗?”她翻了他一眼,坐上去。   梁靳棠挨着她做了,微微岔开腿儿,弓着腰掰一把打火机:“还跟俞小六吵架呢?”   汤子期似是而非地“嗯”了声,想了想又道:“也不算吵架。”   “怎么说?”   “……他对我还挺好,就是觉得吧,太高傲冷漠了,拿我当小孩,很多事情从来不跟我说。”   梁靳棠笑笑:“他人还可以,不过确实慢热。”   汤子期没应声,算是默认。   不知为何,两人间沉默了一下。梁靳棠起身说:“走,我送你回去吧,外面冷。”   汤子期应了,起身和他一起离开。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梁靳棠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汤子期还没反应过来,目光往前一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俞北平。   他面无表情,脸上像罩了层寒霜。   汤子期心跳加速,身体僵了片刻。   脚步还没迈出去,俞北平已经转身离开。   ……   “哪儿去了?大家伙儿都等你呢。”俞北平一回来,杭薇马上跟身边正谈着的人致歉,端了杯子过来跟他搭话。   俞北平侧身从桌台上捞了杯酒,仰头灌下。动作猛,有酒液顺着喉结滑落。   杭薇一愕,眸光微动,笑着贴上几分,和他耳语:“有什么不顺心的,你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俞北平略扬了扬杯,示意敬她,不动声色就隔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杭瑄仍然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表情却有些僵硬。   还想和他说点儿什么,却忽然发现,俞北平的目光越过她,在远处定格。此时,四周也极有默契地静了一下。   杭薇心里有些不大好的预感,犹豫了一下,僵着脸回了头。   然后,她看到了汤子期。   一个本来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和平日的休闲相比,她今天穿得挺正式,甚至是隆重,裸色的露背礼服很好地勾勒出她绝佳的身段,纤腰、匀停,脖颈修长如天鹅。   加上那一身耀目如雪的皮肤,远远望去,美得令人叹惋,不可逼视。   她身边的男人也极是英武,穿零七式军装,站在她身边像一个守护者,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度一瞬间就把在场大半男性比了下去。   杭薇低头揉了一下眉心,深吸口气,才极力压住了心底那种不快。   她好胜心切,打小就喜欢站在最高的地方,成为被人注目的焦点。上学时,只要竞选班干部,她肯定参加,学校里组织什么比赛,不管她喜不喜欢也都要参与。她喜欢第一,享受别人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尤其是这种场合,她自忖不输给任何人。   可是在那一瞬间,她深深地清楚,自己被比下去了。   极致的安静过后,身边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哪家的姑娘,如此出众?”   “汤修荃的女儿。”   “难怪,我听说汤首长早年离异,小女儿跟着妈妈去了东边,一年也不回来几趟。怎么这次出席了?”   “不清楚。不过,前些日子有风声传出,说汤家和俞家要联姻,嫁出去的就是这个女儿。”此人调侃,笑得促狭,“俞六少有福啰。”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种便宜事儿怎么轮不到我?”   这种话不少,也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边那位男士身上。有人不认得俞北平,笑着说,夫妻俩真配。   马上就有人嘲他:“那是梁靳棠,汤修荃的继子,人家是兄妹。”   “这就怪了。这新婚夫妻不一块儿出席,倒和自己哥哥凑一对儿。”   “联姻,应该是没什么感情。”   “可惜了,这姑娘这么漂亮,俞北平也是个人物,可惜了。”   ……   杭薇一颗心像经历了过山车。   汤修荃的小女儿,俞北平的妻子,这两个称呼不断在她脑海里回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后者早知道了,前者却很陌生。   陌生的不是汤修荃,在这石景山附近这一片地上,他们这圈子里鲜少不知道他的,就是不知道,父母也都是提过的,一旦说起,无比高山仰止。   他的女儿,一旦冠上这个称呼,那就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光环。   公主般的存在。   之前见面,杭薇也没少打听,不过没人告诉她这个小姑娘还有这一重身份。   她心乱如麻,猛地灌了两口酒。   音乐响起来,身边众人纷纷步入舞池。她回头去看俞北平,微微上前一步,他已经错身而过,朝汤子期走去。   隔着人潮,汤子期也看到了他,下意识站起来。就在她踌躇不定时,梁靳棠扶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陪我跳支舞吧。”   汤子期一愣,不知所措。   眼角的余光瞥见俞北平,他的脸色阴沉如水。   ——明明自己也是和杭薇一块儿来的!   汤子期心里不豫,一时意气,搭住了梁靳棠的肩就和他进了舞池。   俞北平愣在当场,半晌后,一边眼皮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杭薇过来,把手递到他空着的手里:“我陪你跳吧。小女生脾气大,回去哄哄就好了。”她软声细语,姿态体贴。   手也搭上,他也不好在这种场合撂下人离开,皱皱眉,和她踩起了步子。   ……   离场时,已经后半夜了。   外面夜风很冷。   梁靳棠脱下军衣给她披上,替她拢了拢领口,笑了笑:“一晚上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了?”   “没啊,就是有些无聊,走神了。”   “听陈珞说,你以前最喜欢这种场合。”   “现在改了,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汤大小姐说改,那就全给它改了。谁要敢说个‘不’字,直接扣了押到大牢里,重刑伺候。”他煞有介事地说,笑容爽朗。   汤子期忍不住大声笑出来。笑得清越大方,银铃般动听。   两人站在大门口畅谈,彼此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不用细看都知道关系亲密,落在旁人眼里,简直和情侣没有两样。   俞北平从大门里出来,一张脸铁青铁青。   他不动声色望着他们,不发一言,直到汤子期和梁靳棠说够了,慢悠悠转回来。   她的脚步停住了,表情也慢慢收了起来。   “怎么了?”梁靳棠见她神色有异,顺着她目光望的地方望去。   两个男人,眼神就这么在半空中交汇了。   那一瞬间,谁都没有说话。严格说起来,梁靳棠和俞北平不算很熟,最近在一个灾区,打交道的时间才多起来。   两人都不是笨的,对方那点心思看一眼就清楚。   相比于梁靳棠的淡然自若,俞北平就显得不大自在了。情感上的底气,那是不能装的。虽然他笑容平和,乍一眼望去镇定从容得很,可是,他垂在身侧暗暗握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梁靳棠毫不怀疑,要是这会儿就他们两个人在,他肯定会冲过来暴揍他一顿。   气氛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下来。   站两人中间的汤子期却一派淡漠,好像压根感受不到这种低气压,颇有些对他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俞北平说:“汤子期,过来。”   汤子期还是怕他的,想要出去,被梁靳棠长臂一伸就拦住了。   梁靳棠道:“嘛去?”   汤子期抬头看他。   他脸色冷漠,一瞬不瞬看着俞北平,很明显在给她撑场面。 第044章 汤稚晖   “子期, 过来, 我有话跟你说。”俞北平在对面说。   碍着梁靳棠在场,他的表情算不上多么严厉,多少还给她留了点脸面。当然,他这人也很少疾言厉色, 严厉都在骨子里,典型的不怒自威型的人物。   他在她这儿积威颇深,汤子期虽然表面上满不在乎, 心里却在打鼓, 脚本能往他那边挪,可脑子一转,又想起他跟杭薇那事儿,又不对付起来,梗着脖子没应。   梁靳棠侧头看她一眼, 笑道:“没错, 就是这样,别他说什么你都听。夫妻是平等的,他以为他是谁啊。你要不合意,就跟他离婚。”   汤子期还没应,俞北平就哂了一声:“离婚?我不同意, 这军婚还能离?这倒是稀了奇了,今儿个第一次听说。”   梁靳棠说:“不合意当然要离了,至于怎么离,就不劳您费心了。”   俞北平这么能忍的, 都忍不住被他气笑。他自己的妻子,离婚还没他的事儿?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看汤子期那样,他也不打算再纠缠了。   临走前,俞北平还多看了她一眼,看得汤子期一个瑟缩,躲在了梁靳棠身后。有点未消的余怒,也有些害怕,更有点失落,怕他一怒之下转身就走。   总之心情复杂,五味杂陈。   迟钝下,她就本能地学鸵鸟,把自己缩起来。   不去看他。   俞北平都要走了,后来还是折返,朝他们走过来。   梁靳棠眯起眼睛,脚步没动。   距离拉近到两米左右的时候,俞北平才停下。他的目光没看梁靳棠,缓慢落到他身后的汤子期身上:“想清楚了,就回家。外面那些人,表面上对你好,心里啊,指不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俞北平的表情柔缓下来:“小笨蛋。”   这一次,他真的转身走了。   汤子期下意识抬起头,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有些怅然若失。   ……   过两天回海淀那边,梁靳棠送的她。何舒青当面没说什么,可梁靳棠一走,她就把她拉到了一边:“怎么了,这是?”   汤子期当听不懂,到盥洗池前掰菜叶子:“什么怎么了?”   “别跟我装傻,小六呢?”   “不知道。”她狠狠扯下一片菜叶子,扔到盥洗池里。   “吵架了?”何舒青问。   汤子期不回答,只是狠狠□□着手里的包菜。何舒青看着来气,又是恨铁不成钢:“好好的,怎么就吵架了?是不是你跟他耍小性子了?”   “您问都不问,就是我的问题了?”汤子期白她一眼。   这是亲妈吗?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了。”   汤子期心里烦:“你问他去!”   门铃这会儿响了。何舒青放下东西去开门,门开那一刻还怔了一下,随即面露惊喜,把人迎进来:“过来怎么不告诉妈一声?好给你多做两个菜啊。”   “不用麻烦了,妈做的菜,怎么样都好吃。”   声音谦逊温和。   汤子期一愣,马上转过了头,果然和俞北平打了个照面。他今天穿的是便服,里面半高领的白毛衣,外面一件浅蓝色的水洗夹克,下面还搭了条收脚西裤,瞧着挺休闲的。   她撇撇嘴,收回目光。   俞北平也没在意,回头和何舒青聊。   “工作辛苦吗?”   “还成,最近不算很忙。”   “听说你过两天要调去蓉城,那不是和子期一个地儿了?倒是方便。”何舒青不经意提了一嘴。   汤子期听一愕,心里泛起那么点儿涟漪。   她没回头,不过悄悄竖起了耳朵。   何舒青说:“我这个女儿不懂事,总爱刷小性子,你多担待些。”   俞北平笑着说:“工作原因,总免不了忽视她。我有些方面也做的不是很好。”   汤子期在心里呵呵,也就在外面面前这么谦逊了。   丈母娘和女婿絮叨了老半天,无非是对她一通数落,然而两人商业互吹,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丢了包菜拿了包就下楼去。   何舒青在后面喊她:“饭呢,你不吃了?”   “有事儿。”   “这孩子——”何舒青看着大开的门,回头尴尬地望俞北平。   俞北平笑了笑,捞了车钥匙起身追出去:“没事儿,我送她。”   到了楼底下,汤子期已经把手按车门上。俞北平赶在她拉开车门前,抓住了她的手:“子期,我们聊聊。”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   “别闹。”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也有些宠溺。   可汤子期最讨厌他这种语气,尤其是在这样龃龉未消的情境下,好像她是小孩子耍小性子似的。   汤子期回头,把他的手甩来,难得认真地仰视他:“你别总拿我当三岁半。我虽然情商不是很高,但也不傻。这样有意思吗?俞北平,咱们之间的事情压根就没解决,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不想和你吵架。”俞北平犹豫一下,还是低头抓起她的手,合在了掌心,“我道歉,我们不要吵了好吗?”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给予人动容的温度。汤子期心里有怨,也不知不觉消去了些许。可是,她心里有疙瘩。   她这人直,做不到隐藏自己的情绪。   于是,她说:“你和那个杭薇,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   汤子期沉默了会儿,抬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说你们之间的事情。”   俞北平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思考。   汤子期看着他,耐心等待。   直到他开口:“有些事情,我真的不想再提起。”   他这句话,把刚刚有所缓和的关系,再一次推入僵滞的境地。汤子期不明白,也觉得荒诞,甚至有些恶毒地想,这该不会是他给直接开脱的套路吧。   就好像男女分手,总是虚无漂亮地来一句“咱俩不合适”。   他不愿意提,是“不想提”,可为什么“不想提”,是因为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他才“不想提”。   由不得她不想歪。   汤子期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他不说,就更容易胡思乱想。   她垂着脑袋想了很久,说不清是愤怒居多,还是猜忌悲哀居多。她狠狠推了他一把:“空手套白狼,美得你!”   就这样,还想着和好?   ……   这一次吵架,局势似乎比之前还要僵。汤子期干脆搬去了季峰那里,把陈珞也叫上了。反正他这别墅面积大,二楼三楼加起来十几个房间,多住几号人也住得下。   几人天天唱歌喝酒,醉生梦死,连着几天,几乎门都没出。   梁靳棠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风声,这天开着他那辆大吉就杀上了门。他在外面拍,不急不缓,说,季峰,我知道你们几个在里面,麻溜儿的,快给我开门。   梁靳棠虽然也是这圈里的,性格比较稳,从来不跟他们瞎闹腾,平时不准他们带汤子期这个继妹瞎混,何况这都几天了啊,吃喝拉撒都没出门,屋子一堆的垃圾。   这要开门,被他看到,季峰这个东道主第一个就得遭遇。   梁靳棠那脾气,还不分分钟揭下他一层皮。   大难临头,韦昔也不玩了,两人急得团团转,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窜。   梁靳棠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屋外继续响起:“给你们十秒钟,再不开门,我就直接踹了。你们好好想想,这破门能不能经得起我两三脚的?”   韦昔一个激灵,忙不迭喊着“稍等”、“别啊”,扑到门口就去开口,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还是季峰扶起他,拍了拍他肩膀给他点儿胆气,自己去开了门:“稀客啊。”   梁靳棠面无表情地踱步进来:“开得挺及时的。”   傻子都听得出他这话里的讽刺,季峰心宽,当没听见,低头轻嗽一声,回头招呼汤子期和陈珞:“你们棠哥来了,赶紧的,好茶上啊。”   韦昔一叠声,抢入了厨房。   就汤子期还像失了魂似的摊在沙发里。   梁靳棠对旁边都是冷着脸不大耐烦的模样,在她面前却很少发火,轻声细语地劝:“不就是一个男人?”   汤子期瞪他:“你管我?谁说我是为了他?”   梁靳棠乐了,心道,不为他你这副样子给谁看?   “别醉生梦死了,走,带你出去兜兜风。”   “不去!”她还犟呢。   “你以为还由得你?”梁靳棠二话不说,给她套了条外套就拎出了门。   两人往三环绕,开着开着就到了西郊山脚下,又兜了一圈开了回去。梁靳棠直接把车停在一家钢铁冶炼厂门口,过来给她开车门,催她下去:“别杵着了,下来走走,人都要发霉了。”   汤子期不情不愿地被他拖下来。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段路,汤子期还是无精打采。梁靳棠侧头看她,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看着还有些油腻。   他真是受不了了:“你有多久没洗过头了?”   汤子期摇头。   “一直没洗过?”   “不记得了。”她纠正。   梁靳棠把她拖进了路边一家理发店。理发店老板是个年月四旬的女人,和他认识。屁股大点的地方,想不到手艺还可以,洗个头都那么舒服。   汤子期躺着的时候想,躺着躺着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听到这二人交谈:   “女朋友啊?”老板娘促狭的声音。   “朋友。”他们像是忘年交,语气很熟络,梁靳棠也不拿她当外人,自己拿一根烟,还递给她一根。   她摇头:“给你女朋友……不,红颜知己,洗头呢。”   “真就朋友,好朋友。”   “瞧出来了,人家对你没意思。”   “你这人——”   “我这人就是直接,哈哈。”老板娘爽朗的笑声。   ……   汤子期醒来时,夕阳已经开始落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理发店,她人有些呆,后知后觉回头:“老板娘,梁靳棠呢?”   老板娘忙着弯腰整理梳子:“早走了。”   “往哪儿去了啊?”   “他们办公区的主楼就在前面,刚刚有同事打给他,让他去递一份文件。你从这儿走,往前……”老板娘热情地把她带出去,在路口给她指引。   她忙不迭说“谢谢”,也顾不得吹干头发就追了上去。   赶到的时候,汤子期人都有些傻眼。大老远的银杏树下,梁靳棠和一人对峙着,太远了听不清,两人面上还带着笑,可□□味隔着老远都能嗅出来。   那不是俞北平还有谁?   汤子期一时僵住了步子,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过了会儿,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梁靳棠的脸沉了下来。汤子期真怕他一时冲动给俞北平一拳,再顾不得其他,飞一般冲了过去,拦在了两人间。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啊。”   她一出现,两人都是愕然。   像是有默契似的,谁都不再开口。   汤子期尴尬地站在原地。   “走吧。”梁靳棠拉她。   汤子期被动地被拉走,心里一团乱麻。俞北平没有追,只是在她身后说:“子期,你真的要和他走吗?”   汤子期的脚步像是被胶住。   梁靳棠低头看她一眼,又看了眼俞北平,哂笑,松开了手,转身大步离开。   “我在停车的地方等你。”   汤子期一震,朝他的背影望了望。   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直率得很,任何事都不拖泥带水。   她愣神的功夫,俞北平已经到了近前。他也没说别的,开门见山:“回家吧。杭薇的事情,我可以解释。如果你想知道,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你不是有难言之隐吗?”汤子期不置可否。   谁都听得出她语气里那点儿讽刺。   俞北平没反驳,只是波澜不惊地说:“我有个发小,在鹿江任职时也是我手底下的人,打小就喜欢她,大一那会儿,为了救她去世了。”   汤子期僵硬着身子,老半晌没有回头。   一切都好像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俞北平给自己点烟,迎着风,默了好一会儿。   后来还是她耐不住这种死寂般的沉默,慢慢地抬起头,盯着他,不动声色问:“后来呢?”   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迫人妥协的逼视,情绪累积到极致发,反而出气地冷静。像是陷入绝境中的困兽,要跟他同归于尽的前奏。   俞北平不得不正视这样的她。   “后来?”他只能低着头,避开她的目光,“后来我就去了境外办事处,她就留在国内,再后来,你都知道了。我跟她现在都是通讯站的,工作上难免有接触,办事处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情往来,我不可能对她不理不睬。”   汤子期的表情显得很冷漠,好像压根没听明白他的话。   俞北平又说:“我不喜欢她。小时候,大家一起长大,都在一块儿玩,就是拿她当妹妹。她人很傲,自视甚高,有时候做事有点自私浅薄,还挺会拿捏。那时候她一直追我,我没理她,她就搭上了我那……‘弟弟’。可是实际上,她压根不喜欢他,就是拿这事儿恶心我。”   如果只是年少不懂事,玩弄一下感情,倒也没有什么,可她还害死了一条人命。   “那天她生日,喝多了,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找她,我没去,她就跟人去飙车……小辉——”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有些踯躅地望向她,“他去追她,为了保护她才出的事。”末了,他把烟掐了,径直踩熄在脚底。   那一点儿火苗,就像他和杭薇小时候的那点儿情分,消失地干干净净了。   他不想提,不是难以启齿,只是往事不堪回首。   约莫有那么片刻的沉寂,她回了趟车里,回来时摸了盒烟,颤巍巍地抖开。她低头摸的时候,还掉了两根在地上,也没去捡,点燃了就含嘴里,连他喊她都没听见。   俞北平受不了她这样,伸手去抢她的烟盒。   汤子期不甘示弱,狠狠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两人扭打起来。   她像是捍卫自己最后仅有的东西,偏执癫狂地让人震惊。俞北平大声喊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汤子期——”回应他的是她反手一个耳光。   仿佛骤然按下暂停键,一切的风浪戛然而止。   俞北平胸膛微微起伏,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她第一次毫不避讳他的目光:   “我不会放过她的!” 第045章 低声下气   汤子期还没怎么找杭薇,   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下午3:45分,   我在岚山咖啡馆等你。”   看到这条短信,汤子期盯着手机有好几分钟,才心平气和地收起来。   下午,她如约前往。   杭薇选的靠窗位置,   二楼,一整面的落地窗,南面又有榕树遮挡,   哪怕在烈日炎炎的日子也让人心旷神怡。   “喝什么?”她把菜单推到对方面前。   汤子期只扫了一眼,   又按着菜单推回去:“有话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情。”   杭薇笑了,看她的目光很像在看一个初入社会的后生。   “俞北平根本不喜欢你。”   说完这句,她双手交叉,   后仰着倒入座椅里,   欣赏对方的表情。   很可惜,没有意料之中的惊疑、痛苦和踯躅,有的只是淡淡的讥诮和漠离。   杭薇有些吃不准,略起了起身,皱眉:“你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什么?”   还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要么是装的,   要么是真不在意。可要是装的,演技也太好了。   杭薇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嫉妒汤子期的。她虽然也是大院子女,可大院子女也分等级,   她父母只是普通的中层干部,在这北京城的地界上一抓一大把。哪里比得上汤子期出身优渥!   出身比她好就算了,长得比她漂亮,学历也比她高,还有俞北平的青睐。好像这世上所有的光环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有她出现的场合,别的女孩都变得黯淡失色。   杭薇不快乐,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生活上的、感情上的,种种种种。她汲汲营营才爬到这个位置,只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俞北平还是不喜欢她。   不管她楚楚可怜还是佯装坚强,他从来没有一刻动容。真该说他太冷血还是太精明?又或者是防备心太重。   杭薇咬牙,不甘心就这么战败,抛出记猛料:“你弟弟汤稚晖是因为俞北平去世的,他跟你结婚,不过是出于愧疚。我跟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才是一对儿。”   她信心满满,恶意地望向对面人。   可是,她预想中伤心绝望的一幕还是没有出现,汤子期甚至还冲她笑了笑,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慢悠悠按下一连串数字。   杭薇不明就里:“你干什么……”   汤子期没理她,电话接通后,把手机放到耳边,笑盈盈瞟了她一眼,打开扩音:“杭薇和我在一起。”   杭薇心里警铃大作,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俞北平的声音在那头冷静地传来,简短又利落:“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我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呆那边别动,我过来接你。”   杭薇一张脸,先是煞白,后燥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不是不知道俞北平不讲情面,可没想到他这样绝情,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汤子期挂了电话,玩味地看着她。   纤纤玉指,轻轻敲打桌面,唤她:“哎,这就是你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好感动哦——”   “你……”杭薇恨不得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从来没见过这么得理不饶人的女人!   看她这样,汤子期也没兴趣继续逗弄下去,挎了包离开。   “对了。”走到门口,她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我弟弟是怎么死的,我已经知道了,你自求多福吧。”   这话一出,杭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了。   ……   汤子期没有等俞北平来,直接打了滴滴车离开。路上,手机里一直响,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俞北平打来的。   汤子期当没看见,可以想象那头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快意了。   响了会儿,俞北平也知道她不想理他,不打来了。   改成了短信:   “子期,你走了吗?我在岚山这儿绕了两圈了,没瞧见你。”   “你还生我的气?”   “我知道道歉没用,如果你还是觉得不解气,揍我一顿出出气吧。”   “我知道我这人太自我,有时候不那么让人舒服。”   ……   汤子期翻着他发过来的一条条短信,心情莫名地好起来。她只是翻,就是不回一条,让他在那边干着急。   她这人有时候有点变态,就喜欢看着人家慌张着急的模样,自己作壁上观。   想着俞北平想着有多么焦头烂额,她的心情就有多好。   俞北平也是天之骄子,连他父亲都不敢这么给他脸色看,什么时候被人撂过脸?他下不了台,后来也不发了。   心里,多少憋着气。   愧疚有之,懊恼有之……激愤亦有之。   ……   之后几日,天气都阴沉沉的,这日晌午还破天荒地下了一场雨。   送完计划书,汤子期直接开车回了海淀那边的家属院。   天已经黑了,楼底下的路灯还坏了一盏。她掏出手机一路照明才摸上了顶,用韦昔一早留给她的钥匙开了门。   韦昔警校毕业后就调来了这边的分局,鲜少回西郊大院了。这是一个朋友借他暂住的,离他单位近,来回也方便。   趁着人家出国,这厮一赖就是两年,俨然已经鸠占鹊巢。   屋子不大,只有厨房还亮着盏昏黄的灯。   韦昔背对着她在盥洗池前洗碗,都深秋了,就穿着件薄毛衣,袖子卷得很高,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   汤子期有心吓吓他,蹑手蹑脚地过去,到了近前,猛地勒住了他脖子,笑嘻嘻闹他:   “打劫!”   汤子期的力道其实不大,胜在攻其不备。要是往常,韦昔那矫情货早哼哼唧唧叫起来了。可今儿个她勒了老半晌,他不但下盘稳固,连吭都没吭一声。   她心里有点不确定了。乖乖,这小孩子不会是生气了吧?   惊疑着,头顶就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你闹够了没?”没有多严厉,可也算不上温和。连这几日,他心里都阴霾密布,没想到她却这么惬意悠哉。   汤子期一惊,反射性地撒开了手,还倒退了三步,直到背脊撞到厨房移门。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面前这人转过身来,在她面前站定。灯光里一张冷峻的脸,头发乌黑,长眼修眉,英俊得让人侧目。只是这会儿脸色挺冷的,看不出表情。   汤子期还有些不敢置信,也有几分尴尬,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怎么是你啊?你怎么穿小昔的衣服?”   俞北平没搭理她,转身把洗好的碗叠了起来。   汤子期吃了个闭门羹,有点儿讪。心里想,他不会还在为前几天的事儿生气吧?有心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关系,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可转念一想,他凭什么生气?   汤子期怄得不行,又无计可施,只得回了客厅。   ……   整理完后,俞北平出了客厅,一眼就看到汤子期盘着腿儿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一双白嫩嫩的脚光着,一边看十个脚趾头还边悠闲地翘着。   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离了课堂还是个半大孩子。   俞北平去玄关的地方给她拿了双鞋子,回头蹲身给她套上:“暖气管道出了问题,这两天都供不了暖了。天冷,别光着脚。”   虽然他极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语气里还是透着掩饰不了的关切。   汤子期低头一瞧,他单膝跪地的模样也是英气十足。   瞧着瞧着,她忍不住哂笑一声,特别想剥了他衣服看看他那八块腹肌。   “你看什么?”他不知何时抬了头,目光如炬。   汤子期死猪不怕开水烫,耸耸肩:“没什么啊。”   俞北平不信,眼神不动。   汤子期一直都有些怕他,尤其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会自然而然安分很多。可自从上次吵了那一次后,就好像潘多拉打开了磨合,他这些威势在她这里都不顶用了。   半晌,她还装腔作势地叹着气,拍着胸脯说:“六哥,你能别这么看着我吗?瘆得慌。”   见面到现在,俞北平才笑了一下,起身坐到她身边,悠然道:“汤大小姐也有怕的时候?”   跟他装?谁还不是人精了?   汤子期到底还是说不过他的,有点吃瘪。   对峙了会儿。   俞北平微微侧向她,歉意地笑了下:“不笑你,别跟我闹别扭了。”他把她的手合入了掌心。有些暖,也有些粗糙,她摸到了他虎口处的薄茧子。   汤子期心里震动,不过碍着面子,没说什么。   他也不躲,看着她,态度坦诚。   汤子期有些招架不住,转而问:“对了,韦昔呢?你怎么在他这儿?”   “早上去了趟顺义,回来时下了暴雨,把我衣服给淋湿了,中午路过这儿,正巧碰上,稚辉让我来烘干。”   韦昔怎么认识的俞北平,汤子期也不清楚,不过,俞北平在这个傻蛋小弟弟的眼里,可比她这个“干姐姐”有威严多了。   汤子期想起来还有些心酸。   俞北平关切地问她:“你叹什么气?”   汤子期回神,摇头一哂:“没,我能叹什么气?”   俞北平像是想起来什么,回了一下房间,出来时把一个密封的文件袋递给她:“韦昔让我给你的。”   “谢谢。”   “谢什么?”他弯了一下唇角,约莫是笑了。   比板着张脸时好看多了。   汤子期默默道,努努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放在角落里的烘干机。军裤已经干了,随意挂在椅背上,军外套还盖在上面。   她走过去摸了摸外套衣角,回头说:“还有些潮。”   俞北平把手随意搭膝盖上,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屋子里有些冷,来时走得匆忙,汤子期就穿了件薄开衫,寒意浸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俞北平看了她一眼,去房间拿了条毛毯,弯腰给她披上:“出门怎么穿这么少?”   她说:“忘记了。”   俞北平屈指弹一下她的脑袋。   汤子期也难得没有躲。   仔细回想起来,小时候她还没跟姥爷南下的时候,两人也有过一段短暂相处。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小时候他也爱弹她的脑袋,还喜欢把她举在肩膀上,带她出去看风景。长大后,他倒是再也没有举过。   毕竟她长大了,现在是个大姑娘了,跟大院里其他的姑娘一样,双腿变得匀长,腰肢变得细弱,胸部还鼓鼓的。这都是和他不一样的地方,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勾肩搭背肆无忌惮了。   后来他去了南政上军校,几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汤子期这个人非常两面,对要好的朋友热情洋溢,可对待不想姣好的人,又冰冷疏离。另一方面,她在感情方面的冷却时间非常快,哪怕再熟悉的人,只要隔一段时间没见,自然而然就会淡下来,完全不随她的主观意志左右。   而俞北平,也只是她年少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匆匆的过客,就好比蜻蜓点水,除了曾经泛起那丁点儿涟漪,再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刚见面那会儿,她的记忆里甚至没有这个人,听着她母亲说“你俞伯伯的儿子”,也感觉分外陌生。   他在她的记忆里,好像一直是那个温润寡言却理智果敢的少年。   有点儿少年老成,待人和善,内心却坚如壁垒,自负、高傲,难相处极了。   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他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汤子期低头掰手指:“我想吃面。”   “冰箱里有蛤蜊和虾,给你下碗汤面吧?”   “好。”她的口水已经开始分泌了。只是,还强忍着没有抬头。   俞北平无声地笑了一下,转身去了厨房。   汤子期是个皮猴子,坐了一下就坐不住了,厨房里的香味飘过来,使劲刺激着她的味蕾。她咽了咽口水,按捺不住,猫着腰钻了进去。   他背对着她在盥洗池旁倒水。   汤子期窃喜,转身利落地揭开锅盖,手就要往锅里伸。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长铁勺不偏不倚敲在她手上,疼得她马上收了起来,兀自抚着呼痛。   “小气!”她嘀咕。   俞北平无奈地摇了摇头,懒得跟她计较,盛了半碗汤给她:“这么热的水,不怕烫掉你猪爪子的一层皮啊?”   汤子期的目光全在面前的汤里了,连忙接过来,吹着喝了一口,连他说她猪爪子都选择性忽略了。   要搁平时,就她这睚眦必报的个性,还不分分钟怼回来?   俞北平忍不住多提了一句:“吃东西的时候摇杆挺直了,别缩头缩脑的。”   汤子期没吭声,可那姿态,是不服气呢,端着碗就去了餐厅。   俞北平没话说了,回头继续给她煮面。   他对她虽然严格,但也挺惯着的。   汤子期大学里三个南方室友,隔三差五就带着她出门下馆子,这口味有些地方还被带跑了。   回了老家,各种不适应。   就说这面吧,这边不怎么讲究下什么汤,本身劲道足就是好面,她就非要吃味道很鲜的浇头。   她又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也不好意思让家里阿姨专门给她开小灶,婚后,面都是他给她下的。这方面他嘴上嫌弃,脸上冷着,但只要不是太过分,其实都依着她。   “面好了。”他端去客厅给她。   “谢了。”她眉开眼笑地丢下遥控,飞一般接过了碗,吃之前,还不忘抬起头,甜甜地冲他一笑。   汤子期生得极美,身段匀停曼妙,五官精致,皮肤又白得清透无暇,笑起来很明艳大方。她好画细眉,生气嗔怒时特别生动。可开心的时候,又特别洒脱乖觉。   总之一个字,灵动。   可俞北平心里跟明镜似的,还有些犯堵。   每次给她做好吃的她都冲他笑,每次闯了祸要他帮着收拾也这么对他笑,笑得还格外灿烂。他毫不怀疑,就算站她面前的是头猪,只要能帮她收拾烂摊子,她也能笑得像坐在金山里似的。   可要不顺心了,翻脸又比翻书还快。比如,杭薇那件事儿。   她这会儿对他笑,可不代表原谅他了。   这没心肝的小东西!   ……   吃完后,碗当然也是俞北平涮的。   汤子期心安理得地四肢一摊,挺在沙发里躺尸。   俞北平洗完碗出来,踢了踢她:“吃完就睡,都快胖成猪了。”   “哪里胖了?别人都说我太瘦了呢。”   衣服也干了,俞北平捞了军衣军裤进房间。   汤子期在后面喊他,嘴里说着风凉话:“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啊?”   他没理她。   汤子期往门口望了一眼,发现门栓居然坏了,自动半开一丝缝隙。她色心起来,轻手轻脚地挪过去。   可还没靠近,门就被他大力拉开了。   俞北平穿戴好了站在她面前,松枝绿的军装挺括平整,就只有武装带还没系完,边扣边看着她,面无表情。   汤子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没有偷看!”   俞北平心里更堵了,忽然有些怀念以前她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回不到以前的。   “我去一下礼堂,一会儿就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他在玄关口穿皮鞋时叮嘱她,语气温和。   汤子期玩世不恭地打了个哈欠:“行。”   ……   俞北平后半夜才回来。门一打开,带进来一阵冷风,正在打瞌睡的汤子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望过去。   “我吵醒你了?”他语气歉意。   “没事儿。”汤子期哈欠连天,往沙发里窝了窝。   “这么冷你不睡房间里?”他脱了外套挂一边,走到她面前。   她又打了个哈欠,搂着手里的抱枕不肯撒手:“我就眯一会儿。”   俞北平弯腰把她抱起来,进了房间。   汤子期是真瘦,别看胸部挺有料,抱着特别轻。可她不安分,他好心抱她上床,她还踢蹬着双腿埋怨:“你好烦啊。”   他大力拽了下被子,把被角从她屁股底下扯出来,抖开、给她盖上。   她又踢了一下脚。   俞北平顺势抓住她的脚,把她的袜子褪了下来。   她还不安分,还要踢脚,他俯身把手探进被子,手按她裤子上。汤子期吓坏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干笑:“别,哥,我自己脱,自己脱。”   俞北平失笑,坐到了床边。   有的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汤子期提了提被子,把自己盖严实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你能不能出去啊?这么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你也会不好意思啊?”   他穿军装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特正经。   可他这人,有时候也特别混账,就是想逗她,看看这个平时日天日地的小混蛋窘迫的模样,乐此不疲。   汤子期板着脸看了他会儿,忽然一笑,当着他的面开始脱:“想看就看呗,自家老公,咱也不吃亏。”   俞北平面色铁青,起身走出去,出门前也不忘把门带上。   汤子期在屋子里窃笑不已。   换完后出来。   客厅里的灯很暗,钨丝都黑了大团。俞北平靠着取暖机烘手,火光映得他的脸红彤彤的,像是在沉思。   汤子期从后面望了会儿。俞北平肩膀宽阔,被武装带拴着的腰劲瘦修长,沉默想事情的时候微微抿着唇,眉峰微蹙,真是特别的性感。   她从后面走过去,遮住他的眼睛。   “你又想玩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无奈,已经服软了。   “魔镜魔镜,猜猜我是谁?”   俞北平:“……”   他不回答,她还来劲了:“快说。”   “汤子期。”   “回答错误,六哥可不会连名带姓儿叫我,现在开启惩罚机制。”她罪恶又淫荡的双手伸向他,可还没摸到他一片衣角,他已经准确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面前。   “开个玩笑嘛?干嘛这么认真?”她大声嚷嚷,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儿。   ——跟她圈里这帮狐朋狗友一个德行——俞北平不耐地松开她。   汤子期问他:“你生气了?”   “没。”   “真的没生气?”   “没有。”他语气平淡,从口袋里摸了根烟,找了会儿打火机。汤子期忙从衣袋里掏出来,给他点上。   火苗在两人间燃起,摇曳了一下。   汤子期的心也动了一下,犹豫着偷偷打量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   俞北平吸了一口,忽然抬起头,看定她:“你怎么会有打火机?”   汤子期一怔,心里警铃大作。   “你在外面是不是偷偷抽烟?”他的目光咄咄逼人。   “我没有!”汤子期终于有些底气不足了。   俞北平的目光很平淡,可比不依不饶还让她脚软。对峙了会儿,汤子期缴械投降,不耐地翻他一眼:“我招我招,就偷偷抽过两根。我那还不是工作太忙,心情差嘛!”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改不了了!”她盘起腿,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俞北平定定地望着她。   两人挨得近,汤子期手心沁出了一层汗,有些潮湿。一开始的紧张过去后,她拿一双清明的眸子瞅着他,不挪开目光,但也不说话,眼神中含着那么点儿欲言又止。   俞北平抽了口烟,望着她,也没说话。   这么近距离地看,还是她熟悉的那张脸,又似乎有些陌生。汤子期屏住了呼吸,心跳忽然变得快起来。   空气里也像燃了把火,莫名有些焦躁。   她久久凝视着他的唇,有些薄,微抿着,一个有些寡清的弧度,一般来说,代表拒绝,可又像是邀请。   她又抬头看了看他的眸子。   黑漆漆的瞧不出什么虚实,像一汪平静的湖水。   让她心里有些发憷,不敢逾越,心底又莫名其妙地生出想要僭越的叛逆。   当然,还存着几分较劲的心理。想和好,又不好意思主动开那个口,只能变着法子折腾了。汤子期觉得自己挺别扭的,可死要面子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   换言之,他俞北平又好到哪儿去了?   不是一家人,还不进一家门呢!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 第046章 甜回来   过几天, 汤子期回了趟蓉城。   俞北平的申调书也批了下来, 正好和她一道。她本来还不想理他,他非得死皮赖脸跟着。   蓉城这个季节正是多雨,下了机场,往大厅里一站就傻了眼。透明的瓦棚外, 水跟倾泄的瀑布般不住往下倒。有伞的纷纷撑开,依次出去,没伞的只能望洋兴叹。   俞北平走到她身后, 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瞧这样子, 没半个小时停不了的,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汤子期想了想,跟着他去了休息区。   这边也人满为患。总共两排椅子,占了七七八八,还有人横躺着。俞北平接了她的行李, 让她坐下。   汤子期坐了, 问他:“那你呢?”   “我不累。”   她也没矫情,点点头:“那我先坐,你累了跟我说,咱们轮着坐。”   他笑了一下,低垂的眼帘看着格外温和。汤子期移开了目光, 低头玩起了俄罗斯方块。早就知道了,这人有时候很文气。   要用韦昔的语气来说,那就是——“读书人”,天生的统筹者。   而他们, 瞧着就是给他打工干活的。要放以前,他就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又深藏不露的幕后老大,而他们,是在前面咋咋呼呼冲锋陷阵的小弟。   前者人生赢家,后者双商皆低的炮灰,注定悲剧。   “饿不饿?”站了会儿,俞北平问她。   汤子期摇头。早上一个粽子一碗小米粥再加杯豆浆,现在还撑着呢。   四月底,天气还冷着,风裹着冰凉的雨,从四面八方刮来,简直无孔不入。他给她拢了拢领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汤子期蹙眉,警告地瞪他一眼:“手别乱伸啊,我这人嘴巴痒,有东西往嘴边送我就想咬,自己小心着点儿。”   “狂犬病啊?”他好笑不已,作势把手往她嘴边送,“来,咬吧,咬坏了最好,反正咬的是你自己的老公。”   汤子期泄气,不闹了。   俞北平摸着她脑袋说:“礼拜天把生日宴办了吧,我跟长辈们都商量过了,是个好日子。圈里还有不少人不知道咱俩结婚了呢,当初宴会就办得低调,正好趁着这机会高调一下。你要不想杭薇再作妖,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能让杭薇难受的,那就是她的享受——   “你看着办吧,我没意见。”   他低下头,把唇印在她冰凉的额头。汤子期怔了怔,心里有些触动,连着几天的防线也松动了些。她仰头看他,带着探究。   “怎么了?好端端的,这么看着我?”他笑一笑,捏捏她的小脸。   手感是真的好。不过她爱美,平时最不让人碰她的脸,还有鼻子,说捏多了要塌的。   想着想着他就笑起来,按着她的脑袋,让他埋头到他怀里。   路过的人都看着这一对,投去善意的目光。俊男美女,哪儿哪儿都是风景,赏心悦目极了。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他牵起她出去,打了车。   ……   汤子期和俞北平结婚这件事,孙娉早就知道了,不过当初她去了上海参加重要会议,没有出席。这事儿,一直都是遗憾。   这次受到生日宴的邀请函,二话不说就应下来。   一个是自己丈夫的朋友,一个是自己的学生,当初听说的时候,她还真吓了一大跳。不过现在看看,两人倒也般配得很。   这日,两人破天荒一块儿上门,她还给他们泡了自己做的熏豆茶。   “今年出乎意料的事儿,还真是特别的多。”她笑着打趣,又看向汤子期,“有没有乖乖的?”   汤子期多少还是有点怕她的,连带着在俞北平面前也老实了不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孙娉轻哼一声,眼睛里带着笑:“以后要听首长的话,知道吗?我听韦昔他们说,你不太乖啊,三天两头闹腾。”   汤子期满口否认,又点头说自己一定乖乖的。   “好了,别说她了。”俞北平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孙娉嗤了一声:“还护犊子呢。”   俞北平神色平静,汤子期反倒不自在起来。他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心思通透,起身说:“时候也不早了,我跟子期还有事情,就这样吧。子期生日那天,您可一定要来。”   “得咧,别跟我来文绉绉的这套,一定去。”   俞北平微笑,和她握了一下:“恭候您大驾光临。”   “滚吧,滚吧,带着你的小宝贝儿。”她笑得揶揄。   俞北平牵着红着脸的汤子期出了门。   到了门外,汤子期小声啐道:“老不正经。”   “你骂谁呢?”俞北平弯腰在她耳边叹息,“骂我,还是骂你老师?”   汤子期心里一凛,忙回头去看房门。孙娉没有追出来——她大大地松了口气,没好气瞪向他。   “呦,还不服气啊?”   她大眼睛真诚,一瞬不瞬盯着他:“怎么会?我对您可敬仰了,比山还高,比海还深,海枯石烂,永远不变。”   他点点头,点评:“词儿背的不错,就是感情投入不够,有点儿假。演技啊,还需要多多磨练。”   汤子期龇牙。   他俯身捞住她,把她大半个身子都揽在了怀里,不大正经地弓着腰硬拽着她往外面走,嘴里还调侃她:“咱们接下来去哪儿?今天不上岗。”   “哪儿哪儿都不去!”她嘴硬。   “成,那回家。”   “回家?”汤子期狐疑地侧头看他,似乎是不相信他会这么容易妥协。   俞北平说:“回家睡觉。”   她连忙改口:“不不不,我要上超市。我还有好多东西没买呢,首长!”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掐了把她的脸,往就近的超市去了。   要买的东西不多,可汤子期每次去超市,不出几分钟就能装下满满一车。之前在北京,俞北平也陪她上过两次超市,对于这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做事向来挺有规划,要买什么都提前想好,或者列上清单。   汤子期就正好相反,从来没什么计划,都是上了超市再说,看到什么拿什么,完全随性。这不,在两个货架间绕了两圈,她光是餐巾纸就拿了几大盒。   俞北平忍不住问她:“你买这么多餐巾纸干嘛?”   “我觉得这些包装都挺好看的,有点难选,先捞着再说。”回答的时候,她左右手还分别拿着一盒比对着。   俞北平:“……”   虽然心里挺不能理解的,他也没说她,一路给她推着车,看着她像只快乐小兔子似的在几个货架前跳来跳去,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慢点儿,地砖滑。”   “知道知道!”   回来时,她把一只平底锅放到了推车里。   “这东西有什么用?”   “上次去过你那宿舍,厨房里连只平底锅都没有,都没法煎蛋。”她邀功似的看着他。   俞北平苦笑:“不用了,我用一般锅也能煎。”   她坚持:“不方便。回去我给你煎蛋好不好?”   俞北平压根不信:“你会吗?”   “你竟然敢小瞧我?”炒菜不会,难道她连煎个蛋蛋都不会吗?   他不和她吵,点头服软:“我不对不对。”   结账,这一趟就花了1800多,比他平时一个月买的杂物还多。她还买了只火锅,买了不少材料和汤底,说晚上不做饭了,要和她涮肉吃。   俞北平是不大喜欢在屋子里吃火锅的,因为会弄得满屋子甚至身上都是火锅味。她这人虽然算不上洁癖,还是很爱干净的。   可见她兴致勃勃的,也不好扫她的兴。   回了宿舍,汤子期兴冲冲地把锅子搬到了餐桌上。电线太短,她够了好几下没够着,回头朝厨房的方向嚷嚷:“六哥,线够不到插头,怎么办?”   “用插线板啊。”   “插线板在哪儿啊?”   “玄关最外面第二行,你左手边的抽屉。”   继而是“砰砰砰砰”一阵翻东西的响动,她烦躁地说:“找不到啊!六哥,找不到!”   “快别翻了,小祖宗,我来找吧。”他真担心再过会儿,她得把他这屋子给拆了,忙过来帮她翻。   结果,东西就在她面前的抽屉里——她刚刚还翻过。   愣是没发现。   汤子期脸色大囧。   俞北平一边绕开电线,一边告诫她:“找东西别太急,要有目的性,别翻来覆去找,找过的地方别找,每找一个地方都要仔细。”   她哼了一声,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去坐着吧,东西我来拿。”他按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到了座位上。   汤子期拿了两根筷子,“啪啪啪”在碗上敲了敲,中气十足地喊:“小二,快上菜!”   “你越发没规矩了!”   她朝他扬下巴,一点儿不怕他。混熟了就知道,他这人轻易不发火,工作以外,基本不发火。只有工作上出了问题,才会跟你顶真。   俞北平端着两盆摆好的生菜和生肉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她神气活现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搁了碗就把她揽到了怀里。   他还捏她的脸:“给你点儿颜色就上房揭瓦,看我怎么收拾你。”   “谋杀啦!谋杀!”   他忙捂住她的嘴巴:“这屋子隔音不好,嚷这么大声,想让首长们都过来看笑话啊?”   她红了脸,睁着一双大眼睛特无辜地望着他。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嘴唇下移,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慢慢落到她的鼻梁上。这是敏感的地方,轻轻触碰,她的睫毛就微微颤动起来。   昏暗的壁灯下,她眼神迷离,脸蛋绯红,特别招人。   他终于吻到她的唇,捞了她的腰,另一手勾着衣摆推入衣襟里,隔着胸衣揉捏。汤子期被铁圈硌得慌,不舒服,推拒了两下。   他的吻太热烈,最后她只能缩在他的怀里。   ……   这火锅吃的热火朝天,俞北平全程复杂涮,她全程负责吃,捞完一块还要一块,捞完一块还要另一块。   他就说她:“碗里的吃完了再惦记锅里的。”   她充耳未闻,只顾大快朵颐。   俞北平想,也许该给她备着两瓶健胃消食片。   “少吃点儿,晚上会撑着,睡不着觉。”   她当耳旁风,压根没理他。   俞北平提起筷子,作势要敲她的脑袋,她才吓得扔了筷子,抱住头:“我知道了,知道了!”   俞北平哭笑不得。   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047章 第一个   宴会定在五月6号, 劳动节过后, 大吉大利日。   地点在东城区南边的一个小庄子,古典园林,外面大堂,里面回廊缦回, 连着一个个小厢房。俞北平定的是东南边最大的一个八角亭,正对四面湖水,从窗口望出去, 还有渔船在摘莲藕。   陈珞问季峰:“莲花不是六月开吗?”   季峰想了老半晌, 敷衍道:“也许是打菱角呢。”   “这季节这地方有菱角?”   “……”你问我我问谁?   厅里摆了十桌,正正好,这场面算不上大,基本不是很亲近的都没有请。主人新郎一轮轮酒敬下去,相熟的小伙伴都凑在一桌表同情。   “看得我都不想结婚了。”陈珞拆了包菠萝片, “嘎嘣嘎嘣”吃起来。   “你想嫁也不一定有人要啊?”邱占梅阴阳怪气地嗑瓜子。   因为年轻人不多, 俞北平和汤子期这边请的只凑了两桌,都聚在了一起。邱占梅就坐她对面,高中时,她们仨关系还可以,上了大学才破裂。   陈珞向来不是个吃亏的, 闻言冷笑:“我再没人要也比你强啊,怀了孩子都能被人给甩了。”   邱占梅大学里堕过胎,这事儿当时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汤子期、邱占梅和陈珞本科读的都是首都医科大学,不过不过同一系, 后来汤子期选择考研,又去了外地,陈珞直接毕业,邱占梅却因为意外怀孕休学了一年,后来也没继续读了。   汤子期和陈珞的打小的交情,关系自然不必多说。邱占梅和她们是大一时在一次社团活动中认识的,还挺谈得来,一开始关系非常不错。不过好景不长,她就和陈珞起了冲突,后来还越演越烈,简直势同水火。   关系总有个亲疏远近,汤子期毫不犹豫站在了陈珞那边。   邱占梅和她们,就此彻底决裂。   到了现在,见面不刺上两句都不大可能。   “陈珞,你别过分。”邱占梅冷笑,“你的那些丑事儿也一箩筐,小心我给你抖出来。”   陈珞神色微变,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揶揄地看着她。   “好了,有完没完了?这是生日宴,不是撕逼大会。”梁靳棠把酒杯“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两个女人才消停。   季峰悄悄在他耳边说:“还是你厉害,瞧,她俩都怕你。”   “滚!”   邱占梅和陈珞以前都追过梁靳棠,不过都没成功。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在座的都知道,也过去很多年了,无伤大雅。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一个个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   中午这顿吃到了12点,年轻人闲不住。汤子期招呼完人就跟俞北平说:“这儿交给你,我带他们去兜兜风。”   “行不行?”   “你当我三岁半啊?”汤子期瞪他。   俞北平无奈,只好叮嘱她:“小心点儿。”   汤子期知道他又要拍她头了,眼疾手快地逃开,到了前面不忘回头递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提起裙摆昂首抬步地走了。   俞北平有些讪。   好巧不巧,这一幕还被肖扬他们几个看见了,都端着酒杯过来打趣他。   ……   离晚上开宴还有几个小时,汤子期踯躅着带大家去哪儿玩好。   陈珞摆摆手说:“玩?晚上还有力气爬回来吃饭吗?累死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韦昔说:“我跟你们这帮中老年老弱病残可不一样,好日子呢,当然要玩得尽兴。你们回去吧,我带人出去兜兜风。”说完就带人走了。   鱼贯出去的还有一群人。   最后只剩下汤子期、季峰、陈珞、杭薇、邱占梅、梁靳棠六个人。   季峰想了想,提议说:“我在前面那个小区有套房子,不介意的话,一块儿过去休息一下吧。”   没有人有意见。   一伙人拼了两辆车,几分钟就到了季峰房子在的那个小区。   靠山,东边还有个人工湖。季峰的房子就在人工湖的南端,车绕湖一周就开进了铁栅大门。屋子很大,带花园的独栋洋房别墅,三层带一个阁楼和地下室。   他招呼大家到客厅坐。因为这屋子空着,只有钟点工来定点清理,佣人都没备一个,他只好自己过去倒水。   “快点儿,渴了。”陈珞在沙发里换台,说着风凉话。   季峰端着托盘没好气地过来,一个一个给他们上茶。好好一个大老板,被使唤得像个侍应生。   杭薇、邱占梅两人只和梁靳棠稍微熟悉点,跟其余人都不熟,两人挨在一起说悄悄话,不时摸一块桌上的果点。   季峰想起来,趴到茶几上找起来。茶几太矮了,他人高马大,只能半趴着,伸着手使劲往里面够。   陈珞踢了踢他的屁股:“加油,宝贝儿。”   季峰苦于没法马上起身,再好的脾气在这厮面前都够呛:“陈珞你给我规矩点儿。”   “不爽啊?起来打我啊。”陈珞笑得温文尔雅,一派气定神闲。   两说笑了很久,汤子期有些困,问季峰:“楼上哪几间是客房?”   季峰终于拿到了那几包菠萝片,起来问她:“困了?”   汤子期点点头。   “二楼靠右手边的第二、三、四间都是客房,被套和枕头都是崭新的,你随便挑一间吧,三楼那四间房也都是空的。”   汤子期道了谢,打着哈欠上了楼。   ……   下午5点15分。   夕阳将落未落,大半边天都是明艳的火烧色。五月初,天气还很冷。闫峰接到电话赶到小区,刚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打了个激灵。   一个年轻警察从人工湖那边绕过来:“老大,你总算来了。”   闫峰打了个喷嚏,跟着他一起往那栋别墅走:“情况怎么样?”   “法医还没到,检验科的同事还在提取物证。”   闫峰点点头,心里笼上了一层阴霾。多久没出现过死人了?   这还是在这种严密的高档小区。   进了屋子,他一眼就看到了和缩在俞北平怀里的汤子期,怔了怔,又看向依次站在玄关处的几个年轻人,眉头皱得更深。   他这人平时很和蔼,甚至从来不跟人红眼,可一到了工作上,就不自觉会板起一张脸,叫人看了心生敬畏。   身边民警连忙帮他解答:“这位是主角,今天生日——”他指了指汤子期,又指了指其他人,“其余这四位都是她的朋友,中午吃过生日宴后,结伴来这里休息。死者是主人的朋友之一,叫邱占梅,案发时,包括主人在内,一共有五个人在场。”   说完他不忘提醒:“主人的丈夫是刚刚赶到的,他不在这五人之中。”   闫峰了然地点点头,表示他理解了,回头继续勘察工作。   这种场合,他也不可能和汤子期打什么招呼。   邱占梅的尸体是4点半左右被杭薇发现的。据说,在场几人原本在客厅里玩闹、吃东西,还喝了点酒,大概下午2点左右的时候,邱占梅说她不舒服,一个人离开了客厅,去了楼上的客房休息。   然后,到了约莫4点半,大家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决定返回酒庄。   就由杭薇上楼喊人,于是就发现了已经死去的邱占梅。   当时,汤子期也在楼上客房休息,听到走廊上的声音就走了出来。   “整个经过就是这样。初步断定,邱占梅就是在下午2点到4点30分之间遇害的。她住的客房在二楼南面第二间。”一个民警拿着笔录向她汇报。   闫峰想了想,说:“死因是什么?”   民警道:“初步判定是药物致死,具体原因,还得得法医作进一步检查。老陈退休了,市里给配了个新法医,还在路上,刚刚打电话过去,说马上就赶过来。”   说起这事,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没到上岗时间呢,就让人家提前过来了。”   闫峰也觉得过意不去,配合笑笑:“都是为了工作嘛。”   过了大约十分钟,新法医带着助手到了。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是位非常年轻的女法医,看着还没到三十,模样挺娟秀。她提着工具箱进来,和闫峰握了握手:“我是花骊,以后,还请闫队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是我们要仰仗你们技术人员才是。”   寒暄了两句,花骊就招呼助手小陈去了二楼客房检验尸体,一块儿上去的还有检验科的痕检员和物证提取员。   花骊的办事效率很高,只一会儿就起了身,摘了口罩。   “怎么样?”闫峰问她。   花骊说:“是中毒而死,至于中的什么毒,还得把尸体带回去解剖,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她说完就招呼自己的助手离开了。   除了照相员留下来协助整理现场,检验科的其余人也相继离去。   化验结果怎么说也得几天,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在这屋里的五个人之一。闫峰不想错过这个时机,把季峰几人包括汤子期在内都叫到了一楼大厅,又吩咐手底下民警在屋里进行地毯式搜索,务必找出藏毒物。   “现在说说,案发时,你们都在哪儿?”闫峰道。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依次开口:   季峰:“我在客厅里,和大家一起玩。”   闫峰:“下午2点到4点30分这段时间,有没有离开过?”   季峰回忆了一下,交代道:“去过两次厨房,一次是给大家切水果,一次是给大家拿热水瓶泡水。”   闫峰:“没有别的了?”   季峰皱眉想了想,说:“没有了。”   第二个嫌疑人汤子期。   她交代:“大约1点左右的时候,我有点困,就去了三楼休息。”   闫峰:“哪一间房间?”   汤子期:“靠南面第三间。”   闫峰:“确定是三楼?”   汤子期:“是的。”   闫峰:“在下午2点到4点半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离开过房间?期间,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异动?”说的时候,他盯住汤子期的眼睛。   汤子期皱眉想了会儿,有一会儿才确定地摇头:“没有。”   闫峰:“是没有离开过房间,还是没有听到声音?”   汤子期:“都没有。”   闫峰收回目光,抬抬手,示意身边民警做好笔录。   他转向第三个嫌疑人陈珞:“你呢,在案发时间,人在哪里?”   陈珞回答:“在客厅和大家一起吃喝。”   闫峰:“期间有没有离开过?”   陈珞犹豫了片刻,回答道:“去了两趟厕所。”   闫峰:“没有别的了?”   陈珞摇头:“没有了。”   问到杭薇,她明显有点紧张。   因为是最先发现死者的人,闫峰对她看着要比其他人重视:“案发时,你在什么地方?期间有没有离开大家的视野?”   杭薇:“我在客厅和大家吃喝,没有离开过。哦不,我去了一趟厕所。”   闫峰:“其余时间呢,一直都在客厅?”   杭薇:“是的警官,我没有离开过。”   闫峰:“发现死者的时候,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样?或者,我换句话说——”他接过笔录,眸子平静地盯着已经有些泛黄的老旧笔录本,神色异常庄严,这时忽然抬头瞥了她一眼,“你见到死者时,她的周围,或者她本人,有没有什么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这话可把杭薇吓得够呛,反应很大:“你这是什么意思?警官,我没有杀人!”   闫峰:“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杭薇板着脸说:“没有!”说完,她又不情不愿加了句,“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双目圆睁,已经没有生机了,我第一时间就报了警。”   最后一个嫌疑人是梁靳棠。   没有等闫峰主动询问,他已经开口:“案发时,我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在客厅里吃东西。我喝了一点酒,有点不舒服,就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下,直到杭薇在二楼尖叫起来。”   闫峰眯着眼睛望定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梁靳棠想了想,道:“去过一次厕所,还去过一次地下室。”   闫峰:“你去地下室干什么?”   梁靳棠失笑:“伯父,酒窖在地下室,我去拿酒。”   闫峰面无表情:“请叫我闫警官。”   梁靳棠很配合:“好的,闫警官。”   五个嫌疑人,口供暂且如上。   闫峰粗略扫了一眼,就有几个民警过来汇报了。其中一人冒着汗喘着气说:“老大,什么都没发现。”   闫峰神色凝重:“找仔细了?”   “就差搜个底朝天了。”   闫峰深吸一口气,看向五人:“不好意思,只能请几位回到警局协助调查了。” 第048章 五个   警局的刑讯室,   一共有两种,   一种是审讯犯人的,较为严格,另一种就是像这样以“协助调查”的名义例行询问,相对较为宽松。   因为嫌疑人有五个,   为了防止他们串供,闫峰对他们进行了分开询问。   出乎他的意料,这五人在一起时看上去非常和睦,   可到了这种时候,   也免不了互相揭短。不过其他人还算克制,杭薇倒是没什么顾忌地吐了很多。   也许是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急于洗脱嫌疑。   她说:“我和小梅是好闺蜜,我当然不会害她了。反倒是汤子期和陈珞,小梅私底下跟我说过,   她们以前是一个高中的,   关系尚可,可上了大学后,就彻底破裂了。”   闫峰抓住了重点,制止她:“什么时候破裂的?”   杭薇:“这我就不知道了,只听小梅偶尔提过。她们仨都是首都医科大毕业的,   我不是,我在南京读的军校,之前不认识她们。”   闫峰理了理思路,双手叠着交叉到面前,   微微垫起下颌,锐利的目光看得杭薇有些发毛。   她这人平日看着言笑晏晏挺有底气,可真到了这种场合,心里那点儿玩意儿马上就漏了气。说白了吧,就是纸老虎。   以前那一套套的啊,都使不出来了。   不过,她好歹也是正儿八经军校毕业的,缓过劲儿后,神色已经镇定下来:“还有什么问题吗,闫警官?”   闫峰说:“季峰呢,他和邱占梅有没有什么恩怨?”   杭薇有片刻的迟疑,尔后才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清楚。之前说过了,我跟他们空司大院的这帮人不熟。”   闫峰笑了,手里的笔比划了一下:“不,你刚刚有两秒钟的停顿。我想,在这片刻的时间里,应该有什么事儿闪过了你的脑子。杭小姐,请你配合。这种时候说谎,对你不大有利。”   杭薇脸色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坦白:“案发前一天,我和小梅去‘澹台’玩,对了,那是一家会所,我们圈里常举办一些小派对,经常搁那儿。那天,季峰也去了,路过走廊时听到了我和小梅的对话,他很生气,还打了小梅一巴掌。”   “什么事情,让你们起了这么大的冲突?”   “这是私事,闫警官。”杭薇讳莫如深。   “好吧。”闫峰转而换了话题,“陈珞呢,她和邱占梅的关系如何?”   “很差。”杭薇回答地毫不犹豫,“我之前说过了,汤子期、陈珞和小梅在大学里因为某件事情决裂了,从那以后,就变得势同水火。严格说起来,汤子期就是个站队的,真正的矛盾还是在陈珞和小梅之间。”   “什么矛盾?”   “我说过了,我不清楚。”说到这里她又皱了一下眉,踯躅道,“可能和梁靳棠有关系吧。”   “梁靳棠?”闫峰想起了在案发现场最后见的那个青年。虽然穿着便服,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之前差下属去打听,才知道是中警团的,来头不小,不能等闲视之。   部门不同,他们警局是没资格扣押他的。   他这会儿应该还在休息室里,好茶好点心供着。   “好吧,说说邱占梅和梁靳棠的事。”闫峰道。   杭薇想了想,说:“小梅和陈珞都追过他,不过都没成功。也因为这件事,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了。”   “梁靳棠呢?他对谁更有好感?”   “当然是陈珞。”杭薇微哂,补充,“不过不是男女之情那种喜欢,应该是兄弟情吧。”   “陈珞追求他未果,他和陈珞还能像兄弟一样处着?”   杭薇嗤笑,不置可否:“谁知道呢,不过表面上看着是没什么大问题,吃吃喝喝照玩不误。反正他们那圈子就这样,梁靳棠是领头的,陈珞、季峰那帮人都听他的。”   闫峰点点头,示意身边民警记录下来。   杭薇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说:“对了,陈珞最近要开一家医药公司,小梅有入股,她们俩为了这件事私底下吵了好几次了。”   民警送走了杭薇,闫峰又让人唤了季峰进来。   还是例行询问。不过,他这次很有目的性,直接把之前杭薇抛出的问题丢给了他:“杭薇交代,昨天下午,你和朋友到东城区那边一家名叫‘澹台’的会所聚会,意外碰见了杭薇和邱占梅,你们起了冲突,你还打了邱占梅一巴掌。有没有这件事?”   