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淡水猫咪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九尾狐喂养手册 作者:弥语   文案:   三百年前,名扬四海的天师陆非辞战死于妖王之手。再一睁眼,他的灵魂竟穿越到了现代,重生在一名经脉堵塞、穷困潦倒的废柴通灵者身上……   某日,落魄的陆小天师捡回了一只重伤昏迷的小狐狸,从此开启了一段一言难尽的养狐生活。   “凡人,你的资质为什么这么差?”   “……”   “凡人,你的厨艺为什么这么差?”   “……”   “凡人,你除了姿色尚可外,到底还有什么优点?”   “……能不能把你的尾巴松开再说话?”陆非辞面无表情地戳了戳缠在自己腰上的毛茸茸,“勒得慌。”   自己都养不起,拿什么养狐狸?   当然是以身饲♂狐啦   【阅读指南】   1)九尾妖狐攻ד废柴”天师受,1V1,主受   2)狐狸第14章 登场,之后才开始养狐生活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重生   主角:陆非辞,九归 ┃ 配角:秋醒,余小寒,萧南旭,苏戴月等等等等 ┃ 其它:重生,古穿今,金手指,逆袭 =============== 上卷 第1章 重生现世(1)┃陆非辞重生后的首要任务,就是赚钱糊口。   天空呈现出一种幽暗翳阴的赤色,鲜血染红了十里雁回坡。   三十三重降妖阵,九十九道通灵符,仍然困不住眼前的万妖之王。   尸体与残肢铺了满地,此方天地间,只剩最后一人还在战斗。   陆非辞垂下鲜血淋漓的右手,估计自己的肩胛骨已经被刚刚的重击震裂了。   他仰头望着眼前巨大的黑蛟,这个级别的大妖,已经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了。   如意箭还剩最后一支,援军迟迟不至,若想活命,他应该马上撤离。   可是他不能走,十里之外,就是人口密集的恒城。   受伤暴怒的妖王一个摆尾,大地龟裂,气疾成风。   陆非辞燃尽了最后一张咒符,下一刻,一片巨大的阴影兜头而下!   巨蛟的尾击足以将顽石拍为齑粉,遑论人身。   筋骨寸断的剧痛只在刹那,最后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绝望至极的野兽嘶吼……   陆非辞蓦然惊醒,冷汗满额。   斑驳泛黄的墙壁映入眼帘,杂乱破败的小屋内带着一种潮湿发霉的味道,这熟悉的味道提醒着他,这里不是雁回坡的修罗战场。   微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他转头望向门口的日历——   距离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来,他仍时不时梦到自己身死的那一天。   梦中的天师浑身浴血,离手的剑,挫骨的伤,还有最后那声似真似幻的嘶吼,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在此之前,他还是首座天师燕行客的亲传弟子,是当世最年轻的“天”级通灵者。   他本该死在雁回坡上,死在与妖王的对决中,可他却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来到了三百年后的世界,住进了一具不属于他的身体。   饶是陆非辞平生降妖伏魔,阅怪事无数,也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他的肉身已经长埋雁回坡,灵魂却飘来了现世,时空错乱地附到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   太阳还未升起,窗外的天空阴蒙蒙的。   陆非辞掀开被子,起身盘腿而坐,抱元守一,凝神聚力,微弱的灵气缓缓在他的丹田汇聚……   然而,这点滴灵气刚刚成型,还未在他体内运行一周,就突然像泄气的皮球一般,从丹田内散去。   果然还是不行啊……   陆非辞睁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曾经握过最锋利的宝剑、布过最顶尖的大阵,如今却连最基本的聚气都做不到了。   这并非是他的修行方法有问题,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如今,这个世界的修炼法则始终没有变过。   问题在于他如今寄宿的这具肉身。   对通灵者而言,灵力是可以修炼的,但对于天地灵气的感应能力却是天生的。   这就是所谓天赋,与生俱来,影响着一个人的修行进度,也决定了一名通灵者的资质上限。   一般的通灵者普遍拥有三至五道灵根,变态如陆非辞,更是天生十二道灵根,年仅二十岁时便迈入“天”级,成为了当时最年轻的天师。   而如今这具身体的资质也十分难得——全身经脉堵塞,仅有一道灵根,堪堪达到了成为一名“通灵者”的最低标准,对灵气的感应能力极其微弱,和陆非辞前世简直是两个极端。   身体的原主人名叫何从,月余前经历了一场情伤,一时没想开,竟转身跳了河,险些溺水而亡。   他在被人救起后连发了三天高烧,因为孤身一人,又没有钱,得不到很好的医治,情况一直很不乐观。   陆非辞就是在这种条件下魂穿来的。   断断续续地靠隔壁柳奶奶照顾了一个月,才勉强把病养好。   他初到现世时,还以为自己中了什么邪法,才会灵魂穿越,占据了别人身体,于是试着为这身体的原主人招过魂。   可这一用力才发现,如今的他连灵力都聚不起来,更别提使用招魂这种高级法术了。   重生原因不明不白,可日子总要继续。   陆非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与这个陌生世界磨合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初步了解了这个时代,也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只这一会儿工夫,太阳已经东升。   六月份的A市潮湿燥热,到了短袖短裤走天下的时候。   陆非辞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里挑了挑,最终换上一件纯白T恤和一条洗得泛白的浅蓝色牛仔裤。   又从柜子中的零钱罐里取出了两张十元纸币和几块钢镚,揣到兜里,打算作为今天一天的生活费。   一切收拾好后,陆非辞拉开那扇已经裂了一道口子的小破木门,走出屋去。   转过回廊,柳奶奶果然已经在灶台前熬粥。   “早上好,柳奶奶。”陆非辞上前打招呼。   他如今住在城郊一条破旧的小巷里,小巷年久失修,房屋早已残破不堪。   他和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租着那种不足十平米的小单间,灶台、浴池、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泛黄发黑的墙壁,长满青苔的走廊,走起路来吱呀作响的地板,断续发光的电灯,无一不散发着一股陈旧腐烂的气息。   小巷里的人们大多很贫穷,靠着政府的低保过活,隔壁这位柳奶奶就是如此。   她丈夫早逝,儿子儿媳、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孙子都在多年前的一场车祸中丧生,只剩她一人孤苦伶仃,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   而陆非辞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什么亲朋好友。   听街坊邻里说,何从似乎是个孤儿,孤零零地搬来这里住时,经常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只能饿着肚子去打工。   还是柳奶奶心善,见他可怜,也就时常为他送几碗粥什么的,少年也知恩图报,经常帮她搬搬东西,打扫一下卫生,这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有那种婆孙之间相依为命的味道了。   陆非辞初来时身子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靠着柳奶奶送吃送喝才活到了现在,虽然柳奶奶已经认定他“被烧坏了脑子”,才什么也不记得了,可依旧对他很上心。   两鬓花白的老太太听到声音,笑着转过身:“小从你起啦,来来来,我给你熬了小米粥,今天是你上班第一天,多吃点儿再走。”   陆非辞双手接过粥,轻笑道:“我只是去应聘而已,人家未必肯收呢。”   无论时代怎么变,人们对于衣食住行的需求是不变的,生计问题始终是重中之重,所以陆非辞重生后的首要任务,就是赚钱糊口。   从前的他身为天师,道法傍身,收厉鬼,除大魔,自然是不愁钱的,可眼下,这却成了他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如今陆非辞即便脑中有无数高等符咒的画法,也没有什么施展的余地。   因为无论是画符还是施咒,都需要灵力支持。   越复杂越高级的法术,消耗的灵力也就越多,而如今的他连灵气聚形都做不到,更别提去降妖除魔了。   修行之事可以从长计议,温饱问题却是迫在眉睫。   于是在床上养了半个月后,陆非辞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找些实际工作了。   柳奶奶都年近七十了,自己在这白吃白喝靠她照顾实在说不过去。   前天他在网吧查询资料时,无意中看到了一条招聘信息,是一家古玩店的全职工作,内容包含看店、进货、打扫卫生,说白了就是去打下手。   工资虽然不高,但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陆非辞自认为还是能够胜任的。   “没问题的,这么好的帅小伙谁不收啊。”柳奶奶安慰他道。   何从此人唯一能摆上台面的优势,也就是这张脸了。   倒不是说他长得多么惊艳,而是给人一种清秀俊朗、很有气质的感觉。   陆非辞轻笑着摇了摇头:“借您吉言,如果我真的被录用了,那等发了工资,我带您去吃顿好的,买两件衣服。”   如果问现如今这世上有谁真心待他,也只有这位柳奶奶了。   一个多月尽心尽力的照顾,贴心耐性,不求回报,就像前世的师父一样。   想到这里,陆非辞拿碗的手一顿,默默垂下了眼。   不知自己身死雁回坡的消息传回去后,师父该有多伤心……   “别别别,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没法折腾,白花那冤枉钱做什么。”柳奶奶听罢直摇头,伸手拍了拍陆非辞的小臂,“你留着给自己添几件新衣服就好。”   夏季的天亮得早,这说话间,小巷内又陆陆续续地有人醒来。   推门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陆非辞收起了笑容,一口气喝尽碗中的粥,对柳奶奶点了点头,打算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端着脸盆去洗漱的邻居。   对方看到陆非辞,不出意外地皱起了眉头,撇了撇嘴,刻意避开他绕了过去。   陆非辞神色如常,继续朝前走。   街坊邻里普遍对他颇有微词,至于原因,还要从他一个多月前为情所伤,投河自尽的事情说起。   “自己”爱慕的对象有点特殊——是个男人,据说还是一位厉害的通灵者。   没错,这身体的主人原是个断袖。   在小巷内的人们看来,一个大男人为情所伤就去投河自尽已经够窝囊了,何况对象是位同性通灵者,这让他们不免嘲笑何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加之街坊大多看不惯陆非辞这一个月来躺在床上吃白饭,还要靠柳奶奶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照顾,所以对他愈发厌恶。   所幸这种厌恶仅仅表现在对他的疏远上,而陆非辞本就喜欢清净,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大步走出了小巷。   应聘的地点位于城南,陆非辞则住在偏远的市郊,步行了近二十分钟,才碰到第一个公交站点。   在车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城市市区的繁华样貌终于展卷于眼前。   远处有高楼大厦,近处有琳琅小店,街道上人潮涌动,马路上车辆川流。   虽然这一个月以来,他努力地与这个三百年后的时代接轨,努力地通过隔壁的小网吧学习各种知识,可现世的种种发展还是一次次地冲击着他的认知,令他惊叹不已。   “百花街178号,野有蔓草古玩店……”   下车后的陆非辞低头看了眼自己记在纸条上的地址,开始顺着街道找门牌号。   这家店的店名挺有意思,人家一般古玩店都取什么“聚宝斋”、“古今缘”之类的名字,它却用了一句诗经里的词。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想来这古玩店老板也是个浪漫之人。   百花街是一条宁静的小街道,周边绿化做得相当不错,大片草地,绿树成荫,暖风拂过,草木的芳香扑面而来。   道路两旁遍布着商铺、书店、咖啡馆,时不时有晨练的老人经过,气氛一片祥和。   “322号……这里。”陆非辞驻足。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家门面不大、造型复古的小店铺,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野有蔓草”四个大字。   店门由彩色琉璃制成,晨光照在门上,光华璀璨,熠熠生辉。   “咦?”陆非辞盯着这扇别具特色的琉璃门,突然皱了皱眉。   门上各色琉璃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圈抽象的纹路,看似杂乱无章,却令陆非辞从中感到了一丝熟悉。   这纹路好像在哪见过……   可是在哪见过呢?   他站在门前想了好一会儿,就在这时,“吱呀”一声,琉璃门被推开了。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半倚在店门口,唇边带着天然上挑的弧度:“这位小先生,看你在店外盯了好久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第2章 重生现世(2)┃所谓通灵者,通天地之灵脉,聚寰宇之灵气,降妖除魔,捉鬼伏怪,保人世安稳,天下太平。   男人生了一双明亮透彻的桃花眼,一张天生带笑的面孔,碎发及肩,容貌俊朗,上扬的嘴角透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就是下巴上的青胡渣略显邋遢。   他穿着浅咖色衬衫,头两颗扣子都不曾扣好,发型也有些凌乱,身上还浮动着一股淡淡的烟酒味。   陆非辞微微一怔,开口道:“您好,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男人摸了摸下巴,眼神中带着些许慵散和迷离,像是刚睡醒没多久,又像是在回忆哪来的这号人。   “哦对了,你是在网上申请的那个小伙子吧?瞧我这记性。”古玩店老板说着,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进来吧。”   这一进店陆非辞才发现,古玩店的店面虽小,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室内装修精良,空间很大,只是因为阳光照不进来的关系,并不亮堂。   不过灯光柔和,也不显阴暗。   店内有好几排两三米高的货架,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玩书籍,墙角处还堆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箱子,稍显杂乱,想来店主人不怎么爱收拾。   古玩店老板将陆非辞带到一张小桌前,随意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你也坐吧,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如梦初醒的沙哑,吐字略显含糊。   “何从。”陆非辞沿用了这具身体本来的名字。   男人打量了他一番:“有二十了?”   “二十一了。”   陆非辞前世身死时二十有四,和如今的年龄也差不了多少,因此报出这个年龄时,倒不觉得有多违和。   “啧,真年轻。”古玩店老板笑了笑,伸手去够桌角的烟盒,够了一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介意我抽烟吗?”   陆非辞摇了摇头。   整个古玩店内都弥漫着淡淡的烟味,那是长久积累遗留下的味道,看来男人的烟瘾不小。   所以即便他不怎么喜欢烟味,也没有直说。他一点儿都不觉得一个喜欢抽烟的老板会雇佣一个介意他抽烟的员工。   “我叫秋醒。”男人点起一支烟,口气随意地问道:“我看你刚刚在门口站了半天,看什么呢?”   陆非辞沉默了一下,继而摇头:“没什么,您的店门很漂亮。”   他还是没想起来那琉璃门上的图案到底像什么,又或者只是自己多心了。他以往看过的稀奇图案实在太多,偶尔几处与记忆里撞了个重样也不足为怪。   古玩店老板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置可否地笑笑,开始聊正事。   “我这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就是帮着看看店,跑跑腿,偶尔进个货什么的。具体的内容我好像都贴网上了吧?平时店里客人不多,还是挺清闲的,就是工资不太高,你要是不介意,这事儿就算成了。”   古玩店要求的工作时间是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只管午饭,不包住宿,一个月工资2800元,在A市这个大城市是不怎么够花的,怪不得一直没什么人来应聘。   不过听店老板的意思,这份工作的工作量不大,也没什么特别要求,无非就是帮着干点儿杂活,开出再高的工资也不大可能。   陆非辞仔细算了一下如今的生活必须花费,小巷内的单间月租是八百元,每个月吃得省一点要五六百,吃得稍微好一点要小一千,交通、水电、网吧费用加在一起不超过五百元,日用品消费也不大,所以只要他不生病不受伤,不额外买衣服买鞋,也不参加什么娱乐活动,那么两千八百块的工资就足以维持基本生活了。   对于陆非辞而言这就够了。他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份工作,先垫上这几个月的房租和饭钱罢了。   至于今后如何,还要慢慢规划。   通灵之道他不打算放弃,虽然如今的自己天资不佳,但脑中好歹还存着过往学识,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这样想着,陆非辞点了点头:“好。那我什么时候来上班?”   秋醒道:“你要是愿意,马上就能开工,今天第一天,可以早点放你下班。”   他说着,转手把刚吸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缸里,抬头对陆非辞笑道:“我看你也不喜欢烟味儿,没关系,我烟瘾不算大,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行。”   陆非辞一愣,自己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做,男人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不喜欢烟味儿的?   古玩店老板起身拍了拍手,指着墙角一个棕褐色纸箱子道:“那里面是我不久前刚淘来的一些古书,能帮我整理一下吗?”   于是,陆非辞开始了他来到现世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整理古书的工作量并不大,只需要把它们分门别类放到书架上就好。   在整理的过程中他发现,这店里的书籍库藏还真不少,且种类繁多。各种名著典籍,正史野史,鬼怪杂谈,应有尽有。   不过说是“古书”,大多写在他身死之后。   陆非辞将箱子里的书一本本拿了出来,摆上架子。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一旁的书架上看到另一类书籍——   《通灵简史》、《驱魔三十六诀》、《天枢伏妖录》等等,各种通灵相关的书籍摆了满排。   陆非辞眼巴巴地望着这面的书架,他平日里兴趣爱好不多,读书算是一个,何况眼前还是他感兴趣的书籍。   他犹豫了一下,回身叫道:“老板。”   “嗯?”男人刚吃完早饭,正歪着身子依在窗边读报,听到自己新雇的小员工清清脆脆地叫自己,便转过头来:“怎么了吗?”   “这些书,”陆非辞伸手指了指,“我能读一读吗?”   “嘿,看不出你还挺上进的。”秋醒说着,目光在书架上扫了扫,“看中哪本了?”   陆非辞道:“就是随便看看,有好几本中意的。”   “唔……”男人随手开了一听啤酒,仰头喝了一口,这才伸手指道:“从这到这,这四排书架上的书,你都可以随便看。不过小心点儿,里面有些书上了年纪,一碰就散,别弄坏了。”   居然一下子开放了四排书架的借阅权,这可是陆非辞没有想到的意外惊喜。   他心情大好,连带着收拾东西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陆非辞发现,这份工作比想象中的还要清闲。   因为整整一个上午,店里只进过一个客人,什么都没买就走了。这让陆非辞不禁疑惑,这个古玩店真的能盈利?   古玩店老板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调笑道:“放心吧,干我们这一行,卖出一件大宝贝就够撑上个一年半载,保证发得起你工资。”   陆非辞讪讪一笑,同时又有点诧异,诧异于这古玩店老板的洞察能力。   没有客人需要招待,接下来的时间里,陆非辞便一直在书架旁安安静静地读书。   他从小就有一目十行的能力,记性也好,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看过的基本都会有印象。   这能力似乎也延续到了这具身体上,因此短短一个下午,已经啃进去好几百页书了。   现在手上在看的这本书名叫《通灵术之百年变革》,讲的是通灵术近百年的发展变迁。   陆非辞仔细翻阅后发现,当下修炼的基本方法和降妖伏魔的基本手段仍与自己那时期一脉相承,并没有发生什么根本上的改变。   只是由于近代科技的迅速发展,多了些与时俱进的现代化元素罢了。   譬如画符的朱砂黄纸不再拘泥于从前的单一品种,法器的材料也越来越多元化。而速行符、照明符这种符咒基本都被时代淘汰了,现代通灵者开轿车骑摩托,替代工具多的是。   至于通灵者现行的等级制度,也与三百年前相同,仍是按照能力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级别,其中每级再分为上、中、下三位。   修炼至“天”级的通灵者,方能获得“天师”的称号。他们是位于金字塔顶尖的佼佼者,每一个都威名在外,拥有足以对抗护法级大魔的能力。   经过一下午的阅读,陆非辞对自己的工作更满意了几分。   虽然工资不高,但足够救急,且贵在清闲,还有这四架子书本可以供他翻阅。   其中许多古籍上记载的资料在网吧也查不到,而且比起在网上阅读电子版文献,他更喜欢纸质书籍的质感,读起来舒服。   陆非辞看得入迷,连“早下班”的福利到了他这里也不算福利了,愣是坐到了红日西斜。   六点钟的钟声缓缓敲响,他竟也没有注意。   “看上瘾了?”秋醒突然拎着半听啤酒出现在陆非辞身后。   陆非辞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合上了书。   一个大活人近身,他居然没有丝毫察觉,不知道是如今的感官灵敏度太差,还是店老板走路的声音太轻。   秋醒靠在书架旁,扫了眼他手中的书皮封面:“《通灵术之百年变革》?”   他语气一顿,黑漆漆的眼珠不紧不慢地转向了陆非辞,似笑非笑地问:“你对通灵之术感兴趣?”   通灵者的存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世间妖、魔、鬼、怪共存于世,隐藏在人们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   所谓通灵者,通天地之灵脉,聚寰宇之灵气,降妖、除魔、捉鬼、伏怪,保人世安稳,天下太平。   不过即便存在为人们所熟知,通灵者也依然是个稀罕产物,天生灵根的人并不多,陆非辞更无意暴露自己,徒惹麻烦。   因此面对古玩店老板的疑问,他只是语气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是挺感兴趣的。不过也就是随便看看。”   秋醒没再说什么,抬手喝了两口酒,才又道:“时候不早了,明天再来看吧。”   “好。”陆非辞起身,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干脆利落地将书放回了书架。   他抬头望着掐了烟后改为酒不离身的古玩店老板,忍不住眉头轻蹙,犹豫了一下,终是劝道:“老板,烟酒伤身。”   男人今天开了少说有五六听啤酒了,中午的时候还小酌了两杯白的,不过一直不见醉意,酒量也是惊人。   “的确。”秋醒浑不在意地笑笑,晃了晃自己的手中的酒瓶道:“所以小孩子不要学。”   陆非辞:“……”   他穿越三百年而来,尚未以百岁老人自居,居然就被打成了“小孩子”。   离开古玩店时,陆非辞又回头看了眼那扇琉璃门。   他始终没有想起门上的纹路和什么相似,于是不禁怀疑自己多心了,这或许只是一幅普通的抽象画罢了。   他沿着百花街走了一段路,最终在街角找到了一家包子铺,进去随便买了几个馒头和俩素菜包子当晚餐。   回到城南市郊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待到下车,已经将近七点半。   夜风扑面而来,夏日的晚风带着一丝清凉,一丝暖意,十分怡人。   忽然,陆非辞感到周身一寒,一种遇到危机的本能紧迫感油然而生!   平地生风,阴气渐浓。   他心下一惊,自己八成是撞上小鬼了! 第3章 重生现世(3)┃诚然他不是个断袖,可这身子的原主人是,并且爱慕的对象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陆非辞警惕地四下张望,眼角余光扫到一道白影正朝他飘来。   那白影裹挟着一团阴森戾气,周身隐有血气浮动,竟是一只厉鬼!   鬼怪大多与人无争,厉鬼则不然。   它们死时怨气太重,难以消弭,死后才会化作厉鬼,害人性命。   来不及多想,陆非辞果断选择了——跑!   以他如今的那点儿修为,正面对上妖、魔、鬼、怪中的任何一种,都没有胜算。   如果硬抗,八成要被吸干。   他一路狂奔,身后的厉鬼发出了尖锐的女声,似笑似泣,极为凄厉。   女鬼穷追不舍,阵阵阴风冻得陆非辞一个激灵。   陆非辞暗道不妙,一般的厉鬼刚化鬼时,还不适应自己的形态,速度会比较慢。   可这女鬼不知在世间游荡多久了,跑得居然比人还快!   A市作为S省的省会城市,治安不是一向不错吗?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老油条”?   眼看着一人一鬼间的距离正渐渐缩小,陆非辞皱了皱眉,心里飞速思考着对策。   自己如今灵力不足,正面对抗是不可能了,唯有借助外物削弱厉鬼,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可他没有法器傍身,浑身上下唯一能够克制女鬼的就只有……   陆非辞深吸一口气,将食指指尖送入口中,用力一咬!   “嘶……”   指尖有血珠冒出,陆非辞猛然顿足,转身朝那厉鬼点去!   鬼怕秽物,怕日光,更怕人的阳刚之血。   这女鬼虽是只厉鬼,却也不过鬼兵的修为,鲜血多少会让它有所忌惮。   然而只有血还不够……   陆非辞刚一出手,只听那厉鬼一声惨叫,震得人耳膜生疼。   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他咬牙忍着,迅速画了个模样奇特的定身咒。   这是数百年前大天师司空渡研究出的“渡微十二符”之一,这个系列的符咒有个特点,那就是灵力消耗低,以微薄之力四两拨千斤,画符趋符都不需要太费力气。   以陆非辞如今“四两”也没有的现状,还要配合着“放血”一起使用它,方见一点成效。   果然,咒成的瞬间,那女鬼的动作立刻慢了下来,像是被冻僵了一般。   陆非辞默默收回了手。他知道自己的血只能在一段时间内定住厉鬼,并不能真正伤害到它,抓紧撤离才是上策。   可当他抬头看清那女鬼的情况时,却又一怔。   眼前的厉鬼瑟缩着,颤抖着,不单单像是被血符克制了的样子。   陆非辞皱了皱眉头,他的血又不比那些得道高僧,不至于让它怕成这样子吧?   下一刻,他明白了原因。   一道金符忽然从天而降,身后,一个陌生又沉稳的男声响起:“日出东方,百鬼退散!”   话音刚落,咒符便在空中炸亮,一时间金光大作,犹若旭日东升。   那女鬼在金光照射下凄声尖叫,却又动弹不得。   陆非辞回头,只见皎皎月色下,走出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男子面容俊朗,剑眉凤目,看上去比陆非辞大不了多少岁,裹在一袭黑色风衣中,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来人左手持一只通体晶莹的白玉葫芦,右手指着半空中的厉鬼喝道:“收!”   指尖金光闪过,那女鬼便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中化作一道白烟,被收入瓶中。   男人迅速拿出一张封印符,以灵气激发,贴在瓶口,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有两下子,陆非辞在一旁看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位突然出现的通灵者十分年轻,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不过眉心微蹙,不苟言笑,倒显得老气了许多。   他手持的那只白玉葫芦瓶身晶莹剔透,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封印符文,看成色,算是上乘法器了,不过使用时间太久,瓶身出现了几丝细小的黑纹……   再说那厉鬼,虽然等级不高,但毕竟不是普通小鬼,男子收服它只用了一击数秒,那至少要有玄级的修为才能做到,对于男子的岁数而言,已经相当不错了。   陌生男子的出现,算是彻底帮陆非辞摆脱了危险,陆非辞于是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这位仁兄,多谢相助。”   不料男人闻言突然回头,寒冰似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陆非辞,浓密的剑眉皱得更深,那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   陆非辞被看得一怔,还没明白这种不友善的目光从何而来,就听那人冷声道:“你没死?”   陆非辞心里一咯噔,难道碰到熟人了?   不会吧,自己来了一个多月,发现身子的原主人几乎没有朋友,怎么如今走在路上还能偶遇熟人?   何况对方是个通灵者,与何从的落魄画风格格不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通灵者从古至今都是比较稀罕的职业,所以当街坊邻居们得知“自己”一个穷鬼居然喜欢上一位通灵者后,才会嘲笑他痴心妄想……   等等!   喜欢上一位通灵者!?   陆非辞脑中轰的一声巨响,开始起街坊邻里的话——   “你们听说了吗?隔壁何从是个同性恋,这次为了个男人跳的河!”   “不止啊,我跟你说,我有一次遇见他被几个通灵者堵在小巷口,告诫他不要再缠着他们师兄了。”   “通灵者?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到的!他们随手这么一划,何从的身子就被吊到半空中了,可神奇了!”   “哟呵!这么说来何从是因为纠缠他们师兄,才被他们教训了?”   “八成是这样,我看他们几个就挺厉害的,他们师兄一定更是个人物!”   “嘿,何从这家伙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没想到私下里这么不安分……”   陆非辞僵硬地抬起头,还未待他将那点震惊的猜想消化过来,对面的男子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他这一转身陆非辞才发现,男子风衣背后印着一个剑与盾相交的特殊图案,十分显眼。   男子背对他道:“既然没死,就好好惜命。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有你那种特别的兴趣爱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做纠缠。”   陆非辞:“……”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的通灵者,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什么叫天意弄人?什么叫冤家路窄?   陆非辞此刻真是有口难言,只觉得自己出门前应该先算上一卦。   诚然他不是个断袖,可这身子的原主人是,并且爱慕的对象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对方的眼中七分冷漠,三分不屑,连问句“你没死”都显出几分屈尊纡贵的味道来,望向自己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不难猜测,他对“自己”原先的纠缠肯定多有不满。   陆非辞也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实事求是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失忆了。”   他说这话无非是给彼此找个台阶下,告诉对方往事已去,不必在意,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料男人听罢,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神色带着几分不耐,好像并不信他的说辞,反而疑心他又耍什么花招。   “吃过一回教训,怎么还是死性不改?你记忆有也好无也罢,都与我无关,从今往后,好自为之吧。”   陆非辞的长眉几不可见地一皱,神色淡淡地回应道:“如你所愿,我们不要再见了。”   他原本还对这个年轻的通灵者怀有几分好感,可看到那双黑眸中的冷漠与厌恶后,却突然替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感到了一丝不值。   到头来不光街坊邻里,眼前的男人也同样厌恶着何从。   男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话,收起葫芦便要离去。   不料刚一转身,就听身后那个令他厌烦不已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了,你的葫芦该修了。” 第4章 通灵顾问(1)┃“这样吧大师,您对当通灵顾问有兴趣吗?”   那玉葫芦作为一件法器,之所以能够捉妖收鬼,靠的不是材料本身,而是上面刻着的封印阵。   方才陆非辞匆匆一扫,便大致看明白了葫芦内外的阵法结构。   瓶身上出现几道裂纹原本不算多大的事儿,可有一道裂纹好巧不巧地裂在了封印阵的阵眼处,这位置紧要,一旦出现微小的错位,大阵的整体结构就会遭到破坏。   加之瓶内厉鬼的怨气还会不断冲击瓶身,照这个趋势下去,玉葫芦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破碎。   可男人显然不相信陆非辞的话,他连头都没回,冷冷地撇下一句“不劳费心,我自己的法器自己清楚”,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其实不怪他不信,一般的封印瓶属于消耗品,而男人的玉葫芦则是其中上品,跟了他许多年,瓶身上的裂纹早就有了,偶尔还会添几道新的,却并不碍事,也从未出过什么大问题。   陆非辞摇了摇头,见对方不信,也不再多言。   晚风扑面而来,卷起丝丝凉意,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T恤,被这样一吹,顿时觉出冷来。于是不再耽误,动身回程。   来到巷口,陆非辞径直走进了一旁的蓝天网吧。   电脑对于他而言可谓是第二个老师,这一个多月来,他就是靠着网络将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摸了个大概。   老板已经彻底认识他了,这个最初连开机、打字都不会的家伙,活像从另一个星球穿来的。   陆非辞找到自己的老位置坐下,熟练地开启电脑,打开了天宫通灵者论坛,登陆了他的账号“归去来兮”。   这个论坛是他前不久刚刚发现的,国内最大的通灵者网站之一,里面聚集了众多通灵者,大家一起学习交流,分享身边的奇闻异事。   论坛下设知识百科、资料文库、悬赏问答、新闻聚焦、任务委托等十几个板块,是陆非辞了解现代通灵者现状的主要渠道之一。   除此之外,论坛还按照地域开辟了不同的“城市圈”。   陆非辞现在进入的,就是A市的城市圈。里面讨论的事情大多发生在A市,什么城南发现只白兔精,城北冒出个暗影怪,发帖留言的人也大多是A市人。   陆非辞在城市圈里随意翻看着,忽然被一个标题吸引了目光。   【报!!!南旭师兄又立奇功!在城南市郊捉住了一只厉鬼!】   陆非辞:“……”   自己不就住在城南市郊吗?不会这么巧吧?   他抱着怀疑的态度点开了帖子,结果说的还真是今晚那人!   发帖人ID为“大风吹123”,在正文里各种吹捧他师兄多么技法高超,如何如何干脆利落地收下那厉鬼,描述之详细,还让人以为他当时就在现场。   这位“南旭师兄”在A市的通灵者圈子里似乎很出名,跟帖全都是清一色的叫好,更有甚者,说他“晋升天师指日可待”。   这大言不惭的评论看得陆非辞一愣,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位“晋升天师指日可待”的英年才俊,估计他的修为也就在中玄级到上玄级之间,晋升地级都要费一番工夫,更别提迈入天级了。   跟帖的人大约不懂“天师”是多么难得的称号,从古至今每个年代,能够修至天级的大能都渺渺无几。   陆非辞记得,在三百年前他那个时代,封号天师的通灵者统统只有二十四人。   而如今上网一搜,尚存于世的天师也仅有三十二位,这大概还是现代人更加长寿的缘故。   陆非辞的食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指尖刺痛传来,立刻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低头看了眼已经闭合的伤口,轻声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通灵之术还是要尽早操练起来,否则无法凝聚灵气,便无法驱动灵符灵阵。   像今晚这样被一只小鬼追着跑了半路,实在有点丢人……   关掉帖子,陆非辞来到了悬赏问答板块,打算赚点论坛币。   天宫论坛的虚拟金币虽然不能兑换成现金,却可以用来订阅文库中的许多资料,陆非辞阅读量大,金币消耗自然就快,因此不得不勤加答题,平衡开支。   这几天来,陆非辞凭借他以往的渊博学识驰骋问答版块,几乎成了正确率的代名词。   他一共回答了三四十道问题,其中二十道回答都被选为了最佳答案,剩下十几道也都是尚未决定的状态,几乎弹无虚发。   进入问答板块,一个高分悬赏的帖子赫然挂在首页,悬赏金额高达300金币,可以说出手相当阔绰了。   【有没有大师能帮我看一下我的照明符画的哪里有问题?为什么用不了啊?】   发帖人的ID为“月月有余”,说自己按照书上的描述画了一张照明符,却无法使用,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来发帖求助。   帖子里附上了他画的照明符和书上的标准画法,两者看起来确实一般无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陆非辞双击放大了照片,却是一愣。   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符?   照明符不长这样子吧?这看上去倒更像一张……   陆非辞仔细盯着书中图片看了半晌,更加坚信了自己判断。   这符咒确实可以生火照明,可生出来的不是明火,而是用来驱鬼除魔的真火。   这是一张低级真火符。   只是符文极简,相较于真正的真火符已被改得面目全非,释放出的真火威力有限,既不能驱鬼,也不能除魔,久而久之,人们便把它与照明符搞混了,觉得这生出来的不过是普通明火,于是又硬加了几笔照明符的画法上去,索性拿它当照明符用了。   如此一来,就能解释“月月有余”为什么驱不动符了。   有的符咒难于画出,却易于驱使,有的符咒则恰恰相反,画符容易,驱使起来却要消耗巨大的灵力。   真火符就属于后者。   想来这发帖人的灵力不足,才无法燃符。   陆非辞随手翻了翻回帖的答案,发现大多数人别说真火符了,连照明符长什么样都不认得,还有人说这是个钓鱼帖,现代人哪还有用黄符照明的?   这些回答让他不由得有些唏嘘,在三百年前,照明符还是最常用的符咒之一,可随着现如今的科技发展,照明工具越来越多,照明符也鲜有人问津,难怪这误人子弟的书流传这么久,都没人指出错误。   陆非辞想了想,直接打开电脑自带的画图工具,画了一张真正的照明符出来。   然后回到答题框,开始对着键盘笨拙地敲字。   “书上不对,照我的画。”   由于对拼音不熟,打字很慢,所以陆非辞的回答能简则简,怎么方便怎么来。   最佳答案的选择限定时间通常为两周,陆非辞也不指望发帖人会很快做出选择。在发完这条回答后,他就关掉了页面,出去寻找其他问题了。   不料过了没多久,就收到了系统的短信,自己刚刚的回答被选为了最佳答案!   与此同时,一个私聊窗口弹出来——   月月有余:“这位大师!!我按你的图画成功了!这照明符不光亮度惊人驱使起来还很省力!真是太感谢了!!”   陆非辞礼貌性地回了一个笑脸。   月月有余:“大师你怎么知道书上错了啊?你对这么偏僻的符咒都有研究,厉害的符咒也知道不少吧?[星星眼]”   归去来兮:“彼此。”   月月有余:“彼此?不不不我画照明符只是用来练手的啊!听说这个画起来最容易,没想到居然没能成功,差点被这破书打击到!还好大师你及时出现,让我意识到自己是个可塑之才……”   月月有余开始长篇大论地聊了起来,陆非辞连笑脸都不想回了,默默缩小了窗口。   可没想到对方滔滔不绝地说了几分钟,热情丝毫不减,私信响个没完。   月月有余:“大师我看到你以前的悬赏回答了!全都是最佳答案啊!!!”   月月有余:“天啊大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好崇拜你!”   月月有余:“大师啊……”   陆非辞看着满屏的聊天记录,一边感叹月月有余的手速惊人,一边发了个擦汗的表情。   表情发过去的瞬间,月月有余又说话了:“大师啊!我看你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刷这种小网站实在太屈才了,有没有兴趣和我组队,我们一起除魔卫道,维护世界和平?”   这回陆非辞直接点了叉。   然而对方好像认定他似的,开启了疯狂刷屏模式,不停发送抖动弹窗。   陆非辞被他抖得不耐烦,光标滑到了“退出”键上,想要直接下线。   就在这时,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这样吧大师,您对当通灵顾问有兴趣吗?我愿意支付一定的报酬,麻烦您指导指导我,教我画画符,这样如何?” 第5章 通灵顾问(2)┃谁给它施的定身咒?难不成是那个断袖?   陆非辞心中一动。   这一个多月以来,陆小天师首次意识到了金钱的重要性,并在努力地为之而奋斗。   如今的他虽然因为灵力不足,没法亲身上阵斩妖除魔,但过往知识毕竟没有丢失,在幕后提供信息指导不是正好吗?   想到这里,陆非辞抿了抿嘴,打算接受月月有余的提议。   可刚敲了几个字,又开始犹豫了。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现在没有灵力傍身,对今人常用的通灵之术也不算十分了解,若是贸然暴露了自己精通古法,未必是件好事。   何况他如今有了正式工作,虽然收入不高,但生计问题已经不算迫在眉睫,实在不必为此冒险。   念头一转,便改了口。   归去来兮:“可以考虑一下。你想学些什么?”   月月有余:“驱魔降妖,捉鬼伏怪,统统想学!不过您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咨询一些太离谱的问题。请问您一次的咨询费要多少?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平常全天在线吗?提供视频语音指导吗?”   月月有余的问题像一个个连珠炮弹般砸了过来,陆非辞前一问还没答完,后一问便接踵而至,砸得他有点头大。   月月有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发问太快,反问道:“大师,你为什么回复得这么慢呀?是在忙别的什么事吗?”   “我打字慢。”陆非辞喘了一口气,率先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刚回复完,月月有余突然发来了一串感叹号:“大师!!我看到你的个人资料了!原来你在A市!我们同城啊!!!!”   陆非辞一怔。   月月有余继续道:“那么面谈吧!咱们面谈怎么样?”   陆非辞:“……”   坦白讲,他对约见网友不是很感兴趣,尤其是这种刚刚相识只聊过几句话的陌生网友。   陆非辞点开了对方的头像,查看了一下他的个人信息。   月月有余,男,A市人,19岁,A大大二在读学生,ID注册有三个年头了,经过实名制认证,信用状况也都是良好,似乎不是什么骗子。   陆非辞有些犹豫,不过想到这是一个可以改善伙食的机会,也只得回道:“去哪?”   月月有余:“时间地点您来定!只要别太早,我怕起不来。”   陆非辞查了查古玩店附近有没有什么快餐店,然后回道:“明晚五点半,恒仁路KFC见。”   恒仁路就在古玩店隔壁,他正常五点下班,约在五点半碰面既不耽误工作,也不浪费时间。   月月有余:“好的大师!到时候见!给我留个您的手机号吧~”   归去来兮:“没有手机。”   陆非辞看了眼快要到时间的网吧计时系统,没给留下一串惊叹号的小金主反映的时间,就果断退出了天宫论坛。   离开网吧时,天边皓月皎皎,星光璀璨。   陆非辞抻了个懒腰,想,回去睡个好觉吧。   与此同时,城东一座破庙内。   一名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坐在篝火边,悠哉悠哉地烤着野鸡,哼着小曲。   破庙年久失修,连供奉的佛像都残缺不全。   周围环境阴森,隐有婴儿啼哭声响起,男子却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地吃野味。   忽然,庙外卷起一阵邪风,吹得窗棂吱吱作响。   婴儿啼哭之声更胜,仿佛被惊扰到了一般。   下一刻,疾风撞开了庙门,直接将篝火吹翻!   庙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男人灵活地翻身跳起,躲开了疾风利刃的攻击,黑暗中还不忘再吃一口他的烤鸡。   “好险好险,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半天才捉到一只野鸡,掉地上就太可惜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疾风朝男子袭来!   “切,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鸡了……”男人小声抱怨着,闲散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迫不及待想被收了么?”   说罢,他伸出右手,指尖金光闪过,画出了一道五芒金星。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急急如律令!”[1]   耀眼的金光瞬间充盈整座寺庙,一道尖利至极的鬼叫声随之响起,庙内残旧的雕像在这声波攻击下轰然倒塌……   萧南旭来到破庙前时,庙内已经恢复了宁静。   篝火重新升起,周围一片废墟。   男人背对着庙门,头也不回地继续烤鸡。   倘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男人身上穿着的黑色风衣和萧南旭是同款,风衣背后,一样印着那个剑与盾交错的图案。   “小师叔。”萧南旭在庙门前驻足,对着男人微微躬身。   “说了多少次,能不能不要加个‘小’字?”男人转过头,朝他招了招手,“来,鸡胸部位刚刚烤好,要不要一起吃?”   萧南旭愣了愣,依言上前,却摇头说:“我吃过了。”   “切。”男人撇了撇嘴,自己吃了起来。   萧南旭看了眼庙内的情景,问:“那弃婴鬼您拿下了?”   “在这呢。”男人指了指他身边的葫芦瓶,“鬼将级别的小鬼而已……好烫!”   不同于萧南旭的白玉葫芦,男人的葫芦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像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毫无出彩之处。   然而就是这么个普通的黄葫芦,却封印过无数恶名昭著的妖魔鬼怪。   萧南旭走到他身边,解下自己的白玉葫芦,双手递了过去:“那日的漏网之鱼已经全部捉拿回来了,您想问它们什么?”   男人吃鸡的动作一顿,他三两口解决了晚餐,拿起葫芦开始干正事。   封印符文被揭开,男人指尖一勾,萧南旭刚刚收服的那只女鬼便被拖了出来。   “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季长欢。”男人抬眼看着厉鬼,目光虽然锐利,声音却缓和了几分,“不必害怕,我只问几个问题,问完马上送你们去超度。”   “那日在前往超度场的路上,你是第一批逃走的吧?无定封印阵绝不是你这种鬼兵能够冲破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破坏的无定大阵?”   季长欢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而女鬼却耳鸣了似的,只一动不动地缩在原地,目光惊恐地望着眼前的通灵者。   季长欢每瞄它一眼,它就哆嗦一下,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大动作了。   “咦?”季长欢突然眉梢一挑,“你给它施定身咒了?”   他的目光望向女鬼,话却是对萧南旭说的。   “没有。”萧南旭摇了摇头,奇怪地问:“它中了定身咒?”   那荒郊野岭的,谁给它施的定身咒?   难不成是那个断袖?   怎么可能!   作为被某断袖缠了没有一年也有半载的受害者,萧南旭深知何从有几斤几两,那家伙连聚气都做不到,拿什么画符?   季长欢说道:“是中了定身咒不错,不过这定身咒有几分古怪……你抓它回来时,就没遇到什么人?”   萧南旭脸色一黑,斩钉截铁道:“没有。”   他因为那断袖已经饱受非议,实在不想再和那人有任何牵扯。   “我赶到后立刻把它收了进去,也没注意到其他问题。会不会是路过哪位通灵者干的?”萧南旭问。   “有点意思……”季长欢看它半晌,忽然勾唇一笑。   “罢了,我们先谈正事吧。”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施加在女鬼身上的禁锢顿时解除。   然而经过了半天的询问,却始终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收获。   季长欢又调了其它几只小鬼出来,得到的回答也大差不差。   没有鬼知道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只知道封印大阵破开一角,就争先恐后地逃出去了。   “小……师叔,现在怎么办?”   “你先送它们去超度吧,剩下的事,我和你师父再商量商量。”季长欢说,“事情也不是毫无线索,那日在现场,我发现了魔人留下的气息。”   “魔族?”萧南旭神色一凛。   “那帮家伙,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来闹一闹事,不找麻烦不舒服……”季长欢嫌弃地皱了皱眉。   萧南旭点了点头,起身等着拿回瓶子去超度场。   可季长欢握着那白玉葫芦左翻翻右看看,始终没有松手。   他看了半晌,忽然指着其上一道黑色裂纹说:“这细纹裂得不是地方,你找时间拿去修一修吧。”   “什么?”萧南旭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的封印瓶果真该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小时前……   萧南旭:不劳费心,我自己的法器自己清楚( ̄ε(# ̄)☆╰╮( ̄▽ ̄///)   ————————   注[1]:“五星镇彩”一句摘自百度来的道教咒语。   作者菌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咒语大多靠胡编乱凑+各种百度,希望大家看看就过不要考究_(:з」∠)_么么哒~ 第6章 通灵顾问(3)┃与小金主的面基   萧南旭望着手中的白玉葫芦,本就微沉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何从那家伙……真是一张乌鸦嘴!   原本何从的话他是半句也不相信的,可小师叔也这么说了,他不得不信。   不过他将这个巧合归结为何从的歪打正着,而不觉得对方真的从中看出了什么。   毕竟小师叔身为地级强者,尚且用了半天才发现问题,那废柴不过匆匆扫了两眼,又能看出什么?   “怎么了?”季长欢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心疼瓶子,好笑道:“封印瓶受损是常有的事,你不必这副脸色,就算真坏了,让你师父给你弄个更好的不就是了?”   “没事。”萧南旭低下了头,“您忙吧,我先走了。”   说罢收起葫芦,重新投身于夜色之中。   翌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陆非辞走进古玩店时,秋醒正坐在窗边看报。   “早啊小从。”古玩店老板头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随手掐灭了手中的烟。   “早,老板。”陆非辞看了一眼仍在冒烟的烟头,犹豫道:“其实我对烟味没那么敏感……当然,我也不支持您抽太多香烟。”   秋醒摆了摆手:“其实我对烟酒也没那么上瘾,无聊的时候抽来解闷罢了。”   陆非辞闻言,沉默地瞥向了烟灰缸内插成一座小山的烟头,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大字。   “今天需要我做什么吗?”陆非辞问。   他的工作似乎没有固定内容,全凭古玩店老板一张嘴决定。   “我想想……那什么,你去看书吧。”   “……”   于是这一个上午,以陆非辞又啃完了一本书告终。   午饭由古玩店老板亲自掌厨,秋醒虽然人看起来略显邋遢,厨艺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至少比陆非辞预想中的要好许多。   午餐有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得当,这对于过了一个多月喝白米粥、吃清汤面的陆非辞来说,已经是相当丰盛的伙食了。   下午五点,陆非辞准时下班,步行去了恒仁路。   虽然两街相邻,但恒仁路的客流量比百花街大得多,街角的KFC里人满为患。   快餐对于如今的陆非辞而言可谓是奢侈品了,他没钱买东西,也就没去占座,随便找了个角落站着,等“月月有余”来。   初夏昼长夜短,太阳七点左右才落山,此刻风和日暖,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了满屋。   陆非辞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午五点三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约定的人却没有出现,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陆非辞叹了口气,准备动身离开。   刚走了没两步,忽见一个火急火燎的朋克青年冲进了店门,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一看就是在找人。   陆非辞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月月有余?”   那人愣了愣,目瞪口呆道:“归去来兮大师!?”   陆非辞:“……是我。”   很显然,双方都不是彼此想象中的模样。   月月有余先是惊讶,后是惊喜,他一个箭步上前,激动地握住了陆非辞的手:“大师!真的是你?你居然这么年轻!?你资料里也不标年龄,我还以为至少是个中年大叔呢!真是吓到我了,不过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这么博学多才啊??”   陆非辞被他晃得手臂上的肉都在颤,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对方的左摇右摆中抽出,抬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月月有余长了一张阳光大男孩儿的脸,浓眉大眼,双颊还有些婴儿肥,看来这人的网上资料属实,他确实只有19岁。   身高目测在一米七五左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件镶满铆钉的黑色皮夹克,一身朋克打扮十分招摇。   “诶大师,你昨天怎么突然下线了?我还在想没有手机号要怎么找你呢!”   “你就给了我一个大概的时间地点,也不告诉我今天会穿什么衣服,万一错过了多可惜啊!好在我们还是胜利会师了,这就是缘分,缘分啊!”   陆非辞:“……”   这个人叽叽喳喳的画风真是和网上如出一辙。   “大师,你怎么和网上一样沉默寡言啊?”对方居然也跟他想到了一起。   陆非辞觉得自己很冤。诚然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也不至于用“沉默寡言”来形容。   不过凡事都是相对的,和眼前这位朋克青年比,他还真是“寡言”得很。   “看你这么年轻我都不好意思叫大师了,要怎么称呼好?”月月有余问。   “何从。”陆非辞回答道,“我只比你大两岁,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从哥!”月月有余瞬间改了口,“我叫余小寒,小寒那天出生的,我爸懒人一个,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   余小寒说着,又凑了上来,小声道:“从哥,我们这都见面了,就交换一下手机号吧?我保证不外泄!”   陆非辞:“我没有手机,真的。”   “啊?”余小寒的两只眼一下子睁得滴溜圆。   开玩笑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不用手机?   见他一脸不信的样子,陆非辞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理由:“我没钱。”   余小寒表情一呆,立刻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即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水果手机拍在桌上:“喏!从哥,这个先给你用着!”   陆非辞摇了摇头:“谢谢,好意心领了,不过不必了。”   “从哥你不用客气,你要是真能教会我降妖除魔,就是帮了我大忙!一部手机不算什么。”余小寒十分慷慨地一挥手。   陆非辞仍是摇头,在他印象中手机是很贵重的东西,无功不受禄,他不想刚一见面就承人一个大人情。   “可是没有它我没法及时联系到你,会耽误正事儿的。”余小寒说。   陆非辞想了想:“那先说正事吧,如果我确实能帮到你,那这部手机的钱就从我报酬里慢慢扣,如果我也无能无力,那这手机我就不收了。”   “好吧。”余小寒挠了挠头,“其实我就想找个人跟我一起去通灵者公会接任务,体验一下降妖除魔的感觉。我之前自己也去试过,不过没有成功。”   通灵者公会是现如今通灵者们的官方组织。在这个高度信息化时代,几乎所有的通灵者都注册在案,名义上由通灵者公会统一管理。   公会不会干涉通灵者们的私人生活,只有当严重违纪情况出现时,才会对个别通灵者加以处理。   普通百姓如果遇到了无法解决的灵异事件,通常会委托给当地公会,公会再把它们挂牌出来,由通灵者们自行挑选。   当然,这是对于一般的灵异事件。   如果遇到了极度危险的恶鬼或魔物,公会会直接派人出面铲除,保障本地区的安稳。   关于这些,陆非辞已经通过网络有所了解,不过——   “接任务?”陆非辞一怔,摇了摇头,“抱歉,我应该说过,我只负责提供幕后指导工作,以我如今的情况,恐怕不能跟你上前线。”   “不不不从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跟我一起出任务,只要跟我一起去挑一挑任务,看看什么适合我,再教教我怎么能把任务完成,或者教我画几个实用一点的符咒也行,这样可以吧?我也不是贪那点儿任务酬劳,主要就是想体验一下当通灵者的感觉……”   陆非辞一听,这倒能接受。   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白天还有别的工作,要五点以后才能下班,所以只有周末能陪你去挑选任务,可以吗?”   “没问题,我平时也得上课呢。”余小寒说,“那以后每完成一单任务,我就支付给你相应的报酬,这样成吗?”   陆非辞点了点头:“成。”   “好勒,那一言为定!不过这个价格……”余小寒顿了顿,有些为难道,“不瞒你说啊从哥,我老子最近管我管得紧,所以现金我可能拿不出多少,不过其它条件都可以考虑,我之前屯了好多黄纸朱砂,你都可以拿去用!我家房子也很大,还有保姆,你来我这包吃包住都没问题!”   “……”陆非辞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敢把别人往家邀的家伙,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抽,“不用了,我有地方住。”   “好吧。”余小寒以为他是不同意砍价,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从哥你开个价吧,一次收费多少?我尽量满足你。”   陆非辞有些犹豫,他不是很了解现代咨询费的价位,何况余小寒都那么说了,显然也出不起太高价钱,他试探着问道:“五百可以么?”   五百对于如今的陆非辞而言不是个小数目了,事实上只要最终咨询费在三百以上,他都愿意接受,之所以开价五百,也是为了留出双方讨价还价的余地。   陆非辞自觉这个价格不算离谱,不料一抬眼,余小寒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他微微一怔:“五百多吗?”   余小寒呆呆地摇了摇头,然后猛然回神的嗷了一嗓子:“好好好就五百!我现在就付定金!”   陆非辞:“……”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家伙的表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要少了。 第7章 通灵顾问(4)┃打通经脉   余小寒一听这种白菜价,激动得脸都红了,翻开钱包就要掏钱。   “从哥你人实在太好了!我爸最近管我管得是严,但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客气!那我今天就先付五百当定金,这周末我们直接去通灵者公会挑任务吧?”   余小寒眼巴巴地看着陆非辞,生怕他反悔一样。   毕竟五百一起的咨询费实在便宜,便宜得他都有点怀疑这位“大师”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了。   陆非辞不答反问:“你有通灵证吗?”   通灵证由公会统一颁发,是一名通灵者的身份证明,只有持证的通灵证才能进入公会任务大厅,挑选任务。   余小寒:“那必须的!这年头哪还有无证的通灵者啊?再说了,没证怎么挑任务呀?”   陆非辞:“那你是什么等级的?”   “咳咳。”余小寒摸了摸鼻子,“中黄位。”   陆非辞:“……”   天地玄黄,“黄”是最低一等。   中黄位是个什么概念呢?但凡是有灵根的人,哪怕像何从这种完全收不了妖伏不了魔的,都能混个下黄位。   所以余小寒的修为可想而知,也难怪独自去接任务会以失败告终。   余小寒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陆非辞:“从哥,你什么等级的呀?”   陆非辞淡定回道:“我还没有证。”   正因为下黄位的人什么都做不了,要证也没用,所以一般都不会去公会注册考证,自取其辱。   余小寒瞬间懵了:“啊???”   陆非辞神色不变地重复道:“我没有证,就算有,等级也不会比你高。现在你是老板,要是反悔了,随时可以开除我。”   余小寒忙摆手:“没没没,我不是这意思……不过从哥你为什么会没有证!?”   “说来话长。”陆非辞叹了口气,“不过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我这周末就先去把通灵证办下来。”   “好吧,那我们下周末再去挑任务。”余小寒也跟着叹气。   陆非辞目光扫过:“这么迫不及待?”   “当然啦,通灵者多威风啊!我将来要是能进入特卫队,做鬼也瞑目了!可惜我现在还太弱,快点变强就好了……”   陆非辞轻轻一笑:“我记得师父曾跟我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等到你真的变强了,或许就不觉得威风了。”   余小寒愣了愣,关注点却是:“师父?从哥你还有师父?”   陆非辞好笑道:“自然,不然你以为我的知识都是跟谁学的?”   “哇,从哥你这么厉害,你师父一定更厉害!”   “是啊……”陆非辞望着窗外将落未落的斜阳,陷入了沉默。   他的师父燕行客是三百年前的首座天师,而首座天师之称,只授予当世最强的通灵者。   发呆片刻,陆非辞收回了目光,抬头看表:“时候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吧。这五百块钱也不必现在给我,等挑完任务再说。”   通灵顾问的事至此就算谈成了。   陆非辞虽然没收余小寒的定金,不过心里也算有了底。   他在回去的路上给自己多买了两个肉包,甚至还给隔壁柳奶奶捎了些水果。   回到家后,陆非辞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既然决定去考通灵证,总要做些准备,不然连聚气都做不到,去了着实丢人现眼。   可是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才能聚气成功呢?   所谓“聚气”,是指先将灵力汇聚于丹田,再经由四肢流入百骸,在体内运行一周后,重归丹田的过程。   唯有如此,才能将天地灵气转换为自己所用。   一般来说,灵根越多的人,灵气运行越畅通,修行者就能从天地间汲取更多的灵力。   前世的陆非辞天生十二道灵根,几乎就不知道“经脉堵塞”四个字怎么写。   可何从体内仅有一道灵根,导致灵气流通艰难,甚至无法在体内行满一周,所以才无法聚气。   打通经脉的方法不是没有,陆非辞知道很多种,比如服用一些天材地宝,或得到顶尖法器加持,再或者有高人在旁施法,直接将灵力注入体内,助他打通全身经脉。   然而这些方法,对于如今的陆非辞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那么还能怎么办呢?   陆非辞躺在小床上,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望着破旧的天花板发呆。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蹭地坐了起来。   正统的方法走不通,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这个不太靠谱的念头一起,陆非辞立刻心动起来。   虽然危险,但值得一试……   他盘腿坐起,闭目凝神,迅速进入了状态。   灵气缓缓汇聚于丹田,然而这一次,它们并未按照正常程序开始循环。   如果有地级以上的通灵者在场或许就能看出,此刻陆非辞体内的灵气,是逆经脉而行的!   灵气在逆行过程中会四处流窜,冲击人的奇经八脉,说不定能借此冲开堵塞的经脉。   这是相当危险的做法,大多数修行者都不会予以考虑,因为逆势而为会伤及经脉,还容易控制不好火候,一旦灵气在体内失控,修炼者很容易走火入魔。   不过陆非辞发现,何从的身子由于底子太差,反而没有后面这种苦恼。   灵气在他体内运行过慢,所有陆非辞无论何时察觉到情况不对,都可以及时停止。   当然,理论归理论,实践起来并不容易。   灵气逆行的感觉十分痛苦,好像有一团锐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陆非辞双眉紧蹙,光洁的前额渐渐浮现出了一层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情况变得愈发糟糕起来。   就差那么一点了……陆非辞咬牙撑着。   只要完成了这一步,他便可以开始聚气运灵,捏咒画符。   就差最后一点了!   忽然,陆非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体内灵气隐有失控的迹象,然而灵气运行也到了最后一段。   他纠结数秒,选择了继续运气,孤注一掷!   失控感越来越强,仿佛有数把钢刀在五脏六腑内搅动,陆非辞额上青筋暴起,险些干呕出来。   然而祸不单行,一道逆行的灵气突然脱离了经脉轨迹,直切入心肺地带,陆非辞暗道不好,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灵气仿佛化作了锋利的罡气,彻底在体内失去了控制!   陆非辞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力量开始反噬,令他头痛欲裂,意识也开始变得恍惚……   危急时刻,忽有一股不知名的气息从体内不知名的地方升起。   这气息温和又霸道,微弱又强劲,横冲直撞的灵气遇上它,瞬间变得温顺起来。   不适的感觉也得以平复,而这股气息稍纵即逝,转眼便如同雪花入湖般无影无踪了。   事发不过弹指一刹,陆非辞睁开被冷汗覆盖的眼,竟有些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就在这时,随着灵气四处冲撞,最后一处大穴也终于被冲开。   刹那间,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直通心肺!   何从身体的经脉,总算打通了!   下一刻,微弱的光芒在他掌心中汇聚成型。   陆非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黑色的双眸倒映出了黑暗中的那点微光。   如此一来,他才称得上是一名真正的通灵者。   陆非辞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自己衣服全都湿透了,并且身上多处刺痛,肌肉发酸,看来灵气逆行虽然助他打通了经脉,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想继续开拓经脉、加速修为,还需要另辟蹊径。   刚刚那一遭实在凶险,若逆行的灵气破入丹田,后果不堪设想,他未必回回都有挺过去的好运。   不过话说回来,那股气息究竟是什么呢?   陆非辞左思右想无果,索性也不去想了。   他休息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打冷水擦身子。   何从的皮肤白皙,不像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身材倒很清减,小臂处也有一些肌肉。   陆非辞一边擦身子一边想,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至少可以聚气了,再遇到妖魔鬼怪就不会像当初那般被动了。   这周末先去把通灵证考了,看看那通灵者公会究竟长什么模样。 第8章 通灵者公会(1)┃天才与废材   通灵者公会作为当世最权威的通灵者官方组织,在每座城市都设有分会,主要负责组织管理当地通灵者,除魔卫道,维护治安。同时也负责通灵者们的考核评级,任务委托等。   像A市这样的繁华大都市,其公会规模自然不小。   公会建于城东的一座小山坡上,由一片小型建筑群构成。   主楼高达二十六层,坐北朝南,四面枫林环绕。   远远望去,宏伟巍峨的公会大楼独立林间,幕墙由白瓷铺盖,美轮美奂。   “看啊从哥!这里是不是很气派?这人来人往的,里面肯定藏着不少厉害的通灵者,说不定还会碰到特卫队的人呢。不过你像这些往委托大厅走的,八成就是普通老百姓了……从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陆非辞揉了揉耳朵,太阳穴有点突突。   自己到底为什么把余小寒也带来了?   今天周末,不用上班,于是陆非辞一早就出了门,过来办理通灵证。   只是人生地不熟的,难免要找人问一问怎么走,便随手给余小寒发了条短信,结果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从哥,你觉得自己大概在什么水平啊?上黄位?中黄位?”   由于陆非辞明确表达过自己实践能力很差,余小寒也就没往玄级上猜。   “和你差不多吧。”陆非辞回答说。   其实打通经脉后,他大约能接一接比较简单的玄级任务了,但这是建立在他精通各路符文阵法的基础上。他自身的灵力强度仍然很低,如果单纯测试灵力,那么他的评定应该在中黄位左右。   “进去吧。”陆非辞道。   两人步入公会大厅,大厅顶部一幅墨彩描金的巨型壁画映入眼帘。   陆非辞脚步一顿,仰头望着这幅壁画,黑眸微微一眯。   “怎么了从哥?”余小寒凑了上来,“这壁画上画的是各路神佛,据说一共有七十二尊呢。”   陆非辞点了点头,感叹道:“这公会真是有钱。”   方才他在看到公会大楼时都没有发表这种感慨,如今却有此言论。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壁画中藏着一座大阵的符文——三清九转守护阵!   这是著名的三大守护阵之一,大阵一旦启动,可张开九重结界,百鬼难侵。   不过这阵法一布就要布九重,头顶数百平米的壁画只刻着其中一重,也就是说,整座公会大楼可能都包含在阵法内。   设计这样规模的一座大阵,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和人力,看来A市的通灵者公会家底很是雄厚。   “来从哥,我们先去领号。今天周末,来考证的肯定不少。”余小寒作为过来人,驾轻就熟地拉着陆非辞去排队了。   周末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大厅内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却没有出现吵吵闹闹的景象。   人们往来行走,皆不多作喧嚣,只有办事窗口前声音稍大点。   陆非辞在排队机前取了个号——12号。   以通灵者百里挑一的稀罕程度来说,今天来考证的人确实不算少。   之所以要“考证”,是因为办理通灵者证是要经过测试的。   测试大致分为两道程序,一是灵根测试,检测一个人是否生有灵根,生有几道灵根;二是灵力测试,检测一个人的灵力强度,判断他的实力到了什么级别。   坐在排队等候的长廊中,余小寒偷偷瞄了眼周围来考证的其他人,他们大多很年轻,并且全副武装,有的穿道服带法器,还有的直接在背后背了把驱魔剑,一看就是修行了有一段时间的。   刚来考证的人不一定就是菜鸟,因为通灵证有个年龄限制,只对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发放。   也就是说未成年的青少年无论修为到了哪一步,都没有领证资格,也不能进入任务大厅接任务。   余小寒有些局促地转头对陆非辞道:“从哥,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啊?你今天这打扮……会不会太随便了点?”   “嗯?”陆非辞低头打量了眼自己的穿着,他的衣服不多,因此仍是万年不变的白T恤和牛仔裤组合,休闲舒适,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再看余小寒那一身朋克刺猬装,陆非辞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定义“随便”这个词的。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看我们斜对角坐着的那个人,你知道他穿的是什么吗?”   陆非辞抬眼一扫,那是一身改良版的藏青色长款道服,衣服里侧似乎还印着一大片图案。   “料子不错,里面印着护身符文是吧?”   “对的!这是双灵护身装,据说道服中藏着抗魔法阵呢!售价三万八一套,我本来也想买的,奈何手头暂时不富裕……”   “这和测试有什么关系吗?又不会放怪出来让你打。”陆非辞晃了晃刚拿到手的《通灵证考前须知》,手册上写明了考试流程,并且有注明,在进行灵力测试时不允许借助外物辅助,也就是说,法器带进去了也不能用。   余小寒:“就算不能帮到忙,可带着心里就有底气啊!”   陆非辞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神奇的理论怎么来的:“底气不是外物给的,关键还要看你自身。真正的强者纵然折枝为剑,亦不输旁人。”   “有道理!”余小寒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从哥,你从刚刚开始一直在看什么呀?”余小寒好奇地问。   他顺着陆非辞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名黑衣男子,看模样少说有三十多岁了,手中也拿着排队的号码牌。   余小寒一愣:“我天,那大叔多大了,怎么还来考证?”   陆非辞收回了目光,低声道:“看见他身上带的霹雳驱魔符了吗?这人至少有玄级修为,他不是来考证的。”   “什么!?”余小寒满脸问号。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一名灵动可爱的长发少女走了过来。   少女长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一双明亮的小鹿眼,一对细长的流星眉,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唇红齿白,双瞳剪水。   她穿着一套红白相间、裁剪精良的贴身裙装道服,一出现就引得长廊中人为之侧目。   而少女似乎习惯了这种注目,并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径直朝角落里那名黑衣人走去。   黑衣男子见她来了,起身无奈一笑:“又睡过头了?”说着,将手中的号码牌递了过去,“倒好意思叫我来帮你排号。”   “嘿嘿,谢谢贺叔叔。”少女讪讪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小声讨好道:“抱歉抱歉,我也不是故意的,昨天生日嘛,偷开了我爸两瓶酒喝,没想到酒劲儿这么大。”   “你啊……”黑衣男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刚过十八岁,一天都等不及了?”   正说着,考核室的大门缓缓开启,一名工作人员走了出来:“下一组,6号到12号。请跟我进来。”   “正好,你是11号。”男子指了指号码牌,嘱咐女孩:“点到为止,少惹事端。”   女孩比了个鬼脸,翩翩然地走进去了。   余小寒则对陆非辞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加油从哥!我在这等你!”   陆非辞笑了笑,跟随众人进入大门。   六人首先来到了灵根测试地点。   这是一个圆顶设计的偏厅,中央的高台上放着一块西瓜大小的灵力感应石。   感应石呈椭圆状,颜色深赭,石身上共有十二条长长的暗金色细纹,用来测试灵根数量。   人体内每生一道灵根,便会激亮一条纹路。   “6号请上前。”检测员公式化说道。   只见那位穿着三万八千人民币的年轻人走了过去,伸出双手放上了感应石的两端。   暗金色的纹路次第亮起,仿佛有金光注入,最终一共显示出六条金纹。   “六道灵根。”检测人员点了点头,还算不错。   大多数通灵者都只有三至五道灵根,所以拥有六至八道灵根的人就算资质不错了,再往上,那就是“天才”的范畴了。   “下一位。”   接下来的三人似乎印证了这一说法,都只有三四道灵根,表现中规中矩。   “11号。”   检测人员抬起头,一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不由一愣,仔细看了两眼,又觉得这小姑娘有几分眼熟。   不同于其他测试者,女孩的神态颇为随意,忽闪着大眼睛,仿佛来玩儿似的。她三两步上前,随手搭上了灵石。   一条,两条,三条……   随着金色纹路越亮越多,众人的眼睛越瞪越大。   七条!八条!九条!   金纹最终亮起了九条之多!   九道灵根!   一时间室内哗然,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刚来小半年,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天才,吃惊得合不拢嘴。   资历颇深的检测员也很震惊,却没将情绪写在脸上,他低头看了眼女孩的资料——   苏戴月……姓苏?   检测人员瞳孔骤然一缩,他终于意识到这小姑娘长得像谁了!   “你!你是……”   “嘘。”女孩耳朵一动,回头轻轻比了个手势,笑着眨了眨眼。   检测人员反应过来,干咳了两声,低头叫道:“下一位。”   少女在满屋惊羡的目光中走了下来,她随手撩开耳边碎发,不经意间与正在上前的陆非辞打了个照面。   陆非辞正对上她的目光,便对着少女礼貌一笑。   那双眼中风平浪静,既没有震惊与赞叹,也没有羡慕与嫉妒。   苏戴月一怔,转头好奇地打量着陆非辞,这家伙什么法器都没带,在满屋全副武装的通灵者中,只有他一人穿得像是来逛街的,特别突兀。   这么有恃无恐,难道是个高手?   陆非辞神色坦然地站到了感应石前,将手放上了灵石。   他虽然勉强打通了体内经脉,却没有能力改变天生的灵根数量,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一、一道灵根?”   望着只亮起了一道金纹的感应石,记录人员又是一呆。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遇上九道灵根的天才也就罢了,居然还遇到了个只有一道灵根的废材!   苏戴月同样大跌眼镜,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原来这世间还真有人只生一道灵根?   她从小到大,见过的通灵者数不胜数,却第一次见到活的“伪通灵者”。   之所以称他们为伪通灵者,是因为这些人据说连聚气都做不到,也无法布阵画符,算不上一名真正的通灵者。   所以这人到底是来干吗的??   在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中,陆非辞本人倒是格外淡定。   他等了好半天,一直不见工作人员有反应,才问:“可以了吗?”   检测员这才回过神来:“啊,可以了,你下去吧。”   一同进来参加测试的人们脸色变得精彩起来,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怜悯的,还有人看了看陆非辞,又看了看苏戴月,两相对比,目光中写满了一言难尽。   “好了,我们进入下一个厅吧。”领队的工作人员说完,欲言又止地看着陆非辞。   下一个测试是灵力测试,众所周知,只有一道灵根的伪通灵者是无法汇聚灵气的,灵力测试也就无从谈起。   这样的人注定与通灵之道无缘,也很少会来通灵者公会自取其辱,因此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犹豫着要不要提醒陆非辞,如果只是想来混个下黄位的通灵证,经过刚刚的测试就可以了,接下来的灵力测试不必参与,白费力气不说,还徒增笑柄。   然而最终工作人员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众人一起带到了灵力测试厅。 第9章 通灵者公会(2)┃“当初警告过你不要再纠缠南旭师兄了,你居然还敢直接找来公会……”   灵力测试厅中央摆放着一块高约两米的人形标靶,标靶上刻满了符文,插满了仪器。   测试者要通过全力打击标靶展现自己的灵力强度,电子仪则会当场显示此人的灵力级别。   工作人员在一旁站定,虽然还未开始测量,但结果其实已经可以预见。   因为这个年龄段的通灵者普遍开始修行没多久,无所谓谁更努力一点,因此实力和天赋大多成正比。灵根越多的人,修炼速度越快,实力也就越强。   果然,第一个六道灵根的青年打出了上黄位的成绩,而后三人都只有中黄位的修为。   接下来就轮到苏戴月了。   周围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就连陆非辞都跟着抬眼望去。   九道灵根的小天才在三百年前也不多见,他想看看少女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苏戴月来到指定地点,目光中带着三分自信、三分骄傲、三分认真,她二话不说,直接调动起体内灵气,举拳打了上去。   小姑娘个头不大,力量却不小,一出手便带起一阵破风之声。   全身灵气汇聚于右臂,拳心溢出了烈焰般的金光,“砰”的一声,打得标靶都颤了两颤!   仪器发出了“嘀嘀”两声响,显示器上的数字开始迅速飙升,先后冲破了下黄位、中黄位、上黄位的界线,最终停在了下玄位!   十八岁的玄级通灵者!   工作人员倒吸一口冷气。   陆非辞也微微一笑,这么年轻达到玄级,不光是天赋异禀可以做到的,肯定也离不开自身的努力。   想当初他七岁开始跟随师父修行,也是经过十几年的磨砺才有了后来的成就。   不过现代社会似乎更加看重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想来除了一些通灵世家,普通人家是不会送孩子从小开始修行的。   “下一位。”检测员神情复杂地看着陆非辞。   刹那间陆非辞也成了全场焦点。   不过这种关注颇有几分看戏的味道,因为众人知道“一道灵根”意味着什么。   汇聚不起灵力的话,显示器上的数字连动都不会动。   苏戴月也叹了口气,望向陆非辞的目光中不乏几分怜悯,就像看到下雨天被淋湿了毛的小野猫一样。   然而下一刻,小鹿眼突然瞪得溜圆——她看到男人拳心居然亮起了微光!   这个伪通灵者居然聚气成功了!   陆非辞深吸一口气,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对着标靶奋力一击!   仪器检测到灵力波动,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缓慢上升,最终突破了下黄位,停留在了中黄位的区间上。   工作人员差点儿惊掉了下巴,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伪通灵者无法聚气呢??   之前那几个同为中黄位的测试者脸色也顿时变得精彩起来,自己明明多长了两道灵根,却好像没什么用处。   技术人员甚至专门上前检查了一番仪器,确定没有问题后,对着测试员点了点头。   成绩最终就这样定了下来,众人签字核对完后,离开了考核室。   余小寒像一颗焦急的白萝卜在门口来回踱步,见陆非辞出来了,忙上前问:“怎么样从哥?”   “中黄位,等着拿证了。”陆非辞简单说道。   通灵证一般三到五个工作日就能发下来,也就是说,他下周末就可以和余小寒一起去任务大厅挑任务了。   “耶!”余小寒欢呼一声,“那从哥,我们晚上要不要出去庆祝一下?我知道好几个地方好吃又好玩儿……”   两人边说边往大门处走去,身后,苏戴月和那黑衣男子也走了出来。   “接下来想去干什么?”男人没有问女孩成绩如何,仿佛早已心知肚明。   “先回试炼林吧,等证件下来我再去挑几个任务练练手。”苏戴月伸了个懒腰说。   “对了贺叔叔……”苏戴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伪通灵者也能成功聚气吗?”   男人轻笑着回答:“其实是可以的,不过要舍得下血本。聚气而已,各大家族用天材地宝堆也堆得出来,可是很少有家族舍得在一个伪通灵者身上堆那么多资源。”   “是吗……”苏戴月回忆了一下那个只穿着白体恤牛仔裤的年轻男子,可不像是满身宝物堆出来的样子。她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黑衣男子道:“我也不太清楚,怎么突然对这感兴趣了?”   苏戴月朝检测室的方向努了努嘴:“刚刚在里头遇见一个。”   “嗯?”男子愣了愣,“A市似乎没有通灵世家诞下过一道灵根的嫡系吧?”   苏戴月道:“就是因为没有,我才好奇的,寻常人家难道也养得起?”   男子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你如果真的好奇,不妨回去问问会长。”   另一边,余小寒还正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各种娱乐场所,陆非辞叹了口气,直白道:“不必了,我没钱。”   “我请客呀!”余小寒大手一挥,“从哥你就说你想去哪?”   “我哪也不……”话未说完,迎面撞上一个人。   陆非辞皱了皱眉,他方才明明有往边上避开,这人却还是撞了上来。不过他也无意追究,见双方都没什么损伤,便绕过这人继续往前走去。   不料被挡住了去路。   陆非辞抬眼,这人是故意的。   眼前的男人十分年轻,穿着一身改良版的灰色道服,显然也是一名通灵者。   “哟!”男人看到陆非辞,嘴角一抽,对着身后两名同行的伙伴招了招手,“快来看看,这是谁呀?现在都敢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了……你一伪通灵者来这干吗?”   陆非辞一愣,又是熟人??   “自己”这种条件,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么多通灵者的?   一旁的余小寒不乐意了:“喂!你说谁是伪通灵者?从哥明明有中黄位修为!”   “从哥?哈哈哈,多日不见你居然还收小弟了?”男人做出个夸张的表情,眼角吊出了十足的嘲讽,“就你这种资质,怎么好意思去误人子弟的?”   说罢转头对余小寒道:“他说他是中黄位你就信?告诉你吧,这家伙体内只有一道灵根,根本无法聚气!你们不会是一群伪通灵者在这抱团互吹吧?”   “去你的!”余小寒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被陆非辞一把拉住了衣领。   “从哥你放开我!让我教训教训这家伙……”   “你打不过。”陆非辞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喂!从哥,你到底帮谁!?”   陆非辞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余小寒的肩膀,抬眼问男人:“可以让开了吗?”   “让?现在知道让了,当初偷偷跟踪南旭师兄的那股劲儿呢?”男人冷笑说。   陆非辞:“……”   弄了半天还是为了那破事儿。   陆非辞顿时觉着自己冤得六月飞雪。   “我不会再去找你们师兄了,事情到此为止吧。”说罢,拖着余小寒就要走。   不料灰衣男子的两名同伙再次堵了上来,其中一人道:“你说不会就不会?那你今天来干吗的?”   “还能来干吗?八成是教训没吃够,贼心不死。”另一人顺着他的话回答。   “你们想怎样?”陆非辞的语气冷了下来,他虽不至于被对方几句挑衅激怒,可被人堵了半天,也多少有些不耐烦了。   “怎样?当初警告过你不要再纠缠南旭师兄了,你居然还敢直接找来公会……”   “哎,算了算了。”灰衣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问陆非辞:“你以后真的不会再去找南旭师兄了?”   陆非辞道:“自然。”   “好吧,喏。”男子点了点头,伸手递来一张黄符,“这是测谎符,如果你所言属实,这符咒就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可如果你说谎,就会招来祸事。你要是真的打算痛改前非,就收下这张符,那我们也懒得再找你麻烦,这样如何?”   陆非辞:“……”   这不睁眼说瞎话么?世间哪里有什么测谎符,这分明是一张引鬼符!   引鬼符顾名思义,是用来吸引小鬼的,符咒贴在哪里,哪里就会散发出特殊的气味,引得小鬼现身。   实力足够强大的通灵者可以用这一招让鬼魂自投罗网,可若使用不当,引来对付不了的厉鬼,就可能连自己都折进去了。   对方明知自己是个“伪通灵者”,还给自己这种符,实在太不像话了些,也活该吃点教训了……   陆非辞这样想着,却神色淡淡地应道:“好吧。”   灰衣男子神色一喜,这引鬼符一旦与外人接触,上面的符咒便会附着人身,没个三五天是消除不掉的。   陆非辞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指夹住了黄符,仔细审视了一番,拇指在不经意间轻轻一划,然后说:“有道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所言属实,自然不怕招来祸事……”说罢掀起眼皮,打量着面前三人,“倒是诸位,夜间行路,不怕小鬼上门吗?”   灰衣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是通灵者,怕什么小鬼上门?”   “这样啊……”陆非辞对着黄符轻轻一弹,“那诸位一路当心,今晚月圆之夜,阴气正浓,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要遇鬼。”   没人注意到,就在他方才弹指的工夫,一道无形的符印从黄符上升起,瞬间贴附到了灰衣男子身上。 第10章 通灵者公会(3)┃乌鸦嘴again   灰衣男子嘴角又是一抽:“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月圆之夜,鬼怪横行,这人刚刚摸了引鬼符,居然还要别人当心?   他冷哼一声,带人走进了公会大楼。   “呸!这些家伙……修为高一点了不起吗?”余小寒望着三人背影愤愤不平地说。   陆非辞倒是轻轻一笑,方才那道引鬼符他原模原样地还了回去,三人今晚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呢。   “从哥,你怎么认识这些人渣的?”余小寒问。   陆非辞摇了摇头:“一言难尽,都过去了。我们回去吧。”   “好吧。”余小寒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午饭时间快到了啊,我们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陆非辞摇摇头,理由还是那三个字:“我没钱。”   他这说的也是实话,古玩店那边的工资要到月中才发,现在的他确实没钱和人下酒馆。   “说了我请客呀!为了庆祝你考证成功!”   “……谢谢。”陆非辞想了想,倒是没再拒绝,“正好我想到了一道很适合你的符,可以画几张给你护身。”   “这么棒!”余小寒的眼睛蹭地亮了起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最好提前跟你说明下。”陆非辞转头看着余小寒,坦白道:“刚刚那人有一点没说错,我确实只有一道灵根,是个伪通灵者。”   “什么?”余小寒当场石化,“可、可是从哥你说你有中黄位的修为……”   “也没骗你。”陆非辞伸出一根手指,一点金光从他指尖亮起,“我能聚气,也能画符。”   余小寒的下巴险些长得脱臼。半晌,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啊啊啊啊啊从哥!大神!你真的是大神啊!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陆非辞:“……”   “好了好了。”他把自己的手臂从余小寒的疯狂摇晃中解脱出来,“怎么做到的说来话长,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当然不介意!从哥你简直是我偶像!我有七道灵根也才中黄位呢!”   “什么?”陆非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他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扫了余小寒好几眼,“你有七道灵根?”   “是呀,还算不错吧。”   陆非辞沉默片刻,问:“那你是怎么做到至今都只有中黄位的?”   “……”余小寒满脸黑线,“从哥,咱能不能别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很伤人的。”   考完通灵证,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陆非辞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跟着余小寒去吃喝玩乐了。   两人先去登仙阁吃了中饭,然后又来到汉天街,挑了些黄符朱砂和防身药水。   “从哥,我们买这么多东西,是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准备吗?”余小寒满脸期待地问。   “算是吧,我最近新学了些知识,想先抽空练练手。”陆非辞说。   他近来在研究现代的符咒,因为许多古符画法与今日的大不相同,效果也有所出入,冒然施展古术恐怕引人注目,还是要将古今之法融会贯通一下。   好在现如今网络发达,一些基础咒符的画法教程通灵者官网上就有,为陆非辞提供了诸多便利。   “我可以先带一点回去吗?”陆非辞指了指空白的符纸。   “可以可以,你全带回去也没问题!反正我又不会画。”余小寒两手一摊,低头看了眼表,“六点了啊,从哥,我们找地方吃晚饭吧?吃完再接着逛。”   “……”陆非辞默默看了余小寒一眼,似乎理解他为什么天分不差,修为却不高了。   “成吧,最好找个清净的地方,我帮你画几道符。”陆非辞叹气说。   “没为题,静雅居怎么样?那有包间,菜好吃环境也好,不过可能要提前订位置。等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余小寒开始低头弄手机,陆非辞则转头望向西边的红日,再有半个小时,太阳就要落山了……   月圆之夜,阴气正盛,各路妖魔鬼怪鱼贯而出,正是通灵者们每月最忙的日子。   今夜也不例外。   不过对于某些人而言,还是发生了一点意外。   “李侧,怎么回事啊?今晚的小鬼也忒多了点儿吧?”城西一座废墟内,一名年轻男子对不远处的同伴喊道,正是陆非辞上午遇到的三人之一。   “我怎么知道!真他娘的见鬼!”   撞上陆非辞的灰衣男子名叫李侧,严格来讲,他们都不算是通灵公会的人,因此这会儿也没有捉鬼的义务,只是出来接任务赚钱的。   可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了,三人明明带了避鬼符,却还是被大批小鬼盯上了。   李侧刚躲过了一只厉鬼的攻击,又被另一只厉鬼扯下来道服衣袖。   “啊啊啊啊啊——!”   胳膊瞬间被抓开了一道血口,他忍痛咬牙喊道:“离这两公里有个公会的补给站,我们去那避一避吧!”   今夜的小鬼数量多得离奇,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   “好!”三人打起精神,一边清路,一边艰难地往补给站走去。   两公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算近,加上无数小鬼一直在旁纠缠,因此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来到补给站门前时,身上都挂了彩。   大城市的通灵者公会通常会在城中设置许多补给站,以供路过的通灵者休息补给,恢复体力,站外设有较强的结界,一般小鬼很难突破。   三人一路狼狈逃窜,直至逃入结界内才终于松了口气。   “操!我说这么疼呢,老子也被抓伤了!”一人骂道。   李侧更是疼得直冒冷汗,胳膊上横着一道长长的黑色血口,沙沙地疼。   “一会儿找人帮你净化一下,省得中邪。”同伴在旁嘱咐道。   “我知道!”李侧没好气地说。   他脑中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何从那句“怕是要遇鬼”,不禁气得牙痒痒:“何从这个乌鸦嘴……碰上他就没好事!”   无论是李侧还是萧南旭,都不认为何从有什么未卜先知、明察秋毫的能力,因此事到临头,都只能骂一句“乌鸦嘴”。   “侧哥你别生气,那小子今晚估计更不好过。”三人之中的另外一人朝李侧挤眉弄眼道。   李侧冷笑一声,这才消下了一点怒气。   月圆之夜的通灵者们总是更忙一些,补给站陆陆续续迎来了很多人,大多休息一会儿,买点黄符就又走了。   李侧三人今夜是不打算离开这里了,因此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长椅上坐着疗伤。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声,紧接着一人推门而入。   李侧一抬头,蹭地站了起来:“南、南旭师兄!”   黑夜中风尘仆仆地走进来的,正是萧南旭。   萧南旭从各种意义上讲都是通灵者公会的人,他不光接受公会的任务委派,偶尔还会去公会举办的免费讲座上帮着讲几节基础课。   这些讲座对外开放,传授一些基本的通灵之术,在通灵者中受众极广,李侧三人就是去听讲座时巴结上萧南旭的。   萧南旭虽然年仅二十四岁,却已经拥有上玄级的修为,是A市青年一代通灵者中数一数二的翘楚。加之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师父,偶尔还代为授课的关系,许多同龄通灵者见到他都客气地称上一句“南旭师兄”。   萧南旭看到三人,眉头微微一蹙:“你们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三人集体蔫了下来,最终还是李侧小声开口:“我们遇到鬼了。”   “今夜月圆,遇鬼是正常的,什么鬼把你们搞成这样?”   “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就是数量太多了。”李侧支支吾吾地回答说。   “是啊南旭师兄,我们遇到了一群小鬼,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死命地缠着我们,甩都甩不掉。尤其是侧哥,一下子变成了它们眼中的香饽饽,我们不得已才躲来了这里……”   萧南旭问:“一群是多少?”   “二十多只吧。”   “什么?”萧南旭眉尖一动。   A市是个人口密集的繁华大都市,通灵者很多,治安也一直不错,就算是月圆之夜,遇上三五只鬼也算多了,二十几只未免太夸张了些。   他皱着眉头问:“你们今天都干什么去了?没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吧?”   “没,就去了趟公会,还遇到那个死基佬……”   “佬”字刚一出口,就被旁边的李侧狠狠一击胳膊肘。   果然,萧南旭瞬间沉下了脸,显然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死基佬”指的是谁。   “我不是说了,不许你们再去找他,也不要给我惹事!”   当初何从投河之事闹得不小,就连师父都知道了,还把他叫去专门说了一顿,弄得萧南旭这个憋气。   他虽然不喜欢何从,但也只是想与他撇清关系,绝无意置他于死地,也没想到何从会这么想不开。   不过正是因为这一出闹剧,他也知道了有些人爱打着自己旗号找何从麻烦,因此专门告诫过这些人,从今往后遇到何从只管无视,不许再替自己“出头”。   “南旭师兄你有所不知,那家伙现在越来越嚣张了,都敢直接去公会找你了。我觉得他当初跳河就是想博关注,最后不也没死成?今天在公会门口遇到,还向我们挑衅呢。”   “就是,何从那个乌鸦嘴,还咒我遇鬼,果真就真遇上了。”   “嗯?”萧南旭那双略显不耐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何从那家伙的乌鸦嘴又应验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刚刚修好的白玉葫芦,总觉得哪里不对,抬眼道:“你们仔细说说,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章 天降灵狐(1)┃在这副躯体内安安分分呆了一个多月的灵魂,突然躁动不安起来!   晚上八点,静雅居包厢内。   “从哥,这个银皮蟹膏怎么样?这是它家的特色,好吃吧?”   “从哥你喜欢喝酒吗?要不咱俩来两杯?”   “对了从哥,你说要给我画什么符呀?”   “护身的符咒。”陆非辞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确切地说是避鬼符。寻常的小妖小怪未必会害人,与之相比还是魔、鬼二族比较危险,尤其是魔,活物皆可堕魔,魔族虽然稀少,但也最为强大、最为危险。”   “所以从哥你能给我画个驱魔符吗?”余小寒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非辞摇了摇头:“驱魔符我如今未必画得成,就算画成了,你也驱使不动。魔族稀有,碰上的几率很小,又是通灵者的宿敌,就算出现了也不会让你去对付。倒是厉鬼对你的威胁更大些,避鬼符虽然不能驱鬼,但在一定程度上能帮你隐藏自己的气息,让鬼魂发现不了你。”   “好吧,但从哥你之前为什么说这是‘适合我的符’啊?”   “……”陆非辞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有一种符咒,驱使起来很省灵力,正适合你现阶段的修为。”   “原来如此,谢谢从哥!”余小寒顿时高兴起来,“哥你还想吃什么?我们接着加餐!”   “不必了。”陆非辞无奈一笑,“我们开始干正事吧。”   包厢内空间不小,除了用以进餐的主桌外,一旁还有供人饭后休息的沙发和小桌。   陆非辞擦干净手,来到小桌旁,拿出下午刚买好的朱砂、黄符和毛笔,提笔开始画符。   从古至今,人们研究出的避鬼符不下几十种,他现在在画的这种,正是上次用过的“渡微十二符”之一。   司空天师的“渡微十二符”堪称地级以下通灵者们的福音,因为它灵力消耗小,画符趋符都很方便。   这个系列的十二道符咒都是些常用符,旨不在降妖除魔,而是为低阶通灵者提供些便利,或帮他们在危急时刻保命罢了。   陆非辞还无法聚气时就靠它画出过定身符,定住了厉鬼的身,由此可见它确实不怎么消耗灵力。   唯一麻烦的是,“渡微十二符”如今似乎流传不广,贸然施展恐怕被有眼力的人认出来,因此画符时还要多添几笔,混淆一下视线。   陆非辞将灵气缓缓汇聚于右手,再经由笔尖流入咒符。   执笔间张弛自如,不出片刻,一张改动过的渡微避鬼符便画好了。   咒成的瞬间,一丝金光在笔尖闪过,没入了成型的黄符。   陆非辞放下笔,对余小寒招了招手:“来试试吧。以灵力灌入黄符内,然后贴到身上。”   余小寒接过避鬼符,迟疑地问:“就这么用掉,会不会太浪费了点?”   “无妨,今夜月圆,本就危险。何况这不是多么强力的符咒,画起来也省力,你只管练手就好,我一会儿再多画几张。”   “好吧。”余小寒也没再客气,挥手驱动了符咒。   “从哥!这避鬼符用起来果然省力!”   余小寒瞪大了眼,惊奇地望着手中的黄符。   他以往不是没用过避鬼符,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省力过。   陆非辞不过莞尔,提笔又画了几张避鬼符,一道交给他,然后抬手看了眼表:“时间不早了,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余小寒:“这才八点多啊。”   陆非辞:“我住的地方远,回去不方便。”   余小寒:“好吧,那我去结账。”   陆非辞转头看了眼今天刚淘来的朱砂和黄符,其实他想快点回去不光是因为住得远,也是因为手痒了。   许久不曾画符,难免跃跃欲试,想快些回去练练。   晚上九点半,陆非辞回到家中。   他以往为了省电灯也不开,从网吧回来洗漱一下就直接睡了。   今晚却不同,陆非辞摸黑画了张照明符,三两下点燃了它。   照明符的光火照亮了这间不足十平的小破单间,屋里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好在床头边放了个小矮柜,可以偶尔充当桌子的功能。   陆非辞将空白的黄纸铺在矮柜上,提笔开始画符。   这回他画的不再是“渡微十二符”,而是一张真正的驱魔符。   驱魔符一般威力较大,因此画符的难度也大。   以陆非辞如今的修为,画起来仍然有些吃力。   他先是尝试画了一张低等级的符咒,易水驱魔符,此符虽然等级不高,但如果配合其他阵法,使用得当,也能发挥出下玄级的威力。   失败两次过后,居然成功了。   陆非辞休息片刻,开始尝试离火驱魔符。   此符威力更大,却也更加难画。   每每画到一半,灵力就要枯竭,因此连画了三张都以失败告终。   陆非辞搁下笔,微微一叹。   看来要想尝试更高等级的符咒,仍需进一步加快修行,增强灵力。   然而他的经脉实在堵塞太过,即便之前勉强将其打通,灵根数量也不会改变,修行速度仍然很慢。   那么如何才能加速修行呢?陆非辞将目光缓缓转向窗外……   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聚灵之阵?   聚灵大阵通过阵法汲取灵力,使通灵者在密集的灵气中淬炼自身,更好地完成吸收转化,从而达到加速修行的目的。   三百年前他受好友之邀,去通灵大族南宫家做客时就曾发现,南宫本家地下埋着两个巨大的阵法,其中之一就是一座聚灵大阵。   族内弟子往来进出,都沐浴在密集的灵气中,八方灵脉在自己脚下,修行也就事半功倍。   陆非辞低头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周围的居民大概都睡下了,正是无人瞩目的好时机。   以他如今的修为,要布聚灵阵还有些难度。   然而总要一试,择日不如撞日。   他拿上符纸和朱砂直接出门了。   城郊人烟稀少,出门没走多远,就找到了一片空地。   空旷的土地上杂草丛生,陆非辞折了根树枝,就着圆月的光辉和照明符的光亮,开始布阵。   他先在地上画出了大阵的雏形,确定了八卦的基本方位,而后拿出黄纸,开始画符。   起先陆非辞笔走如飞,不出盏茶工夫便画好了头四张符咒。   然而随着灵力不断消耗,画符也越来越困难。   后四张咒符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完成,八张咒符分别对应八卦阵中的八个方位。   大地为媒,符咒为引,八方灵气,聚于此阵。   陆非辞将最后一道咒符贴好,确定没有疏漏后,走到了阵眼之中,盘腿坐下。   这聚灵阵究竟有没有布成,还要检验一下才知道。   陆非辞调动起周身灵气,注入大阵,激活了阵眼,开始运转聚灵阵。   灵气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入,聚拢于阵眼,再流到他身上。   渐渐地,大阵发出了金色的微光,一个个细小的光点从地面腾升而起,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聚灵阵联动八方灵脉,不光让他感应到了天地,也让天地感应到了他本人。   就在这时,变异陡生!   “唔——!”   陆非辞眉头一皱,猛地捂住了胸口。   在这副躯体内安安分分呆了一个多月的灵魂,突然躁动不安起来!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攫取他的心脏,将他的灵魂向外拉扯。   铺天盖地的杂乱之音入耳,恍惚间将他拉回三百年前。   过往如走马灯般一一闪过,他看到了自己八岁那年的那场大火,十六岁从师父手中接过退魔弓和如意箭,二十岁那年独闯魔渊,还有二十四岁与妖王的最后一战……   他隐约又听到了一声嘶吼,像是身死前听到的那样,撕心裂肺,愁肠百结。   陆非辞的双眼血丝遍布,身子几乎直不起来,他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大阵正南方,伸手揭下了此处符咒。   “破!”   嘶哑的低吼声响起,刹那间,八张咒符全部燃烧起来!   嘈杂的声音随之消散,天地瞬间寂静下来。   陆非辞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冷汗从他鬓角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衫。   黄符缓缓燃尽,一切重归宁静。   怎么会这样?   陆非辞头痛欲裂地想,不该是这样。   布聚灵阵远不像灵气逆行这么危险,就算失败,也不会危及通灵者自身。   问题不出在他的大阵上。   陆非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心脏在那里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是这具身子出现了问题吗?   是它在排斥自己这个外来者的灵魂吗?   还有刚刚,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是什么?   ——仿佛有一双眼在盯着他看。   他又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时空的。   以前从未听说这等奇事,也没有哪位圣贤有这种能力。   穿越时空,起死回生,这分明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陆非辞躺了半晌,挣扎着起身。   想不明白的事情,多想无益。   如今的他就算想明白了又能怎样呢?   还是要先变强再说。   陆非辞起身,拍去了身上的杂草,转身朝住所走去。   就在他离开法阵的那一刹,夜幕中骤然划过一道闪电,如银箭破空!   电光瞬间照亮了整片大地。   惊雷随之而至,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狂风呼啸而过,飞沙走石,声势之大,前所未见。   陆非辞忽然抬起头,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惊雷四起的天幕。   他如今虽然无法感应到云层后发生了什么,可也隐约知道,这绝非正常的自然天象。   雷电交加,愈演愈烈,乌云遮住了圆月,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   出了什么事?   陆非辞心间闪过一丝不安,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却无从辨析,更无法阻止。   最终,他将目光收回,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发现这天象异常的绝不止陆非辞一人,此时此刻,整座A市的高人都被这骤然降临的天雷惊醒。   已经能够感应天地的大能们透过这层天幕,感受到了更加危险的存在。   今夜的A市,注定无眠。 第12章 天降灵狐(2)┃“四十九道天雷,即便能扛下,估计也落得重伤,没个几十年是休养不好的。”   晚上十一点半,A市通灵者公会。   位于公会顶楼的会议大厅内灯火通明,却又格外寂静。   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桌,围有十个座位,此刻已经到场了八人。   仔细一看,这八人皆是A市通灵者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窗外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点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闪电照彻长空,雷声震耳欲聋。电光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天网,遍布城市的夜空。   屋内无人说话,人人脸上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   许久,才有人问:“会长和常欢还没来?”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常欢有事,怕是来不了了。”   门口走入一人,身披墨绿色防雨斗篷,衣袍的边缘还在滴水。   “会长!”   “会长,你可算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来人解下斗篷,露出一张风度翩翩的俊雅面容,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正是A市通灵公会的会长,苏逸之。   他今年虽已四十有六,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着一身月白色复古长袍,明眉秀目,儒雅端庄,不像是驰骋一方的通灵者,倒更像是位做学问的读书人。   “今夜急招诸位来此,原因想必大家也知道。”   苏会长入座,伸手指了指头顶电闪雷鸣的夜空。   其余八人面面相觑,副会长之一的孙磊最先坐不住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观天象,今夜天雷劈了足有四十九道!”   另一人神色隐晦道:“就算是大魔出世,大妖渡劫,也不该有这么大阵仗……难道是天罚?”   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天罚!?”   在座众人无一不是人中翘楚,见惯了生死拼杀的大场面,此刻却个个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谁敢行逆天之法?”   另一位副会长望着窗外道道闪雷,不安地说:“如果真的有天罚,那A市怎么办?S省怎么办?三百年前那场天罚险些令恒城化为废墟,若不是当时的首座天师强行启动了护天大阵,半片青州都要变成焦土了。”   “不错,要通知政府疏散群众吗?若是天罚,肯定不止这一波,下一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苏逸之突然敲了敲桌面。   他的声音不大,也很温和,却格外清晰。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道:“这应该不是天罚。我虽然没有见过天罚降世,但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如今我并未感受到天地灵脉有损,气数有变,说明无人触及天道法则。真正的天罚,绝不止这点阵仗。”   夜空中毁天灭地的景象,在他口中变成了“这点阵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人提出质疑。   因为苏逸之不光是通灵者公会的会长,亦是坐镇S省的唯一一位天师!   修炼至天级,通灵于天地,与四方灵脉气数相连,他的判断肯定比旁人更可信。   “那依您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有大能欲行逆天之事,但没有成功。”苏逸之说,“撼动天道,谈何容易?逆天者没能触及天道根本,因此只是招来了天雷警示,并未招致天罚。”   “幸好幸好……”   在座众人听罢,都松了口气,气氛稍稍活跃起来。   “想想也是,数百年一遇的天罚,哪有这么容易叫我们碰上?”   “别的不说,当世又有谁能触及天道根本?”   “不错,逆天之法,非绝顶大能所不能为。这雷究竟是谁招来的?”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这位大能如今就在A市吗?如果非我族类,也是个麻烦。”   “你不如问,这位大能如今还在不在世。”苏会长突然开口,轻声一叹,“四十九道天雷,即便能扛下,估计也落得重伤,没个几十年是休养不好的。”   顿了顿,又道:“换做是我,恐怕扛不下来。”   说完,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才有人叹息说:“如此方知天道可畏。”   苏会长沉默片刻道:“不管怎么说,天雷现世,不得不防。魔族近来也不安分,为了谨慎起见,A市通灵圈从今天起进入二级警戒,发现异常问题随时报告。我会尽快通知总部,弄清出事的是谁,常欢那边,我也会嘱咐他多注意的。”   第二天一早,乌云压境,暴雨未歇。   A市气温骤降,城市上空笼罩着一股昏暗的末日气息,凉风吹过,遍体生寒。   陆非辞不得不在白T恤外面加了件红色格子衫外套,衣服码数偏大,袖口处磨得发白。   临出门他才发现,家里连把像样的伞也没有。   唯一那把残破的老古董断了两根伞骨,八成是经不住这大风折腾的。   就在陆非辞思考要不要把手机放在家里,自己一人淋湿了也没关系的时候,隔壁柳奶奶来敲门了。   陆非辞连忙上前开门:“您怎么来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朝他笑笑:“这大雨下的我也没睡好,早起煮了点粥,你喝碗热乎的再走吧。”   “谢谢。”陆非辞莞尔,笑着接过了粥。   “对了小从,我那还有把黑伞,你需不需要带上?”柳奶奶显然也知道何从的情况,“你那把小破伞不顶用,我去拿我的吧。”   “不用了。”陆非辞拉住她的小臂,“我拿了您怎么出门呀?”   “嘿,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下雨天还出什么门?你只管带上吧。”   陆非辞这才幸免于变成一只落汤鸡。   昨夜雷鸣不断,导致他也没有睡好,上班路上心不在焉的,坐在公交车的倒数第二排,望着窗外的大雨发呆。   踏入古玩店后,他发现秋醒也正坐在窗边,望着天空发呆。   古玩店老板平常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每天抽烟喝酒,读书看报。   然而此刻,他眉心微蹙,神情中多了几分严肃。   陆非辞走过去打招呼:“老板?”   “你来啦。”秋醒收回了目光,转头朝他一笑,“要变天了啊。”   陆非辞点点头:“昨夜就已经这样了,后半夜不停地打雷。”   秋醒却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之前,是以后……”   “什么?”陆非辞眉心一动。   “没什么。”秋醒抻了个懒腰,“昨晚雷声大得很,你也没睡好吧?我这还空着一间房,你中午去补个觉吧。”   午间,陆非辞躺在客房的大床上,给余小寒发短信:“可以再借我几打符纸吗?”   不出三分钟,便收到了回信:“当然可以!我就说让你全带回去嘛!昨天的两打全都画光了??”   “差不多。”陆非辞回道。   他也没想到符纸用得那么快,经过昨夜一练手就用去了大半。   余小寒:“不亏是从哥!不过我下午还有课,要怎么给你啊?”   陆非辞:“我去你那取?”   余小寒:“符在我家里唉,这样吧从哥,我三点就下课了,之后直接回家,你下班后来我家找我可以吗?正好还有条大新闻要跟你讲!”   陆非辞:“好,你把地址发我吧。什么大新闻?”   余小寒:“到时候再说!”   雨天店里的客流更少,陆非辞上午打扫了一下卫生,下午待在书架旁安静看书。   结果提前一个小时,老板就让他下班了。   “趁现在雨小快点回去,夜里估计又要下大了。”秋醒嘱咐道,“一路当心。”   “谢谢老板。”陆非辞拿上伞,往车站方向走去。   余小寒家其实不算远,也有直达公交,不过因为下雨天的关系,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结果,出现在陆非辞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复式三层的私人别墅。   白砖红瓦,外观气派奢华。隔着栅栏就能看到里面的花园水池,甚至还有自带的篮球场。   陆非辞:“……”   A市的房价高得离谱,即便这里位置较偏,但周围景色优美,空气怡人,这别墅怎么也值个八、九位数。   他知道余小寒肯定家境殷实,但没想到殷实到这种程度。   毕竟如果真的有钱,他完全可以请一位玄级通灵者协助任务,不必眼巴巴地找什么通灵顾问了。   陆非辞确认了一下手机上的地址,是这没错。   所以余小寒其实是个隐形富二代?   陆非辞抱着怀疑的态度按下了门铃。 第13章 天降灵狐(3)┃三百年前的天罚   “从哥你来啦!”   余小寒的声音从大门口的监控器中传来,吓了陆非辞一跳。   紧接着“嘀”的一声,也不见有人出来开门,大门就自动往两侧开启了。   “小寒?”陆非辞试探着叫了一声,头一回看到这种设施,难免觉得好奇。   “看摄像头干什么,快进来吧!”   陆非辞走入院中,路过花团锦簇的花坛,路过精致玲珑的小亭,来到别墅楼前,刚要再按门铃,门就被人拉开了。   “从哥!”余小寒热情地扑了上去,被陆非辞一把拦住。   “你怎么到的这么早?不是说五点才下班吗?这还不到五点。”余小寒问。   “今天下雨,老板放得早。”陆非辞指了指阴沉的天空。   “你们老板还挺人性化的。”余小寒说着,带他上了二楼,“东西都在我房间,跟我来吧。”   这一进门陆非辞才发现,别墅的内部装潢比它的外观更加精美。   大厅内金碧辉煌,中央挂着一盏华丽的垂钻水晶吊灯,地板由米白色的大理石铺就,上面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   陆非辞环顾了一下这栋价值不菲的别墅,问道:“你就没有考虑过请个玄级通灵者帮助你完成任务吗?”   “考虑过啊,可是他们太贵了。”余小寒嘟囔道,“而且修炼到玄级的通灵者基本不缺钱,有的都不问价格就拒绝我了。”   陆非辞好奇道:“玄级接一单任务要多少钱?”   余小寒:“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吧。”   陆非辞:“……”   看来就算是为了早日摆脱贫困,他也要加快修炼啊。   “其实几千块钱也不算什么,可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爸最近管我管得严。”余小寒说着,烦躁地搔了搔头。   陆非辞问:“令尊也在这里?”   “他不在,他做生意忙得很,房子里就只有我和保姆。”余小寒摆了摆手,“别提那老头子了,成天捣腾他那点破钱,还嫌我不务正业,要不是因为他锁了我的卡,让我专心学习,我至于连几千块都出不起吗?”   陆非辞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天生七道灵根,但凡对修行之事上一点心,也不至于只有中黄位的修为。由此可见,他对于通灵者的向往约等于叶公好龙,基本上是玩票性质的,被说“不务正业”也不冤。   余小寒却越说越激动:“所以啊从哥,我们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那老头子瞧瞧,我当通灵者照样可以出人头地,才不跟他回去从商呢!”   陆非辞:“……”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有心让这位小少爷回去从商,可转念一想,这家伙还是自己目前的小金主,于是把这话吞回了肚里。   “我看你的心思也未必在这上面,先去接个任务过把瘾再说吧。如果尝试过后还是想当一名通灵者,就好好努力。”   “行行行,你是老大,听你的!”余小寒说着,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进来吧。”   他的房间是一套由卧室、客厅、书房、阳台和卫生间构成的大套房,装修精良,格式家具一应俱全。   余小寒走到客厅拿起了电话:“喂平姨,我朋友来了,帮我们送点点心上来好不好?。”   “不用了。”陆非辞朝他摆了摆手,“我拿完东西就回去。”   “没关系,吃点再走啦。”余小寒推着他坐到了沙发上,神秘兮兮道:“还有大新闻没跟你讲呢。”   陆非辞:“什么大新闻?”   余小寒:“昨晚的雷你注意到了吗?”   陆非辞:“那雷是有几分古怪,怎么了?”   余小寒:“何止是古怪啊,论坛上都已经炸开了!猜什么的都有,反正都说是不祥之兆,甚至还有人说,这是有大能违逆了天道,招来了天罚!”   “不可能。”陆非辞斩钉截铁地说。   余小寒奇道:“为什么?”   陆非辞摇了摇头:“逆天之事非人力可为,我活了……活了这么久,还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天罚。”   余小寒点头道:“也是,最近一场天罚都过去三百年了。”   “什么?”陆非辞耳朵一动,对于“三百年”这个时间节点分外敏感。   “就是‘血月之变’啊,从哥你这么博学多才,不会不知道吧?”   三百年前降下过天罚,这事陆非辞还真不知道,这个“血月之变”应该发生在他死后,看书还没有看到那里。   可他仍然觉得奇怪,在那个年代,谁有能力逆天改命,以至于招来天罚?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陆非辞记得他师父曾经说过:“逆天之事,人力所不能为,我做不到,世间亦无人能做到。”   说这话的是当世公认的最强者,连魔界三大魔都要避让三分的人物,他都这么说了,那么谁又能引来真正的天罚?   难道短时间内又冒出了一位新的最强者?   陆非辞问道:“三百年前,具体是哪一年?”   “等我查查。”余小寒拿起了手机,“丁亥年,那一年好像特别多灾多难,先是妖王降世,然后不知道谁引来了天罚……从哥?”   陆非辞脑中轰的一声惊雷乍响,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发冷。   妖王降世那一年,不就是自己身死那一年!?   作为曾经的天师,陆非辞很清楚天罚意味着什么。   天地不仁,又或者说一视同仁。   一切凡尘俗事在天地大道面前都只是“命该如此”,是以天道不分正邪善恶,不偏袒任一种族,不会因为谁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就降下惩罚。   所谓天罚,只惩罚那些罔顾天理法规,妄图逆天而为的人。   所谓逆天之事,指的则是那些有违世间常理、万物法则的事——   比如穿越时空。   比如起死回生。   就在自己身死那一年,天罚降世,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寒意从心间升起,浸得他手脚冰凉。   这是陆非辞第一次隐约意识到,自己穿越三百年而来的重生,或许另有隐情。 第14章 天降灵狐(4)┃这是一只……狐狸?   “喂从哥?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   或许是因为陆非辞的表现太过明显,余小寒难得学会察言观色了。   “没事。”陆非辞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   他脑中思绪几转,种种可怕的猜想纷至沓来,沉甸甸地压在心间。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平姨进来了。   她端着那种欧式下午茶专用的三层瓷器托盘,托盘的每层都摆放着精致的糕点。   “小少爷,来朋友了呀。”平姨看起来四十出头,长着一副温和的笑面。   “嗯,谢谢平姨。”余小寒朝陆非辞招了招手,“来啦从哥,别发呆了,吃点儿东西吧。下面这个杏仁巧克力酥是平姨自己做的,可好吃了。”   “谢谢。”陆非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倒没再拒绝,随手拿起一块巧克力酥。   咬开酥脆的外壳,一股入口即化的甜蜜夹心流入嘴中。   味道比他吃过的任何蜜果都更美妙,甜意从舌尖直达心底。   陆非辞眨了眨眼:“好吃……里面这个馅儿就是巧克力?”   他来现世一个多月了,虽然知道巧克力是什么,却还是第一次吃到实物。   “是呀,用比利时进口巧克力做的,平姨的拿手点心,好吃吧?”   陆非辞将剩下半块放入口中。   他其实从小就有好甜食的“毛病”,不过家里长辈说男孩子这样不好,因此也不常给他吃。   后来八岁那年,意外发生,他被师父带走收养,师父虽然不管这些,但那时的陆非辞已经知道了“这样不好”,因此对这一爱好十分克制。   不过,现代人似乎不以为然?   他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余小寒,头一次生出一种志同道合的欣慰来。   他回味着巧克力酱的馥郁甜美,想,算了,不管那“血月之变”是因为什么,如今的自己只要努力修行就好。   实力达不到一定级别,就接触不到那个级别的事。   何况他死而复生,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及时行乐。   于是又拿起了一块巧克力酥。   陆非辞心满意足地连吃两块,才又道:“刚刚说到哪了?昨晚的异象绝不是天罚,不然你我哪还有命在?”   余小寒:“也是,可我看大家说得都可玄乎了。”   陆非辞:“是挺玄乎,说不定真有高人招来了天雷,但天雷不是天罚。”他顿了顿,又自顾自地摇头道,“话虽如此,天雷也不是谁都能抗下的……好了,不说这事了。我拿上符纸赶紧回去吧,晚了怕又要下大雨。”   “好吧,稍等一下。”余小寒走进书房,拖出一个万向轮行李箱,“从哥,你直接把箱子带回去吧,不然下雨天我怕弄湿了。这里面不仅有我们昨天买的东西,还有我之前的囤货,够你用好一阵子了。”   “谢谢。”陆非辞轻轻一笑,“我等回去再多画几张符给你备用吧。”   他拖着箱子离开了别墅,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暴雨来临前上了车。   雨水冲刷着公交车的玻璃窗,陆非辞坐在倒数第二排窗边,看着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在雨中变得模糊。   下车时,狂风已止,雨势也弱了许多,小雨点“滴答滴答”地打在伞面上。   陆非辞拖着一箱子符纸,走在雨夜的泥泞小道上,又忍不住回想起昨夜布阵失败的情景。   聚灵阵是他加速修行的关键,可前提是这个捷径不能危害到他自身安全。   昨夜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是阵法的问题?不,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自己绝没有画错。   是身子的问题?可他住进这具躯体一个多月了,一直安然无恙,为什么偏偏昨天出了意外?   是时间地点的问题?   陆非辞思考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就朝布阵方向走去。   “……诶?”   他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转身,脚步却突然一顿。   不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鼓鼓的一小团。   天气这么恶劣,总不会是有人来扔垃圾吧?还刚好仍在他的聚灵阵旁。   陆非辞举伞走了过去。   结果那不是个“东西”,而是一只脏兮兮、湿漉漉的泥毛团子!   雨水将大地冲得泥泞不堪,这毛团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卜,是个多“干净”的模样也可想而知。   小狗么?   陆非辞上前一看,黑眸蓦地睁大了几分。   这是一只……狐狸?   他怔了怔,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和狐狸还真是有缘。   蹲下身仔细一瞅,总觉得这狐狸有几分面熟,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狐狸都长差不多的缘故。   再伸手一摸这只小可怜的胸口……居然还活着!   陆非辞将它翻了过来,一股血腥气突然飘入鼻中。   他打开手机探照灯,这才发现,狐狸的背部泥泞与血红混作一片。   受伤了?   陆非辞四下张望了一番,不会是去哪户人家里偷肉被打出来的吧?   他稍作检查,发现这家伙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焦味,只是因为实在太脏,也看不出是什么伤。   小雨还在继续,陆非辞举着伞,拿着手机,身后还有一个拉杆箱,做什么都不方便。   他望着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有些犹豫。   还活着,但是气息已经很微弱了,要不要救?   万物生死有命,且不说救不救的下,这大雨天的,把它弄回去也挺麻烦。   又是一道惊雷划过,在黑暗的雨夜中照亮了狐狸那张脏兮兮的小花脸。   真的有点像……陆非辞默默地想。   三百年前,他也曾救下过一只白狐,是只灵狐,修为不高,不过能吐人言。   他叫它小年糕,因为那家伙趴下时就像条年糕一样,白白嫩嫩的一小团,又馋又懒,成天无所事事地跟在他身边。   陪着他走过了千山万水,直到那日,自己葬身妖王之手……   陆非辞轻轻叹了口气,师父说过,相逢即是缘,何况它还顶着一副这么有缘的面孔。   同样的闲事,既然三百年前都管过一遭了,今日就再管一下吧。   他收起伞,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那脏狐狸裹了起来。   然后一手拖箱子,一手抱狐狸,将它揣在怀里抱回了家。   回到那个破败的小单间时,一人一狐都已经湿透了。   陆非辞点燃一张照明符,打来了水,开始清洗狐狸。   随着泥泞与血渍缓缓褪去,他发现这也是一只白狐狸,只不过刚刚脏得看不出颜色。   最终换了三盆水,泥狐狸才彻底白了回来,而它背部那道骇人的伤口也终于显露出来。   那是一道长长的血口,伤得很深,血肉几乎外翻开来,伤口边缘还有被烧焦的黑色痕迹。   不光背部,狐狸身上满目疮痍,共有大大小小十几道伤口,两只爪子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灼伤,怪不得会闻到焦味儿。   难道是被人用火钳子烫的?谁这么残忍。   陆非辞皱了皱眉,开始为它包扎伤口。   屋子里没有现成的医疗用品,附近也没什么药房,隔壁柳奶奶八成已经睡下了,他思来想去,只能先用自己的手帕包上狐狸爪子,再找来自己另一件衣服给它缠住背部的伤,防止皮肉继续外翻。   至于其他小伤,暂时无暇顾及了。   好不容易收拾完它,陆非辞重新去打了盆水,开始清理自己。   他拿毛巾把自己上上下下擦了个遍,又将脏衣服扔进盆里,开始洗衣服。厚度适合的外套就这么一件,今天不洗干净,明天就没的穿了。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陆非辞伸手摸了摸小狐狸,它浑身冰凉,虽然还有呼吸,却没什么温度。   然而家里也没有多余的毯子,只有他床上那么一层薄被。   陆非辞叹了口气,看在狐狸洗得比较干净的份上,将它抱上了床,放到床尾,揭过薄被一角给它盖上。   他拍了拍狐狸脑袋,轻声道:“我这也没多余的物资,就留你三天,剩下的看你造化了。”   手下的脑袋好像忽然动了一下,可再一看,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状态。   陆非辞折腾了半天也累了,于是钻进被窝,沉沉睡去。 第15章 互怼日常(1)┃捡到宝啦   周二早上六点,生物钟如期而至地叫醒了陆非辞。   窗外雷雨不再,但天色仍然阴霾昏暗。   他低头一瞅,自己昨夜捡回来的小白狐狸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床尾。   伸手探了探,毛茸茸的小身子已经有了热度,不再似昨晚那么冰凉。   生命力挺顽强啊……   “咦?”他凑近一看,突然发现这狐狸眉心长着一撮小小的红印,不知道是胎记还是什么,宛若一点朱砂。   小狐狸本就生得十分漂亮,更在这“美人痣”的衬托下平添一丝妖冶。   这印记昨天也在吗?   陆非辞回忆了一下,昨夜手忙脚乱的,没注意到的事情还真不少——   这狐狸是公是母来着?   他轻轻将白狐托了起来,朝它两腿中间一瞅。   唔,公狐狸。   公狐狸还长这么漂亮……   陆非辞抱着它左看看右看看,好半天才松了手。   他盘膝坐好,开始修行。   体内灵气由丹田流入四肢经脉,再通过经脉重聚于丹田,这一过程虽然进行得还算顺利,却并不迅速。   接下来三刻钟内,灵气在体内堪堪运行了三周。   陆非辞睁开眼,下床收拾出门。   昨夜洗好的外套还没彻底干透,不过他别无选择,只得拿下来将就着穿了。   至于那狐狸……自然不可能带着它去工作,可把它留在家里也不是很放心。   陆非辞蹲下身,戳了戳狐狸额头上的那点小朱砂,自言自语道:“你都已经这样了,醒了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吧?”   隔壁柳奶奶倒是可以代为照顾,不过他没好意思,之前老人家为照顾自己就花了不少力气,若是再让她照顾一只刚捡回来的伤员狐狸,实在说不过去。   “你乖乖待在这里,我晚上给你带点药和吃的回来。”陆非辞这样说,虽然也知道小狐狸听不到。   他摸了摸毛茸茸的狐狸脑袋,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   从屋内翻出来个小破碗,倒了点凉水放在狐狸跟前,这才离开。   到达古玩店时差十分钟九点,秋醒照例在窗边喝酒看报,提前过上了老年退休生活。   今天新到了一批货,事情比较多,陆非辞忙活了一个上午,才将货物盘点完毕,匆忙吃过午饭后,又将它们运入库房。   古玩店店门虽小,里面的空间却很深。除了正常营业的店面外,还有秋醒日常生活的居住区和一间大大的房改仓库。   陆非辞推着小货车进入仓库,将新到的古玩分门别类地摆上货架。   仓库内货物众多,即便摆放整齐,仍显得杂乱拥挤。   陆非辞一时不慎,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货架。   “咚——”   一个小盒子从货架顶部掉了下来。   他吓了一跳,忙俯身捡起。   那是一个长约20厘米的八宝盒,里面似乎还装着什么东西。   陆非辞想检查一下盒中物品有没有破损,结果发现盒子打不开。   仔细一看,盒面上雕刻着一张类似八卦阵的图案,层层叠叠,十分复杂。   他想了想,拿着八宝盒出去找秋醒:“老板。”   他舔了舔嘴唇,道歉说:“对不起,刚刚整理货架把这个碰掉了。不知道里面东西有没有事,您打开检查一下吧。”   “拿来我看看。”秋醒正坐在窗边喝酒,闻言无所谓地朝他招了招手。   然而,就在他看到盒子的瞬间,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地呆愣原地。   陆非辞心里一咯噔,不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吧?   紧接着他发现,秋醒的目光竟变得意外温柔起来。   他轻声一笑,从陆非辞手中接过八宝盒,如同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用手帕轻轻将它擦拭干净。   “好久不见这东西了,你从哪里找到的?”秋醒问,目光始终盯着盒子。   “2号货架顶部……是很珍贵的东西吗?”陆非辞也知道自己没钱赔什么宝贝,如果真砸坏了贵重物品,八成就要卖身在这里了。   秋醒似乎听出了他的担心,抬头一笑:“你放心,里面的东西摔不碎,而且我也打不开。”   他用食指敲了敲盒子表面:“看到这个了吗?这是一个封印机关,共有八重,每一重都要转对位置,盒子才会打开。排列组合一下,一共有40320种转法。”   陆非辞一怔:“这不是您的盒子吗,您也打不开?”   秋醒笑笑:“这不是我的,是一位故人的。她临终前说过,将盒子送给能打开它的有缘人,我曾经把它放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许多年来却无人做到,后来也就束之高阁了。”   说完发呆半晌,最终轻声道:“把它放回去吧。”   陆非辞拿着它回到库房,随手转动了一下八宝盒,果然怎么转都打不开。   看来里面的东西很难重见天日了啊……   他摇了摇头,这机关有八重圆盘可以转动,每重又刻有八个方位,能拼凑出的组合实在太多了,光是八重的阵法他就能转出好几个呢。   陆非辞闲来无聊,索性拿它当消遣。   什么玄都聚灵阵、八方炼火阵、天罗封印阵等,统统转了个遍。   “还有什么八重的阵法来着……”陆非辞回忆了一番平生所学,突然无奈一笑,“对了,怎么把它忘了。”   还有同心共灵阵。   这是一个很不受欢迎的阵法,布阵十分麻烦不说,还损己利人。   大阵吸收布阵者的灵气,提供给阵内其他人使用,这意味着布阵者要待在阵眼内,像块电池一样源源不断地将自身灵力提供出去。   这样的阵法在三百年后的如今,八成已经失传了吧。   陆非辞却一直记得这个阵,他年幼时修为不高,也不懂事,央着师父开过几次阵,由自己胡来。   师父似乎不觉得这是个损己利人的阵法,用他老人家的话讲,反正自己灵力多到用不掉,能分出去一部分也好。   这虽然是个十分讨打的说法,不过陆非辞知道,未必是玩笑,他师父骨子里有一颗济世助人之心,爱心还经常泛滥到没地方用。   他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机关,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摆出同心共灵阵的刹那,“嗒”的一声响起,盒子居然打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陆小天师顿时满脸问号。   红黄色的微光入眼,一股沁人的清香扑面而来。   陆非辞瞳孔一缩。   打开盒子的刹那,周围灵气瞬间充盈起来!   定眼一看,盒内共有四格,分别摆放着四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珠,每颗不过红枣大小,颜色为黄、橙、棕、赤四色,被人用一串红绳穿在了一起。   陆非辞勾着红绳将琥珀珠拎了起来。   这是什么?   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他回头一看,秋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库房门口,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光望着自己。   那目光中除了震惊和讶异外,还有一丝茫然,一丝欣慰。   “老板。”陆非辞自己也觉得十分意外,伸手将盒子递了过去,“这个……会不会其实有很多种开法啊?”   “也许吧。”秋醒这回却没有接,只是问:“你用的哪种开法?”   “我转成这样了。”陆非辞指了指盒面,却没有多做说明。   他还是觉得蹊跷,这阵法三百年前就不多见了,怎么如今的宝贝还用得上?   这样想着,忽听秋醒轻声一笑,无可奈何地说了句:“这家伙……”   古玩店老板从盒中拿起了琥珀珠,亲自给陆非辞戴到左腕上:“这宝贝是你的了,你戴着它,不要摘。”   陆非辞一愣,仍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四颗珠子是什么?”   “你不认识?”秋醒伸手一指,“黄色的这颗是聚灵珠,橙色的是净化珠,棕色的是封印珠,赤色的是真火珠,这是天下多少通灵者求而不得的宝物,不成想让你解开了。”   陆非辞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早在刚刚灵气充盈的瞬间,他有意识到盒中可能有聚灵的宝物,结果还真有一颗聚灵珠!   他如今正为加速修行的事发愁,布聚灵阵不成,有聚灵的宝物不也一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他看了看古玩店老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这盒中宝物,是给通灵者使用的吧?如果被普通人打开了怎么办?”   “呵。”古玩店老板轻声一笑,桃花眼朝他瞥去:“你不正是一位通灵者吗?”   陆非辞心下一紧。   秋醒却无所谓地笑笑:“不是通灵者,估计也看不懂这八卦图。”   这解释有些牵强,可秋醒也不再多言,他走到门口一翻日历:“对了,是不是该给你发工资了?一会儿打到你银行卡上。”   刹那间春回大地,陆非辞没话说了。   总归通灵者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被古玩店老板知道了也无妨。   “对了老板,您能不能先兑100元现金给我,剩下的再打到卡上?”   他突然想起家里物资匮乏,还需要买点儿东西。   下午五点,陆非辞怀揣着100元大钞和新收获的琥珀手链下了班。   惊喜一重接一重,让他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难得奢侈了一把,先去街角买了十个三丁包子,又去超市和药房转了一圈,拿了一袋子大米小米和纱布药品。   这么一趟下来,100块也不剩多少了。   不知道家里那只狐狸怎么样了,陆非辞坐在车上想,若是醒了,这会儿肯定该饿了,若是还没醒,情况恐怕不太妙。   他满载而归,先把粮食给隔壁的柳奶奶送去,方便她以后煮粥,然后拎着包子和药物回到了自己的小单间。   推开房门,却忽然一怔。   床上床下空无一物——   那小狐狸不见了。   陆非辞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床前走去。   难道伤好了,自己跑走了?   不对,窗是反锁的,它从哪跑?   陆非辞抬头看了眼紧闭的窗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背后嗖地一声,一团白色物体袭来。   他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   “喂!”陆非辞没好气地瞪了来狐一眼。   这家伙居然躲在门后,就等着偷袭呢! 第16章 互怼日常(2)┃陆非辞的好脾气即将耗尽,伸手就在狐狸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狐狸的状态明显不好,它身上胡乱绑着陆非辞的衣服,露在外面的皮肉伤痕累累,四肢还在微微打颤。   可即便身受重伤,也依然没有消停。   一见陆非辞摔倒,一不做二不休地亮出爪子,直击对方咽喉。   “小混蛋,你来真的?”陆非辞一见对方照着自己喉咙使劲,也没再客气,一把按住了它的前爪。   掌中的毛茸茸突然一颤。   对了,这家伙的爪子也伤着呢……   他稍微松了力道,不料这狐狸崽子却蹬鼻子上脸了,趁机还要反攻。   可惜重伤未愈,没什么力气,几经挣扎也不见成效。   反而使背部那条最深的伤口再度裂开,血染红了一小片。   “别乱动。”陆非辞皱了皱眉。   他想彻底固定住这只小狐狸,却发现对方浑身是伤,根本没地方下手。   只得先将这伤至半残的家伙钳到怀里,然后不出意外地收获了一道充满敌意的目光。   四目相对,这才发现狐狸有双罕见的金色眼瞳,十分美丽。   那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冷冷地盯着陆非辞,将自己的敌意与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   下一刻,狐狸居然开了口:“你是何人?”   这下轮到陆非辞愣住了:“你会说话?!”   狐狸冷哼一声,似乎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   大概是伤势过重的原因,它的声音有一丝沙哑,却又带着几分如玉如石的冷清。   陆非辞放开了它:“你是只妖狐?”   狐狸并不回答,拖着重伤的身子迅速远离他,然后扬起脑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问道:“本座现在身在何处?”   本座?这家伙不会是伤到了脑子吧?   陆非辞上上下下打量了它一番,小白狐如今遍体鳞伤,模样十分可怜,若是脑子也不灵了,今后要怎么办啊……   他轻声一叹,决定不和它计较刚刚偷袭自己的事了。   “这里是我的住所,我昨晚看你半死不活地倒在雨里,就把你捡回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拿刚买的医护用品。   “过来。”他朝狐狸招了招手。   狐狸却一动不动地端坐在角落里,眯着眼睛盯着他,模样很是戒备。   陆非辞扬了扬手中的纱布:“我没有恶意。”   那小白狐还是不动,任凭背后的血在那流,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   陆非辞无奈,在任这家伙自生自灭和暴力执法之间纠结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毕竟再这么拖下去,血会弄脏地板,到时候还得自己清理,那工作量和收拾一只狐狸也差不多了。   他不再跟这家伙废话,直接动手了。   “放肆!你要造反吗?”   “快放手!听到没有!?”   “你这无礼的凡人,待本座伤好,必将你碎尸万段!”   陆非辞自动屏蔽了这狐狸的疯言乱语,一手圈住它,一手开始帮它上药。   奈何当事狐不太配合,上药过程十分艰难。   “闹够没有!”   陆非辞的好脾气即将耗尽,伸手就在狐狸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不重,但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狐狸愣了半天,小脸都快充血了,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陆非辞没有理会它奇怪的说话方式,一边上药一边道:“你别挣了,我现在养自己都困难,也没打算久留你,等你伤好了,去哪里都可以。你如果想现在就走,我也不拦你,只是这些东西我买都买来了,让我包扎完再走吧。”   狐狸闻言,用鼻腔轻声一哼,倒没再挣扎,只是仍不肯放下戒心,身子绷得很紧。   使用碘伏消毒过后,陆非辞拿来纱布和绷带,将伤口仔细裹了起来。   为了促进血肉粘合生长,背上那道伤口裹得很紧,他感觉到手下的小身子僵了一僵,低头一看,金色的目光却依旧冷漠,连眼皮都没眨。   “疼吗?”他指尖一顿。   狐狸侧目,用它那气死人的目光睨了陆非辞一眼,梗着脖子吐出两个字:“不疼。”   陆非辞:“……”   这死犟的倒霉狐狸绝对是被人打成这样的!   一句“不疼我就再使点儿劲”都到嘴边了,可看着那微微发抖的毛绒身子,到底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带着这样一身伤,还说什么不疼……   陆非辞尽量放轻了动作。   可怖的伤口渐渐被白色绷带掩盖,小狐狸最终被陆非辞不太娴熟的手法裹成了一只木乃伊。   期间它倒安静下来,不知是刚刚活动累了,还是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破烂身体经不起折腾,只好任他摆布。   陆非辞处理完伤口,将狐狸抱下了膝盖,起身去洗手。   小白狐低头看了眼缠在自己前爪上的绷带,似乎这才相信了此人救自己回来的说法,身子终于不再那么紧绷了。   不过神色依然冷漠,也没有要感谢他的意思,只是老老实实地在床脚趴下了。   陆非辞洗完手回来,将一个塑料袋丢给了它:“肉包子。”   白狐狸别过了头,一副不食嗟来之食的样子。   陆非辞也不惯着它,把袋子拿了回来,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开吃。   咬开外皮,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四散开来。   狐狸粉色的小鼻头突然一动:“三丁馅儿的?”   “你这鼻子还挺灵,喜欢吃这馅儿吗?”陆非辞说着,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自己津津有味地啃了一大口。   三丁包子古已有之,他三百年前就爱吃,不光自己爱吃,那时养的小年糕也爱吃。   不知道眼下这只是不是口味相投……陆非辞不经意地瞥了眼角落里的伤残狐狸。   这狐狸正转头瞪着自己,似有似无地动了动喉咙。   陆非辞恍若不觉,只管自顾自地啃包子。   盯他半晌,狐狸忽然开口:“为什么救我?”   这话陆非辞也想问自己,他咽下一口包子道:“算我多管闲事。”   狐狸冷哼一声,抬起小下巴懒洋洋地说:“遇上本座,是你的荣幸。你这些天若好生伺候着,本座许你后半生富贵荣华。”   说罢,拿前爪拍了拍地板,示意陆非辞可以先献上一个包子。   “啊?”陆非辞一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狐狸,隔着纱布都能感受到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我谢谢你啊,你只要这些天好好待着,别给我惹麻烦就行了。”   狐狸顿时恼羞成怒:“你不信我?!”   陆非辞没说话,只是默默投去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狐狸气得呲了呲牙,无奈如今的形态比一只中型犬还小,生气起来非但不凶,还有几分可爱。   它恶狠狠地说:“不识好歹的凡人,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庙小,伺候不起你这尊大佛,麻烦您老伤好就走吧。”   狐狸气闷:“你放心,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本座一天都不会多留!”   陆非辞耳朵一动:“什么风头?”   狐狸撇过头,不再回答。   陆非辞也不再管它,他吃完包子,低头看了眼自己左腕上的琥珀珠,打算试一下这宝贝的效果。 第17章 互怼日常(3)┃区区一个凡人,居然还敢让自己下床!?   激活聚灵珠的瞬间,淡淡的金色光晕浮起,灵气疯狂地从四面八方涌入。   这颗金色的琥珀珠仿佛久旱逢甘雨,雀跃地开始吸收八方灵气。   效力之强,让陆非辞都吃了一惊。   他不过以一丝灵气激发,效果居然比聚灵阵还好!   趴在一旁的狐狸突然转过头来,眯眼打量着陆非辞,还有他左腕上那串由四颗宝珠串成的手链。   浓郁的灵气,倒有助于它加速恢复伤口……   “你是通灵者?”   “是啊,怎么,担心我把你收了?”陆非辞挑了挑眉。   收妖是通灵者的工作之一,不过世间妖物有好有坏,他不会一概而论,赶尽杀绝。   小狐狸听后,居然也没有呛声,反而安安静静地趴了回去,良久才小声嘟囔道:“我不讨厌通灵者……”   “嗯?”他诧异地抬起头。   狐狸却已经转过了脑袋,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背影。   陆非辞低头看着腕上的琥珀珠,他想过这或许是件宝物,但没想到这么管用。   老板那位故友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试着激活其它三颗琥珀珠,却没有动静,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心。   怎么回事?是因为自己如今灵力不足吗?   陆非辞盯着珠子研究了半晌,是件宝贝不错,不过另外三颗灵珠暂时启用不了,所以宝贝到了什么程度还不好判断。   他不再多想,上床盘膝坐起,趁着灵气充裕,开始了日常修炼。   灵气照例在体内运行了三周,果然比平时快上许多。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嘲弄的声音响起:“灵力流通这么慢,你有几道灵根?”   陆非辞睁开眼,只见那白狐狸居然自说自话地跳上了床,一脸嫌弃地望着他。   “下去。”陆非辞伸手一指地,“你的小脏爪子不许上床。”   狐狸顿时又要炸毛,它尚且没有嫌弃这个贫民窟脏乱差,区区一个凡人,居然还敢让自己下床!?   “本座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这么废柴的通灵者,不仅资质差,性格更糟糕!”   这小狐狸居然有脸说别人性格糟糕?知道“大言不惭”怎么写吗?   “不劳你挂心,我什么修为自己清楚。”陆非辞转头看它,“需要我请你下去吗?”   狐狸闻言后退了一步,却又不甘示弱,伸爪指了指他的左腕:“我看你最多不过黄级修为,哪来这样的宝物?”顿了顿又道,“简直暴敛天物。”   陆非辞抡起袖子就要动手。   小狐狸也不傻,一看形势不对转身就走,却还是被受伤的四肢拖累了一把,没能及时撤离。   陆非辞抓着它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为了防止它背部的伤口撕裂,还专程拖住了它的软软的小屁股。   “你这无礼的凡人!放手!”   “你小点声!”陆非辞一把拧住了它的狐狸耳朵,压低了声音道:“这个点周围人都睡觉了,不许折腾了。”   狐狸:“……”   果然还是捏耳朵比较管用,陆非辞满意地松开了手。   还好自己养过狐狸,再对付如今这只也不怎么费力气。   “你乖乖的,不然我可不留你。”   “……”   “怎么?拧疼你了吗?”陆非辞看它半天不说话,又伸手去检查了一下它的小耳朵,“不会是捏红了吧?我没使劲儿啊。”   狐狸突然回过神来:“滚!”   它突然挣开了陆非辞的钳制,也不顾身上的伤,直接从他怀里跳了下去,然后一瘸一拐地跑到角落,闷闷地扭过脑袋趴下了。   一人一狐还算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陆非辞醒来时,狐狸仍老老实实地趴在角落。   这家伙安静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陆非辞望着它,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自家小年糕,不由轻轻一笑。   狐狸忽然睁开了眼。   “凡人,收起你那恶心人的目光。”它抻了个懒腰,端坐起来,“又在觊觎本座什么?”   “啧。”陆非辞用一种估价的目光打量着它,“你这点儿肉,都不够炖一锅的,我还能惦记上你?看你精神这么好,今天可以走了吗?”   狐狸不理他,继续趴下了。   陆非辞起身走了过去:“说正经的,我待会儿要出去上班,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把你留在这里,不然你现在就离开。”   狐狸转过头,眯了眯眼:“凡人,你在威胁我?”   “……”陆非辞只当它是伤到了脑子,开始嘱咐说:“乖乖待在房里不许出门,如果出去惹了祸就别回来了。家里的东西不许乱碰,不许上床,不许随地大小便……”   狐狸怒了:“你当我是半个月大的狐狸崽子吗?而且这哪里是一件事?”   “我丑话说在前头,”陆非辞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外,“我回来的时候要是发现屋里一团糟,保证把你打出去!”   他叮嘱完狐狸,转身去洗漱,洗完却又打了一盆水回屋,端去了狐狸跟前。   “你做什么?”小狐狸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擦擦你那小脏爪。我虽然嘱咐了你不要上床,但估计你是不会听的。”陆非辞拿起它的小爪子,边擦边道:“你们狐狸是不是都一个脾气?”   “你们?”小白狐瞥了他一眼。   陆非辞不再多言,专心为它擦爪子,小心翼翼地不弄湿它的绷带。   “对了,昨天带回来的包子还剩三个,你要是嘴馋可以吃。”   “谁嘴馋了!”   “不馋就别吃了,浪费粮食。你都修炼成精了,饿个十天半月的死不了吧?”   “……你可以滚了。”小狐狸伸爪一指门。   “没良心的小东西。”陆非辞笑骂了一句,收拾好东西出门了。   今天老板不在店里,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我上午出门办事,下午就回来。店交给你了,午饭你自己解决吧,菜都在厨房,会做的话可以自己做。”   于是店里只剩下陆非辞一人。   头一回看店,他表现得十二分上心。   店里生意冷清,客人很少,也不容易出什么纰漏。   一上午的时光匆匆流走,临近中午饭点,陆非辞对着冰箱里的食材犯起愁来。   坦白讲,他做的饭自己都嫌难吃。   幼年曾给师父做过,结果刚做了两天,师父就温和地对他说:“乖,你还小,以后饭还是为师来做吧。”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厨艺一直没有长进。   不过三百年前的他尚且富裕,还可以下馆子点点儿菜。如今的他身上没钱,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陆非辞筛选了一下食材,最终决定做一份番茄炒蛋,一份青椒肉丝。   他其实知道正确的做菜步骤,譬如番茄炒蛋要先放蛋,用葱姜蒜炝锅会更香。也不会轻易把菜炒糊,奈何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好吃,最终只能甩锅于没有天赋。   在厨房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端出了两盘菜一碗饭。   勉为其难地吃到一半,古玩店老板就回来了。   “中午好,小从。”秋醒推开店门,走了进来,“事情办得比较顺利,我就早回来了,上午怎么样?”   “卖出去了一只烟壶,钱在收银台里。”   “不错不错。看店辛苦了,下午让你早下班。”说着,看到了桌上的饭菜,“哟,自己做的吗?品相还挺好。”   “嗯。”陆非辞尴尬地点点头,这两道菜也只有品相还凑合了。   “正好我还没吃午饭呢。”秋醒去洗了个手,“尝尝你手艺吧。”   陆非辞心里一咯噔。   秋醒被这些菜的色相迷惑,十分放心地夹起了一大筷子。   “……”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番茄炒蛋,一脸的难言之隐,转而夹了一小口青椒肉丝。   “……”   他沉默片刻,问:“你很喜欢吃甜的?”   番茄炒蛋放糖还说得过去,青椒肉丝为什么也要放糖?   而且就算不放糖,这菜的味道也依然很奇怪,透着一股与甜度无关的难吃口感。   “算是吧。”陆非辞摸了摸鼻子。   他口味偏甜,所以做菜也爱多放糖,可即便如此,做出来的东西也仍不能让自己满意,遑论旁人了。   古玩店老板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饭菜,朝他笑笑:“以后饭还是我来做吧。”   陆非辞:“……”   下午一点,午睡过后的他突然收到了来自通灵者公会的短信——自己的通灵证下来了。   他紧接着给余小寒发了条短信,告诉他周末可以去挑任务了。   “你看起来好像挺高兴的。”古玩店老板的敏锐一如既往。   不过陆非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回事,反倒一愣:“我吗?”   他抬起头,通过面前的玻璃窗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嘴角好像是有那么点上扬?   原来再活一世,他还是向往着通灵者的生活吗?   陆非辞以为秋醒说的“早下班”最多早一个小时,没想到三点刚过就放他假了。   他出了店门,犹豫片刻后掏出手机,找到了余小寒的名字。   “你下午还有课吗?我今天早下班,现在就可以去公会了。”   “没课了!!!从哥你在哪?我这就开车去接你!”   任务大厅接待处每天下午五点关门,只有针对恶性事件的应急窗口才24小时无休。   余小寒开着他的黑色跑车来到百花街路口接上陆非辞,两人到达公会大楼时,还不到下午四点。   金色的阳光洒满林间,让人们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陆非辞拿着何从的身份证,先去领证处取证。   证件的模样和护照差不多,封面上印着两颗金星,代表着他如今的等级——中黄位。   “中黄位,我们同级呀!”余小寒跃跃欲试地搓着手。   陆非辞轻轻一笑:“走吧,去任务大厅。”   通灵者生涯,正式开始! 第18章 第一个任务(1)┃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任务大厅内人来人往,前来委托办事的百姓络绎不绝。   厅内宽敞明亮,地板与墙砖皆由乳白色的大理石铺就,装饰简约大方。   墙面上有一块巨大的屏幕,不同等级的任务在这里轮番闪动,供通灵者们自行挑选。   余小寒:“从哥,你说我们适合什么样的任务啊?”   陆非辞:“你喜欢什么样的?”   余小寒:“我都无所谓,收点小鬼小怪过过瘾就可以。”   陆非辞仰头看着大屏幕:“这里只有玄黄二级的任务?”   余小寒点了点头:“当然了,再往上的就不会挂出来了。现在我们看到的都是些不棘手的任务,执行难度低,危险系数也低,比如谁被小怪缠上了,才到这里来请人帮忙。从哥你知道的,怪一般又不害人,只是烦人而已。”   妖魔鬼怪中,怪是最与世无争的物种了,它们由无意识的死物所化,常见于各种年久生灵的玉石宝物,此外也不乏水怪、影怪、食梦怪等。   至于厉鬼邪魔,一旦出现,公会会直接派人围剿,不会挂在这里慢慢等人挑选。   “从哥你来参谋参谋,哪个任务适合我?”   “我看看……”陆非辞摸了摸下巴,“这个7号怎么样?驱赶房中怪的,任务相对安全,难度适中,比较适合练手。”   “在哪里?”余小寒顺着黄级列表一路扫下来,“没有啊。”   “往哪看呢。”陆非辞伸手一指,“我说的是那个下玄级任务。”   “玄级!?”余小寒蓦地睁大了眼,“从、从哥,就我一个人,拿什么揽玄级任务啊?”   “哦对,忘记跟你说了,”陆非辞转过头,轻笑道:“我陪你一起出任务。”   “啊?”余小寒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馅饼砸懵了,“陪我出任务的意思是,不光提供幕后指导了??”   “嗯。”陆非辞点了点头,原先他经脉不通,连聚气都做不到,自然无法跟余小寒一起出任务,现在情况不同了,他修为虽然不高,但能布阵、能画符,也就无需顾虑那么多了。   “当然,决定权在你,你如果不愿意……”   “我愿意愿意愿意愿意!!”余小寒差点儿当场给他跪下了,“从哥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了!”   陆非辞:“……”   余小寒手舞足蹈地兴奋了半天,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个,从哥啊……咱俩都是中黄位,即便一起上,也达不到玄级水平吧?为了稳妥起见,是不是接个同级的任务比较好?”   陆非辞奇怪地看着他:“下玄位还不够稳妥吗?”   余小寒艰难地点了点头:“有点儿难度。”   “无妨,人生在世,总要敢于挑战。”陆非辞伸手指了指大屏幕,“而且你看这任务描述,那房中怪闹事有一个多月了,虽然每晚都去惊扰租客,但从未出现过人员伤亡,说明它并不危险,即便任务失败了,我们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可是会扣分啊,分数扣完我们就掉到下黄位了。”余小寒说。   或许是失败过一次的原因,他显得有些顾虑。   “好吧,我只是顾问,你是决策人,你说选什么咱们就选什么。”陆非辞倒是很好说话,“不过我向你保证,我既然敢选它,就是觉得我们可以完成,如果不成功,我不收你咨询费。”   余小寒抬起头看着他,对方的黑眸中一片淡然,语气中却又透着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自信,仔细想来,他倒是从未让自己失望。   余小寒一咬牙:“好吧,那就这个7号了!反正跨两级执行任务,失败了也扣不了几分。”   两人去柜台办理手续。   “7号任务的报酬为两千元,预约成功后会先付您六百元押金,事成之后再付尾款。请问您想约什么时间上门?”前台的接待员微笑着问。   陆非辞和余小寒对视了一眼:“明晚可以吗?还是等周末?反正我下班以后一直有空。”   “行,那就明晚吧,明晚我没课。”余小寒说着,突然叹了口气,“我下周就彻底结课了,快要期末考试了。”   陆非辞:“那你还来接任务?不去复习吗?”   余小寒:“为民除害,当仁不让!”   陆非辞:“……”   两人最终决定明天晚上七点登门,去会一会那房中怪。   “从哥,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工作吗?要不要再去买点儿装备?”   “不用,符纸已经够多了,你到时候跟在我身边,别乱跑就好。”   接完任务,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外走。   正要离开公会大楼时,却忽听门口一阵喧嚣。   似乎是两名通灵者发生了什么纠纷,竟然在公会门前大打出手。   看热闹的人转眼间聚集了一小圈。   陆非辞路过时也瞄了一眼,打架的两人较为年轻,约莫都是下玄位修为,级别不低了,也不知为了什么撕破脸皮。   眼看着战斗愈演愈烈,不远处蓦然响起一个沉着冷静的声音——   “何人在此喧嚣!”   话音刚落,两张缚身符从天而降,瞬间制服了两人。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陆非辞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一转头,只见一名身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左手持着白玉葫芦,正是萧南旭。   陆非辞默默地仰头望天,深感无奈。   余小寒一见来人,眼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精光,面露崇拜。   好在萧南旭直奔肇事者而去,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公会门口打架滋事,像什么样子!你们通灵证都不想要了?”   肇事者一见萧南旭,气焰立马消了下去,蔫蔫地不说话。   “走,跟我去保卫处。”   萧南旭三两句话摆平了事情,带着两人回去处理,看热闹的人们也纷纷散去。   不料就在这时,余小寒突然还魂似的叫道:“从哥!你看到没有?那人就是特卫队的成员!老天爷,我居然又看到活的特卫队成员了!!”   陆非辞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直接捂上余小寒的嘴。   声音果然引起了萧南旭的注意,他回过头,与某个刚说过“不要再见”的人打了个照面。   陆非辞:“……”   萧南旭:“……”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别看热闹了,走吧。”陆非辞拖着余小寒就撤。   走出去十几米,余小寒的嘴还没停下:“从哥!那人刚刚是不是看我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太美好了!”   他看的大概是我……陆非辞无奈地想。   “从哥,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知道特卫队吧?能进去的都是精英啊!至少也有玄级修为!可反过来说,玄级修为也不一定能进特卫队呢!”   “我真是做梦都想加入他们,这些人才是奋斗在第一战线的通灵者呀!”   “从哥,你说以我的资质,还要多久能修炼到玄级?”   陆非辞揉了揉太阳穴。   关于这支传说中的特卫队,他也有所耳闻。   通灵者公会之所以能担起维护各地区治安的重任,靠的不是他们这些闲散通灵者,而是特卫队成员。   这是一支处理特殊、特大灵异事件的特别护卫队。   如果说在任务大厅中挂牌的是一些不算棘手的常规任务,那么特卫队需要解决的就是真正棘手的危险任务。   “你怎么知道他是特卫队的?”陆非辞不答反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可他穿着特卫队的队服啊。”余小寒一边比划一边科普,“你看到他身后那个剑和盾相交的图案了吗?那就是特卫队的标志。盾代表护佑众生,保人世太平,剑代表以杀止杀,维持秩序稳定。”   “嗯?”陆非辞回头看了眼还未走远的男人,黑色的风衣背后,确实印着这么一个标志,怪不得那些人对他这么巴结。   “你要真想进去就好好修炼,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陆非辞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你现在这个年龄,学业也很重要,不必过早的把自己圈在某个圈子里。”   “好吧,那从哥你呢?白天上班,不去上学吗?”   “不上,我不是那块料,也没有钱。”   余小寒一愣,突然难过起来:“没事的从哥,我看你倒是当职业通灵者的料,以后一定能成为名扬四海的大师!”   “承你吉言。”陆非辞笑了笑,“回家吧。”   “从哥你住哪?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和你不顺路,不浪费你油钱了,我坐公交回去就好。”   两人下了山坡,在路口分别。   四周枫林环绕,空气清新,陆非辞独自步行在羊肠小道上,朝车站方向走去。   突然,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灵气。   那灵气在他周围似有似无地飘荡,好像在轻轻摸索什么。   有人在试探自己?   陆非辞佯装不察,看似随意地将手插到口袋里,捏起了一张定身咒,然后猛地转身。   “定!”   符咒飞出,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接了下来。   陆非辞一怔:“怎么是你?”   枫林中走出一抹黑影,居然是萧南旭。   他捏着那张定身符,脸色有点儿泛青。   说实话,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再看到何从,奈何那日逼问李侧三人,得知这几个不知轻重的蠢货又给自己惹麻烦了——他们给何从贴上了引鬼符。   他左思右想,觉得何从这个废柴半点儿自卫的能力也没有,万一百鬼缠身,搞不好要闹出人命,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所幸今日正好遇上,不如帮他把咒解了。   然而,他刚刚以一丝灵气试探了一番,何从这家伙,根本没有中咒!   萧南旭望着手中的定身符,眉头紧蹙。   过了半晌,才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陆非辞:“你何时打通的经脉?何时开始能聚气了?”   陆非辞一挑眉:“怎么?你们特卫队改调查人口了?”   萧南旭步步紧逼道:“李侧那日说给你施了引鬼符,可我刚刚检查了一下,你身上根本没有咒符的痕迹!”   陆非辞歪了歪头:“李侧是谁?他何时给我贴过引鬼符?”   “你少在这装蒜!李侧他们找了你这么久麻烦,你会不认识?”   “哦,是那三个人之一啊。”陆非辞打量了萧南旭一眼,“所以你是来干吗的?”   萧南旭登时语塞,一脸的难言之隐。   陆非辞奇道:“该不会是良心发现,想来给我解咒吧?”   萧南旭:“……”   皇天在上,他单纯是不想事情闹大而已。   陆非辞看着他的脸色,幽幽地叹了口气:“哎,你这人虽然性格不太讨喜,倒也还算有良心。”   萧南旭嘴角抽了抽,突然调头就走。   和这个死断袖对话实在是太糟心了,他就不该来这里!   陆非辞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朝车站走去。   回到住所时,晚上七点刚过,太阳还没完全落山。   家里的狐小爷正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全然忘记了他出门前的警告。   听见推门声,耳朵微微一动,然后继续装死。   陆非辞面无表情道:“下来。”   没有反应。   陆非辞打开了手中的塑料袋:“下来吃饭。”   狐狸蹭地爬了起来,身手灵活得跟没受伤似的。   陆非辞:“……” 第19章 第一个任务(2)┃秋醒毫不客气地说:“你都已经断过一条尾巴了,能不能别再作妖了?”   狐狸挑剔地伸爪戳了戳包子:“凡人,你天天吃这个,就不觉得腻吗?”   说着咬开包子皮,用小舌头灵活地卷走了肉馅儿,啊呜一口吞掉。   “不许挑食,全都吃完。”陆非辞指了指地上的面皮,“浪费可耻。”   “看你那穷酸样,把本座伺候好了,以后什么山珍海味没得吃?”狐狸扬起了小脑袋,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陆非辞一把抓过塑料袋,拎到自己面前:“那你吃你的山珍海味去吧,包子归我。”   狐狸呲了呲牙:“凡人,我没见过比你更小心眼的人类了!”   陆非辞耸了耸肩:“我也没见过比你更难伺候的狐狸了。”   他三两口搞定了最后两个包子,开始修炼。   自从有了手上这串琥珀珠后,他决定将每晚的修行时间延长半个小时。   催动聚灵珠后,浓郁的灵气瞬间充斥这座小屋。   陆非辞闭目端坐,专心运气。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个半小时,让他颇感欣慰的是,这一个半小时内,那原本闹腾的狐狸变得十分安静。   看来这家伙还是挺懂事的……陆非辞缓缓睁开了眼。   然后,就看到那欠揍的狐狸崽子又出现在了自己床上。   他沉默片刻,换了一种驱赶方式:“离我这么近干吗?腻不腻歪?”   狐狸果然受不了这种激将法,蹭地跳下了床,转身怒目道:“凡人,少在这自作多情!要不是……”   要不是为了多蹭点灵气,加快伤口愈合,它才懒得靠近呢!   狐狸冷哼一声,跑去角落了。   陆非辞看着它的背影,疑惑地问:“你现在动作怎么这么利落了,伤不疼了吗?”   “哼,当然了,这点小伤……”狐狸甩了甩脑袋,到底也没自欺欺人地说出“何足挂齿”四个字,只是横扫了陆非辞一眼,“凡人,你以后少惹我生气,不然以本座的恢复速度,用不了几天,捏你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哦?”陆非辞眉尖轻轻一挑,“看来我还是别等到那天了,最好现在就把你撵出去。”   “你……不可理喻!”狐狸一跺爪子。   它这次伤势过重,要想恢复到巅峰时期,少说也要十几年。   不过杀鸡不用宰牛刀,对付眼前这个废柴通灵者,根本用不了几天。   狐狸气呼呼地趴了回去,心想到时候再惹我,要你好看。   “对了,我明天可能要晚点回来。”陆非辞换了个话题,“你在家乖乖的,我如果任务顺利,就让你吃顿好的。”   “切,谁稀罕!”狐狸扭头不看他,毛茸茸的大尾巴却摇了起来。   陆非辞笑了笑,下床又画了几张符咒,这才睡去。   周四一大早,他心情颇佳地出了门。   对于晚上的任务,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任务地点位于南关路的一座古宅,宅子坐落于吉方,吸收大地灵脉,久而久之,很容易形成“怪”。   驱怪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要么将它们赶走,要么将它们封印。   怪按照能力高低分为五级,这次的任务目标被公会初判为二级小怪,如今的自己应该可以对付。   五点钟下班后,余小寒开车过来接上他,两人直接前往南关路,就近找了一家餐馆解决晚饭。   余小寒刷刷点了四五道菜,还要了两瓶酒,然后抬起头对陆非辞说:“从哥,我昨晚查了查那个古宅资料,宅子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主人换过好几个。如今的房主从五六年前开始将宅子出租,这么多年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最近一个月才开始出问题。据里面的租客反映,他们每晚都会听到敲门声,和闹鬼似的。其中一户租客甚至在某天夜里看到了那房怪的真身,说是半透明的银色生物,来去像一阵烟,去通灵者公会报案的时候一描述,才知道那是怪。”   “你查得倒挺仔细。”陆非辞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那宅子虽然建在风水宝地,但房主之前请人来看过,却说宅子阴气重。”余小寒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从哥,你说这房中怪是最近才形成的吗?会不会已经恶化了?”   普通的怪不会伤人,恶化后的怪就不好说了,它们受到了各种不确定因素的影响,导致戾气缠身,不易相处。   “形成多久不好说,但应该还没有恶化。”陆非辞说,“毕竟它还不曾伤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闹事。我们现在得到的信息太少,多猜无义,等去了再一探究竟吧。”   余小寒点点头,给他倒上一杯酒:“来,从哥,我们喝一杯,预祝这次任务顺利!”   晚上六点半,吃饱喝足的两人走出了餐厅,动身前往古宅。   房主匆匆忙忙地接待了二人:“不好意思二位,我今晚还约,一会儿就要走,驱怪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没事,交给我们就好。我还有几个问题想了解一下,不知耽不耽误您时间。”陆非辞说。   房主点点头:“您问吧。”   “这房中怪确定是最近一个月才开始闹事的吗?之前的租客有没有遇到过灵异现象?”   “这个没有,至少没有租客反映过,都是最近一个多月才开始的,转眼租客都已经走光了。”   “您之前也找人来看过是吗?对方说这里阴气重?”   “对的,我之前找过一位风水大师,对方开始还说这里位置好,可进去转了一圈后,又说有阴气,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趟,也找不出缘由,我就只好去通灵者公会寻求帮助了。”   “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们进去看看。请问这里的房间都可以自由出入吗?有没有什么不能进的地方?”   “这个没有,租客都搬走了,你们可以随意查看,房间没有上锁,除了地下室,那里的门锁坏了好几年了,里面堆的都是些废旧物品,我也懒得找人修了,所以废弃好久了。”   “嗯,明白了,那您去忙吧。”   “好的好的,谢谢二位,拜托你们了。”   陆非辞和余小寒走进了古宅。   这是一座三层高的老式阁楼建筑,风格简约古朴,带有地下室和庭院。   外墙上遍布着青苔与黄皮的斑驳痕迹,看得出来有些年岁了。   陆非辞倒不急着逼那房中怪现身,而是先带着余小寒楼上楼下逛了两圈。   余小寒问:“从哥,你看来看去的找什么呢?”   “找这房中怪突然发疯的原因。”   “那你有什么发现?”   陆非辞停下了脚步:“根据目击者描述,这房中怪可脱离房屋本体,已经是个二级怪了。可我刚刚看了一圈,宅内并没有什么镇宅的宝物,地理位置也只尚佳,称不上真正的风水宝地。这意味着它是凭借年岁熬到二级的,至少形成有三四十年了。”   “这么久?”余小寒吃了一惊,“不会是最近突然恶化了吧?”   陆非辞摇了摇头:“它这种情况,一旦开始恶化,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堕落成凶怪,开始伤人性命。可是事发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说到这里,转头问余小寒:“半夜装鬼敲门,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这房中怪嫌日子过得太无聊,想搞点恶作剧?”   陆非辞:“……”   余小寒挠了挠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答案不太靠谱:“那从哥你说是因为什么?”   “我猜它就是想把租客吓走。”陆非辞环视四周,缓缓道:“一个多月前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房中怪突然开始驱赶租客的。”   天色缓缓暗了下来,随着最后一丝日光从地平线上落下,红霞逐渐被夜幕取代。   古宅内变得一片阴暗。   “从哥,你绝不觉得冷啊?”余小寒抱住了胳膊,“要不要我去开个灯?”   “不用了。”陆非辞随手点亮了一张照明符。   “我们现在怎么办?逼那怪现身吗?”   话音刚落,走廊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从黑暗中由远及近,余小寒蹭地躲到了陆非辞背后:“从、从哥,你听!”   “听到了。”陆非辞掀起眼皮,直视前方,“看来不用我们去找,它自己送上门了。”   与此同时,在城南市郊的破旧小单间内,休养数日的狐狸懒懒地起身,爪子一跺地,身上的绷带便尽数脱落。   仔细一看,它除了背上那道伤口恢复较慢外,其余的小伤竟都几近愈合。   小白狐抬头看了眼窗外月色,身手矫捷地跳出窗,消失于黑夜之中。   秋醒刚抽完一根烟,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喝小酒。   忽听“吱呀”一声响,店门被推开了。   “抱歉,我们晚上不营业……”古玩店老板回头一望,话音戛然而止。   “哟。”他看着蓦然出现的白毛团子,怔了一怔,继而笑道:“稀客呀——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收起你那幸灾乐祸的嘴脸。”狐狸撇了撇嘴,“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没换地方?”   “亏得我没换地方,不然你今日还找得到吗?”秋醒起身去打开了自己的小酒柜,“想喝什么?”   “我来不是找你喝酒的——你这里还有九转还魂丹吗?”   “嗯?”秋醒转头看它,黑眸微微一窄,“这么严重,怎么伤的?”   狐狸哼了一声:“你猜不出原因?”   秋醒砰的关上了酒柜:“数日前的天雷是你引来的?你疯了吗?”   顿了顿,又问:“你做了什么?”   狐狸别过头:“那日我喝醉了,忘了。”   “……”秋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   狐狸暴躁道:“你管我呢!到底还有没有还魂丹?”   秋醒也拔高了声音:“天雷造成的伤,丹药治得好吗?”   “总归能让我先恢复一点法力,不然我现在谁都打不过,被通灵者公会的王八蛋们盯上就麻烦了。”   “你活该!”秋醒毫不客气地说,“你都已经断过一条尾巴了,能不能别再作妖了?”   狐狸扭头不搭腔。   秋醒盯它半晌,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等着。”   九转还魂丹,与凤凰甘草和九尾狐的心血并称为三大疗伤圣物。   据说只要有服下一粒,濒死之人也救得活。   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顶级灵药,秋醒却一下子拿出了两颗。   “用不了。”狐狸只捏起了其中一颗,“就像你说的,我的伤也不单是它能治好的。”   说罢,将丹药吞了下去。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金色的光点从它体内发散腾升,如漫天繁星环绕此间。   紧接着,狐狸身上细小的疤痕居然缓缓消失,就连背上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待到金芒散去,已经恢复了一身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眉尖那点红印也变得愈发鲜艳。 第20章 第一个任务(3)┃办法用尽,穷途末路,却终究救不回心尖上的人。   “感觉怎么样?”秋醒问,“能化原形了吗?”   “开什么玩笑。”狐狸摇了摇头,“不过,恢复力度比我想象得要好。”   说着,前爪轻轻一跺,黑色金刚砖铺就的地面上瞬间裂开了一个小坑。   秋醒:“……你在干吗?”   “哦,不好意思。”狐狸讪讪地抬起爪子,“你以前的地板不还是寒冰石做的吗,怎么越换越次了?”   秋醒:“……”   好想把它扔出去。   狐狸抖了抖蓬松柔顺的毛发,不以为意道:“以后赔你一批新的就是。”   “我哪敢让你赔。”秋醒皮笑肉不笑地说,“你高抬贵爪,别把我这里拆了就好。”   狐狸撇了撇嘴,倒没有呛声。   沉默片刻,突然小声说:“这次谢了。”   “哟,谢这个字居然能从你嘴巴里说出。”秋醒像是见了什么新鲜事儿,啧啧了好半天。   他看着就要炸毛的狐狸,突然一笑:“你其实不用谢我,当年你给了我九尾狐的心头宝血,就是于我有恩,我始终是心怀感激的。”   “你也不必感激我,我没能救活她。何况当年,我不过是因为——”   同病相怜罢了。   办法用尽,穷途末路,却终究救不回心尖上的人。   从此长夜漫漫,孤身一人,要怎么过呢?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忽听狐狸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想她吗?”   顿了顿,又问:“不想复活她吗?”   秋醒蹭地坐起了身:“所以你是想复活那个天师?你脑子进水了?逆天改命之事,古往今来谁能做到?三百年前的燕行客也未必做得到!”   “我知道。”狐狸趴下团起身子,闷声道,“他死了,我一直知道。”   秋醒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叹,然后想起了什么,起身说:“对了,我前阵子进货,淘到了一件宝贝,特地给你留的。”   他走进库房,拿出了一个小锦盒。   锦囊打开,是一块青黄色的古玉牌。   狐狸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这算什么宝贝?”   秋醒一挑眉:“你怎么不猜猜是谁佩过的?”   说罢伸手将那玉牌翻了过来。   古玉背面,赫然刻着一个“陆”字。   狐狸的身子顿时僵直了。   它盯着那“陆”字看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鼻子在玉牌周围轻轻嗅了嗅。   月光下,金色的双瞳温柔得几乎漾出了水。   “这当真是他的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据说是他早年用过的名牌,他年少成名,许多物品都被保存了下来。你才跟了他多久?自然没见过。”   秋醒见它伸出一只前爪,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摇头道:“不信就算了,我挂出去买吧。”   作势就要将锦盒收起来。   结果被一爪子挠了回去。   “放下!”狐狸毛都要炸开了,小身子牢牢将锦盒压住,“我的了,不许碰!”   秋醒:“……”   他想说句“不给了你爱咋咋地吧”,但看着护犊一般将锦盒藏到自己身下的白狐,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好吧,你的了。”   狐狸今夜不光服下了还魂丹,还意外收获了一份小惊喜,也算是行将圆满。它抖了抖身子,叼起东西就要走。   “你去哪里?”秋醒问,“最近多事之秋,通灵者公会已经加强了戒备,要不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吧。”   “呵,你这里安全吗?万一哪天东窗事发,我才真是有大麻烦了。”   秋醒不语,他知道狐狸只是嘴欠,之所以不肯留下,大概也是怕引人注目,反而暴露了自己。   毕竟,自己的身份更加为人世所不容。   “好吧,那我们就不彼此拖累了。”秋醒耸耸肩,“不过你如今能去哪里?”   “住在一个凡人家里。”狐狸说,“他那里有件聚灵的宝物,倒是有助于我养伤。”   “这么巧。”秋醒扫了它一眼,“你当心不要玩火自焚。”   狐狸扬起了脑袋:“这你放心,他现在打不过我了。我想去就去,想走就走,随时可以脱身。”   说罢,叼着小锦盒离开了古玩店。   另一边,陆非辞与余小寒二人遇到了些许麻烦。   “从哥!这真的只是只二级怪吗?太难缠了吧!”   “破!”陆非辞划开了房怪发出的劲风攻击,朝余小寒喊道:“你去东南二角把符咒贴好,我来布阵!我们把它困住!”   “收到!”   余小寒虽然平时经常插科打诨,但到了关键时刻并没有掉链子。   他躲过房中怪的攻击,准确地将两张黄符贴到了指定地点。   “百岳压身,千邪不出,起!”   陆非辞一挥手,地面上腾升起冉冉金光,一道五星大阵迅速现行。   金色的光束化作道道锁链,瞬间将那房怪困于其中,缠得它脱不开身!   房怪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真身不断变换,辗转反抗,却始终逃不出去。   “呼……”余小寒擦了擦汗,走上前去说,“这家伙确定没有恶化?怎么这么凶!”   “没有,它身上没有戾气。”陆非辞摇了摇头,望着阵中疯狂挣扎的房怪,面色严肃,“总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怎么了?”   “它刚刚并未下狠手,只是不停地把我们往门外赶。而且……”陆非辞眉心突然一皱,“你有没有感觉到……阴气?”   就从他们困住这怪时起,宅内的阴气骤然加重了!   “阴气?”余小寒打了个哆嗦,“哪里来的阴气?不是说这怪装鬼吗,装也能装出阴气?”   “这个自然装不出来,所以我在想……房中会不会还藏着别的什么怪物。”   “啊?”余小寒往后退了一小步,“从哥你可别吓我啊,我们刚刚不都每个房间检查过了吗?”   “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陆非辞伸出一根手指,朝下指了指:“地下室。”   余小寒哭丧着脸说:“从哥,这怪咱也抓住了,任务也算完成了,就别去地下室探险了吧?”   “完没完成还不好说……你害怕?”   “我我我……”余小寒我了半天,最终泄气地点了点头。   陆非辞也不强求:“好吧,那你在这里看着这怪,我去地下室看一看。”   说着,给他贴了一张避鬼符。   “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地下室果然如房主说的那样,已经废弃多年。   下了楼梯,一股陈旧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非辞撬开坏掉的门锁,举着照明符走了进去。   初夏的天本是潮湿又闷热的,可地下室内阴冷得可怕。   这里面积很大,有好几个房间,一路深入,竟觉越来越冷。   突然,一阵无名的妖风刮下,嘭的一声吹上了地下室的铁门。   陆非辞猛地转身,室内空无一人。   照明符的火光微微晃动着,四周充斥着一股不祥的阴森气息。   他定了定神,继续开始搜寻。   一连查看了好几间房,却并未发现什么问题,房中摆放着些废旧的家具器材,其他一切正常。   陆非辞推开了最后一间地下室的门。   黑眸蓦地一缩。   入眼是一间简陋的卧室。   有小床,有书桌,甚至有破旧的玩偶和布娃娃。   虽然家具都蒙上了一层土,但不难分辨出,这是一间小女孩的房间。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曾住过一个孩子?   他抬步走入卧房,在小书桌上发现了一本书页泛黄的日记。   稚嫩的字体映入眼帘——   “1979年的夏天,我第一次看到了小透。”   陆非辞一愣,一九七几年,也就是四十多年前?   他拿起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   “小妈又生了个弟弟,我听到他们在楼上有说有笑的,有点羡慕。”   “今晚饿得睡不着觉,起床又看到了小透,她拿了一个饼给我,很香很香。”   “小透天天在我身边飘,我跟爸爸说,爸爸却说我疯了。我没疯,小透就在那里。”   “我生病了,病得很难受,还好有小透陪我。”   陆非辞快速翻阅着,终于,翻到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今天妈妈还是没有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但是没有关系,我有小透了。她会给我找吃的,会给我盖被子,会给我摘鲜花,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陆非辞缓缓合上了日记。半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原来如此。   余小寒正坐在庭院里乘凉,房怪被困在大堂内,一刻也不肯消停,奈何能力有限,挣脱不了眼前的大阵。   他也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忽然一阵冷风追过,余小寒一回头,竟看到了一名身着红裙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   他吓了一跳,连忙摘下耳机跑上前去:“小妹妹,你怎么进来了?你的家人呢?不要乱跑,这里正在施法,赶快回去吧。”   小女孩没有动。   “小妹妹?”   小女孩恍若未闻,只是目光呆呆地望向大堂:“是你……把她困住了吗?”   “啊?”余小寒一愣,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这小女孩看到怪居然不怕?   “为什么……要欺负小透啊?”   “什么?我……”   话音未落,小女孩突然变了脸,眼白被血色染红,生出了一双血红的赤目!   竟是一只厉鬼!   “啊啊啊啊啊啊——!”余小寒直接吓懵了。   他手忙脚乱地要逃跑,却被院中的石板地绊了一脚,眼看着就要吃个狗啃泥。   “救命救命救命!”他疯狂扑腾着。   “咦?”   扑腾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并没有跟大地亲密接触。   他被人抓住了后衣领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奈道:“你好歹也是名通灵者,怎么怕鬼怕成这样?”   陆非辞一把将余小寒拎了起来。   他食指与中指夹起一张黄符,朝小女孩抛去:“缚!”   符咒定在了一人一鬼之间,在二者力量张弛中飘忽不定。   女孩疯狂挣扎起来,陆非辞额头渗出了一点冷汗。   “不用害怕。”他抬眼,声音意外的温和,“此地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今日我来渡你,再入轮回吧。”   怎料小女孩听罢,突然尖叫起来:“我不!”   她的双目越发赤红,声音似啼似泣:“转世我就见不到小透了,我又会变成一个人!”   “不会的。”陆非辞的黑眸平静又温柔,他说:“来世你或许会有和蔼可亲的母亲,会有美满的家庭,还会有许多朋友,你要相信,总有人在下一世等你,不要对她们失去信心。”   话音刚落,大堂中传来一声巨响,那房怪居然趁着陆非辞分神的工夫,破阵了!   一道劲风朝陆非辞袭来,奈何他手上符咒不能松,必须一直牵制着小女孩,实在分身乏术。   下一刻,整个人被劲风掀翻在地!   房怪看见小女孩被困住,也是急了眼,这一下非同小可,和最初的攻击根本不在同一量级。   陆非辞只觉被击中的腹部一阵绞痛,险些咳出血来。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以他如今不过中黄位的灵力,对付一个二级怪尚可,再加一只厉鬼,可就悬了…… 第21章 第一个任务(4)┃他哑着嗓子低声道:“小年糕,别闹。”   陆非辞捂住腹部,强撑着起身。   快要吓傻了的余小寒也终于回过神来,跑过去扶住了他:“从哥!你没事吧?”   “没事。”他看了眼紧闭的古宅大门,心下又是一紧。   这房怪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离开这里了。   陆非辞咬牙,对那渐渐逼近的房怪喊道:“你把她藏在这里,放任她情况恶化,根本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房怪突然停了下来。   陆非辞继续说:“她这一个多月来的变化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她已经堕为了厉鬼,意识正在被侵蚀的边缘!孤魂不可久留于世,你如果一直由着她不入轮回,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那房中怪颤了颤,半透明的身子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万物皆有命,你让我去超度她吧。”   话音刚落,小女孩的鬼魂突然愤怒地冲了过来!   “当心!”陆非辞一手画出六芒星,另一只手一把推开了余小寒。   又是一次猛烈的碰撞,厉鬼发出锐利的尖叫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强烈的声波攻势下,六芒星盾连同陆非辞捏符的手臂一起轻轻颤抖起来。   他如今的身子到底是肉体凡胎,十分经不起折腾,经过刚刚房怪那一波攻击,腹部已经受了伤,此番再来一波,浑身的骨头都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一旁的房怪也动了。   陆非辞此刻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出人意料。   房怪没有再行攻击,而是化为了一缕轻烟,温柔地缠绕住了小女孩。   陆非辞一怔。   小女孩也停止了侵袭,呆呆地抬起头:“小透?”   房怪在她周围盘旋环绕,翩跹的身影与几十年前如出一辙。   它近来确实意识到了女孩的变化,与日俱增的戾气,逐渐变红的双眼,一切都令它感到不安。   可是它不愿意相信,记忆中的小女孩明明那么善良,直至临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无怨无愤,只有一派脉脉天真。   这样的人,怎么会变成厉鬼呢?   她宁愿沦为孤魂,也不入轮回,只是为了来找它。   她们一起在宅内生活了四十多年,没有凡事惊扰,岁月静好。   可惜一切都是会变的。   或许就如同这通灵者所说的那样,孤魂不可久留于世,她们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小透,你不要担心,我这就把这个人除掉。”   女孩血红的双眸再度转向陆非辞,却被房怪拦住。   它摇了摇头,轻轻地捧起了女孩的双手。   似乎是在告诉女孩,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它执着她的手,转头望向了陆非辞。   后者心领神会,扬手间展开了四张黄符,飞去厉鬼四周,然后开始念咒。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灵宝净化咒,用来超度亡魂最后一程。   净化咒消耗的灵气比一般符咒要多,若是灵力不足还强行驱使,恐怕会给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   可陆非辞眼下无暇顾及这些了。   他激活了左腕上的聚灵珠,一边吸收灵气一边施法。   这也没能减轻净化咒带来的负担,双肩仿佛有泰山压顶,重得他喘不过气来。   “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抛下我吗!”   小女孩儿开始疯狂嘶吼,身上的戾气愈发狂暴,终于开始了无差别的进攻。   风刃从房怪身上穿过,戾气一点点将它侵蚀。   可是那房中怪自始至终都没有还手,只是温柔地环住了女孩。   怪虽然由死物所化,但一旦成形,也会受伤,也会死亡。   陆非辞一见形势不妙,强提一口气,加快了进程。   “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   净化咒念完的瞬间,四张符咒同时开始发光,刹那间照亮了夏夜的庭院。   女孩儿突然停下了动作。   眼前一片白光掠过,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四十多年前。   她看到自己刚降生时父母脸上的喜悦,看到母亲离开那年眼中闪过的不舍,看到很久很久之前,小透陪她度过的那段漫长又寂寞的岁月。   赤目中滚落一道热泪,血色渐渐褪去,双眸重新恢复了清明。   “小透!”女孩儿突然慌了神,她发现身后的房怪已经遍体鳞伤。   可对方只是含笑看着她,在她身边徘徊飘荡着,温柔一如四十年前。   小女孩儿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了,可最后的最后,还是给了它一个笑:“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房怪卷住她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头。   晚风吹过,金光散去,天地间重新恢复了寂静。   夜幕之下冽冽蝉鸣,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那房中怪呆立半晌,朝二人缓缓作揖,然后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于夜色之中。   “从哥……它们走了?”余小寒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魂未定,呆若木鸡。   “嗯,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小女鬼哪冒出来的?”   陆非辞解释说:“这小女孩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房怪大概也是在那时期形成的。女孩父母离异,父亲续娶,然后就一直将她关在地下室,只有房中怪一直陪她。然后大约三十多年前,她因病去世,死后化为鬼魂,回来找这房怪。然而亡魂久留于世,必生祸端,大概就在一个多月,她开始凶化了……”   “怪不得!房中怪就是从那时开始闹事的。”余小寒点了点头,“这么说它之所以驱赶租客,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被攻击?”   “也许吧,应该也是为了那小女孩。她一旦开始伤人性命,只会越陷越深,彻底失去神志,在厉鬼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那现在,问题就算解决了?”   “嗯,都解决了。”   陆非辞也松了一口气,扶着院中的石桌缓缓坐了下来。   大概是强行施展净化咒的副作用,此刻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腹部更加难受,隐隐有点想作呕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单纯的腹部外伤,还是造成了肠胃的损伤。   “从哥,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让我缓缓。”陆非辞眉心微蹙,连说话声音都轻了一些。   余小寒关切地问:“需要去医院吗?”   陆非辞摇了摇头:“不用了,先回家吧。我回去睡一觉看看,如果明早起来还不舒服,再去医院。”   医院在他印象中是个很贵的地方,自己如果没什么大事儿,还是不要去乱花钱了。   “好吧,那我送你回去。”余小寒耷拉下了脑袋,“还有从哥,刚刚谢谢你。抱歉给你拖后腿了。”   今日虽然完成了任务,但自己好像完全没发挥什么作用,想到这里,就有些垂头丧气。   “没有什么拖后腿一说,多一个人总归多一份力,你这才刚刚开始接任务,难免碰壁,不必灰心。”   余小寒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勉强一笑:“这次的任务悬赏金全部给你!你要是去医院,医药费也我出。”   陆非辞轻笑道:“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刚刚的咒施猛了,有些不舒服,兴许睡一觉就好了。”   两人说着,离开了这座有百年历史的老宅。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两名身穿黑色风衣的人出现在了古宅门口,背后赫然印着特卫队的标志。   为首的男人抬眼扫了扫空无一物的屋子,自言自语道:“奇怪,我刚刚明明感受到了厉鬼气息,怎么不见了。”   男人不过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拿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破葫芦,正是萧南旭那日在破庙中碰到的男子,也是A市如今的特卫队队长,赫赫有名的上地位强者——季长欢。   “队长,您说什么?”他身后一名年轻一点的通灵者问。   “没什么,情报好像出了点儿问题。”季长欢摇了摇头,撇嘴道:“情报科那帮人框我,还说什么有厉鬼出没,十万火急,让我就近跑一趟……”   二人刚刚在临街执行别的任务,结果任务进行到一半就接到来电,说在附近的古宅内发现了厉鬼气息。一时抽调不开人手,就让他顺路过来解决了。   “没有厉鬼?那我们还进去吗?”队员问。   季长欢点点头:“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   古宅内廖无人烟,别说活人和厉鬼,就连只蚊子都没瞧见。   两人仔细搜查了一圈,回到庭院汇合。   季长欢:“怎么样?”   队员说:“一切正常。”   “看来白跑一趟啊。”季长欢耸耸肩,正打算离开,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目光盯着庭院一角,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举步走了过去,纤长的双指捏起了一张残存的黄符。   使用过一次后,符咒上面的朱砂痕迹已经淡了一圈,不过仍看得出是张净化符。   “啧,我说呢。看来是有人先行一步,把问题解决了呀。”他盯着手中符咒,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有意思……打电话给情报科,问问他们是不是有别的通灵者来过。”   “是。”队员点了点头,又有点好奇地问:“队长,遇上高人了?”   “未必是个高人,这符咒效力并不强,但是——”季长欢指尖轻轻一点,“这是一张古符。”   晚上九点多,陆非辞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刚从余小寒那边拿到了五百元的咨询费和提前预支的任务悬赏金,一下子变得富裕起来。   因此也没有忘记请那狐狸崽子“吃顿好的”的承诺,虽然身体不太舒服,但还是绕路去买了一盒小鸡炖蘑菇和一袋酱牛肉回来。   推开房门,狐狸居然又不在。   陆非辞愣了愣,也不知道它是临时出去撒个欢,还是走了不再回来了。   他走到床边,想坐下歇歇,余光却突然瞥到了一个小锦盒。   盒子放在床头的矮柜上,以前从未见过,显然不是自己的。   陆非辞顿时连头都开始疼了,这个狐狸崽子,不会是跑到邻居家里偷东西去了吧……   他拿起锦盒,正要打开,忽听一声怒吼:“不准碰!放下!”   一只爪子带着劲风挥了过来。   陆非辞一怔,也不知道是身体上的不适令他身手变迟钝了,还是狐狸力气忽然变大了,他一个没躲开,居然直接被一爪子拍倒在地。   咣当一声,人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额头还和床头柜来了个亲密接触,撞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腹部的伤再次绞痛起来,他干呕了两声,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咬牙问:“你发什么疯?”   狐狸也是一愣,不明白这凡人出去一趟怎么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   不过嘴上仍是不依不饶,跳上床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非辞:“谁让你碰我东西的!”   陆非辞两眼发黑了好一会儿,一时间再也不想理这糟心狐狸了。   他折腾了一晚上,实在累得很,于是抬头道:“下来,我要睡觉了。”   顿了顿,又嘱咐说:“这锦盒哪来的你就送回哪去,不是你的东西乱拿什么?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被你盯上了……”   狐狸的金眸突然一窄,一把将锦盒按在爪下,冷声道:“凡人,本座一直以来对你宽宏大量,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   蹬鼻子上脸的到底是谁?   陆非辞指了指地板:“滚下来。”   狐狸冷笑一声,下一刻,竟一把将床上的被褥掀翻在地:“这床归我了,你今晚就睡地板吧。”   陆非辞火气也上来了,原本不想和它计较,没想到这狐狸崽子越来越过分。   他直接动手去抓它后颈,不料非但没抓住,还被人一爪子挥开,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小白狐,这家伙怎么力气变得这么大了?   狐狸将锦盒压到了肚皮底下,冷眼看着陆非辞:“我再说一遍,今晚床归我,你敢上来我就把你轰下去。”   说罢,趴下身扭头就睡。   陆非辞也冷眼盯着它,亏他之前还觉得这家伙和小年糕挺像,如今看来,怪自己眼瞎,这明明是条小蛇。   奈何他今夜状态很差,浑身上下又酸又痛,也累得没什么力气。   纠结片刻,终于决定不和这狐狸打了,先睡一觉再说。   大不了这地方不住了,去公会找人把这倒霉狐狸收走吧!   他出去打了盆水,冷敷上被撞的额头,然后闷闷地扯过被子,一声不响地躺下了。   夏季的夜晚虽然闷热,但地板仍然潮湿泛凉。   