季峰先是一怔,尔后眼中露出愤怒,过了会儿才冷着脸说:“是她们不要脸,我是看不下去了。”   “说说。”   季峰沉默了会儿,约莫是在组织语言:“我有个兄弟叫汤稚晖,他很喜欢杭薇。不过,杭薇喜欢俞北平——就是之前在案发现场见过的那位通讯站的长官,我跟他不熟,只知道他是我好朋友汤子期的丈夫。”   闫峰点头,示意他继续。   季峰接下去说:“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大多都会有一些小圈子,同一个大院不同区域的,也有不同圈子。不过,就算是遇上圈子外的,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哪怕不亲近,也不会给人冷脸。我跟杭薇、邱占梅不熟,不过,她们认识俞北平、子期,跟梁哥——梁靳棠也有交情,表面上,我当然也得拿她们当朋友,见面也会给她们一点面子。不过,那是在昨天之前。”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小晖的死是意外。”   可能他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清楚,简单介绍了一下汤稚晖的事情:“小辉,也就是汤稚晖,他和汤子期一样,本来是西郊大院的,不过跟我们走得很近,我们都拿他当弟弟。他很喜欢杭薇,杭薇却为了追俞北平,拿他当挡箭牌,还害死了他。”   “杭薇怎么害死汤稚晖的?”   “那年,她生日那天,又跟俞北平告白,俞北平没理她,她就想着鼓捣出点儿意外,让自己受点儿伤,好让他担心,就故意出去飙车,还花钱找了几个人在高架上撞她的车。找的都是职业人士,照理说应该没什么事儿,可惜出了意外。车子后来失控,汤稚晖为了保护她,去世了。”季峰说。   他强调,在昨天之前,他已经知道汤稚晖是为了保护这个女人去世的。   让他这么激动的理由,是因为他听到了更深层次的内情。   昨天在会所的过道里,他喝多了,出来走走,恰巧听见杭薇和邱占梅讨论,才知道杭薇找人故意来撞车这桩事儿。而邱占梅,就是出这注意、怂恿她这么干的元凶。   季峰怀疑过、踯躅过,可万万没想到真相是这么丑陋。   陈年旧事了,根本无从查起,而且当年出事后,因为地段道路崎岖,是事故多发段,根本没人怀疑,直接判定了交通意外,他现在就是想为汤稚晖讨回公道也晚了。   一时意气,意难平,就冲上去打了邱占梅一个耳光。   闫峰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杀了她?”   “我没有杀人,警官。”季峰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神情很镇定,搁在桌上的手随意地搭在一起。   闫峰随意一扫,发现他真的很冷静,手都没有抖一下。   季峰出去后,陈珞进来。   对于她和邱占梅的恩怨,她没有否认,甚至还很坦白:“大学里,她想追求棠棠——就是梁靳棠,因为我和棠棠关系好,就天天缠着我约他。我很了解梁靳棠,他最讨厌女孩子像苍蝇似的围在他身边,尤其是邱占梅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败类。”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对,她这人太虚伪了,表面上对人很好,背地里总是想办法阴人、抢风头,就拿大二那年的迎新唱歌比赛来说吧。她为了表现她部长的威严,特地选了三组人备用,其实她收了人家的好处,早内定了第一组,可面上还是不断忽悠第二组和第三组的,给人家希望,捞好处,到了比赛那天才毫不犹豫地把人踢开。她就是这种人,她们系很多人都知道。”   “她们系?你们不是一个系的?”   陈珞摇头,只回想了一下,表现得挺镇定:“我和子期读的都是化学生物学和制药方面,她是中医药理学的。”   闫峰说:“听说,你新开的医药公司邱占梅有入股?你们还因为这件事起了冲突?”   陈珞冷笑:“该给多少钱就得多少股份,是她太贪心了,我真的不想跟她打交道。不过,生意嘛,我这公司还是刚刚起步,你们明白的,私底下去可以和她翻脸,生意场上最忌讳这个。”   闫峰理解地点点头,想了想,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   陈珞这时却爆料说:“你们别太相信杭薇,她和邱占梅只是表面上关系好,实际不然,没准还是仇人。”   “怎么说?”   “大学里,邱占梅为一个学长堕过胎,不过,后来那学长抛弃了他,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她扯了扯嘴角,眼角扫过对面两个警察,颇为讽刺,“因为那学长跟杭薇好了。杭薇说的好听,美其名曰是为了试探他,为了邱占梅好,让她看清那学长的真面目。但是实际上,她一直都不大看得起邱占梅,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在她身上找点儿优越感。”   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闫峰不是很懂,不过听她这么剖析,大抵也明白了。   “最后一个问题——”季峰道,“你和汤稚晖是什么关系?”   陈珞怔了一下,低声说:“我是汤家的养女,和子期、小辉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一直拿他当我的弟弟。”   “你弟弟?”   “对。”陈珞言简意赅。   “好的。陈小姐,谢谢你的配合。”季峰让一个年轻的警察送她出了门。   ……   送走人后,检验科的人送来了资料。   还是新来的女法医亲自送来的,和她一块儿来的还是她的助手小陈,负责帮她拿资料。案子迫在眉睫,花骊也不废话,把一份化验单递给闫峰。   这地方虽然偶尔有案子发生,大多时候是小偷小摸,一年半载都碰不上命案,闫峰也不是专业出身,看不懂这玩意儿,只匆匆扫了眼,又给塞了回去。   他压唇轻嗽一声:“大家伙儿都在这儿呢,您直接给翻译一下呗。就我一人看独份儿,多不好?”   其余人忍不住笑起来。   气氛放松了不少。   花骊也笑了笑,抖了抖单子说:“死者,年二十六,女,北京XX县人,祖籍甘肃XX……死亡原因是中毒。”   “中毒?”闫峰皱了皱眉。这点和之前检查时的判定一致,不过还是有些意外。   “什么毒?”闫峰问。   花骊沉吟道:“相思子。”   “什么?”闫峰听都没有听过,转头看其余人,也是一脸懵逼,心里才舒坦了些。   花骊给他们解释:“是一种上红下黑的植物,含有剧毒,摄入0.01克即可致死。不过,这种毒素不会马上发作,有几个小时到数天的潜伏期。”   闫峰怔住:“……你的意思是,下毒的不一定是案发时在屋里的其他人?”   花骊没有正面回答:“直接服食、吸入和注射,以及摄入的量,毒发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我解剖过她的尸体,胃里含有这种毒素,是直接服用中的毒,这个剂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致死量,从中毒到毒发,应该需要几小时到两天。要准确推算出发作时间,得找到毒源,作准确的化验。”   闫峰的眉头深深皱起。   这就麻烦了。屋子屋外都搜遍了,五个嫌疑人也接受了检查,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照这么说,邱占梅也有可能是在来别墅前中的毒,直到屋里再毒发?   那这个排查范围就广了。   可是,也不能排除在屋里下毒的可能。   甚至不能排除是意外。   花骊又说:“由于起效时间长,服下后不会立刻出现中毒症状,死者很难察觉,最后大多是由于延误救治时机而死。”   闫峰:“你的意思是,如果立刻发现,是有可能抢救过来的?”   花骊点头:“看摄入的量,如果是微量,且马上发现并送到医院抢救,是有很大几率存活的。”   可是,从中毒到发作,可能有数小时甚至四五天的潜伏期,如果不是自杀,谁知道自己中了毒?   那时候,就算察觉,送到医院也晚了。   临走前,花骊又给了一条线索:“这种毒素发作时,会出现头晕、目眩、抽搐等症状,痛苦难当,最后由内而外,内脏溃烂而死。我想,凶手选择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杀人,不可能是为了财物,应该是仇杀或者情杀。”   “谢谢。”闫峰亲自送走了她。   ……   走出警局后,汤子期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俞北平在外面等她,他身份特殊,得了许可,车开进院内后停在了门口的一棵白杨树底下。从她站的地方望去,他靠着车门抽烟,今天就贴身穿了件毛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的小臂结实修长,手腕处往上延伸的地方有微微凸起的青筋,透着男人的力量感。   他身量高大,微微弓着腰的模样很慵懒、很随性,眼神也平静地如一汪清水,可脚底下堆着的厚厚一沓烟头出卖了他。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汤子期有些心酸,飞快跑过去,扎入他怀里。   本来也没那么矫情,可这会儿眼眶下意识就是一酸。她抓起他胸前的毛衣,把眼泪一股脑儿擦了上去。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俞北平握住她的肩膀,心疼坏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不吭声。   俞北平暗叹一声,把她拦腰抱起:“回家再说。”   小姑娘瘦,也比他矮了大半截,就这么直直的,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轻轻一提就给她整个儿悬空提了起来。他手里使劲,还往上垫了垫,把她抱高了些。   上了车,发动了,他又弯过腰来给她系上安全带:“晚上想吃什么?”   车里狭隘,他保持这个姿势问她,显得格外亲昵。   汤子期抬了下眼帘,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唇,不算削薄,甚至唇瓣润泽,很饱满,笑起来时,弧度很性感。   不过,他很少笑就是了。   就算是笑,那也是冷笑,鲜少这么亲切的关怀。   她心里暖洋洋的,伸出双臂抱住了他,两只小手软软地搭在他的后背上,隔着毛衣,摩挲着他坚实的背脊。   很宽阔,她得费老大力气才能够着另一只手,骨骼坚韧,摸着很安心。   他难得没制止她,伸出双手把她揽到怀里:“吓坏了?”   “……也没。”就是看到他,忍不住想撒个娇。   被人惯着的感觉,还真挺好的。 第049章 探讨   出了这种事儿,   晚宴也只能草草结束。   过两天,   等风头过去些,汤子期和俞北平去海淀那边看了何舒青。汤子期难得起个大早,出门时还不住揉眼睛。   俞北平递给她镜子:“把眼屎给擦擦。”   汤子期羞恼交加,拍开他的手:“你才眼屎!”   俞北平早习惯了,   也不生气:“成,那一会儿上了车,我让你对着后视镜擦。”   汤子期狠狠拧了他胳膊一下。   这天礼拜天,   所里也没事,   闫峰呆在家里,正好上门看望何舒青。   进门时,客厅里放着电视,闫峰却在沙发里看着报纸。汤子期和何舒青对了个眼神:什么情况?   何舒青把他们叫到一边,偷偷跟他们说:“还不是最近那个案子。虽然压了下来,   不过是发生在城中,   还是高档小区,影响不好,上面试了压,勒令两个星期内破案,你闫叔急着呢。”   汤子期心里“咯噔”一下,   试探道:“那要两个礼拜破不了呢……”   话还没说完,闫峰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要是限期内破不了啊,我就卷铺盖回家给你妈打下手,在她这儿讨口饭吃了。”   “瞎说什么呢?”何舒青白他一眼,   回头继续和汤子期说,“你们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跟你闫叔多说说,看看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闫峰忙摆手,示意他们别乱说。   他难得跟何舒青犟,何舒青都愣了愣,心里有些诧异,但想着他这几天的境遇,也就罢了。   几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的。因为刚刚的不愉快,闫峰吃完饭就拿钥匙出门去。何舒青问他:“老闫,你上哪儿去?”   “走走。”接着是门合上的声音。   何舒青有些讪,在女儿女婿面前觉得下不来台,吃了两口就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气氛有些僵。   汤子期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到底是夹不下去了。   “再吃点儿吧。”俞北平劝她。   汤子期摇头:“不了。”去厨房拍了拍何舒青的肩膀。   何舒青背对着她,眼泪不觉掉了下去,尽量压低了声:“我还不是关心他吗?有气就朝我撒,有本事他破案去啊!冲我撒什么火?”   汤子期忙捂住她的嘴:“你别这么大声啊,六哥还在呢,也不嫌丢人。”   何舒青忙掏出餐巾纸擦眼泪,只是鼻尖还有些红。   汤子期揽着她的肩跟她讲道理:“闫叔工作都这样了,心情肯定不好,你就多担待一点吧。这案子我也牵扯在里面,死的还是熟人,他能不着急?”   何舒青只知道死了人,具体案情闫峰没对她透露过,挺女儿这么讲,神色也紧张起来:“不会真出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之前不也碰上过大案?难度肯定有,做什么一辈子都碰不上坎儿啊?就多琢磨几天的事儿,你就别瞎添乱了。”   何舒青推开她,把碗扔到水盆里:“嫌我添乱?我白伺候你们这么多年了!一个个都跟我过不去!”   主母发威了,汤子期招架不住,找了借口就溜出了厨房,拉了俞北平就往外面走。   “逃那么快干嘛?”他倒是悠闲,一只手还放在裤兜里,任由她拉着。   汤子期真想踹他一脚,可又没那胆,只好回头哀求:“家里都这样了,您就没逗我我了,行不行?”   “可我喜欢逗你啊。”他把她抱起来,抬抬手臂,调了调位置,又往上垫了垫,吓得汤子期马上抱住他的脖子,踢蹬双腿让他放开。   俞北平笑:“不放。矮死了,这么抱着正好。”   “你敢说我矮?我可是一六三黄金比例!”   “黄金比例?你确定?”俞北平上下打量她,想笑,又憋着,真没好意思直接嘲笑她。   汤子期又踢了踢脚:“把我放开!”   “放什么?我抱你走吧,咱们也去散散心,顺便说说你家里面的事儿。”   他抱着她去了附近的公园,沿着护城河岸边的石子路走了段路,汤子期也不闹了,安安分分地搂着他的脖子。   “你抱稳了啊,别给我摔了。”   “摔了我也接着你啊。”   汤子期给他一个眼刀:“敢摔我咬死你!”   俞北平失笑,瞧了她一眼:“还是这么蛮横。”   “说谁蛮横呢?”她瞪他。   “别闹了,带你出来散心,不是来跟你闹的,说说闫叔的事儿吧。”   汤子期这才消停,又小声反驳:“什么叫我爸?他不是闫叔啊?”   “好好好,咱俩的爸。”俞北平把她放下来,牵住她的手。这公园是开放式的,晚间这个点儿人还不少,不过这边路灯坏了,就他们两人。   一高一矮,趁着暮色慢慢穿过阴影。   过了会儿,他跟她说:“那天你们去季峰那儿,是临时起意吗?”   隔得时间久了,汤子期还真想了会儿,点点头:“季峰提议的,说他在附近有房子。你知道的,他那人嘛,大老板,哪儿都有房……”她说到这里猛地一顿,惊吓地看他,“你不会怀疑季峰吧?他和邱占梅没什么仇啊,不至于吧?”   “谁说他跟邱占梅没仇?”俞北平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她,只是极尽讽刺地拉了一下唇角。   这话把汤子期说蒙了:“别卖关子了,关乎闫叔的饭碗呢,你有话就快说。”   她这急性子还是改不了,俞北平揉揉她脑袋:“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关于汤稚晖和杭薇的事情?”   “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季峰和小辉是很好的兄弟,汤稚晖葬礼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哭得可惨了。那次陈珞也来了,她倒是挺平静,瞧不出多伤心的样子。不过也难怪,陈珞性格内敛,小辉比较外向,他们俩小时候就玩不到一块儿。”   汤子期捋了捋,皱着眉说:“你的意思是,季峰和陈珞都有可能杀死邱占梅?”   俞北平毫不避讳,点头:“他俩都有很大动机。不过,我个人觉得季峰更大一点。”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怀疑她的发小是杀人凶手,汤子期心里就哽了一下,可一想,他说的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可就是这点儿“没毛病”,还有他云淡风轻的态度,让她心情更堵了。   见她气鼓鼓的不说话,俞北平微笑,话锋一转:“当然,也有可能是你那个蓝颜知己。   “什么蓝颜知己?”汤子期知道他说的是梁靳棠,狠狠瞪了他一眼。   俞北平笑道:“你别瞪我,咱们来分析一下。陈珞、邱占梅都追求过他,他却喜欢你,这里面,你就看不出一丁点儿矛盾关系?”   “什么叫他喜欢我啊?他也喜欢陈珞,喜欢季峰,我们只是哥们儿。”这一点,汤子期很确定。   就拿陈珞说吧,梁靳棠对她也很关心,以前下雪天,陈珞生病,只在电话里不小心咳嗽了一声,他就从被窝里起来给她送药去了。   从石景山到长安街东段呢,路还堵,他都没半句怨言。   别看这人嘴巴坏,外表冷酷傲慢,对朋友可是掏心掏肺的。所以,他们这几人都叫他“棠棠”,陈珞有时候还戏称他是“糖糖”,外冷内甜,暖得不得了。   “他真不喜欢你?”俞北平征询。   “真不喜欢!”汤子期强调。   俞北平笑着点点头,两手插兜里:“好,我信你一回。”   汤子期欣慰笑笑,一脸“孺子可教”,可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了。什么叫他信她一回?她又没干什么坏事儿,凭什么他一副高高在上掌握主动权的样子?   可要她和他理论吧,她心里也明白,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还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怎么了,耷拉着一张脸?又不开心了?”他低头捏捏她的脸,“再生气要变河豚了。”   “你才河豚!”老欺负她!   俞北平就是喜欢逗她,弯腰捏住她两边脸,揉一揉,又捏一捏,“让我看看,不像河豚像什么?嗳,可我怎么看,都觉得像河豚啊。”   汤子期气得差点没跳起来,捶了他一下:“别欺负我了!快跟我说说闫叔的事!”   俞北平也不玩了,抬手习惯地掸了掸肩章,说:“我觉得凶手就在季峰、陈珞、杭薇和梁靳棠之间,不大可能是意外。”   汤子期其实也这么觉得,愁容满面地应了:“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这种东西,一般只有首饰用品才会接触到,邱占梅又不傻,自己接触了有毒物体还不知道。警方肯定排查过她最近几天的购物清单,也去她家里搜查过,至今没有发现。   而且,意外中毒,量不可能那么大。   凶手用这种方式杀死她,一定有莫大的过节。   难就难在找不到毒源,无法确认中毒时间,也就无法得知凶手是如何下毒,作案时间、地点都是未知,且四个嫌疑人都有作案动机。   汤子期觉得自己脑壳都要爆炸了。   俞北平说:“算了,想不通就别想了,这么晚了,回去吧,我给你下碗面。刚刚你都没好好吃吧?”   汤子期哪有那个心情:“闫叔不会真要下岗吧?”   俞北平说:“那倒不至于,顶多退居二线,换个人顶上刑侦处长的位置。不过也许也不会换,他们片儿小地方,又没什么能人,如果不引进外来专家,解了闫叔还真找不到别人。”   “你说话能别这么难听吗?”   他叹气,按着她的肩膀道:“大小姐,我这是实话实说。”   汤子期不理解,别过脑袋不理他。   俞北平又是好一通哄,可她还是不理,没辙了,他直起身说:“你这是逼我啊。”   “俞六少,大可以袖手旁观啊。”   俞北平哭笑不得。称呼都变了,还让他袖手旁观?这架势,他今天要不给她个解决方案,她明天怕是离婚都要说了。   不过他也乐得哄她,搭着她的肩,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我的意思是,再彻底搜查一下死者生前的居所,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没有犯罪是天衣无缝的。”   汤子期沉默。   “怎么了?”他柔声问她。   汤子期重重一叹:“成,那我明天跟闫叔说。不过……”   “不过什么?”   “之前已经搜过了,检验科的前辈也做过各方面的检查了,压根没什么发现,我觉得玄乎。”   “不试试就放弃,这才叫玄乎。”俞北平实在看不得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抱抱她,“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却找他,好好谈谈。我看他这段时间的情绪也有些问题,是该开解开解。”   “你还兼职做心理医生了啊?”汤子期哼一声,不屑。   俞北平也不辩解。   只是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第050章 我老婆!   邱占梅的父母都在国外, 目前也没有男朋友, 所以是独居。她手里小有资产,在城东的三环外有一套排屋。   经过调查,案发前的一个礼拜,她都在公司和这栋别墅间往返。   早上出发前, 闫峰又整了整资料,带着几个民警上了车。   难得遇到瓢泼大雨,路上费了几个小时, 抵达目的地已经是中午。招呼几个属下下去, 有个年轻民警大老远从洞开的栅栏门里钻出来,小跑着过来:“俞站长已经到了。”   闫峰循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俞北平抄着手倚在门边,看到他,直起身, 微微点头。   闫峰也笑了笑, 大步过去。   对于这个年轻人,他欣赏之余,又有几分捉摸不透。就拿这件事儿来说吧,和他压根没什么关系,不知道为什么, 他表现出了违背常理的热情。   关心子期?   闫峰直觉不仅仅是如此。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排屋面积不小,瞧着有四五百平方,一个宴会厅就有半个教室那么大,装修得也很华丽, 走法式奢华风格。地上铺的是意大利彩绘私人定制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闫峰随手在入口的玄关处抹了抹,手上落了层薄薄的灰。   再看其他地方,也是如此,灰尘痕迹没有破坏过的迹象。   可见邱占梅去世后,这屋子就成了无主之物,再没人来过了。   为了保护现场,闫峰只带了一个手下进来,小心地在一楼转看,俞北平却上了楼。他想提醒他一句,想想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人比他还稳,不是个不分轻重的。   过了几分钟,照相员也把照片拍好了,和闫峰招呼了一声,闫峰抬手往楼上指:“咱们上去。”   刚到二楼平台,就见靠楼梯口的房间开着。闫峰探身往里一看,俞北平站在桌前,手里翻看着一瓶药,脸上若有所思。   闫峰对两个警员说:“你们先上楼,我在这儿看看。”   进去后,俞北平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和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有什么问题吗?”闫峰看向他手里的瓶子。   俞北平转了转手腕,示意他过来看。   是瓶维生素,开了罐后,里面空空如也。他接过来又看了看,皱起眉:“没什么特别的啊。”   “你再看看日期。”   闫峰这才皱起眉,认认真真看了很久。   俞北平提醒他:“这种维生素是上海产,商家也是行内有名的,惯例是及产及销。你看生产日期,距离现在,也就过去半个月。一瓶120粒,就算一天吃好几粒,也得20天左右才能吃完。”   闫峰也想到了。   ——可是现在,瓶子却空了。   “邱占梅没有固定工作,这段日子都闲暇在家。按照她的生活作息,药物一般都就近购买。所以,可以查一查附近的药店。”   如果她买药时间只有15天,甚至还有更短,哪怕,她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把这瓶药吃完。瓶子现在空空如也,极有可能是里面的药物被人取走了。   联想到她是中毒而死,那很可能与这瓶维生素有关。   想到这,两人对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往外面走。   闫峰招呼了一下手下,和俞北平寻访了周边的三家药店。   因为相隔时间不长,店主竟然还记得,回忆后,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邱占梅是上个礼拜五买的药,过去不到一个礼拜。按照正常服药量,甚至吃不完瓶内的一半。   这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   “凶手拿走瓶内的药,说明瓶内的药能威胁到他,明显是为了毁灭证据,增加我们的破案难度。”   “这瓶药购买时是密封的,不可能有问题,凶手只能是在死者购买药物后投毒。所以,凶手应该极为熟悉死者,了解她的生活作息,知道她有定期服食维生素的习惯,很早就制定了这个计划。邱占梅买了药后,凶手极有可能是在登门拜访她时趁她不备投毒。”   “相思子发作阀起效时间长,服下后,不会立时发作,凶手就有足够逃离的时间。所以,邱占梅在家里服食了含有毒素的维生素后,已经中毒,直到前往别墅才发作。”   “凶手不局限于在别墅里的五个嫌疑人,但一定是死者的仇人。”   ……   回到警局后,季峰把和俞北平探讨的几点整理了一下,终于理清了所有的思绪,本想查监控录像,却悲哀地发现录像坏了。   “是人为破坏。”技术员凝重地说,“其实,就算不破坏也对破案没有什么帮助。咱们国内的监控,大多都是摆设,像素很低,有的甚至装了也不开。地点在地下车库,光线太暗了,拍不清。而且,我们无法确定凶手是什么时候上门投毒的,时间范围太广了,又不知道凶手的特征,就算把路上过往的车一辆辆排除,也不知道哪辆是凶手开的。”   这个小区的车都是统一停地下车库的。又不知道凶手开的什么车,难道把这一个多礼拜开去停车场的车和邱占梅认识那些热的车都对照一遍?   显然不现实。   可是,就算在这样的前提下,凶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破坏了监控。可见,凶手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这案子实在棘手。   ……   晚上有朋友上门,汤子期特地搬出了自己珍藏的零食,大把大把不要命地堆茶几上:“来来来,吃吃吃。”   肖扬不可置信,掰了块绿豆糕来吃:“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吃拉倒!”汤子期抢过他手里的零食,一口塞嘴里。   肖扬:“……”没见过这么禁不起说的人,也就俞北平这种从容入世的人才能受得了她。   做朋友倒罢了,要是夫妻,日子久了还不得疯啊?   下午六点,俞北平回来了,一帮人开了两辆车去了就近的溜冰场。   地方就在大院东门后头的胡同里,场地挺宽,以前是个废弃的石料加工厂,工厂倒闭后,低价折给了现任老板,两年前改成了这个半新不旧的溜冰场。   陈珞不会玩,也不喜欢这种过于闹腾的活动,就和梁靳棠坐看台上闲聊。   场中,汤子期和肖扬、季峰几人玩得不亦乐乎。   汤子期搭着俞北平的肩,和他面对面,你来我往,大老远都能看到她嘻嘻哈哈、得意忘形的模样。   陈珞轻轻一笑,拿吸管搅拌手边的汽水。   手指白皙,纤长莹润,指甲留有三厘米左右的长度,修剪得非常漂亮。   她说:   “有时候挺羡慕子期的,甭管碰到什么事儿,那么再伤心,总能大哭大闹地喊出来,过几天就好了。”   梁靳棠灌一口冰红茶,笑笑:“要不怎么说,她长不大呢?”   “我倒希望像她这样,无忧无虑。”陈珞托着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靳棠不是个多话的人,对朋友却很关心,思虑一番后,还是决定问起:“你跟你老公是不是闹别扭了?”   陈珞显得很诧异,玩味地看他:“你从哪儿听说的?”   梁靳棠为人严肃,不喜欢她这调调儿:“我说正经的。”   陈珞眨了一下眼睛:“谁说我不说正经的?”   梁靳棠说不过她,低头喝自己的饮料,也懒得管了。   陈珞却有些讪,似乎觉得玩笑过头了,沉吟片刻,主动说:“我跟他本来就是相亲认识的,也没什么感情基础。他那人脾气不好,人有些幼稚,就一纨绔大少,不过对我还可以,外面相敬如宾。”   “各过各的的?”梁靳棠说得直白。   陈珞差点翻个白眼。   ——这德行一点儿没变,要不她怎么不喜欢直男呢?大学那会儿,也就被他酷帅冷漠的外表迷了几天,真的了解这就是个低情商直男后,最后那点儿眷恋都没了。   大多数女人比较感性,陈珞却正好相反,外表温文性感,实则内心冷静又理智,完完全全就是个理工科女生的模板。   江越虽然能力出众,性格却正好相反,非常情绪化,还容易冲动,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来就要跟她吵架。   想到这里,陈珞失笑,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季峰穿着溜冰鞋滑到栏杆边,摘下手套和他们打招呼:“妹妹,下来一块儿溜呗?”   陈珞笑啐他:“滚!”   “就不滚,有本事来追我啊!”说完转身就冲入场中,陈珞起身就要下去。梁靳棠也站起来,想了想还是安慰她一句:“要是江越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他敢?他能?”陈珞笑他多心。   两人站在看台上相谈甚欢,因为角度问题,江越和朋友进来时,就好像他们挨得极近、说着不为人知的悄悄话一样。   几乎是一瞬间,江越怒发冲冠,甩开朋友就一个健步冲上去:   “马勒戈壁,敢搞我老婆?”   他挥手就是一拳,直冲梁靳棠的脸门。   眼看就要打到梁靳棠脸上,陈珞惊呼出声,谁料最后一刻,拳头却被梁靳棠捏住,轻轻拨到一边。   就江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大少,怎么可能是梁靳棠的对手?毫不夸张地说,他闭着眼睛他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众目睽睽下,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梁靳棠面色平静,只是有些不解。   江越的双眸却几欲喷火:“王八蛋!你给我撒开!”   这番动静,把周围其他人的目光都引来了,不少饶有兴趣看着他们。国人爱凑热闹,不一会儿就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江越还在嚷嚷。   一是疼的,二是不甘心,心里委屈。   陈珞觉得丢人,脸色难看,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江越,你闹够没?还嫌不够丢人啊?” 第051章 李教授   事情闹得那么大, 这冰也溜不下去了。   趁着场中众看客还围着江氏夫妻, 俞北平拉着汤子期猫腰钻了出去。   汤子期过意不去,一步三回头:“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厚道?”说话的功夫,她还伸长了脑袋向身后望。   “还看?”他伸手要捞她的脑袋,被她一巴掌拍开。   “别动手动脚的, 早上刚做的发型。”   “哪儿做的?”   “额……”   见她这么支支吾吾,俞北平回头笑了一下:“其实我早醒了,一大早就看到你拿着卷发棒对着镜子鼓捣了很久。”   他捞了捞她弯弯曲曲的头发, 嗤笑:“倒腾一个多小时, 结果弄出这玩意儿。”   汤子期被他损惯了,可还是忍不住怒目而视:“有种你再说一遍?”   对峙了两秒,他却清浅一笑,把手往兜里一插就撇下她往前面走:“好男不跟女斗。”   这就好比我裤子都脱了,临到上阵了, 你他妈跟我说不做了!   不争馒头争口气, 汤子期发了狠,扑上去挂在他背上,身高不够,就使劲踮起脚尖,把他往地上脱。   俞北平也急了:“干什么, 干什么——”   为了稳住,汤子期可是彻底没了形象,岔开腿儿,使劲把下盘往下按, 嘴里嚷嚷着:“让你这么说我!你个混蛋!”   要不是在大街上,俞北平还挺乐意逗逗她的,可这是在大街上啊——“祖宗,差不多得咧,这么挂着,多难看啊。”   “你也知道丢人啊?让你招我!”   “我道歉,我道歉。”   “这还差不多!”汤子期松开他,习惯性地拍了拍手,好像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再看她那一脸嫌弃的表情,俞北平都无奈笑了。   眼看她是不可能主动求和的,他牵起她软软的小手,直到把她赛上车,弯腰,认真给她系保险带。   两人挨得近,她甚至能看到他脸上很淡很细的容貌,在逆光里格外清晰。满腔的怒气,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尽数褪去。   她咬了咬唇,色厉内荏地瞪他:“好了没啊?系个安全带,人家孩子都生了。”   “孩子?你想生孩子啊?”俞北平捏一下她的脸,笑得很不纯良。   “哎呀,你这人……”   俞北平见好就收,在她发飙前起了身,上了驾驶座。汤子期的发难在汽车的引擎声中,就这样被完全覆盖了。   她气得胸口大堵,颐指气使:   “去海淀!”   俞北平诧异,以为她口不择言了,多问了句:“不回家?”   “不回!”过了几秒,怒气平了,她才讪讪说,“去看李教授,就是我和陈珞他们大学时的任课老师,对我们几个都很照顾。他最近身体不好,师母让我们过去看看,顺便请我们吃个饭。”   汤子期想了想,皱眉:“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   俞北平只是低头略微思索,没多问,直接调转了方向。   ……   李教授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皮肤白皙,有些微胖,看着很慈祥。他一面把他们引入室内,一面让自己的老伴上茶。   “这是印度茶,朋友送的,你们尝尝。”茶上来后,李教授和蔼地推给他们。   汤子期不会品,而且对印度货印象一直不好,可上门做客,多少得给点儿面子——她勉为其难抿了口,闭着眼睛“咕咚”一声咽下去。   “好茶!”   茶刚入口,俞北平差点被她浮夸的表情弄喷了,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李教授呵呵笑,眼神里带着宽容:“这趟叫你们过来,主要是问一问小梅的事情。”说起这个故人的女儿,他神情落寞。   汤子期对邱占梅没有好感,不过也不会在这个当空刺激老人家,似是而非点了点头。   李教授叹气:“小梅是有很多缺点,为人也不大厚道。不过,罪不至死啊。杀她的人,心太狠了。”   俞北平一笑,状似不经意问他:“这个案子至此都没有对外公布过,您怎么知道,她是被人谋杀的?”   李教授一滞。   汤子期也怪异地看着他。   老人家欲言又止。   汤子期心里急,追问:“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教授闭口不言。   后面气氛有些尴尬,他借着换水瓶的空当去了厨房。汤子期循着他的背影望了望,拿脚尖踢踢俞北平:“李教授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们?”   “我跟他老人家又不熟。”他掰了几颗花生米来吃,低头用纸巾擦拭手指,漫不经心极了。   汤子期不满:“来办正经事儿的,不是让你来吃的。”   “我没不正经啊。”他笃定地笑了一笑,盯着她看了半晌。   汤子期不明就里,摸摸脸:“干嘛这么看着我?”   俞北平只是轻笑,没回答。   又坐了几秒钟,他起身去了庭院里。汤子期忙跟上,一出门,就看到他在葡萄架下跟师母攀谈。   “太阳挺好的,就是干。”   师母笑道:“我前几天刚刚买了一个加湿器,放室内挺好的,呼吸都顺畅了。”   “没办法,咱们这地儿,不比江南水镇。”   师母是江浙人,水乡里出来的,听到他夸奖自己的家乡,心情自然倍儿好,原本的拘谨也渐渐消了。   竟然主动跟他说:“老李这几天都心神不宁的,还给小梅设了祭台呢。小梅在世的时候,他俩比亲爷孙还亲,想不到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小梅出事前,她还来找过老李呢。”   俞北平微微一惊,却没有追着问,转而换了个不让人警惕的话题:   “李教授好像有话要问我们,又顾虑着什么不大想说的样子。您知道他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儿?除了小梅的死,再没别的了。”   “这几天沙尘暴,你们二老也要注意身体,出门戴上防尘口罩。”   “真谢谢你了,小伙子。”   “哪里。”   俞北平果然是场面上的人物,交际套话的高手,不过聊了没几分钟,师母就被他骗得团团转,每一步都被动跟着他走了。可偏偏她还没察觉,一副相近很晚、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样子。   汤子期恨铁不成钢。   不禁恶意地想:这家伙以后要退役了,去干传销倒是挺有前途的。   俞北平三两步从台阶下上来,在她面前站定:“你这是什么眼神啊?一脸鄙视的模样。”   汤子期没好气:“忽悠师母你挺拿手的啊。”   俞北平笑:“哪儿的话,我就是看她一个人浇花有点无聊,陪她解解闷儿。”   汤子期递给他一个眼神,嬉笑:“信你我是猪。”转身潇洒走了,快步回到客厅。   俞北平只好苦笑着跟过去。   李教授已经回来了,又和他们聊了会儿。不过彼此都瞧出对方的不坦诚,心不在焉,渐渐也没有敷衍的兴致。   捡了个适当的时机,俞北平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和子期还有事情,回见。”   李教授忙起身送他们。   ……   “教授怪怪的。”汤子期低头数着脚底的石子路,喃喃道。   俞北平拍了一下她的肩,把她搂进怀里:“想不通的事情,就别去想了。”   汤子期不能释怀。   俞北平提点她:“多半是关于邱占梅的,他可能知道一些隐情,又碍着我在场不能说出口,就改变了主意。”   ——原本,他是打算问的,可看到不是汤子期一个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俞北平时,他临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有什么只能和汤子期说?   俞北平也想不通,往简单的地方思索,可能是他防备心重,对不熟的人没办法说心里话吧。   尽管如此,俞北平有一种直觉。   李教授和邱占梅的死,或许有一些因果牵连。   回到家里,汤子期病了,病得还挺严重。正所谓病来如山倒,就一夜时间,她趴在床上起不来了。   俞北平早上给她测了测体温,看着上面的38.9°,心脏禁不住一跳。他都顾不得吃早饭,把她抱起来就往医院送。   去的还是仁爱医院。杨述帮忙打点,给她开了个后门,直接送了精神科。   没办法,就这地方有空房间,还是贵宾单人间。虽然挂的是精神科,可来给她看的还是呼吸内科的专业医生,先给她量了各项指标,又给她吃了消炎药,挂了水。   医生还有别的事情,俞北平让她先走了,自己留下陪汤子期。   单人间很狭窄,就两米左右的宽度,狭长的一个长方形,靠墙边的地方摆着张床。汤子期躺在上面,身上盖着白被子,手上戳着点滴针,萎靡地看着他。   想起她早上还没吃东西,俞北平摸了摸她脑袋:“我去门口买俩包子吧。”   汤子期攥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呦,还娇气起来了?”话这么说,他眼底都是宠溺,重新坐下,点开手机叫外卖。   汤子期瓮声瓮气地说:“您也会叫外卖啊?”   “在你心里,我就是七老八十那一辈的?”   “哪能啊。”她眼底都是坏笑。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耍贱卖乖,扯扯他的衣袖,又踢踢他。   “别捣乱!”   他把她不安分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 第052章 病了   医院附近没什么吃的, 好在地段好, 远一点也有不少店铺摊贩。俞北平点了两份皮蛋瘦肉粥,还有一笼小笼包和两个煎蛋。   他自己出去拿的,出门前还叮嘱她:“别乱跑,就算要上厕所, 也等我回来。”   要不是病得浑身无力,汤子期真想爬起来踢他一脚。   这说的什么话啊?   俞北平很快就回来了,依次把塑料袋里的吃食放上桌面。他做事讲究, 要么不做, 要做就要做得精细,哪怕是这种活计,也没一丝错漏。那粥用塑料袋包着,只用了个泡沫塑料盒装,端出来的时候也没洒出一点儿。   他用勺子拌了拌, 舀起一勺放在唇边, 慢慢吹凉,又跟她说:“你总是喜欢东西一熟就入嘴,这习惯是不好的。一是可能烫伤自己,再则,会激发形成食道癌。”   看他云淡风轻说出这么骇人的话, 汤子期的脸就绿了,娇嗔道:“你别危言耸听。那么多吃得快的,爱吃烫的,有哪个真得食道癌了?你这种人, 喝个水都要放一大捧枸杞,啧啧,年纪轻轻的,活得比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累。你跟我说,这是养生吧?我告诉你,只有半只脚踏进棺材又极度怕死的家伙,才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俞北平没料到她这么犀利,也是苦笑。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倒好,还咒起我来了。”   “谁要你好心的?”她是真不在意,也烦。   她妈也老是让她别吃垃圾食品,搞得她好像不知道那些东西不健康似的。她又不傻,心里当然清楚,不过懒得去讲究。能活得恣意,谁愿意吃个饭喝个水都要顾虑这顾虑那?   生活得久了,她越发了解,俞北平就是这种凡事都过于讲究的人。   不死板,可做得特别细致。   她当初喜欢他,除了他的容貌确实惊艳到她之外,或多或少也基于这一点,让她觉得这个人特别有魅力。   可过得久了,他管她管得还紧,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比如吧,这吃早饭还不允许她马上上手。   汤子期心里埋怨,面上可不敢显露,只能眼巴巴盯着他把勺子里的粥吹了四五下,才喂给她。   她马上张嘴叼住勺子——   毫不客气,一口咽下。   俞北平抽了一下,勺子还在她嘴里,出不来了。   他愕然,就见她得意地望着他,还故意亮出两排锃亮的牙齿,像是和他较着劲儿。   俞北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幼稚。”   汤子期这才一口吐出勺子。   俞北平把勺子翻转,锃亮如新,光可鉴人,就跟刚到手的新勺子一样,哪里有用过的痕迹?   因为不喜欢塑料勺,这还是他特地在门口的小超市里的。   “你是属狗的啊?舔这么干净?”   “我是病人,你还欺负我?”汤子期一瞪眼。   俞北平马上告饶:“我不对我不对。来来来,继续喝。”   汤子期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你这口气挺像‘来来来,小猪仔,咱们继续喂啊’。”   “我瞧着就这么坏?”   “没人有你坏!”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俞北平却是忍俊不禁。   虽然是精神科,床位也是紧张的,输完液吃完药,俞北平就抱着她回了家。   “子期——”陈珞从屋前的台阶上漫步下来,笑盈盈看着他们,“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你不跟季峰他们几个出游了吗?”   陈珞沉吟一下,叹气,终究还是无奈地坦白:“本来是想去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可季峰私下里告诉我,江越也要去——”   她说到这里望过来,和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汤子期懂了,会意地点点头:“进来吧。”   嘴里这么说,她整个人还让俞北平抱着,也催促他:“快开门啊。没瞧见有客人吗?”   她生病了,俞北平也不闹她,掏出钥匙开了门。   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陈珞也不寒暄,径直在沙发里坐了。俞北平给她倒茶,弯腰奉上:“小心烫。”   “谢谢。”   见她们有事要谈,俞北平刻意避开了。   “有事吗?”他离开,汤子期才开口询问。   陈珞笑一笑,抿一口茶:“也不算什么事。”   汤子期猜:“关于江越的?”   陈珞举杯的手就顿住了。   她和江越的关系,在圈里不是秘密。奉父母之命相亲,又奉父母之命结婚,婚后分居两地,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一次,别说感情,见面不吹胡子瞪眼就不错了。   陈珞失笑:“好端端的你提他干嘛?”   “为什么不能提?”   汤子期年纪小,性格叛逆,对她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的,还爱跟人唱反调。陈珞心知肚明,也不辩解,反而软软应和了一句:“能,怎么不能提?”   又是这样!   汤子期不由恼怒起来。   每次她跟她吵架,陈珞不问缘由都让着她,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你为什么总是让着我?”   “我是你姐姐啊。”   汤子期最不喜欢她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看似包容,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蔑视。从小到大,陈珞都对她很好,从来不跟她争,因为在她心里,汤子期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妹妹。   她压根就不相信她能有出息。   因为不放在眼里,所以不在意。   “你是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   陈珞早习惯了她敏感又固执的小性子,耐心解释:“从来没有过,我拿你当亲妹妹的。”   “吃点儿东西吧。”俞北平端着果盘从厨房过来,打断了僵持的场面。   陈珞原本正烦恼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汤子期,他这一打岔,她顿感神清气爽,捻了块蜜瓜送嘴里:“甜。”   汤子期却老大不爽了,哼了一声,也捻了块蜜瓜塞嘴里。   比她那块大一个个头,一口咬掉一半。   陈珞看她这番做派,也只是微笑,不搭半句腔,不给她半点儿发难的机会。   汤子期只好悻悻闭了嘴。   之后一直是陈珞和俞北平在说,聊着聊着说起江越。   俞北平笑着说,他那人别看一副纨绔大少样,心眼儿挺好,人也单纯,之前盘下澹台,其实是为了帮助那对老夫妻,外面人不清楚就一通瞎传,把他名声都传臭了。你是他妻子,可不能信那些风言风语啊。   陈珞只是笑笑,嘴角翘起。   可那漫不经心的意态,那不搭腔的表现,分明是在说,您少跟我来这套,江越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俞北平在谈判拉锯这方面向来是最有耐心的,给自己续了杯茶,慢悠悠继续:“比看他花边儿多,我敢保证都是假的。”   “你拿什么保证?”对待他这个肩上扛着星星的,陈大教授也不客气,闻言就是一声轻嗤。   俞北平不疾不徐:“我看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的。这样吧,回头你带他上咱们军总医院去瞧瞧,看看他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处男一枚。”   陈珞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忙抽了纸巾压住唇角,难得恼怒地斜了他一眼。   俞北平反而笑意加深:“他那人脾气差,瞧着一副怼天怼地的样儿,实际上就一纸老虎,你处久了就知道了。我看他对你挺有好感的,就是碍着少爷面子不好意思说。对了,之前子期送你那瓶香水,还是他特地在法国给你带的。不过他不好意思直接给你,也怕被你拒绝,就说是子期给买的。”   陈珞这次是真的怔住了,皱起眉。   该说的也说完了,剩下的,就不是他的事儿了——俞北平起身告辞,去了厨房准备晚餐。   客厅里就陈珞和汤子期两个人,气氛更加安静。   汤子期摸摸陈珞的手,别扭地说:“江越是他兄弟,他当然帮他说了。要我说,苍蝇不叮无缝的卵。这厮能是清白的?别被他骗了。”   “那你还帮他圆谎带香水?”陈珞淡淡扫她一眼。   就这轻飘飘一句,就戳中了汤子期的软肋。   汤子期恼怒地瞪着她:“你软点儿要死啊?”   “谁让你也是一刺头儿呢。”陈珞撩起眼帘,给她飞了个媚眼,看得汤子期鸡皮疙瘩浑身爬。   她忍不住抖了抖:“受不了你。”   时间也差不多了,陈珞看了看表,起身说:“走了,有时间再聚。跟你聊一聊,心情确实好多了。”   “你受虐狂啊?我大多时间是在骂你!”汤子期没好气。   陈珞冲她微笑,还给了个飞吻:“打是亲骂是爱,我就爱跟你吵架。”   汤子期哭笑不得,刚才那点儿阴郁也一扫而光,指着她笑骂:“滚,你马上给我滚!”   “遵命,宝宝!”她还在她面前站定,表情严肃地给她行了个军礼。   汤子期都快笑岔气了,把她送到门口,就要关门,这时,手机却铃响了。   是闫峰打来的。她这只手机是新买的,铃声还是初始音,一声接一声,短促又焦急,仿佛在催她。汤子期一怔,诧异地接起来。   “子期,是我,闫叔叔。你听我说,李教授出事了,我现在在XX路……”   后面的话,陈珞没听清,就见汤子期一边歪脖子夹着手机,一边快速套上鞋子奔了出去。   陈珞无暇他想,把车直接从停车区开出去,横到她面前:“上来,我送你。” 第053章 连环   因为是高峰期, 车开了两三个小时才到。陈珞开进一条胡同, 又拐了两个弯,沿着一排低矮的房屋往前了十几米。   天色昏暗,曦光只剩疏淡的一抹。   案发地在胡同深处,附近连盏路灯都没有。   汤子期和陈珞下车, 前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围了不少警察,隐约闪着应急灯, 还有来回晃动的手电。   汤子期不大适应这种光线, 抬手挡了挡。   陈珞关切地扶了她一把:“没事儿吧?”   “没事,我过去看看。”   陈珞却拉住她的胳膊:“算了吧,等一会儿闫叔会过来的,他问你话,你回答他好了, 没必要过去。”   李教授怎么也是她半个老师, 瞧见了不好。   汤子期直接甩脱她,大踏步过去。   “子期,你来了。”闫峰正和给尸体照相的小郭讨论,听到她的脚步抬起头。   汤子期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电话里,闫峰都跟她说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大相信。这前几天才见过的人,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她不禁望向旁边的车。   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车门敞开着, 李教授闭着眼睛靠在驾驶座上,好像只是睡着了。他脸色绯红,仿佛喝了酒,空气里有种淡淡的苦杏仁味,还来不及被微风吹散。   仿佛被一柄重锤打,汤子期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她捂着嘴扭过头,扶着一棵槐树干呕。   胃里没什么可吐的,只呕出一些黄胆水。   闫峰从旁边递给她水和纸巾。   “谢谢。”她接了,却握在手里没喝,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虽然李教授不是至亲的人,但也是她认识了那么多年的熟人,几天前还笑呵呵和她打招呼、嘘寒问暖,现在却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了。   汤子期心里说不出的悲戚,还有无所适从。   等她平复了些,闫峰才开口:“节哀顺变。”   汤子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讷讷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负责检查尸体的法医和勘探现场的干警都过来了。闫峰收拾情绪,和对方握了握手。都知道事情紧急,也没寒暄,直接进入了主题。   “这条胡同不长,纵深不过十几米,从路口到这里,路径不过百米。路口有监控,显示下午4点15分,李教授开车进入胡同,直到现在,死亡时间是下午4点15分到6点05分之间。”   “是谁发现的死者?”   “一个清洁工。”   “有没有可疑?”   “已经带回警局做笔录了,暂时没有。”   “有没有目击者?”   “没有。这条路很偏僻,只有入口的地方有监控,像素还很低,就算拍到人,在这种天色下也无法辨识出凶手的样貌。”   “只有一端有监控?”   “对。我跟小吴他们排查过了,这段时间,除了死者也没其他人进入这条胡同。我想,凶手应该是从另一个入口进入的。”   往东走是一片荒草地。前两年,一个外商投资了这片地皮,打算制称皮革厂,后来资金链断层,外商卷款跑了,这片地儿也就荒了,搁置到现在。   那地方杂草都有大半个人高了,只有一条乡间小路,基本是没人步行的。   闫峰有些奇怪,招呼小吴去目的地看了看。   杂草丛生,伸手不见五指,中间是车辆轧久了开辟出来的一条泥路。这样的地方,换了他他也不愿来。   可李教授为什么要来?   闫峰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另一个干警忙接上:“已经问过他的老伴了,死者每个礼拜天都会去顺义那边的一所福利院看望孩子,因为他自己就是出身那所福利院的。”   闫峰深思了会儿,不由道:“这么说,是熟人作案?”   干警忙道:“我跟小吴也是这么认为的。您看——”他接过手套戴上,然后小心把车门拉开了些,“死者是在车内死亡,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所以,凶手应该是死者非常熟悉的人,熟悉到可以毫无戒备地让他上车,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他杀死。”   “有没有提取到脚印、指纹和毛发?”   其余干警一起摇头,颇为遗憾,又有些凝重。   由此可见,这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闫峰梳理了一下脑子里的事情,又问了法医——   “初步断定,是中毒致死。我在死者的脖子上发现了非常细小的针孔,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明显伤口。”   “中毒?什么毒?”   “死者面泛桃红,血液无法凝固,且身上带有苦杏仁味,这是明显的□□中毒的症状。”   “□□?”闫峰惊愕。   花法医点点头,表情也比较凝重:“我之前也没有见过用这种东西杀人的。□□中毒,起效时间是非常快的。小剂量误食,如果立刻催吐,有可能存活,但是高浓度吸入,二十秒内足以致命。”   闫峰也办过不少大案,但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作案手法。   “□□市面上可以买到吗?”   “不可能,这是管制物品,除非是自制。”   闫峰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自制?”他瞬间就想起邱占梅死亡的案子,想着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这时,汤子期过来说:“前几天,我和六哥去拜访了李教授,师母告诉我,邱占梅在死前曾去找过他,两人不知道谈了什么。”   闫峰心里一“咯噔”。同样是用毒杀人,且两个死者是认识的,死前曾经有过接触。如果说碰巧,世上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   汤子期回到家里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   俞北平担忧地看着她,但没细问,只是目露询问,看向陈珞。   陈珞默了会儿,唏嘘道:“李教授没了。”   “没了?”   陈珞点头,补了句:“被杀了,在去天使福利院的路上。”   俞北平也有片刻的哑声,想问些事情,又本能刹住,望向一旁的汤子期。她明显魂不守舍,双手还抱着肩膀,不知道是身体冷还是心里冷。   “回头再说。”俞北平送走陈珞,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披上。   “外面冷,快进去。”   汤子期难得乖巧得不像话,任由他牵引着进了屋。   甫一触及,才感觉她的手冷得像冰块似的。俞北平不觉收紧了手,托住她瘦弱的背脊。瞧她这表情,他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   “吃点儿东西吧?”把人送回屋后,他半蹲在她面前问。   汤子期显然还没神,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我不饿。”   俞北平当然不会任由她这样,提议:“给你煮点儿杂粮粥吧?”   汤子期迟钝了两秒,点点头。   “那你等会儿。”他起身,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俞北平做事细致,哪怕是简单的煮东西,也会斟酌再三,想好步骤再动手,今天却有些失神,切菜的时候还切到了手指。   他把沾了血的菜扔了,吮了吮手指。   “你手怎么了?”汤子期娇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俞北平回头,对她露出笑意:“没事儿,切菜的时候没注意。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吗?”   她没理他,而是嘱咐:“呆着别动。”回了趟楼上,下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卡通图案的OK绷。   “真的没事,我一大男人,贴这玩意儿不让人笑话吗?”   汤子期直接撕开,扯过他的手就贴了上去。她手艺不好,贴得歪歪扭扭,第一次贴偏了,没盖住伤口,竟然还扯着边角撕起来,疼得俞北平皱眉:“大小姐,绕了我吧。你这贴上又撕开的,还不如给我一刀来得干脆。”   割一刀虽然痛,那也是一次性的,只痛那一瞬。他贴创口贴啊,贴上又撕下,在他心里完全有准备的情况下反复折腾,考验的是心理。虽然这玩意儿不痛吧,可这么来来回回的,是个人也受不了啊。   汤子期也被他说得有点脸红,一咬牙,这次终于贴准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   灯光下,小姑娘肤白俊秀,头发软软地搭在一侧肩上,露出雪白的脖颈。她不生气不怼人的时候,姿态柔顺,让人心生怜惜。   俞北平把她抱入怀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也不说话,就那么抱着她。   “有心事就说出来,别憋着。你这样,我心里更担心。”   她又是一阵静默,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把脑袋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隔着毛衣,她仔细地听着他的心跳。   俞北平把手搁在她的肩头,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发丝,抚平她的愁绪。   窗外下起了雨,声音清脆地敲打在窗户上,只听声音就觉得是冷冰冰的。汤子期更加紧地抱住他,把头深深埋入他的怀里,这一刻非常渴求这个人温暖的怀抱。   俞北平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双手捧起她的脸,自上而下地凝视:“我们去滑雪吧。”   “滑雪?”汤子期怔愣了会儿。   约莫是她的表情逗乐了他,俞北平笑着拧了一下她的鼻尖:“看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出去走走,多动动吧,别胡思乱想了。”   “你工作不忙吗?”   “最近还算太平,驻站不缺我一个,过两天放假了我带你去,顺便叫上江越他们。”   汤子期想了想,点点头:“好。”   “真乖。”他说完又低头亲吻她,从她的额头滑到眼皮,弄得她咯咯笑,闭上眼睛,一直往后缩,“痒——” 第054章 度假   虽然是开春, 不比秋冬旺季, 来滑雪的人不少。   一行六七人,都是相熟的,共开了两辆车。到了山脚下,肖扬和江越就拐了个弯朝一边的民宿区驰去。   还别说, 直接上山的人真没有几个,基本是在山脚下就拐弯。   汤子期不解:“我们不直接上山吗?”   俞北平摸摸她的脑袋,把她半立的身子捞回怀里, 解释道:“地方大, 一天怕是玩得不尽兴。来之前咱哥几个商量过,索性在这儿度两天,先找个地方住下,休息好了,明早再上山。”   汤子期明白了, 以前她跟朋友去玩, 好像也是这样。山上住宿肯定要比山下贵,而且人太多,设施还不好,所以他们大多是在山下住。现在游玩变成了滑雪,她脑子这个弯竟然没转过来。   房子是早就定好的, 不是山脚下那些民宿旅馆,而是民宿区后面靠山的一栋私人别墅。   周边像这样租出来给人度假的别墅不少,大多是主人在外地或者出国了,搁着有些浪费, 干脆精装一下赚点儿闲钱。   能租得起这种房子也愿意租的,也大多是一些有钱人的年轻人。   ——舍得花钱,对生活品质讲究。   租给这样的人,屋主也放心。   ……   这栋房子的主人去纽约做风投了,留在这儿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管家,样貌有些刻板,不过说话还算和气,让人打开大门后,指引他们把车开到了花园东南角下坡的地下车库。   她简单交代了一番,把钥匙递给了肖扬就走了。   “晚上开个泳池party吧,好久没这么乐呵过了。”肖扬提议。   汤子期直接反驳了:“要开你自己开,明早还要起早上山呢。谁乐意跟你疯?再说了,你有泳衣泳裤吗?是打算现在下山买,还是直接裸游?”   肖扬讨了个老大的没趣,讪极了,颇无奈地看向俞北平:“你这媳妇儿可真厉害。”   俞北平可不会帮他:“谁让你自己嘴贱。”   肖扬:“……”   ……   屋子很大,一楼就有两个厅。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避讳,脱了鞋干脆纷纷往地上一坐,拆了几包桌上准备的零食。   “有水果没?”江越踢踢肖扬。   肖扬忙着嚼薯片,含糊:“自己找呗。”   江越看看一边若无其事玩着手机的陈珞,默了一下,黑着脸去了隔壁宴会厅。回来时,他手里端着个果盘,里面盛了五只苹果。   “你这屋子多少钱一晚?”   肖扬手里遥控换着台,漫不经心道:“11999。”   “还真够黑的。”江越撇撇嘴,把果盘往桌上一掷,发出老大一声响。   “怎么了?”   “一共六个人,就给准备五个苹果,个头还都这么小。”   “人家只管住宿,能给你准备吃的就不错了,别这么挑。”肖扬安慰。五星级酒店也住过不少,水果饮料都有准备,可要说质量有多好?那是不可能的,都要额外收钱。   一句话,服务是一定要为的,要什么有什么,可都得加钱。   免费备用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心里这么想,肖扬也真怕他大少爷闹起来:“真想吃啊,我去开车去山下给你买。”   “山上没?”李从周插了句,“我看上来时宾馆餐馆挺多的。”   肖扬冷笑:“那你看见小卖部没?”   李从周哑声。   看他吃瘪,肖扬才满意了:“检察官阁下,一看你就是平时出门太少。”   李从周苦笑,也认了。   五月天,不冷不热,可山间还是带着丝丝凉意。一伙人围坐在地上打了会儿牌,汤子期打着哈欠上了楼。   俞北平在后面问她:“这么早就睡了?”   “无聊。”   “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汤子期回头,警告地瞪他。   俞北平却毫不动摇地笑一笑:“不如咱们两人去看电影。”   这话头转得可真快,汤子期心道,冲他亮了亮雪白的牙齿。意思是,算你识相!   俞北平上前一步捞起她,直接抗肩上。汤子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小拳头捶在他肩上:“放我下来!头重脚轻的,你要吓死我啊?”   “瞧你这么中气十足的,哪里有被吓到的样儿?”   随她怎么抗议,俞北平把她扛到了二楼。走廊一侧是一整排的落地窗,正对窗外人工湖,对面则是四间客房。俞北平随便开了间,把她扔去了床上。   她还没缓口气,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腰,贴上来精壮的胸膛。   她有些透不过气。   楼下一帮人还在嘻嘻哈哈闹着,隐约听见肖扬扔了张牌,拍着大腿得意地笑:“我□□了!”   江越含糊骂了句什么,依次有人喊“福尔豪斯”……乱糟糟一片,可见玩得非常尽兴。   察觉到她在走神,俞北平把她的脸掰正了,笑一笑,修长的手臂撑在她脸颊一侧,认真地跟她说:“这种时候还走神,是不是不太尊重我啊?”   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有点儿恣意,跟人前一本正经的模样大相径庭,汤子期的脸不自觉发热。   虽然结婚好久了,可在这段婚姻里,她一直是被吃得死死的那个。   俞北平这种男人,太有主见了。   知道降不住他,汤子期也不钻牛角尖。反正他也得哄着她,大不了像上次那样一拍两散,还不知道谁着急呢?   这一点她就比他强,不会太执着于一段感情,哪怕再喜欢,离开就离开,过段时间她又能活得很滋润了。   反观是他,实在是有些离不开这个坏毛病一堆的娇俏小姑娘了。   看不到她的时候,怪寂寞的。   “想什么呢?”汤子期环住他的脖子,起身,用鼻尖飞快地蹭了一下他的鼻子。   有些微微的痒,像是心里有什么在骚动。俞北平低头一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笑,漂亮的大眼睛,盛满着坏笑。   原本还带着几分玩乐的心,这会儿像是中了邪,有股火从身体里升起,慢慢点燃肌肤的每一寸。   他伸手就往她裙底探。   汤子期忙给他按住,谁知,就这么隔着裙子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腿上。他还坏心眼地掐了一把:“滑。”   “呸——”汤子期皱鼻子,“有种你别仗着身高优势耍流氓啊。”   “我怎么耍流氓了?咱是夫妻,怎么还能摊上耍流氓了?”他笑得浑然不在意。   汤子期说不过他,张嘴咬了他一口。脖子处,轻轻一咬,有点儿刺痛,但也刺激。   俞北平伸手摸一下,皮都没破,只糊了一脖子的口水,哭笑不得:“狗啊你?说不过就咬。”   “咬死你!”   他一点儿也不生气,捧起她的脸,在面前端详,语气里都是宠溺的味道:“这模样瞧着也不像小狗啊,倒像一只小猪仔。”   “再说我真咬你了。”   “来吧。”他笑得很坏,舔了一下牙齿,“你要咬上面还是咬下面?”   “你个臭不要脸的!”   她翻身坐起来,直接跨他身上,像小时候骑木马似的拍打他:“驾、驾——”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拍一下她圆润的小屁股:“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你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他猝然直起身,惯性下,把她压得往后倒去,整个人四仰八叉摔在了床上。   俞北平笑得开怀,轻俯下身,手指慢慢点在她的眉心,然后顺着侧脸滑下。   “瞧瞧你,得意忘形,翻船了吧?”   她犹自不甘心,不愿意就这么让他占了上风,爬起来,揽住他的脖子使劲磨蹭。   俞北平也不管她,垂下眼帘,抬手拨开她的发丝:“玩火啊?”   “那你硬了没?”她还真不怕,冲他无害地眨眼睛,“要是三十秒内没硬,哥们儿,你该去看看男科——”   后面的话淹没在他铺天盖地的吻中。   屋子里很暗,窗帘遮得密密实实。汤子期紧紧地抱住他,感觉到掌心一片汗湿,这时候还不怕死地笑了笑:“你紧张啊?”   “我这是热的。”他也笑,撑起身子,居高临下望着她,“伺候你这只小野猫,能不多运动几下吗?”   “说我野?我哪儿有你野?我是正儿八经好人家的姑娘,乖巧得不能再乖巧。”   俞北平干脆不跟她扯了,伸手捏她的鼻子:“撒谎鼻子要变长的。”   “没变长,可快要被你捏扁了!放开,你快放开!”她想踢他一下,奈何双腿被他紧紧压着,只能望着他干瞪眼。   俞北平是个大男子主义很严重的男人,外表看着温文尔雅,可习惯了掌控,她越挣扎,就越是挣脱不了。   想了会儿,子期泄了气,干脆放松下来。   扭打了会儿,她也有些累,微微喘息着靠在床垫上。   等猎物没力气反抗了,不打算反抗了,他才放开她,俯身和她拥抱在一起,亲吻、进入……一切水到渠成。   俞北平是个挺照顾另一半的人,可好久没有做过了,汤子期还是有些疼,加上刚才近乎扭打的嬉闹,累得不行,调试了很久才真正契合。   “子期,我……我爱你。”他拨开她汗湿的发丝,手指插入,掰过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动情地呢喃了一句。   汤子期微微一怔,没有回应,只是更紧地抱住他。   印象里,俞北平几乎没有对她说过这三个字。   这个男人,不喜欢说,大多时候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他在她面前也都是理智冷静的,从来不袒露自己真正的情绪,更从来不会在她面前示弱。   一开始接近她,他对她满怀愧疚和怜惜,可尽管如此,也从来不说明汤稚晖的死和他有关,尽管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也始终保持了那一份高高在上的骄傲,近乎自负。   她有时候特别喜欢他这种旁若无人的气度,可有时候,又恨死了他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   可人啊,总有两面。   此事古难全。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爱他,这就够了。   她走神的时候,他恶意的顶了她一下,掰过她的脸颊,让她对着自己,有些固执地逼问:“你爱不爱我?”   汤子期目瞪口呆。   真是难得见他也有任性不讲理的时候。可转念一想,这不代表他在乎她吗?   要搁以前,俞北平这厮才不管她什么反应呢,只要他觉得自己照顾好了她就行了。   “爱。”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松地笑起来,后来笑声变大,越来越肆无忌惮,才回身拧了他一下。得,刚刚还觉得他示弱了,这不,又欺负起她来了! 第055章 经年以来   翌日, 除了俞北平和汤子期, 其余人都上山了。   “她身体不舒服。”俞北平这么跟他们解释也没人怀疑,汤子期平时就挺娇气的。   等人走了,门也关上了,他才折返屋里, 大力拉开了两边的窗帘。   强光透进室内,刺得汤子期一个激灵,忙伸手挡住眼睛, 手忙脚乱扯起被子遮住脑袋。这么一拉, 被子的长度不够了,两只雪白的脚丫就露了出来。   有点儿冷,她又翻了个身,把自己像只虾似的蜷缩进被子里。   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熟得不能更熟了。   俞北平失笑, 隔着被子推推她:“小懒虫, 起来了。”   就知道她是这德行,那么早起来哪受得了。早知道这样,还答应来滑雪?   “起来了。”