可惜陆非辞也顾不得这些了,身子一躺下,疲倦感就呈几何级升了上来。   不出片刻,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狐狸睁开眼时,已经快七点了,那凡人居然还没起床。   它伸了个懒腰,突然在床头发现了两袋子好吃的。   一袋酱牛肉,一盒小鸡炖蘑菇,过了一夜还没有变质,打开来时飘过一阵肉香。   狐狸哼了两声,这凡人穷得天天啃包子,居然也舍得买肉。   它甩了甩尾巴,突然想起这人昨天临出门时,说得请自己吃顿好的……   小狐狸扭头看了眼还在睡觉的陆非辞。   仔细想想,他昨夜其实也没做什么很过分的事,自己也不知道在气个什么。   它跳下床,绕到了陆非辞身边,小脸突然一皱。   这凡人脸色红得不正常。   狐狸抬起爪子,摸了一摸——   不是吧,发烧了?   “喂!凡人,醒醒,醒醒!”它用爪子拍了拍陆非辞红扑扑的脸。   这家伙好歹是个通灵者,怎么这么脆弱?   狐狸烦躁地来回踱步,开始围着他转圈。   这么看起来,这家伙倒有几分姿色,狐狸想,他虽然嘴巴欠了一点,但是人不坏,至少那夜将自己抱了回来……   它看着昏迷不醒的凡人,轻轻拱了他一下。   陆非辞此刻浑浑噩噩的,使不出半点儿力气。   他其实已经醒来,但脑中一片混沌,眼皮很重,实在不想起身。   恍惚间,好像有一只熟悉的毛茸茸凑了过来,在自己颈间拱了拱。   陆非辞意识模糊地想,这家伙又来讨食了……   他迷迷瞪瞪地张了张嘴,哑着嗓子低声道:“小年糕,别闹。” 第22章 你很像他(1)   狐狸在陆非辞身边来回转悠, 又拍又挠,可这人就是没有反应。   直到它用脑袋轻轻一拱, 才听到他的喃喃低语:“小羊羔,别绕……”   ……说的是个啥?   狐狸焦躁地磨了磨爪子。   陆非辞这一开口,它只听出来了一点,这人嗓子哑了。   大尾巴耷拉下来, 怏怏地垂到了地上, 狐狸鼓着腮帮子说:“床还给你, 快醒醒吧。”   还是没有反应。   狐狸绕来绕去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爪子,轻轻按上陆非辞的胸口。   陆非辞此刻额头滚烫, 浑身酸痛, 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连抬手的力气的没有, 难受得要命。   眉心微微蹙起,半梦半醒之间,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丝灵气入体。   这灵气十分温和,非但没有与自己体内的灵气发生冲突, 反而形成了一种共鸣。   二者同时开始运转, 流经他的四肢百骸, 竟为滚烫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清凉。   他慢慢睁开了干涩的眼皮。   粉嫩的鼻头, 金色的美目, 眉尖的红印……   黑眸缓缓聚焦, 一张放大的狐狸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喂, 凡人,醒了吗?”   狐狸期待地看着他。   陆非辞差点儿被吓精神了。   他扬身想坐起,可是腹部一痛,没能起来。   喘了两口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呼出的鼻息滚烫,八成是发烧了。   陆非辞伸手扶住床,借力从坚硬的地板上起身,这才想起昨夜的种种际遇……   他不咸不淡地瞥了一旁的狐狸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扭过头,不发一言地去穿外套。   说不生气是假的,自己当初好心抱这狐狸崽子回来,却不想它刚养好了伤,就鸠占鹊巢,直接把自己赶下了床。   而且他昨夜有做错什么事吗?这家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狐狸眼巴巴地看着他,见对方不理自己,不禁有点心虚:“喂,凡人,你都这样了,要去哪里?”   陆非辞自顾自地换衣服,并不搭腔。   他现在高烧不退,得先去医院打个吊瓶,把体温降下来。   狐狸等了片刻不闻回音,有些尴尬地搓了搓爪子。   “凡人,你的床还你了。”   陆非辞去洗脸。   “凡人,你的体质怎么会这么差劲?”   陆非辞去刷牙。   “凡人,袋子里的吃的是买给我的吗?”   陆非辞擦完脸,很想回一句不是,可一开口发现嗓子沙沙作痛,喉咙也肿了起来。   以他如今的状况,这肉还是要便宜狐狸了。他索性继续缄口,开始换鞋。   狐狸跟在他身后念叨了半天,却一句回应都没收到,终于也开始闹小情绪了。   好歹自己刚刚还给他灌了点灵气呢!   它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气鼓鼓地瞪着陆非辞。   后者此刻颦眉闭目,脸色潮红,气息微喘,正扶着门框稍作缓歇。   细密的冷汗流过年轻光洁的肌肤,将额前碎发浸湿,一副随时就要支离破碎的脆弱模样,与他平日里的恬淡静雅大不相同,竟让人生出了几分怜惜。   狐狸看了半晌,到底觉得自己理亏。   两只前爪相互踩来踩去,想说点什么安慰讨好的话,却又拉不下这个脸。   纠结了好久,最终只能闷闷地趴回了角落,倒是没再上床。   陆非辞拿出手机,跟古玩店老板请了个病假,然后带上钥匙和钱出门了。   体内如同裹着一团熊熊烈火,一个劲儿地往外冒热气,身子却在腹痛作用下浮出了一层冷汗,实在难受。   他走出去没几步,就觉得脚步发虚,不得已给余小寒发了条短信,想问他能不能来接一下自己。   可是短信还没发出去,又想到今天周五,对方可能有课,自己一开口,这家伙搞不好要翘课。   于是先问:“在干吗?”   “上课呢,最后一节啦,从哥你身子好点了吗?”   果然,陆非辞叹了口气,回信说:“没事,好多了。”   他将手机揣回兜里,决定奢侈一把,打的去医院。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走出小巷,迎面就撞上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为首一人身穿灰色的改良版道袍,正是那日在通灵者公会找他麻烦的李侧。   李侧如今的模样很是狼狈,脸上挂了彩,胳膊上打着石膏绷带,看上去比陆非辞更像一个病人。   其他二人也好不到哪去,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多半是那日引鬼符的“功劳”。   陆非辞一怔,万万没想到这群家伙居然找上门来了。   他心道不妙,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来干吗?”   “呵,看你脸色红润,最近过得不错啊?”李侧的脸色登时阴了半截。   他原本还在想,如果何从这些日子被小鬼缠身,落得和自己差不多下场,他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了。   然而看他如今这模样,根本就没有出事!   他恨声质问道:“你说,那日你在公会门前做了什么手脚!是不是把引鬼符弹回来了?”   “引鬼符?”陆非辞佯装不知,“你不是给我了一张测谎符么,哪来什么引鬼符?”   “你少装蒜了!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这些日子我为什么会被小鬼盯上?!”   “多行不义必自毙,原因你从自己身上找吧。”   陆非辞说罢不再看他,径直就要往前走,却被一把推了回去。   他眼下拖着这副病体,连抬脚都费劲,更别提打架了。虽然想尽量躲开肢体接触,却还是被逼退了好几步。   “呵,还是和以前一样废柴!”李侧冷笑一声。   那日的引鬼符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这些天被小鬼所伤的明明是自己,结果南旭师兄还反过来责怪他们!   就算不是何从动了手脚,也肯定是他又跑去嚼了什么舌头。   他这几日越想越生气,终于挑了个时间,带着另外两人堵上门来。   “今儿个你不跪下磕三个头,保证不再踏入通灵者公会半步,这事儿就不算完!”李侧的面容渐渐变得扭曲。   陆非辞咬牙不语,用他晕晕乎乎的大脑快速思考着对策。   若换做平时,他肯定不把这三个黄级通灵者放在眼里,但如今身体抱恙,不能硬来,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他们赶走。   不料还没想出个速战速决的办法,对方就先动了手。   两道定身符朝他飞来,一左一右,逼得他无处可躲,只好应战。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金光闪过,分别对着两道符纸轻轻一点,黄符瞬间变成了两张废符,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要一眼看出它们的破绽,并点出破符的死穴,需要日积月累的实践经验以及博览群书的学识祭奠。   然而三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今日来势汹汹,一击不成,第二波攻击立刻跟上。   这三个疯子!陆非辞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同样飞出一张定身符,却也被对方躲掉了。   他出门看病,身上带着的符纸不多,若凭空画符,只怕消耗更大。   他估摸了一下自己如今的体力,决定直接布个阵,一次性将他们全部困住。   余下四张黄符全部飞出,陆非辞集中精神,开始画符。   “你居然能聚气了!?”李侧震惊地望着他,旋即脸色愈发阴沉,“那日果然是你搞的鬼!”   他说着,直接祭出了武器。   那一把玄铁所造的流星锤,沉重的金属锤头呈刺球状,上面拴着一根软索铁链,与把手相连。   铁球上满是尖刺,一锤挥出,风声过耳,潮鸣电掣。   这东西打在人身上可不是好玩的,陆非辞一边退后,一边布阵。   转眼间四张符咒就位,他站定开始念咒。   布死阵需要定方位,其间不能随意离开阵眼,否则前功尽弃。   金光在地面上流走,迅速成阵,眼看着就要完成一个周期的循环。   就在这时,李侧突然挥锤抡下!   还差那么一点……陆非辞看着马上要成形的大阵,加快了动作,没有退缩。   金光重新汇聚于阵眼,灵气瞬间激活了大阵,阵成了!   下一刻,李侧三人被齐齐定住,动弹不得!   然而人是停下了,流星锤却没有。   这武器在重力作用下继续前进,重重地击上了陆非辞腹部!   一口血喷涌而出,他出现了短暂的眩晕耳鸣。   尖锐的铁刺扎入腹部,肋骨也不知道断了几根。   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轰然倒下,眼前的景物也渐渐变得模糊。   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团白影从天而降……   狐狸在家趴了片刻,脑中不断想起这凡人走路都晃荡的模样,怕他直接死在路上,这才跟出来看看。   没想到这倒霉催的家伙还有仇家!   它听那三人说什么通灵者公会,原本不想在他们面前暴露,只打算暗中帮这凡人一把。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它心跳悄悄停了一拍——   它看到了这凡人布阵的模样。   他画符的动作,捏符的手势,布阵的身姿,都让它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藏在它心间最深处的一缕清风,一汪温泉,一朵含苞待放的春天。   多少年来不敢提及,不敢忘却。   有那么一刻,它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身影,竟觉故人归来。   可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凡人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打伤了!   狐狸的一颗心突然莫名揪了起来,想都不想就冲了出去。 第23章 你很像他(2)   李侧被定在阵中, 忽觉眼前一阵白光掠过,还没看清那是什么, 就感到有血从自己脸上流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他过了半天才觉出疼来,哀嚎不断。   狐狸冷眼盯着三人,嫌弃地往旁边一站,不让鲜血弄脏了自己的毛毛。   它的爪子虽然看着像毛茸茸的肉垫, 但实则是曾劈开山川大地的利刃。   如今虽然化不出真身, 对付三人也绰绰有余。   它不再管什么公会不公会, 毫不客气地一人来了一爪子,刹那间血花四溅,血肉横飞。   李侧听到咔嚓一声, 只觉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又断了一次, 剧痛传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其余二人的下场也半斤八两, 挨了狐狸一爪子,瞬间倒地不起。   狐狸见状不再理会他们, 径直朝陆非辞奔去。   “喂!凡人,凡人!”它抬起爪子, 焦急地拍了拍他的脸。   后者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流星锤的铁刺造成了穿透性创伤, 令腹部血流不止。   连灵气导入都没有反应, 呼吸越来越微弱……   鲜血染红了地面, 也浸湿了狐狸的爪毛。   它急躁地原地打转, 照这个血流速度下去, 这凡人马上要一命呜呼了。   现在怎么办?帮他打电话叫救护车?   来不及了。就算再去问秋醒要一颗还魂丹也来不及。   它想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脚步。   世间疗伤圣物有三,九转还魂丹是一,凤凰甘草是一……   九尾狐的心头宝血也是一。   它的心血除了不能自救以外,任何时候都很好使。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狐狸突然甩了甩脑袋。   自己疯了吗?   它的心头宝血是多少人妖魔求之不得的东西,千年来为了守护这个,拍死过多少妄图取血的家伙,如今居然要拿来救这凡人?   万物生老病死,皆有命数。   它这千年来目睹过多少聚散离合,偏偏这次要出手吗?   世人苦疾良多,救得过来吗?   同样是凡人,这家伙与旁人有什么区别吗?   它这样问自己,脑中却突然回想起了刚刚这人布阵时的身影。   明明是不一样的容貌,不一样的声音,却与记忆深处的影像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狐狸垂下了眼。曾经的它游历于山水之间,行事全凭一个“随心”。   它不害人,也不救人,冷眼看着人世更迭,对所有的悲欢离合无动于衷。   可是后来,等到它终于想救一个人了,那人却连全尸都没留下……   狐狸沉默地望着陆非辞,说起来,这凡人当初也算是帮了它一把吧。   虽然即便撒手不管,自己也未必会出事,不过这一颗多管闲事的仁爱之心,倒也和那人如出一辙。   狐狸抬起爪子,揉了揉左边的胸口……   通灵者公会的正常开放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   然而这个时间对季长欢而言没有意义,还不到早上八点,他就正大光明地推开了会长办公室的大门。   “师兄,早!”   苏逸之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弟不敲门的习惯,闻言头也不抬道:“不早了,关门。”   “哦。”季长欢反手关上了门。   近来魔族频繁出没,苏会长每天要处理的事可不少。   他从早工作到晚,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能让他一心三用才好。   他一边飞速阅览着手中文件,一边问道:“昨晚事情办得怎么样?”   “公园中确实有魔族留下的气息,不过我们赶到时,它们已经撤离了。”季长欢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师兄,魔族近来行踪非常诡异,无头苍蝇似的满市乱跑,我觉得它们不像是在执行什么任务,也不是在寻找时机搞破坏……”   “哦?”苏逸之听到这里,耳朵一动,抬起头来,“那你觉得它们是在干吗?”   “好像是在——”季长欢斟酌了一下,“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苏逸之眉心一动,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凝重:“何以见得?”   “说不清楚,直觉吧。我在特卫队呆了这么多年,魔族的习性还多少懂点儿,它们出手一向快、狠、准,如果不是遇上未知的事物,不会这么漫无目的地乱窜。”季长欢说。   顿了顿,又问:“师兄,前些日子天雷之事有进展了吗?”   苏逸之道:“总部已经着手在查了,但暂时还没有消息,你的意思是它们在找引来天雷的大能?”   “我不确定,可魔族确实是在那前后才开始活跃的。如果不是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宝贝或者人物,它们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在a市转悠?”   别的不说,a市有苏逸之亲自坐镇,天师的身份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往那一坐就能震慑一方,是a市的治安保障。   魔族竟敢公开露面,必然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苏逸之点点头:“我知道了,会让情报科继续侦查的。如今魔人在暗,我们在明,情况很被动。我已经通知各部门严加防范,接下来静观其变吧。”   他说着,对季长欢微微一笑:“你最近也辛苦了,回去歇一歇吧。”   “成。”季长欢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又退了回来,“对了,我昨晚还有一个发现——”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符:“师兄你看。”   符咒被使用过后,朱砂淡了一层,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   苏逸之的瞳孔却微微一缩。   季长欢说:“如果我没认错,这是灵宝净化符吧?”   “简化版的。”苏逸之补充道,“这符并不好画,对应的咒语也已经失传多年。你在哪发现的?”   “在南关路一幢古宅中。昨晚我在公园里接到情报科的电话,说是临街突然发现了厉鬼,正好就在我附近,让我顺路去处理了。可我和小秦赶到的时候,厉鬼已经被超度了……”季长欢指了指桌上的净化符。   “小秦今早去情报科问了问,听说那古宅内原本有怪,房主因此来公会委托驱怪。任务最后被两名黄级通灵者接了,也显示已完成,但那两名通灵者修为太低,也不是什么世家出身,不像是能接触到这种古符的人。小秦最近事情也多,还没有闲出工夫去询问他们。”   “算了吧。”苏逸之叹了口气,“若是有隐世的高人藏在a市,肯帮着收服厉鬼,于我们而言至少不是什么坏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都先忙正事吧。”   季长欢点了点头:“那这符咒?”   “留下吧。”苏逸之笑道,“戴月对这些古符古咒感兴趣,我拿回去让她研究研究。”   “嘿,你就惯着她吧,刚成年的小姑娘成天捣腾这个,我可得提前为我未来的侄女婿捏一把汗。”   陆非辞睁开眼时,窗外艳阳高照,阳光顺着小窗洒入室内,投下刺眼的银辉。   转头一看,下午一点,正是日照最足的时候。   他翻身坐起,突然觉得不大对劲。   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腹部,血渍已经变成了褐色的一大片。   但是,居然不痛?   他迅速掀开t恤,只见光洁的腹部一片平整,连道疤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腹部肌肉,又翻了翻染血的t恤,衣服上被铁刺打穿的破洞还在,可伤口居然不见了。   再一摸额头,烧也退了,身子也不酸了,精气神都变好了。   不光如此,灵气流转起来好像也比先前通畅了一些。   陆非辞难以置信地审视着自己的身体,有种涅槃重生的恍惚感,像是在做梦。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梦。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昏迷前的情景。   李侧三人来找麻烦,自己将他们定住,却也中了招,腹部被铁锤击中,然后呢?   然后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一只白毛团子……   陆非辞低头朝床下望去。   狐狸正趴在窗前,闭目休息。   阳光照在它雪白的皮毛上,反射出一圈若隐若现的银色光晕。   陆非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病痛全无了,但八成和这毛团子有关。   毕竟毛团本人的恢复能力就很惊人,几天前刚捡到它的时候,它还满身的伤,连走路都费劲,转眼间伤口就全部愈合了,还力大如牛。   他叹了口气,或许就算当初自己不救它,它也不会有事,而他多此一举,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但愿从此两清了吧……   就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狐狸突然睁开了眼。   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美得发光。   “你醒了?”狐狸将脑袋枕在前爪上,没有起身。   它的状态似乎不太好,模样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发生了什么事?”陆非辞问。   “我看你倒在外面,就把你叼回来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陆非辞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我的伤为什么好了?”   “我怎么知道。”狐狸别过了头。   就在它换了一边枕的时候,陆非辞突然黑眸一眯,眼尖地发现了问题。   “你的胸口怎么了?”   “没什么……”狐狸半死不活地说。   话音刚落,却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喂凡人!你又开始放肆了是不是!快放手!”狐狸扑腾着四只小短腿开始反抗。   然而没有用,陆非辞像抱小孩儿一样,叉着腋窝把它举了起来。   拇指拨开左胸口的毛毛,只见一道碍眼的伤疤。   “这是怎么弄的?”陆非辞的眉头轻轻一皱,“被李侧伤的?” 第24章 你很像他(3)   “什么什么侧的, 放手!听到没有!”   狐狸呲了呲牙,心想那三个废物点心哪里能伤害到它?   陆非辞抿着嘴巴不说话, 指尖轻抚上深褐色的疤痕,在那道小伤口周围轻轻摩挲着。   一股酥酥麻麻的席卷全身,狐狸瞬间不闹腾了。   感觉好像有一通小电流经过,左胸处微微发痒, 隐隐作痛。   “喂, 能放手了吗……”狐狸扭过脑袋, 耳朵尖儿烧得发红。   陆非辞依言将它放了下来,目光却还是停留在它身上。   “看着我干吗?”狐狸不自在地动了动。   “你有事情瞒我。”   “笑话,我还要凡事跟你汇报?”狐狸没好气地说。   “也是。”陆非辞居然点了点头。   “昨晚那个小盒子呢?”他指了指床头矮柜处, 问:“到底是不是你偷邻居的?”   狐狸一听这事, 又要炸毛:“你烦死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陆非辞沉默片刻,转身就走, 果然不再管了。   狐狸小脸紧绷了一会儿,忍不住重新掀起眼皮, 默默瞄了他一眼。   陆非辞一言不发地在收拾东西。   这家伙……不会又生气了吧?这么小心眼儿?   狐狸盯他半晌,气鼓鼓地趴回去了。   自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好不好, 说几句还不行么?   正当它在心里抱怨第十七八遍的时候, 陆非辞重新折了回来。   他搬了个小凳坐下, 单手将狐狸托起放到腿上, 然后把它调了个个, 肚皮朝自己。   “你干吗呢!”不愿暴露柔软的腹部, 是所有动物的天性, 狐狸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眼看就要上爪子了。   忽然一阵湿湿凉凉的感觉从左胸处传来。   陆非辞拿着棉签,擦过它的伤口。   “我知道你不怕发炎。”他低头专心进行着手中的工作,不去看狐狸的眼睛,“不过药买回来,不用就浪费了。”   他放下棉签,拿起纱布,小臂绕过狐狸毛茸茸的身子,将那道小伤口层层包扎起来。   手法很笨拙,却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夏日的午后,小屋内被阳光填满,暖意融融。   狐狸由着他捣腾,突然觉得这人的大腿比地板舒服一点。   它惬意地眯了眯眼,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忽听陆非辞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如果我的伤是你治好的,那我确实谢谢你。我看你愈合能力惊人,这道伤估计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等你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这是在变相赶自己走?   狐狸蹭地睁开眼,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说懵了。   它一下子委屈起来,自己对这凡人已经够好了吧?血都已经放了,还要怎样?   那可是它的心头宝血啊,当年多少人或软磨或硬泡,或威逼或利诱,它统统没给。   结果这凡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赶自己走!   幽怨的小眼刀投了过来,就差在眼中标上“负心汉”三个大字了。   盯得陆非辞一愣一愣的,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倒不是非要赶狐狸走,可这狐狸压根没有表现出想留下来的样子啊。   经过这次的事,他也想明白了。   这小狐妖不是需要他照顾的伤残患者,它完全有独自生存下去的能力,之前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瞎操心。   如今两人在一起,与其每天对呛,彼此都闹一肚子气,还不如现在就找个台阶下。如果它想走,从此各自安好就是了。   狐狸等他半晌,看他非但不收回刚刚的话,反而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火气更大了。   它翻身跳下陆非辞的腿,抬头愤愤道:“说得像谁想留下似的!我现在就走!”   看吧,陆非辞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只小火炮,一点就着。   “别闹了,也不是要马上赶你走。”   不是马上,就是以后了?   狐狸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皱着小脸调头就跑,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陆非辞原以为它只是犟几句,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料它居然真的跑了出去,还砰地甩上了门。   这下陆非辞也懵了,没想到狐狸走得这么干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绷带,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愣了片刻,起身朝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喂,凡人!我数到三就彻底走了!你可要想好,我这一走,你后半辈子就没人罩了!”   陆非辞:“……”   狐狸坐在门口,朝里面喊道:“一!”   没有动静,它想他应该快出来了。   “二!”   还是没动静,狐狸焦躁地磨了磨爪子。   它等了片刻,咬牙继续报数:“二点五……”   小木门倏地被拉开了。   陆非辞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问:“你到底想不想留下?给个准话。”   狐狸看起来比他还气:“你到底想不想留我,也给个准话!”   “……”   四目相对,彼此大眼瞪小眼地盯了半晌,还是陆非辞先开的口:“我无所谓,反正不差你这一口饭,你也饿不死。”   狐狸得意地哼了一声,全当这凡人妥协了,起身欢快地奔回了屋内。   陆非辞哭笑不得地转头瞧它,这狐狸崽子喜怒无常的,相处起来真不容易。   不过无妨,他想,反正自己如今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在现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多一只狐狸陪着也好。   当然,这狐狸不惹他生气就更好了。   周五的大好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临近傍晚,心情甚佳的陆小天师主动问狐狸:“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飞快地摇了起来,毫不客气道:“我要首乌鸡丁、百花鸭舌、参芪炖白凤、金腿烧圆鱼、 桃仁山鸡丁 、蟹肉双笋丝……”   “……”陆非辞打断了它这一长串菜单,“没钱。”   “没钱你让我点!”   “我也就说说。”陆非辞脸不红心不跳地公然反悔,“你别点了,我出去看着买吧。”   好在他厨艺虽然不佳,味觉倒还正常,买回来的饭菜很合狐狸口味,避免了它的二度离家出走。   夕阳一下,一人一狐坐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破屋内,围着小桌吃得津津有味。   还是有个伴儿好,陆非辞低头看着身边的大毛团想。   可惜这房间太小,不够这狐狸崽子折腾的,他接下来要好好赚钱,争取尽快换个窝。   这样想着,忽见狐狸直起身,吧唧着嘴巴说:“凡人,跟你一起呆久了,我对美食的要求都下降了。”   陆非辞:“……”   他收回刚刚的想法。   夜晚月色朦胧,暖风入怀。   狐狸吃饱喝足,在角落休息。   陆非辞则盘膝而坐,开始了今天的修行。   灵气刚一运转,他才终于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多大变化——   经脉似乎又拓宽了一点,灵气流通速度竟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丹田的容量也提升了不少,陆非辞抬手轻轻一划,发现聚气的过程也更省力了。   以他现在的灵气流转速度与所能调动的灵力计算,大约已经有上黄位的修为了。   陆非辞诧异地审视着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与其说感到惊喜,倒不如说感到茫然。   自己拿到中黄位通灵证才几天啊,这么快又晋升了?   洗髓成功也不过如此了吧……前世他阅宝无数,也从未遇到过这么神奇的灵丹妙药。   那传说中的三大疗伤圣物有没有这等功效都不好说,狐狸又是怎么做到的?   他转头望着角落里的白色毛团,神情专注地发着愣。   “凡人,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小狐狸突然睁开了眼。   陆非辞失笑:“你背后是长了只眼吗?”   “无聊……”   狐狸白他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倒头就要继续睡。   却忽听陆非辞道:“我还没问问呢,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想留下了?”   陆非辞随口一逗它。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么说,这死要面子的狐狸八成不会承认,只会炸毛。   然而并没有。狐狸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动不闹,沉默得陆非辞都有点心虚了……   就在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说过分了,不小心戳到狐狸哪块痛点时,才听得它闷声道:“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顿了顿,又补充说:“虽然没他强大,没他脾气好,没他会照顾人,也没他好看……”   陆非辞:“……”   狐狸想起藏在心底的某人,不禁黯然神伤,连尾巴都耷拉下来,兀自沉浸在了一种故人已去的悲凉情绪中。   一抬头,却见陆非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它:“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会说话就少说。”   狐狸嘴角抽了抽,蹭地亮出了爪子:“有,上一个跟我这么说的人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陆非辞望着恢复正常的狐狸,轻笑起来:“其实可巧——你也挺像我以前养的一只狐狸。”   狐狸耳朵一动,掀开眼皮看着他。   “不过你没它聪明,没它省心,没它可爱,也没它长得好看。”陆非辞继续说。   狐狸:“……”   它气急败坏地瞪着陆非辞,自己刚刚说的都是事实,这小心眼儿的凡人,这都要呛回来?   狐狸撇了撇嘴,看来它要重新考虑要不要留下了!   陆非辞看着这只恼羞成怒的毛绒团子,反而微微一笑,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方才晚霞千里,明天应该又是一个晴天。   但愿从今往后,一切都越来越好。 第25章 疑邻偷斧(1)┃“李侧三人状告你勾结妖族,残害同胞,伙同一只狐妖将他们打成重伤。”   陆非辞这一夜睡得格外香, 连以往定时定点的生物钟都没能把他叫起来。   再一睁眼,已经是周六早上七点多了。   下床一看, 狐狸居然又不在。   陆非辞照常去洗脸刷牙,对此毫不担心。   经过昨天那一遭,他认定了狐狸跑不远,最多就是出去溜溜转转……   然后他看见狐狸叼着一只烤鸡回来了。   陆非辞差点儿被自己的漱口水呛住。   “咳咳咳……你这鸡哪来的?”   陆非辞虽然这样问, 但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话音刚落, 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怒吼:“我刚买回来的烧鸡呢!哪去了?”   陆非辞:“……”   狐狸不太好意思地松了口:“要不, 分你一半?”   它连啃了那么多天包子,原本都已经习惯了,奈何这两天的伙食突然有所改善。   所谓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挑剔的味蕾一旦被唤醒,它就不再满足于粗茶淡饭了。   只好自己动手, 趁着陆非辞没起床,悄悄出去觅了顿食。   “快给人家还回去!”陆非辞胡乱擦了把脸, 朝狐狸走去。   “不还!”狐狸一爪子按住烧鸡,俯身摆出一副护食的姿态, “吃的东西怎么还?再说了, 我凭自己本事抢来的食物, 凭什么让我还!”   陆非辞直接气乐了, 简直跟它没脾气。   “我少你吃的了吗?居然还去别人家里偷鸡?”   “你这儿早餐连肉都没有, 最多喝碗粥, 我给自己加个餐怎么了……”   狐狸说着, 反而委屈起来,自己活了这么些年,何时遇到过肉都吃不上的窘境?   都这么惨了,偷只鸡居然还要被这凡人说道。   陆非辞叹了口气:“你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就是了,烤鸡这种东西我还买得起,住在这里的人都不富裕,难得吃顿好的,还落你手里了。”   他说着,打开柜中的储蓄罐:“我也不让你还鸡了,一会儿把这钱给人家,怎么出来的就怎么进去,不许再随手顺东西了。”   狐狸哼唧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手机一响,陆非辞收到了余小寒发来的一条短信:“从哥,我下周要开始复习期末考试了,暂时闭关两周,等考完再跟你一起去接任务!你如果有空闲也可以自己去通灵者公会看看。”   “好的,考试加油。”陆非辞回道。   看来未来两周内,自己少了一条财路,却多了一只狐狸要养。   他转头看了眼一旁啃鸡啃得起劲的小狐狸,养这家伙费不少钱呢。   “对了,我下午去一趟朋友那里。”狐狸边吃边说。   “你在a市还有朋友?”陆非辞讶然。   狐狸白了他一眼,继续吃。   “那为什么要住我这里?”陆非辞一脸真诚地问。   “喂!”狐狸抬头瞪他。   “好吧好吧,”陆非辞摆摆手,“你这脾气,看来也只有我肯收留你了……”   狐狸嘎嘣一声,咬断了鸡架骨。   下午两点,午睡过后的狐狸出门了。   陆非辞则在家中继续修炼,打算好好适应一下拓宽后的经脉。   他一开始修行,就如同老僧入定,沉浸其中,丝毫不觉枯燥。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陆非辞一怔,听声音不像是柳奶奶,那还有谁会来敲自己的门?   “稍等一下。”他下床开门。   门外是两名身穿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位陆非辞格外眼熟。   他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萧南旭脸色不太好,神情颇为凝重。   他的目光越过陆非辞,往他身后扫去:“就你一个人?”   然后又问打量了一番这堪称贫民窟一般的环境,“你就住这里?”   “我住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陆非辞反问,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名特卫队队员一起过来,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找我干吗?”   萧南旭终于将黑眸转向了陆非辞,表情十分严肃:“你昨日是不是遇上了李侧三人?”   陆非辞点点头:“是,怎么了?”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陆非辞一挑眉:“应该问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吧?”   “你最好如实答话,不要在这胡搅蛮缠。”   萧南旭目光一凛,缓缓开口道:“李侧三人状告你勾结妖族,残害同胞,只因发生口角争执,就伙同一只狐妖将他们打成重伤。”   说着,从兜里拿出了通灵者公会的调查令:“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陆非辞:“……”   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主动上门找事不说,还恶人先告状!?   萧南旭问:“那只狐妖呢?”   陆非辞不承认:“什么狐妖?这里一直只住着我一个人,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街坊邻居。”   “何从!”萧南旭骤然拔高了声音,“你不要心里没数,知道自己现在面临什么指控吗?李侧三人现在还在医院里,也确实是被妖族利爪所伤。这事一旦证实和你有关,够你在牢里待上两三年的!”   陆非辞一时间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他们有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有说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楼下吗?有说是怎么对我下的手吗?”   “他们倒是有说在防卫途中,不慎击伤了你的腹部。”萧南旭说着,垂眸朝陆非辞腹部一扫,薄唇抿成一条令人心寒的直线,“可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受伤。” 第26章 疑邻偷斧(2)┃“这古符是不是你画的?”   陆非辞沉默下来。   昨日他受伤昏厥, 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听萧南旭的意思,应该是狐狸赶走了三人, 救下了自己?   然而小巷地处偏远,附近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事情就变成了那三人重伤住院,自己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更难解释的是,他们身上留下了妖族利爪所致的伤痕。   要承认是狐狸做的吗?   不, 不行, 一般人对妖族可没那么友好, 就算公会的人相信狐狸是为救自己才挺身而出的,也会觉得它下手过重,留着注定是个隐患。   再说了, 以狐狸那臭脾气, 如果和他们撞上,八成要打起来, 若再伤了人,事情可就彻底说不清了。   见他沉默, 萧南旭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想好怎么说了吗?”   陆非辞神色淡淡道:“他们怎么伤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被李侧的流星锤打伤了, 那一大滩血迹还留在巷子口呢, 你们现代科技这么发达, 就不会去检验一下?”   萧南旭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却是说:“李侧也承认将你打伤了, 在自卫途中。”他将自卫二字咬得很重。   “哦?只听说过上门找事的, 还没听说过上赶着来自卫的, 他们堵到我家楼底下也是为了防我?”   话音刚落,突然瞥到对面房顶上闪过一道白影,陆非辞心头蓦地一紧。   再一看,原来是只白鸽。   “你看什么?”萧南旭回头。   陆非辞皱了皱眉,心想不能再和他们耗下去了,算算时间,那家伙也快回来了。   无论如何,要先把这二人引开,不能让狐狸落到他们手里。   他叹了口气:“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不是说要带我回去调查吗?带路吧。”   萧南旭没有动,而是问:“那狐妖呢?”   “我说了没有什么狐妖,不信你可以留在这里守着,等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真能撞上一只妖来。”   萧南旭望了一眼室内的破烂环境,墙面黑黄腐朽,地板残破陈旧,已经不是脏乱差可以形容的了,加上这又潮又热的鬼天气,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   就算有什么妖,也不会想不开住这里吧。   他瞥了一眼陆非辞,对身边的同伴道:“带走吧。”   狐狸正在古玩店老板那里蹭吃蹭喝蹭丹药。   秋醒皱眉瞧着它:“你的血究竟放给谁了?”   “你管我呢。”狐狸不回答。   “这可不像你。”秋醒说,“为什么我当年求血就那么费劲?”   “你那也叫费劲?我当天就给了好不好!”狐狸怒目而视,“多少人一辈子求不到呢!”   “所以这次又为了什么?”秋醒望着他它,神色略显担忧,“你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你才匹夫呢!”狐狸不满地呲了呲牙。   秋醒轻叹一声:“你现在空有一身宝血,却没有恢复修为,若是被人逮到了怎么办?是打算让人放干了血,还是再留下一条尾巴?”   狐狸哼了两声不说话。   半晌,懒懒地蹬了蹬后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不留下来吃顿饭?”   “不了,回去吃。”它说着,伸爪指了指身下垫的蚕丝锦缎,“这东西枕着挺舒服的,我带回去了。”   秋醒咬牙道:“当然了,这是雪银冰蚕的蚕丝所织,不仅舒服还驱热避暑呢。”   “那正好。”狐狸一口叼起它,含糊道:“我带回去造个窝。”   秋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它:“你现在住的地方连个窝都没有吗?这么可怜?”   狐狸翻去一个白眼,不过看在宝贝的份上,也不和他计较,欢快地叼着东西奔回了家。   房门推开,那凡人却不在。   狐狸在屋内绕了几圈,最终决定先把自己的窝搭起来。   那人应该是去给自己买好吃的了……狐狸美滋滋地想,等自己窝建好,就该回来了。   通灵者公会占地面积极大,除了办公主楼以外,还设有专门的职工宿舍、食堂、医疗室、资料室、审讯室和负责关押特殊犯人的囚室,在小山坡上形成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建筑群。   一名身穿红白道裙的少女偷偷从资料室里退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忽听身后有人叹气:“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少女身子一僵,转过头来讪讪一笑:“贺叔叔。”   竟是那日陆非辞在考核时遇到的天才少女,苏戴月。   “你来资料室干吗?”贺友天问。   “来办正事的。”苏戴月从怀中掏出一张残破的黄符,“这是前天季小叔发现的——灵宝净化古符。它的画法和咒语都失传已久,如今却突然重现,父亲让我来查查。”   “你确定是会长让你来查,而不是你自己闹着要来?”贺友天显然了解她的秉性,“现代这么多符咒都不够你学的,干吗这么执着于这些古符古阵?”   “我融贯古今还不好吗?”苏戴月理直气壮道。   “好吧。”贺友天叹了口气,“先跟我出去吧,说说你都查出些什么了?”   苏戴月边走边道:“这古符是在一所老宅中被发现的,当天恰有两名通灵者接了任务,去宅子里驱怪,而就在那晚,情报科又监测到了宅内有厉鬼出没,季小叔去的时候,厉鬼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这么一张符。”   “这么说来,古符是那两名通灵者留下的?”   “可是那两名通灵者都只有中黄位修为。”苏戴月说。   黄级修为,在她们这些人眼中实在是不够看的,苏戴月起初也不相信,却又没有其他头绪,所以跑来了资料室,想查看一下那两名通灵者的具体资料。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果然发现了端倪。   那其中一名叫何从的年轻人,不正是自己考核时遇见的伪通灵者吗!?   一个人如果能以一条灵根完成聚气,必然有他独到的办法,那他是否也有可能博古通今,知晓古符画法呢?   苏戴月这样想,却并未将她的猜测告诉身边的人。   毕竟事情真相还有待考证,而她是偷拿着父亲的磁卡出来的。   苏会长只答应她可以随便查查,却并未给她什么特权,所以她原本连资料室都进不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顺走了父亲的卡,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张扬。   她偷偷记下了何从的地址,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他。   结果一抬头,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的亲师兄……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   苏戴月:“……”   萧南旭身后跟的,不就是何从吗!?   “你们这儿环境不错。”陆非辞来到审讯室内,四下环顾了一番。   室内干净整洁,还开着空调,可比自己的小破屋凉快多了。   萧南旭嘴角一抽,跟他那贫民窟比,哪里环境都算好的。   陆非辞十分配合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什么问题,问吧。”   萧南旭疑惑地看着他,何从表现得太淡定了,完全没有半点儿心虚,不像是犯了事的人该有的样子。   他在陆非辞对面坐下:“李侧三人的控诉,你承认吗?”   “当然不承认。”陆非辞掀起眼皮,正眼看他,“我从我的视角描述一下事件经过——昨天我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发烧了,就想去医院看看,结果在小巷口遇见了李侧三人。他们来势汹汹,质疑我给他们贴上了引鬼符。然而符咒是他们拿出来的,也是他们想要贴给我的——这事你好像知道吧?我承认我将符弹了回去,他们若无害人之心,也就不会自食恶果了。我让他们闪开,他们上来就打,最终我布阵定住了他们,自己也被铁锤击中,之后就昏了过去,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萧南旭冷笑道:“这样的说法,你自己觉得可信吗?如果你只是将他们定住,他们为何会受伤?李侧的流星锤由玄铁打造,一锤下去足够把你骨头打断,你又为何毫发无损?”   “这你问我?”陆非辞一挑眉,“你也说了,他们三人是被妖族的利爪所伤,这不恰恰证明不是我干的吗?还是说,你看我像妖?”   “他们说是你勾结妖族……”   “有证据吗?”陆非辞打断了他,“你们现在不是法治社会,办案讲究证据,讲究疑罪从无吗?老是他们说他们说的,他们主动找上门来也是我的错,被妖族所伤也是我的错,我能告他们诽谤吗?”   萧南旭嘴角一抽,小巷口没有监控录像,所以真相如何,他们确实难以分辨。   如果证据确凿,公会开出的可就不是调查令,而是缉捕令了。   陆非辞又道:“至于我的伤为什么好了,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李侧三人不都承认将我打伤了吗?我们双方口供一致,现场也留下了我的血迹,这你还不信?我昏迷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自己也很想弄清楚,你们如果查明白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萧南旭深吸一口气,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何从自从跳过一回河后,性情明显发生了很大改变。   以前唯唯诺诺的,说话时都不敢看自己,更别提这么跟自己说话了。   可是现在……现在真令人生气!   “你是认定我们没有证据,所以就敢在这耍无赖了是吗?”萧南旭冷声问道。   “其实未必没有证据。”陆非辞摇了摇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听到真相……”   他俯身上前,轻声说了几句。   “开什么玩笑!”萧南旭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你打伤别人还不够,现在又要来这么一出?如果造成二次伤害了呢?”   “我打伤的?‘南旭师兄’,你说话可要负责。”   萧南旭气得牙痒痒,然而何从这句“南旭师兄”一出口,他顿时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坐都坐不住了。   他起身,冷冷地扔下一句:“我明天安排时间让你们对峙,有什么疑问,到时候当面说清吧。”   陆非辞叹了口气,对方不相信自己,他说什么也没用。   没有确凿证据,公会的扣留不会超过24小时,但这也意味着,自己要在这过一夜了。   陆非辞转头朝窗外望去,也不知道家里的狐狸崽子现在怎么样了……   夜幕落下,陆非辞在小屋的床上躺着。   坦白讲,通灵者公会的住宿环境不错,伙食也不错,一荤一素,比他平时吃得还要好,不过此时在趟这里,到底觉得这不如自己那间小破屋舒服。   忽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一转头,只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你犯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关你?”少女问。   陆非辞愣了愣:“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少女撇撇嘴,“我还认出你了呢。”   少女确有几分眼熟,陆非辞恍然道:“你是那个九道灵根的小女孩儿?”   “什么小女孩儿,我成年了!”苏戴月说。   “你怎么在这里?”陆非辞讶然。   苏戴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咒,直入主题:“这灵宝净化符是不是你画的?”   陆非辞:“……”   他刚想开口否认,脑中却灵光一闪,不答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苏戴月心虚道,又问了一遍:“到底是不是你画的?”   陆非辞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少女一听有戏,眼睛蹭地一亮:“你能教我画吗?”   陆非辞:“……”   “好啊。”他沉思片刻,居然点了点头,“你放我出去,我教你画符。”   苏戴月:“啊???”   她看了眼陆非辞所在的房间:“你到底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真要说起来,我才是受害者……”   陆非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解释了一番,然后指了指自己所在,“奈何你们公会的人就这么办事。”   少女能够自由出入这里,想必也是公会的人。   “那你急着出去干吗?按照正常程序,他们明天就会把你放了。”   “我知道,原本你不出现的话,我也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了。”陆非辞说,“我有办法让李侧他们交代出事实,不过这办法有时限。今晚一过,他要是看见我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眼前,办法就不奏效了。他们没有证据告我,我也没证据告他。”   陆非辞说到这里,正色起来:“我本以为给他们个警告,他们就会痛改前非,却不想这些人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像话。这次的事若再这么算了,他们日后还会不停来找事,所以今夜必须做一个了断。”   “好吧,但就算我相信你……”苏戴月神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头说:“不行,我爸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那你灵宝净化符还想不想学了?”   “想!”少女抬起头,小鹿眼一眨一眨的,“可我要怎么相信这符是你画的啊?”   “等我出去再给你画一张。”陆非辞说,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先赶快离开这里,免得被值班人员看到。”   “没事,我把你这房间的监控摄像头停了,他们现在看到的一定是你躺着的画面。”苏戴月说,不过也意识到了此地不宜久留,咬着嘴唇纠结要不要做这笔交易。   陆非辞看出这小姑娘心动了,于是再接再厉:“你如果不放心,跟着我就是。你修为比我高,可以随时制止我。”   “那不一定,你能以单灵根修行,又能画古符,懂的一定不少。”苏戴月这样说,心弦却更松动了一分。   她又问:“你还会画什么古符?”   “你想学什么?”   “天罡地煞退魔符会不会?”   “……”陆非辞打量了她一眼,“这符等你升上地级再学吧。而且你一个姑娘家的,为什么中意这种符?”   苏戴月气鼓鼓道:“姑娘怎么了!我从小就比我身边那些男孩子厉害!”   陆非辞笑道:“是是是,巾帼不让须眉,你确实有这个天赋。这咒我会,你今夜只要放我出去,无论事情成败,我都教你,就算被人抓住,也绝不供出你,如何?”   苏戴月一咬牙:“成交!” 第27章 疑邻偷斧(3)┃“你就是打心眼儿里对他有偏见,才会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夜黑风高, 蝉鸣四起。   月色下,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悄然潜入了A市某家公立医院。   陆非辞穿着特卫队队员的黑色风衣,立起了领子,低头跟在苏戴月身后, 悄声问她:“你确定他们住这里?”   “当然了!我专门又去资料室的电脑上查的, 那个什么李侧, 就在14楼605号病房。”   公会内部虽然设有医疗室,但李侧三人毕竟不是公会的人,因此只能住来普通医院。   “麻烦你了。”陆非辞说, “东西都带了吗?”   “喏。”苏戴月交给他一支笔, “这个钮按下就开始录音,一会儿我在楼梯口看着,你动作快点儿。”   陆非辞点点头,一时间只觉得这小姑娘可爱极了:“谢谢,我速去速回。”   李侧此刻躺在病床上,辗转难眠。   一闭眼, 昨日何从被击中腹部, 血流不止的景象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与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与听闻何从跳河时的心情也不一样,此刻的他在害怕,害怕何从被自己那一下抡死或打残了。那么他就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名罪犯,或许后半生都将在监狱里度过。   这个认知令他感到无比恐惧。   畏怯与忌惮化为了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也套住了另外两人。   于是乎, 三人决定向通灵者公会“投案自首”——一致咬定他们是在“正当防卫”途中不慎将何从击伤的。   唯有如此,等到东窗事发,他们才能逃过一劫。   李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起床上趟厕所。   深夜医院的走廊内,只有地脚的探照灯和安全出口的指示牌亮着,发出绿色诡异的光。   一旁有扇窗户没有关严,路过时,毫无征兆地吹来一阵阴风。   他只身走过昏暗幽静的长廊,突然想起了那日何从对他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一时间竟觉得夏夜的风都凉了起来。   他的左手又打了次石膏,身上的伤也疼痛难忍,因此行动很慢。   好不容易上完厕所,正在洗手,忽觉背后一冷。   一抬头,从镜中看到了一张又青又白的脸。   “啊啊啊啊啊!”李侧吓得肝胆俱裂,腿一软摔到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开始往外爬。   眼前出现的分明是一只鬼!   浑身阴气缠绕,虽然还没有堕为厉鬼,但身上的戾气已经很重了。   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鬼长得和何从一模一样!   然而那鬼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你你……你是谁!”李侧话都说不清楚了。   “昨日刚见过面,这就不认得我了?”鬼魂冷冷道。   他一开口,走廊内的寒气立刻加重了几分,地面竟结起了霜。   “何、何从?”李侧吓懵了,使劲摇头尖叫道:“不可能!南旭师兄说你没死!还让我明天去跟你当面对峙!”   “呵。”鬼魂咧开嘴,森然一笑,“今夜子时,我腹膜后血管破裂,刚变成的现在这幅模样,然后立刻就来找你了……”   何从的鬼魂一点点朝他飘来:“我生前总是顾虑良多,死后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你别乱来啊!当心公会的人收了你!”   “正好,大不了送你我一起去超度。”鬼魂说,“玄铁流星锤的力道,你还不清楚?我……”   李侧的脸色惨白,武器的力度他很清楚,何况眼前出现的确实是一只阴气缠身的鬼魂。   无论萧南旭说过什么,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直接带你走好像太便宜你了,我应该也找把铁锤来,将你的四肢一点点敲碎,分块带走……”   “别别别!不要!”李侧吓得浑身发软,“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不躲啊!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那你到头来诬陷我伙同妖族,将你们打伤?”   “我、我怕你死了啊!如果真把你打死了,我要去坐牢啊!我以为我自己杀人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李侧突然崩溃,失声痛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知道我就不去找你麻烦了……”   有的错路,越走越无法回头。   鬼魂逼近的脚步一顿,又问:“那日我晕过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侧此刻但凡还有一丝理智在,就该意识到一个已死之人不会提出这种问题,或许还能发现这“鬼魂”其实有影子。   可惜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脸色惨白地木讷道:“我、我也没太看清……那日你倒下后,我眼前白光一闪,好像看到了一只狐狸,然后就被打伤了……”   苏戴月正在14楼的楼梯口放风,她一边担惊受怕地思考明天要怎么解释,一边却又因为今夜的胡作非为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于她而言,这是一笔较为划算的买卖。   她就算不安,也不后悔。   突然,楼下传来异动。   多年养成的警惕直觉令她瞬间绷起了神经。   苏戴月灵活地翻身跳起,躲过了一道飞来的黄符,并在空中完成了一个姿势优美的飞跃,抬手还了一道回去。   两人隔着楼梯,在黑夜里交了两轮手,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彼此的动作手法,似乎都很熟悉?   两人停下身来,定眼一看,同时愣住了。   “师兄!?”苏戴月张大了嘴巴。   李侧等人叫萧南旭“师兄”,或许是为了讨好巴结他。   而苏戴月叫他师兄,却是因为这人就是自己师兄——父亲的亲传弟子。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南旭脸色瞬间黑了一截:“何从是你放出来的?”   苏戴月万没料到事情暴露得这么快,呆呆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这把萧南旭气得,鼻翼两侧的肉都牵动起来:“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亏得来的是我,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你就等着被吊销通灵证吧!”   “哎呀师兄。”苏戴月一听倒是乐了,她跳下楼梯,三两步来到萧南旭身前,笑嘻嘻地问:“你来干吗的?”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在这干吗?何从呢?为什么私自放他走?”   “我……”苏戴月缩了缩脖子,突然灵机一动,“我这次冒这么大风险,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萧南旭皱了皱眉。   “他说要去投诉你滥用职权,消极怠工,意图包庇亲友……除非我带他来,让他还原事情真相。”   “简直胡说八道!”萧南旭听不下去了,“李侧他们算我哪门子亲友?而且你知道何从是谁吗?”   “谁?”苏戴月好奇道,难道这人还有其他身份?   萧南旭嘴角一抽,似乎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他就是那个纠缠了我半年的同性恋,如今又和妖族勾搭在一起,人品可见一斑,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啊?”苏戴月一呆。   她知道有个基佬一直纠缠自己师兄,但不知道他的名字,更没见过他本人。   可是和何从相处了一晚,感觉他不像是传闻所说的那样啊。   “他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来纠缠过你?”萧南旭面色缓了缓。   “那倒没有。”苏戴月摇摇头,却没有将古符一事抖露出去,只是说:“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那谁。”   “你的事一会儿再说,先让开,我去把何从抓回去。”萧南旭道。   “诶?”苏戴月连忙挡了过去,“等一下师兄!万一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呢?至少让他问完嘛。”   “让开,我都还没跟你算账呢!”   苏戴月小声嘟囔说:“你要是下午就同意他这么干,我们不就不用搞这一出了吗?”   “你!”萧南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急败坏地说:“何从这人以前还算老实,现在变得越来越诡计多端,就爱故弄玄虚,你以后不许再跟他厮混!免得被他带歪。”   “凭什么啊?”苏戴月一叉腰,她原本也没想多护着何从,但听人这样说,反而被激起了逆反心理,强犟道:“我又没说错!师兄你知道什么叫疑邻偷斧吗?你就是打心眼儿里对他有偏见,才会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萧南旭一怔。   苏戴月对他吼完,自己却先怂了半截,恢复了猫儿一般的音调,小声说:“要不……我们先上去看看结果?” 第28章 疑邻偷斧(4)┃原本要拆窝的手伸了过去,轻轻将它抱了起来。   李侧软瘫在长廊的地上, 脸色青白, 涕泪横流,口中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什么。   陆非辞听他交代的差不多了,决定先行撤离。   周围太过浓郁的阴气会不断侵蚀他的身体, 好在他莫名其妙地伤好过后, 身子又结实了不少, 否则肯定无法维持这么久。   还未待他撤下身上的伪装,一道符咒突然向他飞来。   “师兄你干吗呢!?那不是只鬼,是何从!”   苏戴月的声音随之响起。   萧南旭惊讶地收了手。   他远远就感受了到这边的阴气, 还以为何从这家伙不光勾结妖狐, 连鬼魂都利用上了。   结果定眼一看,这阴气缠身的家伙还真是何从。   他嘴角一抽:“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施了个符。”陆非辞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   “我一看你不在禁室里呆着,就知道你来实施你的‘好办法’了。你好大的胆子!”萧南旭咬牙说,他盯着何从看了两眼,目光又转向了倒在地上的李侧。   后者神情恍惚, 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 连自己来了都没注意到。   “你把他怎么了?”一双剑眉皱了起来,“你在受审期间私自出逃,还来医院闹事,这可不是吊销通灵证就能解决的——你非要把自己搭进去才甘心吗?”   陆非辞耸了耸肩:“具体发生了什么,头顶上有监控,我这儿有录音,我连碰都没碰他, 他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为什么要怕成这样?这会儿是吓傻了,缓些时候就回魂了。”   “你还在狡辩!把人吓出毛病怎么办?”萧南旭厉声问道。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陆非辞反问。   萧南旭愣了愣,或许从刚刚苏戴月说他是疑邻偷斧时起,他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下意识地在逃避这个问题。   仔细想来,何从其实没干过什么坏事。他以往总是偷偷注视着自己,或去自己常去的地方装出几次偶遇,都不算太出格。只可惜那些偷偷摸摸的目光总是被他发现,被人盯久了,自然觉得心烦。   所谓好生毛羽恶生疮,从厌恶何从的注视,到厌恶他本人,再到不相信他的人品,一切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可眼下他也大约明白,何从既然敢冒险找到这来,绝对是有底气的。   他或许真的是无辜的,是无罪的,是受害的那个人。   然而这就意味着自己错了,意味着他确实被偏见所误,这才是他不想面对的真相。   “我知道自己私自出逃,是不合规矩,大不了你们吊销我通灵证吧。”陆非辞好像不甚在意,反正他也不靠这个养活自己,只是靠它改善狐狸的伙食。   “至于你说我来闹事……”陆非辞冲李侧抬了抬下巴,“我是来取证的,虽然手段不太正规,但我保证他没什么事。”   萧南旭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几欲开口,却都没有动静。   陆非辞以为他还是不信,不禁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给你听录音了,直接让他本人跟你说吧。”   他说着,拿出一张空白符纸,当场画了起来。   金光闪过,灵气流转于黄符纸上,无需笔墨,也能成符。   苏戴月的小鹿眼又是一亮:“醒神符!?”   这是固人魂魄,醒人精神的符咒,比较复杂,陆非辞画完也不由气息微喘,然后伸手将它贴到了李侧额头上。   一丝金光钻入李侧眉心,伴随着一阵清凉之感醍醐灌顶地浇下。   李侧猛地一机灵,眼神渐渐恢复了光彩……   萧南旭心下微惊,何从什么时候会画这么多咒符了?   这醒神符连自己都没有学过,他又是从哪里习得的?   李侧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看到何从的模样,又是一声尖叫。   “住口!”萧南旭被他喊得耳膜疼。   “南、南旭师兄?”李侧一见他,忙跌跌撞撞地爬了过去,“南旭师兄!这人来找我报仇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报、仇?”萧南旭狠狠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你不是说自己是正当防卫吗?他来找你报什么仇?”   “我不知道,我也没想……我下手太重,把他打死了啊!”李侧语无伦次地说。   “你把舌头捋顺了!”萧南旭这个生气,“那天究竟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不然我现在就走。”   “别!不要!”李侧差点儿要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却被他侧身躲开。   “我说、我说……我那天去找何从,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没想到一锤挥过去他没躲开……然后、然后就流了好多血……”   萧南旭的拳头握紧又放开,差点儿咬碎了银牙,才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说是他伙同妖族,伤你在先?”   “我、我怕他死了啊!早知道他没死的话,我就不那样说了!”李侧再次痛哭出声。   “滚!”萧南旭勃然大怒,然而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旁安安静静的何从,却浑身僵住了。   陆非辞在一旁抱臂看戏,末了才问:“怎么样,我还要再去囚室一天吗?”   萧南旭盯着地面不说话。   抓人放人都有正规程序,他其实说了不算。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先回去再说”之类的话,场面就这样僵持下来。   苏戴月到底念及这是她亲师兄,替他解释说:“这大半夜的,师兄也办不出放人的手续,大神,就再委屈你一晚吧,赶明儿让师兄请你吃饭。”   “别别别。”陆非辞举起双手表示承受不起,“我可吃不起你们师兄的饭,每次遇见他都没什么好事,别再碰面就最好不过了。”   萧南旭根本没法反驳,最终也只是沉默。   回去后,倒是没人追究陆非辞私逃和苏戴月放人的事了,今晚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唯有那段录音留了下来。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李侧三人涉嫌诬告诽谤、故意伤人等罪名,至于公会最后会怎么处理,陆非辞已经不想知道了。   A市终于迎来了三十四五度的炎热夏季,艳阳之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通灵者公会。   苏戴月等在大门口,远远地朝他招手:“大神!”   陆非辞走上前去,轻笑道:“我可不算什么大神,昨晚的事还要多谢你。”   “我又不是无偿劳动。”苏戴月笑眯眯地说,“大神,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画符呀?”   “昨晚出去后,我不是已经教你灵宝净化符了吗?”陆非辞怔了怔,“你不会现在就要学天罡地煞退魔符吧?”   苏戴月摆出一张大笑脸。   陆非辞叹了口气:“你如果真的想学,我也可以立刻教你,不过我建议你再等等。我如今只是知道画法,自己也画不成这符,你也一样,所以教起来学起来都很费劲。而且这符咒威力巨大,反噬起来也非常厉害,会给你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陆非辞说,“你还要长身体呢,慢慢熬到地级再学吧。”   “我都十八了!”苏戴月再次强调自己成年的事实。   陆非辞笑了笑,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古符的事你有跟其他人说过吗?”   “没有。我看大神你精通古术,如果想暴露肯定早就出名了,既然现在这么低调,大概是不想被人知道,也就没跟其他人说。”苏戴月有些小得意道。   陆非辞惊讶地瞧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心思缜密,不光有修行的天赋,也确实聪明。   他拿出手机道:“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吧,以后再联系,我今天还有事,就先回家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一夜未归,想快点儿回去看看家里的狐狸团子怎么样了。   大概已经发过几轮脾气了吧?   陆非辞与它相处了有些时日,也算了解了它的秉性,此刻不禁有点头疼。   为此他特地去家附近的超市转了圈,提着两大袋子食物回去了。   养一只肉食动物是很花钱的,陆非辞路过查了一下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以后要抓紧赚钱,免得那家伙总是去邻居家里偷肉吃。   他走过小巷的拐角,眼看就要到家了。   就在这时,头顶一块砖头垂直落下,“哐当”一声摔在了自己面前。   陆非辞倏地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房顶上逆光投下了一个毛茸茸的轮廓。   狐狸蹲在那里,瞪着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陆非辞。   尾巴和耳朵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也不知道在上面呆了多久。   陆非辞一愣,这家伙是专程在房顶等自己吗?   他想到这里,竟觉得有几分暖心,连那副怒目而视的模样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举起食物想要示个好,不料对方理都不理,调头就跑,转眼就消失在了房瓦之间。   陆非辞:“……”   这是又要闹离家出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算先回家放东西。   他知道狐狸不是真的要走,不然就不会眼巴巴地等自己回来了。   可是生了气是真的,自己昨天走得急,虽然事出有因,不过也让那狐狸崽子担心了吧……   陆非辞想起它方才的神色,竟有些心疼。   等它回来哄一哄吧……他这样想着,推开了单间的小木门,然后瞬间僵在了原地——   谁来告诉他,自己才走了一个晚上,房间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一共不足十平米的小破屋内,居然多出了一个一米多宽的窝!   陆非辞看着铺在地上的锦缎和枕头,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这家伙又去偷了多少东西?   邻居都快报警了吧?   不能再助长这种风气了!   他蹬蹬蹬地走过去,伸手就要拆窝。   掀开一块花布,就看见了藏在一堆枕头中间的毛团子。   狐狸身体缩成个球,脑袋深深地埋在窝里。   居然没走,直接跑回来了?   陆非辞一愣,瞬间跟它没了脾气。   这狐狸啊……   原本要拆窝的手伸了过去,轻轻将它抱了起来。   “怎么还给自己建了个窝啊?”陆非辞揉揉它的脑袋,“嫌地板太硬的话,可以上来跟我睡。”   狐狸埋在他颈间的脑袋一动,闷声道:“你说的啊。” 第29章 取名┃“那从今往后,就叫你九归了。”   陆非辞捧着他的狐狸团子, 哄了半天才放下, 指着地上的塑料袋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都是你爱吃的,家里没有冰箱,尽快吃掉吧。”   狐狸凑过去一闻, 满意地点点头, 旋即却又想起了什么, 板下了小脸:“你昨晚干吗去了?”   “说来话长啊……”陆非辞将昨天发生的事大致解释了一番。   狐狸听完,气得身子都在抖。   那三个混蛋,早知道不下那么轻的手了, 直接一人一爪子拍死了事!   它爪子紧了紧, 险些扎破了屋内地板,气呼呼地冲陆非辞吼道:“你怎么不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跟公会的人干起来吗?”陆非辞叹了口气,“万一你也被抓走,事情可真就糟了。”   狐狸哼了一声:“几个玄级的废柴抓得住我?”   它自从那日服下九转还魂丹后,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两成的功力,玄级的虾兵蟹将已然不放在眼里。   “你口气倒不小。”陆非辞只当它是气话, 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 “再说了,玄级之上还有地级,还有天级,你如果真把事情闹大了,迟早会有更厉害的人来抓你,到时候怎么办?”   狐狸哼了两声,扭过脑袋不说话。   以它如今的功力, 独自一人逃脱是不成问题,再加上这笨手笨脚的凡人可就不好说了……   “好啦,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咱们过咱们的,不再管那些人了。”陆非辞俯身给它顺了顺毛。   一句“咱们”入耳,如同凉风吹散夏夜,瞬间抚平了狐狸心里那点不满。   它掀起眼皮,回头望着陆非辞,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毛茸茸的大尾巴重新开始摇起来:“我饿了,开饭吧。”   陆非辞今日心情不错,不光给狐狸买了肉,还给自己买了些干果蜜饯之类的小甜食,一人一狐坐在一起都吃得有滋有味。   狐狸扒拉了一下袋中的点心,突然歪头问道:“你也喜欢吃甜食?”   “还行吧。”陆非辞不很承认,反而问它:“什么叫‘也’?”   狐狸不答话,低下脑袋专心吃饭。   待到二人都吃饱喝足,陆非辞擦了擦嘴,看着抻了个懒腰打算上床午睡的狐狸说道:“现在能和我说说,这窝是怎么回事了吗?”   他本是要和它算这“违章建筑”的账,不料狐狸非但没有察觉他的意图,反而仰起小脑袋,露出一副讨夸的模样:“怎么样怎么样,我搭得不错吧?”   “……”   陆非辞一言难尽地看着它,骂又不能骂,夸也不能夸,着实很难办。   好在狐狸也不算迟钝,见他沉默太久,终于觉出了一点不对。   它轻哼一声:“没顺你邻居的东西,都是我从朋友那里拿的,他也同意了。我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搬完的!”   “你朋友人这么好?”陆非辞将信将疑地扒翻了一下它的窝,突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低头只见枕头底下垫着一块方方正正的蓝色锦缎。   他伸手摸了摸,突然眼睛微睁。   “这是冰蚕丝织的吧?”陆非辞一把将缎子抓到狐狸眼前,“你还挺会挑,这寸锦寸金的东西,真的有人愿意白送你?”   “喂!你不相信我?”狐狸怒了,气鼓鼓道:“我是当着他面拿走的!他也没说什么……”   是没说什么吧?   狐狸回忆了一下古玩店老板的表情,觉得他那一脸便秘样约等于是默认了。   陆非辞无可奈何地看着它,也确实没法证明这是狐狸崽子偷来的,于是只能将锦缎重新铺了回去,沉默地望着那一窝东西,最终长叹一声:“你朋友可真是太惨了……”   远在百花街的古玩店老板突然打了个喷嚏。   狐狸兴致勃勃地跳上床,喜新厌旧地将新窝甩在了脑后,摇着尾巴对陆非辞说:“凡人,来午睡吧。”   陆非辞摇了摇头:“你先睡吧,我修炼一会儿。”   经过昨晚那么一闹腾,他已经耽搁两轮修行了。   “你天赋那么糟糕,反正也到不了天级地级,怎么还老是修炼啊?”狐狸不满地问。   “就是因为我先天条件差,才更要勤学苦练,弥补不足啊。”陆非辞无奈道。   狐狸哼了一声:“也不是这么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天赋好得不得了,不需要苦练也能出人头地,可他还是整天修炼个没完……”   它说着这好似抱怨的话语,看向陆非辞的目光却意外柔和了几分。   “那也没错啊,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一身好底子?”陆非辞说。   前世的自己不就是这样吗?觉得天赋难得,更要好好珍惜。   狐狸没再说什么,只是睁着金色的大眼静静望着他。   这一望就是两个小时,待到陆非辞收了气,睁开眼,狐狸还趴在身边默默看他。   “没有睡?”陆非辞惊讶地问。   “不困。”狐狸说。   它起身跳到陆非辞腿上,忽然道:“对了凡人,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嗯?”陆非辞伸手摸了摸狐狸脑袋,“在我这住了这么多天,终于想起问我名字了?”   旋即自己也觉得好笑,都快一周了,居然彼此都不知道彼此名字。   “我叫何从。”他说着,黑眸望向狐狸:“你呢?有名字吗?”   小狐狸哼了一声,想起从前那人叫自己小年糕,却又觉得这是那人的专属称呼。   最终只是含糊道:“吾名九尾。”   “什么?”陆非辞一愣,“酒鬼?”   “喂!”狐狸怒目而视,这人是不是耳背!   “你还不知要在这里赖多久,我再给你取个名字吧。”陆非辞说。   狐狸抱着尾巴,完全不想搭理他。   陆非辞想了半天,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不如叫久归吧?”   狐狸:“……”   弄了半天还是“酒鬼”!   陆非辞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写下了“久归”二字。   写完才发现,非辞,久归,倒挺对称。   “怎么样,你就叫这名字吧?”   狐狸白了他一眼,原本不想理他,但当金眸转向符纸上那两字时,却突然怔住了。   它伸爪轻轻摸了摸那个归字,半晌方道:“你的字写得不错。”   “过奖。”陆非辞轻笑道。   却见狐狸起身叼住了笔,唰唰两下把那“久”字划去,改成了“九”。   “九归?”陆非辞看了看符纸上的新名字问。   狐狸点了点头。   “好吧。”虽然不知道狐狸为什么想要姓“九”,但他还是认同了这个新名字,“那从今往后,就叫你九归了。”   他将狐狸抱了起来:“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养你。”   哼,谁用你养。   狐狸心想,这凡人这么废柴,日后还要靠自己罩着,这点食物当作保护费还差不多。   它拿大尾巴轻轻一扫,卷起了陆非辞的手腕。   周末的大好时光转瞬即逝。   夜晚,当陆非辞洗漱回来时,狐狸已经在他的小床中央躺着了,显然是要在这过夜。   陆非辞一愣:“晚上你也睡这?”   狐狸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不然呢?”   它伸出一只爪子,拍了拍身边的地方:“这块位置归你。”   陆非辞哭笑不得,这是张又小又窄的单人床,翻身都不太够,何况狐狸躺在了正中间。   他无奈地问它:“不回你的新窝睡吗?那里还凉快。”   “嗯?”狐狸眯了眯眼,“不是说我可以睡床吗?”   “可以是可以。”陆非辞解释说,“我原以为你的窝是偷来的,想给你拆了,所以答应你可以不睡地板睡床的。现在既然不用拆了,那你还是回去比较舒服,毕竟床上挤不开……”   “你什么意思?”狐狸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有了窝我还不能上床了吗?”   “不是,只是你回窝里的话,我们俩都会睡得更舒服一点。”   “我不管,我要睡这里!”狐狸生气地说,“你想说话不算话?”   “算了,随你吧。”陆非辞拿它没辙,只能把它抱去了边上,自己再上床,“先说好了,是你执意要睡这的,半夜被压到了我可不管。”   狐狸哼唧了一声,闭上眼就要睡。   A市的夏夜潮湿又闷热,陆非辞看着自己枕边一团毛茸茸,觉得更热了。   他再次婉转地劝道:“这窝搭都搭好了,不睡是不是有点浪费?”   “你想怎样!”狐狸气得睁眼瞪他。   这人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在床上睡!就因为自己有窝了?   “好好好。”陆非辞摆摆手,轻轻拍了拍狐狸的后背,“睡吧。”   他从前就有和小年糕“同床共枕”的经历,今次的床虽然小了点,倒也没有不习惯,反而睡得意外安稳。   第二天早上醒来,陆非辞起身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房中空荡一片,只留下了那块冰蚕缎子还铺在墙角——   狐狸的窝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转而无可奈何地转头看着床头呼呼大睡的狐狸。   这家伙,不会又把窝拆了吧?   周一一大早,秋醒如往常一样点了支烟,然后夹着出房门,打算去喝酒看报。   他的生活不分什么周末和工作日,每天过得都差不多。   然而,就当他走出屋门,来到店面时,常挂嘴边的笑容却突然僵在了脸上。   门口一片狼藉,又是枕头又是毯子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都是那只死狐狸昨天从他这顺走的东西,居然又扔回来了??   古玩店老板看着地上乱糟糟、脏兮兮的这一摊,可一点儿也不感激它“好心归还”。   到头来还得自己洗,说不定刚洗完又被叼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累死我了! 第30章 祭魔符(1)┃狐狸气得直磨爪子,这凡人出来跟一个小姑娘吃香的喝辣的,居然美其名曰为了赚钱改善它的伙食?   又是一个工作日, 炎炎盛夏, 骄阳似火,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陆非辞照常出去上班, 来到古玩店门口时却愣了愣。   三日不见, 店门口居然多了块挂牌, 上面用标红的大字写着“禁止毛绒动物入内”。   陆非辞诧异地扫了两眼,怎么突然挂了这么块标语?   难道老板开始对动物毛过敏了?还是说周末有宠物来店里闯祸了?   他推开店门,发现秋醒居然没有坐在窗外看报,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板?在吗?”   古玩店老板已经折腾了一早上, 好不容易将那一堆废弃物收拾好,再把枕套毛毯统统扔进洗衣机,听到声音,这才走了出来。   “你来啦。”秋醒拍了拍身上的灰,问:“病怎么样了?”   他还记得自己的小员工周五请了一天病假,不过这会儿看起来, 气色倒比以往更好了。   “已经没事了。”陆非辞笑了笑, “老板,我看店门口多了块挂牌?”   “嗯,刚挂上去的。”秋醒咬牙说,“就怕某些人脸皮厚得很,还是选择性失明。”   “发生了什么事吗?”陆非辞问。   “前几天遇见只小畜生……”秋醒说着,伸手朝东南角的地面一指,“喏, 地上那坑就是它踩的。”   陆非辞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地砖碎了一块,被踩出一个明显的小坑。   店里的地板由黑色金刚砖铺就,坚硬非常,能将它踩成这样,需要多大力气啊?   他难以置信地问:“店里进来头牛吗?”   秋醒被他这说法逗乐了:“牛还会耕地挤奶呢,那家伙只知道好吃懒做。”   唔……那和自家狐狸有点像,陆非辞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最后怎么办的,它主人赔钱了?”   “没有。”秋醒一脸晦气地说,“我认倒霉了。”   “那它主人也太不负责了。”陆非辞皱了皱眉,哪有踩坏地板还不赔钱的道理?   “它没主人吧——谁能养得起它啊?除了三……”   后面“百年前”几个字未说出口,秋醒就突然收了声,缄口不再多言。   陆非辞也没大在意,他周五请了一天假,有些过意不去,因此今天工作格外卖力。   A市的天气已经变得十分炎热,古玩店内有空调冷气,秋醒又买了几个西瓜冰着,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可家里的狐狸就比较遭罪了,也不知道怕不怕热。   陆非辞心想,如今身边多了只非要挤床的毛团子要养,小单间就有些不够用了。   最好能换个大点儿的床,换间有空调的屋子,换个离上班地点更近的地方。   于是财政问题又变得迫在眉睫了。   无奈的是余小寒最近期末考试,自己平时还要工作,就只能等周末再独自去通灵者公会了。   下午四点多,忙完工作的陆非辞正坐在阳光下看书。   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苏戴月。   “喂?大神,你在哪里,现在忙吗?”   “在上班呢。怎么了?”   “我刚接了一个奇怪的任务,在现场发现了许多古符古阵,想请你来帮我看看。”   “什么时候?”   “就现在!”   “这大概不行,我还在上班。”   “我付报酬!”   “那也不行,我刚请了一天假,总不能连续翘班吧。”陆非辞叹了口气,“要不你先拍张照发来我瞧瞧吧。”   “OK。”   他原本以为苏戴月只是好奇心重,发现了几张不认识的古符,想让自己教着画。   不料照片点开,一张许久未见的咒符映入眼帘。   陆非辞的黑眸骤然一缩。   这是……   电话立刻打了回去:“喂?这符咒你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在一个失踪少年的家中。这次任务有许多蹊跷的地方,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还是跟你当面谈吧。大神你什么时候下班?晚上有没有空?正好我请你吃顿饭。”   “我五点下班,之后都有空。”   “你在哪里上班?”   “百花街附近。”   “那有点远啊……我一会儿发地址给你,我们七点在餐厅碰面成不?”   “成。”   苏戴月挂了电话,发来一家火锅店的地址。   居然就在城南市郊的附近,离自己住的小破巷子相距不远,更靠近市区,算是周围最好的餐厅了。   陆非辞猜想那案发地点大概也在旁边,所以苏戴月才选在这里。   由于离得近,他下班之后索性先回了一趟家,去给家里的狐狸送饭,免得那位狐大爷又发脾气。   狐狸正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听到推门声,一下子翻身滚起,兴致冲冲地说:“凡人,我在城外发现一条小河,晚上去那散散步吧?水边凉快。”   陆非辞放下手中的东西:“今晚恐怕不行,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嗯?”狐狸的热情一下子别浇蔫了,尾巴拍着床面,有点不开心,“你都出去一整天了,也不陪陪我……”   陆非辞将它抱起来,顺了顺毛:“我这也是为了赚钱改善你伙食和住宿条件。今天在家热坏了吧?我打算周末再去通灵者公会接一个任务,如果能顺利拿到几千元报酬,就开始着手准备换房子的事。”   “真的?”狐狸也有些嫌弃现在的住所。一听这凡人说是为了自己,还有点小开心,“那好吧,开饭吧。”   陆非辞将饭盒拿了出来:“我就不在家吃了,有人约了我七点的晚饭,我这就得走。”   “哦。”狐狸以为他是要去谈正事,也就是点头表示同意了。   不过紧接着它发现,这凡人居然去洗了把脸,还换了件白T恤?   狐狸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你和什么人去吃饭,搞得这么隆重?”   陆非辞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显得隆重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只是把汗湿的白体恤换成了干净的白体恤了而已,其余和刚刚一般无二。去洗脸也只是为了凉快一下而已,路上走得太热了。   “一个通灵者,说想请我帮忙看张符。”   “男的女的?”   “嗯?”陆非辞奇怪地看了它一眼,不明白狐狸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道:“是个小姑娘。”   狐狸咔的一口把饭盒边都咬下来了。   它愤愤地将盒中的食物吃光,对正要出门的陆非辞说:“我还饿!”   “啊?”陆非辞回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饭盒,一般人夏天食量都会变少,这家伙胃口反而越来越好了?   狐狸蹭地跑了过去,仰头说:“我要跟你出去吃好吃的!”   “别闹。”陆非辞俯身拍了拍它的脑袋,“要是我请客也就带你去了,这次是别人请我,我再多带一张嘴去总不太好。”   居然还是别人请客!   狐狸更加不满起来:“你不陪我出去也就算了,居然还答应别人的请客!”   陆非辞无奈道:“我是去干正事的。”   他说着,将狐狸抱回到了床上:“你就在这躺着吧,我去去就回,顺道给你打包点儿吃的回来。”   说完关上门就走了。   狐狸愤愤地盯着那扇小破门,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   本着心动不如行动的原则,毅然决然地溜上房顶,悄悄跟了上去。   跟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一家火锅店。   夏日里吹着空调吃火锅,实在是人生一大美事。   何况这家餐厅环境还不错,橙黄色的柔和灯光,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香飘四溢的火锅气息,店内各种食材,应有尽有……居然还有包间!   狐狸瞪眼瞧着陆非辞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走了进去。   在大厅里吃东西不好吗?   偷偷摸摸的,一定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狐狸跳上房梁,辗转来到了包间窗外,偷偷看着他们。   屋内坐着一个身穿红白色道裙的小姑娘,年纪一看就不大,长得也还不错。   狐狸气得直磨爪子,这凡人出来跟一个小姑娘吃香的喝辣的,居然美其名曰为了赚钱改善它的伙食?   他要怎么赚钱?靠出卖色相吗!?   狐狸怒目转向陆非辞,却见橙黄色的聚光灯下,那人年轻俊朗的面容显得愈发柔和,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般遮出一片阴影,眨眼间如同蝴蝶的翅膀在扑闪。   这么看来,这凡人确有几分姿色……   “对不起,来晚了。”陆非辞走进包间,先道了声歉。   “没事没事,大神你坐。”苏戴月朝他招了招手,把菜单推给了他,“先点菜吧。”   “不用了,你点吧。”陆非辞摇了摇头,直入主题:“那符咒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的失踪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他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如果我没有认错,那是一张祭魔符,用来将自己的灵魂祭献给邪魔的。”   绝望中的人类会干出许多疯狂的事来,比如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召唤邪魔,换取它们帮自己完成一件心愿。   前世的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一眼便认出了那符咒。   然而祭魔符严禁流传,一经发现必定立即销毁,三百年前见的就不多了,为什么如今又会突然出现?   “什么!?”苏戴月大吃一惊,喃喃道:“怪不得,我在现场好像察觉到了一丝魔族遗留下的气息……”   “等等,这事为什么归你管?”陆非辞瞧了她一眼,“你是特卫队的?”   魔族素来是通灵者的死敌,妖怪还分善恶,魔则不然。   他们由活物堕落所化,以人的灵魂为食量,一旦成魔,就如同亡魂凶化为厉鬼一般,变得相当危险。   因为魔的力量强大,又十分棘手,所以与它们相关的案件不会出现在任务大厅,而是直接转交给特卫队处理。   可苏戴月一直没穿过特卫队队服,似乎并不是特卫队的人。   “这是我在任务大厅接到的任务,附近一户人家里儿子离家出走,去公安局报案半个月了,一直没有消息。他们说儿子走前留下了满屋子的灵异符咒,想找人去分析破解一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线索。结果我去了一看,才发现事情不简单。”   “那你怎么不转交给特卫队,找我来做什么?”   “我感受到了魔族气息,想自己除次魔嘛。”苏戴月说起这个,腮帮子鼓了起来,“季小叔不让我进特卫队,所以我现在根本接不到除魔任务!我在想如果这次自己抓到了魔,他和我爸说不定就改变想法了。”   “季小叔?”   “就是特卫队的现任队长,他让我二十岁之后再提交入队申请,此前一切免谈。”   能自由出入公会囚室,又认识特卫队队长,这小姑娘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陆非辞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就理解一下长辈苦心吧。何况魔人危险,以你我二人如今的修为恐怕解决不了。”   “别嘛大神……”苏戴月起身坐到他身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有玄级修为,你有满腹绝学,我们加在一起何愁解决不了一只魔?你只管开个价,我们试试吧。”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啪叽”一声,掉进来了一只白团子。   狐狸一直在偷偷注视着包间内的一切,见女孩居然一下子坐到了凡人身边,还摆出这么副表情,气得爪子一挠。   不料着窗户没关牢,居然一推就开了!   陆非辞:“……”   这家伙居然跟到这儿了!   他尴尬地看着气呼呼起身的狐狸团子,正要跟苏戴月解释,不料后者眼睛一亮,蹭地起身扑了上去。   “好可爱的小狐狸!”   她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宠物简直没有抵抗力!   可惜这“可爱的小狐狸”并不领情,皱着眉头,一爪子挥开了苏戴月的手:“不许碰我!”   “咦?”苏戴月一愣,“你会说话——你是妖?”   她歪头仔细瞅了瞅:“怎么你身上没有妖气?”   陆非辞动作一顿,他也一直没在狐狸身上发现妖气。   起初以为是自己修为过低的原因,但苏戴月已经有了玄级修为,居然也感知不到?   一般来说,妖无妖气,要么是修为过低,不显妖气,要么是修为过高,可以隐藏妖气。   小狐狸显然不属于修为过高的那种……陆非辞想到这里,望向它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这狐狸懒成那样,怪不得连妖气都修不出来。   狐狸灵活地跳到了它的凡人肩上,压得他肩膀一沉。   陆非辞无奈地将它抓到了怀里,抬头对一脸好奇的苏戴月解释道:“这是我前些日子捡到的狐狸,名叫九归,不知道怎么跟我到这里来了。”   狐狸理直气壮地说:“我都说我饿了,你也不管我,我还不能来吃个饭吗?”   “当然不……”   陆非辞刚想说不行,不料被一旁的苏戴月打断:“可以可以,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说罢将菜单推了过去。   狐狸毫不客气地翻开,爪子照着肉那一栏划了下来:“什么精品牛羊肉的,先各来十盘!”   结果被陆非辞一把掐住了屁股。   狐狸顿时委屈爆发,转身吼他:“你居然掐我!出来单独跟小姑娘吃饭也就算了,还掐我!”   陆非辞:“……”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狐狸:“你要真是这个饭量,我可养不起你。”   “算了大神,给它点吧。”苏戴月捧着脸,笑眯眯地望着狐狸。   这小妖狐皮毛油光水滑的,一张小脸也好看的不得了,好想摸一把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苏小师妹:胃口大点儿怎么了?萌即正义! 第31章 祭魔符(2)┃“A市的安稳日子到头了。”   华灯初上, 正是火锅店最热闹的时候。   下了班的人们过来喝酒吃肉, 畅谈人生,店内四处弥漫着火锅底料的香气。   服务员推着二十多盘肉走进了“玉兰轩”包间,心想这包间不大, 到底挤了多少人, 才能点这么多东西?   结果走进一看, 居然只坐着两个人!   其中男的清秀,女的水灵,身材都偏瘦, 怎么看也不像能吃这么多的人。   她狐疑地将肉摆上了桌, 带上门退出去了。   服务员走后,狐狸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不满地看着将它塞进去的陆非辞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人家店门口写着禁止携带宠物入内。”陆非辞无奈地转头看了眼他们点的东西,摆满了整整三辆小推车。   这还是他和狐狸讨价还价后的结果,不然不知道这家伙要点多少。   “先说好,你点的你要吃完, 不然不许再来蹭饭。”   “哼。”狐狸不以为然地一撇嘴, “你只管涮,涮多少我吃多少。”   陆非辞将它抱上桌,给了它一个小碗,“说吧,想吃什么。”   狐狸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伸爪开始指点江山:“肉下到麻辣锅里,菜下到菌菇锅里, 海鲜下到番茄锅里……动作快点,肉要熟了!”   它指挥完毕,摇着尾巴等肉好,不料陆非辞先把漏勺递给了苏戴月:“你先捞吧。”   “喂!”狐狸前爪一跺,整张桌面都抖了抖。   它又一次想起这凡人抛下自己出来找小姑娘吃好的事——真是太过分了!   “干吗?”陆非辞斜眼看它,“跺塌了就把你抵押在这里,就怕你还卖不出这桌饭钱。”   “凡人,你是不是皮痒了……”狐狸磨了磨牙。   苏戴月嘿嘿一笑,及时捞了一碗肉给它:“你先吃吧,不够再点。”   热乎乎的涮肉淋上酱料,散发出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狐狸哼了一声,瞬间没心思吵架了,埋头就是吃。   苏戴月又给陆非辞盛了一碗:“大神……”   陆非辞叹了口气:“祭魔符的事情免谈,你如果出了事,我可负担不起。再者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先去通知你师兄他们吧。”   苏戴月咬了咬唇,见他态度坚决,只能先提出缓兵之计:“我明白了。不过大神你能不能先帮我看看现场的照片啊?我对那一屋子符咒本身也挺好奇的。”   她说着拿出手机,点开了相册。   “这都是我在少年房中拍到的,你看,墙上地上天花板上全是这些鬼画符。不过事情过去半个月了,地上有些痕迹都快被擦没了……大神,这真的是祭魔符?”   陆非辞拿过手机,这才看到了房间的全貌。   他突然皱了皱眉,觉得这布阵场景太过眼熟——   这是“无间祭魔符”,和自己三百年前遇到的一模一样。   祭魔符也分许许多多种,眼前的恰巧是他处理过的一种。   他记得三百年前,曾有个富商的女儿在外郊游时被一群土匪掳走,遭到了非人的凌辱虐待,痛苦与绝望之下,竟召唤来了梦魔姬魅。   这案子当时就是他去处理的,他还记得那晚烈火冲天的景象,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壤。   少女献祭出自己的灵魂,血洗了整座山寨,连山脚下的无辜村落也没能幸免于难。   梦魔最终一把大火燃尽了一切,留下少女没有灵魂的躯体,独自唱着歌谣,走向了火焰尽头……   陆非辞摇了摇头,甩去脑海中的惨烈旧像,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照片。   这确实就是“无间祭魔符”,少年将自己的房间布置成了祭祀现场。   可问题是,他从哪里学到的这些禁咒呢?   “这少年是什么身份,你仔细说说。”   “少年名叫张云,今年16岁,在市三中读的高一——从哥你往窗外看,就是那所高中。”苏戴月伸手指了指。“他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卖菜的,平日里忙着打工赚钱,也没时间管他。半个月前的某一天,张云没去上学,父母哪也找不着他,最终在他桌上发现了一封书信,上面写着‘我走了,不用找我’,这才报的警。”   “这么说来,他是怎么接触到这祭魔符的?”陆非辞有些不解。   当年那富商因爱好收集古董古籍,家中藏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书画,其中恰有一卷提到了祭魔符。他一路寻去,最终也已经将其彻底销毁了。   而这少年家境普通,又是从哪里得知符咒画法的?   “他半个月前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特别的人,这你知道吗?”陆非辞问。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听他父母说,他平时就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也没有什么朋友,按理说接触不到什么生人。”苏戴月说,“而且大神,据我了解,少年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啊。他在班上成绩优异,虽然平日里独来独往,但没有与人结过怨。父母都说他是个老实孩子,这样一个少年,祭献了自己换什么?”   陆非辞摇了摇头:“他那段时间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他父母说没有。不过他们每天都回家很晚,而孩子又要早睡早起去上学,所以经常见不着面,即使有异常也很难发现吧。”   陆非辞沉思片刻道:“现在要解决的问题主要有两点。一,少年从哪学到的祭魔符?这符祀魔养魔,如果流传开来,后果不堪设想,最糟糕的是,它可能招来某些大魔,一定要及时销毁。二,从现场的情况看,他的符阵已经画成,邪魔八成也招来了,可他为什么又离家出走了?”   陆非辞说着,神色渐渐严肃起来:“魔人没有抛下他的尸体,恐怕是自己住了进去,为了隐藏身上的魔气,融入人群。若真如此,它们必然在筹划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两人正说着,在一旁专心吃肉的狐狸突然抬起了头,对着窗外眯了眯眼……   紧接着,店内传来阵阵骚动,听到包间门外有人喊:“对面三中着火了!”   陆非辞猛地回头,窗外果然冒起了浓烟!   他和苏戴月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跑出了包间。   “喂喂!你们记得结账啊!”狐狸在身后喊道。   它吃得正起劲,还想吃两口,可刚俯下身,动作却又一顿。   金眸再一次转向窗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最终,它还是不放心那个废柴凡人,只好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还冒热气的火锅,然后转身跳下桌去,跟上了陆非辞。   三中距离火锅店不过数百米远,跑了没几分钟就到了。   只这一会儿工夫,校园内已经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火,火光冲天!   门卫老大爷正在哆哆嗦嗦地打电话叫消防车。   “怎么回事?三中怎么突然着火了?”苏戴月赶到,就觉一阵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还有学生吗?”陆非辞问。   “应该没有了,高中这会儿都期末考试完了,正在放假。”苏戴月说着,突然瞳孔一缩,伸手指道:“大神你看!那有个小姑娘!”   被火焰包围的一楼教室内,居然隐约可见一个女学生的身影!   “你在这等着!”陆非辞拦下了正要往前冲的苏戴月,自己跑了过去。   随着离教室越来越近,浓烟越来越呛,灼烧感也越来越强。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刚要画个护身符,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被火焰包围的少女,整个人顿时如置冰窟。   “大神!你在干吗?”苏戴月见他不动了,最终还是冲了过来。   “等等!”陆非辞一把拦住了她,“你听。”   “什么?”苏戴月耳朵一动。   熊熊烈火中,少女在唱歌。   美妙的歌声从教室中传来,似乎是一首古曲——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   少女双目无神地哼着歌谣,就这样走向了火焰的尽头。   熟悉的歌声入耳,前后两世的记忆瞬间重叠在了一起,产生了让人头晕目眩的嗡鸣。   陆非辞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强压下脑中嗡嗡作响的震惊,咬牙对苏戴月说:“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季小叔来吧。这小姑娘怕是招来了梦魔——那家伙三百年前就是魔界大魔之一,A市的安稳日子到头了。”   一旁的狐狸突然耳朵一动,转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陆非辞。   苏戴月打完电话,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陆非辞道:“大神,你要不带着九归先回避一下吧。季小叔马上就来,他鼻子属狗的,这只小妖狐恐怕逃不过他眼皮。”   “也好。”陆非辞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说罢,抱起狐狸迅速离开了现场。   刚走出去没几百米,却忽听怀中的毛团子闷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认识梦魔?” 第32章 祭魔符(3)┃“老板……不是人?”   陆非辞怔了怔, 只是道:“我猜的。”   “怎么猜的?”狐狸不依不饶地问。   这凡人不过是黄级修为, 按理说不会接触过梦魔这个级别的大魔。   可是他猜对了!   就在刚刚,它也感受到了姬魅那疯婆子的气息。   陆非辞含糊其辞地回答说:“刚刚那场景有点眼熟,与我在书上看到的梦魔作乱时的描述差不多。”   “什么书还介绍这个?”   陆非辞奇怪地看了狐狸一眼, 不明白它为什么突然这么执着, 非要一问到底。   两相对望, 狐狸的金眸突然一眨。   它转头望向不远处还在燃烧的学校:“特卫队的人来了……算了,先撤吧。”   特卫队行动还是比较有效率的。   电话打过去不过二十分钟,季长欢便亲自带人赶到了现场。   “月月!”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这个不省心的侄女, 快步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没事。”苏戴月摆了摆手。   季长欢这才松了口气,挑眉道:“说说吧,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说的祭魔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我在任务大厅接了个任务……”苏戴月大致介绍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并没有提到陆非辞,只说自己在少年家中发现了祭魔符。   季长欢的黑眸突然一闪, 抬手打断了她的陈述:“等一下。”   他抱胸看着苏戴月:“你怎么知道那是祭魔符?”   “这个……”苏戴月舌头差点儿打结, “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季长欢继续问:“哪个朋友?”   “我、我……”   “月月。”季长欢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你不要觉得这好玩,祭魔符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如果你朋友是胡说的也就算了,可如果他所言属实,那问题就更大了——他为何会认得祭魔符?”   苏戴月见一向嬉皮笑脸的季小叔突然严肃成这样,有点儿吓懵了, 不知道要不要供出陆非辞:“我……啊!”   刚一开口,季长欢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快速闪身。   一团魔气袭来,瞬间将他们刚刚站的地方砸出一个深坑!   陆非辞已经抱着狐狸走过了两条街,炎热盛夏,怀里揣着这么一团毛茸茸的重物,汗水止不住地流。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四肢健全,为什么非要我抱?”   狐狸一甩尾巴,得意洋洋道:“我也没让你抱啊,是你自己抱起我就走的。”   陆非辞瞅了它两眼,突然松开了手。   狐狸毫无防备地自由落体,啪叽一声摔倒了地上。   “喂!你要造反吗?”它滚起身来朝陆非辞吼道。   就在这时,忽听街上路人喊道:“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   A市的夜空被城市的万家灯火照得透红发亮,所以当有几道黑影飘过时,也分外显眼。   陆非辞瞳孔一缩:“魔!?”   魔人居然敢在市区内公然路面,还这样招摇过市!   “通灵者公会那帮废物点心……魔如今都敢满天乱飞了。”狐狸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们是往三中那边去的,那里发生了什么?”陆非辞轻蹙起眉头。   “发生了什么和你有关系吗?就你这点儿修为,去了能干吗?给魔填肚子吗?”狐狸哼了两声,“别看了,走吧。”   陆非辞没有动。这一会儿工夫,空中已经飘过去五只魔了,还不包括梦魔。   究竟发生了什么?A市怎么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魔?   他抬头紧盯着天空,却见有只魔突然停了下来。   那魔人披着纯黑的斗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绝望的黑色气息。   暗哑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什么味道?好香啊……”   他低头望向街道,眼睛扫过惊恐的人群,突然“咦”了一声。   陆非辞身子一僵,他感觉那只魔好像在看自己!   魔人发出一阵桀桀的笑声,路线一转,竟真的朝陆非辞飞去!   “美味的灵魂,我收下了……”   陆非辞心下一惊,不知道这魔为什么突然朝自己来了。   可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根本没办法正面对抗魔人。   他掏出符咒,打算负隅顽抗一番,期待能撑到特卫队来。   不料还未出手,眼前突然红光一闪。   “你让开!”   狐狸冲了出来,竟只身朝那黑袍魔人扑去!   “九归!”陆非辞伸手想住,却没拦住。   他也来不及感动了,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这狐狸团子会被拍扁的!   正当他这样想着,就看到狐狸狠狠一爪子,将魔拍出了十几米远。   陆非辞顿时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   二者转眼便扭打到了一起。他们速度极快,且力道极大,前一秒还出现在街头,下一秒就瞬移去了街尾。   魔身上散发着可腐蚀活物的浓烈魔气,狐狸跟他纠缠了许久,却并未出现腐伤。   它猛一发力,将魔人扑倒在地,竟直接将地面砸出个坑!   陆非辞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二者速度快到他根本介入不了。   一周前他的小狐狸还是只站都站不稳的伤残患者,为什么转眼就这么厉害了?   一妖一魔正打得正不可开交,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爆炸。   紧接着是楼房倒塌之声,震耳欲聋,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黑袍魔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光,又看了看狐狸,最终将目光转向了陆非辞。   阴翳地笑了起来:“凡人,我日后再来找你……”   “小心!”   狐狸突然意识到这家伙要干什么,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丝黑气直直地钻进了陆非辞胸口!   魔人得手后,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火光漫天的爆炸地点飞去。   狐狸顾不上追他了,连忙跑回陆非辞身边:“你怎么样!?”   陆非辞揪着胸口,猛喘了几口气,眩晕感渐渐平复下来。   掀开上衣,心口处多了一朵拳头大小的黑纹。   “我被标记了。”   这是魔族特有的能力,“标记”它们看中的凡人,在这些人身上留下自己特有的气味,方便日后找到。   被标记者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气味也会一直跟着他,除非标记他的魔死亡,否则印记不会消失。   陆非辞皱了皱眉:“这魔发了什么疯,为什么突然冲我来?”   “你没听见吗——他说你香。”狐狸说着,凑上去前爪搭住陆非辞的肩膀,在他身上一个劲儿地嗅:“你哪里香了?”   陆非辞简直要被它逗笑了,一把将它撸了下来:“你的关注点是不是跑偏了?我被一只魔盯上了,这下麻烦大了。”   “的确很麻烦。可麻烦的不是这标记,就算那魔找上门来,我也对付得了。真正麻烦的是他说你香,这就难保你不被更多的魔惦记上。”狐狸皱了皱鼻子,“A市现在很不安全,许多魔人潜伏在暗处,情况对你很不利……可话说回来,你这么一个废柴,灵魂到底哪好吃了?”   “比起这个……”陆非辞扫了狐狸一眼,“你原来还挺厉害。那当初为什么伤成那样?”   狐狸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道:“知道我以往有多容忍你了吗!”   陆非辞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狐狸脑袋,心里却泛起一丝担忧。   自己穿越三百年而来的秘密又一次梗在了心头。   梦魔忽然现世,刚刚的景象和他当年所见如出一辙,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要不我去一趟公会,先把情况跟他们说明一下?”陆非辞说。   “公会的人没办法消除你身上的气味,也不可能24小时守着你。”狐狸说着,掀起了眼皮,“不过我认识一个人,或许可以。”   陆非辞看着它:“你指可以24小时守着我?”   “……”狐狸嘴角一抽,“我指可以隐藏你身上的气味!”   “什么?”他怀疑自己耳背了。   从来没听说过这也能消除的,就算是前世的自己也做不到。   狐狸伸爪摸了摸他胸口的黑纹:“事不宜迟,我带你去找我朋友,跟我来吧。”   陆非辞稀里糊涂地跟在它后面,虽然对九归的说法存疑,不过也挺想去见见它那位任劳任怨的朋友。   最终经过一路奔波,他发现狐狸把自己带来了——   百花街!?   陆非辞站在“野有蔓草”古玩店前,望着店门口那块禁止毛绒宠物入内的挂牌,神色复杂。   “你说的那个朋友,叫秋醒?”   狐狸惊讶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陆非辞:“我在这里上班。”   狐狸:“???”   真是无巧不成书。   秋醒正坐在房中喝酒。   耳边是悠扬的爵士乐,他倚在靠椅上,右手拿着红酒杯,惬意地闭目养神。   狐狸一爪子拍开了房门:“喂!现在有空吗?”   秋醒吓了一跳,手中红酒差点儿洒了出来。   他恶狠狠地把的酒杯放回小桌上,咬牙问道:“你是瞎了吗?没看到我门外挂的牌子?”   “别闹,我来找你有正事儿。”   秋醒突然一皱眉:“你还带了别人来?”   话音刚落,就见自己新雇的小店员走了进来,尴尬地朝他点了点头:“老板。”   秋醒:“……”这是什么展开?   他抬头看了看陆非辞,又低头看了看狐狸:“你们为什么会认识?”   陆非辞说:“我前阵子见它受伤,就把它捡回了家,不料它在我这骗吃骗喝不走了……唔!”   狐狸顺着裤腿爬到他肩膀上,一爪子捂住了他的嘴。   “他被一只魔标记了。”狐狸直入主题,然后刺啦一声,将他的白T恤撕到了胸口,露出了魔纹:“你看!”   陆非辞:“……”   他唯二的两件白T恤之一,就这么被这败家狐狸撕破了!   他伸手又要去掐狐狸屁股,却被吃过一回亏的九归洞悉了意图,及时躲过。   “喂!我在帮你,你居然还想掐我?”狐狸委屈道。   “你就不能换个温和一点的方式?”陆非辞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被撕开的衣服,“你让我待会儿出去穿什么?”   “你今晚就不用走了。”秋醒在一旁冷不丁地插话。   “啊?”陆非辞一怔。   秋醒的眉头微微蹙起,盯着那道魔纹沉思着。   半晌,他抬头问狐狸:“你想让我干什么?”   “能不能给他消了去?”   秋醒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我只能试着帮他隐藏一下身上的气味,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这回轮到陆非辞惊讶了,老板居然真的有办法?!   通灵者公会都做不到的事,自己前世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古玩店老板会有办法?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秋醒,小心问道:“老板……不是人?” 第33章 祭魔符(4)┃“他会不会是那人的转世?”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沉默。   古玩店老板看了眼陆非辞, 又将目光转向了狐狸, 彼此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他问狐狸:“你什么都没跟他说, 就把他带来了?”   狐狸懊恼地用爪子捂住脸, 这才觉出自己的冒失:“当时心急,没多想。”   “那你跟他解释吧。”秋醒悠哉悠哉地向后一靠,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狐狸有点心虚了,它虽然知道陆非辞不是会乱说话的人,但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好友。   毕竟秋醒的身份一旦暴露, 又该是一番腥风血雨了。   它扭头对陆非辞色厉内荏道:“你管那么多干吗!能治不就行了?”   陆非辞抿了抿嘴,果然不再多话。   九归不欲多言,说明古玩店老板的身份肯定有诸多忌讳。   他不由得多看了秋醒两眼,却只是指着自己胸口问:“这个真的能治?”   “我尽力吧。”秋醒站起了身, “卧室里谈话不方便,我们先出去吧。”   橘黄色的温暖灯光铺满客厅, 照出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色调。   室内空调开得有点冷, 偏偏陆非辞的衣服还被撕去了半片, 他只好窝在沙发里, 抱着他的狐狸团子取暖。   秋醒正在厨房准备夜宵, 他探出头问陆非辞:“想喝点儿什么?咖啡,果汁, 还是白兰地?”   “白兰地。”狐狸懒懒地抬起一只爪子,“加冰。”   “没问你。”秋醒白了它一眼,“你喝水就行。”   “我要咖啡吧, 谢谢老板。”陆非辞说,长夜漫漫,估计要谈的还有很多,喝杯咖啡醒醒神。   五分钟后,秋醒端着托盘出来了,托盘上放着一杯卡布奇诺,一瓶白兰地,还有两个加冰的杯子。   “我的鸡翅和披萨呢?”狐狸问。   秋醒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把这只狐大爷扔出去的冲动道:“还在加热,你等着吧。”   陆非辞笑着拍了拍狐狸软乎乎的身子:“别那么多事了,你好好趴着吧。”   狐狸哼唧一声,挪了挪身子,在他怀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秋醒惊讶地看着狐狸,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而且这恨不能黏在对方身上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腻歪不腻歪?简直没眼看!   古玩店老板眼不见为净地扭过头,然后打开电视,调到了本市新闻频道。   新闻正在报导市三中的那场大火。消防人员还在全力扑火,现场拦起了警戒线,不让外人靠近。   画面中隐约可见高楼坍塌、大地龟裂,显然不单是火灾造成的,而是经过了一场激战。   “啧啧,A市也是倒了血霉,居然把姬魅这疯婆子引来了。”狐狸睁开眼道。   古玩店老板点燃了一支烟,给自己和它倒上酒:“A市有苏逸之在,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多大乱子。与之相比我更在意的是,她这个级别的大魔,来A市到底想干吗。”   “她不是被那祭魔符召唤出来的吗?”陆非辞问。   秋醒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梦魔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来到A市了,她可不是今天才被召唤出来的,只是今天刚刚露面而已。”   “什么!?”这下就连狐狸都吃了一惊。   陆非辞更是诧异,魔人潜入A市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他们集体出动来干什么?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动静?”   秋醒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总觉得,他们是在找什么东西。这批魔初到A市时满市乱窜,可并未闹事,就在一周前,他们突然缩小了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去了城南市郊那一带。所以我猜想,他们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城南。”   “这么说离我们很近了?”狐狸和陆非辞对视了一眼,搓着爪子问:“他们不会是在找我吧?”   “找你干吗?你的灵魂吃了得闹肚子吧……”   秋醒话音刚落,一个靠枕裹着劲风向他飞来。   狐狸气鼓鼓地瞪着他,它的灵魂什么味道尚且不谈,光是它的心头血就很值钱了好吗!   “我说真的,”秋醒无奈地接住靠枕,抬头颇有深意地看着它,“他们比你早到A市,难道还能未卜先知?而且如果需要你的话,他们也等不了一个月那么久,早就狗急跳墙了。”   狐狸动作一顿,不错,如果需要它的血救命,魔人万万等不了一个月之久。   “那它们到底要在找什么?找什么需要梦魔亲自出马?这祭魔符又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秋醒没好气地看着它,“他们之前行事一直低调谨慎,今晚才突然开始闹事,还一闹就是这么大阵仗……我总觉得梦魔是没找到东西,有点急眼了。”   “那放火烧学校有什么用?他们找的东西还能自己蹦出来不成?”狐狸冷笑。   “谁知道呢,梦魔行事你是懂的,先前能安安静静地呆上一个月,A市的通灵者就该烧香拜佛了好么?”   “也是,那不要命的疯婆子……”狐狸皱了皱眉。   “不要命?恰恰相反,她惜命得很。”秋醒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只是不把旁人的性命当命。”   陆非辞在一旁越听越心惊。   古玩店老板似乎对魔人的行事和秉性都十分了解,甚至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那么他的真实身份是……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道注视,秋醒突然回过头,对陆非辞轻笑道:“差点儿忘了正事——还要给你处理标记呢。”   “怎么处理?”陆非辞好奇地问。   “这个嘛……”秋醒打了个响指,“睡吧。”   这两个字似乎蕴含某种魔力,一股难以抵抗的睡意瞬间席卷全身。   陆非辞的眼皮不受控地合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秋醒走过去,将他胸前撕裂的布料掀开,露出了左胸口那道魔纹。   或许是由于注视太久,狐狸终于忍不住地开始暴躁:“喂!你看够了吗?到底能不能把气味消除?”   “我都说了,只能试一试……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我为什么要回避?”狐狸像根木头桩子立在那里,满脸写着“我不走”三个大字。   秋醒笑了:“没什么,就怕你太久没见过我这个形态,不太习惯。”   话音刚落,一股如同末日降临般的黑色气息从古玩店老板身上散发出来……   一个小时后,秋醒将昏睡中的陆非辞扛上了床。   “你小心点儿!”狐狸紧跟在他身后叨叨。   “有本事你来。”秋醒将他放下,给他盖上了被子。   “你现在修为恢复到哪一步了?还不能化人身?”   狐狸摇了摇头:“如果按照人类的算法,大约介于下地位与中地位之间。”   “这么弱鸡?”秋醒乐了,“对付一般的魔倒也够用了,不过A市近来不太平,你还是把尾巴夹紧吧。”   其实地级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修为了,修炼到这个级别的通灵者平日里几乎可以横着走,可到了古玩店老板口中却成了“弱鸡”。   狐狸没空搭理他,径自跳上床望着它的凡人:“这算是成功了?”   “姑且算是吧,我将他重新标记了,效果比想象得好——他现在身上的气味只有我能闻到,原本的气味也被暂时掩盖了。”秋醒说着,不怀好意地瞥了狐狸一眼,笑着补充道:“被我标记后,就是我的猎物了。他如今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   狐狸咬着牙磨爪子:“你想打架吗?”   秋醒挑眉:“你现在打得过我吗?”   狐狸哼了一声,走到床头,低头在陆非辞颈间嗅了嗅。   “那魔说他香……”狐狸问:“你闻出来了吗?”   秋醒沉默片刻,重新点了一支烟:“不止是‘香’那么简单,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味道……对了,他以前有被其他魔标记过吗?”   “这我不知道,怎么了?”   秋醒吐了个烟圈,缓缓摇头:“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我从第一次见他起,就觉得他的气味与众不同,有点诱人,又有点让人——害怕。”   “啊?”狐狸差点儿笑出声,“开什么玩笑,你还会觉得怕?”   “我没跟你开玩笑。”秋醒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话。   他沉默片刻,突然话锋一转:“你和他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前阵子还要死要活地思念某人吗,转眼就移情别恋了?”   狐狸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秋醒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恰恰相反,你如果走出来了,我还挺欣慰的,毕竟三百年了……”   狐狸不理他,默默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半晌才问:“你相不相信转世一说?”   “啊?”秋醒惊讶地望着他,这家伙脑子生锈了?   “不信是吧?我也不信。”狐狸眼都不抬,也能猜到对方会是什么表情。   “可是他太像了。”狐狸喃喃道,“他画符布阵的动作,他的字迹,甚至口味,全都很像那人……我有时就在想,他会不会是那人的转世?”   秋醒神色复杂地望着狐狸,他想问世间哪有什么转世之说,可转念一想,伊人已去,与其今后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多个痴心妄念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终是叹息道:“也许吧,你若真这么想,就好好珍惜。” 第34章 祭魔符(5)┃共浴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 陆非辞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胸口沉甸甸的。   他睁开惺忪睡眼, 看到了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愣了愣神, 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自己被老板催眠了,那魔纹呢?   他起身想查看一下,可刚一低头, 就发现自己胸口躺了一只大毛团子。   狐狸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怪不得这么沉!   陆非辞哭笑不得地看着九归, 这家伙生怕自己压不出毛病吗?   他伸出手, 本来想去捏一捏狐狸耳朵, 可手掌最终却温柔的落到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 摸了摸这堆毛毛,然后轻手轻脚地将它抱到了床边。   不料这一动,到底还是惊醒了狐狸。   它打着哈欠掀开沉甸甸的眼皮, 就看到了堪称香艳的一幕——   陆非辞正在脱上衣。   他处在二十多岁的大好年纪,肌肤光滑又富弹性。   身材虽然有些清减,但并不显瘦弱,细腰上隐约可见六块腹肌,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清晨的日光从窗外投下,照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几乎反光。   狐狸打到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   它支起上半身,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非辞,金眸中睡意全消,分外精神。   陆非辞脱下那身破破烂烂的T恤一看, 胸口处的魔纹还在。   不过,模样好像换了一种?   他有点懵,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伸手摸了摸,感觉也没什么不同,不知道那魔人说的气味还在不在。   狐狸趴在一旁,看他纤细白净的手指在自己胸口上摸来摸去,默默伸爪捂住了鼻子。   实在是一副非常诱人的场景。   “你醒了?”陆非辞抬起头,正对上狐狸灼灼的目光。   他指着自己胸口的新魔纹问:“这是怎么回事?”   “咳,不管怎么回事,目的姑且算达到了——你身上的气味暂时会被遮盖住。”狐狸起身上前,一本正经地伸出爪子,“不过还要再检查一下。”   说着,开始在魔纹附近左摸右摸,按来按去,按了半晌,非但不松爪,反而扩大了“检查”范围。   陆非辞:“……”   他一把抓住那不安分的爪子,挑眉道:“还要来个全身检查吗?”   说罢抱开狐狸,起身下床了。   穿来的唯一一件上衣经过一宿折腾,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陆非辞想房中反正都是男人,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便打算直接这么出门。   不料刚走到门口,就被狐狸拦了下来。   九归挡在房门前,一副要炸毛的架势:“你回去穿衣服!”   陆非辞嘴角一抽:“我还有衣服可穿吗?”   “那你披个毯子也行啊……怎么能直接这么出去!”   陆非辞奇怪道:“我又不上街,这店里除了你我,不就只有老板了吗?”   “有他在才不行!”狐狸一想到秋醒昨晚那句“被我标记后就是我的猎物了”,便气得牙根痒痒。   陆非辞莫名其妙地看着它,不打算跟这毛团子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了。   然而狐狸始终坚定地守在门口,像是守着自己财产的巨龙一样。   陆非辞折腾了半天,愣是没能绕出去。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两位一大早这是干吗呢?”   秋醒探了只脑袋进来:“我要去做早饭了,想吃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枕头飞了过来。   狐狸气呼呼地伸爪拍门:“出去!”   “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秋醒用脚抵住了门,抱臂站在门口瞧它。   “老板,”陆非辞尴尬地笑了笑,“你这还有衣服吗?”   秋醒恍然大悟,嘲笑地看了狐狸一眼,转头对陆非辞说:“稍等,你先去洗个澡吧,一会儿我把干净衣服放到卫生间。”   “谢谢。”   陆非辞点了点头,刚说完,手机便响起来了。   是苏戴月的来电。   “那个,大神……你今天有空吗?”电话里的小姑娘语气有些嗫喏,“季小叔说,想见你一面。”   陆非辞一愣,特卫队队长想见自己?   狐狸在一旁支起了耳朵,闻言哼了一声:“八成没好事。”   “好吧。”陆非辞倒没有拒绝,“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可以吗?季小叔说想请你吃个饭……”苏戴月语气一顿,继续道:“顺便问问祭魔符的事。”   陆非辞叹了一口气:“行,地点呢?”   “地点你定吧。”   “特卫队现在挺忙的吧?”陆非辞问,“要不我中午直接去公会找他吧。”   挂了电话,陆非辞暗自斟酌起来。   祭魔符的事八成已经暴露了,到时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需要提前有个考量。   提供些有用信息可以,但自己灵魂穿越这种事一旦暴露,搞不好会被人当成邪术封印起来的。   陆非辞边想边往浴室走,狐狸则跟着秋醒进了房间。   “你这有新衣服?”它问。   古玩店老板打开衣柜扒翻了一下:“不好意思,没有,只有干净的旧衣服。”   狐狸一跺爪子:“你要把你穿过的衣服给他穿!?”   秋醒挑眉道:“要么你让他光着身子去通灵者公会?”   狐狸瞪他半晌,突然把头扭到了一边,气鼓鼓地不说话。   秋醒见状摇了摇头:“你这吃的是哪门子飞醋?小从人是不错,不过本人性别男,爱好女,没打算跟你抢新欢。”   “谁吃醋了。”狐狸嘟囔道,并不承认。   秋醒啼笑皆非地看着它:“不就是气我把他标记了吗?”   “你还敢提这茬!”狐狸委屈死了,“我都没碰过他,你们就把他标记了!”   “还没碰过?我看他胸口都快被你按出爪印了……”   “你眼睛往哪看呢!”   秋醒:“……”   “得了。”他扔出一件干净的白衬衣,“给你的小凡人送去吧,我要去准备早饭了。”   浴室内传来哗哗的水声,雾气腾升。   陆非辞站在花洒下淋浴,正想着问题,门突然被打开了。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找东西遮一遮下面。   抬手刚够到毛巾,就见狐狸叼着白衬衣慢悠悠地晃荡进来了。   此时的陆非辞浑身湿漉漉的,皮肤被水汽蒸得微红,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细腻紧致的肌肤滑落,落在狐狸眼里,是比刚刚更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陆非辞一见进门的是狐狸不是老板,也就没太在意,指了指一旁的衣架道:“衣服放那边吧,谢谢。”   狐狸将衣服甩了上去,自己却没有走,反而将两只前爪搭上了浴池边缘,抬头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看什么呢……”陆非辞被这赤条条的视线盯得不大自在。   “我也想洗。”狐狸摇起了尾巴。   “等我洗完了。”   “等你洗完就开饭了!”狐狸说着,居然自说自话地跳进了浴池,然后扬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们一起洗吧。”   半个小时后,狐狸一脸满足地被陆非辞抱了出来。   “快来吃饭吧。”秋醒朝他们招了招手,“怎么这么久?粥都要凉了。”   陆非辞无奈地指了指怀了这位小祖宗:“就它事多。”   他自己洗澡其实很快,奈何狐狸不太配合,又要泡泡又要按摩,好像有意拖时间似的,要求要多得不得了,这才耽误了这么久。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狐狸蹲在桌子上,一边喝粥一边问。   “看情况吧,晚饭前应该赶得回来。”陆非辞说着,腾出一只手给狐狸顺了顺毛,“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别跟出来了,免得被公会的人瞧见收了去。”   狐狸哼了一声,低头蹭了蹭陆非辞的手:“那你早点回来。”   中午十二点,陆非辞又一次出现在了通灵者公会门口。   他走进公会大楼,搭乘电梯来到了特卫队办公处。   昨天刚出了那么大乱子,整座公会大楼内的气氛都紧张起来。   特卫队这边更是通宵达旦地开始运转,门口人来人往,明明已经到了饭点,却个个忙得废寝忘食。   陆非辞掏出手机,刚想问问苏戴月她那位季小叔在哪办公,就听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何从是吗?”   一转头,一张俊逸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来人看上去三十岁都不到,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浅笑,却有一双深邃无比的黑眸。   陆非辞:“您是?”   “季长欢,特卫队队长。”季队长简洁明了地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对他勾了勾手,“走吧,一起去吃饭。”   “嗯?”陆非辞被他这“自来熟”搞得一愣。   季长欢却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陆非辞只得跟上:“您见过我?”   “没有,可我刚刚看了眼你的资料。”季长欢说着,转头突然一笑:“听说你喜欢南旭?”   陆非辞:“……”   不是叫他来问祭魔符的吗! 第35章 祭魔符(6)┃魔人这么做,有点像引蛇出洞?   出了公会大门, 右行两百多米就是食堂。   陆非辞本以为季队长要带自己出去吃顿好的,却不想对方这么接地气。   季长欢走路快得像阵风, 和同事打招呼都没停下脚步, 一路飞奔入食堂,这才转头对陆非辞道:“老张家红烧牛肉面,本公会最受欢迎的菜品之一, 想不想尝尝?”   “行。”陆非辞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季长欢顺手拿过两个托盘,跟在人后排起了队。   陆非辞抿了抿嘴,看对方走路带风的样子, 不难想象他现在有多忙, 要处理的事肯定不少。   正当他这样想着, 就听季长欢道:“还好赶上了, 再晚点儿这的面该卖没了。”   陆非辞:“……”   两大碗红烧牛肉面出锅,肉多、汤浓、味香、面劲道,确实对得起这么多排队的人。   季长欢一边吃面, 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非辞。从头扫到尾,突然眼珠一动。   陆非辞白皙的左腕上,戴着四颗由红绳穿成的琥珀珠。   “你的手链挺特别的。”他说,“是件法器?”   “嗯,四颗珠子有四种功效。”陆非辞低头看了眼这件在古玩店意外收获的宝贝。季长欢从见他到现在,正事一件没问,细枝末节的事倒注意了不少。   “恕我冒昧,这有点像个女款?”   “嗯?”陆非辞一怔,他以往只是觉得宝贝比较秀气, 如今季长欢这么一说,才发觉手链确实像个女款。“当初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季长欢摇了摇头,继续吃面。   两人快速用餐完毕,吃饱喝足,终于进入了正题。   “说说吧。”季队长伸出食指敲了敲桌面,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会认得那道祭魔符?”   陆非辞一怔:“季队长要在这里谈事情吗?”   “这怎么了,嫌吵吗?”   “没有,只是我原本以为会去个比较隐秘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季长欢指了指四周,“这里都是通灵者,绝对安全。”   “不怕隔墙有耳吗?”   “怎么,你确定自己要交代的事情这么要紧?”季长欢挑了挑眉。   “那倒不是。”陆非辞摇了摇头,“那祭魔符是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   季长欢问:“什么古书?哪里的古书?”   “具体哪本书我也不记得了,有些年头了。”陆非辞说。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毫无诚意,可也别无他法。原本古玩店老板那边藏书多,他又恰好在那工作,倒是个好托词。   不过现在,他对于老板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便不好将祸水东引了,万一真被公会的人查出问题怎么办?   季长欢果然不信:“你记性这么好,都能记得符咒模样,却不记得记载它的是哪本书?”   “我脑容量有限,只能挑些感兴趣的来记。”陆非辞平静地回答。   季长欢抱臂看着他,沉默半晌,才又道:“月月跟我说,你说那是‘无间祭魔符’?”   “不错。”陆非辞点头承认了。   季长欢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我昨晚去查了查资料——你知道无间祭魔符已经消失了三百余年吗?传闻中最后一卷资料,已经被当时的天师陆非辞销毁了。你到底在哪里看到的?”   陆非辞心下一惊,这么巧!?   自己当年销毁的那卷古书,就是记载无间祭魔符的最后一卷资料了吗?   倘若真是如此,世间除了自己和曾被这道符咒召唤出来的梦魔外,便无人识得此符了。   那么放出这道符咒的就是梦魔本人?   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秋醒怀疑她们在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脑海中一时间涌出千头万绪,近来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彼此之间仿佛有什么关联,可线索不足,又理不清晰。   陆非辞蹙眉思索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一点,他抬起头:“您刚刚是想说,无间祭魔符本该无人知晓,只有梦魔才可能记得——所以季队长怀疑我和魔族有关?”   季长欢闻言,不置可否地打量了他一眼,却是道:“我看刚刚看了看你的资料,总觉得你这条件,魔人大概看不上。”   陆非辞:“……”   “而且我跟魔族打过许多交道,某些直觉还是准的。你若真勾结魔族,现在不该是这种态度。”   陆非辞叹了一口气,看着季长欢的眼睛说:“既然如此,我不如更坦诚一点。我相信戴月也跟您说过,我通晓许多古符,祭魔符只是其中之一,至于这些东西是在哪里学到的,我实在有我的难言之隐。我身为通灵者,与魔人自然是宿敌。我愿意提供给您我所知道的信息,但也请您不要穷究这些信息到底是从哪来的。我保证,我从哪学到古符这件事与这次的事毫无关系。”   季长欢挑了挑眉:“你这会儿又知道祭魔符是哪本书上出现的了?”   他朝椅子后面一靠,似笑非笑道:“这符除了魔族应该没人认得,就凭这一点,不管我信不信你,先把你扣押下来都不算冤枉你。你还在这讨价还价?”   陆非辞听他这么说,反倒不怕了,开始放烟雾弹说:“失传已久,也不代表彻底消失,世间古卷众多,谁能知道它是不是真失传呢?您不如先说说,您还想知道什么。”   “呵。”季长欢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你知道魔人此番为什么来A市吗?”   陆非辞心头一动:“是在找什么东西?”   季长欢突然抬眸:“在找什么?”   看来古玩店老板的猜测是正确的,陆非辞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只不过有这种感觉……”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潜伏多日,为什么突然露面?”   陆非辞想起昨夜古玩店老板的说法,问:“狗急跳墙了?”   季长欢一挑眉:“你果然知道不少事。”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和月月发现的少年是祭魔符事件的第一名受害者,然而昨日火中的少女不是第二名,而是第三名。我上午刚接到情报,在她之前,学校里其实已经出现第二位受害者了,只不过没人认得祭魔符,所以也没引起有关部门注意。当时我就在想,魔人放出祭魔符或许别有目的,因为前两次都没有掀起多大水花,所以第三次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陆非辞愣了愣,心中突然一动,隐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魔人这么做,有点像引蛇出洞?   一时间诸多线索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到了一起,却又探不清究竟。   “喂,想什么呢?”季长欢看他出神,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名身穿特卫队队服的队员跑了过来:“队长!”   来人快步上前,俯身在季长欢耳边说了几句。   季长欢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起身,转头对陆非辞道:“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但你也是一名通灵者,如今魔族蠢蠢欲动,还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好事,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我多说。”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明片,放到了桌上:“我还有事,就先撤了。你如果想起了什么,随时欢迎来电。”   陆非辞离开通灵者工会时,下午一点刚过五分钟。   骄阳似火,暑气熏蒸,晒得大地几乎冒烟。   他站在烈日下,心里却有种别样的不安。   一路思绪万千地回到了古玩店,推开店门,狐狸居然不在,只有老板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喝酒。   陆非辞走上前问:“老板,九归呢?”   “九归?你说那狐狸吗?”秋醒笑了笑,“它回去给你拿衣服了,说不想你穿我的旧衣服。”   陆非辞:“……”   这家伙,大热天的折腾什么!   陆非辞一时间哭笑不得,顿时没了脾气。   他干站了半晌,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   “老板,需要我干点儿什么活吗?”   秋醒看了一圈:“也没什么事了,你如果有空,可以去把里面的货架擦一擦。”   陆非辞拿上抹布去了。   擦到一半,狐狸终于汗涔涔地跑了回来,嘴里叼着他的另一件白T恤。   “呼,今天这鬼天气热死了!”狐狸放下衣服抱怨道。   秋醒瞥了它一眼:“热你还往外跑。”   狐狸没理他,四下张望道:“他人呢?”   秋醒伸手一指:“在那边擦货架。”   狐狸顿时不乐意了:“这么热的天你还让他擦货架!”   秋醒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它:“店里有空调。”   “有空调你就可以让他擦货架了吗!?”   “吵什么呢?”陆非辞听到声音走了过来,“大热天的,你说你跑这一趟干吗?”   狐狸一扬脑袋:“给你拿衣服去啊。”   这表情……需要我说声谢谢吗?   陆非辞无奈地蹲下身,想揉揉它的毛,却发现狐狸毛都被汗粘到一起了:“怎么出这么多汗?都快馊了。”他小声嘟囔道。   “喂!”狐狸气鼓鼓地瞪着他,耳朵却都耷拉下来了,“我为了给你拿衣服才出这么多汗的,你还嫌我馊……”   “没嫌弃你。”陆非辞无可奈何地把它抱到怀里,转头对秋醒道:“老板,我先去给它洗个澡行吗?”   “行!”狐狸蹭地抬起头,尾巴快速摇了起来:“你出去一趟也很热吧,一起洗!”   秋醒一脸菜色地看着两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们赶快离开我的视线吧。” 第36章 厉鬼陆非辞(1)┃“据说三百年前的某位天师化为了厉鬼,出现在了H市。”   和谐午后, 浴室里传来了不太和谐的声音——   “往哪摸呢你?爪子缩回去。”   “不许扑腾了,看看我这衣服被你溅的。”   “能不能别闹了?再闹我出去了, 你留这儿自己洗吧。”   狐狸鼓着小腮帮子, 闷闷不乐地趴在浴室边上。   这凡人居然不肯和它一起洗澡,它发出了好几轮邀请,可对方说什么也不干!   陆非辞心下颇为无奈, 洗狐狸这个费劲啊,越洗汗越多。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爱洗澡?”陆非辞囫囵着给它冲完水,赶紧用浴巾裹着抱了出来。“我看你也不容易脏, 以后少洗, 自己舔舔得了。”   “喂!你以为我是那些小猫小狗吗?”狐狸瞪他。   “反正你也是动物, 动物不都会自己梳理毛发吗?”陆非辞说着, 开始给它擦毛毛。   他嘴上虽然不太客气,但动作十分轻柔。   狐狸舒服的眯了眯眼,全当按摩了。   时间在工作吃饭养狐狸的过程中飞快流走, 转眼又到了晚上。   狐狸似乎已经把陆非辞的床当窝了,他睡哪里,它就跟去哪里。   陆非辞也没有拒绝,时下不太平,多个狐狸团子陪在身旁倒也安心。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装了许多心事的缘故,陆非辞今夜睡得不太安稳。   他做了一场阔别已久的旧梦。   梦中大火烧山,七八岁的男孩在火中双目无神地走着,脸上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四周灼热非常,入鼻甚至有人肉烧焦的气味, 熊熊烈火,仿佛要将男孩吞噬……   梦魇缠身,床上的人无意识地低声呓语,最终惊醒了团在床边的狐狸。   它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见陆非辞眉心紧蹙,口中喃喃的样子,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   “喂!凡人,醒醒!”   陆非辞蹭地睁开眼,两鬓已泛起一层冷汗。   狐狸皱着小脸看着他:“做噩梦了?”   陆非辞喘了几口气,徐徐点头道:“梦到我小时候的事了。”   他坐起身,将狐狸抱过来放到了自己腿上,安静地给它顺毛,仿佛在安抚自己一样。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幼时的一切美好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全村人惨死火中,唯有他一人活了下来,被路过的师父收留,从此踏上了通灵者的道路。   “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没想到还能梦到。”陆非辞望着窗外发呆。   “梦到什么了?”狐狸转头问。   “一场大火,亲人都死在了里面。”陆非辞垂眸道,“说来也怪,我已经记不得当时发生的事了,却还记得当初那种恐惧。”   室内一时寂静,狐狸沉默半晌,忽然道:“别怕。”   黑夜中响起它的喃喃低语:“那时我没能护住你,如今不会了……”   “什么?”陆非辞耳朵一动,低头怔怔地瞧着它。   狐狸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突然僵直了身子。   “我们以前见过吗?”陆非辞叉着它的前肢,将它举到眼前。   “没有。”狐狸扭过头,不去看他。   陆非辞疑惑道:“我之前就想问——怎么自从那次我受伤后,你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该不会先前就认得我吧?”   狐狸闷声道:“当然不认得,你管那么多干吗?”   陆非辞仍然不信:“那你刚刚说‘那时我没能护住你’,是指李侧伤我那会儿?那会儿我们还没那么熟吧?”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说的人不是你!”狐狸呲了呲牙,面露不耐,“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个朋友,仅此而已!”它低吼道。   下一刻,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委顿下去:“不过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陆非辞一愣,将狐狸放回了自己腿上,轻声安慰它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你今晚怎么这么烦!”   狐狸听到“人死不能复生”几个字,一下子就炸了,它猛地挣脱了陆非辞的手,抬起金眸冷冷地看着他。   陆非辞一怔,已经许久未见狐狸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了。   狐狸见他茫然错愕的样子,顿时有些后悔,可还是忍不住心烦意乱。   僵了片刻,直接转身跳下床,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留下陆非辞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坐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又戳中狐狸崽子哪点痛处了。   上次也是,不过摸了摸它的小盒子,就直接被赶下了床,如今换狐狸自己跳下床,是不是该庆幸他的待遇升级了?   陆非辞干坐半晌,决定不再管这只喜怒无常的狐狸,继续睡觉。   等它第二天醒来就能恢复正常了吧?   狐狸怒气冲冲地拍开了秋醒卧室的门,咣的一声响,成功惊醒了古玩店老板。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秋醒眼皮都不睁,“你如果还想吃明天的早餐,就马上出去。”   半天没动静。   古玩店老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看了看。   狐狸一声不吭地趴在墙角,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怎么了?”秋醒坐起了身,“和你的小新欢吵架了?”   他挑眉看着狐狸,不料对方没有发怒,反而轻声问道:“你说,人死真的不能复生了吗?”   还是为了这件事啊……   秋醒叹了一口气:“你修行千年,应当明白天命不可逆。”   狐狸又问:“那么他也不可能是那人转世了,对吗?”   秋醒不答反问:“怎么,你这些日子对他这么好,难道只因为他像那个天师吗?”   狐狸身子僵了一僵,梗着脖子回答道:“不然呢?”   秋醒一挑眉:“所以你现在又意识到了他不是,就不肯跟人家同屋了?”   “你吵死了!”   秋醒打量了它半天,突然问:“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怎么脾气越来越差?”   “滚!”狐狸今夜心情的确不好。   “讲道理,小从人不错,对你也不错……”秋醒说。   “就算再好,他也不是那人。”狐狸闷闷打断了他的话。   秋醒孺子不可教地看着它:“我还是觉得你更年期到了,兴许过完这阵子就好了。”   狐狸心情不佳,连架都懒得吵,趴在角落不出声。   秋醒摇了摇头,被它这么一闹,也没什么睡意了,索性从床头拿起手机,刷了起来。   他是开古玩店的,进货渠道多种多样,有时也会去通灵者论坛逛逛,看看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案,奇案背后会不会隐藏着成了怪的古玩珍宝。   今夜他照常打开了论坛,结果刚加载出首页,一个劲爆的新闻映入眼帘。   秋醒黑眸突然一缩,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   “怎么了?”狐狸发觉了古玩店老板的异常,皱眉问道。   老板抬起头,意味不明地望着狐狸,一字一句道:“出大事了。”   第二天清晨,陆非辞起床,发现狐狸不在房中。   走出房门,也见它踪影,不知道跑哪里生闷气去了。   “老板,早。”他跟秋醒打了声招呼,环视四周,终于忍不住问道:“九归呢?”   秋醒神色微变,放下报纸道:“它有事,可能要离开一阵子,过段时间再回来。”   “什么!?”陆非辞吃了一惊。   原本以为狐狸只是一时有气,过一夜就好了,没想到它真的要闹离家出走?   秋醒沉默片刻,突然道:“昨天夜里出了个大新闻。”   陆非辞问:“怎么了?”   秋醒点燃了一支烟:“据说三百年前的某位天师化为了厉鬼,出现在了H市。”   陆非辞一怔,三百年前,不是和自己同时期的天师吗?那自己应该认识?   他问:“哪位天师?”   古玩店老板吐了口烟,隔着半层烟雾,说出了那个名字:“陆非辞……听说过吗?”   什么!?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如遭五雷轰顶,僵在原地。   耳边如有惊雷划过,陆非辞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自己化为了厉鬼!?   开什么玩笑,他的灵魂还好好在这具身子里呆着呢,怎么可能变鬼!   陆非辞问:“时隔三百年,怎么确定那就是陆非辞本人?”   秋醒摇头道:“不知道,消息是南宫家放出来的,数百年的通灵大族,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南宫家?陆非辞一怔。   南宫家确实是通灵世家,家大业大,隔三差五出一名天师。自己前世的好友南宫义,当时就是南宫家的下一位家主。   他们的判断,应该不会轻易出错啊……   陆非辞呆立半晌,突然下定了决心。   他抬头道:“老板,我想请个假。”   秋醒抬眸:“嗯?”   陆非辞说:“我要去H市一趟。”   古玩店老板一愣,神色有些诡异:“你要去找它?”   陆非辞以为这个“他”指的是冒充自己的厉鬼,还以为被老板看出了什么,因此也没敢多说,只是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秋醒叹了口气:“那家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想去就去吧,这里的工作给你给你留着。一路顺风。”   陆非辞马上回家开始收拾东西。   一入家门,就看到了墙角的冰蚕锦缎,想起那只狐狸团子,不由得有些失意。   他不相信偷闲在家那么久的狐狸团子会突然有什么急事,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就出走了,八成还是在发脾气,等气消了就能回来了吧……   陆非辞这样想着,特地留下了一张纸条,告诉它自己出去办事,去去就回。   此番去H市,最困难的还是资金问题。   他银行卡上只有三千出头的钱,扣除两百多元的火车票,就不到三千了。   H市和A市一样,是十分繁华的大都市,住宿、吃饭、交通都不便宜。   陆非辞带上了自己的通灵者证,心想去了大概还要靠它混饭吃。   家徒四壁的人,行李收拾起来也格外方便。   陆非辞拖出余小寒上次给他装符咒的拉杆箱,拨通了箱子主人的电话。   余小寒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喂?从哥,怎么了?”   陆非辞说:“我有事,可能要离开A市几天,你考完试可以自己去接一接任务,或者等我回来。”   “啊?我马上就考完了,那从哥你快点儿回来啊……”余小寒声音有些失落。   陆非辞:“上次的行李箱能不能再借我一阵子?我用完给你送回去。”   余小寒:“这都好说,从哥你要去哪?”   陆非辞:“H市。”   “什么!H市??从哥你是听说那个厉鬼陆天师的事了吗!?”余小寒兴奋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前世是天师,那死后至少也是个鬼帅级别的鬼啊!”   陆非辞揉了揉眉头:“你不是正在忙复习吗,怎么还随时关注这些?”   “这事在论坛上都炸开锅了!这百年来从没发生过天师死后堕厉鬼的事!大家讨论得可热闹了!”余小寒越说越激动,“从哥,反正我也要放暑假了,我也想去看看!”   陆非辞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那厉鬼会被判定为自己所化,肯定是个狠角色,就如同余小寒所说,恐怕至少有鬼帅修为。   他这一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要开口拒绝,就听余小寒说:“我出钱!我们就当去H市接任务!”   陆非辞:“……”   好吧,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有些犹豫了:“你什么时候考完?”   余小寒:“大后天上午!我们考试提前了,我今早还在跟室友抱怨呢,没想到啊,这就是命!”   “好吧。”陆非辞同意了,“不过先说好,去了H市后,一切听我指挥,不许乱跑。”   “Yes,Sir!”余小寒大声回应道。   陆非辞:“那我先去订大后天下午的火车票,当晚就能到H市。”   余小寒:“还坐什么火车啊!从哥你把身份证号码发我,我帮你订张机票!两个小时就能飞到H市!”   陆非辞:“……”有钱真好。   两天后的下午,陆非辞和余小寒双双出现在了A市国际机场。   余小寒终于脱下了他的铆钉夹克,换上了一身凉快的黑色T恤,他一个人拖着俩28寸行李箱,就和要搬家一样。   陆非辞第一次坐飞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和好奇,心中一直在想“自己”怎么变成厉鬼的事。   他这两天查了查有关资料,发现事件众说纷纭,很多人浑水摸鱼博眼球,提供的信息难辨真假,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去了才知道。   两人托运完行李,过了安检,进入候机大厅,居然又碰到了一个熟人——   “大神!!!”苏戴月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他们,震惊过后,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   陆非辞也是一愣,一把接住了她:“这么巧?你这是外出旅游?”   苏戴月说:“差不多吧,我要去趟H市。”   陆非辞扫了她一眼:“你不会是奔着那‘天师厉鬼’去的吧?”   “咦?”苏戴月小鹿眼一瞪,“难道大神你也是?”   陆非辞:“……”   他叹了口气:“最近A市都不够乱的,你还有心情去H市?”   苏戴月嘟了嘟嘴:“大神你不也是吗?”   陆非辞道:“那不一样。”   H市那厉鬼事关“自己”,不管是不是误传,他都有必要去确认一趟。   苏戴月说:“刚放暑假,我就当去长长见识嘛,天师化成的厉鬼,百年难得一见啊!大神,我们同行呗?”   “不用了。”   “好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一道是陆非辞的,后一道是余小寒的。   余小寒凑了过来,对陆非辞挤眉弄眼道:“大神,这么可爱的妹子,带上不吃亏啊!”   “可爱?”苏戴月挑了挑眉,“我不光可爱,我还有玄级修为呢!”   “什么!?”余小寒下巴差点儿跌到地上,转头不可思议地问陆非辞,“从哥,真的?”   “真的,人家肯认真修行,修为自然比你高。”陆非辞说。   苏戴月倒是提醒了他一点,他和余小寒两人都只有黄级修为,行动起来多有不便,带上她倒是正好补短。   陆非辞思量片刻,抬头道:“带你同行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不许到处乱跑,一切听我从哥指挥!”余小寒在旁接下了话茬。   陆非辞无奈地瞧了他一眼,点头道:“就是这样。”   “没问题。”苏戴月比了个OK的手势,“那我们出发吧!”   “出发出发!我上一次去H市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余小寒一脸兴奋。   陌生的城市,未知的旅途,还有强大而危险的厉鬼。   面对这些不明因素,两个小年轻人却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好像要去组队刷怪似的。   陆非辞听着两人做完自我介绍,叽叽喳喳开始商量晚上吃什么,不由得心累地叹了口气,怎么有种带孩子出门的感觉…… 第37章 厉鬼陆非辞(2)┃到达H市   H市位于八方灵脉交汇处, 依山傍水,乃是一方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 自古以来便深受通灵者们喜爱。   市内卧虎藏龙, 高人辈出。各大通灵世家盘根于此,其中就包括通灵界四大家族之一的南宫家。   陆非辞和余小寒二人下了飞机,比他们早一班到的苏戴月已经在大厅内等他们了。   “大神!小寒!”苏戴月朝他们招了招手,跑了过去。“我刚刚预定了个宾馆,你们看看中意不?可以的话我就付定金了。”   余小寒:“怎么能让女孩子买单?我来!”   苏戴月:“女孩子怎么了?性别歧视吗?”   陆非辞无奈比了个“停”的手势:“别吵别吵, 戴月订宾馆,小寒请吃饭, 这样可以吗?”   双方这才达成了一致:“成!”   三人走出机场, 苏戴月问:“大神, 这才下午三点多, 我们先到宾馆休息一下, 还是直接去事发地看看?”   陆非辞问:“事发地不是在南宫本家吗?你能进得去?”   这“事发地”指的是发现那个冒牌厉鬼的地方,相传就在南宫本家的老宅内。   陆非辞曾受好友南宫义之邀去那做过客,知道宅内阵法遍布, 寻常妖魔鬼怪根本不敢靠近。   那厉鬼竟能自由出入这等地方, 可见本领之高。   苏戴月:“进是进不去,但可以在附近打探打探情报嘛。”   余小寒:“说来也怪, 南宫家不是有南宫天师坐镇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厉鬼?”   苏戴月:“太岁头上动土, 所以事情才这么轰动啊。而且那厉鬼修为肯定不低,是个鬼帅也就罢了,就怕是个鬼王。”   “你可别乌鸦嘴了。”陆非辞说, “咱仨现在拖着四个行李箱,去哪都不方便,还是先去宾馆放东西吧。”   三人于是朝宾馆进发。   路过一家大型超市,余小寒和苏戴月又进去买了许多零食饮料,甚至还买了两副扑克牌。   陆非辞一挑眉:“两位以为我们是来干吗的?”   余小寒讪笑道:“劳逸结合,干活儿不累!”   等到了宾馆,苏戴月突然傻眼了:“咦,我的钱包呢?”   余小寒:“你不是吧?再找找,押金我先来付。”   说罢一摸口袋,也傻眼了:“操!老子钱包呢??”   陆非辞:“……”   他看了眼匆忙开始上下翻兜的两人:“你们什么情况?”   苏戴月:“糟了!不会是刚刚进超市的时候遇见小偷了吧?”   余小寒:“你这么一说……刚刚那小屁孩是不是撞了我们一下?你还好心扶他!”   陆非辞:“……”   他就那么一会儿没跟进去,居然就出事了?   “现在怎么办?”余小寒一脸的欲哭无泪,“我刚取了五千元现金!”   “我也是,不过我的钱包比较小,只放进了三千,还有两千在箱子里。”苏戴月也是一副哭都哭不出来的表情,“关键是我身份证也在钱包里啊!没有身份证怎么住宾馆啊?”   她订了一家五星级宾馆,宾馆严格规定旅客必须持证入住。   没有身份证的两人在柜台前磨了半天,人家也只同意办理陆非辞一人的入住手续。   “可以我先开一间标准间,你们稍后跟进来。”陆非辞简直被两人磨得没了脾气,“不过房内只有两张单人床,戴月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住一起,我打地铺。”   苏戴月耷拉着脑袋同意了。   她和余小寒刚到H市,就经历了这种打击,一个个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苏戴月:“我还想去H市海洋公园看看呢。”   余小寒:“我还想来这边爬山泛舟呢。”   陆非辞:“……”这俩人果然不是来干正事的!   “打起精神来。”陆非辞不得不开始鼓舞士气,“我现在身上还剩三千,戴月还有两千,五千块钱,够我们在H市生活半个月了吧?”   “不够。”剩下两个十八、九岁的大孩子异口同声道。   陆非辞:“……”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二人:“那你们想怎么办?”   苏戴月突然灵光一闪:“诶,大神,我们不如先去这边的通灵者公会看看吧?”   余小寒也来了精神:“对啊从哥,通灵证不是全国通用的吗?我们可以去那边收集一下相关情报,顺道再去任务大厅看看,万一有上万元的任务,我们接一个不就发达了??”   这话简直说到苏戴月心坎里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行动吧大神!凭借你的知识和我的实力,任务大厅里的低级任务随便我们接啊!”   余小寒弱弱地问:“那我呢?”   苏戴月看了他一眼:“你负责活跃氛围?”   陆非辞:“……”   不用活跃,他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问苏戴月:“你身份证都没了,通灵证还在吗?”   苏戴月:“在在在!”   说着拉开了上衣口袋:“通灵证我一直随身带着,丢什么也不能丢它啊!”   陆非辞:“……”   他看着对面两双期待的眼睛,终是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去公会瞧瞧。”   H市的通灵者公会长什么样,他倒也挺好奇呢。   结果那气势如虹的巍峨建筑群果然没让他失望。   H市的通灵者公会外表十分气派,占地面积似乎比A市的还大。   楼外布满结界,装饰布局没有想象中的古朴味道,反而到处都洋溢着崭新的现代气息。   三人走近大楼,直奔任务大厅。   结果还真碰上一个悬赏上万的任务!   并且悬赏金额不是一万,而是三万!   苏戴月的小鹿眼一下子迸发出精光。   陆非辞看了一眼,问:“什么叫最优悬赏任务?”   余小寒:“不是吧从哥,你不知道吗?这是相对于普通悬赏任务而言的。普通悬赏只能由一组人接,他们完不成,才轮到下一组。而最优悬赏任务就是可以好几组人同时接,任务悬赏下限是5000元,只有当委托人想快点解决问题时,才会挂这个,省得一拨一拨等了。”   苏戴月在旁补充道:“可最终能拿到酬金的也只有一组,这就意味着,只有最先完成任务、或者完成度最高的那一组人才有钱拿。”   陆非辞:“这么凶残?”   苏戴月:“就是它了!”   陆非辞仔细看了两眼,中玄位的任务,任务内容是帮助委托人在他的别墅中寻找消失的宝物,宝物可能已经成怪?   以苏戴月下玄位的修为和自己脑中现有的知识,应该不难成事。   “好吧,就它了。”陆非辞带着二人来到柜台前,决定拿下这个任务。   接待员小姐却看了他们一眼,善意提醒道:“这个任务今天已经有两拨人接过了,其中包括一支很厉害的队伍,您确定还要接它吗?可能得不到任何报酬。”   苏戴月嘿嘿一笑:“小姐姐你放心,我们就是很厉害的队伍。”   陆非辞说:“确定接它。”   接待人员叹了口气,只得帮他们办理了手续。   “那么请您于今晚七点去宜通路88号,委托人将会在私人别墅中等您和其它通灵者光临。一旦任务成功,报酬将会当面付清。   余小寒兴高采烈地耶了一声,仿佛酬金已经到手。   接待人员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心想这三个年轻人也真是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前面的两拨人中,有一队南宫家的人。   那支队伍的任务完成率是99%,领队的公子更是大有来头,三人此番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第38章 厉鬼陆非辞(3)┃南宫家的小少爷   晚上六点五十分,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吃过晚饭的陆非辞三人提前来到了委托人的别墅前,按下了门铃。   一名面带微笑的中年管家接待了他们,将三人带往大厅。   穿过花坛时, 陆非辞脚步突然一顿, 低声道:“这房子外面有结界。”   “嗯?”苏戴月转头看他。   陆非辞的目光扫过四周,眉心微蹙,终是摇了摇头, 没再多言。   大厅内金碧辉煌, 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 脚下铺着做工精致的地毯, 别墅主人的财力可见一斑。   管家让他们稍作等候, 自己则离开了。   五分钟后,两名年龄相仿、个头较矮的青年男子被带了进来, 也是来接任务的。   苏戴月低头看了眼表:“不是说一共有三拨人吗?马上就到七点了, 怎么还有一拨人没来?”   余小寒:“没来还不好吗?少了一拨人竞争啊。”   陆非辞:“别想了,人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 大门再度开启,四名身穿改良版道服的通灵者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站在中间, 另外三人呈三角站位围着他,愣是营造出了一种前呼后拥的感觉。   中间的青年看起来和余小寒差不多大, 面容却格外冷峻。   苏戴月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装备不错啊。”   陆非辞补充道:“大约是中玄位修为,比你厉害一点。”   余小寒满脸问号:“什么?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旁边两名个头较矮的通灵者一见这四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其中一人走上前去, 对中间的青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来:“这不是南宫晔少爷吗,您居然亲自来接任务了?”   南宫晔神情冷淡地直视前方,对他的搭讪充耳不闻。   那人尴尬道:“既然这任务有您出手,我们就不自讨没趣了。”   他说着,转头对管家道:“管家,这次的任务有南宫公子在,已经十拿九稳了!我和我兄弟就不凑热闹了,帮我跟委托人道个歉,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罢,居然真的离开了别墅,直接放弃了那三万元悬赏金!   而这位南宫少爷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他们一眼,只是对管家道:“已经七点了,委托人在哪里?”   管家微笑道:“麻烦您再等等,老爷腿脚不好,一会儿就到。”   “五分钟。”南宫晔伸手一指摆钟,“五分钟内人不出现,我就不在这耽误时间了。”   “这么拽?”余小寒在旁边看着,小声道:“从哥,他们刚刚叫他南宫少爷?”   陆非辞点了点头,心里也微微吃惊,居然在这碰上南宫家的人了?   “看他的态度,也不是为钱来的,何况南宫家才出了事,怎么族内弟子这么闲?”陆非辞问。   “应该是在完成家族考核指标吧。”苏戴月回答说,“许多大家族都这种规定,族内青年子弟每年要接够一定数量的任务,当作实践经验,到了年底有考核的。你看这四个人年纪都不大,应该就是来组队刷经验的。”   余小寒:“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摆着一张臭脸,这么不情愿的样子。”   三人正说着,一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着电动轮椅滑了进来。   “老爷。”管家走过去站到了他身边。   别墅主人上前道:“大家晚上好,我是本次任务的委托人,周烈。这次任务的大致内容你们想必也清楚了——我有一样宝贝成了怪,现在藏于这栋别墅内,我找不到它,希望诸位能帮我找出来。”   南宫晔冷冷地开口:“是什么宝贝?”   周烈答:“一块青玉吊坠。”   南宫晔:“我知道了,别墅上下哪都可以搜查吗?”   “是的,你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能找到宝贝,我必有重谢。”   南宫晔点了点头,竟也不问其它,带着余下三人直接开始行动了。   这位小少爷一副我行我素的做派,似乎对任务很有信心,根本不关注一旁的“竞争对手”陆非辞三人,仿佛当他们不存在。   余小寒:“从哥,我们也赶紧开始吧!看他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南宫家的人了不起吗?我们一定要抢在他们前面找到宝贝!”   陆非辞却没有动,他看着别墅主人道:“关于任务,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您咨询一下。”   周烈比了个手势:“你问吧。”   陆非辞直言道:“玉石有灵,您若是它的主人,它为何要避着您?”   周烈笑了:“不瞒你说,我腿脚不方便,已经打算提前搬离H市去养老了,所以近来在变卖一些家中宝贝,不打算将它们带到下一个城市了。那玉坠成色与雕工都属上品,我已经替它找好了下家。然而它不想被卖掉,因此一直躲着我。”   陆非辞神色一动,继续问道:“那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外面的结界是设来做什么的?”   周烈脸色微微一变,面上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才恢复正常,解释道:“那是用来防止玉怪逃脱的——它毕竟值不少钱。”   陆非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们和南宫小少爷一起去搜查了。”   周烈突然眯了眯眼:“他们是南宫家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陆非辞的错觉,周烈说出“南宫家”三个字时,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暴躁地扯了扯衣领,好像周围有多热似的,然而别墅内冷气开得明明很足。   随着周烈的这一动作,陆非辞的目光忽然一闪。   他这才发现,周烈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模样稀奇的吊坠…… 第39章 厉鬼陆非辞(4)┃豹妖   “三位还不去寻怪吗?最优悬赏任务, 谁先找到谁得酬金。”委托人提醒道。   陆非辞于是收回目光, 带着余小寒和苏戴月离开了大厅。   周烈默默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投去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苏戴月在一楼走廊中四下张望,别墅共有三层, 房间众多, 随便哪里都是藏身的好去处,找个活人都难,何况找一只怪。   她问:“大神, 你说这玉怪会躲去哪里?”   陆非辞说:“玉怪不难找, 不过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余小寒问:“什么问题?”   陆非辞缓缓道:“都说玉石养人, 人其实也养玉石。人工雕琢的玉坠若想化怪, 需要主人多年的贴身佩戴和悉心呵护, 这说明它们深受主人喜爱。可周烈显然不喜欢那玉坠——又不是家具之类的大件,贴身带的宝贝, 何至于换个城市就要将它卖掉?”   苏戴月:“那大神你的意思是……”   陆非辞:“我怀疑他要我们找的玉坠, 其实不是他本人的。”   余小寒一愣:“啊?”   陆非辞:“当然,这也只是怀疑, 不排除他急需资金的可能。”   余小寒挠挠头:“算了,这也不归我们管, 拿到钱就行了。”   陆非辞不置可否,只是道:“先去找那玉坠吧。”   苏戴月问:“去哪找?”   陆非辞停下脚步, 左手拿出一张空白符纸,右手在上面画了起来。   苏戴月眼睛一亮:“这是什么符?”   陆非辞回答道:“让我们能看到那玉怪的符。妖魔鬼怪,各有属于自己的气息, 这道符便是用来提高人眼感知能力的。”   说话间,符咒已经画成。   灵力注入的瞬间,黄符好似活了起来,飘到了半空中,绕着三人转了三圈。   苏戴月感觉眼睛凉凉的,眼前的事物好像愈发清晰起来。   她问陆非辞:“大神,这符咒还能帮人提升视力?”   陆非辞无语地望着她:“不能,只能让你看到妖魔鬼怪身上的‘气’。你们现在如果靠近玉怪,应该能从它身上看到一团白色雾气。一张符只能维持十五分钟功效,我们分头去找吧。”   苏戴月:“行,那我们一人负责一层,我上三楼。”   余小寒:“我二楼。”   两人顺着楼梯跑上了楼,陆非辞却转身回到了大厅。   他本想借着符咒功效再去看别墅主人一眼,不料周烈已经离开了。   陆非辞思量片刻,决定先开始找玉。   他沿着走廊尽头,推开了一扇扇房门,没发现玉怪,却发现了一间小孩儿的房间。   室内的墙壁被涂成淡蓝色,贴着变形金刚的卡通壁纸,中间摆放着一张儿童床,一旁的架子上还有许多儿童读物和汽车模型。   然而他们在别墅内只见到了周烈和管家,既没有碰到孩子,也没有碰到女主人。   他又陆陆续续进入了其他房间,发现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别墅主人没有留下任何照片,连一张全家福都没有。   书房中有一处明显钉过画框的地方,钉子还留在墙壁上,画框却不见了。   陆非辞若有所思地走回大厅,大厅中挂着许多油画,他仔细看了看,确实没有与家人的合照,连周烈本人的画像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决定上楼再去看看其他房间。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南宫晔的声音:“玉怪又非邪物,你拿罗盘有什么用?”   陆非辞转头一看,南宫晔正皱着眉头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手拿罗盘的人,看来是兵分两路去找玉坠了。   南宫晔此刻的心情可不大妙,本以为揪一只小怪,十几分钟就能解决,不料楼上楼下逛了一圈,竟没能发觉玉怪踪影。   陆非辞走上前去,对这位南宫小少爷道:“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   “让开。”南宫晔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南宫家是H市的地头蛇,更是通灵界的四大家族之一,从小到大,想要巴结自己的人实在太多了,导致他完全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陆非辞一愣,这小少爷脾气可不大好。   他想到好友南宫义那无论何时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的青少年,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念及这是好友的后人,还是和声问道:“你认识委托人吗?”   南宫晔被这没头没尾的问题问得一愣,转而用一种看神经病似的眼神看着陆非辞:“我为什么会认识他?叫你让开,听到没有?”   正当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余小寒的一声尖叫:“从哥!我找到了!这玉怪会跑!”   陆非辞这下也顾不得问话了,转身大步跑上了楼。   苏戴月也听到了声音,从三楼跑下来,刚跑到楼梯拐角处,忽见一团白色的烟雾朝她飞来。   她赶忙捏起一张定身咒,朝那白雾贴去:“定!”   金光从符文上闪过,玉怪果然被定住不动了。   白雾渐渐散去,一个手掌大小的青色小玉人儿出现在二人视线中,便是那玉怪了。   苏戴月得意地哼了一声:“可让我们好找。”   陆非辞跑了过来:“找到了?”   苏戴月:“嗯,从哥你看!”   陆非辞打量着小玉人儿,明显可以感觉到它在害怕。   “别怕。”陆非辞伸手摸了摸小玉人的头,帮它解开了定身咒,“我想问一下,你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周烈?”   小玉人闻言,身子一抖,它双手捧着陆非辞的大拇指,竟然开了口,发出雌雄莫辩的尖细哀求声:“大师,您帮帮我,那周烈根本不是我主人,也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他甚至不是……啊!”   话音未落,一道金鞭袭来,瞬间缠住了玉怪,竟将它从陆非辞手中卷走了!   陆非辞倏地转身,只见南宫晔神情冷漠地出现在楼梯口。   一手抓着金鞭,一手给它贴上了黄符:“速速现形!”   话音刚落,小玉人尖叫一声,变成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坠,死气沉沉地躺在南宫晔掌中。   余小寒急了:“喂!你这人什么意思?这玉怪分明是我们找到的,你怎么还抢上了?”   南宫晔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咬牙道:“你们确实撞了大运找到了玉怪,但却没能及时收服它,怪谁?让它现出原形的人是我,即将把它交给委托人的人,也是我。你们下次记得手脚麻利一点,半天都降服不了一只怪,就不要怪别人插手。”   苏戴月不服:“我们是在问它话!你这人上来就抢,还讲不讲道理?”   南宫晔冷笑道:“不服你们可以再抢回去。”   陆非辞面无表情道:“你先让它变回玉人,我还有话要问它。”   南宫晔一挑眉:“你在命令我?事已至此,还想耍什么花招不成?”   苏戴月说:“大神,别跟他废话了!我去把那玉坠抢回来!”   说罢,身影一闪,朝南宫晔掌中抓去。   南宫晔皱眉躲过,碍于对方是个女孩子,倒没有直接动鞭,而是飞出一道黄符:“缚!”   苏戴月手中银光一闪,出现了一把短刀,竟直接将那符咒劈成了两半!   南宫晔脸色微微一变:“怪不得这么嚣张,原来有能破符的宝物。”   余小寒在旁边喊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嚣张?能不能先照镜子看看自己!”   南宫晔这个气啊,以往在H市,哪有小喽啰敢这么跟他说话?任务也从来都一帆风顺,直到碰到眼前这三人。   他狠狠瞪着余小寒,气得小臂都在抖。   苏戴月这时再度出手,直取那枚玉坠。   南宫晔面色沉了沉,猛地从内兜中掏出一张画法繁复的黄符。   陆非辞瞳孔一缩:“戴月!躲开!”   他冲上前去一把将苏戴月拉开,那黄符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追着他们跑。   陆非辞跑了几步,忽然转身,伸手在黄符某个位置上重重一点,然后注入灵气,狠狠一划!   破符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地撞到了走廊墙面上。   南宫晔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死死地盯着陆非辞,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解我南宫家的不传之符!?”   陆非辞咳嗽了两声,抬眼回望他,目光竟有些严厉:“你南宫家祖上难道没说过,此符威力巨大,定要用作正途——保国安民,除魔卫道。你如今却要将它贴在同胞身上?”   南宫晔一愣。   正当这时,周烈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哎呀,诸位这是怎么了?帮我找到玉坠了吧?真是太感谢了……”   周烈坐着轮椅缓缓滑了过来,黑眸中蒙上了一层意味不明的光。   他没有去看南宫晔,而是直视前方道:“把它给我吧。”   南宫晔眉心微蹙,委托人的口气听着不大对劲,好像在咬牙说话似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目光复杂地看了陆非辞一眼,便要把玉坠递过去。   “等一下。”陆非辞突然开口,他问周烈:“刚刚那玉怪说,您不是它的主人,甚至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南宫晔的手一顿。   周烈说:“玉怪不想被我卖掉,这才编些谎话骗你们,不用理会。”   陆非辞又问:“那别墅中为何连您本人的照片都没有?一楼还有个儿童间,请问您的小孩哪里去了?”   周烈回答道:“我太太带着孩子出国旅游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至于照片……我本人不喜欢拍照,有什么问题吗?”   陆非辞轻轻一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周烈皮笑肉不笑道:“你的问题可真多。”   陆非辞抬眼,盯着周烈脖颈处的挂件道:“您脖子上带的,是妖隐玉吗?”   “什么!?”这次出声的是南宫晔。   他震惊地看着周烈,三两步上前,竟要直接动手检查。   被周烈一把抓住了手腕。   南宫晔眉头一立,使劲挣了挣,竟没能挣开。   他眯了眯眼,一个残疾人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周烈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他冷冷地盯着陆非辞:“年轻人,有时候眼神儿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既然如此,你们就都别走了。”   话音刚落,一道金鞭落下!   周烈猛地松开了手,轮椅一转,竟瞬间移到了走廊尽头。   余小寒瞪大了眼珠,云里雾里地看着看前发生的一切:“什么情况!?”   苏戴月道:“笨蛋!妖隐玉是专门用来隐藏妖气的宝物,十分难得。那小玉人刚刚肯定是想说这家伙不是人,是妖!”   走廊尽头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周烈的人形皮囊竟缓缓裂开,一只四米多高、两米多宽的巨型黑豹出现在众人眼前!   黑豹两眼深凹,尖爪利齿,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就将走廊堵死了。   南宫家的其余三人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一见那豹妖本体,纷纷色变。   只有余小寒叉腰哈哈大笑,对豹妖道:“你看看现在的局势,七个对一个,你也敢化形?”   他话音刚落,却发现周围人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苏戴月哆嗦着嘴唇道:“完、完蛋了……这是一只四阶老妖,至少也要地级通灵者来对付才行——我们七个对一个,恐怕还打不过。” 第40章 厉鬼陆非辞(5)┃“一会儿听我指挥,我教你们布阵。”   “轰隆——”   别墅内传来一声巨响, 整栋别墅都抖了三抖。   黑豹一爪拍碎了走廊的墙壁,将众人轰下了楼, 自己则靠前肢猛地一跃来到大厅, 死死堵住了大门。   它后腿软趴趴地垂在地上,行动似乎有些不便,看来腿伤不是化成人身时才伪装的。   豹妖低头俯视着众人,面目狰狞,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恶寒的妖气。   当这道目光转向南宫晔时, 眼中的毒怨变得尤为剧烈:“昔年你们南宫家的先人打伤了我的腿,今日, 我便要他的后人血债血偿!”   南宫晔听罢, 面色一变, 终于想起来了关于某只豹妖的传闻。   “你就是当年那只杀人越货的黑豹!?臭名昭著的家伙, 居然还敢留在H市!”   话音刚落, 锋利的豹爪向他拍来!   黑豹虽然后腿伤残,但前肢依然有力,一爪下去, 将人拍成肉泥不成问题。   南宫晔闪身险险躲过, 回头一看,方才所站的地板已经碎成了好几块。   “黄毛小儿, 还敢口出狂言,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黑豹怒吼一声,大厅中瞬间刮起一阵强烈的妖风!   余小寒一个没站稳,险些被吹翻在地。   “当心!”陆非辞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领, 带着他一起闪身。   众人与黑豹力量悬殊,原本一刻钟都撑不下去。   好在这黑豹行动缓慢,又死守门口,没有对众人进行逐一追杀,这才给了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苏戴月朝南宫晔喊道:“喂!你们H市不是通灵者汇聚的风水宝地吗?怎么市内藏着一只老妖不说,居然还敢公然现形?它的妖气都快掀翻天花板了!侦查科的人是吃闲饭的吗!?”   南宫晔怒道:“别啰嗦了,现在保命要紧!不管他带了多少枚妖隐玉,敢在市内这么搞必然会被发现的!用不了多久救援人员就会赶到!”   “那你恐怕失算了。”陆非辞冷不丁地说,“这黑豹做了双重保险,不光带着妖隐玉,还在别墅外设下了结界,妖气一时半会儿是传不出去的。”   “什么?你确定!?”南宫晔的脸色倏地一变,他怎么没发现外边有结界?   “确定,所以你先好好想想怎么应付眼前吧,你的奔雷符呢?还有吗?”陆非辞问。   南宫晔的脸色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没了,只带了那一张。”   他在H市内很少需要用到奔雷符,所以出门前一般只会带一张备用,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糟糕,符咒被人破了不说,居然还遇到了一只四阶老妖!   陆非辞听罢,投去一道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   南宫晔心里又窝火又憋屈,对剩下三名南宫家的人喊道:“布天元四方阵!”   四人飞速散开,站在东南西北四角,各祭出一件球形银囊般的法器。   以灵力激活法器后,金光迅速从法器中升起,在上空凝聚成一张巨大的金网。   随着四人方位不断变幻,金网越织越大、越织越密,最后竟真的将那黑豹困住了!   苏戴月道:“好家伙,有两下子嘛。”   陆非辞摇了摇头,面露担忧:“豹妖虽然行动不便,但力量还在,这阵法撑不了多久,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话音刚落,只听黑豹一声冷笑,绿眸戏谑地望着四人,似乎根本不把这点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下一刻,妖身上骤然爆发出一团强烈的妖气!   到底是四阶老妖,竟用强悍的妖力生生撕破了金光束缚!   转眼间阵中四人皆被妖气掀翻在地,飞出去数米远!   南宫晔被妖气撞得眼前一黑,正当他想起身时,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黑豹拖着受伤的后腿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死亡的恐惧让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瞬间僵直了身子,他死死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地瞪着豹妖。   黑豹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然后举起巨爪,朝他狠狠拍下!   “发什么呆呢!接着!”   就在南宫晔以为自己要被拍成肉饼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一张黄符从他眼前飘过。   他下意识地接过,催动了咒符。   金光掠过,符咒上飘出一面半透明的盾牌,竟帮他挡下了这一击!   而后一股力量抓住他的衣服背心处,快速将他拉到了十几米外。   陆非辞拖着南宫晔离开黑豹的直接攻击范围,这才松了口气。   他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好友的后人,心想好歹是南宫家的少爷,居然这就被吓住了。   南宫晔刚从死亡的阴影下逃脱出来,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他愣了片刻,忽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陆非辞。   陆非辞则抬头望向了黑豹,神情严峻。   因为实力相差过大,他们七个一拥而上也未必是豹妖的对手。   然而正好七个人的话……或许可以尝试一下那个阵法?   想到这里,他转头对南宫晔道:“一会儿听我指挥,我教你们布阵。”   “什么?”南宫晔一下子回神了,自己从小在南宫本家长大,在这方面受到的教育堪称顶尖,可这家伙居然说要教自己布阵!?   黑豹又是一爪挥下,单是利爪带起的掌风,便能刮下一层墙皮。   陆非辞飞身躲过豹妖的攻击道:“想要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好吧。”南宫晔一咬牙,对南宫家的其余三人喊道:“一会儿听他指挥!”   然后对陆非辞道:“怎么做?你说吧!”   “北斗七星的方位你们都知道吧?”陆非辞伸出手指,朝众人一个个点了过去——   “你,去天璇位。”   “你去天玑位。”   “还有你……别看了就是你!你去天权位。”   “小寒去开阳位,戴月去摇光位!”   余小寒一脸懵逼:“开阳位?只是开阳星对应的位置吗?在哪啊?”   陆非辞:“……”   他跑了过去,直接将余小寒拖到了位置上:“一会儿我说开始,你只管往大阵中注入灵力就好。”   他交代完余小寒,最后才对南宫晔道:“你去正北天枢位!”   南宫晔一怔。   与北斗七星相关的阵法诸多,他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布哪一个,却知道天枢位一般是七星阵法的生门所在。   如此重要的位置,他本以为陆非辞会交给身边那个小女孩。   陆非辞见众人就位,立刻开始布阵。   灵气从他指尖流出,汇成道道金符。   南宫晔这才发现,对方的灵力其实不高,充其量有上黄位。   然而他布阵的动作流畅无比,仿佛早已将繁复的阵法铭记于心。   金符迅速缠绕到每个人的身上,陆非辞说:“听我的!我数三二一,你们将灵气注入金符,一起催动此阵!”   他抬眼看着神色嘲弄的豹妖,朝众人喊道:“三、二、一——开始!”   七人同时发力,灵气入阵的瞬间,七枚金符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刹那间,黑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携住一样,痛苦地挣扎起来!   南宫晔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七星大放异彩的景象,让他想起了一个传闻中的失传已久的古阵——北斗七星困仙阵。   传为中此阵若是皆由地级以上的大师来布阵,神魔可困。   黑豹终于收起了嘲弄的目光,开始奋力挣扎。   它原以为这凡人所布的阵法不过像刚刚那个四方阵一样,自己抬抬爪子便能破了,不料如今居然真的被困其中!   陆非辞见状,又拿出一张黄符,在上面草草画了数笔,然后将符文抛向的天空——   “破!”   豹妖顿时怒吼起来,吼声惊天动地,震得人耳膜生疼。   然而不管它怎么挣扎,都始终逃脱不了这大阵束缚。   “现在怎么办?”南宫晔问。   陆非辞道:“等着吧,凭我们几个玄黄二级的修为,只能暂时将它困住,无法彻底将它收服。不过我已经把外面的结界撤了,以豹妖现在的妖气等级看,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公会的人发现。”   果然,在他说完这话后不出二十分钟,就有一小队身着黑色风衣的人马破门而入。   他们背上印着剑与盾的标志,看样子都是特卫队的人。闯入别墅后,二话不说地接手了现场,用了没多久便将豹妖收服了。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余小寒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看着特卫队的人在那清理后事,转头对陆非辞道:“从哥,我们的三万块钱是不是打水漂了?”   “三万块钱?”南宫晔走了过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陆非辞。   苏戴月说:“怎么,你不知道这任务的悬赏金有三万吗?”   南宫晔一怔,他接任务只是为了应付家族考核,因此根本没有在意报酬。   “你们很缺钱吗?”他打量了三人一眼,光这小姑娘刚刚拿出的短刀就价值不菲,又何必为了钱接任务?   苏戴月说:“我们刚到H市,钱包和身份证就被偷了,所以只能靠这赚钱了啊。”   南宫晔抿了抿嘴,扭过头小声道:“我认识公安局的人,或许可以帮你们找一找。”   苏戴月眼睛一亮:“真的!?”   南宫晔沉默地点点头,转而面有难色地看着陆非辞。   陆非辞:“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南宫晔:“……”   他忍了忍,终是忍不住道:“我是想问你哪学的这些阵法!”   陆非辞微微一挑眉:“那能告诉你吗?”   南宫晔闻言瞪了他一眼,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又突然别过了头。半晌道:“刚刚多谢你了……”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一般。   “你们还有什么要解决的吗?如果要那三万块钱也好说……”   苏戴月听他这样讲,突然想到了什么,凑过去笑眯眯道:“其实还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南宫晔看了她一眼:“你先说吧,能帮的我尽量帮。”   “我们现在没了身份证,宾馆都住不成,处于一个居无定所的状态——能不能跟你去你们家住几天啊?”   陆非辞一听开头就知道苏戴月想干吗,可他也知道,南宫家没那么好进。   刚想开口说不用了,不料南宫晔回答道:“这倒没问题,反正我家客房多,可以暂时收留你们几天。”   陆非辞:“……”   什么?这就答应了?   他惊讶地看着南宫晔:“不需要先请示家里的长辈吗?他们不会在意吗?”   南宫晔奇怪道:“让你们住客房而已,他们为什么会在意?我以前偶尔也带朋友回去过……”   他说到“朋友”二字时,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陆非辞“啧”了一声,心道果然是年代不一样了。   如此他便不再推却,住进南宫家正好方便他追查厉鬼的事:“好,那就打扰几天了。”   南宫晔继续道:“我家现在事多,估计也不能久留你们,等你们找到身份证就赶快离开吧。”   陆非辞听罢,不动声色地问:“是因为那厉鬼吗?”   南宫晔点点头,他知道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三人肯定也有所耳闻:“主要是因为那厉鬼,不过前两天,还出现了一只很厉害的狐妖。”   陆非辞一怔:“狐妖?” 第41章 厉鬼陆非辞(6)┃三尾狐   陆非辞有些惊讶, 心想他和狐狸这种动物还真是有缘,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   南宫晔说:“那狐妖至少也有四阶修为, 比我们今天遇到黑豹厉害不少。好在暂时没闹出什么乱子, 相比之下,还是陆天师所化的厉鬼更让人头疼。”   “说到那厉鬼——”陆非辞神色一动,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们怎么确定它就是陆天师的?”   时隔三百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 南宫家的人肯定不会轻易下结论。   可是他们一直也没有对外讲明原因,只说事件还在调查中, 会尽快捉住厉鬼, 将它超度。   南宫晔道:“据说那厉鬼精通古法, 并且留下了陆天师生前的信物。”   陆非辞一怔, 厉鬼身上还有自己的信物?   他问:“什么信物?”   南宫晔回答说:“不太清楚, 家中长辈似乎都不愿提及此事,也不让我多过问。”   陆非辞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说南宫家不想事情外传可以理解, 毕竟身为通灵世家, 居然在老宅内发现了厉鬼,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   可是为什么对自己人也不愿提及呢?   还有, 如果南宫晔所言属实, 信物确实是自己的,那么一名精通古法,又随身携带自己信物的厉鬼, 很有可能生前和自己认识……   会是谁呢?   陆非辞问南宫晔:“你见到那厉鬼了?”   南宫晔摇头道:“没有,不过三日前它出现那晚,我隔着半座宅院都感受到了强烈的阴气与怨气……”顿了顿,补充道:“非常强大。”   豹妖的事一折腾,转眼就到了晚上九点多。   夜色苍茫,明月皎皎。   南宫晔看了眼时间,便将陆非辞三人带回了南宫家的祖宅。   宅子占地约有一片中型小区那么大,一靠近院墙,就能感受到四周充裕的灵气。   连陆非辞都有些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南宫家地下的聚灵大阵效力依旧啊。   南宫晔将三人领进了一处别院,边走边道:“先说好,收留你们几晚可以,但你们不能乱跑。这片院子是客房,屋子里日常用品齐全,白天会有保姆来收拾换新,你们活动范围只能在这里,别再往内院走了。要出门的话,回来时记得带上这个——”   他说着,拿出了一块自己的小玉牌,递给陆非辞:“喏。”   陆非辞伸手接过,欲言又止地看了南宫晔两眼。   “看我干吗?”南宫晔的目光不自然地转到别处,努力绷紧了脸道:“我只是看在你们无处可去的份上收留你们几晚,也算是谢谢你刚刚帮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有些别扭,又有些不甘心。   陆非辞轻笑一声:“谢谢。”   “那你们先休息吧,钱包的事有消息后我会通知你们的。”南宫晔说罢转身要走,抬头正见一人从院门口路过:“大哥!”   大哥?陆非辞举目望去,路灯下,一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刚好路过,面容与南宫晔有五六分相似,整个人的气质却成熟温润了许多。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红色斗篷的人,看外形是位身材曼妙的女子,不过斗篷带着兜帽,遮住了女人的大半边脸,让人看不清模样。   南宫旭朝弟弟招了招手,目光轻扫过陆非辞三人,温和一笑道:“客人?”   “嗯,今天去接任务的时候遇到的朋友,他们身份证丢了没地方住,所以我带他们来住几天。”南宫晔说。   “难得你又往家里带人了。”南宫旭笑了笑,然后朝陆非辞等人点头示意道:“几位是阿晔领来的朋友,只管放开了住,有什么需要和管事的阿姨说就好。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陆非辞:“打扰了。”   南宫晔问:“大哥你今天上哪去了?文姨说你一早就出门了。”   说着,望向他身后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这位是……”   南宫旭道:“这是父亲的客人,我还要带她去见父亲,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斗篷下的女子突然一动,伸出洁白如玉的素手,摘下了斗篷的兜帽。   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眼前,艳而不俗,妩媚又不失端庄,和这一身朱红倒是正衬。   南宫晔的脸色顿时奇怪起来:“父亲的客人?”   他不由得多看了女子两眼,却突然发现,她的脖子上竟也挂着一块妖隐玉!   南宫晔脸色一冷:“妖!?”说罢就要伸手施符。   南宫旭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无奈道:“阿晔,不得无礼,这确实是客人,来帮我们追查厉鬼之事的。”   “什么?”南宫晔停下动作,狐疑地望向女子。   却见女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陆非辞。   陆非辞心里一咯噔,这女子从摘下兜帽时起,便一直盯着自己,目光意味不明,难不成真看出了点什么?   大罗神仙也没这么神吧?   他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前世的身份没那么容易暴露,于是定了定神,坦然一笑,对女子道:“你好,我们认识?”   女子的鼻子微微一动,摇了摇头:“没什么,阁下是从A市来的吧?一路奔波,身上气息太杂……兴许是我闻错了。”   陆非辞讶然,好灵的鼻子。   一旁的苏戴月突然眼睛一亮。   女子鼻子这么灵,又是妖,南宫晔的大哥还说她是来“追查厉鬼”的,那莫不是……   她激动地指着女子道:“你是那‘追踪者’——三尾狐红琦?”   “三尾狐?”陆非辞怔了怔,转头打量着女子,却是问:“狐狸的鼻子有这么灵吗?”   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如今,自家养的狐狸好像都没这种天赋。   苏戴月道:“这和种族无关,鼻子灵完全是她的个人天赋,所以才叫追踪者嘛,这几十年来好像已经协助各路人马追查过不少人了?”   红琦笑道:“不过是拿人报酬,替人办事。即便是魔族的单子,我有时也接。”   南宫晔也对这只三尾狐的名号有所耳闻,某些妖族生来天赋异禀,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不过刚经历完豹妖的事,他对妖族可没好印象,因此冷着脸问:“这事我们自己解决不行吗?干吗找一只妖?”   “阿晔。”南宫旭无奈地叹了口气,“妖也有好有坏,红小姐又不是恶妖,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太不礼貌了。”   南宫晔有点不服气,不过当着这么多人面,也没有公然顶撞他大哥,只说累了,便跑回屋去了。   南宫旭则带着红琦离开了这里,往内宅走去。   陆非辞和余下两人走入房间,发现宅子的外观虽然有些古朴,但室内装修非常现代。   灯光亮度很足,大床柔软舒适,电视、电脑、空调、热水器等设备一应俱全。   余小寒道:“亏了亏了,早知道我们今晚住这就不订房了。宾馆里还有两大袋零食呢,要不要明天拿来?”   “你还真以为我们是来玩的啊?能进来就赚死了!”苏戴月敲了他一下,然后对陆非辞道:“大神,我们要不要趁着月黑风高夜,去他们内宅转转?”   陆非辞:“……”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苏戴月一眼,说:“人家刚请了追踪者来,你就要出去‘探险’,生怕不被抓个现行吗?到时候被赶出去怎么办?”   “也是。”