他又推推她,单膝跪在床畔,弯腰, 和她挨得很近,就差伸手掀被子了。可她还是油盐不进,死死拽着蒙住脸的被子。   意思也很明白,她要睡, 不肯妥协。   这算是惹恼俞北平,拽了一个被角直接扯掉了大半被子。   汤子期惊叫一声,抱住自己。   她有裸睡的习惯,觉得那样舒适又养生,这会儿却冻得瑟瑟发抖。   她愤怒地瞪着他,却见他只是微笑,反而还很怡然自得,弯腰贴近她:“我要不这么干,你能起来吗?”   汤子期瞪了他老半晌,伸出手:“衣服!”   俞北平都不用回头,探手一模就连带着文胸一块儿扔给她。   汤子期气急败坏地套上,手忙脚下的,上衣还穿反了。她恼怒地退出两个袖管,拽着领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扭转,重新套上。   俞北平失笑,揶揄她:“还好,要是穿了大半天才察觉,那才是溴大了。还别说,你以前真干过这种事儿。”   汤子期恨得咬牙切齿,又有些委屈:“干嘛老揭我短?”   他低头望着她,眸中含笑,鼻尖轻轻和她的蹭在一起:“因为我喜欢你啊。”   声音低沉性感,像是呢喃。没哪个女人能够抗住他这种热烈的告白和激情,她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巴,把两条细细的胳膊攀在他的肩膀上,像藤蔓一般。   她依恋他,信任他,再生气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   仔细想起来,她对他的感情也是很复杂的,三分爱慕,三分敬畏,三分依恋,剩下还有几分不甘心。   总是想要征服他,结果却被他耍得团团转。   不过,他也对她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和妥协。   要知道,这人可是在他父亲面前都那么神气活现不可一世的。   这么想起来,她不由偷偷乐。   “你暗暗得意个什么劲儿?”他掐住她的脸颊,飞快啄了一下她的唇。   “没。”她坏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唇,唇和唇分离时,还恶意地咬了一下。   “使坏啊?”他在她腰里掐了一把。她想逃,手脚并用朝床位爬去,他在后面扯住了她的脚踝,微微用力就把人拽到了怀里,捞住了腰。   “哪儿逃啊?”他从后面拨开她汗湿的发丝,含住她的耳垂,手也顺着她的腰线往下探。   这腰肢细弱无骨,不堪一握,俞北平很喜欢双手掐着的感觉。   汤子期却怕痒:“我投降,我投降!”   “投降什么?”   “我错了,我不该逃,不该跟你叫板。”她转过身来,可怜巴巴地勾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胸膛上。   那楚楚可怜的姿态,看得人都不忍了。   可俞北平是什么人?才不会这么轻易上当。   他也怜香惜玉,可从来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这种“狼来了”的把戏,没有八百十次也有几十次了。   他冷笑,丝毫不为她所动:“回去多看几部电影,练练演技吧。”   汤子期不忿,张口亮出雪白的牙齿:“咬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他叹气,手指玩味般摩挲着她的下巴,语气却轻描淡写,“每次做都背上都被你抓得伤痕累累的,咬一下算什么。不折腾我你就不舒服是不?”   “我知道你喜欢重口一点的。”她对他眨眼,理直气壮,“我要□□分太听话,还怕你觉得无聊呢。”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   “那就不用了。”肚子这时候叫了两声,汤子期抓起睡衣外套套上,伸了个懒腰,眼神示意他,“我饿了。”   “叫外卖?”他侃她。   汤子期龇牙,他明明就知道她什么意思,这种时候还要占点儿便宜。可没法,肚子实在饿,这一点上,简直被他吃得死死的。   谁让她不会做饭呢?   她只好示弱,双手作揖,似模似样地鞠了个躬:“俞北平,俞大大,俞六哥,求求你,给我做一次丰盛的早饭吧,我肚子都唱空城计了。”   “算你识相。”他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转身下了楼。   汤子期回头看看窗外,又看看闹钟,打了个哈欠又躺了回去。   约莫又在床上赖了十几分钟,俞北平上来摇醒他:“你可真会见缝插针啊。这么点儿空隙都逮着?快点下来,早饭好了。”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下楼。   早饭很丰盛,两片现烤的面包、一个荷包蛋、一杯热牛奶和一份三明治,都是双人份。   汤子期是无肉不欢的人,不过这面包香味真的很浓,她扛不住咬了一口,又抿了口牛奶,幸福地闭上眼睛。   俞北平微笑:“每次看你吃,我的食欲都会好很多。”   汤子期没在意,低头啃三明治,随意问了句:“以前你食欲不好吗?”   “四年前,我还在鹿江边境那儿的武警队,工作可不比现在,危险性要高得多。”   汤子期皱眉想了想,还是不解:“你们通讯站不都是指挥工作吗?虽然也有前线的,不过大多都是呆在总站的指挥中心的吧?而且,你一毕业就是一毛二,哪有去前线的机会?哪来的危险?”   “你的意思是,坐镇总站就比上前线轻松了?”俞北平搁下手里的鸡蛋,笑问她。   他专注地凝视一个人时,哪怕脸上不笑,眼底也会沁出淡淡的笑意,很自信,却不咄咄逼人,非常迷人。   他看得她不好意思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sorry。”   不过,她确实是不了解他的工作,虚心认错:“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俞北平笑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现在是指挥武警消防救援队,以前是指挥武警打击各种边防犯罪活动,总之都是指挥。可你别觉得我这坐镇总部的工作就轻松了,他们在前面拼命,我们得在后面随机应变,制定出各种行进路线和方针。类似于‘怎么营救人质’、‘怎么撂倒罪犯而不被发现’……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失误,就可能导致整个行动失败。”   汤子期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承担的责任和风险,确实大。就像领导,别看只是坐在后面指挥,可承受的压力其实才是最大的,下面人只管执行,他得给出总方针,稍有行差踏错,一切责任都得担。   担责任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里那坎。   如果因为他导致行动失败——汤子期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如果是她,肯定是承受不了这么大压力的,上都不敢上。   一直都觉得他心理素质很强大,原来都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那失败过吗?”她忍不住问他。   俞北平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垂头安静地喝起了牛奶。   汤子期不解,可看他脸色不好,也没追问。   过了会儿,他用纸巾擦拭嘴巴,擦完跟她说:“四年前那次,因为失败了,陆铮出了事,我才申调离开那儿的。”   汤子期:“……”   后面的话题有些难以为继。   她也低头飞快吃东西,把嘴都塞得满满当当,免得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蠢话来伤他。   倒是他过了会儿就缓过来了,反过来安慰她:“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没关系,都过去四年了,我都忘了。”   汤子期却觉得他这话言不由衷。也许是他看似平静的语调下、那股子深藏的伤刺痛了她,也许是他再难受也总是先安慰她,让她真的难受起来。   她有些激动地冲他喊:“你根本就没忘!老师都跟我说了,这四年里你都在匿名资助他们一家,对不对?”   因为怕孙娉拒绝,毕竟,孙娉也是个极其刚强的女人。   可是,谁也不是傻的。   孙娉知道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愧对陆铮,自责不已。这些年,也一直很努力地想帮陆铮醒过来,找到那伙流窜在鹿江的走私团伙。   四年了,整整四年。   没有找到真相,他们就不会停止。   人总得有点儿执着和信仰。不然,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汤子期在心底叹息,也想不到什么安慰他的话,索性低头继续吃东西。 第056章 沙发上   气温越来越高, 转眼就到了夏季。   汤子期和俞北平抽空去登了一次景山。清晨, 天还蒙蒙亮,整座故宫笼罩在晨曦里,确实美不胜收。   路上的艰辛,登顶之后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汤子期爬上块石头, 提了提背包,心情倍儿好,鼻息间的空气都觉得清新了不少。   俞北平在石头下看着她, 无奈:“下来吧, 摔了怎么办?”   “新买的鞋,稳当得很。”她翻他一眼,掏出手机开始自拍。可能是嫌光线不好,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换了N个角度, 才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咔擦——”定格。   她正得意, 脚底一滑就摔了下去。   俞北平早有准备,抬手就给她接住了。这才是稳稳当当,一点儿都没摔着她。   “以后还敢托大不?”他问她。   汤子期觉得丢脸,捶了他一下:“放我下来!”   俞北平笑着松开她。   日头渐渐往正中靠拢,此地不宜久留, 汤子期往头顶瞄一眼,忙勾住他的手往山下跑,专挑那种绿荫地。   俞北平说:“你要搁古代的军队里啊,肯定是第一个逃跑的。”   “为什么啊?”   “人小鬼大, 会识路。当然,最重要的是胆儿小。”   “你变着法儿骂我呢?”汤子期不依,狠狠瞪他,想拧他一下又不敢,想想,还是算了,改口撒娇,“中午我要吃你做的牛肉烩饭。”   “好。”   “我还要吃油焖笋。”   “行。”   “还有油炸鸡腿、香酥排骨和糖醋里脊。”   他一口否决:“不行,你体脂超标了,不能吃油炸食品。”她体重是不高,可体内脂肪含量很高,前几天给她测了测,都快百分之30了。   这就是经常吃肉不吃蔬菜的结果。   汤子期可怜得望着他,伸出一根小手指:“就吃一点点儿。”   “一口都不行。”   她泄气地垂下头。   这就有点过分了!   看她这模样,他也不忍心,揉揉她头发说:“素菜也一样好吃,只要烹饪得当,你干嘛一定要吃荤的?”   她还不乐意呢。   俞北平继续哄:“那吃点儿水煮肉呗。干嘛一定要吃油炸的?既不健康,味道也不好啊。”   这话一出,她马上不干了:“别拿你自己的喜好代表我的好不好?你是不喜欢油炸,可我喜欢啊!”   说完这话,她也有点心虚,偷偷往他腰际线的地方瞄了瞄。   怪不得一点儿赘肉都没有,腹肌那么紧实,锻炼有关,饮食也有关啊。她就不爱吃素菜,就是无肉不欢。要不是她食量不大,每次稍微吃点就吃不下了,估计早成了一个大胖子。   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再劝她的时候,她勉为其难地改了口。   ……   午饭很丰盛。   水煮牛肉、芹菜炒肉丝、菌菇鸡肉汤、西兰花,还有一份番茄炒蛋。   两个人吃有点多,好在他每次做菜每份分量都不多,只是种类多。她挖了一大口饭,又往嘴里塞了两大口肉,幸福地感觉都要飞起来了。   吃完后,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她戳戳他:“你也吃啊。”   “每次看你吃,就特别有食欲。”他笑了笑,也吃了一大口菜。   他吃东西斯文,虽然大口,可没声音,也不落下一丁点儿米粒。关键是,速度还贼快。汤子期看得一愣一愣的。   俞北平说:“在部队里,有时候临时出任务,要求在限定时间内整合,速度都是练出来的。当然,条件允许的话,还是细嚼慢咽好。”   汤子期的条件可允许了,时间可充裕了,吃饭速度却半点儿不比他慢。   她当他耳边风,继续风卷残云。   俞北平起身绕到她身后,按住了她手里的筷子。   “你干嘛?”她如临大敌。   “吃慢点儿。”他弯腰下沉,手把手舀了勺饭喂给她。两人贴得近,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还有鼻息间拂在她耳边的热气,若有似无。   还是很不好意思。   “我自己来!”她红着脸要抢过勺子。   拽一下,没拽动。   俞北平爽朗一笑,飞快啄了一下她的耳朵。   “傻——”   汤子期愣了一愣,回头看他。他半点儿没有不好意思,还跟她笑,笑得坦荡自若:“乖,好好吃饭,细嚼慢咽。”   俞北平揉了揉她的头发。   发丝顺滑,手感不错。   他特别喜欢她反应慢半拍的样儿,懵懵懂懂,蠢蠢的,特别可爱。   汤子期状似认真地告诫他:“不准再揉我的头。”   “为什么啊?”   “书上说,会变矮的。我这两天都在健身,争取再长高2厘米,知道吗?别让我前功尽弃。”   俞北平都快笑出来了,毫不客气,戳破她的幻想:“别做梦了。健身只能变瘦,让身材变紧实,从来没听过能长高的。你都二十好几了,还做童年长高的白日梦呢?”   汤子期气得胸口都疼:“你太过分了!”   怎么尽泼她凉水啊!   她搂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歉!你给我道歉!”   “道什么歉?我说的是事实。”他宠溺地捏一捏她的鼻子。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捏我鼻子!要变塌的!”   可她越不让,他就越想逗弄她。   这人平时在外面一本正经,回家就尽会欺负她。她赌气地转过身,奋力扒嘴里的饭,报复似的加快速度,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颗土豆。   结果就是呛住了,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   俞北平给她倒来水:“慢点儿喝。”   喝了一口,她才缓过来,拍着胸口发呆。噎住的时候,她就是这副德行。   “以后还狼吞虎咽不?”俞北平问她。   她期期艾艾地瞧了他一眼,他此刻的眼神很认真。她很怕他严肃起来,马上又联想起他军装笔挺的模样,感觉自己立刻矮了几个度,说话都大声不起来了。   “报告首长,以后不敢了!”她竖起四根手指。   “光报告有什么用?来点儿实际的。”   她乖觉道:“我写保证书!”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眼角都笑出了细纹。   “你别这么笑!”汤子期站起来,小小的双手按在他脸颊上,一脸严肃。   “为什么啊?”他有些不明就里。   汤子期嫌弃地说:“鱼尾纹都笑出来了,显老。”   俞北平:“……你嫌我老啊?”   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笑的时候挺好的,笑起来就……”话到一半忙收口,好像越描越黑了。   其实每个人笑得夸张的时候都有些失态。   俞北平笑起来其实够英俊了,仪态也很自然。不过,汤子期这种吹毛求疵的人,什么在她眼里都有问题。   俞北平这么自信的人,此刻心里也不免多了几分郁闷。当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是冲她挑眉:“就比你大五岁,你拿我当老头啊?”   “没没没!”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的眼神很危险。   她识趣地退了步,满脸堆笑:“我道歉,道歉还不行吗?”   俞北平说:“不行。”起身就把她捞到怀里,轻轻一揽,打横抱起,“不能就这么轻易原谅你。每次上房揭瓦,揭完了就道个歉?那我这瓦片也太好揭了?你以后还不变本加厉啊?”   “我不敢了!真的,真的不敢了!”   “我要是信你,我就是天字一号大傻瓜。”   他把她扔进沙发里,欺身上去,汤子期用小拳头捶他,推搡了两下就半推半就了。   他埋在她馨香的发丝间,手指拨弄她的头发:“真香。每天都洗吧?”   “那当然,每天一洗头,洗澡早晚一次。”她傲娇地说,往他怀里缩了缩。两个人,大汗淋漓地贴在一起,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   不过,等汗出得足够多,反而舒坦了。   他的胸膛坚实有力,贴着时,有一种火热的灼烧感。   生机勃勃。   冬天的时候,她最喜欢让他叉开腿,然后她坐在他两腿间,靠在他大腿上翘着二郎腿打瞌睡。   然后,他再喂东西给她吃。   最好在底上再铺上一层绒毯,周围扔上无数包零食。   不过他管她管得紧,不让她吃垃圾食品。   累了,她干脆不动了,蜷缩在他怀里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朦胧中,他的呼吸慢慢喷在她的脖颈间,有些粗粝的手,慢慢拨弄她的耳垂。   有些痒。   她不舒服地皱皱鼻子,拍苍蝇似的打开他:“我要睡了。”   “你睡你的。”他低笑。   “呸!”她啐他,想理论两句,结果又打了个哈欠。后来实在累到不行,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俞北平低头望着她,不厌其烦地拨着她散乱的头发。   乌黑的发丝间,掩映着巴掌大小的一张脸。   他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又有感觉上来,手顺着腰线往上,隔着紧身衣握住了小小的胸脯。其实也不小,相对于她的体型而言,算是丰满了。   轻弄慢捻,她鼻息间也渐渐哼出声音,不舒服地翻了个身。   殊不知,这个角度更加优美,后腰的衣摆惯性往上拉伸,露出光洁削瘦的腰。细软、紧实、漂亮,说不出的性感。   又是一阵混乱,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她的腰弓成了虾米,头发海藻般散在肩头,半掩着难耐的小脸。清纯、又有些靡艳,眼尾上挑,不自觉地把手指伸入唇中轻吮。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他来感觉了。   简直像在烧一样。   事后整理,他一件一件捡起来,才发现从客厅到厨房到处都是。她的丝袜一只在脚上,另一只已经不翼而飞。   夏天,室内打着冷空调。   空气里还有浓烈的味道。   汤子期已经缓过来了,遮着脸躺在沙发里。底下的沙发都被她弄脏了,湿漉漉一片。这沙发布艺的,恐怕都渗透到里面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更红了。   真是太乱了!   怎么会在客厅就……   俞北平回来,手里拿着一方温热的毛巾,低头就要给她擦拭。   她忙夺过来:“我自己来。”   他点点头,披了衣服到阳台上抽了根烟。这时有电话上来,俞北平把烟交到另一只手,打开,发现是闫峰打来的。   “喂——” 第057章 告白   电话里说不清楚, 俞北平亲自去见了闫峰。   “指纹、鞋印……这些都排查过了, 几乎一无所获。不过,检验科的同事在车垫里提取到了了一种特殊的物质。”   闫峰觉得,俞北平有很多事情都瞒着他;不,也不能算瞒着, 谁还没有秘密?   可他直觉觉得,俞北平的“秘密”,应该和这个案子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什么?”俞北平也直接。   闫峰道:“基岩。”   “基岩?”俞北平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土壤是由很多成分组成的, 从上往下分别为有机层、淋溶层、淀积层、母质层和基岩层。而基岩, 在地下很深的地方才能看到,一般地表是不可能出现的。   回去后,路上他还接到了汤子期的电话。   “回来没?”   “还在路上,你自己睡吧。”他把车靠到路边,点了根烟。   闫峰跟他说, 他们已经去李教授的家里和他平常活动的场所搜查过很多次, 都没有发现类似的基岩物质。且那东西是在副驾座的车垫边缘处提取到的,那就说明,那些东西是凶手留下的。   一个人在路上呆了会儿,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   “还没睡?”俞北平看到了躺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汤子期,明明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还在勉力撑着。   看到他,她马上满血复活,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俞北平把她抱了个蛮荒,在她肉呼呼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   “说了别拍我屁股了?你怎么总这样!”   “手感好。”他的指尖点在她的鼻尖上, 笑得挺没诚意。   累的狠了,她也放弃了抗议,攀在他肩头打了个哈欠。   俞北平把她抱上楼,又给她放洗澡时,就听见她在床上打着哈欠说:“后天我要和陈珞去趟南丰,参加一个地质考察活动。”   俞北平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扔了毛巾跑出来。   “怎么了?”汤子期不明就里,愣愣瞧着他。   俞北平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没什么,就是不放心你。对了,怎么想到要去参加什么地质考察活动?”   “有个学长是搞这个的,经常要去野外勘探地形。陈珞和他老朋友,这次那边发现一个巨型岩洞,她挺有兴趣的,来回好久了,顺带带我去长长见识。”汤子期惆怅地说,“懒,真不想去啊。而且,岩洞有什么好看的?还要爬山,在山里风餐露宿好几天。”   “别去了。”俞北平拉她坐起来,握着她的肩膀郑重地说,“最近都别跟陈珞联系了。”   汤子期愕然,拿手要去贴他的额头。   俞北平把她不安分的手捉住:“我说正经的,我怀疑她是杀死邱占梅和李教授的凶手。”   ……   隔日,勘验终于结束,检验科的同事通知李教授的家人领回了遗体。葬礼那天,汤子期和俞北平也去了,站在末尾的地方。   老房子,是间四合院瓦房,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随着哀乐啜泣,纷纷上前致礼送别,明明是闹哄哄的,却也乱中有序。   汤子期站在最远处的地方看着人来人往,耳边鼓乐不断,心里却莫名感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好像眼前这些都是假象,视野里变成了黑白一片。   人的一生,就这么短暂。   这么无常。   不久前还在跟他们说笑的人,转眼间就躺在了冰冷的棺椁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想什么呢?”俞北平抓住她冰冷的手,低头帮她整了整胸口的礼花。   汤子期摇摇头。   “是不是累了?”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   “没。”她强笑。   棺椁走了,随行的都是李教授的近亲,得去公墓,剩下的一帮人去了后堂,随便找了位置坐。   俞北平给她倒了碗糖水:“没别的,将就喝吧。”   她双手捧过来,心不在焉地抿了口,有气无力:“谢谢首长。”   他拍她脑袋:“说什么呢?谢什么谢,还首长?下次再这样小心我打你屁股。”   汤子期哼一声,也没跟他杠。   没那心情。   中午吃了顿饭,下午又陪着守了会儿,两人才跟着李教授的夫人回到住处。   地方之前来过,也算熟门熟路。李夫人给他们倒来了茶,俞北平却从沙发里起身,摆手拒了:“不必了,谢谢,您能带我们去李教授的房间书房看看吗?”   这是来之前就说过的,李夫人也没异议,点点头,上了楼梯。   二人连忙跟上。   书房和主卧相邻,面积是主卧的一半,一面是书柜,一面是置物架,朝西是观景的落地窗,采光很好。   “随便看吧。”李夫人跟他们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看得出来,她的精神不大好。   汤子期担忧地扯扯他的衣角:“师母的状态不大好。”   俞北平不答反问:“你相伴了几十年的老伴去了,还是被人谋杀,你的心情会好吗?”   “呸呸呸!你怎么咒你自己死啊!”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俞北平忍不住一笑,低头翻看手里的书籍。   看完一本,他又把书放回原位,然后继续翻找别的。汤子期不明白,踯躅道:“你找什么啊?”   “别说话。”   汤子期扁扁嘴,去了旁边,学着他的样子装模作样找起来。心里,却一头雾水。   俞北平做事很认真,投入后,基本就不会□□了,她在一旁连着看了他好几次,他压根没理她。   汤子期气馁,想戳戳他,又怕打搅到他,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约莫一个多小时候,他停了下来,目光定在手里的书页上。   汤子期循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去,那是一本国学常识的字典,最后那版。书倒是普通,他翻到的这一页却有些寻常。   因为,书页里夹了一张泛黄的报纸,似乎有些年月了。   报纸被剪成了长方形,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上面印着:   “……2014年12月24日早,周某带其雇工李某、朱某、柳某等人驾驶“鹿海平号37450”渔船从鹿江市西南港出海捕鱼……当天下午5点45分被西南省鹿江武警边防总队第一支队捕获,缴获非法原生药物……”   俞北平盯着这一片报纸,眉心微蹙,足有老半晌。   汤子期小声问:“怎么了?”   他把报纸拿在手里,把书放了回去,也没回答她,拉了她重返一楼。   李夫人有些诧异:“看完了?”   俞北平点点头,把这张报纸放到桌面上,摊平了给她看。他指着上面的这则新闻,神色非常严肃:“我想请问您一些事情。”   李夫人只瞄了一眼那报纸,神情就不大自在,可还是点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俞北平到底还是担心她有所隐瞒,迟疑了一下,道:“我可能已经知道,李教授为什么会被谋杀了。不过,我还需要作一些求证。所以,我希望您能认真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人只有在关乎自身利益时,才会真正紧张起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俞北平太清楚这点了。   李夫人说:“这报纸是四年前的了,这新闻,当时闹得也很大,不过影响不好,上面很快就压了下去,所以外面知道的人不多。被查获的这伙人是周良领队,其余的,我记得还有李菲、朱英彤、柳高……都是丰汇集团的员工。周良和我家老头子是远亲,这事儿不光彩,我们当然也不会去外面乱说。”   “亲戚?”   “嗯,远亲。他给丰汇集团代理运货,好像,还自己创立了一家医药公司,专门倒卖药材、走私。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不,给抓了,判得很重,听说前两年死在监狱里了。”   俞北平思忖了会儿,又问了几个问题,带着汤子期告辞离开。   之前也想过这案子牵扯很广,不过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   俞北平是个心思很深的人,虽然他从不过问杨述这几年在鹿江和国外的往事,其实早就暗暗关注着。   表面上,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可就是这种正常,看他感觉不大正常。   杨述当初失踪后,被申科集团的幕后老板连行书收养,自小跟在这位养父身边,接受最好的教育,从医学出道,渐渐开辟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乍然一看,简直是优秀生的模板。   俞北平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直到他怀疑陆铮当年的死另有隐情,这些年一直锲而不舍地委托人追查。   前段日子,终于得知,原来陆铮的死和连行书有关。   一个年过半百,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庞大的商业帝国的成功商人,实则是黑道枭雄,暗地里干的都是走私、偏门、非法集资的勾当。   申科集团是以药物开发为主的,杨述这些年,没少参与其中。   而陈珞,和他的关系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他们之间,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所以,之前她才极力怂恿汤子期询问杨述关于陆铮治疗的事,因为,药物就是杨述研发的,他自然知道怎么解。   至于她为什么要杀邱占梅和李教授——   ——得从四年前汤稚晖的死开始说起。 第058章 我和他   陈珞被抓那天, 江越正和她赌气, 在郊县某个高尔夫球场打球。   肖扬从一旁看了他很多次,欲言又止。   这日,阳光大好,空气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霉味, 不知道是不是草皮的缘故。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娘们唧唧的。”江越奋力打出一球,抓起毛巾一角, 使劲擦了把脸。   肖扬说:“你跟陈珞就这样了?”   “还能怎么样?”江越也憋着气, 哪壶不提开哪壶啊,闻言就瞪了他一眼,手里的球杆蠢蠢欲动,像是随时都要一竿子抽过来似的。   肖扬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别激动啊哥们儿。”   江越冷笑, 又是一球。   一连几球, 都不大如意。江越也乏了,收了球杆往休息区走去。   肖扬在后面追,奈何体力跟不上,累得气喘吁吁:“你慢点儿!最近怎么?吃了□□似的。”   连带着体力都上涨了。   以前他俩都缺乏运动,软脚虾两只, 现在呢,这厮连着打了一上午的球,呼吸都不乱一下。这还有天理没?   好不容易赶上了,肖扬大手直接搭他肩上:“借个地儿, 缓缓。”   江越直接抖开:“离我远点儿,满身臭汗。”   “你这人——”   被他带着愤怒的目光冷冷一扫,肖扬又噤声了,没敢真去点这□□桶。他砸吧了一下干涩的嘴,过一会儿才道:“你这样也不是办法。真要喜欢上陈珞了,就跟她直说,顺便把心收收,别搞那么多小花边了。”   “那都媒体乱传的,我又不是真跟那些小明星有什么。”江越烦躁极了,一把甩开毛巾。   以前不在意,那是瞧不上,那些浓妆艳抹满身世俗气的女人,欲望都写在脸上,自以为精明,在他眼里愚蠢得可以,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反胃。   那时候,管外面怎么传,管他报纸怎么写,他做自己的事儿就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懒得回应,也懒得关注。   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在意的人,有了牵挂,想着要挽回一点形象了,结果人家压根不care他。   烦,乱,说不清的难受。   这种难受长久积压,江大少爷性格傲娇,又不会拉下那个脸跟人倾诉,这种难受就成了暴躁。   肖扬看在眼里,到底是担心这位发小:“不如听我一句,服个软而已。”   “你说的轻松,要是我服了软,她还是不睬我怎么办?丢人丢大发了。”江越的语气很是别扭。   肖扬就差翻白眼了:“丢个人怎么了?谁敢说自己追女孩子没碰过钉子?”   江越还犟着,肖扬的手机就响了。   他到一边接电话,隔得不远,那边声音清晰地传到江越耳中:“——什么,陈珞被抓了……”   后面的话,江越根本没听,丢了东西就火急火燎地奔出去。   ……   汤子期和俞北平一块儿去看了陈珞,进去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因为事先打点过,两人在单独的一间房间里见了面。   陈珞比以前憔悴了些,素面朝天,没有任何修饰,不过精神气还在。仔细一瞧,好像又没什么影响。   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都被铁链禁锢着,微微垂着头,显得有些沉默。   汤子期仔细观察她的脸,唇角的弧度很自然,没有耷拉,也没有上扬,呈现一种非常平和的姿态。看得出来,她的情绪似乎真的没有被影响。   又或者,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格外从容。   此刻,汤子期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了。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陈珞这才稍稍抬抬脸,身体后仰了些,平视着她,半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汤子期无来由一阵火大,喝道:“为什么杀人?这到底是为什么?陈珞,你开口啊!别装死人!”   相对于她的歇斯底里,陈珞表现地非常平静:“人人都要死,早死晚死的区别,你何必这么激动呢?”   她不想说的事情,甭管怎么逼,她都不会开口。   汤子期咬牙——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此人心性之坚固,不下于俞北平。这种人,内心就如一块坚冰,独立又自我,高傲又冷漠,除了极少数在乎的人和事,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让他们动容。   汤子期既愤怒,又无力:“为什么杀我弟弟?”   虽然父母离婚后,汤稚晖就跟着汤修荃过,到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血浓于水,情分还在。   一个是自己的亲人,一个是从小长大的好闺蜜。   汤子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一直以为小辉的死是意外。”她盯着陈珞,眼角滑下一滴眼泪。   陈珞眼帘微动,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对不起。”   汤子期也平静下来了:“你是用杀死邱占梅的方法杀他的吗?”   陈珞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事先将□□投入到维生素片里,死者若有服食的习惯,总有一天会吃到带毒的药品,等于把死亡时间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又不会立即死亡,模糊警方的视线。   谁知道,事情那么巧,碰巧邱占梅和杭薇想到那个损招,汤稚晖为了保护情绪激动的杭薇,紧随她上车。出车祸的时候,也是他毒发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根本没有检查,尸体就火化了。   这也就成了简单的交通事故。   “为什么杀他?”汤子期问。   陈珞回答地很简单:“他知道了我非法制造药物、以及走私的事情。”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冷酷,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因为他知道了她的秘密,所以要杀人灭口,就这么简单。   汤子期觉得,此刻她就像一个冷血动物,让人胆寒。   她不能理解这种直接的思维,因为她有正常人的情感,她甚至难以理解,她怎么能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动了杀心。   “小辉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没有……”她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就没有一丁点的……”   陈珞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收敛了表情:“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汤子期不说话了。   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也比较情绪化。可明显,陈珞不是这种人。她的感情投入很有限,哪怕朝夕相处的一些人,也永远走不到她心里。   这种人,天生就很冷感。   平日,她也跟她嬉笑怒骂,可平静下来,剥掉那层伪装的面具,眼前这个人简直让她陌生,甚至胆寒。   汤子期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她压住心里的愤怒和悲戚,冷冷道:“那杨述呢?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陈珞微微一震,诧异地望向她,快速地提了一下唇角,似乎很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不过,她没有慌乱,仍是镇定地望着她。   “为什么这么问?”   汤子期冷笑:“别装蒜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陈珞微微一笑,不吃这套。   套话那些低级伎俩,显然奈何不了她。   汤子期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心里更加愤懑。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有恃无恐!   “你跟杨述是不是地下情侣?”汤子期又问。   陈珞只是微微笑,不答话。   “那江越呢?江越算什么?”   陈珞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汤子期一噎。   过了会儿,她才继续倒:“是杨述要你帮他走私药品的吧?为的就是给申科集团盈利。杨述是连行书的义子,这些年,一直帮他经营这些非法勾当。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援,所以,你成了他的情人。”   “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我说的是事实。”汤子期盯着她的眼睛。可惜,陈珞的表情古井无波,半点儿破绽都没有。   她只好换话题:“钟翰云呢?他有没有参与连行书的这些非法买卖?”   陈珞这点倒没有隐瞒:“没有。”   “这么肯定?”   陈珞嗤笑:“就那个二世祖,有点儿小本事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你觉得我会拉这种人来拖后腿?”   “钟翰云的父亲呢?”   被查获的那艘渔船,可是丰汇集团名下的,人员也是。   陈珞顿了顿:“有,不过不深。”   只要不涉及杨述,她似乎也挺好说话的。   汤子期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陈珞反问,笑着望着她,还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谢谢你来看我。”   汤子期恨极了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既痛心又无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是世道变了,也不是人变了。而是你,子期——”陈珞收起漫不经心的姿态,见面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望着她,“你太单纯了。从小到大,你都没有长大过。你家境优渥,父母健在,衣食无忧,你是不会理解我们的。”   我,还有杨述。 第059章 赛车   汤子期从狱房出来时, 脚步犹如灌了铅。   不远处, 俞北平在和一个警长搭话,手里夹着烟,看到她就和身边人打了招呼,快步过来:“没事儿吧?”   “没。”她瞧着精神不大好。   心知肚明的事, 俞北平也没多问,交代了两句就去后面开来了车。   两人前脚刚走,江越和肖扬后脚就到了。   两辆车在狭窄的道路上擦过, 彼此亮了亮灯, 算是打过招呼了。不过,都没有降下车窗说话的心情。   汤子期不经意的一个回头,目光就定住了。   她清清楚楚地瞧见,江越右手撑着脸颊,眼角滑下一滴眼泪。车都快进大门了, 又一个急刹停下。约莫在门口驻了几秒, 又按原路返回了。   ……   “你是不是有病啊?”肖扬气急败坏地打方向盘。   ——一路闯了六个红灯、急吼吼地过来,到了门口,却忽然改变主意让他开回去。   江越闷了会儿,忽然苦笑:“……说真的,我有点儿怕。”   “怕什么?”   “和你没关系, 你不懂的。”真怕看见人以后,对方那张微微含笑又眼神淡漠的脸。他有太多的疑问,可临到了了,又退缩了。   江越是个聪明人, 确切来说,是个表面糊涂咋呼、内心却很清明的人。   陈珞不爱他,甚至没有一丁点在乎他。   ——他明明白白。   ……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天气就开始转凉了。   因为工作调度,汤子期下个月要和医疗组去鹿江大学交流学习,这几天,她都待在家里看电视。   俞北平进门时,电视机的声音就很响亮。   他弯腰换鞋,一边跟她说:“大小姐,声音小一点,别吵到邻居。”   汤子期没理他,专注地望着电视机屏幕。   俞北平有些诧异,仰头望去。   主持人表情肃穆,声音清晰和缓,报道的前几日丰汇集团老总被调查、进而刑事拘留的事情。   俞北平走到她身后,拿过遥控关了电视机。   骤然黑屏,汤子期疑惑地抬头。   俞北平捏她的脸:“别看了,人都抓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北平也没隐瞒,他有朋友就是干这个的,最近正经手这个案子:“钟勉良名下存巨额非法财产收入,调查以后,丰汇集团的很多业务都没勒令停止,现在人人自危,股价大跌,距离破产也不远了。”   汤子期早有准备,可还是有些默然。   俞北平瞥她一眼,道出了她的心声:“钟翰云和简筠已经离开了北京。”   汤子期觉得尴尬:“我又没问他们。”   “嘴里没问,心里是这么想的。”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端了杯水来喝。   “我也是关心陆铮和老师的事情。”汤子期说。说完,又觉得占了理,底气也足了些。   陈珞什么都不愿意说,俞北平也私下找过杨述。两人却好像心有灵犀一般,绝口不提和对方的关系,好像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普通交情。   陈珞一审判了死刑,二审改判无期,主诉的就是李从周。   李从周说,她没有选择上诉。   “所以,我打算去一趟鹿江。这次的交流,我是自己报名的。”她拿来了一个小碗,把切碎的水果一一倾倒进去,又开始满冰箱找酸奶。   “你要找什么?”俞北平过来帮衬她。   “酸奶。”   “要做水果沙拉吗?为什么不用沙拉?”   “热量太高。”她说着,担忧地掐掐腰里的软肉,“早上称了称,又胖了。”   俞北平憋着笑,把她抱怀里,使劲揉着脸颊:“还好啊,也不是很胖,手感肉肉的,我挺喜欢。”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俞北平微笑:“我过两天也调过去。”   汤子期讶然:“……你去干嘛?”   “工作啊,技术交流。”回答地非常简短。   汤子期却觉得这话掺了不少水分。   “真的?”   “当然。”他回答地非常自然,还冲她笑了一下。   汤子期虽然心有疑虑,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两人都要调走了,过两天圈里聚了个会,去西山赛车游玩。这顶上是个度假村,老板财大气粗,当初还多出了一分钱,把上山的路也给修了。原本坑坑洼洼的破山路,如今也能顺顺当当上山了。   前提是,你车技得好,胆量得大。   就汤子期这种,一个人是绝对上不去的。甭提护栏就半人高,弯道很大,稍有不慎就有车毁人亡的危险。别说开了,就是人坐上面,眼睛往下面看都觉得心肝颤。   汤子期偏不信这邪,他都上车了,敲敲玻璃门,又把他拽了下来。   “干嘛?”俞北平好笑地看着她。   她理所当然伸出手:“我来开。”   “心情不好就玩别的,这玩意儿也能拿来消遣?”   本来是句打趣话,她却当了真,还真和他杠上了:“我还非自己开不可了。”嫌他碍事,她推他一把,“走开。”自顾自上了驾驶座。   俞北平劝都没用,只能上了副驾座,随时关注路况。   虽然她驾照拿了不短时间,可没一次上过高速,车技一如既往地蹩脚。   就拿她转弯来说吧,人家都是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手里快速转,她是手里转的同时身体也跟着不受控制地转,瞧着就别扭。   俞北平在旁边提醒她:“你干什么呢?人都要翻了。开车怎么这么僵硬啊?手里转就行了,你人跟着侧翻干嘛?”   他一提,她才翻转回来,坐正了。   可下一次,继续犯同一个错误。   好不容易开到山脚下,俞北平让她停下,两人互换了位置。就她这车技,她还不乐意呢,好像他不让她发挥似的。   “路况好的时候,随你开,这种山路,还是我来开吧。”他娴熟地发动、踩油门、上山,动作一气呵成,车身都不带抖的。反观她,开的时候车身歪来歪去,看到旁边有车经过,还会不自觉往旁边躲。   因为胆子小,高速都不敢上。   她这驾照,考了跟没考一样。   俞北平性格稳,技术硬,开这种山道更是如履平地。汤子期看看旁边的悬崖,吸一口气,又回头看看他,不情不愿道:“马马虎虎。”   他嗤笑:“那下山让你来。”   她脸一红,死鸭子嘴硬:“上山容易下山难!”   俞北平好笑:“那下山后,晚儿再让你开上来一趟,我再开回去,咱们试验试验。”   “呸!”这是明摆着要看她笑话吧。她低语:“老不正经。”   俞北平:“你说什么?”   “没什么。”   汤子期觉得她言不由衷:“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   “我干嘛骂你?”   “你不经常骂我吗?”   这将军将的,汤子期扶住胸口:“我心情差着呢,你就不能让让我啊?”   “好好好,让你让你。”   这话一点儿诚意没有,倒像是在侃她。汤子期不满,嘀咕了句什么,就没出声了。   到了山顶,进入指定的山道,一堆人都在等他们了。汤子期看看那弯道,又看看路况,心有余悸:“别塞了吧。多危险啊!”   俞北平虽然沉稳,到底是个成功男人,有很多男人骨子里那股劲儿。   越不让他去,他越要去,不让自己落了下风。   不然,不是让人瞧不上嘛。   肖扬和江越一车,季峰几个在旁边围观,有好事的哥们儿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一面旗,迎风摇摆。江越抽了根烟,踢门下去,直接把他手里的旗帜夺了,扔脚下狠狠一踩:“神经病,给人耍猴看啊?”   这哥们儿目瞪口呆。   旁边一人在她耳边说悄悄话:“江越,江大少,江家那位小少爷,老婆出了点儿事,最近都沦为圈里小料了,现在就一□□桶,谁砰谁炸,别惹他。他要再找茬,你当他有病好了。”   这哥们儿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哪是有病,这是病得不轻啊。”   一声哨声,几辆车几乎齐齐飞出,简直如闪电般迅捷。汤子期事先拉好了头顶的吊手,可还是被吓得不轻,眼睛都不敢睁。   过了会儿,她适应了这车速,睁开眼睛往旁边望去。   俞北平游刃有余,眼底甚至还有盎然的兴致。   汤子期想问两句,又怕分他的心,憋得可辛苦了。   好在车道不长,很快就到了底。   结果不言而喻,当然是俞北平胜出。他平日就是最棒的,可赛车这方面,没想到也有这种天赋。汤子期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蹦起来,抱住他狂亲:“老公,你太厉害了!”   俞北平抬手擦去满脸的口水,笑得宠溺,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软腰:“那你以后听不听话?”   “听话!”   “心情好点了没?”   “嗯。”她重重点头。   他笑了,拧一下她的鼻尖,揽住她的腰就往山顶的度假村走。江越和肖扬几人也跟过来,肖扬道:“你可真够意思,为了哄你老婆开心,咱几个都得抽时间,赔笑脸。这浪费的时间怎么算?”   “一会儿一人赏一根棒冰,免费的。”   “你怎么不去死?”异口同声的。   吼过后,几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着上了山。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可总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比如,从小长大的情谊。也只有这帮人,能无条件地迁就她。   汤子期回头扫一眼,心里很暖。 第060章 关系   队伍依约出发。早上八点, 一伙人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单位里不少医生护士都来给他们送行, 杨琴站风口,笑着回头跟他们打招呼。看得出,她人缘不错。   汤子期提了提手里行李,有点儿空落落的。   俞北平本来是要来给她提行李的, 谁知计划更改,比她还早动身。   天天看到他的时候,就想着跟他抬杠, 他不在了, 又怪想念的。不然怎么说人犯贱呢,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周艳绮转过脸来,轻轻皱了一下眉:“我们是去交流,又不是奔丧,从早到现在, 就没见你露个笑脸。到了那边, 你让人家怎么看我们?”   两人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汤子期扯了一下唇角,直接无视了她。   周艳绮脸色铁青,还想说点什么,杨琴忙打圆场:“小汤不常出远门吧?这趟去鹿江, 可能要几个月的时间,想家也是自然的。”   周艳绮也不好说什么了。   陆副院长虽然调正了,陆青却调走了,没这个院长的宝贝女儿从中斡旋, 她也没法跟院长搭上关系。没了这层关系,周艳绮也不敢轻易惹事,顶多看不惯汤子期,发生点儿口角。   杨琴还是老样子,笑眯眯的,谁也不得罪,典型的和稀泥。   ……   早上出发,晚上5点多才到地方。鹿江大附属医院那边有专车帮忙接送,不过站口不好停车,得他们自己走出去。   这是靠近码头的地方,城乡结合部,两边都是坑坑洼洼的黄土地。   坐了一整天的车,腰背都酸着,这短短一公里的路,几人走得犹如踩在刀锋上。   好不容易出来了,那边负责人忙带着几个志愿者过来,对他们嘘寒问暖。杨琴几人累得恨不能马上趴下,可耐着礼数,只得强撑笑意和对方说笑。   后来还是李姝受不了,出声道:“李主任,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   李明也注意到自己倏忽了,忙告罪,把他们请上车。   “你们都是仁爱医院的医师?”一个大眼睛的志愿者小姑娘好奇得问。   通过交谈,汤子期知道了他们都是鹿江大第一附属医院的实习生和在校学生,这次被书记招来当志愿者的,说给加学生,评分打高,这帮人才愿意大老远过来接待。   汤子期说:“差不多吧,这次过来交流,学习学习。”   医师和药师是有差别的,不过对方也就随口一问,她也懒得多做解释。   小姑娘点点头,低头玩手机。   路过大会堂,正好碰上升旗礼,站了不少人。小姑娘纳罕,回头问同学:“有什么领导到咱们这儿了吗?”   他们这边的这个会堂,以前路过都是不开的。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领导来视察吧。”   “不像,以前中央有个部长下来,这边还清路呢,可要说不是,这排场也不小。”   “可能是交流工作。嗳,你关心这种问题干嘛?”   “也是。”小姑娘笑笑,回头又看,目光却定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亮,几乎都不愿意挪开。   “怎么了?”另一个志愿者推她。   “看,看——帅哥——”苏莉兴奋地点着玻璃。   “只要是三条腿的,你都觉得是帅哥。”她也望过去,可这随意一瞥,也忍不住露出惊艳的目光,“哇哦——”   “没骗你吧?”   见她们交头接耳说得起劲,无聊的汤子期也探出脑袋。   李姝在她耳边说:“那位首长瞧着挺面善啊……”   汤子期笑了,收回目光。   自己的老公,她都见过几次了,竟然还不认得,也是缺心眼。   ……   医院这边住处不够了,干脆把他们安排在鹿江大西1区的留学生宿舍。地方宽敞,设施也好,四人合住,有单独的房间,厕所和卫生间、大厅在房间外面,比医院强多了。   李姝帮着汤子期整理行李,这时才拍着脑袋直起身:“我想起来了,那是不是你家那位……”   汤子期也不跟她打哑谜,无语凝噎:“你才想起来啊。”   李姝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我这不健忘加脸盲吗?不过,你家那位长得可真是没得挑,那脸,那身段……”   她越说越不像话,感觉都要流口水了,汤子期咳嗽两声打断她:“差不多得了啊。”   李姝几乎是一秒收起垂涎的表情,扭腰,拿屁股撞她,撒娇道:“跟你开玩笑的啦,朋友的老公,咱最多饱饱眼福。”   “那你还是继续对着杂志上的肌肉男流口水吧。”   晚饭是去食堂吃的。李姝在外面催她:“你好了没有,子期?”   “快了,我换件衣服。”   这时有短信进来。汤子期拿起来一看,是俞北平发来的,简简单单的一条问候:“到了吗?”   真的是简简单单,连个表情符都没有。   像极了他的风格。   可隔着屏幕,她还是能感觉到浓浓的暖意。她深吸一口气,喜滋滋地回道:“到了,正准备去吃饭呢。”   “那快去吧,三餐要吃好,别延时进餐。”   “嗯。”   “注意安全。”   “知道了!”她又发过去一个“吐舌头”的表情包。   俞北平:“调皮。”   不知不觉到了门外,李姝捏住她的脸:“秀恩爱给我这只单身狗看啊?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   “滚!”   汤子期走得急,正好和从过道转弯过来的周艳绮撞了个满怀。   周艳绮应声倒地,疼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杨琴忙蹲下来问她:“要不要去医护室?”   周艳绮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一把扫开她,恼怒地瞪了汤子期一眼:“你故意的啊?”   汤子期本来还挺歉疚,见她这么盛气凌人,道歉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了。还有,这是视觉盲区,看不到对方很正常,我跟你摔倒的几率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不小心,不过你更加不走运罢了。”   周艳绮说不过她,脸色难看极了。   杨琴扶起她,半拉半拖往外面走:“先去医护室吧,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旁的事儿以后再说。”   周艳绮火大,回头又瞪了汤子期一眼。   汤子期压根无所谓。瞪两眼,又不能少块肉。   李姝却担忧道:“她上次不还算计过你吗?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她现在职位比你高,想整你太容易了,你还是忍忍吧。”   汤子期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有时候,你忍了,人家只会得寸进尺。就拿周艳绮来说,表面装得那么清高,其实比谁都小鸡肚肠。   反倒是杨琴,虽然圆滑世故,惯会见风使舵,心眼倒没那么小,跟谁都能说得上话。   ……   好不容易把人架出宿舍,杨琴也算松了口气,回头见她还绷着张脸,劝道:“你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干什么?都是老掉牙的事情了,别放心上了,以后还得共事呢。”   “共什么事?看到她我就来气,一点儿都不懂得尊重前辈,没教养。”   杨琴缄口不语,心里却在腹诽:您老天天找人家茬,人家还得给你赔笑脸啊?   可为了他们科室以后的安定,杨琴还是多了一嘴:“你也别不依不饶的,见好就收吧。上次你为难小汤那件事,回来是钟总亲自打电话给我的。这个小汤,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底蕴的,没准儿,来头不小呢。”   “来头不小?”周艳绮嗤之以鼻,“你怎么不说她是院长亲戚呢?”   见她这么听不进劝,杨琴也有些光火,语气也淡了:“没点儿背景,能进咱们科室?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把身家背景都挂嘴上,你看看人家小汤,吃的穿的用的,有哪样差了?”   这么一说,周艳绮也皱起眉。   女人看女人,剥离那一层盲目后,其实比什么都门儿清。   现在想起来,汤子期的吃穿用度确实都不差,虽然不是顶尖的大牌,也是蛮有格调和品位的。她背的那个包,Balenciaga上季热款,不小于两万,脚上那双鞋稍微次点,Xmlee,铆钉运动新款,她姐姐上个月也买了一双,折后5899,还有腕上那个OMG的玫瑰表,就算是港代旧货,怎么也得上万吧。   她自己那几千块的工资,算上各种津贴和补助,都舍不得买她脚下那一双鞋。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要么是家里有有钱,要么就是榜了个大款,汤子期长得倒是不错的——她不由阴暗地想。   上完药,两人去食堂匆匆吃了个饭,又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到了楼底下,杨琴搡她的胳膊。   “干嘛……”循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她也不觉大吃一惊,“那不是杨主任吗……不,不对。”   脸还是那张脸,可这位主儿身上穿的,分明是身正儿八经的松枝绿行头,再看那肩,明晃晃地扛着两杠两颗星呢。   为什么杨述这个主任这么护着她?   周艳绮心里忽然豁然开朗。   原来汤子期的关系在这儿。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汤子期瞧着年轻,这男人虽然瞧着年轻,可举止沉稳,一看就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第061章 饭局   “到了怎么都不跟我报备?”汤子期背着手, 装腔作势地踮起脚尖问他。   俞北平哭笑不得:“差不多得咧, 晚儿还有饭局,我得走了。”   她偏不让他走,张开手臂挽住他的胳膊,把脸颊贴上去, 蹭一蹭,又蹭一蹭:“想你了。”   刚刚还颐指气使兴师问罪呢,这下就撒起娇来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   俞北平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好声好气地解释:“真的有事, 刚到这儿,工作要交接,计划要拟定,还有很多地方上的同志要见。乖,回去吧, 晚上早点休息。”   “我不!”她还犟起来了。   俞北平摸摸她的脑袋, 又是好一通诱哄,她才松了手。他走走了,她还眼巴巴杵在门口依依惜别呢。   李姝从楼里下来打水,笑嘻嘻打趣她:“秀恩爱啊?”   “怎么?碍着你了?”她扬起脑袋,模样得意。   李姝“呸”了一声:“秀吧你!”   不过话说回来, 她要有个那样的对象,她也天天秀。样貌、身段、家世、本事……真是没一样不出挑的。   她承认,也有那么点儿嫉妒,不过也只是一点儿。   想着想着就道:“什么时候让你老公请我吃一顿啊?”   汤子期向来大方, 大手一挥就认了:“没问题。”   ……   回头把这事儿跟俞北平一说,他在电话那头就笑了:“应该的。你那些……小朋友,我还没见过几个呢。”   “你是想说,我那些‘狐朋狗友’吧?”哼!   俞北平很低很低地笑了笑,没答,算是默认了。   汤子期又哼一声:“说正经的,你找个时间。”   他忙,饭局还多,汤子期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最近都不敢跟他打电话,最多微信聊两句。   他想了想,回复她:“明晚吧,我有时间,你带几个朋友?”   “一个呗。哦不,两个……”汤子期想起另一个同来的,虽然没李姝那样同校的交情,这大半年来关系处得还不错。   “成。”他把电话挂了。   汤子期出门,到对面敲了敲李姝的房门。   李姝正在敷面膜,顶着张白脸梗着脖子出来开门:“什么事儿?”   汤子期说:“跟我家那位打过电话了,他说明晚有时间,请你和赵欢欢吃饭。”   李姝大吃一惊:“这么快?”其实她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汤子期真给安排了。之前见过俞北平几次,那样的男人,对李姝而言太遥远了,虽然态度和善,依然给人一种自然而然压迫感。   就好比普通人,就算没犯事也本能敬畏司法部门一样,李姝这样的小市民,也很敬畏俞北平这个层面上的人。   汤子期以为她谦虚呢,拍了一下她肩:“别谦了,就这么说定了啊。”   李姝干笑,也不好推拒了。   赵欢欢从旁边探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她们:“我也去?”   李姝急于拉个垫背:“当然。有福同享嘛!”   赵欢欢笑了,挺豁达:“那我可得好好拾掇拾掇。”她把毛巾往肩上一挂,朝楼下去了。   周艳绮和杨琴正好从另一边拐角过来,打了个招呼。杨琴问她:“小赵,交男朋友了啊?拾掇什么呢?”   赵欢欢也不藏,一五一十说了。   周艳绮和杨琴对视一样,心照不宣地默了片刻。   ……   到了那天,赵欢欢一早就收拾好了,俏生生站在门口等着。过道就这么点儿大小,李姝要想逃离,必须得经过她眼皮子底下,无奈,只好扯着衣角走了出来。   她真是不自在,眼巴巴瞅了她很久:“你看,我这身合适不?”   赵欢欢用挑剔的目光扫了她几个回合,不置可否。   李姝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赵欢欢只好道:“像护士,前线打杂那种!”   蓝白条纹,可不!   李姝:“……”   “聊什么呢?”汤子期穿戴齐整出来,搭了搭李姝的肩,眼神诧异,“你怎么穿成这样?”   李姝:“……”为了表示重视,这还是她昨晚新买的呢。一个两个的,能别埋汰了吗?   汤子期也不跟她闹了,挽了她的胳膊就往外面走,赵欢欢忙接上。   地方在府城,中心大道上有名的小吃街对面,到了地方三人就步行了。俞北平订好了包间,汤子期直接带她们上了二楼。等进了包间,她才接到他的短信:   不好意思,出门时碰到一个领导,聊了两句,可能晚几分钟。   汤子期不爽了,回过去:“那您先忙着吧,我们吃了。”   俞北平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不满,好是一通安抚,她才给他放过了。   “怎么了?”时间隔得久了,李姝和赵欢欢都出来找她。   汤子期收了手机,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没事儿,路上碰到个熟人,他说可能要晚几分钟,让我们先吃。”   “那多不好意思呀。”   “没事儿,他不计较这些。”   话说完,曹操就到了。俞北平从楼下上来,身边还有老板领着,点头哈腰,满脸谄媚,他虽然笑着,眼底到底透出几分不耐烦。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   这老板也是个人精,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存在感刷够了,也笑嘻嘻退了场。   虽然这人穿的便衣,他还是一眼认出,是前几天跟着当地那几个领导一块儿上隔壁金福来吃饭的其中一个,还是最年轻那个。   金福来的老板老李跟他认识,邻居多年了,知根知底,以前是国土局一个小领导,胜在部门好,接触的都是最上面的那些人,门路眼力劲儿都有。他都那么热乎招待的人,肯定是差不多哪儿去的。不说巴结,客气总是好的。   这么想,心里到底是好奇心居多,昨天趁势提了嘴,老李喝多了,跟他透了点儿底,指了指上面,他才大吃一惊。   京城来的,哪怕是衔位低个一两级,也比地方上的大官吃香。   而且,看着重视程度,也不像个混混过场的。   “怎么来这么晚?”汤子期一看到他,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抱着肩膀不大开心的模样。   俞北平苦笑,揽住她的肩膀哄:“祖宗,碰到领导能不打声招呼?”   “领导?这儿能有你什么领导?”   “衔位比我高的,那就是领导。”   汤子期皱鼻子,没那么容易糊弄。   俞北平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高挺的鼻梁正好刮过她白嫩嫩的脸颊,看得一旁的李姝和赵欢欢都面红耳赤。   李姝还暗暗啐了声:这位首长之前见时挺正经严肃的,想不到私底下这么放得开。   这么想,她又偷偷瞄他:   模样的顶尖的出挑,没得说,眉宇舒畅,眼眸深邃,微微含着笑意,有一种自然而然睿智的光芒。   看得出,是个很有内涵的人,配汤子期这种咋咋呼呼又坏脾气的小姑娘,也蛮般配的嘛。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别杵着了,咱们进去吧。”俞北平说话还带着那么点儿京味儿,笑起来很明朗,眼眸扫过来,李姝和赵欢欢都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穿的是件白色的复古样式风衣,质料挺薄,有点像上个世纪□□十年代的旧款,做工却很考究,手上还带着棕色的手套。   一举一动,都有种自然随和的优雅范儿。   入座前,他还给汤子期拉开椅子。   “坐吧,祖宗。”他摘下手套,伸手揉捏她的脑袋。   “什么祖宗?你这是暗示我蛮不讲理吗?”   “哪能啊?借我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他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嘴巴别撅着了,都能挂十个小油瓶了。你朋友还在呢,子期,注意点儿。”   “呸!”   赵欢欢和李姝看不下去了,低头吃菜。没菜,那就啃冷盘。反正,别看着这两人秀恩爱撒狗粮就行。   欺负单身狗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俞北平挺能活络气氛的,她们不说话,他就主动说话,聊了几句,分寸拿捏地恰到好处。他这人平时不喜欢跟人聊东聊西,架子大得很,可真要愿意聊,也很能打开话题,而且每每都能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三言两语,汤子期现在在鹿江大附属医院的一二三件事,他都一清二楚了。   这可比主动问汤子期高效得多。   汤子期不喜欢他太管着她,可心里也清楚,他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只是不说破罢了。有时候觉得挺幸福,有时候又觉得无可奈何。   “吃菜吃菜,今儿个他请客,管够。”她拼命往李姝和赵欢欢的盘里夹菜,还往人家嘴里塞,泄气似的,堵得两人就差翻白眼了。   赵欢欢借口去了洗手间,李姝也尿遁了。   屋里就剩夫妻俩。   汤子期颓然地丢下筷子:“干嘛呢?这是干嘛呢?喂她们一点菜,跟要她们命似的。”   “凡事适可而止,别拿人家当转移话题的借口,人家也就乐意陪着你了。”俞北平一针见血,笑眯眯地望着她,“这小脑袋瓜儿还是挺聪明的,就是歪点子多,坏心眼。”   “呸!”   虽然有些小差距,一顿饭还算其乐融融。吃饱喝足了,几人从包间里出去,迎面就碰上了周艳绮和杨琴。   两人是陪朋友来的,身边还站了几个男人,都是西装革履的。   周艳绮望过来,先是打量了一下汤子期,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俞北平,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巧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汤子期也不大自然地扯了下嘴角:“巧。”   周艳绮伸手给他们介绍身后人:“这是长安电子的周总、江总和李局。”长安电子是本地有名的大企业,中外合资,投资项目大多过亿,这两位都是公司的高层,后面这位就更了不得了。跟这样的人吃饭,她觉得自己也倍儿有面子,神情也不觉露出高人一等的矜持。   只淡淡对她们点了点头。   杨琴倒是和往常无异,笑容自然大方:“真是巧啊,也来吃饭?不介绍一下?”他看向俞北平。   汤子期倒有些不好意思:“我老公,俞北平。”   周艳绮笑道:“小俞啊,真是好模样。在哪儿高就啊?”   夸男人,事业出众那叫真心,一开口就夸模样,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汤子期眉宇一皱,就要发怒,被俞北平拦了。   他对周艳绮笑了笑:“小单位,闲人一个。”又和她身后几人微微颔首,拉了汤子期往楼下走,态度不卑不亢。   周艳绮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甭管你使什么幺蛾子,人家不接这茬。   也是被气昏头了,她还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就见身边的李局面色微凝,过后又恍然,笑着快走几步拦住了他们去路。   “俞站长,好久不见啊。不记得我了?前两天在车桥站,我们刚见过,武警队人手不够,咱们公安部队临时抽掉了人过去增援。”   俞北平也有了眉目,笑着和他握了一下手。   两人边聊边往楼下走,留了后面一地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周艳绮,神色又惊又疑,阵青阵白,好不好看。 第062章 狭路相逢   俞北平跟那局长寒暄了好一会儿, 汤子期在后面跟着, 无聊得就差吮手指了。赵欢欢和李姝偷偷附耳过去,一人道:“要不,咱们说有事儿?这么跟着也尴尬啊,万一两位领导要聊很久的正事儿呢。”   “什么正事儿?就是瞎扯淡。”叹着气哼哼唧唧。声音已经够小了, 不过因为不满,不觉又高了几分。   前面,俞北平和那李局长都转过脸来了。   俞北平是微笑的, 眼底多少有几分无奈, 李局长也不生气,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头跟俞北平打趣:“小朋友挺率直的。”   汤子期的脸红了。   俞北平忙给她打圆场:“年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您多担待些。”   “怎么会?她也没恶意。现在啊, 这么率真的小朋友很少了, 都一门心思钻营,出口的话十句里没一句真的。”   汤子期知道这是看在俞北平面子的客套话,不觉老脸一红。   也待不下去了:“我们还有事儿,你们慢慢聊。”回头拉了李姝两人就跑路。   俞北平笑:“她就这样。”   李局长附和:“挺好的。”   ……   翌日去医院,杨琴特地过来找她, 进门前还敲了敲门。   她平时也算进退有度,谁也不得罪,可今日的态度似乎特别殷勤,让人挺不习惯。汤子期干笑一声:“杨主任, 您有什么事儿吗?”   “哦,是这样的,咱们这个月有个奖项,是和这边附属医院合作的,选出最优秀的代表医师和药师,我觉得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挺不错的,决定和小周一块儿举荐你。”   汤子期愕然。   杨琴就罢了,周艳绮?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可这送上门的好事,她也不能一口就拒了,不动声色道:“其实我也只是做好我分内的工作,算不得多么好。再说了,科室里比我更用功、资历比我深的一抓一大把呢。怎么也轮不上我吧?”   “这是什么话?你的努力和优秀是咱们有目共睹的。”杨琴说得滴水不漏,“我也只是举荐你,给个名额,和你一块儿上报上去的还有李姝她们几人,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要是再拒,可就是过于谦虚了。”   汤子期只好应承。   杨琴又说了几句,才笑盈盈地退了出去,和外面拐角处等着的周艳绮汇合了。   周艳绮老大的不乐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汤子期是您的亲侄女呢,这种好事也先紧着她。”   “你懂什么?”杨琴向来随和,难得疾言厉色,把周艳绮吓了一大跳。   她也回过些味儿来,迟疑:“……汤子期真的有些来头?那咱们那天见的那位……”   杨琴还气她的冥顽不灵,没好气:“你不听见了?她老公!”   周艳绮尴尬笑笑:“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杨琴才道:“杨教授的哥哥,北京武警总队那边的消防通讯站的,是个专管通讯指挥的、站长。有能力、学历高,资历也深,挺会做人的,家里也很有些底蕴。反正,你别再去惹人家就行,我看他们也不像斤斤计较的人。”   就怕她没事找事去惹人。   杨琴是个希望万事大吉的,虽然不大喜欢周艳绮,也不喜欢同事惹祸,好心又提点了几句:“杨教授别看斯斯文文,也不是个善茬,你就别再作死了。”   周艳绮脸色是真不好,可也不能不应。   鸡蛋碰石头,没必要。   之后几天,汤子期算是清净了一段时间。   因为工作繁忙,她有段时间没见俞北平了,都是微信联系,李姝和赵欢欢倒是把附近混了个便。李姝有个远房表哥在这边做服装生意,混得还不错,最近刚搭上线,很是接济了她一把。   现在,她算是她们三人里混得最好的了。   这日,她和赵欢欢敲响了她的办公门。   “进来。”   两人边进门边抱怨:“整栋大楼,就你和隔壁‘拼命三郎’的灯还亮着。”   汤子期只好搁下笔:“两位祖宗,有什么事吗?”   “叫谁祖宗呢你?”李姝瞪她,“出去玩,去不去?”   “李大小姐盛情,能不去吗?”汤子期收起了手里的文件,真怕整理得晚了,她会跳起来打自己一顿。   路上随便吃了点,又打了个车,一路绕三环开了很久。到了高架,路还堵上了。汤子期有点没耐心了,追问:“到底去哪儿啊?”   李姝说:“西甫开发了呀,以前一到晚儿八点,公交停、出租都不往那边开,现在几乎是昼夜的灯,咱们过去溜溜。”   汤子期纳罕:“你们没去过?你哥不带你整城逛过了?”   “跟他去有什么意思?咱们自己逛。”   到了西甫,车还往前面开,都过了站点了,汤子期才觉得不对劲了:“到底去哪儿啊?你别是想拐了我吧。”   “呸!卖你?能值几毛钱?”   “几个亿都不卖。”   “呸!”   “说正经的,到底上哪儿?给个底儿,太远的我可不去。”   “没多远,就前面。”   这一带边界不明显,过站都不用收费,边境上的娱乐行业还是很繁盛的,就是有时候不安全。不过,随着这两年特区的兴建和局势的明朗化,已经不像前几年那么乱了,只要不自己作死,基本不会出事。   汤子期不放心,给俞北平发了条短信:“我跟朋友去西甫那边了,可能要出境,跟你说一声,玩一会儿我就回去。”   李姝撇撇嘴:“夫管严啊你,真受不了。”   ……   真到了这些繁华的商业街,汤子期又安了心。灯红酒绿、高楼林立,和境内也没差,就是差个边界。   不过这儿也有巡警,现在治安好着呢。真要说危险,哪儿哪儿没点儿危险呀?   李姝第一个跳下来,拖起她的手就走:“吃东西还是先逛?我想买衣服。”   “当然是吃了,出来玩的,回去还大包小包拎着呢?”赵欢欢说。   李姝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打消了念头。   三人在就近一家排骨粥摊上坐下。地方是李姝挑的,因为人最多。她这人没什么见地,就是觉得人越多的就越好吃。   左右出来玩玩,汤子期和赵欢欢也没意见。   一人点了份招牌粥,又要了两个小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从北地的风土聊到南地的人情。   “说起来,我倒是有很久没回过老家看我外婆了?”赵欢欢感慨。   “你不京城北地的?”汤子期纳罕,搁了勺子望向她。   赵欢欢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忘记了?我说过的,我老家在南通,后来我爸工作调动,跟我大舅来了北京,再后来,我在南通上完学才和我妈一块儿过去。”   “……哦,记起来了。”汤子期讷讷点头。   “真记起来了?”赵欢欢斜眼瞥她,闷笑了一声。   汤子期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李姝给她们盘里一人塞了一个玉米馍馍:“别聊了,吃吧,吃完再逛逛就回去。这么晚了,别待外面。”   两人出奇一致地没反驳。   其实甭管是旅行还是瞎逛,去的地方多了,就知道地方都大同小异,看的无非是个新鲜的风景,娱乐什么的,也就那样了。   吃完后,三人挎了包沿着河岸边离开。   水里还有人在放花灯。   汤子期左手边就有个男孩子蹲在渡口,手里把着一盏兔子灯笼,兔子的耳朵似乎掉了,他正满头大汗鼓捣着,可奈何笨手笨脚,怎么都安不上.   身边一些小朋友都在看笑话,嘴里嚷着快啊快啊,还有个小女孩抹着眼泪哭道:“你骗人!”   男孩额头的汗更多了。   汤子期憋着笑,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季峰他们玩闹的那段日子。到底是从小长大的情分,那是旁人不能比的。   虽然毕业后聚少离多,人也往天南海北去,可甭管过了多久,一见面,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又回瞬间回来了。   嬉笑怒骂,恣意青春。   只是,总有些人不在了,总有些人变了。   “这耳朵不能这么装。”旁边有人蹲下来,从那男孩的手里接过灯盏,低头开始拆卸,零件一个一个被卸下来,然后从零开始。   一开始,几个小朋友还有些紧张,过了会儿,眼睛却越来越亮。   “好了。”他把灯盏递过去,拍了拍那男孩的头,“有些东西,想要得到就必须先舍弃点儿什么,就像装这个、玩魔方。”   汤子期望过去,身体陡然一怔。   ——只这一眼,她的目光就再也不能移开了。   夏夜的西甫没有白日的炎热,他身上还穿着长袖的白衬。分明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却好像沧海桑田。汤子期深深地望着他,感觉很陌生,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身边的行人渐渐散了,跟着人流,去往更远的地方。   没几人留在这个灯火阑珊的地方。   杨述直起身,拍了拍有些酸麻的膝盖,回望过去,对她微笑:“看到我,很意外吗,子期?” 第063章 闯祸了   汤子期想过很多次再见杨述的情景, 骂他一顿, 或者暴揍他一顿、狠给几个耳光……真的见了,她却出奇地平静。   “好久不见,杨教授。”   杨述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淡:“最近过得好吗?”   “不好。”她的声音硬邦邦的。   杨述回头看向她。   汤子期对上他的目光,恶意地扯了扯唇角:“每天晚上, 我做梦都梦到陈珞。”   杨述没接话,不过表情挺平静,没有她意料中的逃避和狼狈。汤子期有些失望, 又有些不忿:“你可真够冷血的。”   杨述却道:“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汤子期说:“我不需要了解, 也没兴趣去了解你,我只知道,陈珞为了你落到这副田地,你却无动于衷。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朋友, 也不配被人喜欢。”   他没有生气, 看着她的目光很宽容,笑了笑往前走去。   汤子期跺了跺脚,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   见她没跟上,杨述还转身等她。   “走吧,我送你回去。”   汤子期在原地犟了会儿, 还是走了过去。李姝和赵欢欢这时候给她打来了电话,问她在哪儿。   汤子期说:“路上碰到个朋友,他说要送我回去。”   李姝松了口气:“那你们自己回去吧,我在这儿碰到我表哥了, 有点儿事情要谈,我们今晚不回去了。”   话音未落,电话就挂断了。   汤子期听着手机那边一连串的忙音,本来就不好的心情,顿时更加糟糕了。   “走吧。”杨述说。   汤子期收了手机,上了车。   窗外车水马龙,车内却一片沉静,犹如两个世界。杨述不开口,汤子期也不想搭理他,低头玩着手机。   可是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玩了三盘游戏,开场没十秒就被人给干了,气得她打开通讯,在广播里开骂。   对方被这架势吓到了,当碰见个疯子,灰溜溜退了。   杨述不经意瞥一眼,说:“还玩这个呢?”   汤子期正有气没地儿撒呢:“关你什么事?”   “随口一问。”   “那你可真是闲的。”   杨述说:“嘴巴别老这么不饶人,也就俞北平受得了你。”   “你什么意思?”她盯着他,大手一指,“停车!”   杨述没听。   她脾气上来,天王老子都要让步,直接开了保险带,手按保险栓上:“你停不停?”   他只好松油门,慢慢靠边停了。   车一停下,汤子期同一秒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直接朝前面走去。杨述追上去,去拉她的胳膊,汤子期不依:“你给我放开!”   “有话到了再说,上车。”   “你放不放?”   “汤子期——”   回应他的是个耳光。“啪”的一声,视野里都寂静下来。   杨述慢慢把偏转的头扭回来,难以置信地望向她,老半晌没说话。   她也在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底都是恨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情绪稍稍平复后,她冷笑说:“都说别跟着我了,你这不犯贱吗?”   ……   汤子期没回住处,而是去了城西那边的边防站支队家属区。俞北平这段时间就暂住在这儿,临近山区,旁边是某部队驻地,地方很偏僻,打车从市中心过去还得开三十分钟的泥路。   俞北平一早就打过招呼,她一来,就有个小兵给她领路。这人话唠,嘴里机关枪似的叨叨不休。   “俞站长瞧着挺年轻的啊,怎么着,婚都结了啊?”   “他长得年轻,人不年轻了。”汤子期敷衍。   “怪不得,我瞧他怎么年纪轻轻肩上就扛了几颗星啊。他可是我的偶像,咱那地儿怎么说来着?人这辈子,就得找个偶像,那是前进的动力。”   “您还挺有追求的啊。”   认识汤子期的都知道,对待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一旦她用“您”这词替代,说明心情已经不好了,语气里多少有些讽刺意味。   可这人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愣是没听出来,又跟她兴致勃勃地聊起家乡的风土见闻,以及营地的日常琐事,嘴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拦都拦不住。   汤子期真想直接把耳朵堵上。   终于到了俞北平住的宿舍楼,他的嘴巴才闭上:“您自个儿上去吧,三楼,302室。”   汤子期如蒙大赦,随意摆了下手就上了楼。   她的脚步踏上三楼平台,还没敲门,门从里面开了。俞北平刚刚洗完头,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用毛巾歪着头擦拭,见了她,往后退了退,示意她进来。   汤子期掏出纸巾擦额头,到了客厅就一头歪到沙发里,打了个哈欠。   俞北平笑她:“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睡觉啊?”   “不行吗?”   “行,汤大小姐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我可没权利干涉。”   “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瞬间从沙发里蹦起来,揽住他的脖子,把香喷喷的嘴唇递上去。   “我新买的口红,限量版,最火的白管少女色。来,给我瞅瞅,好不好看?”她目光闪亮地望着他,就等着他夸她。   俞北平的眼底隐约含笑,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抬一抬,状似认真地端详起来,过后还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嗯,还挺好看的,很显气色。”   “呦,你还懂显气色啊。俞站长,是不是平日总给女孩子看这些啊?嘴巴这么能,瞧着就是个花花公子。”   俞北平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汤大小姐。得,我就得捧着你。”   “你还不乐意啊?”   “怎么能?”他把她拦腰抱起来,掌心托住小屁股,放在手里掂了掂,“让我瞧瞧,最近胖了还是瘦了。”   “瘦了!”   “为什么呀?”   她大言不惭地说:“我工作辛苦呀。”   这么抱着,她也没比他高多少,双手还是牢牢抱住他的脖子,不时踢一下脚丫,拿脚尖搡搡他。   有时候,弄得他痒了,俞北平也就不放任他了:“嗳,适可而止啊。”   “怎么?踢踢你还不乐意了?”   “祖宗,就算你是咱们家的上帝,那也不能太过分的。”他的语气是那么地语重心长,“太过分,是要被教育的。”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啊?”他使劲掐了一把她的脸,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又捏了捏。她张口作势要咬他,冷不防被他横抱起来。   面前忽然天旋地转,吓得她惊叫出声,连忙揽住他的脖子,牢牢挂住,生怕他给她掉下去似的。   俞北平失笑,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瓜:“这么圆的一颗小脑袋,有时候怎么尽犯傻呀。”   “你说谁犯傻?”   “难道不是吗?”俞北平抱着她进了卧室,给她倒了杯水,“喝点儿水。”   汤子期不解:“干嘛要喝水?”嘴里这么问,手里还是乖乖接过来了。   俞北平说:“明明心里还满腹疑问,手里已经反射性地接了过来,这不是犯傻是什么?说好听点叫慢半拍,说难听点就是二傻。”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汤子期这下不干了,扔了杯子过去扭打他。   这种打情骂俏,俞北平早习惯了,反手就剪住她的双手,背到她身后,把她压到被子里:“还逞能不?”   “俞北平,你混蛋!快放开我!放开!”她拼命扑腾,使劲晃动着两条小短腿,可惜脸被按在被子里,无论多大的劲儿都使不出来。   俞北平看她模样可怜,大发慈悲地松了点儿劲:“你亲我一口,我就放了你。”   “你再不放我,以后就给我睡客厅!回了北京,你别想进主卧。”   “你有钥匙,我也有钥匙。你忘了?”   汤子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抛出杀手锏:“王八蛋,我要离婚!”   俞北平不吃这招,稳得很:“你话你一个礼拜要说三五次,还没厌啊?咱能不能换一招?”   汤子期就差没被他气晕过去了。她不挣扎了,把头埋到被子里,闷喊了一阵,趴在那边不动了。   俞北平这下急了,忙松开手,有些担忧地拍拍她的肩膀:“不会哭了吧?小祖宗,你都欺负我那么多次了,就被我说了两句就受不了了?要不要这么较真啊?哎,咱就是玩玩。子期,子期……”   这时,汤子期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操起手边的枕头往他身上一顿猛捶,把他从床头打到床尾。   “我让你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俞北平,你个王八蛋!我非捶死你不可!”   俞北平也不敢反抗,怕伤了她,只好一路闪躲,嘴里赔笑:“我不对我不对,我是王八蛋。你打我吧,好好出出气,别憋坏了。”   她闹得很了,把他挂在衣架上的军装都连带着衣架扫到了地上。   “砰”一声,铁架子落地,把实木地板砸出了一片白色的凹陷。   汤子期不动了,愣愣瞧着。   这下,可真是闯祸了。   可这不是家里的房子,而是俞北平租住人家的。   汤子期看看那坑,又看看他,手里的枕头不自觉落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   “扔了‘作案工具’有什么用?不还是你弄的。”   俞北平苦笑,过去把衣架扶起来,又弯腰检查那凹陷。这地板不错,那么沉一铁架,这么直直砸下来只砸出了白白一点儿,直径不过三四厘米。   可见,这是真实木,不是多层板压合的劣质产品。   “现在怎么办?”汤子期眼巴巴望着他,等着他这个主心骨给拿主意。   俞北平没好气:“别每次闯了祸才想到我。”   这会儿她倒是老实,乖乖站在一边,垂着头,也没反驳他。   俞北平起身,叹气:“没办法,走,跟我一块儿负荆请罪去吧。” 第064章 老夫老妻   对方很宽容, 压根没在意汤子期的冒失, 俞北平提出要给人家换地板,他都拒了。   老头儿在朝南的窗户口,手里还夹着烟,边倒水边半弓着身对他们笑:“能有什么事儿?这又不值什么钱。这么多年了, 也该换了。”   “到底是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远来是客,这都是我分内的事,您要觉得舒坦, 我心里就踏实了。”   俞北平这么老道的人, 也被这人的热情弄得很不好意思,找了个借口就和汤子期逃也似的溜了出来。到了外面,他还拍胸口:“这边风情忒‘淳朴’。”   “你是想说啰嗦吧?”汤子期白他。   俞北平告诫她:“有些话,搁心里就得,没必要说出口, 不讨人喜欢。”   “你不喜欢?”她看他。   俞北平笑, 揽住她的肩膀,低头啄了她一口:“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她伸手推拒,却被他捉了,放在唇下吻了吻。   “走吧。”   “去哪儿?”   “送你回去啊。你想去哪儿?”   “我不想回去。”   他回头, 她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也不点破,可意思都在眼睛里。俞北平会心一笑,半开玩笑地侃她:“最近忙, 白天夜里不停地加班,可不能纵欲过度,不然,治你个大罪。”   汤子期没料到他脸皮如此之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就这么直勾勾说了出来,惊得她都忘了唾弃。   老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啐道:“你能有点廉耻心吗?”   “老夫老妻的,要什么廉耻心。”   她扑过去,他利落地一个闪身,直接到了她后方。   汤子期体育不好,一滑一跌就崴了脚,泪眼汪汪地坐在地上。   崴过脚的人都清楚,一开始,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甚至眼前还会有片刻的晕眩,继而才是铺天盖地的疼痛。   汤子期坐那边动都不敢动,疼得龇牙咧嘴。   俞北平蹲下来给她查看,眉心皱得很紧。   “怎么这么不小心?”语气也是难得的严厉。   她这下不跟他闹了,委屈:“疼——”   “别动!”   她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眼巴巴望着他。   俞北平也是好笑,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让你脚别动。”   汤子期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些,点点头。   他给她按了按脚:“没事儿,就崴了一下,没伤到筋骨,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按按就行。”   汤子期期期艾艾:“那要不要去医院啊?”   她现在的模样特别乖,很像求解医生的小朋友,俞北平被逗笑了:“去什么医院,我给你看,你给我钱得咧。”   “这种时候你还涮我?俞北平,你有没有点儿良心了?我是为了谁才变这样的?”   这还怪到他头上了——俞北平在心里叹气,明知她强词夺理,也没和她吵:“成,都是我的问题,都我害的。我的小祖宗,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你背我。”   他没二话,在她面前蹲下来。   俞北平俯身,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吊了上去。   俞北平叹气着起身,垫起她的屁股:“麻烦你下次轻点儿,别这么大力,我要没个准备,咱俩就一块儿摔个狗啃泥了。”   “知道了!”她还理直气壮呢。   俞北平笑笑。   ……   回去已经很晚了,都快午夜了,汤子期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她坐在沙发里,受伤的脚高高架在沙发把手上,手里拿着遥控,手边放着果盘,慵懒地换着频道;不时抬一下眼皮,看看厨房里忙碌的他,时而又磕两口手边的水果。   这模样,像极了旧时候监察农工干活的地主。   俞北平拴着围裙在厨房里洗碗,背影还是那么峻拔迷人,她吹了声口哨:“洗干净点儿,明儿还要吃呢。”   “坐着说话不腰疼啊,你什么时候自己也来洗洗?”   “你自己吃的,干嘛要我洗?”   “那在北京呢。你什么时候洗过碗,干过家务?”   汤子期有点心虚,声音也低了,嘟哝:“咱家不买了六个‘扫地机器人’吗?改明儿,咱再买两个洗碗机好了。”   “亏你说得出口。”俞北平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把洗好的碗搁台上晾干,“洗碗机也要人一只只放进去,然后再一只只拿出来的。你以为真是全过程自动洗碗啊?就你这懒货,我要不在,给你脖子上挂个饼,你都懒得转头去啃另一半。我要真出门了,还不是天天外卖。还洗碗机呢?买了你也懒得洗。”   这么□□裸被拆穿,汤子期又气又恼:“我哪有你说的那样!我偶尔也打扫的!上次,上次我也洗过一次碗!”   “就过年那次,还是家里来了客人,咱爸过来,你为了面子才洗的,一直说到现在。”   汤子期被噎得哑口无言。   俞北平回头,戏谑看她:“得咧,别争了,不洗就不洗吧,反正我也没指望你干这些,汤大小姐。”   汤子期撇撇嘴,可也没辩驳。   因为,她真没理。   电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调来调去,干脆放到电影频道的冰雪奇缘,拆了包身边的零食。   俞北平这儿还这没零食,这几包是刚刚在下面超市买的。她本来想买薯片和辣条,俞北平不让,怎么说都不行,说影响身体健康。   她只好退而求此次,买了两包坚果和花生。   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老成,一些生活习惯也像极了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三十出头的人,却像六七十岁的大爷,吃什么都要讲究养生。别说,他平日还真不吃一点垃圾食品,油炸的都不怎么吃。   他酒量好,可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喝,除非到饭局上。   俞北平洗好碗,过来说:“明天陪你去买新衣服吧。”   “干嘛?”她狐疑地看向他,“有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过两天有个饭局,让带家属,你总不会让我一个人去吧。别人都带,我多没面子。”   汤子期不表态,表情有点得意,就差抖腿了。意思是,你求我啊。   俞北平弯下腰,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诱哄道:“再说了,我老婆这么漂亮,不带出去让他们看看怎么行?得让这帮井底之蛙涨点儿见识。”   马屁拍得直白,奈何她就是受用,虽然脸上还犟着,可眼底已经溢出了笑意,唇角也不自觉弯起来了。   俞北平决定加把火:“周艳绮也去,你去吗?”   汤子期立马就应了:“去啊,怎么不去?不过,她去干嘛?”   “前几天在东甫那边看到她,上了辆车,是白泞军分区的,开车的是政委的秘书,以前工作时见过。那政委都四十多了,大她一轮还有余,老婆两年前刚刚过世。”俞北平有些讳莫如深。   汤子期一惊,眼神有些兴奋:“你是说……”   “别这么八卦。”他抬手就按住了她的嘴巴,似笑非笑,“小心祸从口出。”   汤子期把他的手拉开,不服气:“有您俞太子在,我怕什么祸啊?您都能给我摆平了。”   俞北平哭笑不得:“这是拍我马屁吗?”   “我是实话实说。”   俞北平也没辩驳,欣然受了。   别看他这人现在不显山露水的,做事都留几分余地,那是年纪到了,经历得多了,以前年少轻狂的时候,说横行无忌都是轻了。别的子弟见了他,都是绕着走的。   可惜汤子期没见过。这些,都是从肖扬和李从周几人的嘴里得知的。   他小时候有段时间还待过南地某个省城,跟人家钓鱼抢地盘,把副省长侄子的腿都打断了,人家还得跟他道歉。   汤子期听着这些,就像听天书似的。   心里想着,又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明明瞧着是个挺和气的人啊。   可越是这种人,越是难打交道,反而是那些脾气看似暴躁的人,其实就是纸老虎,直率好拿捏。比如,江越。   “想什么呢?”俞北平蹲到她脚边,递上切好的水果。   她用叉子叉了块西瓜送嘴里,咀嚼两下就一口吞了。   “想江越。”   “想他干嘛?”   她沉默了会儿,道:“他和陈珞,就那样了?”   俞北平倒是平淡:“不然呢?还能怎么样?”   汤子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冷血?江越也是你的好朋友吧。”   “这不叫冷血,叫冷静。就算你同情他们,觉得难受,事情已经那样了,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这还不叫冷血?   汤子期有时候真觉得他冷静得过分,赌气:“那要是哪一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   她的嘴巴直接被他堵住了。   俞北平喝道:“你是不是皮痒了?什么话都能乱说?”   和颜悦色久了,她差点忘了这人骨子里什么霸道样子了,连忙闭紧嘴巴,摇头告饶,他才放开她。   “下次再也不敢了。”她拉拉他的衬衫衣角。   “这话就像耳边风,听过就算了。”他嗤笑。   “这次是真的!”   “真的?”他用食指勾一下她下巴,“要不要我给你数数,这话你说了几遍了?”   汤子期闭上了嘴巴。   这人记性贼好,几乎是过目不忘。跟他比这个,还是算了吧,识趣一点,也给自己留点儿体面。   俞北平抬手看看腕表,起身:“不早了,睡吧。”   “刚吃了夜宵呢。”   “难道你还想运动运动?”他俯下身,认真地问她。   目光接触,汤子期连忙摇头。她那么说,也就随口一说嘛,没经过大脑的。   俞北平轻笑,把她抱起来。 第065章 礼拜天   礼拜天, 俞北平难得有了空闲, 一早上就给她去电话了。   汤子期还在被窝里,浑然忘了有这茬事儿,还是赵欢欢和李姝过来,把她叫了起来。   “什么事儿啊?大清早的!”   “你老公, 这会儿楼下等着呢。”李姝没好气。   汤子期一咕噜爬起来,头还晕着,裤子已经在穿了, 穿到一半, 又发现穿错了,连忙脱下来,换个方向换上。   李姝和赵欢欢在旁边看得直摇头,又看见她风风火火冲进洗手间,刷牙洗脸梳头就用了五分钟。   好不容易到了楼下, 汤子期抚着胸口在一边喘气。   “挺迅速的嘛。”俞北平抬手看了看腕表, 笑着走过来,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汤子期大言不惭地说:“我早就起来了,只是上了个厕所,耽搁了。”   俞北平拧眉问她:“真的?你没说谎?”   “当然!”她认真望着他,小眼神可真了。   俞北平憋着笑, 也没戳穿她,牵了人就上了车。   “晚上饭局,一块儿去吧。”俞北平开车,出了宿舍区问她, “你想买什么衣服?”   “你买单吗?”   “当然。”   她歪过头,揽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重重一口,发出“啵”的一声响。俞北平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坐好。”   汤子期乖乖坐了回去,又问她:“去哪儿买?垃圾衣服我可不要的。”   “给你汤大小姐的,能是垃圾衣服吗?”   “我是担心你的荷包,俞站长。虽然你这活儿技术性高,工资不低,可给我挥霍,不够几个来回的。”   她还真不是瞎说,就她那月光族德行,三天就能花掉人家一个月的零花钱。   有多少用多说,从来不去计算什么。   俞北平带她去的地方比较偏,不是市中心那种大商场,可放眼望去,店铺的装潢都很奢华,瞧着就很上档次。   他把车停到了人家店铺门口的白线里,招呼她:“愣着干嘛?下来啊。”   “你就这么停人家大门口,没问题?”   “这车位就是给咱们留的。”他勾着她的脑袋往身前一带,“走了,别傻呆呆的。”   “我哪儿傻了?”   他笑:“哪儿哪儿都傻。”   被他损惯了,汤子期也不想说什么了。   这种精品店,平日来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是大早上,店内只有寥寥几人。上下两层,装修得很有格调,进门后,店员还有泡了茶水。   “她穿,连身裙吧,颜色浅一点,不要太老成。”俞北平想了想,道。   店员很老道,态度热情又不引人反感:“小姑娘长得真俊。其实你这样的脸蛋和身材,穿什么都好看,挑起来倒有些麻烦了。”   汤子期心里很受用,脸上却板着道:“您不用拍我马屁,适合我才买。”   店员笑:“我们的衣服都是法国顶级设计师制版的,您可以先试试。”她看了看,选了条白色小圆领的,领口有一圈白色的小珍珠,面料有些像呢,却很轻薄舒适。   汤子期去了更衣室,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对着镜子照了照。   挺修身的,还不错,质料考究,有些少女风。   “再试试这件。”俞北平把挑的一件蓝白细条纹的裙子递给她。   汤子期嫌弃地摇摇头:“款式好简单,颜色我也不喜欢。”   俞北平毫不客气:“你喜欢的,穿着不一定好看。”   汤子期说:“那还不如我身上这件。”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汤子期不情不愿地拿了衣服去了更衣室,三两下换好了。换好后,她随意提了下裙角,对着镜子瞄了眼。   就这一眼,她怔了怔。   似乎,还不错。   上身是蓝白线条纹,下身是藏蓝色,底摆欧成了镂空的花样,挺别致的。   她扭捏地走出来,一言不发。   俞北平看出她的别扭,对那店员说:“两件都包起来。”又拍了拍她的脑袋,“难得陪你出来一趟。”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可惜刚才不好意思说,闻言,眉梢扬了起来,转念一想,觉得这么得意忘形不好,又佯装垂头、压住了。   俞北平也不说破她。   中午在医院附近吃了顿饭,后来干脆去了她的宿舍。礼拜天,屋里没旁人,汤子期在外面过道的桌子边招呼他,给他倒水:“别拘着,随便坐,这过道公用的。”   俞北平说:“你还真不见外啊,一杯茶就打发我了。”   “那你想喝什么?”   “喝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个心意。”   俞北平点点头,对她扬了扬那杯清水,揶揄:“看出来了。”   身后爆出一阵笑,汤子期回头,是李姝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个大袋子,目测装满了各种果蔬和生鲜。   “嗨。”她和俞北平打招呼。   笑过后,又有些拘谨。   俞北平温和笑笑:“你好。”   李姝松口气,提一提手里的袋子,一溜烟去了厨房:“还没吃吧?我给你们做饭。”   “不用了,我们吃过了。”俞北平说。   李姝人已经在厨房了,声音清晰传来:“再吃点儿吧,就当下午茶了。”   都这样说了,也不好拒绝,俞北平代汤子期应了声。汤子期凑到他耳边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邀请我吃饭?以前我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这人别提多抠了,就是吃她一棵菜,她都能跳起来。俞站长,你的魅力不小啊。”   “别贫了,人家那是客气。”   “得,跟你客气,跟我就不见外。”   俞北平瞥她一眼,似笑非笑:“说明你俩熟啊。”   李姝做菜水平一流,速度也快。她用的是那种多层的压力锅,一次可以五个菜同时烧,不一会儿就好了,一盘盘利落地端上桌。   “吃,吃啊,别客气,尝尝我的手艺。”   俞北平很矜持,但也挺给面子,尝了尝,点头说好。   李姝就像小时候被班主任夸奖了一样,喜不自禁,还带点儿小得意:“那你多吃点儿。”   回头一看,汤子期面前的两盘菜一样风卷残云了一空。   李姝推了她一下,在她耳边道:“你猪啊,不吃过了吗?”   俞北平摸着她的脑袋打圆场:“能吃好,她也吃不胖。”   ——还挺护犊子的——李姝讪笑,放开了汤子期,坐回自己的位置。   吃到一半,周艳绮和扬琴也回来了。杨琴先打了招呼:“巧啊,来看子期?”   经过上次那件事,杨琴也知道这人不是一般人了,态度客气,还带着那么点儿殷勤。她和那李局长也是老交情了,私底下跟她透露,这人是北京来的,底儿根正苗红,衔位不低。当然,见过几次后,杨琴觉得这人人品不俗。   用句俗话,那就是“瞧着就不是池中之物”。   她和汤子期也没什么过节,这种人,当然是能交好就交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俞北平也没为难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周艳绮的脸色就不大好了,都没说一声,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杨琴忙道:“她不大舒服,这不,东西都没买全,我们就回来了。”   俞北平理解地点点头:“正常,谁没个情绪不好的时候?”   两人互相笑笑,没再提这个话题。   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呢,只是不戳穿。   李姝招呼杨琴入座:“主任,您可赶巧,来来来,吃饭吃饭。”   杨琴没周艳绮那么难说话,平时也都挺照顾她们的,李姝和赵欢欢都挺喜欢她。入座后,气氛倒也融洽,聊着聊着,杨琴不觉把话递给俞北平:“您北京人吧?”   “对。”俞北平笑道。   “听出来了。”杨琴笑道,“北京哪儿的啊?我有朋友也在那边,没准还是近邻呢。”   俞北平也没瞒:“海淀那边。”   杨琴说:“那可是块宝地呀,寸土寸金的,一般人还注不进呢。”   李姝笑道:“主任,您这是自卖自夸吧?您自己不也住那儿?”   “你记错了,我住丰台那边。”杨琴笑道,给她夹菜。   “那也没差啊。”李姝说。   “差得可远了。”杨琴说,“就我家那片危房,二三十年的老房子了,不到五十平,一家人挤着住。要不换你来试试?”   “不是还有拆迁吗?”   “拆啥呀,已经列为重点文化保护区了,今生是无望了。”本来就是随意起个话头,说着说着,杨琴倒是真的心酸起来了。   真的有钱人不少,可穷人也大把啊,可不是外面人想的寸土寸金。   那些十几万几十万一平的房子,不是大老板谁买得起?   几人又聊了会儿,临近五点的时候,俞北平带汤子期出了门。汤子期说:“什么饭局?”   “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你不用紧张。”   “谁说我紧张了?”汤子期说,“一点儿也不。”   俞北平笑,加重了语气:“是,你一点儿也不紧张。”   她横了他一眼,赌气般往前面走了。俞北平亦步亦趋跟着她,弯腰在她耳边笑:“生气了?真生气了?”   “没有!”   “还没有呢?气急败坏的。”他捏了一下她的脸,等她停下,不满回头时,顺势把她揽进了怀里,飞快啄了一下她的嘴巴,“都能挂两个油瓶了。” 第066章 饭局   挺简单的饭局, 对方六七人, 和俞北平很熟络的模样。汤子期也不怕生,跟那李局长打过招呼后,又和其余几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领导挨个问了好。   虽然都穿的便衣,反正都叫“首长”, 准没错。   她模样甜美,笑起来还有几分娇憨,很讨人喜欢。有个穿白衬衣和黑色长裤的大叔对她笑笑:“小姑娘挺活络的。”   汤子期笑着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 就是热忱, 混得开。”   俞北平摸着她的脑袋把她捞回怀里,对那大叔歉意笑笑:“年纪小,人还有点傻,听没规矩的,您别见怪。”   对方笑道:“怎么会?年轻人就是要开朗一点。”   汤子期听罢, 得意地瞥了俞北平一眼:“让你老埋汰我。”   俞北平也只是笑笑。   李局招呼大家做, 让服务员开了两瓶白的,挨个敬过去。别人都是三分之杯,到了俞北平这儿,他特地给加满了,揶揄他:“你可是海量, 出了名的千杯不倒,多一点儿,不过分吧?年轻人,可得让着咱们这些糟老头子啊。”   俞北平也不忸怩, 举一举那杯子:“舍命陪君子。”   两人干了,俞北平一饮而尽,眼睛都不带眨的,还侧倒杯子示了示空杯。   “好!”李局和其余人都拍手叫好。   到了汤子期,俞北平给拦了。其余人趁机起哄,说,那小俞,你可得把你媳妇儿这份也给喝了。   俞北平二话没说,又是一杯下去,眼皮都不带眨的,看得汤子期啧啧称奇。   以前听李从周和肖扬说过他酒量很好,没亲眼见过,她心里还有疑虑,今天算了见识了。一轮下来,其余人各自喝了一杯,俞北平已经喝了好几杯,可他神色如常,半点看不出异样。   汤子期心里还是有点担忧,在底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要不咱们撤了吧,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俞北平也悄悄跟她说:“这样虽然逃过了,可也错过了结识朋友的机会。咱中国的酒桌文化,你也得见识见识不是?”   汤子期说:“好,那我就陪你一块儿。”   “可别,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看不起我啊?”   这种时候,她总喜欢贫两句,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有点幼稚,可是真。俞北平无意打搅她的兴致,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怎么敢?谁敢看不起你汤大小姐。”   其余几人都笑起来。   又是一轮起哄和敬酒。   离开的时候,俞北平和李局几人寒暄,等所有人走了,才把车开她面前。   汤子期都等很久了,脸耷拉着,有些不大高兴。她心里也明白他这是出于礼貌,不可避免,可明白是一回事,有时候也得任着自己的小性子。   理解是一回事,不爽还是不爽。   俞北平过去捏捏她的脸:“快别板着了,走吧。”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俞北平笑,“回家啊。”   “今晚不回去了,去你那儿吧。”   俞北平回过头,灯影下,眼神竟然有些潋滟的味道。他半开玩笑地眨了一下眼睛:“都羊入虎口的,还有送回去的道理?难得见一次,我得把握好机会。”   汤子期笑:“那你试试,看看不崩掉你几颗牙。”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到底是说不过他,汤子期“呸”了声,主动放弃。   到了住的地方,两个人悄悄从后门进的。门房还以为哪个翻墙出去的小兵,都打瞌睡了,还拎着灯过来闪他们:“干什么干什么?都到点了。”   等照清晰了,这人才诧异:“俞站长,怎么是你啊?”   汤子期尴尬极了。反观俞北平,面不改色心不跳:“出去约个饭局,太晚了,免得吵到别人,你给开一下门吧。”   这些规定是针对普通兵的,并不限制俞北平这个级别。他选择从后门进,只是不想扰了人家。   这人愣愣的,稀里糊涂就给他开了门。   门一开,两人大摇大摆进了岗哨,往前慢条斯理走了几步,到了没人的草丛,立马牵起手,不约而同一阵狂奔,继而钻进了楼里。   汤子期还猫在楼道里往外面看:“没人瞧见就好,丢死个人了。”   “有什么好丢人的?”   “大半夜的,你以为很光荣啊?”   进了屋,她关门的动作都不自觉放轻了。俞北平给她倒了杯水,汤子期推手拒了:“大晚上的还喝什么?明早起来都水肿了。”   “这不是刚刚看你吃了很多红烧肉吗?口味这么重,不用喝水啊?”   说起来,嘴巴还真有些咸了,可这台阶又不好下,有些僵着了。   “喝不喝啊?”俞北平看出她的想法,把杯子递到她面前。   “才不要。”   “还傲娇呢。”   汤子期嬉笑:“那你哄哄我啊。”   “你要我怎么哄啊?近三十的哄人技巧都贡献给你了,汤大小姐。我的小公主,我的祖宗。”他把水杯又递过去一点儿,“乖,喝吧。”   “你哄小狗呢?”嘴里不满,她手里还是接了过来,灌了一口,咽了下去。   不过,这水还是挺解渴的。   “矿泉水吗?喝着甜甜的。”   “不是。”   “我觉得像啊。”她有些诧异,拧眉又啜了一口,砸吧了一下嘴巴,喃喃,“难道是我的味觉去了问题。”   俞北平笑着捞住她,往屋里带:“你的味觉没问题,这不是矿泉水,是净水器的水。”   “你们这边还有净水器?”   “自带的。”   汤子期嘿嘿笑,撞了他一下:“过得挺滋润的嘛,俞站长。”   俞北平飞快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贫了,这么晚了,快去睡。”   房间不大,就一米五左右的床,平时都是他一个人睡,乍然挤两个,有些不适应,可他还没抱怨,她就在那边翻来覆去,不时嘟哝:“这床好小啊,不舒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开玩笑:“那你躺我身上,把脚搁我腿上。”   “那多不好啊。”   她嘴里谦着,脚已经毫不客气地搁了上去,整个人翻了个半身,像只八爪鱼似的趴在了他身上。也幸得俞北平结实,要换旁人,还真吃不消。   他还不忘调侃她:“祖宗,你也悠着点儿,半夜记得翻个身,别真给我压死了。年纪就让你做了寡妇,多冤啊。”   “老说我贫,你有时候不也这么不正经?”汤子期呛他,“你这个人,就是看着正经,实际上油盐不进,难伺候得很。”   “我怎么难伺候了?”   “肖扬都跟我说了,你的那些往事。”她开始给他如数家珍。   无非是有人搭讪,有人跟他献媚,他没拒,直接拿话把人呛死那些事,陈芝麻烂谷子了。可听她笑嘻嘻说来,犹如捏住了他的把柄,那得意的小模样,他心里还是非常愉悦。   俞北平这个人,要说好相处也是好相处,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一视同仁,小事情从不推诿,待人接物很有礼貌。可谁要真想从他这儿捞点儿好处,或者刻意接近他,那可比登天还难。   年轻的时候,他脾气也张狂,有人跟他谄媚,他都是不阴不阳地怼回去,都不给人台阶。现在年长了,硬刀子成了软刀子,其实更难缠了。   用肖扬的话来说,这厮看着斯斯文文挺会来事儿的,可不是只好鸟,他们这圈里,就数他最不好惹,分分钟被他坑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汤子期当听乐子,笑着问东问西,也知道了他一些糗事。   笑过后,心里更加温暖。   以前他在她印象里总是敏锐冷静的,无所不能,所向披靡,什么事儿都能解决,再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可以说,他在她心里就是神祇,需要她不断去仰望,虽然贫,骨子里也有些敬畏他。   现在倒是觉得他多了些人情味。   就像普通人,原来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气急败坏和出糗。   “想什么呢?”他拍了拍她贴在自己胸口的小脑袋。   “没想什么。”她说,语气平淡中透着笑意,“刚认识你的时候,感觉你就是大神中的大神,高冷得不得了,后来才发现,你这人贼精,坏得不得了。段位啊,是这个!”   她伸出大拇指晃了晃,也不管黑灯瞎火的,他瞧不瞧得见。   谁知,他抬手就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   她笑起来:“眼力还不错嘛?”   “我是搞侦查指挥出身的,需要统筹全局,你说我的眼力怎么样?”   “夸你两句,还得意起来了?”嘴里埋汰,实际上,心里还是对他佩服得不得了。汤子期“咯咯”笑起来:“那下次咱们玩捉迷藏,把你眼睛蒙了,我在房间里躲,看你能不能听声辩位发现我在哪儿?”   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他也一口应了:“行啊。就怕你输了,到时候哭鼻子。”   汤子期“呸”了一声。 第067章 相亲女   汤子期总是个快乐的人, 不管遇到多么不顺心的事情。   这几天心情却不大好, 起因是前几天,一行几人一块儿去鹿江大参加一个研讨会,李姝给她报错了点。   进门时,人都到齐了, 她最后一个,简直是万众瞩目。   小小的会议室坐满了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她向来是能说会道的, 这会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后排客席有个嘉宾为她说话了:“算了吧, 时间不早了,早点开会,早点解决事情。”   这茬才这么过了。   会议结束后,汤子期走出会议室,杨述在外面等她, 见了面, 先点一点头。诚然他帮了自己大忙,汤子期还是很不待见他,只扫了他一眼,径直朝楼下走去。   杨述跟上,在后面问她:“去哪儿?我送你。”   汤子期好奇他怎么还有脸问自己, 可也不想跟他在大庭广众吵架:“去吃饭。你要一起吗?”   天地良心,这话多少还带了点儿反嘲的意味,可是,他竟然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好啊, 反正我也没吃。你做东吗?”   ——这是何等厚的脸皮啊——汤子期憋了老半天,没憋出句话。   这时候电话却响起来,是俞北平打来的,汤子期连忙接起来,站一边去听:“喂——”   俞北平在那边说了些话,汤子期就眉开眼笑了,嘴里应着:“好好好,我马上出来!”   到了楼下,俞北平远远站在车边,抬手冲她招手,笑容亲切。汤子期也蹦起来和他挥手,三两步就跑了过去,跟他抱了个满怀。   杨述就站在一边,看他们相亲相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多少有些沉默。   俞北平也看到杨述了,停顿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   “吃过饭了吗?”他先开的口。   杨述知道这个人向来是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也不想落了下风,摇了摇头:“没吃过,要一起吗?”   “好啊,我做东。”俞北平笑笑。   杨述也笑:“一起。”   三个人去了就近的酸菜鱼馆,点了一份超大份的酸菜鱼,还有几个小菜,围着坐了。气氛有点尴尬,还是俞北平开的口:“离开北京后,就一直在鹿江吗?”   杨述点点头,夹一块鱼肉吃:“给我义父做事情。”   “宁愿仰人鼻息,助纣为虐,也不愿意呆在兄长和父亲身边?”俞北平向来老道,一句话就如利刃,刺得杨述说不出话来。   论段位,做弟弟的还是逊色一筹。   杨述苦笑,看向他:“哥,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太……”   “有些话,我只对自己人说。”   确实是这个道理,杨述想了想,点点头,只能苦笑:“你说的挺对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俞北平又问他。   杨述说:“哥,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好吗?”   “你觉得我咄咄逼人吗?”   话题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杨述就那么看着俞北平,有很久很久,像是试探,像是审度,也像是较量。俞北平也由着他看,谁也不让谁,平静中透着汹涌的暗潮。   汤子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匆匆吃了两口就拉着俞北平出了这儿。   “你跟他多废话什么?”她向来是心直口快的。   俞北平说:“其实他有时候跟我很像。”   汤子期没明白他的意思。   俞北平侧头,对她笑了笑:“吃软不吃硬。有些道理,还是要多说说,免得他真的走上歧路。怎么说,都是我亲弟弟,是不?”   汤子期汗颜:“你刚刚那是讲道理?我怎么觉得,你俩都要打起来了啊。”   俞北平也是苦笑。   两人性格相近,而这个弟弟,一直以来都对他怀有敌意。而且——俞北平看了看汤子期,欲言又止。   汤子期一头雾水,问他:“怎么了?”   俞北平叹气,挺无奈的模样:“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什么意思?”   俞北平说:“他喜欢你。你自己看不出来嘛?”   汤子期如遭雷击,一脸难以置信。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会儿,她咽了咽口水:“瞎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呢?”   俞北平也不生气,笑笑说:“他要是不喜欢你,能跟我撕这么久。以前虽然讨厌我,好歹能维持表面的平和。现在呢,针尖都藏在眼睛里,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那得问问您老对他做什么了呀。您俞六少一直都是唯我独尊的,正常男人,谁受得了您啊。”何况两人还是亲兄弟,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天生就是竞争者。杨述因为和他较劲,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哪里可能是真的喜欢她。   俞北平说:“你太年轻了子期。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赌他喜欢你,对你有非分之想。”   俞北平什么样的人?   很多时候,汤子期揣测不到他的想法,只觉得他说话冷嘲热讽话里带话,她拼命想猜,结果只是徒劳,给自己招来一肚子闷气。   可又爱他爱得这样深沉。   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   仔细一想,一个女人如果对男人崇拜,就会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   “想什么呢?”俞北平拍拍她脑袋。   “想您的话啊。”她仰起脑袋怼他,“话里总是藏着话,吾等凡人听不懂啊。”   俞北平揉她的脑袋,又给扣住,往身边带,汤子期一骨碌往旁边逃了,谁知,又被他疾追两步捞回来,扣着脑袋往住处走。   “干嘛啊你,放开!”   俞北平笑:“太不老实了,小东西,回去收拾你。”   “你混蛋!”   “骂点儿别的呗。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你别岔开话题,凭什么说杨述喜欢我?”   “你真这么蠢,看不出来?”   “他只是想跟你作对,想抢你‘老婆’,重点在于‘你老婆’,而不是我。你懂不懂?”她也是急了,居然就这么吼出来了。   俞北平听了就笑了,点点头:“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有道理吧?”   俞北平说:“只是说有那么几分道理,不代表完全有道理。”   汤子期气结。   这什么人啊?   ……   杨述这件事,汤子期本来是不放在眼里的,直到这个礼拜天下午发生的一件奇葩事儿。那天她下了班,刚刚结束工作,迎面而来一辆红色的跑车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边路本来就不是很宽,这么一挡,人行道都上不了了,汤子期只能停下来,眼睁睁看着车门打开,跨下来一双同样红色的高跟鞋。   鲜艳、刺眼。   女人和女人,难免比较。汤子期也是一个攻击性比较强的女生,看到和自己一样优秀的,神经就会不自然紧绷。   女人跟女人比,无非就是脸蛋、身材、金钱、地位。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对方身上。同样的,对方也在看她,下来后,看了足足有五秒钟,才反手把门甩上。   汤子期挑了挑眉。   居然都不找地方停车,直接这么大刺刺停在她面前?   “找个地方,咱们聊一聊吧。”女人直截了当。   汤子期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也不示弱,抱胸,微微笑:“你谁啊你?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跟你聊一聊?”   对方也不生气,也跟她笑:“我是宋芳玲,杨述的未婚妻。”   汤子期脸上的笑容有那么片刻的凝固。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   想起俞北平那些话,她脑壳开始疼了。   宋芳玲又说:“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汤子期心里没鬼,也不是个怕事的,想着有事儿说开了就好,点点头:“那行。”   ……   两人在就近的咖啡馆里坐了,各自点了杯不同口味的拿铁。本来也不是为了喝咖啡来的,自然没点别的甜点。   宋芳玲喝了两口就坐不住了,抬头看她。   汤子期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审视:“有话你就直说。”   对方也快人快语:“你跟杨述是什么关系?”   汤子期愣了一下:“朋友。”总不能说,他是我老公的兄弟,我闺蜜的地下情人吧?交浅言深,对不怎么熟悉的人,说不出那样的话。   可在宋芳玲眼里,“朋友”一次太模棱两可,太暧昧不清,太让人没有安全感,反倒像是一种敷衍。   她冷笑:“我本来还想跟你好好谈谈的,这么看,你好像没有和我好好谈谈的打算,汤子期小姐。”   “打听的还挺清楚的啊。”汤子期挑了挑眉,“竟然都这么清楚的,还问这么多干嘛?”   她不客气起来,翻脸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不想理你,就不想理你了,懒得解释。你跟杨述的腌臜事,你们自己解决,别扯到我头上。   不过,这话不明说,懒得说,宋芳玲就想多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也不知道是气急了还是什么,操起桌上的咖啡就泼了她一脸。   汤子期楞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灰褐色的水渍从头发一直流到洁白的衣服上。   她自问虽然泼,还干不出这种撒泼的事情。   泼完后,宋芳玲似乎也觉得自己冲动了,四下看看,有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一副看热闹的嘴脸。想道个歉,她又拉不下这个脸,索性硬气起来:“活该。”   “你说谁活该?”   熟悉的声音,汤子期和宋芳玲一起回头——   杨述从外面推门进来。 第068章 杨述   “杨述, 你怎么来了?”宋芳玲明显紧张起来。   杨述倒是沉默了会儿, 看看她,又看向汤子期。   宋芳玲的脸色更加窘迫。女人的嫉妒心很可怕,但不大喜欢在自己在意的男人面前表现出来,一方面自尊心作祟、显得自己狼狈, 一方面在意男人对自己的看法。   宋芳玲就是如此。   杨述也不是个喜欢当街吵架的人,再不悦,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指责, 只看了她一眼, 拉起汤子期往洗手间走去。   宋芳玲忍不住了:“杨述,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杨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字字诛心:“我有什么要跟你交代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芳玲如遭雷击。   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无形的冷漠。   以前总觉得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 现在算是明白了, 也是看人的。宋芳玲眼睁睁看着他把人带走,脚步都不能移动半步。   ……   “干嘛啊你?”到了外面,汤子期甩开他的手。   杨述没好气,抬手指向左前方的通道:“带你去清洗一下。”   汤子期还一肚子火呢,面对这个始作俑者, 当然是没好气:“咖啡呢,你以为水吗?怎么洗?”   杨述也不生气:“那我买一条一模一样的赔你吧。”   汤子期软硬不吃,就是要给他难堪:“限量版,早没了。”   杨述也看出她的不对付, 沉默下来。两个人,杵店门口大眼瞪小眼,后来,还是他开的口:“我送你回去,有话回去说。”   “回哪儿?”她瞪他。   杨述真忍不住了,冷冷道:“你老公那儿。”   汤子期也冷哼一声,跟着他到停车场,看着他把车倒出来,又开了门,她疾步过去,给自己开门、上车。   “走吧。”   杨述没回一声,直接发动了车子,载着两人快速离开。   到了楼底下,汤子期直接开门下去,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又转身回来,径直到他车前站定。   隔着茶色的挡风玻璃,两人对峙了会儿。这时,杨述才把玻璃慢慢降下,汤子期又是看了他老一会儿,看得杨述都笑出来了。   他抬手敲在方向盘上,对她扬扬脑袋:“嘛呢?有什么好看的?第一天认识啊?”   “我倒希望是第一天认识。”   “什么意思?”   面对他灼人的目光,汤子期只是微笑,也没有以前一样冷嘲热讽了。她的身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咖啡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   她清清楚楚地跟他说:“你觉得跟着连行书,有未来吗?对得起天地良心?还是,只对得起你自己就行了?”   “……”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相信,你对陈珞的付出真的无动于衷?”   “……”   汤子期深吸一口气,难得这么认真又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你跟六哥的事情,我也知道,我也明白,我大概也知道你为什么总是针对他。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你最终过不去的不是他,是你自己。”   比如血缘,怎么也改变不了,割裂不了。   ……   杨述走了,汤子期还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车渐行渐远。   她也老半晌没有说话,叹息一声,正准备往回走,就见不远处的白杨树下,俞北平抱着肩膀望着她。   傍晚的夕阳里,他的笑容格外晃眼。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可这种事情被他撞见,还是怪怪的,也因为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竟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汤子期在原地杵了会儿,才讪讪地过去:“你怎么在这啊?”   “我不能在这儿啊?”他有心逗逗她,低头把脑袋凑近她,吓得汤子期往后一缩。   俞北平无声地笑起来。   汤子期真的气,口不择言:“你工作不很忙吗?还有这闲情逸致在这逗我?”   “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家宝宝重要啊。”   汤子期嫌弃地一“咦”声,转身朝屋里走去。俞北平在后面跟着,正色,语气也变得低沉:“杨述也不是什么善类,你离他远点,这些事儿,我自己解决。”   他知道她也担心自己,虽然能力有限,总想着为他抱打不平,所以有此一言。   汤子期脚步一顿,过了会儿才回过头。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接,彼此都明白了心意。她难得也没有跟他犟,迟缓地、重重地点头,破涕而笑。   “知道了。”应的那叫一个乖巧。   俞北平也笑了,冲她招招手:“带你吃好吃的去。”   汤子期摇头:“我想吃你做的土豆炖牛腩。”   他过来牵了她,往屋里走:“还有呢?”   “没了。”   “不好意思什么?你说呗,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做。”   “真的吗?你不忙?这样因私废公真的好?”   “给老婆做个菜就叫因私废公了?怕了怕了。”   汤子期嗤嗤笑,拍了他一下。   ……   两个人,本来三个菜就够了,他非要准备五个,说是难得有时间这么陪着她。汤子期嘴里不依,心里却欢喜着,一边扒拉筷子一边给他盛汤。   两个人单独待着,安安静静的,头顶一站老掉牙的灯,发出昏暗的光,其实别有一番温馨。   只要不去想,不提那些不开心的、还一团乱麻的事情,日子倒也顺遂安乐。   一个心思深沉稳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个没心没肺,做什么都不会想太多。   “来,你吃这个。”俞北平给她夹菜。   汤子期咬一口红烧土豆,点点头,然后又蹙眉:“你放酒了?好重的味儿啊。”   俞北平笑道:“牛腩用啤酒腌过,这样更入味。不好意思,忘了你是只滴酒不沾的小病猫了。哎,快甭吃了,别一会儿就倒了。”   本来汤子期是打算不吃的,可听他这么讲,心里那股子倔劲儿又上来,她哼一声,把整盘土豆牛肉拖到自己面前,一连夹了三口进嘴,还示威似的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筷子。   俞北平失笑;“吃吧,快吃吧。”   她也不闹了,点点头。   夜晚,外面风很大,吹得室内的窗帘也停停扬扬。俞北平起身去关窗户,忽然停住了步子。   老半晌,汤子期不见他动静,转身朝着他目光望着的地方望去。   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楼下昏暗的街道,路灯把一个狭长的影子清晰地勾勒在不远处。熟悉的人,去而复返的人。   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同样淡定的波澜不惊的神情。区别是一个站窗口,一个在楼下仰望他们。   汤子期很少这样安静地比较这两个人。   其实有时候,不说话的时候,她不大分得清他们彼此。   杨述就像他的影子,在黑暗里平静地望着他,以一种不甘又绝望的姿态。   他无从选择,从八岁那年走失的那时候起,就注定了。注定了在黑暗里摸爬滚打,注定了只能跟着连行书,注定了走一条他自己都厌弃的路。   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不甘又寂寞,绝望又癫狂。   俞北平和汤子期招呼了一声,拿了车钥匙往楼下走去。   汤子期担心他,但没喊住他。从窗口望去,她看到两人在路上对峙了会儿,然后俞北平开车门,按住杨述的肩膀,一推一送就给他塞了进去。   他一踩油门,带着人走了。   ……   车在路上飞驰,窗都没关,急速而过的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彼此的脸庞。   俞北平猛打方向盘,油门踩下,速度越来越快。杨述也不制止,只是平静地坐在那儿。两个人,难得这么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起。   窗外是呼啸而过的疾风,车内却风平浪静。   可真的风平浪静吗?   绕过山道时,俞北平猛然扭转方向,一个急刹遏住了车子。两人瞬间前倾,杨述差点一头撞上挡风玻璃。   就这样,他还在笑,见面到现在,终于回头看俞北平,唇角微弯,分明带着挑衅:“这么多年了,车技不怎么样啊。”   俞北平也笑,挑眉:“那要不你来开?”   本来也不是来吵架的,杨述敛起了笑容,回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他说,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有把我当过你弟弟吗,俞北平?还是,因为心存愧疚,才一直想要我回来?   有时候觉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对调,我们的命运不会是这样。   俞北平也知道他心里的不甘和偏执,可无可奈何。他是觉得亏欠他,但不会为了这种歉疚无条件地妥协。   这就是俞北平,他有自己的底线,心里清楚地知道什么可以让步,什么怎么样都不可以。   比如陆铮,比如汤子期。   可他也知道,杨述来找他是为了什么。这个人,有些方面,甚至思维,和他非常相似。毕竟是亲兄弟,虽然不愿意承认,他们心有灵犀。   果然——   半晌,杨述开口道:“做个交易吧。”   俞北平:“什么交易?”   杨述看着他,笑着说:“你不是一直都想救你那个植物人兄弟吗?这些年,申科集团的这些个药物研发,都是经过我手的。”   俞北平看着他,没有说话。   杨述又说:“包括连行书那些腌臜事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条件。”   “不要再对我穷追不舍。”   “只是这样吗?”俞北平冷笑,一瞬不瞬看着他,终于直言不讳,“连行书要是倒了,就再也没有人控制你,他所有的产业就都是你的。”   杨述也没生气,只是失笑。   他说,哥,你要这么想我,我也没有办法。 第069章 尾声   转眼之间, 又到了9月初。   北京城的秋天, 气候已经渐渐转凉。汤子期和俞北平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街面上,感觉有些恍然,仿佛只是一夜一场雨的时间。   他牵起她不安分的手,低头瞅瞅, 十指相扣,一大一小,很是相配。   头顶是湛蓝高远的天空, 鼻息间还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果子的清香。汤子期嗅一嗅, 使劲嗅,分外陶醉地闭上眼睛。   她忽然说:“想吃枣子了。”   俞北平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去完医院,给你买。”   “说话算话?”   “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骗过你?”   汤子期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吧唧”一声, 重重印下一个红唇。   俞北平伸手要去抓, 被她一把拉住了手,说不许擦。   他只能苦笑。   两人一路说笑,终于到了军总医院。加护病房里,孙娉正把切好的木瓜一片一片喂给陆铮吃。   护士在旁边查看病例,例行询问, 门口还站了两人,似乎是走错房间的病人家属。过道里安安静静的。   等门口的人走了,俞北平才拉着汤子期小心翼翼进去,不轻不重地叩了叩半开的门板。   孙娉回头, 笑容上了脸颊,忙放下手里东西过来迎他们。   俞北平忙抬手推辞,拉了汤子期在一边看护座上坐了。护士还在查看,他看一眼,问孙娉:“好点儿了吗?”   陆铮艰难地要撑起身子,孙娉见了,忙给他摇起床,顺便在背后加了两块靠垫:“铮哥,慢点儿。”   “又不是快死了。”   还是这脾气。   躺了一年半载了,没点儿变化啊。   这他就放心了——俞北平失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泽。   陆铮看到,不明就里:“你小子笑什么?”   “没,没呢,为您开心。”俞北平拍拍汤子期的肩膀,示意她出去。孙娉见了,知道他们有体己话要说,跟着护士一块儿走了出去泽。   出门前,还把半开的门掖上了。   独留两个人的时候,陆铮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心酸,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年,孙娉都仰仗你照顾。”   “嫂子,应该的。何况,我们也是朋友。”   “这些年,如果不是你,我真的很难想象自己还有醒过来的一天泽。”   俞北平笑得云淡风轻,压根没放心上的态度:“这和我的工作有关,也有国家的利益有关,又不是为了你。”   这话说得可真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怼人呢。可认识这么多年,陆铮哪里还不知道他?   这小子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让他减少一点负疚感,让他放宽心玉。   俞北平,还是那个俞北平。   他骄傲、自负,有自己的原则和处事作风,从来不为别人动容,很少听得见旁人的意见,可他为别人做了什么时,也从来不邀功,不想让人家刻意记得。   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比如他爱汤子期,从来不挂在嘴上,而是努力工作,努力经营和生活,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他爱她,也总是喜欢逗她笑玉。   她开心,他就开心,她不开心,他心里也倍加难过。   可这种难过从来不表现出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好受,她必然更加担心。   ……   “怎么这么久?”汤子期在屋外等了老半天才看到他,心里有点不满。   俞北平又飞快地顺了一下她的脑袋,牵起那只小手:“走了。”   “哇!你又打我?”   “打是亲骂是爱,一天不打不痛快。”   “胡说八道!那你让我打让我咬试试!”   “要咬还不容易啊?晚上让你咬个够,你想咬上面还是下面?”他说得可是真自然。   汤子期听得却是满脸躁红,狠狠搡了他后背一下,嗔怪:“大白天的,别乱开车好不好?”   俞北平闻言笑了,回头捏了一下她气得鼓鼓的脸颊。   行走在金色的落叶间,头顶是融融的暖阳,身边是最爱的人。   再没有什么,是不满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带有一点悲剧色彩的故事,男女主的感情是圆满的。   不过,总有一些事情,有些过去的,是回不去的。   还有无止境的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