苏戴月瞬间蔫了一头,“她都能闻出我们是A市来的,鼻子可比狗鼻子灵多了……”   陆非辞说:“大家今天也累了,先去洗个澡休息一晚,明早起来再谈正事。”   凌晨一点多,已经谈完正事的三尾狐红琦离开了南宫家,踏入了附近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   原本南宫旭安排她入住客房,方便办事,却被她拒绝了。   她坐电梯直上三十三层,一路目不斜视地朝自己订好的房间走去,对周围人惊艳的目光视而不见。   房门打开,室内一片黑暗。   唯有落地玻璃窗前照入了皎洁的月光,与城市夜晚的光芒交相呼应。   红琦走入这间豪华套房,对着窗边盈盈拜下:“吾王。”   巨大的落地玻璃前投下一道毛茸茸的影子,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走了出来。   它的眉心有一点朱砂红印,金色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诡异的光。   目光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眼角却又吊着一丝刀锋般的傲气。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狐狸走到红琦身前端坐下来。   它的声音虽然冷漠,爪子却紧紧揪住了地上的羊毛地毯,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真的……是他吗?”   红琦摇了摇头:“这个妾身拿捏不准,信物是陆天师的不假,但三百年过去了,当初的气味早已消散,如今只留下了厉鬼的气息,很难判断是不是同一个人。”   顿了顿又道:“还有,妾身今日在一个凡人身上闻到了您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红琦:为什么他浑身上下都是您的气味?(惊恐脸   狐狸:因为他浑身上下都被我蹭了个遍!(得意脸   陆非辞:抱狐狸抱太久,身上都是狐狸味(无奈脸 第42章 厉鬼陆非辞(7)┃如果厉鬼真是陆非辞所化呢?它还会回去吗?   狐狸一怔,眉头微蹙道:“什么意思?他身上我的气味很浓吗?”   来到H市后, 它只露面过一次, 去看了眼那人留下的“信物”, 其他时间便一直呆在宾馆中, 等红琦来收集情报, 自己并未随意在外走动。   所以旁人就算那日碰到了自己,身上也不会留下很浓的气息。然而只是轻微程度的话,红琦何必特地向自己说明?   “是的, 他身上您的气味很浓……”红琦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狐狸一眼, 补充道:“也可能是妾身闻错了——留下那种程度的气息, 大约需要数日的肢体接触。”   她其实想说, 要留下这么浓的气味, 大概要贴身上一直蹭才行。   然而看着眼前高贵冷傲的王,实在难以想象它跟一个凡人亲密接触的样子。   狐狸闻言, 果然扫来一记眼刀:“胡说!我这两天一直待在宾馆,哪有接触过什么凡人?”   红琦低下了头:“那便是妾身闻错了, 那凡人好像是从A市来的, 身上气息很杂,还带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似魔非魔, 的确不好辨认。”   狐狸的身子蓦然一僵, A市来的?   扎在地毯的爪子不由得紧了紧,它问:“那凡人长什么模样?”   红袖回答道:“长得很清秀,皮肤白皙, 穿着一身白T恤,左腕上还带着四颗琥珀珠。”   狐狸彻底愣住了。   万没料到,何从居然追到了这里!   是因为秋醒告诉他自己在这吗?   可是这炎炎夏日不嫌热吗?长途跋涉不嫌累吗?工作也不要了吗?   那家伙又弱又穷,竟还一路追到了H市……   狐狸想到这里,无端有些难受。   它问:“你在哪遇见的他?”   红琦道:“就在南宫家,他似乎是南宫小少爷的朋友。”   “什么?”狐狸有些不信,何从怎么会认得南宫家的人?   它还想再问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它此番来H市,为的是另一个人。   倘若这次出现的厉鬼不是它放在心间上的人,它还可能回去跟何从继续生活。   然而,如果厉鬼真是陆非辞所化呢?它还会回去吗?   哪怕对方堕为厉鬼,意识全失,它会选择离开他吗?   不会,肯定不会。   它等了三百年,无论那人最后变成什么样,它都要陪着他。   它当初愿意留在那凡人身边,也是因为凡人像他。   仅此而已。   狐狸低头看着自己曾被何从包扎过的爪子,告诉自己,仅此而已。   它走去窗边,看着窗外的无边夜色,沉默半晌方道:“先说那厉鬼的事吧,南宫家的人究竟为何觉得厉鬼是他?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是。”红琦抬起头,将事情娓娓道来:“三日前的夜晚,南宫家的祠堂内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怨气,气息之强,甚至蔓延到了院墙外,许多附近的通灵者都感应到了……”   “等一等,祠堂?”狐狸打断了她的陈述,问:“他去南宫家祠堂干什么了?”   红琦回答道:“据说毁掉了一块灵牌,南宫家第十三代家主南宫义的灵牌。”   狐狸一愣,继而冷笑道:“干得漂亮。”   红琦有些惊讶,不知道自家殿下为何有此一说:“相传陆天师与南宫义关系十分要好……”   话音未落,就听狐狸冷哼一声,不由得住了口。   她窥了眼对方的神色,小心问道:“如果厉鬼真的是陆天师,好像没有理由去毁南宫义的灵牌?可我跟南宫家的人提起这点,他们却不知为何支支吾吾的不肯多言。”   狐狸的金眸中蒙上了一层寒霜:“他们是做贼心虚吧。当初妖王突然现世,阿辞带了数十名通灵者先行前去围剿,南宫义负责后续支援。然而他的队伍在路上被别的妖物绊住了,耽搁了许久,阿辞他们到死也没有等来援军。我赶到的时候……”狐狸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出现了一丝颤抖,“近百人的队伍,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全部死无全尸。这一点,南宫家的后人大约也知道。”   这便是红琦也不清楚的旧闻了。三百年前她还没有修出第三条尾巴,名气也不像现在这么大,躲在青丘专心修行,了解的俗事不多。   红琦点头道:“若真如此,陆天师怨他倒也可以理解。无论当初是救援不力,还是确实遇到了麻烦,从陆天师的视角看,自己毕竟没有等来援军,孤军奋战到了最后……”   “阿辞不是这样的人。”狐狸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刚刚其实说对了一点——就算那厉鬼真的是他,他也没有理由去毁南宫义的灵牌。除非他已经怨气入脑,堕落到神智尽失……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怨恨至此。”   狐狸起身在落地窗边走了几圈,又道:“你继续吧,南宫家的人还说什么了?”   “厉鬼现身当晚,南宫天师不在家中,族内弟子未能将其抓获。不过厉鬼在逃脱途中,遗落了身上的信物,也就是陆天师曾随身携带的令牌。”   “那令牌我去看过了……我记得阿辞前去讨伐妖王时,令牌还带在身上。”狐狸垂眸道。   红琦:“除此之外,那厉鬼似乎对南宫家的阵法符咒甚为熟悉,步法走位也都遵循古书。至于能不能确定这厉鬼就是陆天师,恐怕要您亲自看过才知道了。”   狐狸问:“那么厉鬼的踪迹呢?有什么下落吗?”   红琦摇了摇头:“厉鬼的气味消失在了城东,我怀疑它躲进了什么结界内,才会一点儿气味都没有。接下来几天,我打算绕着H市走一走,看能不能嗅出什么蛛丝马迹。”   狐狸点头道:“一有厉鬼的消息,马上通知我。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红琦听罢不由莞尔,月下美人一笑,如莲华绽开。   “妾身没什么辛苦的,当初家中生变,是殿下收留了我,让我在青丘修行。如今殿下有需,妾身义不容辞。”   她说着,再拜道:“那妾身先告辞了。”   “等一等。”狐狸突然想起了什么,再度叫住了她,低声道:“你今天遇到的那个凡人……是我之前在A市认识的,那时我身受重伤,他照顾了我一段时间,也算是于我有恩。他如今住在南宫家,你们大概还会再遇到,他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可以帮一帮他,但是不要提到我。”   红琦惊讶地抬起头,以殿下的性子,居然会特地嘱咐她关照一个凡人?   联想到那凡人身上挥之不去的气味,红琦突然打了个哆嗦。   再看狐狸时,它却已经背过了身子,将目光转向窗外。   红琦只得垂眸应道:“是,妾身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旭日东升,天边霞光万丈。   早上六点,体内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陆非辞。   隔壁的少年少女都还在睡觉,他盘膝坐起,开始修行。   过了一个多小时,苏戴月也起床了。   她走出卧室,朝陆非辞打招呼:“早啊大神!”   “早。”陆非辞起身道,“昨夜住得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我的睡眠质量一向好。”苏戴月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问道:“我们今天去哪呀?”   陆非辞回答说:“可以的话,我想去看看那个信物到底是什么。”   苏戴月好奇道:“为什么?大神你难道还会鉴定文物?”   陆非辞:“……”   如果真是自己的信物,他肯定认得,也能分辨出具体是什么时期的。或许可以从这点入手,推断那厉鬼究竟是何人。   然而这件事是不能和苏戴月说的。   “那是厉鬼目前留下的唯一实物,仔细看看,说不定能从中找出什么线索呢。”陆非辞回答道。   二人正聊着,保姆来送早餐了。   皮蛋瘦肉粥,培根煎蛋,配上几碟小菜,几个包子,也还算丰盛。   “谢谢。”陆非辞伸手接过,问苏戴月:“小寒是不是还在睡?”   苏戴月看了眼表:“昨天说好早起的,我去把他叫起来!”   一分钟后,余小寒房中传来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从哥!”他一见陆非辞,就像见了亲妈似的扑了上去,“我房里有鬼!!”   正说着,忽听背后传来苏戴月的笑声。   十八岁的少女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你这么怕鬼,居然还敢来H市凑热闹?”   余小寒这才反应过来:“谁、谁怕鬼了?大早上的吓我一跳!”   苏戴月道:“你昨晚答应七点半前起的,这都过了十几分钟了。”   “是吗?”余小寒惊讶地抬头看时间,“我的闹铃居然没响?”   “你的闹铃七点就响了,只是你没听到。”陆非辞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拍他道:“快去洗漱吧,洗漱完来吃饭。”   早上八点半,吃完早餐的三人动身出门了。   苏戴月问:“大神,你打算怎么去看那信物?直接和南宫晔说我们好奇吗?这样会不会被赶出去啊?”   陆非辞:“……会。”   余小寒问:“那怎么办?”   三人边聊边往院门外走去,迎面撞见了一位红衣美人。   正是昨晚遇见的三尾狐红琦。   红琦今日未披斗篷,而是穿了一身红色连衣裙,华容婀娜,气若幽兰,走起路来每个姿势都别具一番风情。   她见到陆非辞,微微一怔,点头笑道:“小先生早,我们又见面了。昨夜走得匆忙,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见她这种态度,陆非辞也略感惊讶。   对方怎么说也是修出了三条尾巴的狐狸精,干吗说话还要用尊称?   而且他们昨晚仅有一面之缘,问他姓名作甚?   他总疑心红琦闻出了什么,可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因此只是礼貌道:“我叫何从,红小姐说话不用这么客气。”   红琦掩唇一笑:“好吧,几位这是要去哪里?”   “随便出去走走。”陆非辞说着,目光朝她扫去,“红小姐呢?”   “我也随便出去走走。”   “嗯?不是要去追查厉鬼下落吗?”陆非辞问。   红琦笑道:“正因如此,所以才要到处走一走呀。”   苏戴月听到这里,眼睛突然一亮,笑眯眯地凑了过去:“漂亮姐姐,既然都是随便走走,那不如我们同行吧?” 第43章 厉鬼陆非辞(8)┃追踪   七月盛夏,烈日当空, H市的街道仍然车水马龙。   陆非辞没想到苏戴月会直接提议同行, 更没想到红琦居然同意了。   如此正好, 红琦是被南宫家请来追查厉鬼的, 也省得他们四处收集厉鬼情报了。   四人一起来到了城东的一条商业街, 随意沿街溜达,那清闲的模样倒真像是来旅游的。   苏戴月和余小寒打头阵,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   陆非辞与红琦则走在后排,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陆非辞:“我知道红小姐鼻子灵, 居然连厉鬼的气味也能闻到吗?”   红琦轻笑道:“万物皆有自己独特的气息, 厉鬼也不例外, 我多少能闻出点什么, 才敢靠这个吃饭。”   “这样啊……”陆非辞用不经意的语气道,“说起来, 红小姐昨晚盯着我看了许久,难道也从我身上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红琦闻言, 眸子一转:“不错, 你身上有我同族的气味。”   王虽然叮嘱过她不要在这凡人面前提起自己,但应该是不让她挑明他们认识的意思。这小凡人既然服侍过她的王一段时间, 那么指出他身上沾染了狐狸味也没什么问题。   果然, 陆非辞微微一愣, 继而恍然大悟。   他可正儿八经地养了一周多狐狸,给它投食,帮它洗澡, 搂它睡觉,身上的狐狸味儿肯定很重,即便跑来了另一座城市,都没有彻底消散干净。   想到远在A市的狐狸崽子,陆非辞的目光忽然有些飘忽。   也不知道那家伙脾气发完了没,有没有乖乖回家。   他无奈一笑:“我前些日子确实遇到过一只狐狸,见它受伤,就捡回家养了一阵子。不过它的脾气可没红小姐这么好,养起来不容易。”   红琦:“……”   她转头望向陆非辞,目光中居然带着几分同情:“那真是辛苦何先生了。”   陆非辞道:“也不算太辛苦,那家伙虽然好吃懒做,不过毛茸茸的一团瞧着可爱,抱起来手感也相当好,我在A市孤身一人,它就算来给我当个伴儿了。”   红琦:“……”   陆非辞听她突然不说话了,转头一看,却见红琦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差点儿要维持不住这副美艳端方的面孔了。   他奇怪道:“怎么了?”   红琦的嘴唇哆嗦了哆嗦,几欲开口,却没发出声。   抱起来手感相当好??   殿下居然肯让这个凡人抱!?   怪不得气味这么浓!   她将凡人从头打量到尾,却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为何能得王的青眼。   临近中午,室外温度越来越高,红琦好像不怕热,其余人却纷纷开始流汗了。   苏戴月在街边买了杯冰奶茶,捧着边喝边问:“红姐姐,我们为什么一路往东走?东边有什么东西吗?”   红琦回答道:“那日厉鬼的气息消失在了城东郊外,我怀疑它就在那附近,所以打算先去看看,如果找不到,就只能在全城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搜索了。”   “天气这么热,辛苦你了。”苏戴月道。   红琦笑了:“无所谓辛苦不辛苦,拿了委托人的钱,总要想办法完成任务。”   陆非辞突然问:“红小姐既然能分辨出那厉鬼的气息,可是闻到过厉鬼留下的东西?”   红琦点点头:“这个自然,厉鬼遗落下一枚令牌,我记住了那令牌上的味道,这才出来寻找的。”   陆非辞神色一动:“令牌?”   红琦道:“正是三百年前陆天师的令牌。极地玄铁所造,很难造假。”   陆非辞的黑眸骤然一缩。   他前世使用过的令牌不在少数,可其中多数是玉牌,由极地玄铁打造的令牌只有一枚,是他过完二十二岁才得到的最后一枚令牌。   可他记得,在去围剿妖王前夕,他将这枚玄铁令牌给了自己的好友南宫义……   一直被他过滤掉的某种可怕猜想突然闯入脑中。   关于厉鬼究竟是谁,他想过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那可能是南宫义。   记忆中高风亮节的翩翩君子,曾与自己花下饮酒,雪中谈笑,是一个温柔得不得了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堕为厉鬼?   他从不曾往这方面想过,然而此刻听红琦说起令牌,一切仿佛都对上了号。   厉鬼为何出现在了H市,为何出现在了南宫家?   能够自由出入南宫祖宅,熟知宅内各路法阵,最终得以全身而退,这不是单用“强大”二字就能解释通的。   陆非辞的脚步慢了下来,在H市三十多度的艳阳天下,脸色苍白。   红琦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何先生?”   陆非辞只是沉默。   他还是不信,不想信,不能信。   好友一生除魔卫道,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何况他性格温润,无欲无求,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堕为厉鬼呢?   可若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余小寒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神经,没注意到陆非辞的脸色变化,只是问红琦:“红小姐,你闻到那厉鬼气息了吗?”   红琦这才将目光从陆非辞转向了余小寒,却是笑着问道:“三位不是来H市旅游的吗?为何对厉鬼之事这么好奇?”   苏戴月嘿嘿一笑,回答道:“我们都是通灵者,对天师化鬼这种事当然好奇啦。”语气自然而然,倒也不像在说假。   红琦心下仍有点狐疑,问道:“三位能认识南宫小少爷,想必也不是普通的通灵者吧?”她说着,又朝苏戴月望去:“尤其是苏姑娘。”   “都是巧合,我们和南宫晔昨天刚刚认识。”苏戴月摆了摆手,“我至今都还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呢,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嫡系的那几支。”   红琦微微惊讶道:“南宫小少爷可不像是一天就能结交到的朋友,三位倒是好本事……他父亲正是南宫家主。”   “果然。”苏戴月也不惊讶,毕竟南宫晔那脾气,显然是被宠大的。   四人一路聊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已离开了人口密集的商业街,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小巷。   “还要继续往东走吗?过了这片小巷,就要快出市区了吧?”苏戴月问。   红琦的眉心微微蹙起,四下张望了一番,才道:“继续往前走吧。”   如此又东行两公里,来到了一片绿地,周围花草繁盛,绿树成荫,比刚刚凉快了不少。   红琦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陆非辞问。   他已经平息了心中惊涛骇浪,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此刻只想快点找到厉鬼,好确认它的身份。   红琦鼻子微微一动,深呼吸了数次,方才喃喃道:“真的不见了……”   陆非辞:“什么不见了?”   “厉鬼的气息。我刚刚在小巷中似乎感应到了,可一路找来这里,气息又消失不见了。”   陆非辞眉头一动:“会不会有结界?”   红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想有可能。”   苏戴月一听,顿时有些害怕了。   如果这里真的有厉鬼为了隐藏自己布下的结界,那意味着它可能就在附近!   “那个……我们万一遇上陆天师,我说万一的话,胜算有多大?”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红琦。   “胜算?”红琦叹了口气,“我虽修出了三尾,但对上这种级别的厉鬼,活命的几率都不大,何来胜算?”   一旁的余小寒闻言哆嗦了一下,苏戴月也有点犯怵了,一时只觉得林间的风都是凉飕飕的。   “那我们要不要先叫南宫家的人过来?万一真的有结界呢?还是别乱转了。”苏戴月道。   “正有此意,我只负责追查,不负责试险。”红琦拿出手机,开始发短信,“其实气息消失在此处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那厉鬼精通古法,应该有的是手段隐藏自己,不过如今线索本来就少,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轻易放过,还是先叫人来检查一下吧。”   红琦飞快编辑着短信,却是写了两条不同的内容,然后按下发送键,悄悄将它们发送到了两个不同号码上。   位于市中酒店三十三层的豪华套房内,手机的响动惊醒了趴在窗边发呆的狐狸。   它灵活地跳上桌子,只扫了屏幕一眼,便像一阵疾风般飞奔出了酒店……   红琦发送完短信,决定暂不行动,先等人来。   厉鬼的气息的确消失在了这里,即使它不在附近,再往下的路也会比较危险,只由他们四人走恐怕不安全。   她唯一担心的是,即便她和王说了南宫家的人也要来,恳请它先暗中观察,按兵不动,却不知道它能不能听进去。   王对这位陆天师的感情,她大约也是了解一二。   四人在大树下乘凉,苏戴月一转头,发现陆非辞正望着不远处的另一片树林发呆。   她问:“大神,你看什么呢?”   陆非辞伸手一指:“那是桂花树吧?”   苏戴月一愣,朝他所指看去,只见绿油油的一片乔木,似乎和自己背靠的这棵模样差不多。   她摇了摇头:“这我分不清楚,都还没开花呢。”   “的确是桂树。”红琦替她回答了,“怎么了吗?”   陆非辞望着眼前枝繁叶茂的绿林,明澈的双眸中蒙了上一层意味不明的情愫,他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很喜欢喝桂花酿。” 第44章 厉鬼陆非辞(9)┃背叛   半个小时后,城东开来了三辆黑色轿车。   十余名南宫家的人从车上下来, 其中包括南宫旭、南宫晔两兄弟。   南宫旭下车后, 绕到汽车后排亲自拉开了车门:“二叔, 我们到了。”   后座上下来一名中年男子, 正是南宫家主的弟弟, 中地位通灵者南宫炜。   南宫炜径直走到红琦身前,问:“厉鬼就是消失在了这附近?”   红琦说:“不错,我顺着厉鬼留下的气息一路从市中追到了这里, 中间有一段路人多气杂, 我也险些跟丢, 直到走到了石东巷, 厉鬼的气味才又明显起来, 最终消失在了此处。不过它究竟是躲入了结界,还是另有办法隐藏行踪, 我无法确定,只能先请你们来查看一下。”   南宫炜点了点头, 对身后的族内弟子挥手示意, 众人迅速分头展开了搜索行动。   他们或拿法器,或画灵符, 或布大阵, 或洒药粉, 用尽一切办法开始寻找厉鬼下落。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众人找遍了林中各个角落,一无所获。   “报告, 1号位没有发现结界,也没有发现厉鬼行踪。”   “3号位也没有。”   “6号位也没有。”   “知道了。”南宫旭放下对讲机,转身对南宫炜摇了摇头:“二叔,林中都找遍了,并未发现厉鬼。”   一旁的南宫晔则对红琦道:“你不是鼻子很灵吗?耍我们呢?”   “阿晔!”南宫旭略带责备地看了弟弟一言,“好好说话。”   南宫晔不服气地转过头,不再吭声了。   红琦神色如常,轻笑道:“我只能保证那厉鬼气味最终消失在了此处,并不能保证他一定就在这里。何况厉鬼前世是天师,想来他布下的结界,几位也未必能破解吧?所以焉知是我没闻对,而不是几位没找对?”   “你!”南宫晔不满地瞪她,“方法都用遍了,即便那厉鬼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下吧?”   红琦笑道:“这可难说,南宫小少爷怕是还不知道‘天师’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余小寒和苏戴月正在树下讨论午饭去哪吃的问题,与之相比,一旁的陆非辞显得异常安静。   他沉默半晌,突然起身,径直朝那片桂树林走去。   盛夏花期未至,他站在苍翠的桂花树下,既没有看到花开,也没有闻到花香。   可恍惚间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幼时跟随师父一起修行,而师父好酒。十几年的漂泊生活虽然没有锻炼出他的厨艺,却提高了他的酿酒技术。   十六岁初见南宫义时,他已经酿得一手好酒了。   后来他们成为了亲密无间的挚友,南宫义也爱喝他的酒,尤其是桂花酿,甚至为此在南宫家后院里种了一排桂树,每到初秋时节,桂香满园,便会采些来留给他制酒。   陆非辞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轻抚过沟壑遍布的树干。   他不敢说这一切只是巧合,可又实在不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   无论真相如何,他都想亲眼看个明白。   他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抬头开始仔细打量着这片桂树林。   林中树木看似生长得杂乱无章,但纵观全林,却是一个较为规整的圆形。   陆非辞绕着林子走了两圈,突然发现这些桂树正好可以连成大中小三个圆,其中每个圆上都有四个断点——和八卦的卦象相符!   难道这桂树被人种植成了一片巨大的八卦阵?   陆非辞心下一凛,忽然朝西北方跑去。   八卦对应着八门,其中艮卦为生门,坤卦为死门,而若真有结界,那么它的入口应该在乾卦对应的开门!   他跑到西北方的桂树下,南宫晔正在那边做最后的检查。   见他跑来,不由一愣:“你们怎么也来了?”   陆非辞径自朝眼前的树走去,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喂!”南宫晔皱了皱眉,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这是怎么了?看什么呢?”   陆非辞目不转睛地盯着桂树,问:“你们这里也检查过了?”   南宫晔:“都检查遍了,根本没有什么结界!”   正说着,却见陆非辞伸出了手,双手扶住了树干。   南宫晔:“你干什么呢?”   陆非辞不答,开始往内注入灵气。   当他用灵气探遍整颗桂树时,忽有一股阴森无比的气息从树干中钻出,瞬间没入了他的掌心,冻得他一哆嗦。   陆非辞身子一僵,可这丝阴气没有伤害他,反而在体内与他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还不待他有所反映,大树突然颤抖起来!   陆非辞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树干上传来。   眼前闪过耀眼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耳边众人的惊呼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当白光消失,陆非辞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初秋时节,桂花盛放,黄色的小花落了满地。   天空是一片清澈的水蓝,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脚下是一条鹅卵石路,通向不远处的一间竹屋。   像是来到了一片世外桃源。   陆非辞却无心欣赏这番美景,反而如同坠入冰窟般僵在了原地。   这景色他记得,这是好友南宫义的一处别院。   “义兄!”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陆非辞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到了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那是三百年前的自己。   十七岁的少年身着白衣,远远地朝这里招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陆非辞猛地回过头,南宫义身着青衣,撩开珠帘,走出了竹屋。   “六郎来啦。”   陆非辞幼时在家中排行老六,因此也被叫作“陆六郎”。   “我来给你送酒。”少年道。   二人相视一笑,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石路中间还有一个人。   陆非辞低头看着脚下的零落的小桂花,明明已经花开遍野,他却没有闻到桂花香……   这是一方记忆幻境,所见所闻皆是虚像。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幻境的主人,确实是他的好友南宫义。   他起抬头,神色复杂地望着竹屋前浅笑吟吟的青衣男子。   自己身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步步走近南宫义,似乎想去问他一个答案。   可正当他来到好友身前时,眼前的画面突然一转。   水蓝的天色变成一片阴森赤红,血月当空。   陆非辞眸子一缩,这是妖王现世时的景象。   回头一看,刚刚的“自己”和桂林皆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荆棘遍布的黑暗森林。   南宫义再次出现了,此时的他全然没有往日的温和笑颜,脸色沉得如同一汪死水。   昔日里明亮温润的眸子中光彩不再,甚至布着几丝血丝。   林中传来沙沙沙的响动,紧接着,一只巨型虎妖钻了出来。   时逢妖王降世,妖族和通灵者本该是敌对方,然而料想之中的冲突并未发生,虎妖眯了眯眼,在南宫义身前停下,静静地望着他。   南宫义却没有看它,而是仰头望着天边的血月,深吸了几口气。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   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明日巳时,我将带领后援队从不归山南路经过。”   他说话时右手拳心紧握,指节用力到泛白,然而神色却十分漠然,语气也没有半点儿波动——   “你只需要带人来截,拖我们一个时辰。至于先行的那支队伍……他们对付不了你的王。” 第45章 厉鬼陆非辞(10)┃狐狸来救场~   血月将大地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光,四下充斥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陆非辞站在这似真似梦的幻境中, 怔怔地望着黑色森林中好友与虎妖的影像。   一时间只觉得体内血液都在逆流,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冰冷……   当年援军迟迟不至, 他还以为是在路上遇到了麻烦, 还曾暗自为此担忧。   然而眼前的景象分明意味着, 是南宫义主动将队伍信息泄露给了妖族,才导致了最终的救援不及。   所以他们一队七十二人的惨死,其实半是天灾, 半是人祸?   陆非辞望着昔日一起饮酒论道的好友, 竟觉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眼前的一切, 比好友化为厉鬼的事实更令他难以置信。   为什么呢?   怎么会呢?   于公, 南宫家是通灵四大家族之一, 世代除魔卫道,护国安民。   于私, 他与南宫义相视莫逆,是情同手足的挚友。   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义兄……”陆非辞隔着半丛荆棘, 喃喃地叫着曾经的好友。   幻境中的南宫义却耳朵一动, 居然转过头来!   下一刻,整片幻境突然颤抖起来。   暗红的天空中出现了几道裂痕, 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   夜幕片片碎落, 头顶投下耀眼的白光。   陆非辞感觉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挟住了自己, 竟生生将他拉出了幻境!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强大阴气席卷而来。   陆非辞僵硬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幻境的主人终于出现了。   化为厉鬼的南宫义脸色青白, 黑眸黯淡无光。   没有了暖阳般的笑意,没有了春风般的温柔,有的只是一身冰冷到极点的阴怨。   整个人仿佛笼罩在数百年消散不去的积怨中,令人不寒而栗。   陆非辞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厉鬼,心头百感交集。   千言万语瞬间涌到了嗓子眼儿,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鬼双目无神,似乎已经被怨气冲昏了头脑。   然而他并没有像普通厉鬼一样无差别地攻击人类,反而缓缓开口,用那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能进入我的幻境……”   他问的不是结界,而是幻境。   结界可以被闯入,可以被撕破,记忆幻境则不然。   说得玄乎一点,这事要看缘分。   说得直白一点,这凡人跟他的幻境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两者之间产生了微弱的共鸣,才能进入到同一位面。   陆非辞咬牙没有说话,厉鬼身上的阴气太过浓重,对他的肉体而言是个折磨。   这些气息不仅侵蚀着他的皮肤,甚至开始侵蚀他的意识。   然而,他望着积怨满身的南宫义,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步朝前走去。   厉鬼见状,目光渐渐阴沉下来。   他看着向自己逼近的凡人,眼角一睁,连手指都没动,陆非辞便痛苦地弯下了腰。   强烈的阴气将他包裹,仿佛有无数道冰寒刺骨的利刃在他身上割过。   冷汗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陆非辞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却还是一步一步朝南宫义走去。   “世道剧颓波,我心如砥柱——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他轻声道。   厉鬼身上流动的阴气骤然一顿,仿佛被这几个字凝固住了一般,震惊地望着陆非辞。   “可真相竟是这样的……为什么?”陆非辞强忍着剧痛,直起了身,黑眸死死地盯着南宫义,眼眶竟隐隐泛红。   “七十二条人命,全部惨死雁回坡,他们之中有人新婚燕尔,有人孩子呱呱坠地,还有人家有七旬老母需要照顾。当困妖阵被破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打不过了,可是没有人逃跑……我们在等你们来。”   陆非辞骤然拔高了声音,对昔日的莫逆之交质问道:“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厉鬼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仿佛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一般,不住地往后退,同时发出了隐忍的低吼——   “对不起……可我没有办法……他必须死……必须死啊!”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与此同时,身上的怨气也开始暴动起来。   陆非辞一怔,“他必须死”?   指的是谁?自己吗?   血色一点点染进了南宫义的眼白,最终将他双眸染得殷红一片。   赤目的厉鬼突然抬起头,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陆非辞心下一沉,这是要失控的表现!   一般亡魂的怨气积累到这个份上,早就丧失了自我意识。可南宫义毕竟不是一般亡魂,所以在堕为厉鬼后还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   然而随着方才一席话,他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也开始崩溃,彻底失控了起来。   数十道灰白色的阴气从他体内冲出,肆意攻击着周围的一切。击折了树木,击碎了顽石,击裂了大地。   其中一束阴气径直冲向了陆非辞。   他侧身想躲,却还是被刮到了半边,旋即整个人都被撞飞出去。   陆非辞重重地摔落在地,眼前一阵发黑。   他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然而还不待他起身,又是一道阴气接踵而至!   阴气如同一支有形的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射去。   就当陆非辞以为这次躲不过时,结界突然晃动起来!   紧接着,界内的空间竟被撕开了一角。   一只雪白的爪子伸了进来,一爪子踩断了这支阴气所化的利箭! 第46章 厉鬼陆非辞(11)┃相遇   陆非辞蓦地睁大了眼睛,在一阵耳鸣目眩中强撑起最后一丝意识, 目不转睛地望向那道裂缝。   一只毛茸茸的熟悉身影跳了进来。   它抖了抖身上的毛, 高傲地扬起了脑袋。   九归!?   陆非辞张了张嘴, 却没能发出声音。   脑中传来强烈的晕眩感, 身上仿佛被阴气冻僵了一般, 使不出半点儿力气。   他恍惚间半是感动、半是忧心地想,这家伙怎么来了呢?   是来找自己的吗?   顶着烈日从A市追到了这里吗?   万一被厉鬼伤到了可怎么办呀?   陆非辞用尽全力想起身,可方才被阴气撞到的部位传来阵阵阴寒, 令他眼前出现了大片重影。   他看到那团白色重影向自己奔来, 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最终体力不支地倒下, 陷入了昏迷。   狐狸径直奔向了陆非辞身边, 见他晕倒, 急忙拿爪子探向了他的脉搏。   “喂!凡人?”   脉象还算正常,只是被过于强大的阴气侵蚀, 昏过了而已。   它默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挡到陆非辞身前。   然后脸色阴沉地抬起头, 对着眼前的厉鬼咬牙道:“南宫义……怎么是你!?”   就在入界之前, 它还满心的担忧与期待。   想着如果厉鬼真是那人怎么办,不记得自己怎么办。   可当真正闯入这里, 才发现这鬼根本不是阿辞, 而是另一个老熟人。   即便过去了三百年, 这张面孔也依然令它讨厌——   这不是当初总缠着阿辞的家伙吗!   要么来讨酒喝,要么来聊天谈心,总之烦得不得了!   它看着满身阴气的南宫义, 又看了眼身后已经昏迷的何从,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   “你堕为厉鬼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着阿辞的名号到处乱窜,要脸不要了?”   厉鬼听到“阿辞”二字时,身子不由一颤,眼中似乎闪过了片刻迟疑。   然而怨气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当他再度抬眼时,血红的赤目中只有一片暴戾。   他低吼一声,朝狐狸发动了攻击。   “死鬼你来真的!?”狐狸炸毛了,一边挥爪一边吼道:“你有本事等我伤好了再战啊!我想找你打架很久了!你现在这叫乘人之危,我当初就该挠死你……”   狐狸上蹿下跳,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它如今重伤未愈不说,身后还有一个人要护着,实在不适合打持久战。   于是找准了一个时机,一口叼住了陆非辞的衣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开了结界,将他拖了出来。   “大神!”等在树下的苏戴月和余小寒见他们回来,立刻扑了上去,“他怎么样了?”   狐狸道:“没什么大碍,稍后给他施个净化咒就行,免得他中邪。”   说罢转头看了眼围在四周充满戒备的南宫族人,不屑道:“一帮废物,你们祖宗都从坟墓里爬出来了,还在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捉鬼!”   南宫炜气得眉毛都吹了起来:“大胆妖孽!居然在这口出狂言!来人啊……”   话音未落,林间忽有一阵阴气刮过。   灰白色的气息排山倒海而来,迅速包围了桂树林,遮蔽住了炎炎烈日。   刺骨的寒意传来,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西北方向的桂树下裂开了一道口子。   满身怨气的厉鬼竟离开结界,追了出来!   血红的赤目扫过四周,最终对昏迷中的陆非辞抬了抬手指:“把他留下。”   “你休想!”狐狸呲了呲牙。   一旁的南宫炜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去捉那狐妖了,忙祭出了自己的青芒宝剑,对族内弟子喊道:“布阵!”   一行十六人训练有素地在各自位置上站好,开始齐声念法咒。   金光从他们身上飘出,在空中凝聚成了一把巨剑。   站在阵眼中的南宫炜挥动宝剑,指挥着金色巨剑朝厉鬼劈去!   狐狸看了眼场上混乱的战况,又看了看昏迷中的何从,突然一跺爪子。   皮毛下迸发出了金色的光芒,仿佛要穿透它的血肉,涨裂开来。   紧接着,它的身子居然开始快速生长,狐身越变越大!   金黄的杏眼拉成了细长的凤眸,毛茸茸的爪子变成了锋利无比的武器……   “吾王!”躲在一旁的红琦看到这里,不禁跑了出来,“您的身子还没恢复,请别强行进入战斗形态……”   话音刚落,才长到两米多高的狐狸突然停下了生长,模样虽然大了数圈,但远没到真正的战斗形态。   它冷哼道:“让他们狗咬狗去好了,我们走!”   说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叼起了陆非辞,调头就跑。   红琦:“……”   弄了半天只是要叼人?   那让自己来也可以啊!她又没有受伤,可以随时切换到战斗形态,比狐狸如今的样子还大好几倍呢。   她看着轰隆轰隆跑远的王,又看了眼身后厉鬼与通灵者们对战的景象,迅速拿出手机,发了条请求支援的短信,然后对吓傻了的余小寒和苏戴月二人挥手道:“快走吧!”   纵然有地级强者坐镇,大阵也根本挡不住这厉鬼。   撑了不到一刻钟,灵力所化的金色巨剑便在厉鬼的强烈攻势下碎成了数段,烟消云散。   厉鬼长啸一声,身上的怨气变得愈发狂暴。   “啊啊啊啊——!”   随着大阵被破,强烈的阴气冲向了阵中的人,开始侵蚀他们的身体。   一时间阵内惨叫连连,小小的桂树林仿佛化为了人间地狱。   正当众人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黄泉时,一道金光突然冲破了重重阴气的阻碍,破空而来!   横冲直撞的阴气碰到它好像也要退避三舍,众人只觉周围空气一暖,发现阴气正在缓缓褪去。   南宫晔眼睛一亮:“三爷爷!”   桂树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白发老者。   他一伸手,那道金光便飞回到他掌中,仔细看去,竟是一柄长不过七寸的小飞刀。   老者边走边叹气道:“就你们这样子,我死以后南宫家可怎么办啊……”   他缓缓抬眼,虽然单看长相已有六七十岁,可那双眼睛却一点儿也不浑浊。   这是当世仅有的三十二位天师之一,也是南宫家如今的修为最高者——南宫泉。   老人目光沉了沉,盯着眼前阴气缠身的强大厉鬼,嗖地放出了手中的飞刀!   陆非辞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与南宫义在桂花树下谈笑风生。   那是初秋时节,花开遍野。桂树的香气扑鼻而来,甜到发腻。   他们坐在青石阶上饮酒作乐,岁月如歌。   然而画面一转,血月当空。   好友的脸色变得死灰泛白,浑身缠绕着浓烈的阴气。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音色暗哑道:“你必须死……”   陆非辞蓦地睁开了眼。   强烈的眩晕感传来,他想起身,却使不上劲儿。   双瞳逐渐对焦,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豪华又陌生的房间里。   “大神!你醒啦?”   苏戴月的面孔突然闯入了视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陆非辞一怔,旋即也放下心来,轻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酒店里。”苏戴月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转身一指:“你家狐狸带我们来的。”   陆非辞一转头,果然看到了狐狸正朝他小跑过来。   心下顿时一暖,他轻轻拍了拍床沿,对狐狸招手道:“来。”   “感觉怎么样了?”狐狸灵活地跳上了床,抬头看着他。   “没事了。”陆非辞莞尔道。   他伸手抚摸过狐狸光滑锃亮的皮毛,问:“你呢?没有被那厉鬼伤到吗?”   “哼,他哪里伤得了我?”狐狸嘴硬道。   苏戴月看着陆非辞在那顺狐狸毛,羡慕地说:“真好……它都不让我们碰,小寒刚刚想摸它还被挠了。”   狐狸哼了一声:“他活该!”   陆非辞轻轻一笑,揉了揉狐狸脑袋。   然而一想到幻境中的所见所闻,目光又不由得有些黯淡。   “大神,你还难受吗?”女生特有的直觉让苏戴月察觉到了什么,不禁担心起来。   狐狸闻言,伸爪摸了摸陆非辞的脉搏:“脉象倒是正常……说起来,你是怎么进入那结界的?”   “那桂树林被种成了一个八卦阵的模样,乾之一卦对应着‘开门’,我从那里进入的。”陆非辞说。   然后四下看了一圈:“对了,小寒呢?”   苏戴月回答道:“他出去打探消息了……”   话音刚落,余小寒推门而入:“我回来啦!”   苏戴月对他招了招手:“快来!那厉鬼怎么样了?”   “被南宫天师抓住了!不过南宫天师也因此受了伤。”余小寒边走边道,“那厉鬼现在被困在南宫家后院,被三十三重大阵镇压着,不过……”   他顿了顿:“南宫家的人好像超度不了他。”   苏戴月大吃一惊:“什么!?南宫天师也超度不了吗?”   “南宫天师受伤了啊。”余小寒道,“听说那厉鬼怨气太重,死活不肯入轮回,连南宫家主都束手无策,通灵者公会的人好像也去看过了,不知道有没有商量出个办法。”   陆非辞突然问道:“没有试试看回忆共鸣吗?进入他的记忆幻境,找出他不愿入轮回的根源,才能助他彻底消除怨念……”   他说话时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修为高深的通灵者可以以灵力制造出类似的波动,从而强行引发回忆共鸣。   施法者会进入到对方的记忆幻境,就像彼时的陆非辞一样。   “这个……我不清楚。”余小寒摇了摇头。   苏戴月则说:“这些方法应该都试过了吧?但那厉鬼太过强大,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共鸣成功。”   陆非辞垂着眼,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抚摸着狐狸,过了片刻才道:“我要去趟南宫家。”   狐狸突然抬头:“你去那干吗?”   陆非辞道:“我去找一趟南宫晔。”   “嗯?”狐狸蹭地翻身起来,“你怎么认识他的?去找他干吗?”   “我去问问小寒他们的身份证找到了吗。”陆非辞回答道。   还有,他想去再看一眼自己昔日的好友,想去弄明白一件事情。   当年雁回坡上的七十二具尸骨,不该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他要去问问南宫义,到底为什么。 第47章 厉鬼陆非辞(12)┃旧梦   陆非辞一进入南宫家大门, 就感受到了一股冲天的怨气。   十几名通灵者在门口进进出出,每人脸上的神情都很严肃。   陆非辞低头望着手中南宫晔的玉牌, 正思考能不能凭它进入内院, 南宫晔本人便迎面走来。   “何从!?我正要去找你呢,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陆非辞的小臂,“来得正好, 父亲听说了当时的事, 想找你问个问题。”   “父亲?南宫家主吗?”陆非辞微微一怔,“行, 你带路吧。”   说罢又问南宫晔:“你怎么样了?之前没受伤吧?”   “我没事, 刮破点皮而已, 但三爷爷受了伤……”南宫晔说到这里,才想起陆非辞作为误入了厉鬼结界的人, 好像才该是伤得最重的那一个, 不由得讪讪地松开了手, 问道:“你呢, 没事吧?”   “我也还好, 没什么大碍。”陆非辞说。   南宫晔打量了他一眼, 见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于是引路道:“那跟我来吧。”   二人一路穿过了外院,陆非辞边走边问:“那厉鬼……你们确定身份了没有?”   “不就是陆天师吗?”南宫晔反问道,“难不成你还真信那狐妖的话?”   他说到这里, 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最后不是被狐妖叼走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自己跑来了?”   陆非辞只是道:“那狐妖对我没有恶意,你且放心吧。”   南宫晔哼了一声:“它趁乱出来搅局,显然心怀叵测,等厉鬼的事处理完了,我非亲手抓住它!”   陆非辞摇了摇头,心想等这事告一段落,他早就带着狐狸回A市了。   陆非辞又问:“你们试过进入厉鬼的记忆幻境吗?”   南宫晔道:“试过了,根本进不去,那厉鬼太过强大,而且十分排斥我们靠近,我们无法将它强行超度,也找不出他心中郁结,这才麻烦。”   陆非辞:“那怎么办?H市如今还有谁能超度他吗?”   南宫晔:“父亲已经通知了通灵者总部,看看哪位天师有空过来帮忙吧,最迟也就明后天,这个级别的厉鬼,不能拖太久。”   陆非辞点了点头,沉默许久才又道:“对了,小寒他们的身份证有消息了吗?”   “我已经和市公安局的人打过招呼了,找到后会立刻通知你的。如果实在抓不住小偷的话,我到时候可以派人把你们送回A市,你们等回去再补办吧。”南宫晔说。   陆非辞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内院。   周围的阴怨之气越来越重,温度也越来越低,连空气中都蒙上了一层灰雾。   厉鬼被封印在三十三重困鬼阵中,身上披满了手臂粗的金刚锁链。   漫天咒符飘浮在上空,不断压制着厉鬼的气息。   周围还有几十名通灵者在旁念诵净化咒,金色的符文不断涌向厉鬼,却都被他身上的怨气挡了回去。   大约只有南宫家这样的百年大族,才有底气把鬼王级别的厉鬼困在自己院中。   陆非辞远远地停下了脚步,眼神十分复杂。   曾经的好友如今被困阵中,不入轮回,无法超脱,像只失去了意识的野兽一样,痛苦地发出低吼。   他别过了头,不忍再看阵中的景象。   他不相信南宫义会无缘无故地背叛自己,背叛整个通灵界,然而记忆幻境中出现的一切,他又无法逃避……   大阵前方,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身边围着一圈南宫家的人。   周围还有十几名穿着特卫队队服的通灵者,显然是公会派来的。   一群人都是当世高手,然而面对眼前的厉鬼,却纷纷束手无策。   “父亲。”南宫晔走了过去,“我那个朋友带来了。”   南宫家主南宫炎转过身,露出一张威严的国字脸。   “我知道了,先带你朋友去客厅吧。”他说着,对身边一名特卫队成员道:“方刚,这里先麻烦你了,我去去就回。”   陆非辞坐在客厅内,等南宫家主过来。   他想再发动一次回忆共鸣,去好友的幻境中寻找当年的真相。   可是如果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了,与厉鬼有所渊源的事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自己还能不能安然离开H市就不好说了。   “听晔儿说,你进入过这厉鬼的结界?”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南宫家主。”陆非辞起身,对南宫炎点了点头:“不错,我是进入过他的结界。”   南宫家主问:“那结界里有什么?”   陆非辞道:“什么都没有,一片荒芜。”   南宫炎皱眉道:“没有看到其他的?”   陆非辞摇头:“没有。”   南宫家主叹了口气:“如果找不出他执念的根源,就只能等其他天师来将他超度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尖叫道:“不好!厉鬼又开始暴动了!”   南宫炎浓眉一立,大步走了出去。   厉鬼此番的暴动程度比以往更甚,灰色的阴气在他周围盘旋流转,竟隐隐形成了一圈阴气风暴!   风暴笼罩在南宫家上空,天色随之暗沉下来。   厉鬼身上的金刚锁链哗哗作响,数百道符咒在空中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要被阴气掀翻。   陆非辞也跑了出来,一见此景,立刻心道不好。   他上前喊道:“所有人撤出院中!这里马上就会被他的阴气所覆盖!”   “喂!你疯了吗?”南宫晔大步上前打断了他,看样子恨不能捂住他的嘴,低声道:“父亲和特卫队的人还在这里呢,轮到你说话了吗?”说着就要把他拉走。   可就在这时,阴气风暴居然扩大范围了!   灰色的浑浊气息直冲苍穹,形成了龙卷风般的气流漩涡。   漩涡以厉鬼为中心,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   南宫晔愣住了,万没料到那厉鬼强大到这种程度。   风暴边缘不断扩大,马上就要逼近二人。   陆非辞目光一闪,一把将南宫晔推出了院外。   南宫晔心头狂跳,踉跄着转身,竟眼睁睁地看着何从被风暴吞没了。   气流浑浊,根本看不清风暴内的模样。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喂!何从——!”   陆非辞被卷入风暴后,强烈的阴气瞬间开始腐蚀他的皮肤。   他强忍住周身剧痛,一步步朝南宫义走去。   厉鬼虽然开始暴动,但尚未挣脱三十三重困鬼阵和身上的金刚锁,不过按照眼前的情景,这些都是迟早的事。   不能再拖下去了。陆非辞加快了脚步。   随着他逐渐靠近厉鬼,愈发强烈的阴气开始冲击他的意识。   “义兄……”   恍惚之中,他再次唤出了这二字。   漫天狂风随之一滞。   厉鬼停止了低吼,抬起无神的赤目,怔怔地看着来人。   陆非辞咬牙来到他身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手掌瞬间被腐蚀出一片灰白,痛得他胳膊一颤。   他低声问道:“如果你现在这么痛苦……当初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决定?”   陆非辞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南宫义:“让我看一眼当初的真相吧……让我来渡你。”   话音刚落,掌中突然亮起微弱的金光。   灵气波动的瞬间,眼前白光盛放,再度触发了回忆共鸣!   四周阴气褪去,风暴渐行渐远。   陆非辞睁开眼,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了幻境中。   春回大地,樱花漫天飞舞。   粉嫩的花瓣从眼前飘落,陆非辞伸手去接,却没有接住。   花瓣从他手中穿了过去,沿着三百年前的轨迹落到了地上。   在这里,他什么都不能改变。   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笑语,陆非辞抬眼望去,只见樱花树下,年轻时的自己正和南宫义一起把酒言欢。   “恭喜义兄修为更上一层楼,估计用不了多久,南宫家就要有第二位天师了。”身着白衣的陆非辞风华正茂,面如玉,目如星,说话间神采奕奕,比这满园春色更令人赏心悦目。   南宫义笑道:“我还早得很,比不得你这般天赋异禀,二十多岁升到天级,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哪里。”陆非辞摇了摇头,叹气道:“成为天师后,事情比以前更多了,最近都没什么时间来找你喝酒了……”   他说到这里,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义兄,我最近养了一只狐狸,可有意思了,下次带它来给你瞧瞧。”   南宫义轻轻一笑:“难得你也开始养些小宠物了,如此甚好,有个伴儿了。”   陆小天师说到自家狐狸,似乎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它身上发生的趣事。   南宫义在一旁微笑着默默倾听,听到他说到高兴处,突然抬手,为他拂去了鬓角发丝上的一片落花……   画面一转,又到了桂花盛放的时节。   陆天师怀中抱着一只毛茸茸、团成了球的白色生物,无奈地说:“小年糕,你下来好不好?你最近越吃越胖,我都要抱不动你了……”   “胡说八道!”怀中的白色毛球蹭地抬起了头。   竟是一只小狐狸。   狐狸长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一副精美如画的五官,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十分漂亮。   它对陆非辞怒目而视道:“亏你还是位天师,我你都嫌重?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抱我!?”   白衣天师无语地看着它,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南宫义撩开珠帘,从竹屋中走了出来:“这就是你上次说的狐狸?确实可爱。”   狐狸斜眼撇去,赏给了来人一记白眼,然后嫌弃地转过了头。   陆小天师一见到好友,立马放下了怀中狐狸,两人结伴去喝酒了。   狐狸在旁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聊得开心,过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跑了过去,挤到二人中间又是打滚又是抻懒腰,总之不许他们靠得太近。   不远处的陆非辞看着三百年前南柯一梦般的旧时光,目光不禁一暖。   可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刮过,吹起了满地落花,也吹散了方才的欢声笑语。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天空中下起了滂沱大雨。   陆非辞来到一座高墙大院内,站在屋檐下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哪里?   森冷的雨夜,不见月光,院内几盏灯笼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当他借着烛光望向院内时,瞳孔突然一缩。   院中央的青石砖上,跪着一个人。   大雨浇透了他的青衫,他却只是端正地跪在那里,不言不语。   陆非辞嘴唇一动,虽然雨夜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从那人身上看出了南宫义的影子。   他再一次抬头打量起四周,终于隐约感到了一点熟悉,这里是南宫家内院?   他看着雨中好友孤零零的身影,咬了咬唇。   发生了什么? 第48章 厉鬼陆非辞(13)┃原罪(揭晓秘密的一章)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长空, 照得大地一片惨白。   惊雷随之而至,在夜幕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 满院凄凉。   就在这时, 南宫义正对着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陆非辞抬眼望去,彼时四十有六的南宫家南宫坚主负手走了出来。   他看着院中长跪不起的长子,神情沉重道:“你想明白了没有?”   南宫义的身子突然一动,脸色惨白地抬起了头。   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雷雨交加的深夜衬得南宫家内院一片森严。   他在这不可抗拒的森严气氛中, 望着自己从不曾违逆过的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这样做——六郎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此一来, 何异于置他于死地!?”   “你还不明白吗?要的就是置他于死地!通灵署和四大家族联合盖章的事, 你去不去都改变不了结局!我如今是在给你立功的机会,你怎会如此执迷不悟!?”   南宫坚的语气半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半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急。   一旁的陆非辞突然如置冰窟。   隔着三百年的幻境, 依然感受到了此夜倾盆大雨的冷意。   通灵署是当时管理通灵者的组织, 相传是通灵者公会的前身, 而四大家族在当时更是雄踞一方的霸主, 话语权比如今更甚。   这几个通灵界的庞然大物, 竟联合署名要自己死?   为什么?   南宫义身子一颤,几乎要跪不住,他膝行两步来到台前,仰头望着神情肃穆的父亲,颤声问道:“为何会这样?六郎他做错了什么?此事首座天师也知道了吗?”   南宫坚冷笑道:“他护徒弟护得那么紧, 怎么敢让他知道?”   “那您就不怕燕天师事后找来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南宫坚怒骂道,眼神中却仍闪过了一丝忌惮。   他抬手按在长子的肩上,沉声道:“你是南宫家未来的家主,凡事当以大局为重。若是如此意气用事,我怎么敢将这个位置交给你!”   南宫义听罢,却是道:“以大局为重就可以这般草菅人命了吗?若是如此,这南宫家家主的位置,我宁可不要……”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掴在了他的脸上,瞬间将他整个人抡倒在地。   陆非辞身子一动,忍不住跑了过去,似乎想伸手扶一扶他。   然而还未走到好友身前,却又停下了脚步。   他明明已经离开了屋檐下,却半点儿也没有被淋湿。   四周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在提醒他,这里是幻境,是三百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南宫家主指着南宫义,气得手都在抖:“逆子!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顽固不化的逆子!”   他骂了半晌,却见南宫义只是撑地起身,复又低头跪好。   看似温顺的皮相下,每根骨头仿佛都在表达无声的抗拒。   掌心处传来火辣辣的疼,南宫坚握了握拳,盯着儿子瞪了半晌,终是咬牙道:“跟我来!”   二人进入室内,来到书房。   南宫坚按下了书架上的某处机关,紧接着,两侧的书架竟缓缓移动开来。   原来里面还有一间暗室。   “进来。”南宫家主定了定神,率先负手走了进去。   暗室四角皆燃着常年不灭的照明符,将室内照得通亮。   南宫坚来到一张紫檀木桌案前,望着身后第一次进入这里的儿子,低声道:“你还未继承南宫家家业,某些秘密本不该让你知道……”   他说着,怒其不争地瞪了南宫义一眼:“可你天生就是个死心眼,今日我便让你明白,你的好兄弟为何必须要死!”   说罢,打开了放在桌案中央的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了一封信封。   他一边拆信一边问道:“你知道洛先知前日去世了吗?”   一旁的陆非辞听到此处,突然一怔,心中隐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洛先知是当世有名的先知,生来眼盲,一生预言过许多灾祸,从未失手,颇受世人尊敬。   三百年前,也正是他预言了妖王降世,并通知通灵署的人早做准备。   而他本人却因此泄露了天机,最终暴毙而亡。   南宫家主打开了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缓缓道:“世人皆道他是因为预言了妖王降世才暴毙的,其实不然,他最后留下的预言,是关于陆非辞的。”   “什么?”南宫义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南宫家主将信纸递了过去:“洛先知最后的预言,你自己看吧!”   南宫义双手颤抖地接过,泛黄的信纸上,只有短短二十余个字,字字诛心。   锋利的笔锋刺得他眼角生疼,他瞳孔一缩,失声道:“不可能!”   南宫家主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信中的预言——   “陆非辞此子,身负魔根,需尽早除之……否则来日必将堕魔,为祸人间!”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劈下一道惊雷。   雷声响彻云霄,穿过密不透风的墙壁,传入了暗房。   陆非辞站在角落里,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洛先知预言自己将会堕魔!?   怎么会呢……   他自幼遵循师父教导,以除魔卫道、济天下苍生为己任,怎么可能与魔人为伍?   何况就算未来之事不确定,那“身负魔根”又是怎么回事?   他修行十余载,从未感觉自己和魔有任何关联啊!   “不可能……”南宫义摇了摇头,喃喃道:“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此事若非事实,洛先知的死又如何解释!?”南宫家主高声喝问道,“他预言妖王降世的代价也不过是失去了听觉,可泄露了此事后直接暴毙而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南宫坚的眸中一片冷意,沉声道:“这意味着,陆非辞来日将会变成比妖王更可怕的怪物!”   南宫义捏着信纸的手突然一抖,怔怔地抬起了头。   南宫家主继续道:“何况这样的事,从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陆非辞天生十二道灵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通灵天才,这样的人一旦堕魔,你想过后果吗?你赌得起吗?”   南宫义道:“有燕天师在,六郎不会的……”   “燕行客也会有老死的那一天!”南宫坚一掌砸在了桌案上,厉声道:“何况陆非辞二十多岁便修至天级,将来未必不会成为下一个燕行客,届时他若堕了魔,世间还有谁能拦他?”   南宫义沉默半晌,犹不死心地问:“那么随他一同去围剿妖王的人呢?那也是七十余条人命啊!”   “这是他们的使命!”南宫家主的目光沉了沉,闭眼道:“妖王现世,他们本来也该前去围剿,如果能顺利将妖王拖住,为恒城百姓争取到撤离的时间,那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至于之后的事……”   南宫坚突然睁开了眼,冷哼道:“就让燕行客去替他的宝贝徒弟报仇吧。”   南宫义低头望着信纸上的那二十六字预言,脸色越来越白。   南宫家主的声音再度响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番机会难得,一旦错过,以后再要动手可就麻烦了。倘若现在除不掉他,来日受害的便会是天下人!天下人与一人孰轻孰重,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南宫义道:“六郎那样的人,怎会堕魔呢……”   南宫家主目光如炬:“你问道多年,当知天命不可违。再坚定的心智也会有被世道摧垮的一天,你若不愿他堕魔,恰恰应该直接给他个痛快,也省得他来日被俗世所误——万劫不复。”   声音字字如钟鸣,撞击在了南宫义胸口。   手中的信纸颓然滑落,化作一地黯然销魂的绝望……   画面再转,就是血月下与虎妖的对话。   再然后,是他沉痛而蹉跎的后半生。   昔日里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逐渐收起了笑容,变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眉眼中满是冷意,不再温和待人,甚至不再与人亲近。   他在城东的郊外种了一片桂树林,并设下结界,不许外人靠近。   他时常会躲去界内,在那片什么都没有的荒芜中,一呆就是小半天。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疯狂修行,最终在三十二岁升到了天级,执掌了南宫家。   五年后,三十八岁的南宫义大病一场,郁郁而终。   他的一生如此落幕,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   心中放不下的执念让他化作了一缕亡魂,重返世间。   他时常忍不住去想,万一当初的预言出了错呢?为什么没有去验证一下呢?好友会不会是被冤死的?   他还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在得知预言之事后,暗地里去通知燕天师,而不是就此妥协,事情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这点念想一旦形成,就如同即将燎原的星星之火,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执念渐渐转化为了怨念,开始在心头蔓延。   他怨的不是父亲,不是洛先知,也不是一切决定此事的人。   而是自己。   他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肯相信好友一把,相信六郎那样的人绝不会堕入魔道。   更怨自己亲手传递了消息,变成了刺向好友的那把刀。   此后百年,这份怨念在漫长的煎熬中不断放大,一点点侵蚀着他对于心中正道的坚守。   他苦苦支撑着,无法入轮回,又不愿成厉鬼。   然,亡魂久留于世,必生祸端。   哪怕是神志清醒的鬼,如果迟迟无法被超度,也迟早会凶化。   寻常鬼魂或许只能撑几个年、几十年,而生前为天师的强大灵魂,让他撑了三百年。   三百年的深入骨髓的悔恨与积怨,终于让他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陆非辞眼睁睁地看着他心中的防线一点点崩塌,看着他那夜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灵牌,看着他想死却又不得解脱,只能茫然地留人世间痛苦沉沦。   无法阻止,无力阻止。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故事的最后,幻境骤然破碎。   天地间顿时一片灰暗,蚀肤的痛苦再度传来。   陆非辞还来不及消化那晴天霹雳般的预言,就又回到了现世的阴气风暴中。   他望着眼前枷锁满身的好友,又一次忍痛握住了他的手,和声说道:“义兄稍等,我这就来渡你。” 第49章 厉鬼陆非辞(14)┃超度   风暴漩涡之中的陆非辞抬起右手,画出一道五芒星阵。   灵力再一次开始运转, 这一次他要进入的不是南宫义的记忆, 而是他的内心。   以他如今的修为, 想要强行净化鬼王级别的厉鬼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只能从事情的根源入手,进入到对方的内心世界,帮他解开心中的执念,从而唤醒他的神志。   铺天盖地的阴气不断侵蚀着陆非辞的体力与意志,刀割般的痛苦不断传来, 他加速动作, 想要速战速决。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他体内的灵力耗尽了!   该死!在这种紧要关头……   陆非辞心中暗骂一声, 太久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 让他都快忘记灵力也是会枯竭的。   没有了灵力护体,阴气更加肆无忌惮地涌向了他。   “唔——”   陆非辞咽下了一声痛苦的呻吟,脸色一时间又青又白。   一道道阴气袭来,如同致命的毒蛇,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上的生气。   头脑变得愈发昏沉,继续这样留在阴气风暴中太危险了。   然而, 陆非辞抬头看了眼被困阵中的好友, 非但没有撤离, 反而催动了左腕上的宝物。   本想借聚灵珠之力吸收更多的灵气,不料琥珀珠刚刚亮起,周围阴气就像突然被冒犯了一般,将他整个人冲了出去!   金色的灵气与灰色的阴气水火不容地碰撞到了一起, 好像两种强大的气息在相互克制,不许对方出现在自己的领地。   陆非辞被逼得步步后退,反而离南宫义越来越远。   他一狠心,猛地撸下了琥珀珠,远远地抛了出去!   然后独自拖着满目疮痍的身体,再一次朝风暴中心走去。   他此刻双眸布满了血丝,掌心一片灰白,浑身上下都被阴气灼得生疼。   阴怨之气令他意识恍惚,皮肤犹如火烧,可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望着不远处的故友,脑中回忆起了方才幻境中所见种种。   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非是南宫义的错。通灵署与四大家族的联合决定,任谁也无法改变。   那么谁该为三百年前无辜惨死在雁回坡上的人负责呢?   是预言了这一切的洛先知吗?   是为了防止世道大乱的通灵署吗?   是这一系列事件的起源——被断定为“身负魔根,必将堕魔”的自己吗?   “义兄……”陆非辞轻声呼唤着好友,眼睛被阴气蛰得通红。   然而灵气枯竭,阴气入侵,令他的头脑和双腿皆如灌铅般沉重。   随着离目标越来越近,陆非辞却觉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受控制了。   血肉之躯,在这样强力的阴气入侵下已经撑到了极限。   意识渐渐飘远,下一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离南宫义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陆非辞的双眸眼看就要合上……   就在这时,他在漫天的阴气风暴中看到了一点金光。   陆非辞恍惚之中迷迷瞪瞪地想,哪来的光呢?   下一刻,万丈金光骤然从地面上腾升而起,轻柔地拖住了他。   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陆非辞骤然睁大了双眼!   这熟悉的感觉是……同心共灵阵?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是他幼时常央着师父开的阵法,也是他当初用以打开八宝盒的阵法。   大阵吸收布阵者的灵气,提供给阵内其他人使用,彼此同心,方能共灵。   这是谁开的大阵!?   陆非辞强撑着掀开了眼皮,朝周围望去。   然而四周别无他人,只有一灰一金两股风暴在相互抗衡。   灵气充盈着他的身体,并把他再度送到了南宫义面前……   陆非辞一怔,在这同心共灵的大阵中,本能地感受到了布阵人的用心。   他看着双目无神的南宫义,勉强定了定心,再次开始聚气。   灵波从他手中发出,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共鸣过后,他来到一片混沌之中。   天地间一片荒芜,无日无月,沉静寂寥。   天色昏沉,大地漆黑,所过之处毫无生气。   这里便是南宫义的心境?   陆非辞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义兄——”   声音在混沌中幽幽回响。   他呼喊着好友的名字,朝天地间唯一那点微光走去。   到了才发现,那是一颗枯萎的桂花树。   树下坐着一名身着青衣、闭目凝神的俊朗男子。   树周围的土地中长满了黑色荆棘,让旁人无法靠近。   心境的主人自囚于此,放弃了清醒的自我,放弃了面对俗世的痛苦,最终堕为了厉鬼,沉沦于世。   “义兄!”他对着树下的人再次叫道。   这个熟悉的称呼终于让那青衣男子有了反应。   他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来人。   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让他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你是何人?为何能进入到这里?”南宫义问。   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再看他:“罢了,无论是谁,都回去吧。”   陆非辞道:“我不回去,金秋已到,我来折一枝桂枝。”   南宫义听罢身子蓦然一僵,倏地抬头望着来人。   回忆扑面而来,被他深埋心底的白衣少年站在眼前,望着他新栽下的桂树苗轻笑道:“义兄可要将它们好生养着,待到金秋时节,桂花盛放,我要来折一枝桂枝。”   南宫义平静无澜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波动,他问:“你是究竟是何人?”   “十六岁我离开师父,开始独自闯荡,在牧远山下初见你……”   陆非辞说着,一步步朝他走近。   周围的黑色荆棘非但没有阻拦他,反而瑟缩着朝后退去,似乎不愿伤到他。   “十七岁那年我独自执行任务,遇到了麻烦,你带人前来助我。”   “十九岁那年,你邀请我去南宫家做客,在后院种下了一排桂树,说我可以随时取来酿酒……”   陆非辞来到他身前,抬头望着他:“义兄,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南宫义不断地往后退:“不可能……六郎他已经死了!死于妖王之手,死在三百年前的雁回坡!”话到此处,脸色复又痛苦起来。   “我没死,我在这里。”陆非辞目光柔和道,“所以我进得来这里,也进得去你的记忆幻境。我来找你,我来度你。”   南宫义呆滞半晌,却是问:“这么说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你指预言之事吗?”陆非辞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南宫义听罢脸色一变,转身仓皇着要逃走,却再度被陆非辞叫住。   “义兄不必避我,不是你的错。”   南宫义瞬间僵住了身子。   陆非辞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三百年的惩罚已经够了,义兄,放下吧。”   南宫义僵硬地转过头,问:“你不怨我?”   陆非辞轻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不怨你。”   混沌中突然刮来一阵暖风,吹过桂树,发出一声解脱似的太息。   三百年的颓靡枯萎,等的不过是这一句话。   昏暗的天空中忽然投下一束金光。   照在枯萎的桂树上,桂枝竟缓缓发了芽。   随着光束的不断扩大,天空逐渐放晴。   暖风刮起飞扬的尘埃,陆非辞眯了眯眼,再抬头时,南宫义正温和地望着他,露出了一个阔别三百年的笑容。   两人相视一笑,恍惚间岁月静好,故梦如旧。   桂花再度盛放,黄色的小花瓣飘落在陆非辞肩头。   “居然真的是你……”南宫义抬手,帮他拂去了落花,“你为何活到了现在,又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我猜和三百年前那场天罚有关。”   南宫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场天罚竟应在了你身上。”   陆非辞问道:“义兄,你知道当初是谁发动的天罚吗?”   南宫义摇了摇头:“此事一直成谜,我也不清楚。”   两人说了不过两句话,又是一阵大风吹来,桂花在盛放过后,竟又开始凋零。   南宫义看了眼桂树,轻笑道:“时候差不多到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转头望着陆非辞,面带忧色道:“六郎,当初的预言……”   陆非辞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担心,无论将来遇到了什么,我都会尽量避免那种情况出现。”   陆非辞说到这里,突然正色道:“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变成预言中那样,那我死不足惜。可我不会让自己堕魔,我还想再多看两眼这世间,看看那条害了这么多人的预言到底有几分可信。”   晴空之下,南宫义点头笑道:“如此便好,虽然我如今已经没资格跟你说教些什么,但我还是祝愿你——千帆过尽,不改初心。”   陆非辞笑了:“好。”   大风吹散了一树桂花,南宫义缓步走向远方,身影渐渐消散。   心境随之崩塌,画面一转,陆非辞再次回到了现实中。   肉身早已遍体鳞伤,回来的瞬间,刻骨的伤痛令他再度倒了下去。   然而他心中并无慌乱,因为他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感受到阴气逐渐褪去,怨气也不见了踪影。   阳光重回大地,天色逐渐放晴。   陆非辞勉强撑到此刻,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拂过了他的发梢,指尖的温度似曾相识。   他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瞪瞪地叫了一句:“师父……” 第50章 厉鬼陆非辞(15)┃厉鬼篇结束   陆非辞再睁眼时,窗外艳阳高照。   和煦的日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入室内, 他已经回到了位于酒店三十三层的总统套房中。   脖颈间有一团暖呼呼的毛茸茸。陆非辞扭头一看, 果然是他的狐狸。   他张了张嘴, 声音微哑地问:“九归?”   狐狸耳朵一动,从他颈间抬起头来,沉默无言地望了他半晌,闷声道:“让你别去南宫家那种晦气地方,你偏要去, 就那么一小会儿, 就搞出这样一身伤……”   说着,却又低头拱了拱他, 金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抱歉……”陆非辞伸手揽过它, 将这团狐狸圈进了怀里,“只是某些事情不得不去处理,我也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   他的确没想到自己做法到一半会灵力枯竭,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布下同心共灵阵,给自己传输灵力的人是谁?   为何不肯露面, 而要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   一般通灵者遇见当时的情景, 第一反应都是先施净化咒吧?   而那人却选择了借给自己灵力, 难道他知道自己能解决问题?   陆非辞神色如常地摸着狐狸毛,心中却有些担忧。   如此说来,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不,不可能。如果重生之事暴露, 他现在就不会安安稳稳地躺在宾馆的大床上了。   陆非辞问狐狸:“我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狐狸道:“你受伤后南宫家的混球们把你送去治疗,又打电话通知了你朋友,你朋友又告诉了我,然后我就去劫人了。”   陆非辞一愣:“劫人?”   狐狸骄傲地扬起了脑袋:“我从医院把你一路叼回来的!”   陆非辞:“……”那真是辛苦你了。   他无奈地揉了揉狐狸脑袋:“H市这么多通灵者,你居然还敢去医院劫人,是认定了如今大家都忙,没空理你吗?”   狐狸哼了一声:“普通的酒囊饭袋哪能抓得住我?何况我是偷偷把你叼走的,没和人动手。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我怕晃两下就废了,还能叼着你跟人打架?”   “弱不禁风”的陆非辞:“……”我谢谢你啊。   他顺了顺狐狸毛,目光却突然聚焦在了自己的左腕上。   咦?陆非辞怔怔地盯着手上的琥珀珠。   这手链不是被他摘下来抛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琥珀。   能引起那个等级的阴气的忌惮,这四颗珠子果然是宝物,可惜他如今修为不足,至今都只能催动其中之一的聚灵珠。   “大神你醒啦?”   苏戴月和余小寒听见屋内动静,也走了进来。   “从哥,现在感觉怎么样?”余小寒走上前,递去一瓶矿泉水。   他刚想挨着床边坐下,不料却被狐狸赏了一爪子,“嗷”的一声跳开了。   余小寒捂着自己被挠红了的手,惊恐地看着狐狸。   狐狸朝他扬了扬下巴,斜眼道:“离他远点。”   “好吧。”余小寒咽了口口水,不得不向强权低头,转而委屈地对陆非辞道:“从哥,你家狐狸好凶啊……”   陆非辞却只是轻声一笑,问道:“厉鬼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余小寒比了个“OK”的手势:“圆满解决!厉鬼已经被随后赶来的天师大人超度了,现在南宫家的人正张罗着收尾工作。厉鬼最后一次暴动伤了不少人,不仅是从哥你,周围许多通灵者都被阴气蛰伤了。”   陆非辞心中一动,随后赶来的天师?   苏戴月在旁补充道:“大神你这次赚到了!你猜那位救下你们的天师是谁?”   陆非辞问:“谁?”   苏戴月满脸崇拜道:“现如今的首座天师!”   陆非辞眸子一缩。   “首座天师”这四个字和那熟悉的阵法联系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师父。   他想翻身坐起,却发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根本使不上劲。   “你好好休息,起来干吗?”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把他按回了床上。   陆非辞喘了两口气,渐渐安静下来。   震惊过后他才反应过来,即便是首座天师,也是这一代的首座天师,早与自己无关了。   他问:“为何首座天师会突然出现?”   苏戴月回答道:“南宫家主不是向总公会求助,让他们派个天师来净化厉鬼吗?结果撞了大运,首座天师正好在附近办事,闻讯就赶来了。”   陆非辞眉心微动道:“可南宫晔跟我说,公会请来的人大约要明后天才能赶到。”   苏戴月摇头:“这我不知道……不过他来得正及时啊,这还不好吗?要是再晚一点,大神你可就危险了。”   陆非辞沉默了。   照这么说,布阵的人也是当今首座?   可作为当世最强者,应该完全有能力直接净化厉鬼,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放自己去对话?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能解决问题的?   一时间无数问题涌上心头,陆非辞沉思片刻,转头问苏戴月道:“你听说过同心共灵阵吗?”   “什么?共灵阵?这种鸡肋阵法早就失传了吧,损己利人啊。”苏戴月说。   陆非辞点头不语。   他也觉得这种三百年前就鲜有人用的阵法,到了三百年后的如今,懂的人肯定更少。   所以当时的金光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意识恍惚中出现了错觉?   不对,若真是无人相助,他如何能够顺利进入好友的心境?如何能够安然而退,撑到别人救援?   陆非辞沉默半晌,突然问:“现在的首座天师叫什么?”   苏戴月一愣:“不是吧大神,这你都不知道?——沈不归啊!”   陆非辞喃喃道:“沈不归……”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苏戴月跑去开门:“咦?你怎么来了?”   南宫晔站在门口,脸色有些不太自然:“那什么……何从他人呢?怎么不在医院了?是已经回来了吗?”   “啊对,他回来了。”苏戴月没有立刻放他进门,而是转头对陆非辞道:“大神!南宫晔来了!”   说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狐狸藏起来。   狐狸一掀眼皮,南宫晔?   它朝门口投去一副嫌弃的眼神,起身抖了抖毛,打算亲自下床把人撵走。   不料计划还没开始执行,便被人抓住了后腿,拽进了被窝。   陆非辞把它圈在自己腿边,隔着厚厚的毛毯拍了拍它的屁股:“一会儿乖乖的,别出声。”   说着将手伸进被窝,安抚性地揉了揉里面的狐狸团子。   苏戴月这才对南宫晔道:“进来吧。”   “对了,你们的钱包也找回来了。”南宫晔从口袋中掏出一黑一粉两个钱包,“里面的钱已经没了,万幸的是卡都还在。”   “身份证在就行!”苏戴月接过钱包,将其中黑色的抛给了余小寒,“谢啦。”   南宫晔进屋的时候,余小寒正扶着陆非辞起身,靠着床头坐好。   他仔细打量着陆非辞的脸色,问:“你怎么样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陆非辞道:“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养两天就好。这里住得更舒服些,我就提早回来了。”   “也好,你舒服就行。”南宫晔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垂下眼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也要被卷入那阴气风暴了……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   陆非辞轻笑一声:“不必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话音刚落,突然被毛毯底下的狐狸团子踹了一脚。   陆非辞惊讶地看了它一眼,改口道:“要不这样吧,我们以后再联系,万一真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话还没有说完,狐狸的反应更大了,要不是陆非辞按着它,估计就从毛毯底下钻出来了。   好在南宫晔此刻低着头,也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陆非辞见这家伙一直不消停,抿了抿嘴,将手伸进了被窝,快速又精准地捏住了狐狸耳朵。   被窝里的大毛团子顿时不动了。   陆非辞抬头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有点累了。想必你家里的事情也多,你就先回去吧。”   “好吧。”南宫晔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陆非辞说:“等我再修养几天吧,小寒和戴月他们也想再到处逛逛。”   “这样啊。”南宫晔抬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道:“那日后有缘再会吧。”   “嗯,有缘再会。”   陆非辞目送他走出了屋子,听他关上了最外面的门,这才拍了拍被窝中的狐狸:“出来吧。”   居然没动静。   陆非辞低头一瞅,这家伙,不会又闹脾气了吧?   他掀开被子,果然,狐狸正气鼓鼓地趴在那里,满脸写满了“我不高兴”。   “这是怎么了?”陆非辞抬起发酸的胳膊,将狐狸抱了起来,“我看看……谁又惹到你了?”   狐狸一扭头,看也不看他道:“南宫家的人总是这么讨厌!”   陆非辞戳了戳它的脑袋:“别乱说话,你见过几个南宫家的人?”   “反正见过的都很讨厌!”狐狸闷闷不乐地说。   刚刚要不是被陆非辞按着,它早就冲上去教那小子做人了。   陆非辞见它也不是真的生气,无奈地给它顺了顺毛,开始转移话题:“红琦姑娘这两天哪里去了?”   狐狸哼了一声,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任务就是寻找厉鬼,如今厉鬼找到了,她自然也就走了。”   说着,就将话题转了回去:“你之前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南宫晔的?”   “执行委托任务的时候碰到的。”陆非辞说,“你呢,又是怎么认识红琦的?”   狐狸理所当然道:“我们同族,我当然认识她。”   “好吧。”陆非辞也没多想,转头对苏戴月和余小寒道:“这几天你们就在H市好好玩玩吧,我也安心休养一下,然后我们就回A市。”   两个小年轻人发出一声欢呼,开始制定游玩计划。   陆非辞则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望着朗朗晴空发呆。   梦魔如今还在A市。   经此一事,他也大约意识到了那群魔人在找什么。   他们要找的,极有可能是自己。   梦魔帅人在一个多月前抵达了A市,那正好是自己重生现世的时间节点。   祭魔符一事,大约也是想引他出洞,因为那是除了梦魔以外只有他还认得的符咒。   然而如果这些猜测统统成立,这就意味着梦魔知道自己重生的秘密。   还意味着,自己穿越三百年的重生,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未来艰险,前途未卜。   然而陆非辞心中并没有感到害怕和不安。   他望着窗外金阳照耀下的城市,想起了桂树下南宫义对他说的,愿你千帆过尽,不改初心。   他微微一笑。   他不怕回到A市,也不怕预言成真。   因为他相信自己不会堕魔,不会去为祸世间。   所以何必让预言影响到自己的心境呢?   此后余生还长,他会证明那是错误的。   陆非辞收回目光,拍了拍身边的狐狸团子:“你这几天什么打算?要不要也出去逛逛?”   “我不要。”狐狸将下巴枕在前爪上,小声道,“我留下来陪你吧……看在这边冷气足的份上。”   作者有话要说: 布阵的人以后还会登场,至于他为什么出手相助也留待日后交代。   辞辞未来会经历许多事,但他身边有朋友有小攻,不怕哒 第51章 天煞孤星的少年(1)┃小偷   七月中旬,陆非辞等人回到了A市。   苏戴月继续修行, 余小寒惨遭挂科, 不得已先将接任务的事放一放, 开始看书复习。   陆非辞则回到了秋醒的古玩店里工作。   作为一名已经连续翘班十多天的员工,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吃老板的又住老板的。   于是白天带着他的狐狸一起来蹭空调,晚上便回自己的小破屋。   盛夏降临,天气愈发炎热,陆非辞一边打工赚钱, 一边开始着手准备换房的事。   他打算租个离工作地点近一点的单间, 房屋面积不用大,但一定要干净整洁有空调。   A市的夏天焦金流石, 即便到了夜间室内温度也将近三十度, 热得他睡不着觉。   他现在卡里还剩三千来元积蓄,身上还有两百多现金,可以试着去找找那种每月房租一两千的单间,房费最好能按月交,不然他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   他也考虑过和人合租的问题,但被狐狸坚定地否决了。   陆非辞无法, 只得将目标转向了单间公寓。   然而还有一件事令他放心不下。   倒不是钱的问题——他如今虽然存款不多, 但通灵证在手, 随时都能去做任务解燃眉之急。   他担心的是隔壁柳奶奶。   柳奶奶如今已年近七十,她丈夫早逝,儿子儿媳和襁褓中的孙子都在十几年前的一场车祸中丧生,这些年来一直独自生活。   自己当初穿越来时, 身体极其虚弱,头半个月都是靠着她的悉心照顾才活下来的,这份恩情深厚,他一直记在心中。   所以他现在能自力更生后,也格外照应柳奶奶,经常买些吃的穿的送过去,或者帮她提提东西、跑跑腿。   可自己要是走了,柳奶奶在这边就又是孤身一人了。这也是为什么他拖了半个多月都没有下定决心要离开。   他想过定期给柳奶奶打点钱,每逢周末再来看看她。可柳奶奶不要他的钱,甚至叫他不用来回折腾。   她跟他说,人应该趁年轻多打拼一下,能搬去更好的地方就搬,不必顾虑她。   可是陆非辞知道柳奶奶未必真是这样想的,她只是担心自己拖人后腿,想让幼鸟独自高飞罢了。   陆非辞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搬走,然后每周都回来看看柳奶奶,顺道送点儿食物和生活用品,省得她还要下楼去买。   这天早上七点多,陆非辞如往常一样出了门,和九归在小巷口分别。   他坐公交去上班,自然不能带着狐狸。于是他们每天一起出门,他去车站等车,九归则直接跑去古玩店等他。   下车时还不到上午九点,A市已经火伞高张。   陆非辞走在街道上,被阳光刺得有点睁不开眼。   走着走着,对面迎面而来一个身穿绿色条纹衫的少年。   少年低头边走边玩手机,似乎没有注意到行人情况。   陆非辞见状,便往旁边走了走,想要避开少年。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了一番……   附近有小怪?   就在这一分神的工夫,前面不看路的少年居然一头撞了上来。   “啊!”少年惊呼一声,整个人朝前跌去。   陆非辞也被撞得一晃,刚踉跄着站稳了,就见少年朝自己扑来。   “小心!”陆非辞伸手扶了他一把,然而两人还是迎面装了个满怀。   相撞的那一瞬间,陆非辞直觉少年的手不大老实,似乎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身后一探。   他左手扶住少年,右手忙摸向牛仔裤兜。   还好,右边口袋里的手机还在。   陆非辞刚松了一口气,再一摸左兜——   钱包不见了。   他一把推开了少年,少年还在那惊魂未定地喘气。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讨好地笑道:“对不住了大哥,我走路总喜欢玩手机,下次一定认真看路。”   陆非辞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演得还挺像。   他慢悠悠地伸出了手:“钱包还我吧。”   少年听罢脸色一变,掉头就跑。   “站住!”陆非辞追了上去。   其实那钱包里一共就二百多元现金,外加几张小票。   他没有出门随身带身份证的习惯,尤其余小寒他们刚刚在H市遇上过小偷,他引以为戒,也不往钱包里放太多东西了。   可最近毕竟赶上他要搬家,手头不富裕,两百块钱也是他和狐狸好几天的饭前了,丢了也是心疼的。   何况这少年看着不大,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偷窃之事,实在不能助长这种邪风。   小偷跟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得飞快。   陆非辞边跑边从兜里掏出一张定身符,不打算陪他在大热天里玩猫抓老鼠了。   不料就在这时,少年突然脚步一转,拐进入了一旁的小巷中。   陆非辞则皱了皱眉,他感到刚刚那小怪的气息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追入小巷,少年竟没有再跑,而是倚在巷口的大榕树下,一边喘气一边擦汗。   陆非辞朝不远处的房顶望去,一抹若隐若现的白色雾气飘过,飞速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是那小怪?   气息单纯,想来倒也无害,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陆非辞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树下的小偷:“怎么不跑了?”   “什么?”少年掏了掏耳朵,一改刚刚的惊慌失措,换上了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痞子表情,“我来这乘凉而已,有何贵干?”   陆非辞眉头一挑,这家伙为何突然变得毫无惧色?   他抱臂打量着少年,树荫下光线不似街道上那般刺眼,反而能将少年的容貌看得更清楚些。   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唇红齿白,纤细高挑,嘴角挂着一丝痞里痞气的笑容,可单看眉眼,又十分柔和。   陆非辞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少年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那眉目间的神韵究竟像谁。   他语气还算客气道:“偷窃他人财物,于理于法都不能容,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我的钱包还我吧。”   少年假装听不懂:“什么钱包?”   说着,朝他张开了手臂:“有本事你来搜啊。”   陆非辞看着少年有恃无恐的样子,微微一怔。   难道钱包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他将信将疑地上前搜了搜,果然一无所获。   “怎么样?我可以走了吗?”少年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陆非辞抿了抿嘴。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家伙还有同伙接应,带走了钱包?   可他们前后脚拐入巷中,他并没有看到还有旁人……   等等!陆非辞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那小怪是你同伙?”   少年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嘴硬道:“你说什么呢?”   陆非辞看他脸色,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原来如此,你负责偷钱包,然后转交给它,它负责带着赃物溜之大吉?”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走了!”少年见事情败露,也不再跟他纠缠,反正他现在没有证据,也抓不住自己。   然而还未走出拐角,就被陆非辞拦下了。   “你干什么?让开!”少年色厉内荏道。   陆非辞问:“你为何能指使那小怪?你是通灵者,还是它的主人?”   “什么通灵者?什么小怪?和我有什么关系?”少年抠了抠耳朵,一副不懂也不想听的样子。   陆非辞见状,不由叹气道:“你如果有这种能力,何不将它用在正事上?偷钱包这种事,难道还能做一辈子吗?”   “喂!谁偷钱包了?你搜到证据了吗?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少年反咬一口道。   陆非辞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少年底气这么足,说明那小怪肯定已经跑远了,以他如今的能力,无法做到大范围内搜索鬼怪,所以钱包八成是找不回来了。   少年说:“赶紧让开,这都九点多了,我还有正事要做呢!”   陆非辞低头一看时间,果然已经九点了,古玩店的工作要迟到了。   虽然秋醒不会扣他工资,但是迟到总归不太好。   “好吧。”陆非辞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没有证据,他也不好强扣下少年。   于是抬头道:“你手机拿出来,记一下我电话。”   “哈?”少年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我记你电话干嘛?”   陆非辞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两指,竟直接把手机从他口袋里拎了出来。   “喂!你要抢劫吗?我报警了啊!”少年作势要喊人。   陆非辞快速存好了自己号码,把手机扔回给他。同时伸出右手,在少年肩头处拍了拍:“你的小怪同伙要是遇到了麻烦,就来找我吧。”   指尖微光闪过,陆非辞收了手,转身离开了小巷。   “神经病啊……”少年一愣,拍了拍自己肩膀,小声嘟囔着走了。   陆非辞一边往古玩店方向走去,一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他刚刚在少年身上留下了一道避怪符,会让他的小怪同伙难以靠近他。   如此一来,他们再想这样里应外合地偷东西可就难了。   当然,如果少年愿意就此从良,不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那么避怪符于他有利无害,那两百块钱丢了也就丢了。   陆非辞走入店中时,距离九点已经过去了十一分钟。   从三十五六度的室外一下子进入到二十五六度的室内,陆非辞瞬间感到神清气爽。   狐狸和秋醒正在窗边啃西瓜,见他来了,忙招呼他一起吃。   “抱歉老板,我迟到了。”陆非辞走过去对秋醒说。   “没事,反正你早来了也是和我们一起吃。”秋醒指了指西瓜,“尝尝吧,特别甜。”   狐狸则问:“路上出了什么事吗?我们一起出的门,你怎么会迟到?”   “遇到个小偷,把我钱包顺走了。”陆非辞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狐狸一听,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那你还说不要我跟你一起上班,有我在的话,怎么会连一只钱包都守不住?”   “不是我不想带你,人家公交车卖狐狸票吗?等以后我搬去近一点的地方住,可以步行来上班的话就能带上你了。”陆非辞说。   秋醒听他们在那调情般的拌嘴,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他吃完西瓜,擦了擦嘴:“对了,我中午有事,要出去一趟,午饭你们自己解决吧。厨房里有菜,你们也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叫外卖。”说着抬头欲言又止地看了陆非辞一眼。   “呃……”陆非辞有些犹豫。   他刚被偷了钱包,现在身上一点现金都没有,而且最近还计划要搬家,外卖钱能省则省。   但是如果自己做的话……   他低头看了眼正啃西瓜啃得起劲的狐狸,觉得有点委屈它。   狐狸掀起眼皮:“看我干吗?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中午试试看吧。”   话音刚落,室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嗯?”狐狸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发现秋醒正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   陆非辞摸了摸鼻子:“你确定?我的厨艺可不太好。”   “真的吗?”狐狸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是对秋醒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也吃过他做饭?”   秋醒点了点头:“小从做的饭吧,很有特色。”   看起来色香俱全,吃起来一言难尽。   狐狸哼了一声,对陆非辞道:“他都吃过了,你居然还没给我做过!我不管,我要吃。”   陆非辞:“……”   但愿你吃过一次后也能这样想。   狐狸看他满脸纠结的模样,慷慨地一挥爪子:“你尽管做吧,我不挑。”   顿了顿,又小声嘟囔道:“当初那人的饭我都吃下去了,你应该不会做得比他更难吃了……” 第52章 天煞孤星的少年(2)┃“我从前认识一个人——做饭跟你一样难吃。”   中午十一点, 陆非辞在厨房内望着满屋食材犯愁。   “你想吃什么?”他回头问狐狸。   狐狸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打滚,闻言耳朵一动,翻起身道:“我想想啊……不为难你了, 小鸡炖蘑菇和红烧肉总会做吧?”   陆非辞:“……”   这家伙口味和小年糕倒是挺像。   可惜红烧肉他并不会做, 以前小年糕要吃的时候也是去外面买的。   至于小鸡炖蘑菇, 这个他倒是会,但也知道自己做出来的是多么难以下咽的味道。   陆非辞面带迟疑地看了眼狐狸,决定说个小谎:“这俩我都不会做,要不你别点了, 我自己看着做吧。”   狐狸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计较,大概是因为秋醒和陆非辞都给它打过预防针,导致它对午饭也不抱什么期待了。   它无精打采道:“无所谓了,你随便吧。”   陆非辞看它样子蔫蔫的,觉得不能让狐狸第一次吃自己做的饭就留下心理阴影。   于是本着改变一下菜品或许能出奇制胜的天真想法, 决定大胆尝试两道没有做过的菜。   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接下来半个小时里,陆非辞又是上网查菜谱,又是照着视频学教程。   卯足了劲儿,打算一雪前耻。   狐狸见他这么认真, 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期待。   早早地跳上了饭桌, 摇着尾巴等午饭。   半个小时后, 两道芳香四溢的精美菜肴出炉。   一道红烧鲈鱼,一道可乐鸡翅。   “闻起来还不错嘛,刚刚干吗那么谦虚?”狐狸满怀期待地一探头, 接着却小脸一皱:“怎么有鱼?我不喜欢吃鱼。”   陆非辞轻笑道:“你不是也嫌鱼刺麻烦吧?”   狐狸哼了一声:“本来就很麻烦!”   “我给你挑刺,你坐那吃现成的就好。”陆非辞伸手揉了揉它脑袋,一边给它挑鱼刺,一边感叹狐狸养起来果然费劲。   狐狸闻言美滋滋地坐好,又伸爪指了指鸡翅:“这个的骨头也挑掉。”   剔去骨刺的鱼肉和鸡翅放入了狐狸身前的小碗内,陆非辞略带忐忑地望着它:“尝尝看。”   这两道菜他都是第一次做,自己也不知道做成了什么样,但愿不像以前那样中看不中吃。   狐狸把脸埋进碗里,咬下了一大口鱼肉。   陆非辞目不转睛地望着它:“怎么样?好吃吗?”   话音刚落,就发现狐狸愣在了那里,目光放空,甚至停止了咀嚼。   “喂,怎么了?”陆非辞伸手在它眼前晃了晃,“难不成我厨艺突飞猛进,好吃到你都不会说话了?”   狐狸听罢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强忍住了将口中食物吐出来的冲动,艰难地把它们咽了下去。   然后缓缓道:“凡人,我从前认识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陆非辞的错觉,狐狸此刻的目光似乎意外温柔。   正当他以为对方被自己的厨艺折服时,就听它继续道:“做饭跟你一样难吃。”   陆非辞:“……”   狐狸接着补刀:“不,还是你更糟糕,至少他不会把这样的手艺称为‘突飞猛进’。”   陆非辞:“……”   狐狸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凡人,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是没我可怎么活啊?”   “哦。”陆非辞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不好吃就别吃了。”   说罢将盘子拉到了自己跟前,然后夹了块鱼肉。   嗯,发挥十分稳定。   他又不死心地咬了口鸡翅,然后认命地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厨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以后还是乖乖叫外卖吧。   古玩店老板回来的时候,满脸不怀好意地问狐狸:“午饭吃得怎么样?”   狐狸闷闷不乐地趴在窗边,一想到自己的喂养者做饭那么难吃,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不由得悲从中来,都懒得跟他吵架了,默默地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寂寞的头脑壳。   “看来你的厨艺伤它很深啊……”秋醒直起身,转头对陆非辞道。   陆非辞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倒是想提升厨艺,可惜天不由人愿啊。   因为看店表现良好的缘故,秋醒惯例放他早下班了。   陆非辞对狐狸道:“今天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去一趟通灵者公会。”   狐狸一翻眼皮:“公会?你去那干吗?”   “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任务。我刚丢了钱包,再不接任务,你的晚餐要没找落了。”   狐狸一甩尾巴:“我回去也是闲着,跟你一起去吧。”   “啊?”陆非辞低头瞅它,“开什么玩笑,你是只妖,居然还想要去通灵者公会?不怕人把你收了吗?”   “切,大不了我不进去,在外面等你总可以吧?”说罢顺着陆非辞的牛仔裤爬上了他肩膀:“走吧走吧,再磨蹭该关门了。”   陆非辞被它压得腰一弯,感觉就像背了一座小泰山,不由问道:“你今天中午不是没吃多少东西吗?怎么还这么重?”   “吵死了!”狐狸愤愤不平地说,“这已经是我最轻的形态了!”   要是化出九尾原形,还不把你压成肉泥?   下午四点一刻,一人一狐来到了通灵者公会的山脚下。   陆非辞望着半山腰上的公会大楼道:“你就在这等一等吧,我去去就回。”   狐狸却说:“我跟你上山呗,在门口等着还不行?”   陆非辞无奈道:“离太近了万一被公会的人发现怎么办?你不怕被抓,我还想要我的通灵证呢。”   “切。”狐狸用后腿蹬了蹬耳朵,“那你快点儿回来啊。”   陆非辞走进任务大厅时,有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准备下班了。   他抬头匆忙扫过挂任务的大屏幕,决定挑选一个简单一点、能够快速完成的任务,最好今晚就能执行完毕,解决一下他紧张的资金问题。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任务简介栏,目光突然停留在一个上黄位任务上——   城东周桥附近有一片废弃已久的烂尾楼,最近几日,无人居住的楼内突然散发出阵阵冲天恶臭,严重影响到了当地居民的生活。   物业前去检查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恶臭根源,迫于投诉的人太多,只能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来公会挂牌,请人帮看看是不是什么怪力乱神导致的。   就是它了。   陆非辞一看任务简介,心中就有了大致猜想。   凭空出现经久不散恶臭,极有可能是妖物为了宣示自己自己的领土权留下的,要除去也不难。   周桥距离公会不远,也不需要专程预约上门时间,可以随时前去执行。   现在才四点四十分,如果能速战速决的话,还不耽误晚饭。   他走到柜台前,接下了这项任务。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陆非辞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您是哪位?”陆非辞问。   少年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你这家伙到底施了什么巫术?小乖现在一靠近我就难受!”   陆非辞一愣,竟是上午那个偷他钱包的少年。   这就打电话来了?   他挑了挑眉:“这才刚过半天,怎么这么快就发现问题了?你又动手了?”   “才没有!小乖是我朋友,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当然会发现问题。你钱包我还你,赶紧把这咒撤了!”   “不好意思。”陆非辞慢悠悠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做,这事明天再说吧。”说着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哥!”少年叫住了他,突然换上了一副温顺、谄媚又略带疲惫的声音,“小乖真的是我朋友,对我很重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偷你钱包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求求你帮我解开吧。”   这语气听得陆非辞一愣。   如果少年和那小怪只是同伙,好像不必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自己,可见“朋友”一说未必有假,不过这保证未必是真。   陆非辞想了想:“这样吧,明天中午十二点你到我们分别的那棵榕树下等我。我今晚确实还有别的事,抽不开身。”   “好的,谢谢哥。”少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特别乖巧,像只温顺的小绵羊。   陆非辞知道这小绵羊的外表大概是只伪装,却也没在电话里多说什么。   他挂了电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山脚下走去。   狐狸正趴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枫树下乘凉。   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心翼翼的跟做贼似的,显然不是陆非辞。   它眯了眯眼,打算给身后的偷袭者送上一套九阴连环爪。   后腿猛地发力,狐狸飞速转身,利爪眼看就要落下。   不料身后的人忽然抱头道:“别别别!是我是我!”   狐狸眉心一皱,急忙收手,指甲尖堪堪停在了对方头顶。   它跳上树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是你?你想干吗?”   苏戴月放下了手,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怎么在这里?大神也在吗?”   狐狸哼了一声:“他去里面接任务了。”   “大神现在怎么这么勤快了?”苏戴月歪了歪头,突然眼睛一亮,嘿嘿笑道:“他是不是来找我师兄的?正好师兄今天执勤。”   狐狸白了她一眼:“你师兄是谁?何从找他干吗?”   “咦?”苏戴月奇怪地看着它,“你跟了大神这么久,居然不知道吗?他喜欢我师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气得我毛都绿了…… 第53章 天煞孤星的少年(3)┃和狐狸一起任务中   陆非辞下山去找狐狸, 远远地就看到了苏戴月的身影。   小姑娘在那叽叽咕咕地嘴巴动个不停,也不知道在跟狐狸说些什么。   而狐狸一脸炸毛样,腮帮子鼓得能塞进一个皮球。   “大神?你出来啦!”苏戴月也瞧见了他, 朝他摇手喊道。   陆非辞走上前去:“你怎么在这?”   “我路过看到你家狐狸了, 就过来找它聊会儿天。”苏戴月笑着对他挤了挤眼睛, “事情都办完啦?”   陆非辞一脸奇怪道:“什么事情?我是来接任务的。”   “好吧。”苏戴月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我还有事,就先撤啦, 再会。”   “再会。”   陆非辞送走了苏戴月,转头一看,狐狸正在那愤愤不平地瞪着自己。   这既生气又委屈的小表情看得他一愣,令人无端心虚起来。   “谁又惹到你了,小祖宗?”陆非辞走过去蹲下身,想伸手去顺一顺狐狸毛, 不料却被对方躲开了。   “咦?”他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狐狸,“你怎么了?”   狐狸扭过头,紧抿着嘴不说话。   陆非辞摇了摇头, 起身道:“我刚接了个任务, 要去周桥那边走一趟, 你要一起来吗?还是自己先回家?”   狐狸瞪着他,不答反问:“你刚刚去干吗了?”   陆非辞一愣:“不是说了去接任务吗?”   狐狸咬牙道:“除了接任务呢?”   “嗯?”陆非辞被它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你指什么?”   狐狸恶狠狠地磨着爪子, 都快把地面抠出洞来了:“单纯接任务为什么不许我跟着?我想去大门那等都不可以!”   它刚刚听苏戴月说起何从的过往,气得都快炸毛了。   没想到这家伙不光体质差、厨艺差,连眼光都这么差!   一个中玄位的废物点心有什么好喜欢的?居然还为他跳了河!   狐狸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一面哀其不幸,一面怒其不争。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不是至今死性不改啊?   它回忆起方才何从的态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先是不想带自己来公会,然后到了山脚下又不许自己上山,肯定是要避开它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陆非辞一头雾水地看着忽然无理取闹的狐狸,不知道这家伙又被触到了哪根筋,无奈道:“这个也跟你解释过了——怕你被抓啊。”   狐狸不信:“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和那个什么什么师兄的事?”   陆非辞:“……”   他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戴月那小丫头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狐狸一见他这样子,醋意更大发了:“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陆非辞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没有。”   狐狸一愣。   陆非辞解释道:“都是以前的误会,又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我干吗还要专程向你汇报?”说着弯腰抱起了狐狸,“乖,大热天的别闹了,我们一起去周桥看看吧。”   “哼,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他?”狐狸靠在他肩头闷闷不乐地问。   陆非辞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   狐狸蹭地抬起了脑袋:“真的?”   “当然了。”陆非辞说。   狐狸这才放心下来,可还不待它摆出一张得意脸,就听他继续道:“我又没有龙阳之好,为何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狐狸:“……”   它呆呆地问:“那你喜欢女人?”   这倒是把陆非辞问住了,他想了想说:“喜欢姑娘不是正常的吗?不过我暂时还没喜欢过哪个姑娘。”   “暂时?你都二十多了,人类到你这个岁数都没喜欢过姑娘的话……”狐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尾巴重新摇了起来,“凡人,你不要因为经历过一次失败,就连自己的性取向都不敢正视了。来日方长,你的前途还是光明的。”   “这都哪跟哪呀?”陆非辞哭笑不得地说,总觉得狐狸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幼时生活在山中,经历过那场火灾后便开始跟着师父一路修行,过着小和尚般清心寡欲的生活,周围连个姑娘都没有,谈何喜欢?   不过他也懒得跟一只狐狸解释这些了,只是道:“走吧,我们去周桥,争取太阳落山前解决问题。”   周桥位于城东,位置较为偏远,附近大多是老居民区,还有一片未能盖完的烂尾楼。   当年开发商因为资金链断裂,留下了这片烂尾工程,至今也有十几年了。   此前大楼虽然荒废,但一直没有传出过什么异味,直到最近两周,才突然变得臭气熏天。   一人一狐来到周桥,远远地就闻到了恶臭。   狐狸皱了皱鼻子:“这是什么味道?也太臭了吧?”   陆非辞也是心下一惊,在到达这里之前,他还以为臭气是妖物留下的,毕竟这是最常见的情况。   可到了地方之后他才发现,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这恶臭程度远超想象,不像是妖物单纯的标记。   反而像是……   陆非辞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心微微一皱,带着狐狸朝废旧的大楼中走去。   越靠近大楼,气味就越来越浓,配上这闷热潮湿的天气,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陆非辞进入楼中,开始仔细搜查着,试图找出恶臭的根源。   可走了还没两圈,就觉脑袋有些昏沉。   倒不是说这气味有毒,而是因为它臭得太过刺激,普通的肉体凡胎有些经不住它的四面熏染。   正当他蹙眉思考要不要先撤离时,狐狸突然跳上了他肩头。   紧接着,背心处传来一股清凉舒适的气息,灵力流入,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狐狸一只爪子按在他背上,见他面色缓和一些了,这才放开了手。   “谢谢。”陆非辞道,“这里的气味太重了,我看不像是妖留下的,而像是……”   “谁在那里!?”狐狸突然朝窗外厉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陆非辞一愣,只见窗外一抹白影闪过,狐狸嗖地追了出去。   陆非辞跟着它们跑出了大楼,来到一片空地,臭气终于不像楼中那样熏人了。   狐狸此刻正按着一只白花花的小怪,眯眼打量着它。   而小怪惊声尖叫着,正在狐狸爪子下可怜又可笑地挣扎。   陆非辞走了过去,突然一怔,这小怪的气息怎么有点熟悉?   正当他这样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怒吼:“喂!你在干吗?赶快把小乖放开!”   陆非辞:“……”   他一转头,和举着块砖头正要往这砸的少年打了个照面。   少年:“……”   陆非辞:“哟,我们又见面了。”   “你你你……”少年瞠目结舌半晌,语气突然软了下去:“哥,不是说明天见吗?你怎么亲自找过来了?”   陆非辞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找你的。我也挺想知道你和你家小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住这附近啊。”少年回答说。   狐狸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陆非辞:“你们认识?”   “嗯,就是这家伙偷的我钱包。”   狐狸蹭地一亮指甲,身下的小怪立马尖叫起来,瑟瑟发抖。   “小乖!”少年见状,急得眼睛都快红了,又不敢靠近,怕它更难受。   只得目露祈求地看着陆非辞:“哥……”声音软软绵绵的。   狐狸突然哼了一声,斜眼打量着少年。   陆非辞低头看了眼那小怪,对狐狸道:“先松开吧。”   狐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松开了手。   小怪瞬间飘起,绕着少年打转,似乎想躲去他身后,但碍于避怪符在,又无法靠近。   少年开始一点点往外移动,陆非辞抬眼道:“你站住。”   少年身子一僵,讨好地笑道:“哥……”   “叫哥也没用,你解释解释,你家小乖是来干吗的?”   “我说了我住附近啊。”少年嘟囔道。   “少在这偷换概念,住附近的人难道都喜欢来这烂尾楼里闲逛?”陆非辞审视着少年,突然问道:“你还没成年吧?你父母呢?”   少年眼睫一眨,垂眸道:“我没有父母。”   “嗯?”陆非辞一愣,“那你自己在这租的房子?”   “你问这么多干吗?调查户口的啊?”少年突然不耐烦道,“我可以走了吗?”   陆非辞长眉一挑:“你还想不想你朋友靠近你了?”   少年怒道:“你威胁我!”   陆非辞摇头道:“你倒是挺理直气壮的……别的不说,偷人钱包被抓住是要坐牢的。你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干吗非要做这种事?”   少年小声道:“少唬人了,你钱包里一共就两百多块钱,这点钱就算被抓到会判刑吗?”   陆非辞问:“加上你之前偷的呢?”   少年急眼道:“我之前就没偷过!”   陆非辞掀起眼皮,无语地注视着他。   少年手法的确不算娴熟,当初那一摸,自己都感受到了。   可他和小怪之间配合这么默契,若说是第一次干,他也不信。   少年被他看得心里打怵,半晌终于低下了头,小声补充道:“没偷过几次……真的,你是第三个。我之前在这过得虽然不算好,但也勉强能过,最近实在没办法了,才开始动些歪脑筋的……我知道错了。”   “最近?”陆非辞耳朵突然一动,“你是指出现恶臭之后?”   少年点了点头。   陆非辞皱眉道:“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54章 天煞孤星的少年(4)┃天煞孤星命   少年名叫阿辰, 今年十七,是名孤儿,幼时在孤儿院中长大, 后来被附近的一户人家领养了。   在他十一岁那年, 他的养父母也出了意外, 他从此便流落街头,过上了风餐露宿的生活。   小乖是他养父母送他的一块白玉所化,化形距今已有五年了,五年来一直形影不离的陪着他, 所以即便在少年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将它卖掉。   少年为了养活自己,白天在附近发传单、看场子、搬砖,甚至捡垃圾,什么活儿都干过,夜里便睡在这栋废弃的大楼中, 这么多年也凑合着过了。   楼内不光住着他,还住着周围的几个流浪汉和小混混。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能相互帮衬一下, 介绍介绍“工作”。   他和其中两个小混混都很年轻, 觉得这样蹉跎下去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 于是跟人借了一万来块钱,打算自己出去做点小生意。   然而美好的计划刚刚开始,意外就发生了。   某天夜里, 劳累了一天的少年回到废弃的大楼中,想去找二人谈事情,却发现他们都不在。   他又去附近找了找,结果发现不光是他俩,周围烂尾楼里的人全部不见了。   他惴惴不安地等了一晚,没有人回来,之后也再也没见过他们的踪影。   所有人都仿佛人间蒸发了,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又过了没几天,楼内就开始散发臭味,且味道越来越重,逼得少年没有办法,只得离开了这里,重新开始了露宿街头的生活。   他刚经历了这等怪事,又失去了伙伴,一时间心神不宁的,也没心思去赚钱了。可偏偏这时候债主找上门来,让他还那一万块钱。   那一万元当初不是他去借的,现在也不在他手中,他从头到尾都没见到过。   可那债主是当地的大混子,讨债的手段出了名的下作,和他也没处讲理去。   少年心里害怕,一时间又凑不出那么多钱,便不禁动起了歪心思。   不料才刚偷了两次,就撞上了陆非辞这块铁板。   “至于小乖,它真的只是路过。你给我施了巫术后它又不能靠近我,我就让它随便出去逛逛,这大楼是我们之前一直住的地方,它又不怕臭,所以就过来了。”少年闷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可以解开那咒了吗?”   陆非辞听完,不禁叹了口气。   少年身世如此,也是个可怜人,然而……   他伸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道:“我可以帮你解开,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偷东西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你要是养成了习惯,日后迟早要出事的。”   少年一怔,然后低下脑袋,乖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钱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以后不这么干了。”   陆非辞点了点头,指尖金光闪过,画了个破咒的符。   符成的瞬间,小怪欢天喜地地贴到了少年身上,开始粘着他到打转。   陆非辞轻轻一笑,旋即回头望着废旧的大楼,神情恢复了严肃:“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刚刚说楼里的人全部失踪了,再也没回来?”   少年点头:“嗯,我也想知道他们去哪了……”   “人失踪了这么久,报警了吗?”   少年闻言,突然低下了头,摇摇脑袋道:“都是些居无定所的人,有的连户口都没有,报警有什么用?他们虽然集体消失比较奇怪,但也不一定真出了什么事,万一只是想离开这里,自己走了呢……”少年说到这里,目光似乎有些躲闪。   陆非辞又问:“他们集体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三周前吧,臭气是近两周才开始的。”   “这片烂尾楼内原本住着多少人?”   “也没多少,七八个吧……”少年说着,抬头打量着陆非辞,“你问这么多干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非辞说:“我是一名通灵者,受这边的物业委托来调查一下恶臭哪里来的,看看能不能想出解决办法。”   少年问:“那你有办法吗?”   陆非辞摇了摇头,目光渐渐沉了下来:“你说他们可能是自己走的,但我觉得,他们或许是真的出事了。”   陆非辞说着,低头对无聊地在那蹬腿的狐狸道:“你知道怨尸臭吗?”   狐狸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你是说,这臭味是怨尸留下的?”   陆非辞道:“我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因为我没在附近发现阴气。如果有人在附近被杀,死后怨气太深,导致尸体腐变,那这怨气应该也足以令他化为厉鬼了。”   “不错,我也没察觉到阴气。”狐狸点点头,问道:“现在怎么办?这任务凭你是解决不了的吧?”   陆非辞叹了口气:“嗯,这任务有些超纲了。它只挂在了上黄位,应该是因为公会的人初判有误。一般这种情况是妖物造成,解决起来也容易。可如果这里的臭气是怨尸形成的,那么至少要请玄级、甚至地级的通灵者来净化才可以,凭我现在的能力肯定做不到。我等明天再去公会一趟,请他们派人来重新做一下评定吧。至于死的到底是谁,怎么死的,这个不归我们管,直接打110吧。”   “好吧。”狐狸似乎对普通人的生死看得很淡,闻言也没怎么在意,而是道:“既然如此,我们先撤吧。”   “等一下。”少年突然叫住了陆非辞,抬起惨白的小脸问道:“你刚刚的意思是……这附近死了人,而且死的就是之前楼里失踪的人,是吗?”   陆非辞犹豫了一下:“真相如何我还无法断言,不过……”八成如此。   不然楼里的人不会一夜之间集体失踪。   而且如果正常人家里丢了人,肯定早就报警了,大约只有这些无亲无故的流浪汉,才会连死都无人问津,至今也没被发现。   陆非辞以为少年是因为失去了朋友才这般面如死灰,刚想安慰他几句,却发现对方表现得有些不太对劲,不光是伤心,似乎还有些害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怎么了?”陆非辞走了过去,想扶他一把。   不料少年却像受惊一般躲开了,不让人碰。   陆非辞皱了皱眉,从刚刚开始,他就发现少年的目光似乎一直在躲着自己,然而他听这少年身世可怜,只以为对方是不愿揭露过去的伤疤,才一直低着头,一些细节部分也没多问。   然而少年此刻的神情却不像是单纯的悲痛,反而有一丝……心虚?   陆非辞心里一沉,走上前去望着少年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我、我没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少年虽然这样说,却仍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陆非辞抿了抿嘴,忽然伸手抬起了少年的下巴,正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湿漉漉的眼。   他沉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事人命关天,你若有什么隐情,和我说一说,我或许还能帮到你。你若信不过我,留着日后去警察局交待也是一样的。”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哥……”少年一把拉住了他的小臂,满目的慌乱与惊惧,声音颤抖道:“我、我没想隐瞒什么,我只是害怕……害怕是自己克死他们的……”   “嗯?”陆非辞一愣。   少年紧紧抓着他的小臂,指节泛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再抬头时,眼眶竟隐隐泛红。   然后神色颓然地翻开了左手掌心。   陆非辞眸子一缩。   少年左手断掌,手心中央长着一颗突兀的小黑痣。   少年垂下头,低声道:“我从小就有人说,这是天煞孤星的手相。我幼时是孤儿,后来遇到了养父母,他们对我都很好,有人说我是扫把星,他们总是一笑置之,告诉我不必在意。但是过了没几年,他们也死了,我想我大概真的是天煞孤星命,就没再回孤儿院,干脆自己出来混。我起初一直没敢交什么朋友,身边只有小乖陪着我。后来我遇到了大志和顺子,他们虽然是混混,但是都挺讲义气,我想好几年过去了,或许也可以试着迈出这一步了,就渐渐跟他们走到了一起,结果又出了事……我怀疑是自己克死了他们,克死了这片楼里和我一起住的人……”少年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呜咽。   他委顿在地,痛苦地抱住了头。   少年长期漂泊在外,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难免有些营养不良,因此整个人看上去瘦骨嶙峋的一小只,背影显得异常单薄。   陆非辞怔了怔,没想到他纠结的是这个。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少年,片刻后轻声一叹:“他们不是你克的,你也不用相信天煞孤星的说法。”   “什么?”少年闻言抬起了头。   陆非辞和声道:“你这的确不是个有福气的手相,但若说天煞孤星命,那便是夸大了——天煞三十年一遇,孤星十二年一轮,也就是说真正的天煞孤星三百六十年降临一次,哪能轮到你头上?”   少年怔了怔:“真的?可是我从小到大……”   “你都还没成年,谈什么从小到大?以后日子还长,何必自己吓自己?”陆非辞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以前的命是不太好,但今后日子还长,好好努力,一切都会变好的。”   少年呆呆地望着他,许久才道:“那、那现在怎么办?要先报警吗?”   陆非辞摇了摇头:“还是先叫通灵公会的人来吧。报警需要证据,这片烂尾楼面积不小,随处都可能是埋尸地点,如果要一挖到底是个大工程,没有确凿的证据人家不会开工的。所以先让公会的人来确认一下吧,看看臭气到底是不是怨尸留下的,如果是,等他们净化完这里后自然会去跟警察沟通的。”   “好吧……”少年囫囵擦干了眼泪,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棕色小钱包,“喏,还你。”   陆非辞伸手接过翻了翻,里面的钱倒是没有少。   他抬起头看着少年,刚要对他说点什么,就听到一声“呼噜噜——”。   安静的空地上,忽然突兀地响起了一阵肚子叫的声音。   陆非辞望着恨不能将脑袋埋进地里的少年,轻笑道:“饿了?”   红晕从少年脸上一路蔓延到了耳朵尖儿,他扭过头去,小声嘟囔道:“我不饿。”   陆非辞看了眼手机时间,弯腰抱起无聊得直打滚的狐狸:“正好到饭点了,一起去吃饭吧。”   狐狸懒懒地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好啊,去吃什么?”   陆非辞想了想道:“来的路上我看到了家面馆,闻着还挺香。”   少年听他们讨论吃的,舔了舔嘴皮,奈何身上实在没钱,只好招呼上他的小怪,打算直接回他的破烂凉席去睡觉。   睡着了就不饿了吧,少年默默地想,明天开始要努力赚钱还债了。   “小乖,我们走吧。”   “去哪呢?一起来吧。”陆非辞叫住了他。   少年望着他干瞪眼,最终还是摇头道:“我不饿,你们去吃吧。”   陆非辞笑了笑,扬了扬手中钱包说:“来吧,我请客。” 第55章 天煞孤星的少年(5)┃祖孙   陆非辞抱着他的狐狸团子, 和少年来到了附近一家小面馆。   面馆看着不大, 里面人满为患, 还在室外加了好几张露天饭桌。   牛肉面的香气远远地飘到了街口, 勾得狐狸吧唧了吧唧嘴。   “我要份大碗红烧牛肉面。”狐狸话音刚落, 突然眼疾手快地蹦上了外面唯一一张空桌,然后一动不动地蹲在哪里,颇有几分占山为王的样子,扬起脑袋对陆非辞道:“你进去点单吧, 我在这占座。”   陆非辞问少年:“你要吃什么?和它一样吗?”   “我来份小碗素面就好。”少年声音有些嗫喏, 似乎不太好意思。   陆非辞轻笑说:“不用客气, 这里面又不贵,你这么年轻,多吃点儿还能长长个子。”   少年却摇了摇头:“一次性吃太饱容易胃不舒服, 真的, 就要份小碗面吧。”   他长期在外奔波, 饮食一直不规律, 所以肠胃也不怎么好。饿了容易反胃酸, 撑着了则容易胃痛。   陆非辞听罢也没勉强他,给他要了一份小碗牛肉面。   临近七点, 太阳还未落山, 二人一狐在西沉的斜阳下一起吃晚饭。   这家的面条劲道、入口爽滑, 牛肉软嫩多汁、鲜香四溢,确实好吃。   狐狸将脑袋埋进了碗里,尾巴都情不自禁地摆了起来。   相比之下, 少年的神色则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低头搅着碗里的面,吃了两口,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偷了你的钱包,干吗还请我吃饭?”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大概相遇就是缘吧。”陆非辞想了想说,“而且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出具体像谁,反正感觉挺亲切的。”   一旁的狐狸听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吃面的动作,从碗中抬起头,小炮弹一般连环发问道:“亲切?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亲切?谁能让你觉得亲切?”   说着斜眼打量起少年:“难道你觉得他长得像我?”   陆非辞:“……”   他啼笑皆非地揉了揉狐狸头:“你这颗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不过能让他觉得亲切的人确实不多,前世只有师父和好友,今世就只有柳奶奶了吧……   陆非辞想到这里,突然一怔,倏地抬头望向少年。   少年生了双十分柔和的眼睛,仔细望去,那眉目间的神韵确实有点像柳奶奶……   “看、看我干吗?”少年被他盯得有些尴尬,低下头开始吃面。   陆非辞却没有移开目光,仍然将视线牢牢锁定在了少年身上。   直到狐狸也开始挥爪子了:“喂,你看什么呢?还魂了!”   “没什么。”陆非辞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重新开始进食,吃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之前你说你叫阿辰,今年十七了?”   “嗯。”少年点了点头。   “你一出生就在孤儿院吗?有没有人说过是在哪里捡到你的?”   “这我不太清楚。我幼时还不记事,再之后就被养父母领走了,没人提起过。”少年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陆非辞摇了摇头。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大概就只是像罢了。   他虽然这样想,到底又问了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尚有亲人在世呢?”   少年沉默片刻,垂眸道:“那也不能改变什么了,从小不在一起长大,肯定没什么感情的。我现在一个人也能活,不必再去……”   他刚想说“祸害人家”,但忆及陆非辞方才所说的话,又咬唇忍住了。   陆非辞知道他在意自己的手相命格,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图揭伤疤罢了。   一顿饭很快就吃好了,二人分别时,太阳刚刚落山,夜幕还未完全降临,天边晚霞绚烂。   临走前,陆非辞再一次叫住了少年:“对了,你现在住哪?”   少年伸手朝西边一指:“我现在就睡路边,不过前几天发现那有个关停了的废弃工厂,我打算搬去那里。”   陆非辞说:“我明天就去向公会反映一下这里的情况,你暂时不要乱跑,毕竟……这附近可能不太安全。”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少年乖乖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哥,你也保重,一路顺风。”   回去的路上,狐狸突然问道:“你刚刚干吗盯着他看那么久,是想起他像谁了吗?”   陆非辞惊讶地看着它:“你变聪明了啊。不错,我觉得他有点像我们隔壁柳奶奶。”   “啊?”狐狸想了想,“像吗?”   “神韵挺像的,你没近距离接触过柳奶奶,估计看不太出来。”陆非辞说,“柳奶奶的儿子、儿媳和刚出生的孙子都在十几年前的一起连环车祸中丧生了。如果他的孙子还在世,差不多也到阿辰那岁数了。”   “怪不得你问他还有亲人在世会怎样……”狐狸说,“你怀疑他是柳奶奶孙子?”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应该只是长得像。”陆非辞笑了笑,“我只是想,柳奶奶如今腿脚不利落,缺个人照顾,阿辰又举目无亲,也缺个人疼他。所以哪怕来一场美丽的误会也无妨,阿辰如果能住去小巷,两个人正好相互照应,也算是各取所需了吧。可惜他到底有心结,那就不勉强了。”   狐狸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刚刚也瞄了一眼他的手相,即便不是天煞孤星,也是大凶之相,未必能久活。”   “我知道。”陆非辞的笑容淡了下来,叹气道:“但这话不能在那孩子面前说。人的一生本来就短,何必相信这种命格,郁郁终生呢?再者说,有谁生来就该倒霉吗?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若仍心怀希望,或许能活出一番新天地。”   陆非辞说到这里,又忽然想起了洛先知关于自己的预言,一时间感慨良多,却只是沉默。   第二天,陆非辞跟秋醒请了半天假,打算上午去通灵者公会跑一趟。   路过柳奶奶门前时,他脚步一顿,抬手似乎想去敲门,却又犹豫了。   就在这时,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柳奶奶端着一碗粥,走了出来。   “小从,今天这么早就出门啦?我正要给你去送粥呢。”老人脸上挂着慈祥的笑,看他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孙,“绿豆粥,解暑降温的,你喝一碗再走吧。”   “好,谢谢您。”陆非辞双手接过粥,碗并不烫,想来是已经凉过一阵子了。   “进来喝吧,这大热天的,我里面开着电扇呢。”柳奶奶把他引进了自己的小屋。   屋子不大,比陆非辞的稍微干净整洁一点,看得出经过老人的精心收拾,但仍然十分破旧。   “对了,你前阵子不是说要搬家吗,房子找的怎么样了?”   “还在找……抱歉。”陆非辞低头道。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柳奶奶笑他,“你现在越来越有出息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还这么年轻,想往高处飞就往高处飞吧,真的不必理会我。”   陆非辞也笑了,他放下碗,正要说些什么,可身子却突然一僵。   他的目光越过了柳奶奶,死死地盯着老人床头的一副相框。   那是一张全家福,是一双年轻的父母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容中满满都是幸福。   而这对父母,更令他觉得眼熟了——昨日他见到的少年阿辰,和照片中的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非辞难以置信地盯着照片看了半晌,声音有些发涩:“那照片里的,是您儿子儿媳?”   老人回过头,目光又温柔又苍凉:“是啊,正是他们,转眼也过世十七年了……”   陆非辞又问:“那当初您的孙子也是在车祸中丧生了是吗?最后尸体找到了吗?”   老人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回答道:“其实没有……那是一场十分惨烈的连环车祸,前后十几辆汽车相撞,最后又引起了火灾,他还那么小,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柳奶奶说着,面色不禁沉痛起来。   陆非辞见状,也不好再问,怕惹老人伤心。然而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如此说来,阿辰还真可能是柳奶奶的亲孙!?   他脸色几变,一时间心中闪过了无数想法,却又渐渐镇定下来。   他暂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而是匆匆喝完了粥,告别了柳奶奶,回到自己的小破屋中。   狐狸还没有出门,因为陆非辞一会儿要先去公会,不直接去上班,他们便约定下午在古玩店碰头。   “你怎么又回来了?”狐狸懒懒地掀起眼皮,然后一愣,“出了什么事?”   陆非辞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挺高兴,可又像是在担心:“我现在觉得,我们昨天遇到的那个少年还真可能是柳奶奶的孙子。”   “啊?”狐狸也愣了。   陆非辞道:“我刚刚去了趟柳奶奶屋里,看到了她儿子儿媳的照片,和阿辰现在长得特别像。”   狐狸问:“所以呢,你告诉她了吗?”   陆非辞摇了摇头:“还没有……单凭长相其实不足以确定他们有血缘关系,还需要进一步考证,我怕贸然说出来,再让老人空欢喜一场。更何况昨天阿辰的表态你也听到了,即便事情是真的,万一他不肯来见柳奶奶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办?”狐狸对这件事兴趣不高,懒洋洋地趴了回去,“还要帮他们祖孙相认吗,你也不嫌麻烦?”   “别这么说,柳奶奶当初那么帮我,现在我们都要走了,走前能为她做点事也是好的。”陆非辞说,“不过这事急不得。阿辰那里我晚上再去趟吧……昨天他说打算搬到周桥附近的废弃工厂里住是吗?”   “你这家伙……”狐狸意味不明地望着他,语气却无关醋意,反而带着一丝温柔,“某些方面也很像那人啊……”   它沉默片刻,才回答道:“那小子只说最近搬去,你可以先沿着街边找找看。”   “好吧。”陆非辞低头看了眼时间,“那我还是先去趟公会,把情况告诉他们。周桥附近的治安估计不大好,怨尸如果太久得不到超度和净化,恐怕还要生变。”   陆非辞一出屋门,又一次撞见了柳奶奶。   “柳奶奶,您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洗碗。”柳奶奶端着手中的空碗朝他笑笑,神色却有些不太自然。   陆非辞急着去公会,也没太注意到她的脸色,只是微笑道:“一直以来多谢您的照顾,我搬走之前,说不定还能给您带来一个惊喜呢。”   他乘上了去往公会的公交车,不料路上又再一次收到了少年的来电。   “那个,哥,还有一件事,我昨天忘记说了……”电话中的少年语气有些疑虑,有些踟蹰,“我原本也没在意,就是所有人消失的那晚,我好像隐约察觉到了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气息。”   陆非辞一愣:“什么气息?”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让人很害怕……”   陆非辞眉心微微一蹙,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低声道:“其实我好像从小就比别人敏感一点,我指我能分辨出不同生物的气息。鬼的气息很冷,小乖的气息就很纯净,但是那晚的气息我从未见过,不光是冷,还令人感到恐惧和绝望……好像一团令人窒息的黑雾。”   陆非辞眸子骤然一缩。   昨日困扰他的疑问仿佛瞬间被破开了一道口子,云雾拨开,一切都清晰起来!   如此一来,问题就能解释通了——如果臭气是怨尸发出来的,为何附近没有厉鬼的阴气,只有死前凝结的怨气?   因为他们或许已经失去了灵魂,化不成厉鬼了。   魔以人的灵魂为食粮,三周前在周桥动手的,是魔人!   陆非辞念及此处,心下忽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怎么突然想起跟我说这个了?”   少年怯怯地说:“因为就在刚刚,我好像又察觉到了这种气息了。” 第56章 天煞孤星的少年(6)┃遇魔   陆非辞心下一紧, 魔人又出现在了周桥附近?难不成又开始“觅食”了!?   想到这, 他的语气也不由得急促起来:“你现在在哪?”   少年说:“在工地呢,刚接了个小时工。”   陆非辞松了一口气,在人多的地方还好,魔人应该不会嚣张到直接在工地上动手。   他叮嘱道:“周桥那边现在很危险, 你好好工作不要乱跑, 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 陆非辞也来不及先去公会了,直接在下一站下了车, 打的直奔周桥。   路上,他又跟苏戴月通了个电话, 大致告诉她了昨天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想, 让她尽快通知特卫队的人。   苏戴月吃惊道:“大神你确定吗?最近魔人神出鬼没的, 但情报科好像并未在周桥附近发现他们的踪迹,如果弄错了白折腾一趟,季小叔要说我的。”   陆非辞说:“十有八九错不了,弄错了让他来找我, 眼下人命关天,晚了就来不及了,让特卫队赶紧派人去。”   苏戴月:“好吧,那大神你也当心, 如果遇上了魔人尽量拖延时间,不要硬抗。”   陆非辞点点头:“我知道。”   出租车快速奔驰在高架桥上,陆非辞不动声色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心中却有些焦急。   少年能分辨出这些非同寻常的气息,证明他初见时的猜想或许没错,这家伙极有可能身负灵根,只是这么多年无人引导入门,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   通灵者的灵魂会比寻常人“好吃”,附近如果真有魔人在,那少年此刻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陆非辞乘坐出租车,一路找来到了少年所说的工地,却发现他人不在,打电话也不接。   “你说阿辰啊?他有点儿中暑,头儿让他先回去歇一歇了。”工地的人说道。   陆非辞心里一紧:“回去?他回哪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之前就住路边吧,最近听说要搬去哪里来着……”   话音未落,陆非辞已经如同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他在破旧的小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搜索了一会儿,终于在附近一片荒地中发现了一间废旧工厂,周边杂草丛生,完全看不出可以住人。   陆非辞想了想,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走过漆黑大铁门,破败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工厂内部一片阴森,到处都是废弃的机械,角落里还遍布着蛛网。   陆非辞的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果然如同少年所说,他也察觉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气息非常微弱,和寻常魔气有所不同,但是的确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再往里深入,他终于在一台不知是什么长方形大型机器上看到了正在休息的少年。   “阿辰?”陆非辞上前去拍了拍他。   觉浅的少年一下子被惊醒,倏地睁开了眼。   “哥?”他的目光慢慢聚焦在陆非辞脸上,翻身坐起道:“你怎么来了?”   “热昏了吗?我在电话里不就说我要来了?”陆非辞见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哦……”少年呆呆地点了点头,“是有点热昏了,这鬼天气……”   “这大热天的,你怎么还去工地?”陆非辞问。   “我得赚钱还钱啊。”少年低头闷声道。   陆非辞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里不安全,你先跟我出去吧。”   “外面这么热,我们去哪里啊?”   “哪里都好,去周围商场里蹭空调也行。”陆非辞说着,拉起少年就走。   “喂喂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那是什么气息对吗?”少年边走边问。   正当两人走到了工厂门口,大铁门突然轰的一声合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少年惊住了。   陆非辞黑眸一沉,瞬间警惕起来。   下一刻,一道黑气从阴暗的角落中钻出,径直朝二人袭来!   “小心!”陆非辞一把将阿辰拉到了身后,右手捏起一张防护符。   “破——!”   黑色的魔气撞击到符咒上,刹那间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气流将他冲退了好几步。   角落中走出一名面色阴沉的年轻人。   陆非辞眉头一皱,怪不得魔人身上魔气不重,竟是住进了一副凡人的躯体里。   “顺子!”阿辰见到来人大吃一惊,没想到居然是之前消失的好友之一!   “你这是怎么了?”他说着就要朝好友跑去,却被陆非辞一把拉住。   “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顺子了。”陆非辞沉声道,“他灵魂已经被魔人吞噬了,现在里面住着的,是一只魔。”   “什么!?”少年瞬间瞪圆了眼。   “顺子”桀桀地笑了起来:“运气不错啊,竟一次性遇到了两名通灵者,如此我也不用再去找别人了,你们的灵魂就足够饱餐一顿了。”   他说着,目光朝陆非辞望去:“尤其是你,凡人,你的灵魂好香啊……”   “香”字刚一落下,滚滚黑气倏地从他身上冒出。   魔人瞪大了眼睛,目光狂热地盯着陆非辞。   一挥手,魔气便大肆涌向了二人!   陆非辞赶紧施法抵抗,苏戴月肯定已经通知了特卫队,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   然而打着打着,体力渐渐有些不支。   他暗道不好,照这样下去,灵力又该枯竭了。   “哥!当心身后!”阿辰喊道。   陆非辞瞳孔一缩,他张开护盾抵抗住了前方的魔气侵袭,不料身后又有一道黑气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张金符突然从窗口中钻入,瞬间挡在了二人身前。   不远处,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万魔退散!”   陆非辞:“……”   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啊。   他默默回头,正看到萧南旭一剑劈开了工厂大铁门,踏着满地废墟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陆非辞一愣,看了眼萧南旭身后,“就你一个人?”   “季师叔还在来的路上,我正好在附近执行任务,就先赶过来了。”萧南旭说。   经历过上次李侧的事后,他现在见到何从就略感尴尬,倒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当初的真相被戳穿后,有些难以直面自己的偏见。   就在这时,又是两道魔气袭来,分别攻击向了二人。   萧南旭一时间也顾不上尴尬了,赶紧开始画符。   “你们队长什么时候能来?光有你不够,这魔我们加起来也搞不定!”陆非辞边躲边问。   萧南旭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对方说的是事实,可换做从前,何从是绝不可能对他说出“有你不够”这种话来的。或许人死过一次,心态真的会变得不一样吧……   “这地方那么偏,他们赶来最快也要一刻钟。”萧南旭说。   “哈哈哈,一刻钟?”这回说话的是魔人,他目光阴鸷地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过,“那我就不陪你们耗了!”   话音刚落,冲天的魔气从他体内迸发出来!   魔人方才因为怕暴露踪迹,并没有使出全力,可此刻一听二人对话,便知不好,于是决定速战速决。   萧南旭脸色一变,他还以为对方只是寻常的魔,不料还是这么厉害的角色!   这若倾尽全力,他们肯定连一刻钟都撑不到。   萧南旭一咬牙,伸手从兜中摸出了一张黄符。   这是他师父苏会长交给他的,让他在危急时刻保命用。   然而现在已经是危急时刻了,萧南旭伸手一划,毫不犹豫地驱动了这张符!   符中突然爆发出了万丈金光,瞬间照亮了阴暗的工厂。   陆非辞一惊:“天广金日退魔符!?”   他不由得多看了萧南旭两眼,看来苏会长还挺疼他的。   “啊啊啊啊——!”   金光照耀下,魔人发出了痛苦地嘶吼。   他似乎十分畏惧此符,整个人都瑟缩起来。   金光持续了好一会儿,魔人终于倒地不起。   紧接着,一道浓浓的黑烟从顺子的肉体中钻出,在空中扭曲了片刻,突然嗖地转向了一旁目瞪口呆的阿辰。   陆非辞大惊,意识到了它想干吗,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黑烟径直钻入了阿辰体内!   “哈哈哈哈!”阿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再抬头时,目光已经变得陌生又阴鸷。   浓浓的黑烟从他身上冒出,散发着绝望的末日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是我失策了……可真有你们的。”“阿辰”的神情变得扭曲起来,他恶狠狠地咬牙道:“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跑!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话音刚落,工厂门口又传来了声音。   陆非辞心下一喜,还以为是特卫队的人赶来了,可当他回头一看,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柳奶奶!   陆非辞脑中轰的一声惊雷乍响,怎么会这样!?   他回想起自己出门前那一幕,还有柳奶奶当时不太对劲的眼光……   难道他在房中和狐狸的对话,已经被柳奶奶听到了?所以现在找来了! 第57章 天煞孤星的少年(7)┃姗姗来迟的狐狸掀起眼皮:“你要去通知梦魔什么?”   剑拔弩张的危急时刻, 谁也没有想到会闹这么一出。   一时间连萧南旭都愣住了, 朝脸色煞白的陆非辞问道:“这是谁?”   柳奶奶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了工厂门口,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厂中的少年。   两行清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今天早上小从在房中说的话,她听到了, 他说他碰上一个人, 可能是她的孙子。   于是她顺着他说的地址找了过来。   来的路上,她觉得自己疯了。   就算长得再像又能说明什么呢?她的孙子已经死在了十七年前的连环车祸中了。   所以这大热天的,她干吗还要折腾自己的老胳膊老腿?   可她还是没忍住。   她想,自己没有多少年活头了,那么临死之前能再看一眼令她日思夜想的面孔也是好的。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找来了周桥, 却在看到少年的瞬间泪如雨下。   多像儿子年轻时的样子啊……   柳奶奶一步步往前走,仿佛并未看到阿辰扭曲的面容和周身环绕的黑气。   “别过来!!”陆非辞被魔气所困,脱不开身, 只得朝她吼道。   已经迟了。   魔人扭了扭脖子,骨头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下一刻,他身影一闪, 右手径直穿过了柳奶奶的胸口。   血顺着老人的衣襟流下, 落了满地。   柳奶奶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这只手臂, 然而当她再度抬起头,看到手臂主人的面孔时,笑容又重回到了她脸上。   那是一张与儿子太过相似的面孔,哪怕没有床头的照片,她也绝不会忘。   午夜梦回时她时常会想,如果当初儿子一家没有遭遇意外该多好啊……   恍惚之间, 她已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真是幻,或许自己的孙子真的还没死,又或许是她太过思念儿子才产生的幻觉。   怎样都好,至少让她又见了一眼这张脸……   魔人嫌弃地皱了皱眉:“老不死的,灵魂闻着就难吃。”   说罢干脆利落地抽出了手,刹那间血花四溅。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魔人懒洋洋地一侧身,下一刻,却倏地睁大了眼。   一道诡异的金光朝他袭来,令他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   不单是通灵者们纯粹的灵力,似乎还隐含着什么令他都感到畏惧的气息……   他飞身退至十余米外,皱眉打量着来人。   “柳奶奶!”陆非辞大步上前,接住了正在倒下的老人。   鲜血瞬间染了满手。   这是他来到现世期间唯一的亲人,体贴入微地照顾了自己一个月,此刻却满身鲜血地倒在了自己怀中……   陆非辞手臂一抖,双目隐隐泛红。   内心深处好像有一团黑色的火在燃烧,令他体内的血都翻涌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百花街“野有蔓草”古玩店内。   秋醒正和刚到店的狐狸一起吃西瓜。   突然,他眉头一皱,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狐狸眼角余光瞥到他动作一顿,不由问道:“怎么了?”   秋醒反问道:“你确定小从是去公会了?”   狐狸这才停下了吃瓜的动作,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我留在他身上的标记有了反应。”秋醒的眉心一点点蹙起,“好像在被什么东西覆盖……”   “哈?”狐狸白他一眼,“开什么玩笑,谁能覆盖你的魔纹?梦魔也做不到吧,难道A市还有比你更强大的魔在?”   “我没在开玩笑。”秋醒严肃地说,“不管怎样,小从肯定遇到麻烦了。”   “柳奶奶……”陆非辞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堵住她的伤口。   老人气息微弱地倒在他怀中,却仍艰难地转头,望着不远处的少年:“他、他这是怎么了?被鬼上身了吗?”   “嗯,他是个好孩子,只是被魔附身了……您先别说话,我带您去医院……”陆非辞语气有些不稳。   “别难过……”柳奶奶用尽全力握住了陆非辞的手,对他笑道:“也别怪他……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她每说一句话,口中就有大量的鲜血涌出。   白发苍苍的老人低声乞求道:“他还有救吗?救救他好不好……”   “您别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他会没事的,您别担心。”陆非辞低声道。   老人笑了,最后又看了一眼少年阿辰,终于停止了呼吸。   陆非辞沉默地伸手合上了她的眼,放下她的尸体,缓缓起身。   “喂,何从。”萧南旭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劝说道:“你别乱来,我刚刚燃了师父的符,这魔人肯定已经被伤了,现在只要拖到小师叔来……”   “等他们来阿辰就没命了。”陆非辞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萧南旭一怔,总感觉何从此刻的眼神变得与往常不太一样了。   他咬牙问道:“那你想怎么办?这少年已经被附了身,灵魂正在一点点被吞噬,他活不了了!”   陆非辞说:“魔人既然受了伤,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加之刚进入阿辰的身体,融合状态尚不稳定……一会儿你来助我布阵,我把他吸出来。”   “什么!?”萧南旭惊呆了,“就凭你这黄级修为?你想怎么吸?”   通常要将魔魂逼出人体的话,至少要有能将它锁住的能力。   这话要是从小师叔的口中说出也就算了,何从一个单灵根的伪通灵者,拿什么锁住魔魂?   他刚要骂说你疯了吗,却发现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怯懦胆小的何从,寒冰一般的冷意沉淀在那双肃静的黑眸中,竟让他一时间无法反驳。   就在萧南旭犹豫的时候,陆非辞身形一闪,已经开始了行动。   萧南旭一咬牙,提气跟了上去。   陆非辞的速度似乎瞬间提升了许多,一边躲过魔气的攻击,一边在魔人身边周旋迂回,身形几乎出现了重影。   然而黑色的魔气铺天盖地袭来,幻化出道道锋芒,令人避无可避。   魔气划伤了他的皮肤,他却浑然不觉,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   萧南旭看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忍不住开口道:“喂!你到底在……”   话没问完,声音戛然而止。   陆非辞突然停下了脚步,对萧南旭喊道:“就是现在,你来催动大阵,我来控制!”   萧南旭尚不知他在方才混乱的走位中到底布了个什么阵,然而眼前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下意识地开始聚气,将灵力注入地心。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地面上骤然间腾升起了一座金光大阵。   大阵上空浮现出一排排古朴的咒文,写了什么萧南旭不认得,但他隐约知道这是一座古阵。   他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陆非辞一眼,加大了运转力度。   就在这时,陆非辞突然抬手,朝被困阵中的魔人抛出了一道黄符。   咒符贴上了魔人的前额,刹那间,黑气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阿辰的身体。   萧南旭瞳孔缩了缩,竟然成了!?   他刚要松一口气,表情却再度僵在了脸上。   眼下那团魔魂虽然脱离了少年的身体,却在一点点朝陆非辞逼近!   可后者神色坦然地站在阵中,操控着大阵走向,根本没有想跑的意思……   萧南旭瞬间明白过来了,何从根本困不住这魔人!   他所谓的“吸出来”,是指把魔魂从阿辰体内吸到自己体内!   “你疯了吗!?”萧南旭怒吼道,“快住手!再这样我就撤了!”   陆非辞却厉声道:“你要是现在松手,我们都得死!阿辰的身子撑不到你师叔来,我或许可以。”   “什么叫或许!?”萧南旭一时间又急又气,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不敢真的中断大阵。   就在这纠结的瞬间,魔人突然发力,嗖地钻入了陆非辞脑中!   陆非辞身子一颤,口中发出痛苦的喘息。   瞳孔渐渐放大,眼白一点点被魔气染黑……   被俯身的感觉很奇妙,五感尽失,意识也正在渐渐走远。   灵魂仿佛被冻僵了一般,开始融化碎裂……   他知道魔人正在吞噬他的灵魂,甚至能感觉得到对方的欣喜若狂。   但他无能为力。   世界陷入了最深的黑暗,他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摸不到……   正当这时,天地间忽然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火,火光冲天,令过眼万物皆化为灰烬。   这是他八岁那年大火烧山的景象,是他经历过的最初的浩劫。   他当初是怎么从那场浩劫中生存下来的,以至于后来遇到了师父?   这一点,陆非辞忘了。   他失去了关于那一天的全部记忆,只记得自己孤身一人走过那片火海地狱的景象……   “哈哈哈哈——绝佳的灵魂!”   面对从未品尝过的美味,魔人发出了贪婪而满足的狂笑。   他想多吸一点,再多吸一点……   就在这时,变异陡生!   灵魂吞噬进行到了最后,魔人脸色骤然一变,一声凄厉的嚎叫从他口中发出,刹那间,连周围的魔气都开始畏缩扭曲。   这些黑色的魔气曾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利刃,此刻却像是触及了最可怕的怪物,不得不颤抖着退而避之。   萧南旭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他看到“陆非辞”哆嗦着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体内的魔气开始毫无理由地疯狂外泄,纷纷逃也似的飞了出去!   他隐隐听见魔人说道:“是你……原来是你……”   话音刚落,黑色的魔魂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寄居者的身体。   魔人终于放弃了俯身,化出了原本的形态。   可他丝毫没有恋战,居然乱滚带爬地逃跑了!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要赶紧去通知梦魔大人……”   魔人神色仓皇地逃出工厂,语气半是惊惧,半是狂喜。   然而刚走了没两步,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朝自己压来!   魔人瞬间被锁住,动弹不得。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从荒草中走了出来,琥珀色的眼睛朝他投去冰冷的一瞥。   它慢悠悠地抬起一只爪子,朝下一弯,魔人瞬间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子都扭曲起来。   姗姗来迟的狐狸掀起眼皮:“你要去通知梦魔什么?” 第58章 天煞孤星的少年(8)┃“吾主即将降临,你们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你、你是谁?”魔人不答反问, 惊恐万分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狐狸。   而后者只是不耐烦地动了动爪子, 便再度令魔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我不喜欢一句话问两遍,你要是不想说也无妨,特卫队的人马上就到, 你们是死对头了, 留着你跟他们慢慢耗吧。”狐狸神色冰冷道。   “呵……”魔人扭曲的面孔上突然露出了一道诡异的笑容,继而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人也好妖也罢,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人间没有多久太平日子了!吾主即将降临,你们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说罢仰天长啸一声,竟选择了自爆!   体内的魔气不断膨胀, 最终冲破了他的躯体,炸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爆炸冲击波威力巨大,不光将狐狸掀出了几十米, 就连百米外的废弃工厂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呸!”狐狸摔了个狗啃泥,怒气冲冲地翻身起来,朝魔人自爆的方向啐了一口。   它转头朝工厂方向跑去, 可跑了还没两步, 突然目光一凛, 转头望向远方。   脚步停顿了片刻,狐狸略带担忧地望了一眼废弃工厂,终还是转身消失在了荒草丛中。   昏暗的工厂内,碎石与尘灰不断从天花板上落下。   萧南旭见势不妙,飞速奔向倒地不起的陆非辞,焦急地拍了拍他的脸:“何从?何从!快醒醒!”   他又是拍脸蛋又是掐人中, 过了好半天,陆非辞终于悠悠转醒。   双眸缓缓聚焦,意识重回的瞬间,陆非辞蹭地翻身坐起:“阿辰呢?”   萧南旭转身一指。   陆非辞强忍住身上的酸痛无力和脑中的眩晕恶心,起身奔向了少年。   阿辰此刻脸色灰白,进气还没出气多。   陆非辞将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试图为他输入一点灵气。   就在这时,天花板传来咔嚓一声,一块半米多长的碎石板落了下来!   “小心!”萧南旭瞳孔一缩,石板在陆非辞正上方落下,眼看着就要砸中二人。   火光电石间,一道金光破空而来,瞬间击碎了石板!   萧南旭惊喜地回过头:“小师叔!?”   季长欢出现在了工厂门前:“看来我来晚了一步?”   他打量了一眼周围情况,朝二人喊道:“这厂子快塌了,先离开这里!”   陆非辞轻手轻脚地背起少年,踉跄着起身,目光却转向了工厂中央老人已经僵直的尸体……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萧南旭见状跑了过去,背起了柳奶奶。   陆非辞一愣,这时房屋再次震颤起来,他来不及多想,与萧南旭一起朝出口跑去。   待他将人安全背出,远离了工厂,前前后后跑了不过四五十米路,却觉浑身上下都跟要散架了一样。   季长欢问:“叫救护车了吗?”   萧南旭点头道:“叫了,不过这里地方太偏,大概要十几分钟才能到。”   “到底怎么回事?”季长欢将目光转向了陆非辞,后者却只是坐在阿辰身旁,一动不动地望着少年。   “你发现的魔吗?”季长欢问。   “不是我,是他。”陆非辞伸手指了指地上面无血色的少年。   季长欢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检查了一番:“这小家伙也是通灵者?”   “他能分辨得出妖魔气息,体内应该是有灵根的,只不过多年来无人教导,所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陆非辞回答道。   季长欢看了他一眼:“救护车马上就来,我看你也受了伤,一会儿和他一起去治疗一下吧。周末如果有空,来公会找我一趟。”   “好。”陆非辞神色淡淡地答应了。   季长欢看得出他很在意少年安危,于是安慰他道:“你放心,我检查了一下,他应该没事的。”   “还有,”他起身问萧南旭,“你们刚刚有没有感受到别的什么气息?”   萧南旭不明所以:“您指什么?”   季长欢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方才好像察觉到了妖的气息,不过也只有一瞬……或许是我弄错了吧。”   阿辰再睁开眼时,窗外夜色朦胧。   他发现自己挂着输液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咳咳……”嗓子有些发痒,阿辰下意识咳嗽了一声,却发现自己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醒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阿辰一转头,就见到了坐在窗边的陆非辞。   银白色的皎皎月光披在他身上,映得他整个人的轮廓愈发温柔。   “哥?你怎么在这里?”阿辰一愣,顿了顿又问:“我怎么在这里?”   “你受伤了,救护车把你送来的。”陆非辞轻声道。   阿辰问:“现在几点了?”   陆非辞拿出手机,给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陆非辞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甚至有些有气无力,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困意,又或者只是害怕打扰到房中的其他病患。   黯淡的月光下,也看不出他脸色是好是差。   陆非辞道:“你饿吗?不饿的话先继续睡吧。”   阿辰抿了抿嘴。   平生第一次,受伤醒来后还有人守着自己。   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像冬日里的太阳一样可爱。   只可惜……   他挣扎着要起身:“我没事了,什么时候能出院?”   陆非辞一把按住了他:“大半夜的急什么?你出院少说还要三五天。”   阿辰却舔了舔嘴唇,低头道:“我没有钱付医药费。”   “别担心,我替你付了。”   “啊?”少年倏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非辞。   过了半晌,故意撇嘴道:“你?你的钱包我都翻过,根本没什么钱,装什么大方……”   说着又要下床,却再一次遭到了陆非辞的镇压。   “这么晚了,瞎折腾什么?”陆非辞轻斥道。   “嘶……”大概是因为碰到了伤口,阿辰低呜一声,瞪着陆非辞说:“你放手!”   “你在这里躺好,哪都不许去。”   “凭什么!你跟我有什么关系?管我干吗!”阿辰打不过他,只能躺在床上吹鼻子瞪眼。   陆非辞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讲柳奶奶的事。   他知道,少年刺猬一般的外壳下有一颗脆弱又自卑的心,所以才会这么在意自己天煞孤星的手相。   既然如此,还要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吗?告诉他魔人甚至借着他的身体杀死了柳奶奶吗?   然而若是什么都不说,今天的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柳奶奶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了吗?   阿辰是她临终前最后的牵挂,如果连他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柳奶奶跑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呢?   陆非辞长叹一口气,终是道:“这个说来话长,等你出院再说吧。”   可阿辰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副“你不解释清楚我就不睡了”的表情。   两种不同的观点在陆非辞脑中激烈争吵了半天,他望着少年小心翼翼的期待眼神,问道:“你确定想知道?”   少年坚定地点了点头,望着自己左手断掌上的黑痣说:“无论是不是命中注定,我都不会再逃避自己的命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吧。”   陆非辞沉默半晌,终于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过他在讲到工厂中发生的事时,省略了阿辰被附身的那一段,直接告诉他柳奶奶是被那魔人杀死的。   阿辰听罢,沉默了好久,再开口时却是说:“难道只凭长得像,就能确定我是那位老奶奶的孙子么?或许是她搞错了,你也搞错了,我只是一名孤儿,仅此而已。”   “也许吧。”陆非辞居然没有反驳,因为少年说得其实不错,只凭相近的年龄和长相,是无法判定两人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的。   可他也不打算带少年去做DNA鉴定了,柳奶奶已经去世,所以真相无论如何,都不必再深究了。   “有可能是我们弄错了。但柳奶奶之所以会去那里,是因为她愿意相信你是她孙子,她想让我救你、我愿意救你,也正因如此。”陆非辞说,“所以那些真真假假都无需去想了。你只管乖乖养伤,出院后,我可以教你通灵聚气、画符布阵……等你能好好养活自己了,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也当对得起柳奶奶当初的悉心照顾了。”   黑夜中,少年眨了眨眼:“通灵聚气?画符布阵?”   “嗯,你听说过通灵者吗?你有这个天赋,完全可以靠正途养活自己。”月下,陆非辞微微一笑,“不过都是后话了,现在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睡觉。晚安。”   凌晨两点,整座城市都已入眠。   然而百花街古玩店内,一人一狐还没有入睡。   “你确定他是这么说的?”秋醒点燃了一支烟,神色隐晦莫测。   他在缭绕的灰色烟雾中深吸一口气,对狐狸道:“吾主即将降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可能的。”   “能被你们称为吾主的,不是只有万魔朝拜的那位吗?”狐狸问。   “不错。”秋醒徐徐吐出一口烟,目光穿过黑夜,望向无垠的远方:“妖有妖王,魔却没有魔王,因为吾等信奉魔神,不敢擅自称王。吾主有且仅有那一位,可你是知道的,人世间没有神明,魔神一直只是传说中的象征。”   狐狸点了点头:“但愿只是那魔人狗急跳墙,随口一说吧……”   “说起来,小从那边怎么样了?”秋醒掐灭了烟,“他今天下午还问我能不能提前预支一点工资呢。”   “哼。”狐狸一想到自己去医院看他,却被撵了回来的情景,就开始生闷气。   不过他跟在陆非辞身边有一阵子了,大约也知道隔壁柳奶奶对他的重要性,因此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在医院大闹,而是乖乖回来了。   狐狸想,何从虽然某些方面像那人,但是又穷又弱,如果自己也不要他了的话,那他以后可怎么活啊?   它气鼓鼓地在桌上趴了半晌,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决定大度原谅对方把自己赶回来的行为。   “我去睡觉了。”狐狸跳下桌,抖了抖毛,喃喃自语道:“算了,那家伙现在肯定正需要我安慰,明天再去关爱一下他幼小的心灵吧……” 第59章 通灵小分队(1)┃“你直接搬来我家住好了!”   第二天天刚亮, 阿辰就迷迷糊糊地转醒了。   窗外的天色一片朦胧, 按照夏日正常的日出时间判断,现在不会超过六点。   少年下意识地一转头,发现陆非辞不见了。   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却又觉得这样再正常不过。   他们非亲非故的, 相识还不到两天,他没有资格要求对方为自己做什么。   只是凌晨时的那番对话,令他隐隐生出了几分期待,期待能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关怀。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一场梦罢了。   清晨的光从窗外投下, 少年呆呆地躺在病床上,对未来感到无限迷茫。   皮肉筋骨还是隐隐作痛,他想继续睡一会儿, 可腹中空荡荡的,饿得睡不着。仔细算来,他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什么东西。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病房的门被推开, 陆非辞拎着包子和粥进来了。   “早安。”他将早餐放到床头柜上, 一边拆包装一边对少年道:“怎么醒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至少要睡到七八点呢。”   少年愣了愣,目光由呆滞转为惊喜,继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早起习惯了,再睡也睡不着。”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期间阿辰抬头打量了陆非辞一眼,发现他神情中隐有倦色, 不由担心道:“哥,你昨晚没休息好吗?”说罢又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昨夜他就在床边守着自己,肯定是没休息好。   “要不、要不你来我床上睡会儿吧。”少年低头道。   陆非辞好笑地说:“快别闹了,我还能跟你一个病人挤床?”   “可是你也累了吧?”阿辰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还有,我已经没事了,下午就去办出院手续吧。”   陆非辞抬眼看他,抿唇不语。   看得少年都快心虚了,才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什么时候出院医生说了算。”   阿辰听他语气这么坚决,不由色厉内荏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那住院的钱怎么办?”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陆非辞喝完粥,擦了擦嘴,才抬起头慢悠悠道:“你出院之后先跟着我,我教你通灵之术。等你过了十八岁,之后的事我就不管了,届时天南海北任你去闯,想留下我还嫌麻烦呢。”   少年咬了咬唇,想拒绝,却到底贪恋此刻仅有的一点温存。   他低头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为什么敢收留我?不怕被我克死吗?”   “又来了。”陆非辞皱了皱眉,轻斥道:“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不然……”   “不然你能怎样?”少年梗着脖子打断了他的话。   陆非辞抬手佯装要打,吓得少年闭眼一缩脖子。   可是出乎意料的,落到自己头上的力道十分温柔。   陆非辞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和声道:“未来的路还长,干吗自己咒自己?你相信我,这不过是一颗痣而已。你若真这么介意,正好这里就是医院,去楼下挂个号把痣点掉不就成了?”   阿辰:“……”这也可以??   两人说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是指甲划在了玻璃上。   陆非辞回头一看,发现窗外扒着一团白花花的狐狸团子。   狐狸的金眸此刻瞪得溜圆,气鼓鼓地看着陆非辞。   这凡人把自己赶回去就是为了和小少年在这你侬我侬?   陆非辞见它再度找上门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心虚地望了眼周围,好在因为时间太早,病房里的其他病号都还没起。   这才走过去将狐狸抱了进来,安抚性地给它顺了顺毛。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怎么又来了?”   狐狸哼了一声道:“谁让你一点儿都不自觉?不看着不行。”   陆非辞:“???”   “还有,秋醒问你还需要钱吗?他可以再借你点儿。”狐狸蹬着耳朵道。   陆非辞抿了抿嘴,他眼下的确需要钱。   住院治疗的钱,柳奶奶下葬的钱,还有阿辰欠着的那一万块钱,对他而言都是不小的数字,然而……   “不用了,老板已经透支给我三个月工资了,暂时解了燃眉之急。至于其他的,我近期去多接一点任务,应该也能应付。”陆非辞回答道,“就是要委屈你一阵子了,我近来大概供不起太好的伙食,不过你跟着老板住,生活也差不到哪里去。”   狐狸听罢抬起头问:“为什么我要跟着他住!?”   陆非辞耸了耸肩:“不然你住哪?我已经和房东说好,要把城南小巷的那间房子退掉了,一会儿就回去收拾东西。我这两天要在医院照顾阿辰,晚上就直接睡这里了,但你不行啊。你还是回古玩店呆着吧,店里条件比这好,老板做饭也好吃。”   狐狸却没吭声,只是问:“你接下来要搬去哪?”   “还在租房网上找呢,不过已经看中几家了,争取在阿辰出院前定下来吧。”   “哦。”狐狸懒洋洋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那在此之前,我先勉为其难地住这吧。”   “不行。”陆非辞果断拒绝道,“一会儿护士来查房怎么办?看我带着一只狐狸,还不连我一起赶出去?”   狐狸一掀眼皮,挑衅道:“你说不行有用吗?有本事撵走我啊。何况我不让她发现不就行了。”   陆非辞无奈道:“古玩店哪里不好,干吗非在这躲躲藏藏的过?”   狐狸别过脸:“哪里都好,可是你不在啊……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   “那个,哥……”阿辰见他们在这吵,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真的已经没有大碍了,不用人专程守夜的,你如果有其他地方住,就直接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太辛苦了……我保证乖乖的不乱跑,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叫护士就好,你放心吧。”   陆非辞听罢犹豫了一下,见太阳越升越高,估摸着房里的其他病人也快转醒了,只得暂时向狐狸妥协道:“要不你先跟我回原来的地方收拾东西吧,至于住哪,晚上再说。”   早上七点,陆非辞离开了医院,带着狐狸前往城南市郊。   不料走了没几步,就接到了余小寒的电话。   “从哥,我最近无聊到快长毛了,你想不想去任务大厅走一趟啊?”   陆非辞揉了揉眉心:“你不是要复习补考吗?”   余小寒:“复习得差不多啦,我总共就挂了那一门,都看了一个多星期的书了。要不我们去公会接个任务,就当放松一下心情?”   陆非辞叹气道:“我最近确实要接许多任务,不过可不是放松心情用的,接的任务不一定和你口味,你如果实在想来,也可以一起跟着。”   余小寒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非辞没有细说,只是道:“我有一个朋友受伤了,住院需要钱,所以我最近要勤往公会跑了。”   余小寒听罢当即叫道:“从哥你早说啊!急需用钱的话,我可以借你嘛。实在不行我先跟老头子服个软,让他解冻了我的银行卡。”   陆非辞笑了笑,却是道:“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已经借到了点钱,足够应付当下。之后如果还需要钱,我再来找你吧。”   余小寒:“好吧,那我们就赶快去挑任务吧,专选那些钱多的做。这周末可以不?”   陆非辞:“周末恐怕不行,我要去看房。”   余小寒:“看房?”   陆非辞:“嗯,我最近打算搬家,正在找房子,好几个房东都只有周末有空,所以我周末八成没时间了。”   余小寒听完又嚎了一嗓子:“还看什么房啊!从哥,你直接搬来我家住好了!我家二楼客房特别多,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尽管来!还有保姆负责一日三餐,离你上班的地方也不算很远,这多好呀?”   陆非辞一愣,这倒是他没想过的,余小寒说的条件也确实很诱人,不过他租房也不光自己一人住,带着狐狸和阿辰去蹭吃蹭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谢谢,可是我要带着九归和我那个朋友,我们两人一狐过去就太麻烦你了。”   “什么??”一旁的狐狸打断了他的话,“你搬家还要带着他!?扔路边不就行了吗?”   陆非辞无奈地看了它一眼,默默帮它抚平了脖子上炸起的毛。   余小寒则道:“从哥,不是我说啊,你这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嘛!这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我家现在就我和平姨,我爹一个月不带回来一次的,你带多少人来都没问题。而且你眼下不是资金困难吗?就算想出去住,等以后稳定下来了再搬出去不就是了?”   陆非辞想了想,点头道:“好吧,那太谢谢你了。”   电话那头的余小寒大手一挥道:“没事没事!那我这就叫平姨去收拾房间,等你们来!” 第60章 通灵小分队(2)┃住进大房子一起生活啦   五日后,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陆非辞抱着他的狐狸, 带着少年阿辰, 一起入住了余小寒家的别墅。   “从哥!你们终于来啦!”余小寒下楼热情地迎接了他们, 可正当他打算给陆非辞一个拥抱时,却被赏了一爪子。   狐狸扬着脑袋, 在陆非辞怀中眯眼打量着余小寒:“你想干吗?”   余小寒被它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忙干笑着摆手道:“没没没,我就是想表达一下欢迎……”   他将目光转向了在一旁发呆的阿辰:“你就是阿辰吧?我叫余小寒,叫我小寒就行。从哥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你以后放心在这住,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我说。”   这是阿辰第一次来到别人的别墅, 还没进大门时, 就已经被这自带花园、篮球场和游泳池的豪华外观震惊到了。   等真正进了屋,更被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闪瞎了眼。   客厅内摆放着精美的雕像, 墙上悬挂着价值不菲的壁画,脚下的地毯更是软得让他舍不得踩。   这样的居住环境他从前想都不敢想, 而现在,别墅的主人居然说自己可以放心住进来。   他听余小寒跟他打招呼,不由有些受宠若惊的局促,乖乖点头道:“小寒哥好。”   余小寒乐了,走过去拍了拍阿辰后背,然后自来熟地搭上了他的肩:“走,带你们去看看你们房间。”   “对了从哥, 你和你家狐狸住一起不?还是在隔壁给它单独收拾一间屋?”余小寒回头问道。   他其实已经让平姨给这位狐大爷收拾了一间小屋,不过看眼前的情景,狐狸恨不能黏在陆非辞身上,扯都扯不下来,更别提什么分屋睡了。   陆非辞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白团子,叹气道:“它还是跟我住吧,不然我怕它把家拆了。”   狐狸哼了一声,心想拆家不至于,不过在墙下打个洞,让两间房间相互连通倒是可以……   晚上,余小寒在别墅内举办了一场小型欢迎宴。   长桌从头到尾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闻起来便令人垂涎。   不过陆非辞和余小寒都不是贪嘴的人,阿辰胃又不好,因此食物最后大多便宜了狐狸。   余小寒边吃边问:“从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去接任务?”   “我自己的话大概最近每天都会去,看到合适的就接了。至于什么时候带上你们……”陆非辞看了二人一眼,“我打算从明天开始教阿辰通灵之术,小寒要是想学的话可以一起来。等到他可以聚气之后,就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去练练手了。”   “什么?阿辰也是通灵者!?”余小寒惊喜道。   陆非辞点了点头:“那天我用灵符试了试,他体内确有灵根,只是还不知道怎么运用而已。”   “太好了!”余小寒眼睛蹭地一亮,拍案而起道,“那从哥,咱们几个不如组建一支通灵小分队,你来做队长,以后就可以靠这个谋生啦!对了,再把戴月也叫过来,我们一起成为职业通灵者,怎么样怎么样?”   陆非辞:“……”   什么建分队做队长,感觉更像是在带孩子。   余小寒却越说越激动,仿佛未来的美好蓝图已经跃然眼前:“我们几个齐心协力,日后一定可以在通灵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狐狸听罢呛得咳嗽起来,抬头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一眼满桌黄级的通灵者,然后呸地吐出了口中的鸡骨头,应景地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声音。   “对了,我们还有吉祥物!”这声音成功吸引了余小寒的注意力,他将目光转向狐狸团子,笑嘻嘻道:“以后九归就是我们小分队的吉祥物了,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陆非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虽然不觉得几人聚在一起真能成什么事,不过少年有梦总是好的。   他揉了揉一脸嫌弃的狐狸团子,抬头道:“随你吧。”   于是忙里偷闲的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陆非辞在秋醒那边请了个长期假,现在每天早上修行,上午授课,中午吃完午饭就带上狐狸去通灵者公会,挑几个简单不费事的任务来做。   阿辰的修行速度比寻常人快,陆非辞预计他体内的灵根数量不会少于六道。   余小寒也是,他天生七道灵根,天赋其实一点儿不差,奈何从前太赖,一直不肯上进。   而现在,他为了能去听陆非辞上课,居然也愿意天天早起了。和阿辰两个人搬着小板凳,每天早上去陆非辞卧室听讲,烦得狐狸不得了。   由于二人基础都很差,所以陆非辞讲授的都是些基本知识。   譬如怎么聚气,怎样画一些常用的低级符咒,还有遇到寻常的厉鬼恶妖如何保命等等。   偶尔示范个捉妖,狐狸也很给面子地在旁配合。   当然,这份配合只是给陆非辞的。有一次余小寒也壮着胆子想上去试试捉妖符,险些被狐狸一爪子掀飞了。   渐渐地,陆非辞开始惊叹于二人的进步速度了。   别的不说,阿辰才刚刚开始修行,竟只用了一周多的时间就勉强能够聚气了。   这可是陆非辞来到现世后一个多月才铤而走险完成的。当然,这也与何从伪通灵者的体质有关。拿他做基准的话,大概人人都是天才了。   经过一周多的授课,二人或多或少都有所长进。陆非辞本着实践是最好的老师的想法,决定带他们一起去接个任务试试。   三人乘坐余小寒的黑色小轿车来到了公会,阿辰由于还没成年,拿不到通灵证,因此暂时也进不了任务大厅,只能在公会大堂内随便逛逛。   陆非辞和余小寒一起,前去挑选任务。   余小寒一路上都在摩拳擦掌,表现得跃跃欲试。   陆非辞问他:“你想挑个什么样的任务?”   “从哥你定吧。”余小寒挠挠头说,“不过我们现在手头都不富裕,要不挑个价钱高一点的?”   陆非辞点头道:“正有此意。”   自他重生后,赚钱几乎是永恒的话题。   余小寒瞅来瞅去,突然伸手一指:“从哥你看!那有个最优悬赏任务,奖励金额两万八千元,怎么样?”   所谓最优悬赏任务,就是他们当初在H市接到的那种,同时面向不同的通灵者开放,但只有最先完成任务、或者完成度最高的那一组人才能拿到酬金。   这种任务悬赏金额一般较高,但也考验通灵者的真本事。   陆非辞抬眼一扫,是个中玄级的任务。   委托人是一位商人,说家里总是莫名其妙地丢失一些东西,哪怕锁在保险柜里的东西也会凭空消失,警察去查过也毫无头绪,因此怀疑家里闹鬼,想请通灵者来帮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非辞看着简介,突然目光一闪:“这个任务不太对劲——为什么高价挂了这么久,却一直没人成功拿下?”   屏幕上的发布时间显示,这任务已经挂了一个多月了。   “是有点奇怪……不过管他呢,这任务也不危险,我们去看看嘛,完成就赚了,完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余小寒说。   “好吧。”陆非辞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接下这单任务。   “您好,您确定要执行该任务了吗?这是最优悬赏任务,如果无法完成您将得不到任何酬金。”前台的接待员小姐例行确认。   “是的,就它了。”陆非辞点头道。   “好的,那我帮您看一下预约时间……请问您今晚有空吗?该任务的委托人表示晚饭后可以随时登门,只要提前通知他一声就好。不过有一点,因为他家中宝物每晚才会失窃,所以委托人可能会要求您在他的别墅内留宿一晚,夜间帮他抓犯人。”   陆非辞挑了挑眉,这要求听上去无可厚非,但仔细想想又有些奇怪。一般任务哪怕是夜间执行,当晚完成当晚也就走了,很少会有委托人上来就要求通灵者留宿的。   他转头问余小寒:“要去住一晚,你可以吗?”   余小寒耸了耸肩道:“我OK的,其实我们都没问题,只要九归也愿意……”   陆非辞:“……”差点儿忘记那位狐大爷。   九归现在天天晚上赖他床上不走,自己要是彻夜不归的话,它意见肯定大发了。   他叹了口气,暂时把这小烦恼抛到一边,对接待员道:“麻烦跟委托人说一声,我们今晚就登门执行任务。不过我还想请问一点,既然是最有悬赏任务——有人跟我们一起接吗?”   前台小姐摇了摇头:“没有,这个任务已经好几天没人接了。”   “哦?”陆非辞的眉心微微一蹙。   这明明是个悬赏金额较高的任务,看起来难度也不大,到底为何一个多月来都没人完成,甚至现在连接的人都没有了? 第61章 通灵小分队(3)┃诡异的失窃案   “从哥, 你不去收拾箱子吗?”余小寒一边翻箱倒柜地捯饬行李一边说, “我们今晚也要在委托人家里过夜啊!”   陆非辞倚在门口无奈道:“你也知道只是去住一晚, 又不是出国旅游, 你拎个28寸的拉杆箱是打算搬家吗?”   “哦。”余小寒挠了挠头, 看了眼自己行李箱内的物品,“可是睡衣总要带的吧?牙膏牙刷也要, 我洗面奶也习惯用自己的,还有喝水的杯子……”   陆非辞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屋。   狐狸正懒洋洋地霸占着他的床,头也不抬地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让平姨随便烧点儿吧, 我们今晚要出去做任务。”陆非辞说。   一想到它接下来的反应,就有点头疼。   “哦, 早点儿回来。”狐狸无精打采地嘱咐道。   “回来至少要等后半夜了, 甚至可能明早,这次的任务比较特殊, 要在委托人家里过夜。”   “什么!?”狐狸闻言嗖地滚了起来,“那我也要去!”   陆非辞摇了摇头, 走上前去在它身边坐下,伸手点了点它的鼻子尖:“我是去委托人家里完成任务,还带着你像什么样子?如果委托人不乐意了,把我投诉到公会那里怎么办?”   “你就跟他说我是你养的灵狐啊,随着跟着也正常,还可以唬一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狐狸说。   陆非辞上上下下打量了它一眼:“就你这宠物一样的小身板儿,哪里唬得住人?”   狐狸咬牙切齿道:“凡人, 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陆非辞笑了笑,根本不理会这种不算威胁的威胁,只是道:“总之你不能去。”   狐狸哼了一声:“你不带我就算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是一个人在家心情不好,指不定会把房间弄成什么样……”   陆非辞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你敢。”   狐狸回瞪他:“你看我敢不敢!”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晌。   最终陆非辞叹了口气,妥协道:“算了,我可以带你去试试。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你去了之后要乖乖的,一切听我指挥,委托人要是不同意,你就立马回来。就算同意了,也不许到处乱跑。否则……否则休想再上我的床!”   “没问题!”狐狸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同样不把陆非辞的口头威胁放在心上。   晚上吃完饭,余小寒驾着车,三人一狐就这么出发了。   陆非辞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任务古怪,于是去的路上又给苏戴月打了通电话。   “喂,大神?”苏戴月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听小寒说你们组了个通灵小分队是吗?我也要加入!”   陆非辞:“……”   苏戴月兴致高昂道:“以后有什么有趣的任务带我一个啊!可惜我最近忙着准备突破呢,正打算闭关,估计要过阵子才能再见到你们了。”   “你要突破了?”陆非辞怔了怔,继而笑道:“恭喜,此番若是成功,你便能晋升到中玄位了吧?”   “嗯,我本来不急的。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周围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就连我爸也开始催我,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陆非辞说:“突破总不是坏事,苏会长不会害你的,你最近就先专心修行吧。”   苏戴月:“好吧。大神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非辞道:“确实有事想问你,你知不知道任务大厅最近挂了个最优悬赏任务,都一个多月了也没人完成?   苏戴月:“啊!大神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家中失窃的玄级任务吧?”   陆非辞:“你知道?”   苏戴月:“知道啊!那个任务可坑了,大神你们千万别接啊!”   陆非辞:“……”   听他沉默,苏戴月小声问道:“你不会已经接下了吧?”   “嗯,我带着小寒和另一个朋友在去的路上了。”   话音刚落,怀中的狐狸突然挠了他一爪子,似乎是在对他遗漏了自己表示不满。   陆非辞无奈补充道:“还有九归。”   苏戴月“啊”了一声,叹气道:“那就没办法了,去就去吧,反正除了浪费时间外也没什么损失。不瞒你说啊大神,我怀疑那委托人就是闲得无聊,专门拿通灵者当消遣的!”   陆非辞闻言一愣,打开了免提,好让车内其他人也能听到:“这话怎么说?”   苏戴月解释道:“那个任务已经有许多通灵者接过了,大神你肯定好久没上天宫论坛了才不知道,这委托人都快进黑名单了。一开始接了任务的人都在认真帮他查怎么回事,可渐渐的大家发现,他家里根本没有鬼怪出没,唯一一次晚上有人感受到阴气,还是委托人自己搞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鬼怪所为。”   “自己搞出来的?”余小寒惊讶地回头。   “你专心开车。”陆非辞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戴月道:“其实那委托人自己就是名通灵者,不过现在专心开公司做生意,早已放弃捉鬼降妖的事了。他虽然金盆洗手了,但还是爱研究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之前去执行任务的人发现,他家中布有结界阵法,甚至还有间通灵实验室,据他本人说是‘兴趣爱好’。有一次有人半夜感受到了阴气,结果追踪到最后,发现阴气正是从他的实验室里跑出来的,而且里面也没有鬼,单纯是他引来的一缕阴气罢了。”   “哦?”陆非辞挑了挑眉,“既然他自己也是通灵者,为何不亲自去查失窃的事,还要不停找人来?”   苏戴月回答道:“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能力不足,后来疑点越来越多,才有人怀疑他是没事找事。他声称家中宝物隔三差五的失窃,但其实东西丢没丢全凭他一张嘴,他说丢就丢了,你怎么知道不是他自己藏起来的?总之一个多月来无数人曾去过他的别墅,都一无所获。最后大家怀疑他就是来寻开心的,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车内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手机上,陆非辞和阿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犹疑。   苏戴月的声音继续传来:“总之这任务现在都没什么人去接了,大神你也可以去看看,如果连你都没有发现问题,那八成就是委托人在涮人吧。”   陆非辞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这事我再想想,你先去修行吧。”   挂了电话,陆非辞陷入沉思。   事情果然像苏戴月说的这样吗?   还是说宅中的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迄今为止所有去的通灵者都没能发现呢?   他抬头问内车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余小寒道:“如果戴月说得是真的,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阿辰则说:“问题就是这种说法的真假难以断定,委托人这样做图什么呢?”说着,转头问陆非辞,“哥,你怎么想?”   陆非辞摇了摇头:“事情真相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既然都快到地方了,就先去看看吧。”   委托人的住所是一座临湖的独栋别墅,虽然占地面积还没余小寒家的房子大,但地段却要好上许多。   余小寒站在围栏外,打量着里面的院落,啧啧道:“从哥,这委托人确实是个有钱人,他的房子肯定不比我家的便宜。”   出来接待三人的是一名二三十岁的女佣。   陆非辞点头示意道:“您好,请问是李凌先生家吗?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   他怀里抱着狐狸,多少有几分心虚,特地解释道:“这是我圈养的灵狐,对人类绝无恶意……”   话还没说完,女佣便点了点头,脸上挂着迎宾小姐式的麻木笑容道:“请您跟我来吧。”   她一点儿也不介意陆非辞带了什么,似乎已经对通灵者们上门的事习以为常了,大概之前也见到过不少奇怪的人。   女佣将他们引入了客厅。   与余小寒家金碧辉煌的内部装潢不同,这里的大厅整体基调为黑白二色。地面铺着光滑的黑色石砖,墙面和天花板则一片纯白,家具也都是冷色调的,加之室内稍显空旷,竟给人一种稍显压抑的感觉。   女佣道:“我叫小梅,您今晚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吩咐我。先生一会儿才能来,请几位在此稍后片刻,我去准备些茶点来。”   小梅走后,陆非辞环视四周,突然动了动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自从刚刚踏入大厅时起,陆非辞便隐约闻到了别墅内漂浮着某种奇怪的气息,也不算很刺鼻,但闻起来不太舒服。   “好像是有点儿。”狐狸皱了皱鼻子。   陆非辞笑它:“虽然都是狐狸,但你的鼻子比起红琦来可差远了。”   “切。”狐狸翻去一个白眼,懒得跟他吵。   余小寒凑过去小声问道:“听说委托人自己开公司,那不应该很忙吗?这么个有钱人,天天招待通灵者来住也不嫌麻烦?”   陆非辞点头道:“你这话倒是问得不错,他看起来好像对这事很上心,但如果真的这么想抓小偷,为什么出价不高呢?”   阿辰眨了眨眼,惊讶道:“两万八千元的任务酬金还不高?”   余小寒摇头说:“在最优悬赏任务里面确实不算高的,委托人如果真的想吸引一些厉害的通灵者来,定价应该会在五万元以上。”   三人正说着,别墅主人李凌进来了。   是一名三十多岁的英俊男子,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嘴角微微向下,目光冷硬。   他走过来神情淡漠道:“诸位晚上好,我是这次任务的委托人李凌。因家中宝物总是无缘无故地消失,所以想请各位来帮我抓一抓‘小偷’。另外想必你们也知道,宝物失踪总是在夜间,因此可能要麻烦三位在此留宿一晚了。”   “嗯,这个我们知道。”陆非辞道,“我想请问您一下,之前家中失窃的都是些什么宝贝?”   李凌回答说:“玉石字画都有过,我本人爱好收藏,家中宝贝也多,这样一件件丢下去可不是办法……”   陆非辞皱了皱眉,他注意到委托人说是这样说,但眼神十分漠然,仿佛对此并不关心。   “您这委托挂出去一个多月了,期间宝物也一直失窃吗?”   李凌点头道:“嗯,每周都会发生,所以我才一直没撤单。”   这时,小梅端着精致的茶点回来了。   她给陆非辞等人一一倒上茶水,阿辰没好意思喝,余小寒则笑了笑,直接拿起了茶杯。   不料杯子还没拿稳呢,手突然一抖。   “嘶——”   “当心。”陆非辞转头道,“怎么了?”   “手指好像被什么划了一下。”余小寒撇着嘴说。   右手食指伸出,指尖已经溢出了血珠。伤口看着不大,倒也没什么事儿。   可是拿个茶杯为何会割到手指?   陆非辞将目光转向了余小寒刚刚拿过的杯子,一眼就瞧见了上面的一个豁口。   正是这个锋利的豁口划伤了余小寒的手指,将血留在了上面。   陆非辞拿起杯子,指尖敲了敲杯面:“这个茶杯是不是该换了?”   “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疏忽,我就这去把它扔了。”小梅忙上前收拾东西。   陆非辞静静地看着小梅,眉心微微一动。   他觉得小梅的神情并没有她说的那么惶恐,反而有些……麻木?   就像方才看见他们来时一样,仿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第62章 通灵小分队(4)┃探险ing   “没事, 这点儿小伤不算伤, 你别担心。”余小寒无所谓地甩了甩手,抬头给了小梅一个安抚的笑。   陆非辞望着杯子豁口皱了皱眉,却也没再说什么。   别墅主人发话道:“那么就请各位先回房休息吧。我的宝物存放在一楼走廊尽头的书房中, 还请各位夜间小心看护, 不要再让失窃事件发生了。如果抓到了小偷, 我必有重谢。”说着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陆非辞叫住了他,“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李凌皱了皱眉, 冷漠的神情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也没有拒绝:“你问吧。”   “听说您也是位通灵者?”   李凌薄唇一抿, 不答反问道:“这和本次任务有什么关系吗?几位是来调查我的?”   陆非辞微微一怔, 轻笑道:“自然不是,那我换个问题——请问这房中的气味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堂而皇之地把正在怀中打哈欠的狐狸搬上了桌:“我养的这只狐狸鼻子灵得很, 搜人查物都是一把好手, 可别墅内气息较浓, 恐怕不利于它的发挥。”   李凌望着狐狸, 眯了眯眼:“这都是安神的熏香, 我夜间容易失眠, 所以需要依靠外物助眠。如果影响到了你的狐狸,那么很抱歉, 不过这香不能停。”   陆非辞的眉心几不可见地一动,这种味道真的能安眠?   “还有,如果要抓小偷的话, 难免要进行一番搜查,请问别墅里的任何房间都对我们开放吗?”   李凌道:“除了我的房间和实验室以外,其他地方随便你们进。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搅,周围哪怕有呼吸声都会令我难以入眠。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小梅,不必来找我。”   陆非辞问:“万一小偷躲进了您的实验室呢?”   李凌冷笑道:“你放心,我的实验室,保证连鬼都飘不进去。”   陆非辞眉尖轻轻一挑:“既然您这么自信……也罢。”他点了点头,“对了,您妻子的房间我们是不是也不能进?”   陆非辞进入别墅后发现,客厅中随处摆放着李凌和一位女士的合照。当李凌本人出现后,陆非辞还特地看了眼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确实带着婚戒,说明他已经结了婚。   然而他又说自己睡觉时“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搅”,显然没有和妻子同房。   他至今还带着婚戒,说明两人并未离异,那么别墅中应该另有女主人的房间,可李凌方才却没有提到。   陆非辞话音刚落,就发现一旁的女佣小梅突然抬起了头,脸色不太对劲。她几乎是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摇了摇头,好像在求他别再说下去了。   陆非辞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小梅的眼神是什么含义,再回头一看,委托人的脸色也已经变了。   他眼中爆发出一种复杂又矛盾的情绪,面部表情也因此变得扭曲起来,声音低沉地笑道:“这栋别墅已经没有女主人了……我的妻子已经病逝了。”   陆非辞一怔:“抱歉,是我唐突了。”   李凌却突然按住了桌角,身子前倾道:“虽然去世了,但她仍然是我的妻子!我的人!”   他双目圆睁,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目光狂热又阴冷,一下子变得十分骇人。   “她无论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人!!”李凌说到最后,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陆非辞惊讶地看着他,短短数息之间,委托人就进入到了一种几近癫狂的状态,吓得余小寒直缩脖子。   小梅见状,连忙从兜中拿出一瓶药来,小跑上去哆哆嗦嗦地递给了他:“先、先生……”   好在李凌还没有丧失理智,他粗鲁地扯过药,仰头一把吞下,神情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抱歉,刚刚失态了。”李凌深吸一口气,垂眸道:“自从我妻子死后,我就一直失眠,因此精神状态不大好,让各位见笑了。时候不早了,各位先去休息一下吧。”   他说着起身,目光意味不明地扫向底下年轻的通灵者:“后半夜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小梅上前,将三人领去了各自的房间。   “抱歉,刚刚惹得委托人不快了。”陆非辞边走边对小梅说。   小梅叹气道:“不怪你们,毕竟别墅里到处都摆放着夫人相框,你们也不是第一个问的……”   陆非辞说:“那我能不能再问一下,既然你们先生听别人提起夫人都这反映,那为何还不把照片撤下?不怕触景生情么?”   小梅说:“我也想过要撤,可先生不许。夫人的照片他从来不许别人碰,连相框都是他亲手擦的。”   “这么说来,你们先生对妻子也真是用情至深了……”余小寒感慨道。   小梅垂眸,沉默地点了点头。   陆非辞:“对了,我还想请问一下,委托人的房间和实验室在哪里?”   “嗯?”小梅回头看他。   “别误会,委托人说了这两间房不许进,我们不会明知故犯,只是想知道在哪,以免误入。”   小梅伸手指道:“先生的房间在一楼走廊左侧,旁边就是实验室,那里有很明显的标识,你们路过就会看到。书房在走廊右侧的尽头,宝物都在里面,你们只要守在那里就好,夜间最好不要到处跑,先生觉浅,被吵到了就糟糕了。”   小梅说话间已经带着三人来到了二楼客房。   别墅二楼的装修风格更加阴暗,走廊上光线昏黄,配上深色的墙纸和黑色的地砖,令人感到些许不安。   “这三间就是三位今晚的住处,有什么需要可以打床头的电话,拨零后就会转接到我那里。”   小梅走后,余小寒和阿辰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聚到了陆非辞房中。   狐狸跳上了软软的大床,迅速霸占了中心位置。   陆非辞锁上了门,转身问二人道:“有什么发现?”   余小寒挠了挠头:“就觉得这委托人好闲啊,我爸也是商人,天天忙得面也见不到。”   阿辰则问道:“委托人为什么那么确定他的实验室别人进不去?”   陆非辞沉默片刻,走过去抱起了狐狸,低头问道:“你呢?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吧——”狐狸吧唧了一下嘴巴,“我饿了。”   陆非辞:“……”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狐狸:“你下次还想不想我带你出来了?”   “好吧好吧。”狐狸撇了撇嘴,无聊地蹬着耳朵道:“这委托人确有几分古怪,你们可能没看出来,那家伙至少有玄级修为,甚至更高。”   “什么!?”陆非辞眸子一缩。   他如今修为不高,对周围事物的感官并不灵敏,因此只能根据某人身上的装备、驱使的符咒来判断他的修为。   而李凌号称金盆洗手多年,身上什么都不带,导致他也无从下手,倒是狐狸感受到了一点端倪。   “所以说,他根本没必要请玄级以下的通灵者来帮他调查,而你们仨都是黄级……”狐狸摇了摇头,以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望向三人。   “他请你们来,肯定另有目的。不过这目的是什么还不好说,看看后半夜究竟会发生什么吧。”狐狸懒懒地说,语气显得混不在意,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惧。   余小寒建议道:“我看咱今晚就在都从哥房里过吧,反正后半夜还要开工,就不来回折腾了。”   狐狸一掀眼皮,咬牙道:“你说什么?”   余小寒听出它语气不对,嗖地一下子躲出去老远。   陆非辞顺着它的毛道:“小寒说得有道理,我们今晚还有任务,肯定也没时间睡整觉了,凑在一起将就一下吧。”   “好勒!”余小寒得了这块免死金牌,知道狐狸不会为难自己,于是笑嘻嘻地打开了行李箱,“那我先去冲个澡,马上就好!”   一分钟,哗啦啦的淋浴声从浴室中传来。   阿辰问:“这家主人得了什么病?刚刚那样吓了我一跳。”   “我也不清楚,他不是说妻子死后精神状态不太好吗……”陆非辞叹了一口气。   “咚咚咚——”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阿辰上前开门:“小梅?你怎么来了?”   小梅站在门外,双手端着个大托盘:“我给诸位送点儿夜宵来——生滚牛肉粥,这还有份小份的,我看你们带着宠物,所以也给它准备了一碗,不吃也不打紧,放在桌子上我明早就收走了。”   “好的,谢谢。”阿辰接过了托盘,转头道:“哥,你家狐狸运气不错啊,说吃的就来吃的。”   陆非辞待他关上门后,望着夜宵摇了摇头,“在没搞清委托人的目的之前,还是别随便吃他家东西了吧。”   狐狸听罢不乐意了,白了他一眼道:“瞧把你吓得,你不吃我吃。”   “诶……等一等!”陆非辞叫住了它,“万一有毒怎么办?”   “你放一百二十颗心吧,我还真就不怕毒,当年黑蛟的剧毒都没能毒死我……”狐狸嘟囔道,“你的这碗粥归我了。”   狐狸说着,毫不客气地对陆非辞的大碗夜宵下嘴了。   “唔,味道不错……你确定不要来尝尝?”   它吧唧了半天,最后连碗底都舔了个干净,还觉得有些不够,又开始吃它的小份。   可是刚吃了一口,就停下了动作,起身皱眉道:“咦?”   陆非辞问:“怎么了?”   “我这碗的味道和你的不大一样……”它虽然鼻子不咋灵,但作为一只对吃有追求的狐狸,嘴巴还是很灵的,“里面加了东西。”   陆非辞神色一凛,忙走了过去:“加了什么?你没吃吧?”   “具体有什么尝不出来,味道不重。我就舔了一口,不过没事。”狐狸起身朝卫生间走去,“我去漱漱嘴吧。”   话音刚落,卫生间内突然传来余小寒“嗷”的一声惨叫。   陆非辞猛地回头。   “小寒哥?”阿辰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拍了拍门,“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事了……”浴室的门被推开,余小寒裹着浴袍走了出来,气呼呼地说:“这破地方是不是和我犯冲?我怎么又被划伤了!”   这次受伤的是掌心,伤口同样不大,但也出了血。   陆非辞的目光反而冷静下来:“你这是在哪划伤的?”   “喏,门把手那,好像有根小木刺,我冲完澡出来刚想拉门就觉得一痛。”余小寒抱怨道,“今天第二回 了!”   “这里时不时就会迎来通灵者,茶杯上的豁口也好,门上的木刺也好,为什么之前一直没人发现?还是说……”陆非辞顿了顿,沉声道,“女佣其实知道这些事,却一直没去处理,反而看着一位位通灵者重蹈覆辙。”   “什么?”余小寒一愣。   陆非辞说:“我之前一直在想,委托人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愿开高价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果李凌愿意开价至六位数,甚至更高,那么别说玄机通灵者,或许就连地级的强者也能吸引来。可委托人开出的酬金只有两万八千元。   “现在看来,他恰恰是不想招惹真正的高手,害怕被人查出点儿什么,引火烧身。”陆非辞说。   他走到小梅送来的夜宵前,指尖轻轻叩着碗边道:“我们碗里的粥没问题,只有九归的小碗里加了东西。还记得我在客厅说了什么吗?我说九归鼻子很灵。而且这别墅内常年熏香,我怀疑他是在掩盖什么气味,怕被我们察觉。”   “什么气味?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余小寒问。   “说一个猜测吧,我怀疑他在收集通灵者的血。所以失窃的事可能真的是幌子,只是为了吸引一批又一批的通灵者来而已。”陆非辞说着,掏出手机开始编辑短信,“我再问问戴月,你们也去论坛上查查以前的帖子,看接过这个任务的人有没有提到过自己流血。”   “天啊,如果是这样,那他想用这些血干什么?”阿辰问。   “还不清楚,血的用途太多了,不过八成在干些不法勾当,否则没必要这样藏着掖着。”陆非辞说到这里,目光又沉了沉。   这时,漱完口的狐狸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也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大概。   “所以呢,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报告给公会那帮废物点心让他们来查吗?”   “嗯,我先跟戴月说说,等明早再去公会吧。现在都这么晚了,公会只有紧急线路还通着,这事大概算不上。”陆非辞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你没事吧?”   “当然。”狐狸抖了抖毛,高高扬起了脑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这里的床没有你那的舒服。”   “快了,你再等等。”陆非辞将它抱回了床上,“不管怎么说,东西都别再吃了,先休息一下吧。”   他揉完狐狸毛,转身打算去收托盘,可手刚碰到托盘边缘,脑中忽有一道电光闪过。   陆非辞的身子蓦地一僵。   小梅应该没看见小寒和阿辰进入这间房吧?他们是在她离开后才聚到了一起。   可她刚刚说是来给“诸位”送夜宵的,并且将三份放到了一起,没有分装!   她是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的?   陆非辞心下一沉——   这房里难道有监控!? 第63章 通灵小分队(5)┃狐狸:“有我在,李凌没法把你们怎么样的。”   “哥,你看什么呢?”阿辰见他望着托盘发呆, 走上前来帮他收拾走了东西。   “没什么。”陆非辞冷静下来, 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自己确实是大意了,说话之前也没想过要先检查一下房间,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 若刚刚的话全都被委托人听到,那事情恐怕不妙。   李凌之前只取来者一滴血, 说明他不想将事情闹大,也暂时没动杀心。   但他精神状态本就不好,而自己方才又说要请公会的人来调查, 那么未免事情暴露,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还未可知。   陆非辞清了清喉咙,改了口风:“其实刚刚所言都是推测, 事情真相如何还不好说, 我们既然接下了这单任务, 一会儿就先去书房看看吧……阿辰还要去冲个澡吗?”   阿辰摇头说:“不用了, 我估计一会儿还要出汗,等事情结束了再去吧。”   “也是。”陆非辞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三人一起出了屋。   夜间狂风呼啸, 吹得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四下无人,唯有昏暗的灯光照耀着幽深的长廊。   陆非辞嘱咐说:“一会儿你们紧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乱跑。如果不慎走散,遇到什么意外的话——”他递给二人一人一张符,“点燃它, 我会尽快赶到。”   此时此刻,别墅某处。   这是一间黑暗幽闭的小房间,乍看起来无门无窗,竟是一间暗室。   室内阴森寂寥,墙上的几排电子显示屏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屏幕上画面闪烁,仔细看去,居然是别墅内各处的监控摄像。   黯淡的屏光投下,照亮了屏幕前委托人那张冷硬漠然的面孔。   李凌靠在老板椅上,戴着耳机,突然低声一笑:“呵,被发现了啊……”   他的食指指尖轻轻叩着扶手,在黑暗中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书房位于走廊右侧的尽头,面积不小,共分为三个隔间,每间房内都摆满了书架。   “他这书房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余小寒走去了其中一排书架,仔细审视着上面摆放的古玩,“这些摆件都不算很值钱,至少称不上宝贝,哪有什么文物字画?”   阿辰说:“就算真的有宝贝,也不能这么大大方方的摆出来吧,毕竟委托人自称有小偷呢。”   三人在书房中检查了好几个来回,均未发现哪有异常,索性坐下来开始聊天。   阿辰问:“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就在这边守着吗?”   陆非辞点头道:“也好,这任务我们接都接了,最后总要给委托人一个交代,今夜就守在这里吧。看看到底有没有牛鬼蛇神出没,如果没有,天一亮我们就走。”   余小寒问:“那我们要不要轮流守夜啊?”   陆非辞说:“行,你们俩先在沙发上眯一觉吧,前半夜我和九归来守,到了后半夜再换你们。”   月已偏西,夜色渐沉。   窗外的狂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天地间寂静非常。   陆非辞没有熬夜的习惯,因此刚过十二点,就已经有了困意。   好在他身边还有狐狸,一人一狐小声说会儿话、聊聊天,还能打起点儿精神。   狐狸虽然平常嗜睡,不过身为一只妖,本质上三五天不吃不睡是没有问题的。   它懒洋洋地赖在陆非辞怀里,享受着对方的顺毛服务。   凌晨一点,城市的灯火终于熄灭,天幕陷入了最深的黑暗。   陆非辞已经困得有些迷瞪了,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嗡鸣声。   声音虚无缥缈,似有似无,叫人听不真切。   陆非辞打起精神,疑惑地环视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一时间也拿不准是确有其声,还是自己困出耳鸣了。   他拍了拍怀中的狐狸团子,悄悄问道:“九归,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狐狸掀起眼皮:“声音?哦,窗外有虫子叫……”   陆非辞一愣:“还有呢?”   狐狸侧耳聆听了一会儿:“没了啊,怎么,你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一阵嗡嗡声……”陆非辞眉心轻蹙道。   狐狸的听觉比他灵敏,连他未曾察觉的远方虫鸣都听出来了,却没有听见自己听到的声音?   那嗡鸣声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甚至渐渐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陆非辞屏住呼吸,支着耳朵听了半晌,身子忽然一僵。   这回他听清了,那是一个凄凉哀怨的女声。   她在说:大师,救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陆非辞无端感到周身一冷。   难不成这别墅内除了李凌和小梅外,还有别人?   可是音频极低,乍听又不像人声。   陆非辞起身走到书房门前,那声音却越来越弱、越来越远……   他伸手想推门追出去,动作却顿了一顿,回头看了眼睡梦中的余小寒和阿辰。   贸然出去不是明智之举,可是万一真的有人在求救呢?   陆非辞纠结半晌,终是转身对九归道:“你在这里看着这俩人,我出去看看。”   “什么?”狐狸蹭地翻起了身,“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好像有人在求救。”陆非辞说,“我也不太确定,不过还是去看一看吧。”   “不行,我要跟着你。”狐狸迈着小碎步跑到了他身边,“你这么废柴,万一一个不留神被人弄死了怎么办?”   “……”陆非辞的嘴角微微一抽,“你这算是在担心我?”   “哼。”狐狸扭过头不说话。   “那这他们俩怎么办?”陆非辞无奈地伸手一指二人,“总得有人看着吧。”   “这个好办。”狐狸慢悠悠地走到两人身边,蹭地亮出了爪子……   下一刻,余小寒“嗷”的一声坐了起来。   五分钟后,三人一起走出了书房。   陆非辞无奈道:“抱歉,把你们叫起来了。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求救声,想着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   “没事从哥,我们的确应该一起的。”余小寒揉着惺忪的睡眼道。   阿辰问:“哥,你听到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啊?”   陆非辞脚步一顿,站在书房门口,闭目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突然抬手,朝走廊的另一头指道:“应该就在对面。”   “啊?”余小寒缩了缩脖子:“对面?那是委托人的房间和实验室啊。”   “嗯。”陆非辞的目光穿过幽暗的长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实验室门口果然如小梅所说,有明显的标识。   几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只见实验室大门由黄铜铸就,门上雕刻着一片诡异的浮雕,一点儿也不像是做实验的地方。   余小寒小声问道:“这就是实验室的门?没有锁啊。”   陆非辞凝神打量着门上的浮雕,半晌,突然眯了眯眼:“有锁,这浮雕便是机关,仿照阴阳八卦阵所设,你看,乾、震、坎、艮……”   他说着,一一将机关对应的方位指了出来,但却没有直接动手破解。   狐狸扭头问道:“怎么,不想进去吗?”   “不是不想,只是……”陆非辞有些犹豫,他知道李凌极有可能在做些不法实验,但那都只是猜测,一旦进去,万一真的发现了什么,李凌恐怕就不会轻易放他们走了。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装模作样地熬到天亮,离开这里后再去向公会报告。   然而方才那声求救却令他放不下心。   狐狸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哼了一声,挺起胸脯得意道:“你放心,有我在,李凌没法把你们怎么样的。”   陆非辞无声地笑了笑,抬头道:“那好,我们去看看委托人到底在做什么实验吧。”   说罢伸出手,三两下掰动了门上的机关。   随着“咔嚓”一声响,实验室的大门缓缓开启…… 第64章 通灵小分队(6)┃中招   铜门敞开,一股刺鼻的诡异气味扑面而来, 像是恶臭混杂着熏香, 令人作呕。   实验室内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三人悄声走入, 陆非辞点燃了一张照明符。   火光亮起,室内的景象终于映入众人眼帘。   余小寒吓了一跳:“血!”   阿辰也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呼:“我天……这都是些什么啊?”   实验室内的墙上、天花板上、甚至地板上,随处可见各种血符!   甚至有些血迹还未干涸, 顺着洁白的墙面流淌下来,显得恐怖异常。   余小寒打了个哆嗦, 抱着胳膊道:“这哪里是什么实验室?分明是间鬼屋啊。”   陆非辞走上前去, 仔细观察着台子上的物品。   台面上凌乱地摊开了几本古籍,还有数排不明试剂和许多稀奇古怪的器具。   旁边有一鼎不足一米高的小炼丹炉, 炉中隐有灵力翻滚。   陆非辞提气将炉盖打开, 发现里面躺着几颗暗红色的丹药。   “诶,委托人连这里都放着夫人的照片啊?”   余小寒的声音传来, 陆非辞转头一看, 他正指着一张相框和阿辰交谈。   照片上的女子凝眸浅笑, 年轻美丽的面容与昏暗阴森的实验室格格不入。   阿辰点头道:“李凌也算是个痴情人了吧,这么有钱,夫人病逝后也没有再娶。”   陆非辞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 随手翻阅了一下李凌正在研究的书籍,又打量了一眼四周墙壁上的血符,眉心终于一点点蹙起。   余小寒问:“从哥,这些符你都认得吗?干什么的?”   陆非辞道:“墙上的血符乍看起来像是招魂的……但和普通的招魂符有所不同, 又像是凝神固魂的。”   “啊?”余小寒惊讶地打断了他,恍然大悟道:“所以他是在帮他夫人招魂!?”   说罢又四处瞅了瞅:“可是招魂还需要用人血吗?”   阿辰问:“会不会是想直接复活他夫人啊?”   话音刚落,忽听脚下传来一声嗤笑。   狐狸蹲坐在丹炉旁,垂眸道:“痴人说梦。”   陆非辞看了它一眼,抬头对二人解释说:“血的功效很多,通灵者通灵于天地,血液效力更强,以血成符,可以增加招魂成功的几率。而且招魂是门大学问,不是说光靠外力就能达成的,单以死者生前喜爱的物件为引还不够,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若有人与被招魂者生辰八字相辅相成,血性相同,也会大大增加招魂的概率。委托人收集了这么多人的血,可能也是想逐一试试。”   “这说明他之前招魂招得不顺利?”余小寒阿辰问。   陆非辞点了点头。   阿辰感叹道:“原来招魂这么困难啊?我还以为很简单呢……”   “还有种可能,亡魂如果足够强大,可以不应招。”陆非辞说。   话音刚落,一旁的狐狸突然抬头看他,金眸在黑夜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不应招?”狐狸轻声问道,“就是说他不想回来吗?”   “嗯。”陆非辞点了点头,“或许有人觉得生无牵挂,不如再入轮回呢……”   狐狸听罢,尾巴也不摇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阿辰问:“弄了半天,委托人做这些瘆人的实验都是为了帮夫人招魂?”   陆非辞神色一动,忽然道:“不大对劲……”   阿辰一愣:“怎么了?”   陆非辞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现在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刚刚求救的女声是谁?   他起初开始还以为李凌在用活人做实验,可现场的证据只能表明他在帮夫人招魂。   如果只是这样,何人在呼救?   难不成那声音就是夫人的?   那也不对,如果声音真是别墅女主人发出来的,说明李凌已经招魂成功了,为何还迟迟不撤任务悬赏,仍要引人取血?   再者说,二人原本就是夫妻,别墅内挂了这么多合照,想来李凌对夫人还是有一定感情的,就算夫人真的魂归故里,又为何还会求救?   一时间,陆非辞只觉疑云接踵而至,越理越多。   他捏着照明符,重新开始审视实验室中的每一个角落。   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有发现的。   “哥,你觉不觉得这实验室里有点冷?”阿辰突然发话了,“有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陆非辞问:“有阴气对吗?我也感觉到了一点儿,不过八成是李凌做实验搞出来的,之前不是就有通灵者说过,发现阴气从这里飘出去了。”   阿辰却摇了摇头:“不光是阴气,还有种别的什么气息……”   对这些气息十分敏感的少年说道:“有些熟悉,但我分辨不清是什么了,熏香的味道太呛了。”   陆非辞脚步一顿,的确,别墅内到处燃着熏香,到底是想掩盖什么?   实验室内刺鼻的气味又是什么?   他回头望着阿辰:“真的分辨不出来吗?你既然觉得气息熟悉,应该是在哪里遇到过,能不能再想想?”   阿辰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用眼睛去看,甚至不再用鼻子去闻,而是用自己的神识去感受摸索。   摸索了好一会儿,突然睁开了眼:“哥,我想起来了!是周桥那片烂尾楼!这里的气息与当时楼中的气息有点相似,味道不一样,也没那么臭,但感觉很像!”   “你是说……尸气?”陆非辞瞳孔一缩。   “好像是吧,我也不是十分确定,但就觉得似曾相识……”阿辰犹豫道。   余小寒猛地打了个摆子:“尸气?难道别墅中藏着尸体!?”   “不止如此。”陆非辞目光沉了沉,“只有死于非命的人才会产生尸气。”   也就是说,曾有人死于非命,并且尸体仍藏在这栋别墅中!   他们还没有去各个房间检查过,不过据来过的人说,别墅内布有许多咒符阵法,想来也是为了封印尸气的。   只是光布阵画符还不够,气味太重,仍需要熏香来遮盖。   可为什么委托人宁愿如此大费周章,都不愿意把尸体远远埋葬呢?   陆非辞思索片刻,恍然间有了猜想。   难不成李凌不光在招魂,还想让人还阳?   他保留了妻子的尸体,还试图将魂魄招来,锁入原有的身体内,以此“复活”亡妻!?   陆非辞猛地迈开了步子,想要去再看一眼炉中的丹药。   不料刚朝前走了两步,身子突然一软。   四肢变得软绵无力,眼前景物也渐渐模糊起来……   “扑通”两声响起,陆非辞抬头一看,余小寒和阿辰两人纷纷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   他晃了晃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诡异的气息再度入鼻。   难道室内的熏香有毒!?   “呵。”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陆非辞周身一寒,他扶墙转身,只见李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神色阴鸷而扭曲…… 第65章 通灵小分队(7)┃执念   “你懂的还真不少——墙上这些都是古符,至今已经数百年历史了, 一直流传不广。”李凌目光冰冷地望着陆非辞, 犹如再看一个死人。   “只可惜,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他一步步朝前逼近, 鞋跟在黑夜中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话音刚落,身侧忽有一道劲风袭来,直锁他的咽喉!   李凌长眸一窄, 掌心金光闪过,快速结印, 倏地撑起一面护盾。   然而这坚硬牢固的金盾竟在劲风攻击下变得不堪一击。   眼前白影闪过, 瞬间被击了个粉碎!   李凌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眯眼打量着“偷袭者”。   狐狸尾巴上的毛都快炸了, 挡在陆非辞身前, 满脸敌意地盯着李凌。   这家伙……居然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放毒!   它一边戒备着李凌,一边退到陆非辞身边, 伸爪拍了拍他的脸:“喂, 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小寒他们呢?”陆非辞双眸有些迷离, 但意识还算清醒。   他毕竟服用过狐狸的心头血,所以对药物多少还有点儿抵抗力,否则早就像另外两人那样倒地昏迷了。   “他们还活着,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到底下了什么药。”狐狸转过头,金眸冷厉。   李凌被击退至墙角,正一脸震惊地看着狐狸。   然而这份震惊不过持续了数秒,就隐匿于他寒潭般的黑眸中。   李凌冷笑道:“我说你们怎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你竟五毒不侵么?喝了粥不倒,闻了香也不倒……”   黑眸在狐狸身上扫了两圈:“可惜你的几位人类朋友终究是肉眼凡胎,没你这么幸运。”   “你这是在威胁我?”狐狸呲了呲牙,目光一沉,“死到临头了,还敢在这卖弄!”   李凌看它护犊一般的姿态,反倒不怕了:“我或许打不过你,不过死到临头的未必是我,你的朋友们已经中了毒,没有我的解药,他们撑不到天亮。”   狐狸眯了眯眼:“他们若出了事,你一样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李凌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夫人走后,我愈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若你觉得我的命值你三个朋友的命,只管动手。”   狐狸冷声道:“所以呢,你想怎样?”   李凌的目光扫过实验台:“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下杀手,弄出人命的话,难免会被公会的人盯上。所以我原本只是要来消除你们的记忆罢了……怎么样?连你在内,我保证只抹去你们今晚的记忆,天一亮你们将从各自的房内醒来,然后安全离去,对今晚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狐狸冷笑:“说得轻巧,谁知道你会不会动其他手脚?我尚未倒下,怎么可能任你拿捏!”   李凌道:“那就没办法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吧。”   狐狸哼了一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它后腿一蹬,嗖地冲了上去,打算先把李凌这混蛋玩意儿抓起来再说。   一人一狐直接在昏暗的实验室内打了起来,虽无刀光剑影,却有风刃如割、灵光四溅。   陆非辞恍惚间听见东西劈里啪啦倒了一片。   随着意识渐渐模糊,这些声音终离他越来越远……   正当这时,他再度听到了那个指引他来的女声!   这一次不光向他发出了求救,似乎还隐隐说了别的什么。   陆非辞勉强打起精神,仔细聆听了半晌,突然咬了咬牙,扶着墙壁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实验室的一角走去……   角落中立着一排书架,架子上摆放着装有各种颜色液体的试管。   陆非辞伸出手,抓住第三排中间的红色试管,向下一按。   李凌见他动作,忽然大惊失色,想上前阻止,却被狐狸一爪子拍了回去。   陆非辞按下试管后,地面猛地一颤,书架前的地砖移动起来,居然露出了一条地道!   原来实验室的地下还有一间密室!   恶臭从地底密室中传来,刺鼻的气味倒令陆非辞精神一震。   这气味他很熟悉了,确实是尸气。   看来尸体就藏在这里。   他朝前走了两步,脚下却蓦地一软。   眼前一阵地覆天翻,最终缓缓倒在了密道口。   合眼前的最后时刻,他隐约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花瓣从地底飘了上来,落到了自己身上……   刹那间黑暗褪去,天地间投下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传来,将他拉入了另一个世界。   待白光消散,陆非辞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蔚蓝的天空下。   早春时节,鸟语花香。   瞳孔蓦地一缩。   这里是……记忆幻境?   陆非辞环视四周,他正站在一家鲜花店门口,附近的一切景物都很陌生。   他与死者生前并无交集,也就是说自己不是因为产生共鸣而误入幻境的,而是死者主动将自己拉进来的。   花店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走了出来。   女子长发及腰,身材姣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虽然衣着朴素,但仍掩盖不住佳人与生俱来的风貌。   面容与照片上李凌的亡妻一般无二。   女子急急忙忙地跑出店门,怀中抱着一大捧玫瑰,嘴上说着“坏了,要迟到了”。   才跑出去不远,便在慌乱中撞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裁剪精良的高定西装,五官深邃,目光微冷。   正是李凌。   “抱歉抱歉抱歉!”女子捧着花束,手忙脚乱地鞠躬道歉。   春风徐来,街道在阳光照耀下遍地金光。   李凌低头看着撞上自己的女子。   女子脸色通红,鼻尖儿上溢出了细小的汗珠,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奔跑的原因。   原本波澜不惊的黑眸微微睁大,投去惊鸿一瞥。   世上确实存在一见钟情。   堕入爱河往往只需一瞬,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就是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瞥,注定了二人此后一生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陆非辞看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幻境的主人正是李凌的亡妻,名叫陈诗涵。自幼父母早亡,但为人乐观向上,还有一名青梅竹马的初恋一直陪在身边,因此生活虽不富裕,却也知足常乐。   直到她遇到了李凌。   李凌是个富二代,自己本身也有能力,家中为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亲事,他却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对撞上他的女孩一见钟情。   然而,他为了让陈诗涵能嫁给自己,先是陷害她的初恋男友出轨,然后又滥用私权,让陈诗涵在工作中屡屡碰壁,最后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安慰她鼓励她。   经历过种种误会,陈诗涵终于对男友心灰意冷,也对悉心照顾她的李凌生出了几分好感。   一年之后,同意嫁给李凌。   然而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   陈诗涵最终知道了全部真相,决意与李凌离婚。   李陵当然不许,经过一番争吵,苦劝无果,竟直接将妻子囚禁起来!   陈诗涵被关进了别墅顶楼的一间小屋子内,失去了一切通讯工具,在不见天日的小房间浑浑度日。   她绝食,李凌就强制给她输液;她想要撞死了事,李凌便进一步缩小了她的活动范围,将她锁在了床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凌偶尔也会跟她说几句好话,甚至苦苦哀求她与自己复合,然而陈诗涵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像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语不发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渐渐的,李凌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整个人疯狂又偏执。   本人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最终被公司董事会罢免了行政职务,在家休养。   那个夜晚,李凌喝了许多酒,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陈诗涵的房间。   他摔了酒瓶,失态地朝她大吼:“我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为你推掉了家里的婚事,为你和父母断绝关系!我可以不要家人、不要公司!我只想跟你一起……”   李凌说着,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他疯狂地摇晃着陈诗涵的肩膀:“你说话!说话啊!”   醉酒癫狂的男人已然丧失了神志,不断吐露着自己的痛苦。   当他通红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以为他抓的是陈诗涵的肩膀,结果掐住了她的脖子。   回过神来时,人连尸体都凉了。   李凌神色呆滞地望着妻子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似啼似泣的狂笑。   他望着陈诗涵的尸体,恶狠狠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了?不可能!你这一辈子,生死都是我的人!”   幻境至此,骤然破碎。   陆非辞一抬头,发现五米之外站着一名面色苍白、却美丽依旧的女子。   他已经从记忆幻境,来到了陈诗涵的心境。   “陈小姐。”陆非辞对陈诗涵点了点头,没有用“李夫人”这样的字眼称呼她。   陈诗涵微微一笑:“大师,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位能来到这里的人。”   陆非辞问:“你死后,亡魂被李凌强行招了回来,是吗?”   陈诗涵目光一暗:“不错,他在我死后仍不肯放过我,这几个月来,将我的魂魄困在自己的尸体内,设下重重禁锢,让我不得解脱。”   陆非辞沉沉地叹了口气。   李凌说是爱她,给她带来的却是半生的痛苦与折磨。   他抬头看着陈诗涵:“所以你叫我来,是希望我超度你的亡魂吗?” 第66章 通灵小分队(8)┃“何从的新身份还好用吗?”   陈诗涵点了点头, 目光哀婉凄切。   她对着陆非辞深深鞠躬道:“求大师救我,让我再入轮回吧。”   陆非辞在心中暗叹一声果然, 抬头道:“济世救人, 本就是通灵者的职责所在, 我会尽力而为的。还有一事,想请陈小姐帮忙——我和朋友一时不察,吸入了实验室内的有毒气体, 想请问你知道解药在哪吗?”   陈诗涵微微一怔, 摇头道:“大师放心,那熏香会使人昏迷, 但是无毒。他是想将你们放倒, 然后想办法让你们忘掉今晚发生的事。曾经也有一位通灵者听到了我的呼唤, 找来了实验室, 之后就这样被抹去了当天的记忆……”   陈诗涵沉默片刻,垂眸说:“我跟李凌在一起生活多年,对他还算了解, 他占有欲极强, 也确实心术不正,可一般不会轻易动杀心。之所以说那熏香有毒,应该只是为了威胁你那位狐妖朋友。”   陆非辞愣了愣,到头来居然被李凌摆了一道。   “既然如此, 还请稍等片刻。”陆非辞望着她的眼睛说,“我但凡还有一丝力气,会尽快让你解脱的。”   陈诗涵笑了, 目光中闪过一丝期盼已久的解脱:“麻烦大师了,谢谢。”   眼前画面一转,陆非辞又回到了阴暗的实验室内。   方才经历的种种虚幻,在现实中不过一瞬。   李凌发疯了一样朝自己冲来,却又在狐狸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陆非辞拍了拍脑袋,神志似乎清醒了一点,他强撑起身,走入了密道。   “你站住!给我站住!”   李凌暴怒的吼声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入地下,冰寒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   密室中央摆放着一副冰棺,李凌将妻子的尸体保存在了这里。   其实陈诗涵心中并无怨愤,也没有堕为厉鬼,所以严格意义上说不需要陆非辞去净化超度。   她不得解脱的原因,是李凌在周围设下封印禁锢,将她的魂魄囚禁了起来。   那么只需要破坏这些禁锢,她的灵魂自然能回归虚无。   陆非辞环视四周,半晌,终于在地上重重叠叠的法阵中找到了它的死门。   他到阵中某处,凝神聚气,指尖金芒闪过。   “道气长存,万法达通,破!”   随着铿锵的“破”字出口,大阵上方突然漾起一股疾旋的气流。   地面震颤了数息,封印解除。   一缕白烟从冰棺内飘出,到了陆非辞面前稍作停留。   陆非辞微笑颔首道:“陈小姐安心去吧,愿你来生能觅得良人,幸福终老。”   他看着那缕白烟轻柔地在自己身旁盘旋,似乎是在表达感谢,最终被一阵无形的风吹散,消失在了空中。   楼上实验室内传来李凌的咆哮,陆非辞抬头望去,皱了皱眉。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既然陈诗涵的魂魄已经回来了,那么李凌为何仍在收集通灵者的血液?难不成他需要血液不是为了招魂?   他扶着墙壁走上了楼,狐狸已经将李凌按倒在地,牢牢制服。   “说!解药在哪?”它恶狠狠地问。   “这实验室内的气体无毒,别听他吓唬你。”陆非辞轻声道,声音有些虚弱。   李凌闻言身子一僵,倏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陆非辞。   狐狸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应该是真的,就只是会致人昏迷而已。”陆非辞说着,靠着墙角缓缓坐下。   身子仍然发软,头脑也越来越不清醒,他抬头对狐狸道:“一会儿如果我倒下了,你不要慌,把李凌交给公会的人,至于我……我应该睡一觉就好了。”   李凌双目赤红,整个人复又陷入了癫狂。   “你都干了什么!你在下面干了什么!”   陆非辞望着他,目光冷淡道:“我也没干什么,不过是顺着你夫人的意思,放她再入轮回了。”   “你说谎!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给你传话!”李凌大吼道。   陆非辞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不然你以为是谁引我来到这里的,又是谁告诉我熏香无毒的?”   李凌低低笑道:“一派胡言!虽然我将诗涵的亡魂召回了她的本体,但她魂魄受损,意识全无,连睁眼都做不到,又怎么会跟你交流?”   陆非辞一怔——原来如此。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李凌:“她一直不睁眼,鬼魂形态也没有任何反应,所以你以为自己招魂出现了失误,导致她魂魄有损是吗?你不断吸引通灵者前来,不是为了替她招魂,而是为了帮她修补灵魂,借助外力唤醒她,是吗?”   李凌愣了愣,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你想说什么?”   “她的魂魄是完全的,也是清醒的。她不起身、不睁眼,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愿——”陆非辞看着李凌,一字一句道:“不愿再见到你。”   “你胡说!”李凌颤抖的幅度更大了,眼睛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我有没有胡说,你应该自己清楚。”陆非辞目光微冷道:“你为了一己私欲将陈小姐绑在身边,根本不顾及她的感受。还觉得她会愿意见你吗?她这一生若不是遇见了你,本可以过得很好。”   李凌听罢,呆若木鸡地望着他,半晌过后,突然开始干呕不止。   狐狸看着他这一败涂地的模样,嫌弃地松开了爪子。   李凌缩在那里,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末了突然放声大笑道:“就算她躲我厌我,不愿见我,那又怎样?她无论生死都是我的人!若有来世,我还是要娶她,还是要将她绑在身边!她那么美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陆非辞瞳孔一缩:“九归小心!”   只见李凌手中金光闪过,催动了一张黄符。   狐狸嗖地闪身躲远,见形势不妙,爪子一挥,带起三道疾风,将地上的三人卷起,大步流星地奔出了实验室。   离开的瞬间,身后传来轰的一声的爆炸,刹那间血花四溅。   李凌绝望之下,竟选择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陆非辞被爆炸的冲击波一撞,意识再度模糊起来。   他迷迷瞪瞪地叫了一声九归,终于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是个艳阳高照的午后。   窗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下午好,大神。”一双美丽灵动的小鹿眼对着他眨了眨。   “戴月?”陆非辞微微一怔,这才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小寒和阿辰呢?”他坐了起来,身上肌肉有些酸痛,不过已无大碍。   “他们都还没醒呢,不过你放心,医生检查了一下,说他们没事。”苏戴月回答说。   “那九归呢?”陆非辞问。   他知道狐狸肯定是没事,不过习惯了它陪在身边,一觉醒来发现他的毛绒团子不在,总觉得身边空空的,说不出是惊讶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习惯罢了。   “那个,九归啊……”苏戴月挠了挠头,神色有点尴尬。   陆非辞目光一闪:“等等,这里是公会?”   他朝窗外望去,发现外面的景色有些熟悉。   “嗯,今天凌晨你家狐狸打电话给我,我就通知公会的人过去了。因为担心你们中了什么邪毒,普通医院治不了,所以就先把你们送来这边的医疗所了,好在检查下来也没什么事。”   “难怪它进不来……”陆非辞点头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这个嘛,大神你一会儿可能要先去做个笔录,交代一下昨晚发生的事,之后就可以走了。另外……”苏戴月忽然干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四周,然后起身走到窗边,敲了三下窗户。   陆非辞面露疑惑地望着她,下一刻,一团毛茸茸的大白球出现在了窗边。   陆非辞:“……”   他看着一脸得意的狐狸和做贼心虚的苏戴月,面无表情地说:“这里是公会。”   “所以呢?”狐狸嘚瑟地抖了抖毛。   陆非辞蹭地掀起被子翻身下床,一把将狐狸抓了进来。   “你疯了吗?被抓住怎么办?”   狐狸不满地嘟囔道:“要跟你说几遍你才明白,普通的酒囊饭袋抓不住我!”   陆非辞无言以对地抱着它,像是在抱一团烫手山芋。   他又抬头看了眼苏戴月,简直跟他们没脾气。   这俩家伙一个比一个胆子大,一个敢把妖往公会领,另一个偏偏就敢进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你乖乖在这呆着,我先下去做个笔录,一会儿等阿辰他们都醒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好吧。”狐狸有些不舍地从他怀中跳到了床上,挥了挥爪子,“那你快去快回。”   笔录过程异常顺利,前前后后用了不足二十分钟。   陆非辞离开记录室的时候,火轮高吐,暑气熏蒸。   穿过小树林,回到诊所的路上,迎面走过一名身着白色西装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竟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微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陆非辞呆了一呆,快速扫了男子两眼。   男子衣着虽然正式刻板,但眉目间总给人一种正在精打细算、待价而沽的感觉。   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   所以这又是何从以前认识的人?   本以为何从在此地无依无靠,认识的人少之又少,没想到哪里都能遇见。   陆非辞不动声色地颔首道:“好久不见。”   语气不冷不热,打算寒暄完就走。   不料男人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开口就是晴天霹雳:“怎么样,何从的新身份还好用吗?” 第67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退魔弓、如意箭   陆非辞脑中轰的一声巨响, 炎炎烈日之下,心中凉意顿生。   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怎么可能!   知道这事的除了自己, 应该就只有魔人。   可眼前的男子身上没有任何魔气,再说魔又怎么敢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通灵者公会?   梦魇潜伏在A市许久都未能找到自己, 眼前的人究竟是何来历?   陆非辞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神秘男子, 沉默不语。   倒是西装男子看他这般盯着自己,不由调侃道:“不是吧,你我分别不到一年,这就不记得我了?”   看来二人不是经常联系,并且一年前自己还没穿越过来, 那么男子刚刚在指什么?   陆非辞微微松了一口气, 故技重施道:“不好意思, 我两个月前大病了一场,醒来后许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请问你是?”   西装男子微微一怔, 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继而轻笑:“你当初‘何从’的新身份就是从我这里买的,当真不记得了?”   陆非辞心下一惊, “何从”的身份是买的!?   也就是说,他如今所在的这具身子原本不叫何从?   怪不得男子见面时有此一说, 原来不是识破了自己魂穿的事, 而是认得身子原主人本来的身份!   陆非辞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其实自己也早有疑问,何从明明无依无靠, 生活拮据,但掌心连薄茧都没有,完全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样子。   且他皮肤白嫩,身子孱弱,落个水都高烧不知,若从小就举目无亲,恐怕独自一人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那么何从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他又为何隐姓埋名,宁愿在A市过这种苦日子?   陆非辞抬头看着眼前的西装男子,对方肯定知道答案,然而自己若直接去问,魂穿之事又难免露馅……   西装男子见他沉默,也没再说什么,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微笑说:“这是我的新名片。近来多事之秋,一些非正规渠道管制越来越严,你如果有什么证件突然不能用了,欢迎随时来电,我这里保证售后。”   陆非辞低头一看,姓名,黄十三,后面跟了一串电话号码,既没有身份介绍,也没有住宅地址。   他抬起头,男人已经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走出了公会大门。   陆非辞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诊所,一推房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迎面而来。   余小寒和阿辰都已经醒了,正在自己房内聊天。   苏戴月问:“你就是阿辰吧?快叫姐姐。”   她从来都是同辈中最小的那个,如今一下子冒出个比她还小的未成年,难免有些得意。   余小寒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阿辰则“啊”了一声,小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狐狸四仰八叉、一脸生无可恋地瘫在床边,好不容易等到陆非辞回来,撒腿就扑了上去。   不满道:“怎么去这么久?”   陆非辞一把接住了狐狸,感觉就像是一颗炮弹朝自己冲来,撞得他后退了好几步。   “你是不是又沉了?”他无奈地问。   “胡说八道!我最近吃了点儿什么你还不清楚吗?都快饿瘦了!”狐狸怒道。   陆非辞摇了摇头,一手圈住它,另一只手打算先把黄十三的名片收起来。   不料一阵风声掠过,名片竟被狐狸抢了过去。   “黄十三?”狐狸盯着名片上的名字金眸一眯,对着名片嗅了嗅,抬头问道:“你遇到黄十三了?他为什么要给你名片?”   陆非辞一愣,反问道:“你认得他?”   “咦?是那个黄十三吗?”没想到不光狐狸,就连苏戴月也走了过来。   她瞅了眼名片:“大神,你这是从哪拿的?”   陆非辞奇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你们都认识?”   苏戴月说:“是个很神秘的商人,据说什么都卖,而且来无影去无踪的……相传他还不是人,是妖?”   狐狸突然哼了一声。   陆非辞没有在黄十三身上感受到妖气,不过隐藏妖气的方法很多,倒也不是不可能:“那他的本体是什么?”   苏戴月摇摇头:“不知道……”   “一只臭黄鼠狼!”狐狸气鼓鼓地说,“这家伙讨厌死了,沾上他准没好事,你赶紧把这破名片扔了!”   陆非辞一怔,不明白它为什么对黄十三表现得这么不友好,只能迅速把名片收起来,确保它眼不见为净。   “回家吧。”他抱起狐狸,一边顺毛一边道:“回去让平姨给你做点儿好吃的,省得你还抱怨自己饿瘦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众人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陆非辞又陆陆续续接了许多任务,还清了自己和阿辰的所有债务不说,手头甚至有了点儿盈余,可以偶尔给狐狸加加餐什么的。   他每日早晚修炼,上午负责给二人教学,下午要么在屋内看书,要么外出接任务,要么索性什么都不干,专心在家撸狐狸。   在他的指导下,余小寒和阿辰的修为也突飞猛进,余小寒顺利晋升到上黄位,阿辰则大约有了中黄位修为。   时间进入到八月。   又一则好消息传来,苏戴月也成功突破,跻身为中玄位的通灵者。   她自告奋勇地加入了通灵小分队,偶尔也来别墅中做客,和他们一起出去接任务。   日子安稳有序地进行着,正当陆非辞都快忘记何从的身份之谜时,一则爆炸性的信息从天而降,再度引爆了这个夏天。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别墅内暖意融融。   陆非辞刚给他家狐小爷梳理完皮毛,正在窗边吃着甜点看书。   余小寒突然推门而入,拿着手机嗖地跑了过来:“从哥从哥!出大新闻了!”   “嗯?”陆非辞从书中抬起了头,“发生了什么事?”   刚打算睡下的狐狸不满地掀起了眼皮,打算给余小寒来个九阴连环爪。   余小寒将手机举到陆非辞眼前:“从哥你看!传闻中能够以一敌千的神兵——退魔弓和如意箭,重现江湖了!”   “什么!?”陆非辞瞳孔剧缩,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几滴茶水漾了出来。   他迅速放下茶杯,拿过手机,目光匆匆扫过新闻。   狐狸也是身子一僵,顿时没了困意,闪电般的冲到了陆非辞身边:“怎么回事?我看看。”   陆非辞沉默地望着手机。   退魔弓和如意箭,是五百年前的首座天师段峰所造、斩妖除魔的神兵利器。   退魔弓无弦,需要通灵者以灵力凝弦。   如意箭共有三支,顾名思义,可以精准射中主人想攻击的任何目标。   两者配合使用,威力无穷。   前提是,使用者必须是它们认可的主人。   三百年前,这套神兵流传到了师父手中,后来师父又将它交给了自己。   这曾是自己的武器。   陆非辞本以为自己死后,弓箭会另择其主。   然而当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新闻才发现,如意箭三百年来一直下落不明,直至最近才重新被找到。   退魔弓此前也一直黯淡无光,泯然凡物,可近来突然发出了隐隐嗡鸣,仿佛弓箭内的威灵正在被唤醒。   这时,楼下的门铃忽然响了。   不出片刻,阿辰领着一脸兴奋的苏戴月走了进来。   “哥,戴月姐来了。”   “大神!你看到新闻了吗!?”苏戴月一进来就忍不住叫道,“传说中能一箭射死一只大魔的神器出现了!如今就放在首都。”   余小寒眼睛一亮:“你也看到新闻了?我正在和从哥说这事呢。”   阿辰问:“什么事?”   余小寒:“就是传说中的神兵再度问世,业界一片哗然,现在各方势力都在争取它。”   陆非辞抬头问道:“弓箭现在已经是无主状态了,是吗?”   苏戴月回答说:“这个自然,据资料记载,它的最后一任主人是三百年前的天师陆非辞,已经死于妖王之手了。说起来这位陆天师最近出镜频率很高啊,前阵子H市的厉鬼不也传闻是他所化吗?”   余小寒点头:“也是,不过我更关心这弓箭的最终去向。听说首都的各大家族为此开了好几个会了,总公会也有介入。这个级别的宝贝,谁不想收到自己囊中?”   陆非辞突然道:“等一下,这不是争取不争取的问题吧。就算各方势力决定了弓箭的归属,可到头来得不到弓箭的认可怎么办?”   退魔弓和如意箭皆由神铁所造,经过时任首座天师的千锤百炼和灵力灌溉,早已通灵性。   它们性子傲得很,不肯轻易认主,自己当年天赋绝顶,得到他们的认可尚且花了一两年,遑论旁人?   所以与其说是人争兵器,倒不如说是兵器择人。   只有得到了弓箭认可,才能拉得开退魔弓,控制得了如意箭。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苏戴月比了个“Bingo”的手势,“我爸那听到的内部消息,这些天有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去看过了,其中甚至有天级大能,却都得不到弓箭的认可。”   阿辰惊讶道:“不是吧,天级都不行?”   苏戴月摇了摇头:“这弓箭性子很奇怪,并不是说只认强者,陆天师当年得到它时,据说也只有地级修为。它好像比较中意成长期的年轻通灵者,历代主人都是天赋异禀的少年。”   余小寒调侃道:“所以它喜欢小鲜肉?那最后怎么办,这神器归谁?”   苏戴月抬起头,小鹿眼亮亮的:“我听说啊,大佬们最后商量下来,似乎打算举办一个什么比赛,让各方青年才俊在一起公平竞争。参赛者只要通过了比赛设立的几道关卡,就有机会来到退魔弓前,尝试拉动它。最终谁得到了弓箭的认可,谁就是它们的新主人!”   余小寒摩拳擦掌道:“那我们也可以报名参赛吗?”   苏戴月笑了笑:“具体条件要看公会到时候发布的公告,不过我听说参赛条件很低,大家应该都可以去试试,到时候场面肯定火爆。”   “噢耶!”余小寒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我们通灵小分队成立以来是不是还没出省执行过任务?这次终于要闯出A市大放异彩了吗?”   “想什么呢?参赛的人肯定不会少,届时各家少年天才汇聚一堂,哪轮得到你大放异彩?”苏戴月捂嘴笑他,转头对一旁还在沉思的陆非辞道:“怎么样,大神,有兴趣往首都跑一趟吗?” 第68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2)┃到达首都   八月中旬, 首都国际机场。   一场大雨给首都带来了久违的凉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陶醉的夏日气息。   首都自古便是风水宝地, 也是全国上下的经济文化中心。   世家汇聚,人才济济。   通灵者总公会坐落于此, 四大家族之一的东方家也扎根此地。   作为国之首都, 本市坐镇的天师就有三位,城中卧虎藏龙,高手数不胜数。   曾在各地叱咤风云的少年英豪来到这里,大概都会意识到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含义。   上午九点,陆非辞、苏戴月、余小寒和阿辰四人一道下了飞机。   轻风徐来, 暖阳高照。   大雨过后天空放晴, 举头万里皆是一望无际的蔚蓝。   “到啦!”余小寒最先下了飞机, 迫不及待地往前冲,“从哥, 我们接下来先去哪里?先去宾馆还是直接去总公会看看?”   “等等。”陆非辞一把抓住了余小寒的后衣领, “先去把九归领回来。”   狐狸不能一起跟他们坐飞机,陆非辞没办法, 只能把它放进笼子里托运了。   今天一大早,九归被陆非辞连哄带骗送上了飞机, 这会儿估计气得又要炸毛。   苏戴月:“大神, 我觉得小九归最近状态不大对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女生特有的敏感让她察觉出了狐狸近来的异样。   陆非辞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到了,它最近好像心事重重的。不过我问它,它什么也不说, 这家伙每隔一阵子就要犯一次这种毛病,习惯就好了。”   陆非辞也是叹气,换做以往,他大概还会抽时间体贴一下狐狸,不过近来他要考虑的事情也多,实在无暇顾虑其他了。   退魔弓和如意箭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原本按部就班的修行计划。   弓箭的器灵本就强大,若有此神兵相助,他的实力定能瞬间提升一大截,这是毫无疑问的。   然而问题在于,如今的他,是否还能得到弓箭的认可呢?   陆非辞其实没什么信心。   一来他已经确定,弓箭如今是无主状态,与自己的灵魂契约早就断了。   二来他了解那武器脾气,弓与箭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虽然对主人绝对忠诚,但前提是要先得到它们的认可。它们不会一味地攀附强者,但也一定不会选择弱者。   三来自己如今只有中黄位的修为,就算得到了器灵的认可,真的能拉动退魔弓吗?   此弓需要使用者以灵力凝弦,每射一箭都会消耗巨大灵力。以他如今的状态,恐怕很难操控如意箭。   这些天来,陆非辞心中百千种矛盾纠葛,然而,他还是来到了首都。   原因无他,他想要试一试。   毕竟那是自己曾经的武器。   前一世,他带着它们独闯魔渊、射杀大魔,带着它们一路修行、维护正道。   既不曾辜负退魔弓与如意箭的神兵之名,也不曾辜负锻造者对它们的期盼。   到了这一世,如果它们另择新主,他绝无怨言。   只是他不想现在就放弃。   至少让他再一次来到弓箭面前,让它们亲自告诉自己新的答案。   四人拿完行李,陆非辞去机场货运站取狐狸。   余下三人出了国内到达厅,在出口处聊着天等他们。   苏戴月问:“公会新出的比赛公告你们看了吗?除了年龄限制外几乎没有报名门槛,还真是‘公平竞争’啊。据说报名人数已经突破千人,好久没遇见过这种盛况了。”   阿辰耸了耸肩:“反正我就是来跟你们见见世面的,也没打算能混出名头。”他说着,仰头望了眼气势恢宏的首都机场,感叹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A市呢。”   余小寒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阿辰,你只管在这吃香的喝辣的,哥哥付钱!等咱俩比赛被刷下去,我就带你到处去转转,首都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苏戴月笑道:“你来之前不还雄心壮志,要一展宏图吗?怎么这会儿就怂了?”   余小寒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啊,我这些天到处刷论坛,收集了各种资料,看到他们总结了本次弓箭得主的热门人选,四大家族、各地公会选派的人都有,其中甚至不乏地级的强者!我扪心自问一下,我要是退魔弓,也看不上自己这样的。”   阿辰问:“热门人选?有哪些?”   余小寒拿出了手机,边翻边道:“‘新龙榜三杰’听说过没有?如今青年一代的顶级强者,三人都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了地级。他们之中除了一人已有中意的武器之外,剩下两人都报名了此次大赛,你说有这种人在,我们几个黄级的还争什么?”   苏戴月叹了一口气:“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快没信心了……我之前看了看比赛流程,大赛共设三道关卡,据说每关都要淘汰八成的参赛人员。也就是说,最终能够进入第三关的人不足百分之四,我都未必能进。”   “别担心,前两轮淘汰的八成是我和阿辰这样的黄级通灵者,你都中玄位了,肯定没问题的。”余小寒安慰她道。   正说话间,陆非辞拎着笼子出来了。   狐狸怏怏地趴在笼子里,全没有预想中的气急败坏与秋后算账,反倒让陆非辞不安起来。   他打开笼子,将狐狸抱了出来,一边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一边和声问道:“没闷着吧?”   狐狸不知道是因为路途颠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情绪不太高,在陆非辞怀中沉默地摇了摇头。   余小寒仍在大大咧咧地发问:“那如果最后谁都没被选中怎么办,大家岂不是白跑一趟?”   苏戴月:“再说咯,一个愿打余个愿挨的事,谁还能有怨言?何况这弓箭不能这么难搞吧,如果一个主人都不选,就只能放进博物馆当文物供着了。这次大赛对于真正的精英而言,就是个展示自己的平台,就算得不到神兵,也没什么可惜的。”   话音刚落,机场出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四人抬眼望去,只见一支衣着统一、训练有素的队伍走出了达到出口,明明只有七八个人,却愣是走出了一种浩浩荡荡的感觉。   “你们看!是欧阳家的人!”余小寒一眼认出了他们衣服上的欧阳家族徽,“四大家族之一啊!”   这几名欧阳家的人皆身穿藏蓝色的改良版道服,后背印着欧阳家的银色族徽。   每人右手拎着一个箱子,身材挺拔,步伐整齐。   “带队的人就是欧阳凌云!三杰之一,欧阳家主的长子,才二十四岁就拥有地级修为了!”余小寒在一旁科普说,“是这次神兵的热门得主之一。”   “哦?”陆非辞抬眼望去,为首一人身形颀长,面容俊朗,薄唇微微抿起,黑眸中带着遗世独立的淡漠与疏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陆非辞扫过他身上的装备,黑眸一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欧阳凌云,话则是对一旁的苏戴月说的:“你能看清他衣袍边缘露出的半张黄符吗?那就是你当初想学的天罡地煞退魔符。”   此符威力巨大,击退一般的魔人不在话下,欧阳凌云若能催动得了它,地级修为是没跑了。   “真的!?”苏戴月惊喜地转过头。   不料远处的欧阳凌云耳朵一动,突然侧目望来。   陆非辞怔了一怔,机场这么吵,他们隔得也不近,不会这都被听见了吧?   男子神色淡淡地扫了眼怀抱狐狸陆非辞,眉尖似有似无地轻轻一蹙,伸手将露出的半张符纸塞回了衣袍内侧。   陆非辞:“……”   这家伙耳朵也太灵了。   身后一名族内弟子上前跟欧阳凌云说了几句话,他点了点头,带人走出了机场。   余小寒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问陆非辞:“从哥,他刚刚是不是看了我们一眼?”   “巧合吧,他或许是在看别的地方。”陆非辞说。   “哎……”余小寒长叹一声,“一想到这些大家族的人要在比赛中和我们撞上,有没有感到未来十分绝望?”   “没有。”阿辰摇了摇头,“本来也没抱希望啊……”   “喂!”苏戴月嘟嘴道,“比赛还没开始,你俩也太丧了吧?这不还有我和大神在吗?”   陆非辞笑了笑:“走吧,我们先去宾馆放行李,接下来你们想去哪?”   余小寒:“我想去总公会看看!”   苏戴月:“看什么公会?放完东西就中午了,直接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去宾馆的路上,陆非辞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内撸狐狸,其余三人则唇枪舌战地讨论着午饭吃什么。   陆非辞揉了揉怀中的狐狸团子,轻声问道:“最近有心事?”   “没事。”狐狸半死不活地说。   陆非辞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心中有秘密,我也不强迫你说,不过看你最近状态不好……我很担心。”   狐狸闻言一愣,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蹭地扭过头去:“哼,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不就是想让我在首都罩你吗?看到这么多厉害人物在,害怕了吧?”   陆非辞:“???”   狐狸闷声道:“你放心,就算是在首都,我也不会随便让阿猫阿狗欺负到你头上的。”   陆非辞一时间啼笑皆非。   刚要开口说你想什么呢,却突然顿住了。   他注意到,狐狸那条蔫蔫垂了许多天的尾巴,重新摇了起来。 第69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3)┃抢位   中午十二点, 京华馆。   这是京城著名的一家百年老店,食物鲜美, 京味儿十足,据说食谱都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 在当地颇受好评。   其火爆程度也不用多说, 虽然今天是工作日,但门口仍排起了长龙。   陆非辞等人正在排队等叫号,苏戴月和余小寒在一旁不停地拌嘴。   苏戴月:“我说,我们去哪不是吃啊?在这破地方排队都半个多小时了。”   余小寒:“好不容易来一次,总要尝一尝当地特色嘛!之后躺宾馆里叫外卖就可以了。”   陆非辞和阿辰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二人。   阿辰伸出手指了指头顶, 小声问道:“哥, 九归还在上面吗?”   “嗯。”陆非辞无奈地点了点头, “人家不许宠物入内,我们待会儿进去要一间小包间, 然后偷偷叫它进来吧。”   几人又等了十几分钟, 喇叭里终于叫到他们的号了。余小寒欢呼一声,苏戴月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跟着服务员走了进去。   京华馆面积很大,内外皆采用了低调奢华的古建筑风格。   女服务员引着四人上了二楼, 穿过大堂, 来到了包间区域。   “里面请——”她伸手推开了一间包间的房门。   不料就在这时,身后突然神色慌张地跑来了另一名男服务员。   “各位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刚刚叫错号了,还没到您的号, 请您再稍等片刻可以吗?下一桌就是您的了。”服务员点头哈腰道。   引路的女服务员神色诧异地看着他,刚想说什么,便收到了对方一个暗示的眼神。   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跟他一起鞠躬道歉:“实在抱歉,麻烦您再稍等片刻,很快就会到您了。”   “不是吧,居然还会叫错号?你们这业务水平有待提高啊。”余小寒笑着调侃道。   陆非辞则奇怪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包间:“里面不是没人吗?为什么不能进去?”   男服务员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间包间其实有人预定了……”   话音刚落,走廊另一头迎面走来了几个年轻人。   身着西装的大堂经理亲自引路,身后跟着四名有说有笑的公子哥。   其中一人身穿运动服,肩上立着一只皮毛火红的鹦鹉。   身旁一人对他说:“荣哥,怎么突然想起来吃这了?”   被称作“荣哥”的年轻男子轻笑道:“不是你逛着街突然说饿了吗?正好走到这了,凑合一下吧。”   他们自己聊自己的,对周围的人熟视无睹,说着就要走进陆非辞等人面前的包间。   苏戴月弯眉一挑,听这几人的意思,他们根本没有提前订座,分明就是插队进来的!   她轻哼了一声,转头对余小寒道:“这都什么年头了,居然还有搞特权的。”   余小寒了然,应和道:“就是,最烦插队的人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指桑骂槐。   他们等了这么久,自然有点气不过包间被人半路截胡,不过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也不至于为此大动干戈,因此只是抱怨了两句,自认倒霉了。   不料那一行人听到了这话,居然停下了脚步。   那位带着鹦鹉的“荣哥”轻蔑一笑,没有搭理两人,径直走入了包间。   剩下三人则在门口停住,其中一人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扫过二人,冷笑道:“不管什么年头,人都有贵贱之分,某些人与其在这丢人现眼,不如回去照照镜子。”   “哟呵!”余小寒气笑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家都在外头好好排队,你们不排也就算了,居然还口出狂言,有没有点素质啊!”   “哈哈哈,赵川,他说你没素质!”身旁的同伴哄笑道。   赵川眼睛轻轻一眯,对余小寒道:“狗东西,你算老几?滚!”   “喂喂喂!你还骂人?”余小寒一听不乐意了,撸起袖子一副要干仗的架势。   服务员眼看着两伙人要打起来,赶紧上前劝说:“几位几位,实在对不住,这几位其实是有预定过座位的……”   “谁说的?我们就是刚来的,就是不用等,怎么,不服吗?”赵川望着对面四人,语气中带着三分挑衅,三分不屑。   经理在一旁想骂娘的心都有了,奈何这几人大有来头,他也惹不起,只得对陆非辞陪笑道:“这次的事是我们没有安排好,这样吧,待会儿我给几位免单,这大热天的,各位别为了这点小事动了肝火。”   “赵川。”包间内传来了荣哥的声音,“市井之人愤世嫉俗,不必理会,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说到这份上,赵川也没再纠缠,冲着余小寒毫不客气地指了指,一脸悻悻地进屋了。   “搞什么嘛,一个个目中无人的样子,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呢?”余小寒不满地说。   苏戴月也撇了撇嘴,转身问带路的服务员:“这几个家伙什么来历?怎么这么嚣张?”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是有身份的人,我们也不敢轻易得罪。”服务员一脸抱歉道。   陆非辞突然开口:“具体什么身份不清楚,不过应该和我们是同行。”   “同行?”阿辰惊讶道,“哥你是指……通灵者?”   陆非辞点头:“为首那个男人右肩上的鹦鹉你瞧见了吗?”   “瞧见了,不是说不许携带宠物入内吗?他居然还正大光明地搁肩上。”   陆非辞解释说:“那是一只被驯服的灵兽,本质上讲,是一只妖。”   鹦鹉右脚上绑着一圈细长的黄色纸符,他仔细看了眼,是封印妖身与妖气用的。   阿辰:“诶,那他们会不会是来参加这次通灵大赛的?”   苏戴月:“他们都是本地口音,应该不是外来的。不过这个年纪的通灵者的确可能会去参赛,毕竟退魔弓这种神器,谁不想争取一下?”   “此事到此为止吧,别管他们了。”陆非辞发话了,“首都鱼龙混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比赛少说要进行一周,万一惹到了地头蛇,以后会很麻烦。”   五分钟后,几人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另外一间包间,点上了菜。   随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美菜肴上桌,众人也渐渐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不愉快。   美酒美食在侧,不如及时行乐。   陆非辞悄悄打开窗户,把在房顶等候多时的狐狸放了进来。   “你们磨叽死了!”狐狸一进屋,满脸不高兴。   “久等了。”陆非辞揉了揉狐狸毛,也有点心疼它在大太阳底下等了那么久。因此帮它剥虾皮、挑鱼刺、剔肉骨,服务周到的不得了。   狐狸心满意足地在陆非辞怀中张口等喂饭,边吃边做评价:“这家店饭菜味道确实不错,酱牛肉待会儿再要一盘,羊肉烤得还欠点儿火候……”说到这里,抬头看了陆非辞一眼,“不过怎么都比你做的好吃就是了。”   话音刚落,就被陆非辞塞进了一块肘子:“专心吃饭。”   陆非辞堵住了狐狸嘴,抬头道:“距离大赛开始还有五天,你们打算干点儿什么?”   苏戴月说:“最好能再收集一些相关情报,待在宾馆里临时抱抱佛脚吧,之后的事就听天由命了。”   余小寒:“对了大神,你来之前不是画了各种符咒备用?”   陆非辞点头:“嗯,到时候分你们。不过符咒威力也有限,不可太过依赖,等真到了赛场上,大家主要靠的还是自己。”   众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地度过了一个中午。   饭到终局,余小寒和阿辰出去上了个厕所,不料过了半天也没回来。   “这俩家伙,怎么去趟卫生间这么久,难不成吐了?”苏戴月问,“他们也没喝多少吧?”   陆非辞放下狐狸:“要不我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喧嚣。   隐约有人喊道:“打起来了!那边打起来了!”   陆非辞和苏戴月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   苏戴月率先冲出门去。   陆非辞则对狐狸道:“你乖乖待在这里,别被人发现了,我去去就回!”   “喂!”狐狸望着陆非辞的背影皱了皱鼻子,似乎对他不带上自己的做法有些不满。   外面有灵力波动,它也感受到了。   狐狸想了想,叼起一只酱肘子,跳下了桌……   二楼洗手间外。   余小寒被人狠狠抡到了墙上。   “小寒哥!”阿辰想去帮他,无奈被贴了一张定身符,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赵川得意地笑了笑:“我当是多厉害的角色呢,区区几个黄级废物,居然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身边另一名同伙道:“虽然荣哥说市井小人不必理会,不过这样恰恰助长了他们威风,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余小寒啐道:“王八蛋!谁想沾你们的晦气?刚刚是你故意先绊我的!”   “是又怎样?死到临头还嘴硬,今儿个爷我就重新教你做人!”   赵川一挥手,掌中嗖地飞出一道黄符。   余小寒暗道一声完蛋,别过脸打算咬牙硬挺着,大不了受点儿皮肉之苦,这几人应该不敢真的乱来。   然而预想中的皮肉之苦也没有降临。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首都境内,诸位这般鲁莽行事,恐怕不太好吧?”   走廊另一头,陆非辞缓缓走来,指尖夹着赵川方才贴出的那张黄符。 第70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4)┃场面一度十分混乱=w=   赵川蓦地睁大了眼, 转身死死盯着陆非辞。   方才那一瞬间, 他都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符咒便突然不受控制,转而飞去了男人手中!   原本高傲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忌惮,旋即又重新冷静下来。   这里毕竟是首都, 自己多少有点儿人脉, 外人就算棋高一手, 也不足为惧。   赵川冷笑道:“还算有两下子,怪不得恃才傲物。”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我们不大适合吧?”陆非辞神色坦然地看着赵川,“不知我朋友怎么得罪二位了,才让你们这么大动干戈?”   他走到阿辰身边,揭开了他身上的定身咒, 伸手将人拉了起来。   在场的只有赵川和他另外一名同伙, 被他们称为“荣哥”的男人不在。   走廊两边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 不过都远远地站在安全线外,不敢近前。   赵川抱着胸, 阴阳怪气道:“你朋友口出狂言,活该得点儿教训。”   “你瞎说!明明是你先绊的我,我才抱怨了两句!”余小寒怒道。   赵川挑了挑眉:“所以呢, 你想怎样?”   余小寒抬起下巴:“道歉!”   “哈?”赵川一愣, 旋即哈哈大笑,“疯了吗?你嘴欠活该!还想我给你道歉?做梦去吧!”   “你!”余小寒气得又要往前冲。   陆非辞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然后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抬头对赵川道:“如果是你先绊的他,事后还出手伤人,那我朋友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你确实欠他一个道歉。”   “哼,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赵川问。   “算了算了,别理他们了,荣哥还在等呢,我们走吧。”另一名同伙显然不想多事,拉着赵川就撤。   不料刚踏出没两步,一把银色的短刀嗖地飞来。   银刀仿佛长了眼睛,紧贴着二人身前划过,生生逼停了他们的脚步。   赵川沉着脸回头,苏戴月正把玩着手中的短刀,抬头笑道:“不好意思啊,手滑。”   赵川眼睛一眯:“你们别不识好歹!”   陆非辞摇头道:“我们初来首都,本无意惹事。但你刚刚都把我朋友拍墙上去了,现在连个道歉都不打算给吗?”   “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鹦鹉的男人走了过来。   “荣哥!”赵川眼睛一亮,“你可算来了!这几个家伙刚刚出言不逊,被我略施薄惩,现在居然还逼我道歉!”   “哦?”男人目光扫过陆非辞。   陆非辞一脸平静地说:“你朋友动手在先,还不肯道歉,我们不过想要个说法而已。”   赵川不认账了:“荣哥,别听他们胡说!我就好好的去趟洗手间,是他先挑衅,我才动手的!”   “喂!”余小寒简直要气笑了,“敢做不敢当啊?刚刚的嚣张气焰呢?这会儿居然开始颠倒黑白了,还要不要脸啊?”   荣哥对余小寒的愤怒视若无睹,全然无视了他的质问,只是对赵川道:“你跟这种人吵什么?也不嫌掉价么?”   说着摸了摸自己肩头的鹦鹉:“我们走。”   “站住!”苏戴月再度将人拦下,转头对余小寒说:“我看我们也别辨了,直接报警好了,走廊上不是有监控吗?你问问警察叔叔,他刚刚算不算故意伤人啊。”   “好咧!”余小寒拿出手机佯装要报警。   他其实也不想跟这群人浪费时间了,只不过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打算做做样子,吓唬一下他们。   不料手机刚拿出来,掌心处传来一片滚烫,情不自禁地松了手。   “咚”的一声,手机掉落在地。   陆非辞皱了皱眉,转头望去,只见荣哥两指夹符,肩头的鹦鹉眼中闪过了一丝红光。   再仔细一瞅黄符上的篆文,黑眸突然一窄。   这是正儿八经的东方赤魂御妖术。   陆非辞道:“原来如此,阁下是东方家的人?”   “啊!?”余小寒倒吸一口冷气。   东方家是四大家族之一,自古以来盘踞京城,门下弟子众多,根基深厚,是通灵界的一方霸主。   赵川乐了:“算你识相!我们荣哥就是东方家的人,赶紧让开!”   “东、东方家又怎样?”余小寒挺起胸脯给自己壮胆,“出身好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吗?就算你是东方家主的儿子,今天的事也不占理!”   陆非辞听罢,却摇了摇头,对余小寒道:“他若真是东方家的嫡系,还怕报警么?你看他手中的御妖符,只是一式,以他的修为未必不能学到二式三式,只用一式说明他学习时间不长,恐怕去到本家还没多久吧?从前最多是东方家的分支,这样也敢打着东方家的名号四处招摇,就不怕被踢出本家?”   东方荣瞬间沉下了脸。   他确实出身外门,原本在东方族内没什么地位,好在自己争气,今年年初刚刚突破至中玄位,在本家青年一代中也是排的上号的,这才被接到了本家开始修行。   他素来爱面子,对外一直宣称自己就是东方本家的人,不料此刻竟被陆非辞直接揭穿。   感受到周围同伴投来的诧异目光,东方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恼羞成怒道:“我不让他报警,是因为不想跟你们耗在这里浪费时间!你还真以为我怕把事情闹大?你们既然这么不识好歹,就别怪我给你们个教训了!”   话音刚落,东方荣挥手催动了一道风刃符、一道惊雷符,正式发动了攻击!   “我来!”苏戴月提起短刀,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东方荣肩头的鹦鹉突然挥动翅膀,朝陆非辞等人飞来。   火红色的鹦鹉所过之处,留下了一股岩浆般的灼热气息,逼得人节节退后。   陆非辞迅速伸手结印,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重影。   金色的符文流出,汇聚成一面光影交错的护盾,将三人笼罩在内。   赵川等人见状也加入了混战,与鹦鹉一起开始攻击三人。   可无论他们怎么打,金色的护盾都稳稳地立在那里,丝毫没有破裂的迹象。   陆非辞的神情甚至显得游刃有余。   余小寒在盾内,朝赵川比了个鬼脸。   赵川怒极反笑:“好啊……看你们能龟缩到几时?”   说罢,竟转头开始攻击苏戴月。   苏戴月刚刚晋升中玄位,根基不稳,按说都不是东方荣的对手,何况这下又多了个赵川。   “卧槽这么没品!几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女孩子!?”余小寒怒骂道。   “你站住!”陆非辞叫住了正要往前冲的人,将手中的符纸交给他,“你来控制这守护符,保护好自己和阿辰,别再节外生枝,我去帮帮戴月。”   场面陷入了一片混乱。   陆非辞与苏戴月背靠背,抵挡住四人的四面夹击。   奈何那只鹦鹉精实在太烦人,总是出其不意地钻出来阴他们一下,让他不得不防,加之此地人多吵闹,他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于是战斗就这么僵持下来。   打着打着,东方荣发现陆非辞的灵力其实不高,甚至没有突破玄级,可就是懂的特别多!   自己扔去的许多符咒,居然都被他直接点出了死门。   万物皆有死门,但却不是那么好找的。   这种一指破符的本事,需要长年累月的知识积累和对各类符文的绝对掌控,他以往只在东方家的长辈身上见到过。   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来岁,居然也能做到!   导致他们俩玄级、俩黄级的人围攻了半天,也没能伤到他们分毫!   东方荣有些暴躁了,一时间也不顾及自己身在酒店,伸手对鹦鹉一指:“火儿,烧了他们!”   鹦鹉嗖地一声飞到陆非辞头顶,张口一束火焰喷下,如火龙降世。   “小心!”陆非辞左手护住苏戴月,右手催符。   然而还未出手,漫天火焰突然被清扫一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几人皆是一愣。   下一刻,只见白光闪过,红鹦鹉竟被什么利器击落在地!   陆非辞定眼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利器,分明是一截酱肘子的骨头。   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狐狸大摇大摆地走出,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等你们打了半天,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来到陆非辞身前,显摆似的扬起了脑袋。   陆非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吗?”   这毕竟是在首都,万一被当成作乱的妖物抓起来可就糟糕了。   狐狸却没有这种自觉,伸爪一指软瘫在地的鹦鹉,神情反倒有几分委屈:“我看它出手了,我才出手的啊。大家都是妖,为什么我进个门还要爬窗?”   陆非辞:“……”   简直无法反驳。   赵川在惊惧过后,神色突然转喜,好像终于抓住了他们的把柄:“我就说你们不是什么好人,竟然敢勾结妖物,恶意伤人!”   陆非辞指了指蜷缩在狐狸淫威之下瑟瑟发抖的鹦鹉:“它不也是妖吗?许你们带,就不许我带?”   “胡搅蛮缠!”东方荣怒道,“这是我被收服了的灵鸟,能一样吗?”   “哦,这也是我的灵狐。”陆非辞蹲下抱起了狐狸。   “开什么玩笑!能让我的火儿怕成这样,这至少也是只四阶大妖!你才多点儿修为,怎么可能收服得了它!?”   陆非辞低头瞅了瞅狐狸,这家伙成天好吃懒做,实在没有个大妖的样子,以至于他每每总是忘记,九归其实很强。   狐狸听到东方荣的质问,十分乖巧地蹭了蹭陆非辞的胸口,甚至还学着鹦鹉的模样,试图站上他肩头,表示“我就是这人的灵狐”。   结果压得陆非辞肩膀一塌。   “别别别!”陆非辞怕了它了,连忙将它圈进怀里,防止它再搞什么幺蛾子。   “怎么回事?谁在这里滋事?”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名的女子的质问,掷地有声,语气强硬。   走廊尽头的围观群众散开,一名身穿特卫队队服的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看起来不足三十岁,皮肤白皙,身材曼妙,长着一双剑眉,秀美的长发干脆利落地高高绑起,显得英气十足。   “哇!”余小寒第一次看到女的特卫队队员,不由一声惊叹,转头对苏戴月小声道,“你不是就想加入特卫队吗,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东方荣神色一变,整理了一下衣服,迎了上去:“盈姐,你怎么亲自来了?”   不同于自己外门出身,东方盈正儿八经是本家的嫡系,东方家主的亲侄女,不到三十岁时便当上了首都特卫队副队长,在家主面前都说得上话。   “有人报案,刚好路过。”东方盈言简意赅,对东方荣的热情相迎显得不冷不热。   她眉心微蹙道:“你们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餐馆里闹事?”   “不是,盈姐,不是我们,是他们先挑事的——”东方荣伸手指向了陆非辞,“这家伙纵妖伤人!”   东方盈抬眼望去,忽然身子一颤。   素来云淡风轻的美丽面容上涌现出惊喜、错愕、难以置信等等情绪。   “阿平!?”她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陆非辞的小臂。   “真的是你!”东方盈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竟倾身给了陆非辞一个拥抱,“这一年多,你都去了哪里?” 第71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5)┃何从的真实身份   东方盈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陆非辞措手不及, 也令苏戴月等人大跌眼镜。   方才还面露得意的东方荣见状, 笑容更是直接僵在了脸上。   “阿平”?   东方荣虽然是外门出身, 但对本家的事并非一概不知。   阿平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了东方家某位“赫赫有名”的小少爷——那人既是通灵界的笑话,也是东方家的耻辱。   陆非辞此刻也是一脸懵逼。   他不久前刚从黄十三口中得知, 何从本名并非何从, 这是他一年多前买来的身份。   那么“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看着眼前的东方盈,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陆非辞觉得不可思议。   一般人隐姓埋名,是为了避难,可如今看来,何从不需要。   他姓东方。   东方一族家大业大,世代传承,遇上的麻烦大都可以摆平。   退一步讲, 就算他曾经犯下过什么事, 得罪过什么人, 以至于东方家不想保全他了,那么至少会亲自出面解决他, 而不会放任他流落在外。   所以一年多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何从要背井离乡?   东方盈见他不出声,抬起头来疑惑道:“阿平?”   陆非辞无言以对, 他不认得东方盈。   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他根本不熟悉何从以前的交往圈,朋友家人是谁,一概不识。   在A市时认得他的人少, 尚且好糊弄,如今到了首都,却正撞在了东方家的枪口上。   陆非辞纠结数秒,最终也只能用一贯的捏词打掩护,说他经历过两个月前的落水高烧,失忆了。   东方盈听后,半晌无言,眸中半是震惊半是心疼,渐渐又变得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她终于恢复了平静,看了眼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先跟我回去吧……你走的这些日子,我和三弟都很想你。”   说着微微一笑:“欢迎回家。”   下午四点,东方家本宅。   在临时安置的客房内,陆非辞与余小寒等人围坐在一起,四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口无言。   就在刚刚,东方盈带了医生和一位修为颇高的长者来,前者是为了检查他的病情,后者基本是在检查他是否有被夺舍附体。   毕竟失忆的说法太过戏剧性,东方盈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好在自己的灵魂与这具肉身的融合度颇高,简直像天生于此一般,毫无破绽。   经过重重检验,东方盈才终于放下心来,重新拥抱了他,并一点点告知了他自己原本的身份——   “你不叫何从,你叫东方平,是大伯唯一的儿子。”   她所说的大伯,是东方家的现任家主,东方决。   这个消息简直给了陆非辞当头一棒,令他陷入了一种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自己身上的谜团本身就已经很多了,没想到何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个身份会令他将来的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那么他身上的一些秘密也会变得容易暴露许多。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确实不记得从前了。”东方盈走后,面对另外三人好奇又不敢多问的目光,陆非辞最终选择了主动开口。   狐狸趴在他膝上,闻言只是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它其实不介意这家伙到底姓何还是姓东方,只要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就可以了。   “没事从哥,我相信你!”余小寒说,“你如果记得自己的身份,早就回来首都了,还接什么任务赚钱啊?”   陆非辞莞尔,隧又叹气道:“跟你们解释容易,就怕旁人不信……”   “谁啊,刚才那位盈姐吗?我觉得她挺疼你的,连狐狸都让你放进来了,不会怀疑你的。”余小寒指了指他膝上那团白色毛茸茸。   东方家本家的老宅可不好进,然而陆非辞只说这是自己养的灵狐,东方盈竟问也不问,就直接让人放行了。   苏戴月的神情却仍有几分疑惑,不是因为她不相信陆非辞,而是因为她隐约想起了一些关于这位东方小少爷的传闻。   她原本不是爱好八卦之人,不过这位小少爷实在太有名了。   东方家主仅育有一子,却不愿跟人提起。   因为这儿子天生只有一道灵根,是名伪通灵者。   十道灵根的世族天才诞下了一道灵根的废柴,一下子成为了通灵圈内的笑柄。   东方家彻底放弃了这位天赋奇差的小少爷,没有在他身上堆任何资源,也没有找人帮他拓宽灵脉,完全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所以他直至成年都无法聚气。   东方家主出席任何场合都不带他,也不让他露面。久而久之,坊间都有传闻,说东方平面目奇丑、身染恶病,还有别的什么不良影响,才让东方家主都不好意思带出门。   阿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陆非辞回答道:“一切照旧。我现在也很意外,不过这不妨碍我们参赛,这次的大赛我们都已经报了名,你们就先好好准备吧。”   话音刚落,又有人来敲门了。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躬身道:“小少爷,家主回来了,叫你过去。”   陆非辞心里一咯噔。   东方决不光是天师之尊,还是这身子主人的父亲。   他虽然不知道坊间关于东方平的传闻,不过他知道“自己”在这肯定不受欢迎。   因为他刚穿来的时候,连聚气都做不到。   按理说以东方家的家底,用各类天材地宝强行将他砸上玄级没有问题。   在他失踪的一年里,想寻他回来也不难。   然而没有。   何从谨小慎微甚至有些自卑的性子,根本不像是那种从小受宠的孩子。   东方盈待他虽然不错,但她毕竟只是晚辈,家中肯定有长辈不喜欢他。   东方家主不喜欢他。   陆非辞跟随下人走入内院,来到了一间屋门前。   他深呼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威严冷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陆非辞走入,是一间书房。   他张了张口,想按照东方平的身份叫一声“父亲”,可到底觉得别扭。   东方家主站在书架前,负手而立,留下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没有说话。   屋内一时沉默。   “听盈儿说,你失忆了。”半晌过后,东方家主开了口,声音冷淡,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可还认得我这个父亲?”   陆非辞轻轻发了一声“嗯”的鼻音。   东方家主沉默片刻,继续道:“你这些日子也该疯够了,从今天起好好在后院养着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下去吧。”   陆非辞突然抬头,他知道东方家主应该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不喜欢得这么彻底。   儿子失踪一年,他却从头到尾都不回过头来看一眼,居然就让自己下去了。   还有不许出门是什么意思,变相软禁?   “抱歉。”陆非辞摇了摇头,“我和朋友报名了下周的通灵大赛,我要去参赛。”   东方家主闻言身子一动,终于转过了头。   他有一双老鹰般犀利深沉的黑眸,风霜印刻在他眼角,却仍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英俊不凡。   东方家主抬眼看他,神情不怒自威:“你去干吗?丢人现眼么。”   明明是一句挖苦的话语,从东方决的口中说出,却显得理所应当。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只是在陈述一句事实。   “我只是想去试一试。”陆非辞坦然迎上了他的目光,“我以何从的身份报名参赛,丢也是丢我自己的人。”   “不行。”东方家主再次否决了他,“下去。”   “您不让我去,至少给我一个理由吧。”陆非辞上前一步道。   “你自从那次事后,胆子倒是大了不少。”东方家主面无表情道,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   他没有回答陆非辞的问题,而是问:“不是说自己失忆了,还记忆当初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陆非辞一愣,何从居然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以何从的性子,受人欺负也就忍了,竟还有这么大气性,一走就是一年多?   不对,一年多前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令他情感爆发,或者心灰意冷,这才决意离去的。   陆非辞摇头:“为什么?”   “你忘记了最好。”东方决说,“东方家养得起你,你只要安静呆在家里,不出去惹事,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我所要的,并非是一生衣食无忧。”陆非辞说,“您如果给不出我正当的理由,那么抱歉,下周的通灵大赛我还是会去参加。”   他的弓与箭在那里,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试。   陆非辞鞠了一躬:“您休息吧。”说着,竟要转身离开。   手碰到房门的瞬间,一股可怕的威压传来,令他瞬间汗毛乍起,动弹不得。   周围的气氛瞬间发生了变化,似乎连空气中的灵气都在颤抖。   天师之威,是如今的他绝无法抗拒的力量。   东方决起身,缓缓走来。   陆非辞冷汗直下,扶着房门,双腿都在打颤。   明明只是无形的压力,浑身骨头却都被压得生疼。   他抬起冷汗淋漓的眼,那一刻,他在东方家主的眼中看到了十分复杂的感情。   “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东方决闭目一叹,掩去了黑眸中的全部情绪。   与此同时,他伸出右手,在空气中寥寥画了数笔。   修为到了他这份上,已经无需纸符为媒,万物皆可成符。   陆非辞眸子一缩,瞬间认出了他在画什么符——   他想封印自己的灵脉!   “为、为什么……”陆非辞在强大的威压下摇摇欲坠,咬牙挤出了几个字。   父子之亲,血浓于水,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第72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6)┃他被东方家主封住了灵脉。   陆非辞迷迷瞪瞪地转醒, 发现自己倒在书房门前,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拍了拍脑袋, 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被东方家主封住了灵脉。   陆非辞盘膝坐好,不死心地试图聚气,却失败了。   与天地灵气的感应像是被什么隔断了一般。   陆非辞望天, 觉得飞来横祸不过如此。   其实从东方决动手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那个级别的人物, 不是自己能对抗的。   只是没想到东方决会做得这么绝。现在的他根本无法通灵聚气,甚至连一名伪通灵者都算不上。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东方决不允许他参赛,甚至不告诉他理由,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独断专行可以概括的了,一定另有原因。   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父亲对儿子这种态度, 都难免令人心寒。   陆非辞微微一叹, 他不知道何从、或者说东方平这二十年来是怎样过的。   据说母亲生他时难产, 诞下他后不久就离世了。   父亲又是这么个态度,那么从小到大, 谁来疼他呢?   难怪他明明是东方一族嫡出的小少爷,性格却如此谨小慎微,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多言。   陆非辞面无表情地起身, 拂去了衣服上的灰尘。   他既然继承了此身, 对于何从的某些经历,便很难像个外人一样真正做到冷眼旁观。   譬如此刻,他确实为何从感到了一丝难过。   明明回到了自己家里, 可昏迷了那么久,醒来时居然还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始终没有人来他拉一把。   陆非辞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事已至此,让东方决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了,自怨自艾也没有用。   东方家主既然选择封印了他的灵脉,那么对于他的门禁应该就会放宽,他还有机会。   距离大赛开始只剩四天半,他要想办法解开这道封印。   走出书房时,日薄西山,大约已经到了晚上六七点。   陆非辞开始思考起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东方决究竟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参赛?是单纯害怕他丢脸,还是不想他抛头露面?   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意味着他今后的行动可能要和整个东方家族对抗。   陆非辞脚步一顿。他忽然想起刚刚东方决问自己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为何离家出走。   那么惜字如金的人,为何单单问了这个问题?   答案自己不清楚,但有一人或许知道——黄十三。   “何从”的身份就是从他那买的,“自己”那时也许和他说了什么。   陆非辞走入临时客房,屋内传来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扑鼻而来一阵饭香。   苏戴月招了招手:“大神!你回来啦?我们还以为东方家主要留你吃晚饭呢。”   阿辰摆好碗筷,抬头道:“哥,饭刚上,一起来吃吧。”   狐狸见他回来,小脸突然一皱,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它在陆非辞身上使劲嗅了嗅。   “我没事。”陆非辞笑着把它抱去了饭桌旁,“你们先吃吧,我去洗个手就来。”   他走入房中,翻出了自己的行李箱,从中找到了黄十三的名片,放入口袋,这才去洗手吃饭。   晚餐五菜一汤,还算丰富。   想来东方家主就算不待见这个儿子,也不至于在吃穿用上亏待他。   他说可保自己一生衣食无忧,也是真的。   陆非辞不禁会想,在家混吃等死撸狐狸,大概也是旁人梦寐以求的一种生活。   然而他重活一世,要的不是这种生活。   晚饭过后,陆非辞借口有事,再次出门了。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余小寒等人好好修行、认真准备大赛,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东方决之前说的门禁果然没有落实,大约是觉得自己已经被封住了灵根,横竖都翻不了天,有没有门禁也就无所谓了。   执勤的族中子弟和门口的护卫保安看到自己要出去,都未阻拦。   他离开东方家,拨通了黄十三的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黄十三本人如今就在首都。   “退魔弓与如意箭重新问世,首都如今遍地商机,我当然要来。”电话那头的男人笑道,“出来我们直接面谈吧。”   晚上八点,中关大街,街口咖啡厅。   屋内回荡着悠扬舒缓的乐曲,四处弥漫着醇香浓厚的咖啡香。   黄十三仍穿着一身裁剪精良的白色西装出现了,一板一眼的服饰与他唇边挂着的那抹狡黠的笑容格格不入。   那双好像时刻都在估价的眼睛,总给陆非辞一种奸商的感觉。   “晚上好。”黄十三在陆非辞对面坐下,上来就直奔主题,“你说你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嗯,上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我在落水后失去了部分记忆。”陆非辞道,“这导致我现在有许多不明白的问题,我想知道答案。”   黄十三却歪头笑道:“我不会随意收集客户信息,所以你想要的答案,我未必能给。”   “那我当初拿什么和你做的交易?”陆非辞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不是情报吗?”   以何从的性格而言,即便离家出走,也不会偷拿家里的财物。可买个新身份肯定不便宜,他如果身上没钱,就需要拿别的什么东西去交换。   比如情报。黄十三买卖各种商品,也包括情报。   黄十三笑了笑:“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离家出走。”陆非辞目不转睛地看着黄十三,“这一点,我告诉过你吗?”   “这个我还真知道。”黄十三向后一靠,倚进了沙发里,轻笑道:“不过何先生,或者说东方先生——你既然在查这件事,想必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我是个商人,不做赔本生意,答案我有,你打算拿什么买呢?”   陆非辞:“你开个价吧。”   黄十三伸出一根手指:“十万,一个问题。”   陆非辞:“……”抢钱吗??   “没钱。”他叹了口气,“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黄十三想了想,摇头:“抱歉,你这里大概也没有我用得到的信息了。”   正说着,服务员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先生,您的榛子可颂和水果色拉。”   “谢谢。”黄十三朝她笑笑,转头对陆非辞道:“在我吃完之前,东方先生有充分的时间考虑接不接受这个价格。”   陆非辞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   他扫了眼餐盘,略感惊讶:“黄先生吃得很清淡啊。”   狐狸那天不是说,他本体是一只黄鼠狼吗?   “当然,我是素食主义者。”黄十三笑笑。拿起了刀叉。   陆非辞咦了一声:“黄鼠狼不是食肉动物吗?”   话音刚落,黄十三猛地抬头,长眸一窄。   右手上青筋暴起,瞬间就将餐刀掰弯。   陆非辞愣了愣,发现黄十三一改方才的轻松随意,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   眼中寒光闪过,如冰刃出鞘,令人不寒而栗。   陆非辞身子微微一僵:“黄先生?”   黄十三重新放松下来,似笑非笑道:“东方先生何出此言?”   “什么?”   “关于我的本体是什么,世上知道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东方家的人肯定不在此列,所以东方先生为什么会猜我是只黄鼠狼?”   陆非辞一怔,弄了半天这还是个秘密?那狐狸怎么会知道?   “我朋友这么说的。”他如实回答。   黄十三身子前倾,追问道:“哪个朋友?”   陆非辞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一动:“你看,我们都有想从对方身上得到的答案,不如做个交易吧。”   黄十三看他半晌,忽然笑了:“好,你想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东方家是吗?”   他渐渐收起了笑容,目光微沉:“因为你知道了一件事,一件令你无法接受的事……”   陆非辞问:“什么事?”   咖啡厅内昏暗的光线投下,黄十三半边脸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不答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都是天资卓绝的通灵者,你身上流淌着东方一族自古传承的天赋血脉,那么,你为什么会只有一道灵根?”   陆非辞眸子一缩:“你什么意思?”   黄十三抬眼,睫毛下一片阴影:“你还想知道答案吗?”   陆非辞握了握拳,点头。   黄十三看着他,缓缓吐出了真相:“你生来十二道灵根,拥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最高等级天赋……”顿了顿,继续道:“可就在你出生后不久,东方决不惜使用禁术,将你体内的绝大部分灵根封印了。”   “什么!?”陆非辞霍然变色。   天生十二道灵根,这不是和前世的自己一个体质吗?   恍惚间,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脑中。   他嘴唇哆嗦了哆嗦:“我当初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才离家出走的?”   黄十三点了点头,叹气道:“你从小生长在东方本家,却因为天赋问题受尽旁人的嘲笑与冷落,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存在给家族丢脸了,因此也一直不敢吱声,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原本可以有大好前程,只是这条路一出生就被父亲封死了,这一点正常人都难以接受吧……所以二十多年来的委屈爆发,跑去质问你父亲为什么,结果可以想象……你最终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选择了离开首都。”   黄十三将当初的事娓娓道来,然后抬起头,目光牢牢锁定在陆非辞身上:“好了,你的问题问完了,轮到我了——谁跟你说我是只黄鼠狼的?” 第73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7)┃狐狸:我算不算高人?   陆非辞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黄十三的问题便接踵而至。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 回答道:“我养的狐狸说的。”   “狐狸?”黄十三一愣, 目光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个遍,“你养的?”   他知道东方家精通御妖之术,族内许多弟子都有豢养妖物作灵宠的习惯。   然而要说知道自己身份的狐狸……   黄十三眯了眯眼, 那家伙别说东方平了, 就连他老子也养不起。   “它叫什么?什么颜色?几条尾巴?”黄十三虽然不信, 却仍接连发问。   陆非辞奇怪地看着他:“是只白狐,名字还是我给取的。至于尾巴,自然只有一条,再多了我也养不起。”   黄十三摇了摇头:“可我并不认识一条尾巴的狐狸,东方先生这个答案似乎不太诚心。”   陆非辞说:“我所言句句属实。的确是我家狐狸看到你的名片后,说你是只黄鼠狼的, 它如今就在东方家, 黄先生如果实在好奇, 我回去后可以问问它是怎么知道的。”   黄十三看他半晌,突然啧了一声, 似笑非笑地倚回了沙发:“果若如此,想来也是你的机缘……”   陆非辞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也无心于此, 只是问道:“你知不知道, 东方家主……我是指父亲为什么封印我的灵根?”   禁术与他今日所中的封印符可不一样,效力更大,且施展起来需要极大的代价。   所以东方家主为什么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封印自己唯一的儿子?   黄十三摇头说:“不清楚, 当初你直接去问你父亲,也没能得到答案。如果日后知道了,倒是可以将情报卖给我,我还是挺感兴趣的。”   陆非辞沉默了。   关于这个答案,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想。   “好吧。”陆非辞微微一叹,“还有一件事,关于这禁术……黄先生有办法解除吗?”   黄十三一愣,旋即笑道:“这个要求可真是太为难了。普通符咒还好说,可是禁术,还是东方家主亲手所施的禁术,放眼世间也没有几人能破解。”   陆非辞垂下眼:“也就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么……”   他看了眼窗外夜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谢谢你今夜为我解惑,我们日后有缘再见吧。”   “相识一场,不如最后再听我一言——”   陆非辞刚走出没两步,黄十三的声音忽然又从身后响起问,“东方决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种事来,解除了封印对你而言,未必是福不是祸。”   陆非辞脚步一顿,目光直视前方,沉默半晌方道:“我知道,可是如果要追寻真相,需要力量。”   黄十三眼中幽光闪过:“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不好吗?”   陆非辞沉默良久方道:“碌碌无为、安度余生,这可以是我的选择,却不该是我面前唯一的选项。四大家族居高位已久,或许习惯了凡事以大局为重,舍小家为大家,然而被舍弃之人何其无辜?没有谁生来有罪。”   东方平这一生,本可以过得很好。可他死在了二十多岁的风华正茂,死在了遥远的他乡。   “我想变强,也是想今后的路可以自己走。”   黄十三目光一动,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你这次来首都,不会为了回家,而是为了参赛?”   陆非辞点头:“不错。”   黄十三笑了:“你知道这次大赛竞争多激烈吗?”   “试试就知道了。”陆非辞也不过一笑,举步离开了咖啡厅。   走在林荫小路上,月色皎洁,清风拂面,道路两旁的路灯闪烁着微光。   陆非辞走了半晌,忽然猛地转身:“谁?”   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紧接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钻了出来。   “九归?”陆非辞一怔,忙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狐狸没有回答,只是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去哪里了?”   陆非辞不知道它跟了自己多久,也觉得这事没必要刻意瞒它,因此实话实说:“我去找了趟黄十三。对了,你怎么知道他是黄……”   “你去找他干吗?”狐狸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怎么了?”陆非辞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狐狸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了,“又吃火药了?”   “回答我!”狐狸一跺爪子,地面上忽然刮过一阵疾风。   “我去问了他点儿事……”陆非辞怔怔地说。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狐狸的神情,发现这家伙不是在闹着玩,而是真的生气了。   可自己又怎么惹到它了?   “到底怎么了?东方家有人欺负你吗?”陆非辞担心地问。   他蹲下身来,想伸手安抚一下狐狸,不料竟被一爪子拍了回去。   陆非辞这个姿势本就底盘不稳,折腾了一天也已经很累了,加上狐狸力气又大,于是脚下一晃,居然跌倒在地。   “九归!”莫名其妙地被推倒,饶是陆非辞脾气不错,也有点儿小意见了。   他刚想起身,胸口却突然一沉。   狐狸扑了上来,两只前爪牢牢按住了他的胸口,又将他按了回去。   “你又发什么疯?”陆非辞轻斥道。   一抬头,却愣住了。   他看到狐狸虽然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耳朵却软软地垂了下来,显得莫名委屈。   “你的灵力呢……”狐狸板着脸闷声问道。   “啊?”陆非辞愣住了。   “我问你的灵力呢!”狐狸骤然拔高了声音,“东方决找你去干吗了?你一回来我就觉得不大对劲……明明出了这么大事,为什么还说自己没事?为什么宁愿去找那只臭黄鼠狼也不愿意来找我……”狐狸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难过,尾巴都耷拉了下来,两只爪子紧紧揪着陆非辞的衣领,金眸死死地盯着他。   它早在晚饭那会儿就发现了陆非辞情况不太对,可是问他他也不说,狐狸放心不下,因此便悄悄跟了出来。   它起初还不能确定陆非辞是被封了灵脉,一路跟到了咖啡厅,远远地瞧见了黄十三,也没听清两人究竟讨论了什么。   直到回来的路上,它试着放出了一丝灵气,对方却没有反应。   狐狸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气他发现问题居然先去找黄十三,更气他什么都不说,遇到问题自己一个人撑着。   它越想越窝火,连脚步声都加重了许多,这才被陆非辞发现了。   陆非辞还没有意识到狐狸的怒点在哪,只是看它这模样,也只好先哄着,和声道:“怎么了?你怎么发现的?”   狐狸的毛都快炸开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非辞无奈地说:“我怕你们担心……”   狐狸冷笑,一针见血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你就是不相信我们,不相信我,觉得我没法帮你解决问题!不然怎么会舍近求远去找黄十三?”   陆非辞怔了怔,知道狐狸误会了什么,却也没有反驳。因为它有一点没说错,他确实不认为他们能帮自己解决问题。   在他看来,余小寒等人不过还是一群孩子,狐狸也只是一只好吃懒做的妖,有福同享可以,有难同当却不必了。   “你这性格,真的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样讨厌……”狐狸呢喃道,“所以他才没什么朋友。”   陆非辞无言以对,自己前世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南宫义,与其他人私交都不深。   他叹气道:“是我的问题……”   “当然是你的问题!”狐狸低下头,鼻尖几乎贴到了陆非辞的脸,“无论是苏戴月还是余小寒,还有你新收的那个少年,他们都相信你尊重你,苦也好乐也好,都愿意和你分享,你呢?为什么遇到了困难反而还要躲着我们?你只怕我们担心,不怕我们难过吗?”   陆非辞一愣。   狐狸炙热的鼻息呼在了他脸上,微微发痒,双爪按在自己胸口,隐隐作痛。   狐狸低声道:“以后别再这样了,你可以试着去相信身边的人,也可以有秘密……但是你连那只臭黄鼠狼都可以告诉,干吗不能跟我讲?难道觉得我还不如它吗!?”狐狸绕了半天,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陆非辞瞬间哭笑不得,他找黄十三可不是为了解决灵脉问题。   “知道啦。”他伸手揉了揉狐狸脑袋,轻笑道:“这次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日后有什么事,能说的我尽量不瞒着,大家一起想办法。”   看狐狸脸色放晴,继续道:“所以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了?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狐狸悻悻地从他胸口下去,“你怎么越来越娇气了!”   陆非辞坐起身:“是你太重了。”   狐狸大怒:“胡说!”   “好了,开玩笑的。”陆非辞看它又要炸,忙将它抱过来放到膝盖上顺毛。   狐狸问:“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灵脉是东方决封印的?”   陆非辞点了点头,将书房中发生的一切缓缓道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画的是七杀断灵封印符,七七四十九天为一周期,周期内被封印者将无法使用灵力。”   狐狸磨了磨爪子:“还亲爹呢……他干吗这么做?这样你还怎么去参赛啊?”   陆非辞说:“动机尚且不确定,不过此符并非死符,我知道解法,奈何灵力不足。距离大赛还有四天时间,期间如果能得高人相助,还是有希望的。”   他虽然这么说,但也知道高人难找,尤其是在首都境内愿意触东方家霉头的高人,更难找。   正想着,狐狸突然抬起了头,在月光下抖了抖雪白的狐狸毛,挑眉道:“高人?我算不算高人?” 第74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8)┃赌局   “你?”陆非辞上上下下打量了狐狸团子一眼, 噗嗤笑出了声。   坦白讲, 狐狸的修为确实不低, 即便重伤未愈,修为也比一般的四阶大妖要厉害一些。   可相处了这些时日, 狐狸好吃懒做的形象在他脑中根深蒂固,导致他实在无法将它和那些传闻中威风凛凛的大妖们联系在一起。   “笑什么!?”狐狸小脸一黑, 情不自禁地磨起了爪子。   陆非辞伸手揉了揉它的毛:“好啦, 先回家了,此事明天再谈。”   说完抬头望了眼天边皓月, 喃喃自语道:“我今晚还有其他事要解决呢……”   陆非辞带着狐狸回到东方家时, 晚上九点出头。   他将狐狸抱回了房间,自己则来到了东方家主的住处。   “父亲睡下了吗?”他问管家。   管家摇了摇头:“还没有。”   “您能不能通报一声, 说我想见他。”   管家点头进屋,过了片刻,出来躬身道:“抱歉少爷,老爷说他要睡了。”   陆非辞没有感到意外,转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房间, 神色如常道:“那麻烦您转告他, 一年多前的事,我已经记起来了,也想明白了。劫难躲是躲不掉的, 就算把我关在东方家一辈子,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说着, 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突然刮过一阵凉风,竟将紧闭的大门吹开了一条缝。   东方决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陆非辞定了定心神,举步走了进去。   东方决显然没有要睡的意思,端坐在办公桌前,低头处理着文件。   听到陆非辞过来,头也没抬,只是道:“什么事?”   “您也听到了,我想起了当初的事,并且不太赞同您的做法。”陆非辞直言不讳。   “我就知道,你所谓失忆,也不过是在装神弄鬼。”东方决签完字,合上了文件,这才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陆非辞,“我的做法不需要你赞同,你趁早断了那些弯弯心思。”   “把我关起来有用吗?”陆非辞见他态度如此强硬,看似随意地问道:“您就不怕我叛逆心作祟,心生怨愤,反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吗?”   东方决眉心一皱,死死地盯着陆非辞。   对方的目光不惊不惧,眼底一片坦然。   东方决眯了眯眼,那一刻,眸中不光盛满了冷意,甚至闪过了一丝杀气。   看得陆非辞心底一寒。   东方家主抿着一双薄唇道:“你若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不如我现在就一掌了结了你,免得你将来为祸世间,为我东方一族蒙羞!”   果然。   陆非辞在心底沉沉一叹。   当黄十三跟他讲起禁术封印之事时,他就隐约猜测东方决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大概和当初通灵署要除掉自己是一个道理。   天生十二道灵根,是稀世罕见的绝顶天赋,东方决却如此忌惮它,甚至要封印它。   那么除非是有人预言,得此天赋之人将来不会走上正道,反而会为祸人间。   就像三百年前洛先知预言的那样。   到头来他穿越两世,仍然逃不掉这命中注定的诅咒。   “我本来可以为家族争光,但是您没给我这个机会。”陆非辞抬起头,正色道:“倘若我将来真有为祸世间的那一天,我不介意您亲手了结了我。但是现在说这些不是为时过早了吗?我从出生到现在,有真正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吗?如果没有,为什么要背负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苟且偷生?”   东方决眉心一蹙:“所以呢?你今晚来找我,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想请您解除我身上的封印禁术,并且不要限制我今后的行动。”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只有解除了最初的封印,他才能开始快速修行,而如果说服不了东方决,他今后的路将会非常难走。   “不可能!”东方决断然拒绝道,“你出去。”   “为什么?”陆非辞上前一步,“请您给我一个理由。”   东方决没有说话,只是打量了他一眼:“离开这一年,你倒是长了不少主意。”   他记得儿子从前面对自己总是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与自己对视了。而如今,居然敢这么放肆。   “可见离家对你而言未必是好事,你心智不坚,太容易被外物影响。”东方家主眸沉声道。   陆非辞看着他,觉得东方平能忍到这么大才离家出走,真是不容易。   “您还是不相信我。不告诉我原因,是因为您也给不出像样的理由吧?仅仅是为了心中猜忌,就要牺牲无辜的生灵。正道如此,与魔道有何异?”   “够了!”东方决一拍桌子,地面仿佛都跟着抖了三抖,“你不要放肆太过,我有我的考虑,不需要你理解。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下去!”   陆非辞咬了咬唇,转身就走。   纤细的长指搭上门把手的瞬间,动作忽然一顿。   “您信不过我,信得过退魔弓和如意箭的选择吗?”   陆非辞没有回头,在门前平静地发问。   “什么?”重新开始处理公务的东方决复又抬起了头。   “这神兵自古通灵,亦可直通人心,它的历任主人都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之士。如果他们最终选择了我,您会相信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吗?”   话音刚落,只听东方决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不自量力。”   陆非辞笑了:“既然如此,您不如与我打一个赌。”   他转身,一字一句道:“您如果输了,就解除在我出生时设下的封印禁术,并且别再限制我的自由。我如果输了,那么如您所愿,以后没有您的允许,我不会再踏出东方家半步。”   东方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赌什么?”   “就赌我能不能取得大赛的胜利,得到弓与箭。”   “谁给你这样的自信?”东方家主冷漠地问,“你知道这次参赛的世族子弟都多少吗?他们每一个修为都比你高。”   “或许吧,但他们未必是弓与箭的最终选择。”陆非辞说,“怎么样,您敢赌吗?”   “你不必用这种幼稚的激将法激我,你既然敢设这样愚蠢的赌局,我就让你死心。”东方家主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陆非辞面前。   “记得你今日所说的一切,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得到退魔弓和如意箭的认可!” 第75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9)┃大赛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 四人一狐围坐在餐桌前, 一边吃早饭一边商量着对策。   豆面丸子汤、糖油饼、酱肉包子、水果拼盘, 诸多的美食摆了满桌,鲜香四溢。   饶是如此, 几人也无心享用了。   “大神,你干吗和东方家主打这种赌局啊!”苏戴月急了,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 可就算你通过了大赛的三道关卡,顺利去到退魔弓面前, 又怎么确定它会选你呢?”   “对啊从哥, 竞争对手太多了!新龙榜三杰来了两杰,他们可都是地级的!除此之外玄级高手也不胜枚举。那弓箭三百年了都没认主, 谁知道它好哪一口?”   陆非辞叹了口气:“东方家的势力你们是知道的,如果东方家主执意阻挠,就算我解开了封印符,也未必就能去参赛。何况我话都已经说出来了,难道还能再收回去?”   陆非辞三两口解决了一个包子, 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 我现在的修行速度太慢了,只有解开当初的封印,才能加快修行, 得到足够的力量。如若不然,我还不如安心待在东方家养老呢。”   他说着,随手又喂了狐狸一个肉包子。   阿辰点了点头:“哥说得对。大家也别太悲观了, 一起加把劲儿,说不定会有奇迹呢?”   “也是,桥到船头自然直,预祝大神成功!”苏戴月笑了笑,眼底却闪过几分担忧。   与刚刚接触通灵之术的阿辰不同,她从小跟随父亲修行,深知从黄级到地级是一道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陆非辞也微微一笑:“现在与其担心弓箭最后的选择,还不如担心我能不能通过大赛的三关呢。你们有没有人知道比赛内容大致是什么?”   苏戴月摇了摇头:“不知道,大赛流程严格保密,我问我爸都说不知道。”   一旁的狐狸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陆非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对方表现得太淡定了。   三百年未曾认主的弓箭,一般人谁敢拿它打赌?别说这些玄黄二级的无名小辈,就算在世的天师也没人敢夸下这种海口。   陆非辞显然不是盲目自大之人,所以他哪里来的自信?   难道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狐狸心猿意马地吃完了早餐,转头问陆非辞:“对了,东方决既然同意你去参赛,怎么不先帮你把身上的七杀断灵封印符解开?”   “‘既然你觉得自己本事那么大,区区一道封印符肯定不在话下。’”陆非辞耸了耸肩,“这是他的原话,所以这个还要我自己想办法。”   “不是吧从哥,你怎么得罪你爹了?”余小寒惊叹道,“我和我家老头面都不常见,他也不带这么对我的。”   陆非辞无奈一笑,目光转向了狐狸:“可能还是得靠你了。”   狐狸蹬了蹬耳朵:“你想怎么办?”   “七杀封印符封我七道经脉,我想请你试着帮我冲开这七道灵脉封印。”   “直接硬冲?你疯了吗!?”狐狸蹭地回头瞪他,“就你这小身子骨,还不把你冲得爆体而亡!”   陆非辞无奈道:“你是妖,又不能画符,只能这么办了。”   他擦了擦嘴,起身道:“试一试吧。”   卧房内,陆非辞盘腿与狐狸对坐,气氛有些沉重。   狐狸不安地磨着爪子,神情似乎比他还要紧张一点:“喂,一会儿有事你就直说,不要勉强。”   陆非辞点了点头:“知道了,开始吧。”   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妖气如潮水奔涌般灌入了陆非辞体内。   妖气与灵力混杂在一起,在他体内翻涌不息,试图凭借着强劲的力量,直接冲开他体内的封印符!   就连陆非辞也没想到,狐狸的妖气居然这么充沛,一时间竟让他有些受不住了。   他呻吟了一声,强行压下体内的不适,开始引导着狐狸开始逐一冲击他的七道经脉。   “顶轮。”   “眉心轮。”   “喉轮。”   “心……心轮。”   陆非辞的语气越来越艰难。   果如狐狸所言,以他如今的身体,想承受这个级别的妖力冲击,实在有些为难。   额头上青筋暴起,皮肤上甚至透露出了隐隐血丝,仿佛体内有无处发泄的力量即将胀裂而出。   狐狸见状也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于是一鼓作气,干脆加大了力度。   强大的妖气在他体内畅行无阻,冲破了一重又一重禁锢,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轮。   然而就在狐狸开始助他冲击脊根轮时,突发意外!   陆非辞眉心一拧,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喂!”狐狸吓了一跳。   “不要停,继续……”陆非辞虚弱地说,身上冷汗淋漓。   “什么!?”狐狸咬了咬牙,刚想骂一句你不要命了吗,但转念一想,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陆非辞也已经受了伤,现在放弃的话,之后就更难有机会了。   它纠结数秒,选择了继续投放妖力。   终于,随着妖气源源不断地涌入,最后一脉的封印也被冲开!   可就在这时,陆非辞身子一软,忽然倒地不起,皮肤也开始往外冒血!   痛苦的呻吟声难以抑制地从他口中发出,转眼间就变得浑身是血……   “喂!凡人!醒醒!醒醒……”   狐狸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陆非辞在头痛欲裂中再度陷入了昏迷。   五感渐渐远去,然而,他的意识却没有沉睡。   恍惚间,火海重现。   他在漫山大火中看到了一个孩童的身影,行尸走肉般地盲目前进。   这一回他看清了,那是八岁那年的自己。   这场导致他家破人亡的大火,曾是他幼时最深的梦魇。   火海中的幼童忽然脚步一顿,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一般,缓缓转身……   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   陆非辞微微一怔,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再度从他灵魂最深处升起,充满着黑暗绝望的末日气息。   狐狸正在陆非辞身边,急得直打转。   它刚刚检查了一番,发现陆非辞体内有经脉被冲破了!   鲜血大量流失,如果不及时制止,这家伙会很快没命的。它咬了咬牙,打算再放一回血了。   然而利爪刚放上了胸口,狐狸的动作突然一顿。   它似乎感受到了某种难以的气息从陆非辞身上流过,转瞬即逝。   紧接着,血莫名其妙地止住了。   它犹疑地伸出了爪子,搭上了陆非辞的脉搏。   下一刻,仿佛碰到了什么不可触碰的存在,倏地向后退了几步,金眸瞪得溜圆。   这是怎么回事!?   狐狸满心震惊地看着陆非辞。   伤口居然好了!   不光如此,它还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说不清是什么,却足够强大……   与此同时,市郊某处。   屋内魔气弥漫,两名身穿黑袍的魔人一坐一立。   其中一人身姿曼妙,举止婀娜,令一人浑身上下被黑烟笼罩,让人看不模样。   “感受到了么,嗔魔大人?这次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呢……”女子柔若无骨地倚在窗边,红唇勾出一抹妖艳的弧度,“他如今果然人在首都,奔着他的弓和箭来了。”   女子回过头,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孔。   竟是令通灵者们闻之色变的梦魔姬魅!   而她对面的黑袍男子,赫然是魔界三大魔之一的痴魔!   “贪嗔痴”三大魔的称号,只授予魔界最强的三位大魔。   “从前A市只有一个苏逸之,我尚且能够应付。可现如今首都坐镇的天师有三位,我一人恐难成事,所以只好请大人来帮忙了。”   痴魔沉默半晌,忽然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首都强者太多,强攻硬取乃是下策……他体内的魔根已有松动的迹象,我们何不再推波助澜一把呢?”   梦魔听罢微微一怔,旋即掩唇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内幽幽回荡。   窗外天色愈发阴暗,狂风刮过,乌云翻涌奔腾。   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   三日后,阳光洒满大地,和风吹过碧空,通灵大赛如期举行。   大赛申报的时候取了个正儿八经地名字,叫“青年杯通灵大赛”,其实来参赛的人都知道,他们来此不是为了比拼修为,而是为了神兵之争。   大赛在城东租了一个很大的场馆,由于报名人数太多,第一关初赛将分为两天举行。   陆非辞和阿辰是第一天上午场,其余两人则是下午场。   场馆外人山人海,来自全国各地的参赛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好紧张啊……”苏戴月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景象,轻轻拍着胸口。   “不用紧张!你如今也是中玄位的小高手了,第一关肯定没问题!”余小寒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陆非辞在一群通灵者之中,提心吊胆地抱着他的狐狸团子。神情颇为无奈地嘱咐道:“一会儿你乖乖的,我进场的时候,就先把你交给戴月。你可千万安分一点,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他原本是没打算带狐狸来的,可狐狸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执意要跟来瞧瞧,陆非辞怕把它独自留在东方家也要出事,不得已只能带来了会场。   “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许使用妖气,今天是大赛第一天,据说会有许多大人物来观赛,万一被人抓了个现行,我也保不了你。”   “知道了,你都嘟囔了一路了。”狐狸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   “月儿?”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众人一回头,只见一名身穿明黄色道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   他的衣服袖口绣着一圈繁复的篆文,陆非辞定眼一看,竟是公孙家的人。   公孙是国内最古老的姓氏之一,同时也是通灵界的四大家族之一。   苏戴月一愣,旋即认出了来人:“公孙三哥?”   “还记得我呢?上次苏会长带你来我们家时,你才这么高——”来人高兴地比划了一下,“没想到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这次也是来参赛的?”   苏戴月嘿嘿一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说着对一脸惊讶的陆非辞等人道:“大神,这是公孙长云,公孙家主的三儿子。”   苏戴月虽然成天与陆非辞等人厮混在一起,也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但她毕竟有一位当天师的爹。苏家不算是什么大门大户,几十年来只出了苏会长一位高人,却也足够撑门面了。   苏会长与公孙家主交好,曾带她去公孙家做过好几次客,因此苏戴月对公孙家也算熟悉。她与公孙长云年纪相仿,两人幼时玩得很好。   “三哥,这些都是我朋友。”苏戴月将陆非辞等人一一介绍了一遍。   “大神?”公孙长云惊讶地瞧了陆非辞一眼,犹豫着朝他伸出了手,“你好。”   陆非辞放下狐狸,跟他握了握手。   可就在两手相触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一丝灵气没入自己体内。   陆非辞挑了挑眉,对方在试探他。   果然,灵气不知运行到了哪一处,公孙长云的手忽然一紧,抬起头来蹙眉打量着陆非辞。   苏戴月如今已有了玄级修为,所以他原本以为,能被她称为“大神”的修为绝不会比她低。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只有黄级!   黄级的人对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而言,和小喽啰差不多,平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他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这么称呼,有什么故事吗?”   苏戴月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自然,嘿嘿一笑道:“因为大神博学多才,教过我许多东西。”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陆非辞突然开口了,与此同时略含深意地看了苏戴月一眼,轻轻朝她摇了摇头。   苏戴月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缄口不再多言。   公孙长云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目光微微一沉。   “月儿如果想学什么,可以直接问苏会长,若苏会长太忙,问我也行。你涉世不深,别太轻信他人,以免被人忽悠了去。”   “啊?”苏戴月惊讶地转头看着他。   刚想说什么,广播喇叭突然响起——   “各位参赛选手请注意,大赛即将开始,请上午场的参赛者现在入场。”   话音刚落,场馆的四个入口同时打开,开始放行。   通灵大赛,终于要开始了。   陆非辞亲手把狐狸交到苏戴月手中,反复叮嘱了好多句,这才和阿辰一起入场。   刚走出去没几步,耳边又响起了公孙长云的声音:“据说这大赛第一关,就要淘汰掉八至九成的参赛选手……”   陆非辞转头一看,这位公孙家的三公子跟在二人身后,显然也是上午场的参赛选手。   “多谢提醒。”陆非辞说。   公孙长云直视前方,没有看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是在提醒你,而是想告诉你,黄级的通灵者,在这个环节基本都会被淘汰。”   陆非辞轻轻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76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0)┃大赛第一关   众人进入会馆, 才发现原本空旷敞亮的场馆被分为了十二个房间。   每个房间都是专门为比赛搭建的, 从外部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也感受不到其中的气息。   房间外围站着许多工作人员, 甚至连特卫队队员都来了不少,可见公会对此次的大赛足够重视。   场地上方挂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 屏幕也被分割成了十二个板块,显示着场馆内人们的一举一动。   随着参赛人员入场完毕, 通道关闭,大门合起。   “各位参赛选手们,大家上午好,欢迎来到‘青年杯通灵大赛’的第一场测试。”一名拿着话筒的工作人员走上台,开始象征性地进行开场致辞和安全科普。   陆非辞环视场馆四周,发现这里的工作人员虽多, 防护设施却不多,至少并见什么强力的防护大阵, 说明这第一关应该没什么危险。   目光扫到某处, 忽然一顿。   那是会馆二层的VIP包厢,玻璃罩外层反光,让人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   陆非辞抿了抿,都说第一天会来些大人物, 八成就坐在里面了吧。   这会儿打量的功夫,主持人已经发言完毕,宣布大赛开始。   一同进入场馆的有两三百号人,其中每二十人将被分为一组, 一起进入房间参加测试。   分组名单由计算机随机生成,陆非辞和阿辰被分到了不同组。   巧的是,公孙长云居然和他一组。   陆非辞默默朝他看了一眼,不想那人的目光也突然朝自己投来。   四目相对,陆非辞感受到了对方的些许敌意,却又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这敌意从何而来。   他观察了一下同组成员,竟还发现了不少玄级的通灵者,看来自己这组的竞争会很激烈啊。   九点整的钟声响起,十几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比赛房间。   踏入房门的瞬间,一阵清风掠过,陆非辞眸子骤然一缩。   层层叠叠的漫天符咒,充斥着整座房间!   各式各样的符咒漂浮在半空,房中央还立着四块灰白色的石柱,每块石柱上都散发着浓浓的怨气。   人群中传来阵阵骚动,选手们纷纷发出了不由自主的惊叹。   陆非辞也暗自诧异,这房中的符咒少说有几百道。   他粗略一扫,发现其中不乏一些高级符咒,常见的罕见的都有,甚至还有连他都觉得生僻的古符,想来同行的参赛选手认识的就更少了。   十几个房间比赛内容相同,加在一起,需要数千道符咒来布置赛场。   只能说大赛主办方不愧是通灵者总公会,一出手便知其底蕴深厚。   房间内的负责人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安静。下面我开始宣布大赛第一关的比赛规则,屋内共有三百六十九道符咒,其中只有四道是怨灵净化符,你们要在限定时间——两个小时内,找出这四道净化符,然后催动它们,将附着在石柱上的怨灵净化。”   话音刚落,大多数参赛选手都倒吸一口冷气,怨灵净化符只有四道,意味着每个房间最多只有四人能晋级!   负责人继续道:“你们每人都有三次机会,可以拿着自己选中的符来石柱前进行净化,成功了,直接晋级下一关,失败了,就重新回去选符,直至三次机会用完。”   陆非辞听罢,抬头扫了一眼满屋黄符,发现其中的净化符还真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干扰项。   有九幽阴气净化符、疾风阴气净化符、天光魔气净化符……   乍看过去,怨灵净化符还真没找到。   “现在,比赛开始。”   负责人一挥手,屋内中央的小屏幕亮起,开始显示倒计时。   二十名参赛者作鸟雀散,各自去找符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却没有人轻易出手。   大多人急得抓耳挠腮的,两个小时说来漫长,但要在数百道符咒中找四道符可不容易,可况这里的许多符,他们认都不认识!   机会一共只有三次,找不对不光浪费名额,还平白消耗灵力,因此大家都不敢贸然尝试。   陆非辞仔细观察着空中飘动的符纸,从古至今的怨灵净化符不知有多少种,即便是他也不可能识全。   可同一功效的符咒核心内容总是一致的,只要读懂了符文的脉络含义,那么即便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符,也一样可以辨认。   陆非辞沿着符咒组成的围墙慢慢走着,黑眸逐一扫过空中的符咒,忽然脚步一顿。   眼睛牢牢盯着某张黄符,微微一眯。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这符咒画法走向,终于确定,这就是一张怨灵净化符!   指尖稍动,却没有出手。   陆非辞不动声色地打量此符,沉默半晌,却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找下一个了。   此符是通往晋级之路的四道净化符之一不假,他没有认错。可问题在于,他使不动它。   这符咒他以前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但大概可以判断出这是根据古时星河怨灵净化符改编的,普通的下玄级通灵者都未必能催使的动,至少要中玄级的修为才可以。   陆非辞摇了摇头,明知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他继续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了公孙长云。   陆非辞有意侧身避过,不料公孙长云却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嗯?”陆非辞投去一道“有何贵干”的目光。   公孙长云长眉一挑:“阁下应该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咒符吧,作何感想?”   陆非辞实话实说:“总公会这边确实财大气粗。”   公孙长云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看着陆非辞不疾不徐道:“所以趁现在好好睁眼看看吧,这屋内许多符咒,你应该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陆非辞轻声笑了笑,却是说:“我和公孙三少今日应该是头一次遇见,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公孙长云眼底一暗:“没有,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同样的,你和月儿也是不同世界的人。”   “啊?”陆非辞怔了怔,一时间啼笑皆非。他大概明白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了,无奈摇头:“我和戴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不料公孙长云听罢,眸中反而涌起了一抹怒意:“我想的哪种关系?你分明是自己肖想……”   “成功了!”两人正说话间,一声惊呼突然响起。   二人转身一看,这才过了半个多小时,居然已经有一名玄级通灵者成功净化了一根石柱上的怨灵。   陆非辞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身上装备普通,应该不是什么世族子弟,年纪轻轻就能有此学识和修为,实属不易。   长孙长云冷哼一声,不再与他分神,专心找符去了。   房间外,场馆大厅的大屏幕上,正实时转播着十二间房内的画面。   二层中正的VIP包厢内,七八个人坐在里面,正看着屏幕聊天。   他们之中有通灵者总公会的副会长,有首都特卫队的队长,有四大家族的骨干,都是通灵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6号房也有人出来了。”   “这都半个小时过去了,才出来那么三五个人,看来上午场的整体素质不太行啊。”   “不还有欧阳家那小子吗?用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你说欧阳凌云啊?他都是地级修为的人了,五分钟还算短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突然指着大屏幕的左上角道:“你们看6号房的那个小伙子,好像又在一道怨灵净化符面前停下了。”   “哪里?”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白体恤牛仔裤的年轻人站在一道咒符前,随意的着装与同屋其他人格格不入。   “6号房里又要出来人了吧?”   “他们这间房里虽然没有十分出色的通灵者,但玄级修为的人不少,应该会是最先集齐四道怨灵净化符的吧……”   话音刚落,却见屏幕里的年轻人走开了。   “可惜了……”老者摇了摇头。   “未必是可惜,他也可能只是碰巧走到了那道符前吧?不一定认得它。”一旁的人道。   “他之前就在星源怨灵净化符前面停下过了,不过没有揭符,这次又稍作停留,就未必是巧合了。我猜他是驱使不动这些符咒,所以在寻找更省力的……”   “什么?”一旁男子有些不信,“屋内的净化符大多偏僻,需要对符咒有很深的了解才能直接判定其功效。就算是世族子弟,能认出一两个也是万幸了,他还指望把四道符咒都认出来不成?”   “不错,何况高老方才说得星源怨灵净化符,连我都不认得,何况这孩子了。”另一个中年男子插话道。   被称为“高老”的老者听罢不过一笑,缓缓闭上了眼。   “就算高老所言属实,这孩子当真见多识广、悟性颇高,但如果他连驱使净化符的修为都没有,恐怕也与晋级无缘了吧。”   6号房内,陆非辞再次放弃了一张怨灵净化符,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其实二层VIP厅内的老者也不知道,他已经放弃了三道符,而非两道。   他还认出了一道山河四象怨灵净化符,不过直接放弃了,这道符放眼全屋,恐怕也只有公孙长云能够驱使得动,偏偏他还未必认得。   陆非辞一边寻找最后一道晋级符,一边不得不开始思考,如果四张符咒他都驱使不动要怎么办?   难道要试着拼一把,展开强行净化吗?   正想着,无意间扫到一张符咒,脚步顿时一僵。   黑眸一点点睁大…… 第77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1)┃初露头角   那是一张看似平平无奇的阴气净化符, 模样与如今常见的斩连阴气净化符有些相似。   黄符之上只有寥寥几笔, 一眼扫过很是普通。   陆非辞的目光却像被黏住了一样,怔怔地盯着它看了许久。   他认得这符。   严格来讲, 这不算是一张怨灵净化符,但同样可以净化怨灵——   这是一道万灵净化符, 万事万物,皆可净化!   大多通灵者讲究术业有专攻, 对付妖、魔、鬼、怪,各有各的符咒。   然而总有那么几个天纵之才比较“懒”,喜欢一符多用,譬如三百年前的首座天师燕行客。   陆非辞记得清楚,这道朱雀万灵净化符是由他师父所创,能够以一符之力净化万灵。   他幼时修为不高, 胆子却不小,师父就曾给他画过许多这种符, 用以护身。   此符有一个特点, 虽然功效强大,但使用之人驱使起来不费什么力气。   因为符中灵力是由画符之人提供的。   看似只有寥寥数笔,却十分难画,需要画符人将自己强大的灵力凝结其中, 难藏而易解。   就在陆非辞愣神间,石柱旁又传来阵阵低呼。   他转头一看,是一位参赛者正在试符,他所找的, 正是陆非辞刚刚经过的星河怨灵净化符。   怨气正一点点从石柱上消退,可见他是找对了。   然而此人只有下玄级修为,用起此符来非常费力,只一会儿工夫,已经憋得脸色通红、满头大汗。   经过了半晌努力,手臂都开始颤抖了,才终于赶在灵力耗尽前完成了净化任务。   “真、真的成功了!?”晋级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石柱,自己都不敢相信。   缓了片刻,忽然狂喜道:“哈哈哈蒙对了!瞧我这运气!我前几天刚在书上看到过和它相似的古符,你说巧不巧?我一会儿出去要买彩票!”   他兴奋地嚷嚷了半天,最终被考官忍无可忍地赶出了考场。   陆非辞取下了眼前的万灵净化符,走向石柱。   比赛时间近乎过半,大部分人已经选出了自己看中的符咒,前来尝试,因此石柱这边居然排起了队。   陆非辞前面还有两人,他垂眸安静地等待着,却忽然目光一紧。   他发现自己前面的人拿的也是一张怨灵净化符!   天罡怨灵净化符,这是屋内最好辨认的怨灵净化符了,不过位置大概很不显眼,自己刚刚居然没有发现。   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找到了星河、通幽、山河四象三道怨灵净化符了,加上这张,不刚好凑齐四道了吗!?   陆非辞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符咒,也就是说,这道万灵净化符或许不在“标准答案”之列……   随着时间流走,越来越多的人上前尝试,却都无功而返。   又过了几分钟,忽听考官道:“通过!”   陆非辞抬起头,发现晋级的人居然是长孙长云。   那张山河四象怨灵净化符,竟被他找出来了。   长孙长云额上冷汗滑落,已经是上玄位的通灵者了,驱动此符却仍然不容易。   直到考官宣布通过,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暗叹自己运气好。   有的通灵者擅长捉妖,有的通灵者擅长除魔,而他最擅长捉鬼,尤其是满身怨气的厉鬼。   所以此符于他而言并不难确认。   又成功了一人,在场的剩余参赛者却纷纷叹气。   他们之中,只剩最后一个晋级名额了。   “继续。”考官比了个手势。   排在陆非辞前面的参赛者上前,不出意外的成功了。   最后一个石柱也被净化完毕,考官满意地看了眼考试时间,还剩五十多分钟,最简单的答案竟是最后一个被发现的。   “现在我宣布,6号房的比赛完毕,四人晋级,其余人淘……”   “请等一下!”陆非辞举起手中的符咒,“我这道符也可以净化怨灵,您可以让我试一试吗?”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了他身上。   “呵,无理取闹——你拿的只是一道普通的阴气净化符。”刚刚完成了净化,还没有走出考场的公孙长云开口嘲讽道:“你已经被淘汰了,既然选择来参赛,就不要输不起。”   考官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符咒,摇头道:“这确实不是怨灵净化符,每间房内符合规则的符咒只有四张,这点在赛前已经经过了反复确认。”   陆非辞坚定道:“这是万灵净化符,可净化万物,包括怨灵。”   房内顿时一片哗然。   嗤笑声四起,闲言碎语,指指点点,无一不在嘲讽他的妄言。   在场工作人员也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通灵公会的人,知道总公会那边虽然提供了不少好符,但绝没有大方到这个地步。   考官仍是摇头:“如果还有石柱未被净化,按照规定我自然会让你一试,可如今你也看到了,已经没有条件了,你走吧。”   说罢挥了挥手,让一旁的工作人员开始收回符咒。   陆非辞上前一步:“您说没有条件,我可以创造条件。”   考官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面色微沉道:“好了!本场比赛已经结束了,都散了吧。”   二楼VIP厅内,一名中年男子望着大屏幕上的监控皱了皱眉。   “高老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他之前在两道怨灵净化符前停留,看来只是凑巧,最后选的还不是一张阴气净化符?”   “不对,你们仔细看,他手中拿着的符有别于斩连阴气净化符……”   “就算不是阴气净化符,也不会是怨灵净化符,他还是选错了。”   在场八人,无一不是地级的强者,此刻却因为一纸小小的黄符争论起来。   “等等,这小子在干吗?”忽有一人指着屏幕道。   沉默有时的高老睁开了眼睛,轻笑道:“他在制造怨气——他想证明此符的功效。”   6号房内,考官勃然大怒道:“住手!干什么呢!?”   他看着突然开始画符的年轻人,符文飘过,竟带出了丝丝怨气。   这家伙要召唤怨灵?反了吗!   他朝周围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负责维护考场秩序的通灵者上前,抬手甩出了一道黄符。   灵力凝结成的绳索从符咒中飘出,直奔陆非辞!   陆非辞却没有停手,以他如今的能力,其实召唤不出怨灵,不过得到了一丝怨气,却也足够。   他一边维持着怨气不散,一边抛出了手中的朱雀万灵净化符。   如此已是一心两用,自然也无暇顾及其它。   净化符激活的瞬间,袭来的绳索将他牢牢捆住!   “考场闹事,你想被吊销通灵证吗?”考官蹙眉走到他身前,还未多加质问,忽听周围人一声惊呼。   他猛地回头,却见那张“阴气净化符”上飞出了一只身披荧惑的朱鸟!   朱鸟一张口,居然真的将那丝怨气吞了个干净!   “对不起,我没想闹事,只是想证明它确实可以净化怨灵。”陆非辞虽然被缚,却没有试图挣开桎梏,只是目光坦然地望着考官。   考官脸色阴晴不定,沉默半晌,最终对旁边人招了招手:“你去二层请示一下怎么办。”   他不知道的是,二楼的八位人物已经为此争辩起来。   “怎么回事?各位可认得这是什么符?”   刚刚否认了此符的中年男子脸色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嘴硬道:“虽然我判断有误,但各位平心而论,这看起来像怨灵净化符吗?”   众人沉默。   “的确不像。”八人之中年岁最高、学识最广的高老发话了,“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张万灵净化符。”   “什么!?”男子错愕,旋即皱眉道:“公会的人办事越来越不上心了,这也能混进去?”   “高老用了个‘猜’字,也就是说您也不确定这是什么符,对吗?可这小子敢这么做,说明他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他认得此符。”   “哼,也不好说,指不定是觉得自己晋级无望,索性撒一回泼。”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请示的人来了。   于是接下来的讨论去往了另一个方向。   “既然能够净化怨灵,他也不算找错。广义上的怨灵净化符,指的无非就是能净化怨灵的符咒。”   “凭什么?一个考场只有四个晋级名额,就算他找出了第五个又如何?何况他如此行事,置比赛规则于何地?”   “真要说起来,这也算是公会方面的失误……”   “不管是谁的失误,规则不能改动。”   “好了。”高老发话了,“这样吧诸位,如果其他房间的四十四个晋级名额全满,就把他淘汰,反正少他一个不少;如果有的房间还有空缺,就姑且算他晋级,全当去凑个人数,多他一个不多。”   高老在众人之中资历最高,旁人多多少少会卖他一个面子。   “就这么办吧。”   6号房内,陆非辞被人放开。   考官没再说什么,只让他回去等着,最终结果将以明晚公布的晋级名单为准。   至此人事已尽,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陆非辞点了点头,跟随众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他没有立刻离开会馆,而是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再出门时,遇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人负手站在过道中间,正眯着眼打量着他。   陆非辞一愣:“您是?”   老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衣着朴素,可脖子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显然不是凡品。   他和蔼地笑笑,答非所问道:“别担心,你可以晋级的。我来只是想问一下,你刚刚所选的到底是什么符?” 第78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2)┃连玄级都没有的家伙,豢养的灵狐怎么会这么强?   陆非辞莫名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老者。   他虽然拿不准对方的身份, 但从对方说自己应该能晋级可见,这应该是能参与大赛决策的人。   他犹豫片刻,如实回答道:“朱雀万灵净化符,不知您听没听说过?”   老人听罢,半眯着的黑瞳微微一睁。   沉默半晌, 方轻笑道:“这符我自然听说过,相传现任首座天师沈不归就爱用此符, 不过他行事独来独往, 很少有人瞧见过他出手, 所以也很少有人真正见过此符……我能不能再多问一嘴, 你是怎么认出它来的?”   沈不归?   陆非辞心下一动, 当初出现在H市南宫家的,也是他吗?   老者看他神情微怔, 若有所思, 不禁问道:“不便多说吗?”   “没、没有, 这是道古符了, 我曾在书上看到过。”陆非辞结结巴巴地编了一个理由。   老人知道他在敷衍,但见他不愿多说, 也就没再追问。   “看得出来,你学识颇广,可惜修为不太高……”老人叹了口气, 语气中不含嘲讽,反倒有一些担心:“第二关不好过,你这些天好好准备一下吧。”   陆非辞怔了怔, 微微躬身道:“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努力的。”   老人朝他笑笑,转眼便消失在了过道中。   陆非辞望着老人离去的方向,心里稍微有了点底,这大赛第一关,应该是过了。   他走出会馆,去找苏戴月他们。   阿辰还没有出来,苏戴月和余小寒带着狐狸,躲在一颗梧桐树下乘凉。   公孙长云居然也在,正在苏戴月身旁喋喋不休的,也不知在叨叨些什么。   “月儿,你是没见到,你的那位大神一见自己晋级无望,居然就开始在考场闹事,我们房间的测试明明已经结束了,他还执意让考官给他开后门,笑死人了。这样能晋级就怪了!”   余小寒忍不住说:“这位公孙大哥,从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他绝对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公孙长云扫了他一眼,目光轻蔑。   余小寒这个级别的通灵者,他都懒得与之理论,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吐出几个字:“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戴月也皱了皱眉头:“大神人是不错的,情况到底如何,等他出来再说吧。”   公孙长云一愣,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这不摆明了不相信自己的话吗?   “还等他做什么?走,我带你去吃午饭吧。”   苏戴月摇了摇头,有些不情愿,但念及是自幼相识的朋友,也不好意思拒绝得太直接,于是伸手一指,拉来狐狸当借口:“大神托我照顾他的灵狐,我还要等他出来呢。”   “哦?”公孙长云低头一看,地上果然半死不活地趴着一只雪白的狐狸,似乎是睡着了。   狐狸都快烦透公孙长云了。   原本陆非辞不在,它就没什么精神,因此只是百无聊赖地在树下趴着。   结果这小子一来就开始叨叨,还净是些不中听的话,吵死人了。   它磨了磨牙,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拿爪子捂住了耳朵,默念着陆非辞嘱咐的那些话,告诉自己心平气和别上火。   不料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   公孙长云知道苏戴月喜欢这些毛绒宠物,作死道:“把这小畜生一起带上吧,到时候让那谁过来拿就是了。”   说着弯下腰伸出手,竟然要去捉狐狸。   “哎!别别别!”苏戴月大惊。   狐狸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虽然认识这么久了,它还是除了陆非辞谁都不让碰。   果然,公孙长云只觉眼前白光闪过,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手背就是一痛。   “啊——!”他死死地捂住手背,惊呼出声。   再低头一看,狐狸已经睁开了金色的眸子,冷冷地瞧着他。   公孙长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心下无端泛起一阵寒意。   被狐狸挠过的地方破了一道口子,伤口不大,但已然流了血。   他喘了两口气,在疼痛中回过神来,怒道:“不愧是那家伙养的小畜生,上梁不正下梁歪,居然敢在大赛场外伤人!?”   狐狸眯了眯眼,缓缓站起了身。   “你、你想怎样?”公孙长云色厉内荏地问,同时又有些震惊,连玄级都没有的家伙,豢养的灵狐怎么会这么强?   它刚刚是怎么出手的?自己当真一点儿也来不及反应!   苏戴月也吓了一跳,看狐狸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   可狐狸毕竟是妖,在这种地方动手太危险了。   何况公孙长云还是公孙家的少爷,真要受了伤,事情也不好收场。   “九归……”苏戴月小声叫了句,想直接上前劝阻,但又有点打怵。   她可不是陆非辞,敢直接对狐狸动手动脚的。   她知道这看似人畜无害的毛绒团子脾气大得很,尤其是冷下脸来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狐狸斜眼打量着公孙长云。   它刚刚出手够轻了,浅浅的一道小血口而已,已经是看在它答应了陆非辞“不惹事”的份上。   没成想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狐狸默默地磨了磨爪子,打算给这个手欠嘴更欠的小少爷一个教训。   “这是干吗呢?都在等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瞬间吹散了满场的火药味。   陆非辞赶了过来,俯身拍了拍狐狸亮出的利爪:“爪子收回去,指甲这么尖也不怕劈了。”   说罢将它抱了起来,圈在怀里顺毛:“乖。”   狐狸用鼻子轻哼了一声,还真收起了利爪。   只是语气仍然不好:“你怎么这么慢!”   陆非辞笑了笑:“好好好,是我太慢,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戴月总算松了一口气:“大神,你可算出来了。”   公孙长云见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也知道自己多留无益,却仍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这次算你运气好,下周的第二关可就没那么容易糊弄了……哦不对,瞧我这记性,忘了你进不了第二关的。”   说完便离开了。   “切,晋不晋级又不是你说了算。”余小寒朝他的背影比了个鬼脸,这才转头问陆非辞:“从哥,比赛怎么样?”   “结果现在还不好说……”陆非辞叹了口气,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考官说晋级名单以明晚官网公布的为准,但愿能晋级吧。”   “放心吧大神,没问题的!”苏戴月笑了笑,旋即又疑惑道:“不是说总公会那边很重视这次比赛吗?怎么还会犯这种错误?”   “我也不清楚。”陆非辞说着,又想起了老人刚刚的话,觉得自己和那位沈天师也算是有点缘分了。   半小时后,阿辰走出了会馆,无奈地朝三人摇了摇头:“没通过,不过长见识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阿辰本人也没有表现出多大失望。   陆非辞安慰他道:“别灰心,你修行速度已经算快的了,只是刚入门不久,来参加这种比试还是勉强了些,日后好好努力,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阿辰笑着点了头顶:“嗯!”   苏戴月:“好啦好啦,我们找地方吃午饭去吧!”   由于余小寒和苏戴月下午还有比赛,因此午饭众人就在附近随便解决了。   下午场的结果也和预计的大差不大——苏戴月晋级成功,余小寒惨遭淘汰。   回去的路上,余小寒搭着阿辰的肩膀说:“兄弟,接下来咱俩就是俩闲人了,你想去哪里玩?哥带你。”   四人比完了初赛,无论通过与否,都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因此决定找个好地方搓上一顿,放松一下心情。   晚上七点,位于市中心的某家餐馆包厢内。   山珍海味摆了满桌,鲜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余小寒的土豪式点单方法让陆非辞都忍不住劝道:“点这么多是不是太浪费了?”   “不是吧从哥,我们都出来这么多回了,你还不清楚吗——”余小寒悄悄指了指九归,“有这位祖宗在,哪需要担心浪费问题?”   陆非辞低头看了眼跃跃欲试等待投食的狐狸,哭笑不得:“也是,这家伙的胃就是个无底洞。”   九归的体质很奇特,吃得少了也未必会觉得饿,吃得多了也根本不会觉得撑。   狐狸轻哼了一声,急不可耐地甩了甩尾巴:“赶紧开饭吧。”   余小寒虽然第一关就惨遭淘汰,但对于大赛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减退,在饭桌上边吃边刷论坛,和众人分享着有关情报。   “哇,从哥,之前我们在机场遇见的那个欧阳凌云你还记得吗?不愧是地级的,他是今天上午场的,听说只用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余小寒说着,将手机朝众人一推:“你们看,关于谁能最终成为退魔弓和如意箭的主人,这里有个线上赌局,欧阳凌云目前的赔率是最低的!”   赔率低,就意味着在他身上下赌的人多。   “这种比赛还有赌局?”陆非辞瞄了一眼,却是问:“合法吗?”   “咳咳咳,小额交易,小赌怡情。”余小寒讪讪一笑。   陆非辞看他:“你也参与了?”   “当然了,从哥,我押你了100注!”   陆非辞挑了挑眉,伸手一指:“那你在这个欧阳凌云身上下了多少注?”   余小寒:“咳,不多不多,也就500注。”   陆非辞:“……” 第79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3)┃大赛第二关   众人吃过了晚饭, 酒足饭饱,便动身回酒店了。   他们两天之前就已经搬出了东方家, 在三环外找了一家酒店住。   东方决既然答应了与陆非辞的赌局,比赛期间自然不会再限制他的出行自由。   八月中下旬, 持续了两天的通灵大赛第一关正式结束。   当晚八点, 三颗人头紧张兮兮地守在电脑前,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陆非辞无奈道:“看你们这样子, 我都有些紧张了……”   晋级名单马上就要公布了,陆非辞作为当事人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倚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撸狐狸。   与之相比,其余三人反而一脸如临大敌的严肃。   狐狸懒洋洋地掀起一只眼皮, 见他们如此, 不由嘲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别这么说。”陆非辞哎了一声,轻轻拍了下狐狸屁股。   他虽然也觉得不必弄得这么紧张,但是看着杵得跟胡萝卜似的三人, 心中仍没来由的一暖。   “出来了!名单出来了!”余小寒突然嗷地一嗓子,指着电脑尖叫,然后颤颤巍巍地点开了刚刷新出来的晋级名单。   众人屏息凝神,一目十行地扫过晋级者的名字。   沉默,长久的沉默。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陆非辞忍不住转头朝三人看去:“看完了吗?”   话音刚落,三人倏地回过头,目光齐齐地看向他。   陆非辞咽了口口水:“结果怎么样?”   三人沉默数秒,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啊啊啊从哥!你实在太厉害了!”余小寒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大神!能凭借黄级修为晋级的, 你是独一份了!”苏戴月惊叹道。   阿辰也喜上眉梢:“恭喜啊哥!”   陆非辞笑了笑:“托大家的福,都过来坐吧。”   四人订了一间大套房,房内家具齐全,自带三间卧室,两间卫生间,正好够他们四个人一起住。   “接下来,可以开始考虑下一场比赛的问题了。”苏戴月走了过来,朝沙发上一瘫,将自己整个人陷在了软绵绵的沙发里,叹气道:“我听说第二关会很难……”   陆非辞问:“下次比赛的地点公布了吗?”   “还没有,不过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吧。”余小寒低头刷了刷手机,突然一拍沙发,“已经出来了!紧跟着晋级名单放的,这次好早啊!”   众人立刻凑了过去。   “百枫山森林公园?”阿辰用手机地图查了查下次比赛地点,“在首都郊外,山脚下有一座百枫山庄,占地19.23万平方米,第二关就在那里举行。”   余小寒补充:“这地方现在已经对外封闭了,公会的人正在布置考场。”   “将近二十公顷?这面积相当于一座公园了吧。”陆非辞啧了一声,“公会好大的手笔。”   余小寒快速浏览着官网信息,看到最后,动作突然一僵,抬头道:“第二关要求选手们在赛前签订自愿参赛协议和相关安全条款——”他将屏幕转了过来,给陆非辞和苏戴月二人看,“这说明可能会遇上危险啊。”   “不是吧。”苏戴月上前扫了一眼,小脸一皱。   陆非辞说:“比赛还没开始,我们也别自己吓自己。何况都到第二关了,也该有点难度了。”   “我再去看看论坛上怎么说。”余小寒登陆了天宫论坛,刷着刷着,忽然蹭地直起了身子,“卧槽!这是谁发的帖子!?”   “怎么了?”阿辰凑过去一看,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通灵者论坛首页,赫然飘着一个帖子,质疑陆非辞的晋级结果!   余小寒一看标题就觉得不妙,点进去一看,气得手都在哆嗦:“肯定是那个公孙家的龟孙!说辞都跟昨天一样!”   “到底怎么了?”苏戴月问。   阿辰抬头道:“有人发帖说哥昨天选中的是一张阴气净化符,结果靠着贿赂考官走后门强行晋级……连准考证都爆出来了。”   陆非辞怔了怔,却是奇怪道:“他说我选的是阴气净化符?不应该吧,他昨天那会儿也在场,明明看到我净化怨气了。”   “所以说,他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就是蓄意造谣,还言之凿凿地说什么黄级通灵者不可能晋级,摆明了是来黑你的。”余小寒生气道。   帖子继续往下翻,评论里也是骂声一片,跟帖的路人纷纷不相信黄级通灵者也能晋级,还有人声称自己昨天也在现场,证明陆非辞所选的确实是一张阴气净化符。   “靠!不能忍!等我骂回去!”余小寒撸起袖子就要干。   陆非辞也看了一眼帖子,却是笑道:“八点多才公布的名单,他八点十分就发帖了,看来也跟你们一样在电脑前守着呢。这么意难平……”   说着摇了摇头:“第一关理论上是要把黄级参赛者都刷下去的,我如今晋了级,自然容易惹来非议。不过无妨,我若能走到最后,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可是从哥,他质疑晋级结果就算了,但不能造谣说你贿赂考官啊!没做过的事可不能认下……不行,我要去举报!拿不出证据就让主办方追究他责任!这不光是在抹黑你,也是在抹黑大赛的裁判组!”余小寒义愤填膺道。   陆非辞一愣,倒也没再拦他,只是轻笑说:“看来我要加把劲儿了,如果通过了第二关,也能让你底气更足些不是?”   “嗯,大神加油!”苏戴月在旁鼓劲,“用实际行动堵上这些人的嘴!”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周六。   八月下旬的首都凉快了一点,风声已然有些萧瑟。   比赛第二关在百枫山山脚下的大型庄园内进行,上午九点,参赛者们陆陆续续地赶到了比赛地点。   晋级者共有一百八十余人,虽说已经淘汰了大半,但人数仍然不少。   现场的工作人员比初赛还多,紧锣密鼓地四处张罗,确认各项事宜。   比赛加大了安保投入,在场地周围布下大型结界,说明山庄内肯定有危险物种。   现场光特卫队队员就站了两排,个个神情严肃,整装待发。   陆非辞和苏戴月走入大厅,等待比赛开始。   等着等着,忽然发现有人在往自己这边瞅,还指指点点的。   “你们看!那家伙是不是论坛上说的那个走后门的人啊?”   “就是他,据说只有黄级修为,居然还敢来参加晋级赛……”   “哈哈,估计进去几分钟就要被淘汰了吧?”   “这些家伙……听风就是雨的!”   苏戴月有些气不过,正要上去理论,忽听有人道——   “那你们可千万在赛场里多待一会儿,如果连个黄级修为的人都比不过,岂不丢脸丢大发了?”   陆非辞一怔,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转头一看,果然是南宫晔!   方才那说闲话的三人脸色微变,转身刚要骂,可一见对方身穿南宫家的制服,一句“关你什么事”愣是憋在了嘴边,悻悻地离开了。   “是你!”苏戴月神色一喜,朝南宫晔挥了挥手,拉着陆非辞走了过去。   南宫晔这才注意到他们,一想到刚刚的话被当事人听了个正着,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最终别过脸支支吾吾地打了声招呼。   陆非辞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旋即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四大家族的年轻弟子来了不少,南宫晔会来也不奇怪。   南宫晔说:“父亲让我来锻炼一下,其实我已经有武器了,也不求那什么弓……”   又问陆非辞:“你这又是怎么回事?”说着指了指刚刚离开的三人。   “此事一言难尽,等比完赛再说吧。”陆非辞摊了摊手。   “比赛即将开始,请各位参赛选手安静下来。”   广播突然响起,负责人走上台,开始宣布大赛第二关的比赛规则。   这第二场比赛,要求他们在山庄内找出三十六把钥匙能开启晋级之门的钥匙。   这三十六把钥匙周围,围绕着已经失去心智的妖魔鬼怪,参赛者需要先将它们收服,才能取得钥匙。   然而这还不算完。   只有开启晋级之门,才算晋级成功。   至于这晋级之门在哪里,也需要选手们自行寻找。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本场比赛,不禁止参赛者之间相互抢夺钥匙。”   话一出口,全场哗然。   陆非辞的心微微一沉,比赛转入了半对战模式,对他相当不利。   这意味着即使他找到了晋级钥匙,也要有能力守住它才行。   “不是吧,才第二关就这么搞!?”苏戴月也有些担心,她刚升上中玄位不久,未必抢得过别人。   “放心吧,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般男的哪好意思抢你?”南宫晔说。   “安静!”负责人抬手压了压,“你们可以抢夺钥匙,但出手要有度,禁止出现恶意重伤他人的情况。我们会根据摄像头进行全方位时时监控,一旦发现过激行为,赛方会派人前去阻止。”   众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比赛将历时九个小时,从上午九点半开始,到晚上六点半结束。午饭需要各位自行解决,山庄内有新鲜果蔬,一些房间内还存放着纯净水和压缩饼干,当然,如果诸位能在中午之前成功晋级,走出山庄,也就不必担心午餐问题了。”   做过功课的人都知道,山庄占地很大,西部有果园,东部还有一片小树林,种有许多果蔬,听负责人的意思,可以随意采摘。   “一旦开门成功,便视为晋级,其余参赛者将不得再对其进行攻击。晋级选手可经由绿色通道撤离会场。”负责人说,“最后,还要发给你们一样东西——”   他招了招手,立刻有十几名工作人员上前,给每位参赛者发了一条手环。   “场内将会有各种妖魔鬼怪出没,你们如果在比赛过程中遇到自己无法接受的危险,可以按动手环上的红色按钮,救援人员会立刻赶到。然而,这也意味着你们放弃了本场参赛的晋级资格,将无缘退魔弓与如意箭的最终角逐。”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通往山庄的大门缓缓开启。   “好了,预祝在座的选手成功晋级。”   大赛第二关,正式开始! 第80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4)┃走出迷宫   参赛者们排队进入山庄, 待看清了眼前的情景,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走过大门,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型迷宫!   原本敞亮的庄园格局全变, 宽广的草坪被各种植物墙、怪石墙分隔出了一条条望不到底的蜿蜒小路。   摆在他们面前的共有十八个入口,通向叵测未知的未来。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众人在迷宫之外仔细观察着, 谁都不敢轻入。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深灰色卫衣的年轻男子忽然走了出来。   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 神态轻松,着装随意,五官生得很是标致,就是唇边挂着一抹略带痞气的笑, 显得不太正经。   他独自一人, 目不斜视地走入了正中央的小路。   “是牧一波!”   “不愧是地级的强者, 居然敢第一个入场!”   “他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吧。”   “大神, 那家伙也是新龙榜三杰之一,寒门出身, 天生十道灵根,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了。”苏戴月介绍说。   话音刚落,又有人走了出来。   欧阳家的大少爷欧阳凌云在周围一小群人的簇拥下进入了迷宫。   “欧阳家这次来了多少人啊?搞这么大排场。”南宫晔撇了撇嘴。   “大神, 待会儿我们也一起行动吧?这林子里面肯定危机四伏,人多还安全一点。”苏戴月建议道。   陆非辞点了点头,转身问南宫晔:“南宫家只来了你一个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南宫晔犹豫片刻, 点头道:“好吧。我们家没什么人对那弓箭感兴趣,所以来的人不多,我原本也不想来的,可父亲硬是让我来试炼……”南宫晔嘴角一撇,似乎对此颇为不满。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比赛总是要认真对待一下的,要是在第二关就被淘汰的话,也实在太丢人了些。   有了前人带头,其余人也鼓起勇气,陆陆续续地走入迷宫。   一百八十多人抢夺三十六把钥匙,晋级率还是只有两成,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所以速度尤为重要,如果能赶在大多数人反应过来之前找到钥匙和门,成功走出,也就不必担心被抢的问题了。   陆非辞、苏戴月、南宫晔三人组了一队,从最右边的入口进入。   细长的小道走着走着,道路便愈发宽敞。   四周竖起一面面植物墙,看不到远方。   “阴天了啊……”苏戴月抬头说。   厚重的乌云飘过,遮住了太阳,天空一片暗沉的灰蓝,隐约有要下雨的征兆。   狂风卷过,冷硬而萧瑟。   “山庄这么大,我们去哪里找钥匙?”南宫晔问。   “自然要先走出这迷宫。”陆非辞回头道,“你的耳目神识能不能飘到上空,把整座迷宫的俯视图画下来我看看?”   “我试试吧。”南宫晔朝天空中抛出一道黄符,闭眼凝神。   半晌,他指尖忽然一动,随手折过一根树枝,开始在地面上作图。   线条虽然歪歪扭扭的,但是也能让人看出个大概。   不出片刻,一张迷宫地图便有模有样地画了出来。   “搞定!”南宫晔睁开眼,“这迷宫只是入口,后面还有很大一片空间,但我的神识穿不透那里。那里似乎被人布下了什么法术,看上去一团雾。”   “雾隐之术,看来钥匙和守护钥匙的妖魔鬼怪都藏在里面,大赛要求我们用其它方法找到它们。”陆非辞蹲下身,“先来看看这迷宫吧。”   “地图都已经画出来了啊,照着通路走不就可以了吗?”苏戴月眨了眨眼,“不过这会不会太简单了点儿?上去看一眼就解决了。”   整座迷宫由植物与石壁一起围绕成一个巨大的整圆。   虽然道路千千万万,盘根错节,但只要画出了地图,一条出路还不至于找不到。   “简单点还不好吗?何况这只是开胃菜。”南宫晔说。   “不大对劲,这迷宫的模样有点儿眼熟。”陆非辞突然摇了摇头,树枝点了点地图某处:“你看这里,我们刚刚从这走过来的,这明明是条死路,现在却连通了。”   南宫晔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陆非辞:“如果我没猜错,这四周的植物墙和石壁都是会移动的。”   “啊!?”苏戴月吃了一惊,抬头环视四周,“这些植物成精了不成?”   陆非辞摇了摇头:“没有,应该是迷宫下面布有法阵,操控这些墙壁移动。”   “那怎么办?还要一边在上面观察情况一边走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相当费神了,比赛这样设置,明显是想让他们在找到钥匙前就先消耗一波灵力。   她和南宫晔对视一眼,那意思,轮流上吧。   “不用那么麻烦。”陆非辞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由轻笑,“一会儿跟着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既然是大阵,变化就有一定的规律。   参赛者可以根据迷宫的时时变化走,也可以直接根据阵法推导出路。   观此地图,陆非辞大约已经猜出这是什么阵了——   九九玄变阵,大阵共有八十一道变路,按照奇门遁甲中的九星顺序移动,每一刻钟一微变。   一旦认出了该阵,剩下的路该怎么走,陆非辞心中便有了七成把握。   苏戴月高兴地说:“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出发吧!”   陆非辞在前带头,三人一路畅行无阻,果真没有遇到死路。   还不到上午十点,天色却越来越暗。   走着走着,南宫晔忽然咦了一声。   在他看到的地图里,刚刚那个拐角处本该只有一条岔路,现在却有了两条。   果然如同陆非辞所说,这迷宫会动。   此时此刻,山庄外。   富丽堂皇的大厅内,十二位人围坐在屏幕前,一边聊天喝茶,一边观察着眼前的监控摄像。   几十块屏幕组成了一面高高的电子墙,每块屏幕都又分为四格,上百幅画面一起,记录下了山庄内参赛者的一举一动。   “最先走出来的果然是那两个地级的。”   “欧阳凌云和牧一波的灵力都很强大,足够支撑他们一路发散神识,俯瞰迷宫变化。”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众人唏嘘半晌,忽听人说:“这一队人——”抬手指向了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三人组,“走得也很顺利啊。”   “南宫家的人?”众人抬眼望去,第一眼瞧见的是南宫家的制服,旋即却又发现,走在最前面带路的不是他。   “带头这家伙……是不是上次找出了万灵净化符的人?”   十二人中有一半都是第一场比赛跟下来的,因此对陆非辞这张脸略有印象。   “果然是他,这小子到底什么情况?”   屏幕中的三人虽然速度不快,但走的路线很准,一直也没有进过死路。并且除了最初停下来画了张地图外,其余时间一路前行,从未驻足,仿佛胸有成竹。   但是三人修为都不高,尤其是领路的这个,灵力绝对不足以支撑他的神识出体。   “难道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不对,他上一场比赛明明认出了那么多符咒,但凡有玄级修为,又怎会晋级得那么困难?”   “那这怎么回事?迷宫错综复杂,死路无数,他们却一直也没有碰壁,别说这是运气好。”   这时,一直沉默在旁的高老忽然道:“迷宫由九九玄变阵操控,变化自有其规律,如果他摸清了这规律,自然也就知道出路了……”   “笑话!高老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一个黄毛小儿,哪能有这见识?”首都通灵者公会的副会长,也就是上场比赛一直反对陆非辞晋级的中年男子开口说,“我看他不过是在瞎闯,你们看着好了,接下来的路可未必会一帆风顺了。”   副会长神情略带不屑,然而望着屏幕中三人的前进方向,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   三人一路轻轻松松、有说有笑地继续前进,仍然一帆风顺,完美避开了所有死路。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离出口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走出迷宫了!   至此厅内众人也知道,三人这一关基本是过了,接下来就要开始钥匙的争夺了。   副会长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道:“迷宫虽然复杂,好歹没有危险,这三人修为普遍不高,出了迷宫才是真正的麻烦。”   众人笑了笑,知道他在说气话,却也没人反驳。   大家重新开始喝茶聊天,这时又有人道:“不知是不是我看走眼了,总觉得这个少年和东方家主长得有点儿像啊。”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怔。   “这么一说,确有几分神似。”   人们将目光转向了在座一位中年男子:“老泓,这是你家孩子?”   东方泓盯着屏幕,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认识。”   “看,他们出来了!”   上午十点十分,陆非辞等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行进,终于走出了迷宫。   “他们是今天出来的第四组吧?这成绩相当不错了。”   “前路还长,看看他们稍后的表现吧。”   “呼,终于出来了。”苏戴月松了口气,“我们算出来得早的吧?要不要先歇歇?”   陆非辞:“还是一鼓作气继续走下去吧,否则到时候出来的人多了,大家一起抢钥匙,会很麻烦。”   “好,反正也还不累。”   旁人若要走出这迷宫,多少会消耗一些灵力,陆非辞却是靠推演大阵变化走出来的,因此三人灵力未损,仍保持在最好的状态。   “大神,我们接下来该往哪走啊?”   “不是说每把钥匙周围都有凶化的妖魔鬼怪‘守护’吗?”陆非辞说着,拿出一张空白符纸,“妖魔鬼怪,你们比较擅长对付哪个?”   南宫晔想了想:“鬼吧。”   “那好。”陆非辞指尖金光闪过,画出了一道寻鬼符。   符成的瞬间,黄纸就像长了腿般,嗖地朝前飞去。   “跟着它走吧。”   三人跟着寻鬼符,快速前行。   跑了不出二十分钟,就进入了一片树林。   大树枝繁叶茂,林间狂风呼啸。   “你们听。”陆非辞忽然停下了脚步,“有打斗声。”   苏戴月侧耳听了片刻:“在那边。”   三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打斗双方居然是牧一波和欧阳家的人!   作为本次参赛的两名最强者,他们也最先开始了战斗。   欧阳家七人布下大阵,将牧一波困于其中。   牧一波虽然也是地级强者,却终究寡不敌众,渐渐有些气力不支。   三人躲在半米多高的草丛外,偷偷观察着远处的情景。   南宫晔刚要说什么,却被陆非辞抬手止住了。   他在机场遇见过欧阳凌云,知道这家伙耳朵很灵,这个距离话说,八成要被听见。   他抬手布下一道结界,这才示意南宫晔可以开口了。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南宫晔望着场上的战况,啧啧称奇道:“居然还是七打一?听说欧阳凌云为人虽然冷淡,行事好歹光明磊落,怎么这次这么不要脸?”   苏戴月:“欧阳家这次来了七个人,这架势是要一人得一把钥匙?看来他们对退魔弓和如意箭势在必得啊。”   南宫晔:“不管怎么说,这钥匙我们抢不上了,换地方吧。”   陆非辞却皱了皱眉:“就算是为了家族利益,七个围攻一个也太不光彩了些。”   “那也没办法。”南宫晔耸了耸肩,却见陆非辞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似乎是在观察大阵,心里顿时一咯噔:“你想干吗?别乱来啊,就凭我们仨的修行,上去还不够欧阳家的人塞牙缝呢!” 第81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5)┃相助   牧一波身为三杰之一, 自是实力非凡。若只论灵力修为,甚至比欧阳凌云还强上一些。   所以原本他就算打不过眼前这七人, 脱身也是没问题的。   奈何此刻, 欧阳家七人合力布下天星连环阵,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难以脱身。   这大阵十分巧妙, 内外结合,借力使力。被困者如果没有压倒性的实力差距, 是绝对无法强行破阵的。   战线一长,对方的人多优势就显现出来的。   不过牧一波虽处劣势,神色却没有丝毫慌张,反而长眉一挑, 唇边挑起一个嘲讽的笑:“欧阳凌云, 我们也算是老对手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欧阳凌云垂下眼,面无表情道:“交出钥匙, 我自然不会为难你。钥匙共计三十六把,你何必非要跟我们争?”   “啊?我跟你们争?”牧一波掏了掏耳朵, “你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可以啊, 钥匙明明是我先找到的,现在抢钥匙的人是你们吧?”   “大赛既然允许, 这便是符合规定的事。”欧阳凌云抬眼,面色微冷,“你再冥顽不明, 就不要怪我来硬的。”   “呸!贪心不足蛇吞象,就你们欧阳家这么个抢法,我倒要看看弓箭最终会不会选你们。”牧一波说着,拍了拍卫衣口袋,“钥匙就在我身上,有本事来抢。”   欧阳凌云眉头一皱:“上!”   地级强者之间的对决声势浩大,不说山崩地裂,也是飞沙走石。   偶尔击中了周围,地面都要跟着颤一颤。   几人纷纷祭出了法器,短兵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隐约可见火花四溅。   细看才发现,牧一波原来是个左撇子,左手持剑。   他一剑劈开飞来的符咒,紧接着又有长刀砍来。   气息渐渐有些不稳,牧一波也不想跟他们继续缠斗下去,然而每当他想往远处撤时,便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大阵牵制住脚步,所以只得硬生生地接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牧一波一个不留神,左臂便被划破一道血口。   他粗重地喘息着,却仍不肯交出钥匙。   又是一道剑光闪过,可他身在大阵中央,已经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极弱细密的男音——   “你以欧阳凌云为东,走角宿位。”   牧一波耳朵一动,他的知识虽然不算渊博,但毕竟是地级的人了,自然知道角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由天空中对应的两颗星组成。   眼见攻击袭来,也来不及分辨这声音是谁了,下意识地就跟着它走。   向左侧身,迈出了两步。   令他意外又惊喜的是,这次他居然没有受到大阵的阻挠!   无形之中束缚他行动的力量仿佛消失了,他成功躲开了攻击。   对面的攻击却也没有停下,剑光紧随而至。   就在此时,声音再度响起——   “亢宿四星,自北朝南走。”   经过刚刚的成功,牧一波对这莫名而来的声音更信任了几分,于是毫不犹豫地继续根据它的指示走了。   欧阳凌云见他突然躲过了攻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以为他碰巧走对了路,便操控着大阵继续展开配合。   然而又一次让牧一波躲掉了!   欧阳凌云脸色终于变了。   他知道牧一波这家伙不长于阵法,以往都是凭借着自己强大的灵气强行破阵,这次怎么突然开窍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牧一波片刻,忽然耳朵一动。   他的听力自幼远胜常人,此刻定下心来,更是连陆非辞的秘术传音都捕捉到了。   “谁?出来!”   欧阳凌云眉心一皱,开口的瞬间,一圈灵波从他身上漾开,扫荡方圆百米。   与此同时,牧一波在声音的提示下,也终于走出了天星连环阵!   陆非辞眼见这圈灵波从自己身上掠过,想避开却来不及了。   他知道自己暴露,索性起身,走出了草丛。   忽然出现了第三者,对战中的双方都惊讶地停下了动作。   陆非辞感受到两道强大的灵息探来,知道这是欧阳凌云和牧一波在探查自己的修为。   他十分配合地站在那里,坦然让对方将自己的底摸了个干净。   “黄级?”欧阳凌云微微一怔,万没想到比赛进行到现在,还能遇上黄级通灵者。   牧一波也很吃惊,陆非辞一开口,他就知道这是刚刚帮助自己的男子,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还这么……废柴。   他真的不是看不起对方,而是单纯觉得奇怪,黄级通灵者怎么会有这本事?   欧阳凌云黑眸一闪:“你身后两人呢,怎么不一起出来?”   他总觉得区区黄级难以成事,背后肯定还有高人。   苏戴月和南宫晔对视一眼,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南宫晔?”欧阳凌云身为欧阳家主的长子,对这位南宫小少爷略有印象。   在他印象中,南宫晔修为不高,根本不足为惧,另一个小姑娘也是,两人都只有中玄位修为,在他眼中没什么分量。   然而看看时间,比赛才开始了一个多小时,这样三人组成的队伍,居然能这么快通过迷宫、找来这里?   欧阳凌云眯了眯眼,见陆非辞只有黄级修为,就也不问他是谁了,直接问道:“你如何懂我欧阳家的阵法?”   天星连环阵是欧阳家先祖自创的阵法,外人怎么可能破解?   陆非辞不疾不徐地回答:“以前见到过,便记下了。”   欧阳凌云眉心微蹙:“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这里没你的事,不要多管闲事。”   一般来说,凡是有点儿眼色的通灵者,此时此刻都会卖欧阳家一个面子,不愿与之为敌。   也就只有牧一波这种又强又犟的人有底气与他们正面对抗。   不过陆非辞刚刚既然敢出声相帮,显然是没这个眼色。   他犹豫片刻,礼貌地建议道:“无论如何,七打一这种事总归不光彩,如果传出去,岂不有损欧阳家声誉?”   话音刚落,一道带有警告意味的劲风袭来。   这建议在欧阳凌云听来,显然更像是一句威胁。   不过这道劲风没有落到实处,而是被一剑劈开。   牧一波扛着剑,走到陆非辞三人身前,挑眉道:“反正我已经出阵了,想打架可以继续奉陪。就算攻不下你,折你几个族人不成问题。”   欧阳凌云薄唇紧抿,他不是牧一波那种倔驴,抢钥匙也不过是为了确保七人都可以晋级,大大增加欧阳家最终得到弓箭的概率。   而此刻牧一波脱困,从他手中抢钥匙的代价就太大了。   如果族内有人受伤,将会对接下来的比赛非常不利,所以继续纠缠下去也就没必要了。   欧阳凌云权衡片刻,又看了陆非辞一眼,最终还是带着族人悻悻离去。   牧一波见他们走远,这才转头打量着陆非辞:“刚刚真的是你帮的我?”   陆非辞轻笑:“怎么,声音听起来不像吗?”   “没有,就是觉得……呃……”牧一波尴尬地将一个“弱”字咽回了肚里,“不管怎么说,还是谢了。刚刚要不是你,老子就要栽在欧阳家这些小王八蛋手里了。”   他说着,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球形物件,抛了过去:“喏,这个算谢礼了。”   “嗯?”陆非辞怔怔地接过,摊开手一看,是一颗布满花纹的金色圆球,长得跟核桃差不多,“这就是钥匙?”   “嗯,顺道说一句,这钥匙上面的花纹好像也有门堂,可能和晋级之门在哪里有关,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牧一波说。   陆非辞低头一看,纹路繁复却有序,确实不同寻常。   他抬起头看着牧一波:“你费了这么大力气,还挂了彩才保住的钥匙,就这么给我们了?”   牧一波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再取一把钥匙很容易,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跟他们打的。”   陆非辞:“……”   “有个性!”苏戴月听罢嘿嘿一笑,“我看你也是左撇子,日后好好努力,说不定就是下一任首座天师呢。”   牧一波哈哈了两声:“承你吉言,我努力试试!”   陆非辞耳朵一动:“这是什么说法?现任首座天师是左撇子吗?”   苏戴月眨了眨眼:“大神啊,我有时候真的挺好奇的,你明明学识那么广,为什么却不知道一些大众梗?不光现任首座,这数百年来的历任首座中,有好几位都是左撇子。所以通灵圈内有句戏言,见人是左撇子就说他是当首座天师的料子。”   “这么巧?”陆非辞愣了愣,首先想到的是却是,自己师父不也是左撇子吗?   树林另一边,欧阳凌云面若冰霜地走在最前面。   他虽然少年老成,但到底处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原本十拿九稳的猎物跑了,心中难免有些添堵。   族内弟子见他如此,纷纷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转头望了眼来时的方向。   方才就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此刻忽然回想起来,当初在首都机场认出自己带了张天罡地煞退魔符的人,是不是也是他?   若真如此,说明那黄级的家伙确有几分本事,能接触到各种高级符阵,并对它们了然于胸。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回去以后,去查查刚刚那人什么来头。” 第82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6)┃晋级之门   “大神, 你确定是往这里走吗?”苏戴月抱着小臂搓了搓,“明明是座花园, 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没错, 这把钥匙对应的门就在附近。”   陆非辞顺着金色钥匙上标注的地图,带着另外两人找来了山庄西侧的百花园。   牧一波似乎是单独行动惯了, 拒绝了他们同行的邀请, 留下一句“日后有缘再见”,便消失于林间。   陆非辞三人得了一把钥匙, 又自付没有守住它的能力,只得快点开始找门,送走一个是一个。   好在这门并不难找,至少对于陆非辞而言不难找。   按照流程制定者的本意, 迷宫用来考验参赛者们的灵力是否充足, 抢钥匙的环节考察选手们的真实实力, 最后找门考察的便是参赛者们的知识内涵和悟性了。   这一关其实比先前两关都更容易一点,就算是牧一波仔细钻研一下也不难找到, 何况陆非辞。   他顺着钥匙球上印刻的线索,顺利找来了百花园。   园内花团锦簇, 姹紫嫣红, 本该是道光鲜亮丽的风景线。   可惜天空仍然是一种半死不活的灰暗色调,北风呼啸, 尘土飞扬,令人无心赏花。   中午十一点,气温非但没有回暖, 还下降了一点,四周略显萧瑟。   苏戴月问:“你们饿了吗?要不要去找点儿吃的?”   南宫晔摇头:“不如先抓紧时间开门,等我们都出去了,我请你们吃大餐。”   苏戴月笑道:“一言为定!”   “你们看——这是曼陀罗吗?”陆非辞在一片含苞待放的花丛前停下,朝身后二人招手道,“这都八月下旬了,曼陀罗怎会还不开花?”   他细细审视着花坛中的花卉方位,忽然目光一闪。   小心翼翼地避开有毒的植物,走到花坛中央,然后直接出手,以灵力浇灌曼陀罗花茎。   下一刻,那含苞的花骨朵,竟然缓缓绽放!   张开了淡紫色的鲜嫩花瓣,别具一番妖冶风情。   然而这盛开的曼陀罗仍很奇怪,花心居然无蕊。   中间仿佛缺了一块,突兀地凹进去一个圆形的小洞。   陆非辞拿着圆球状的钥匙伸手一比,大小正吻合:“所以……这花就是所谓的‘晋级之门’?”   苏戴月发出一声惊叹:“应该是吧,好巧妙的设计。”   门已经显现,钥匙只有一把,谁先过门就是个问题了。   陆非辞和南宫晔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女士优先,没意见吧?”   南宫晔点了点头:“让小月先走吧。”   “喂,你们在那嘀咕什么呢?”苏戴月却不干了,“要我说,还是让大神先走吧。”   她转身语重心长地对陆非辞道:“大神啊,不是我说你,我和阿晔好歹有中玄位的修为,留下来也未必会吃亏,你就比较麻烦了,如果到最后我和阿晔都过门了,留下你一个人,就算脑子里装了个移动书城,能拿得到钥匙吗?”   “这你就别管了。”陆非辞笑着点了下她脑门,将钥匙递了过去,“我自有办法,你先走,乖。”   “别用哄九归的那套哄我啊,我又不是你家狐狸……”苏戴月小嘴一撇,“总之我不走。要不我们仨先找地方将钥匙藏起来,然后再合力去取两把钥匙,取完了一起走?”   “想法是好的,就怕夜长梦多,万一待会儿被人发现,免不了一场恶战,还是你先走比较保险。”陆非辞说。   南宫晔也劝她:“我们俩大老爷们儿留下没问题的,一会儿如果拿到下一把钥匙,我就让你的大神先走,我最后撤,可以吗?”   陆非辞笑了笑,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听声音,大约有三四人。   陆非辞神色一凛,他们现在钥匙和门都找到了,如果再不抓紧用掉,待会儿还不被人当靶子打?   “你听听,谁来了?”他拍了拍苏戴月的肩膀。   苏戴月闻言,正要侧耳凝神去辨来人,不料一个不留神,竟被陆非辞抓住了手腕,然后握着钥匙按上了曼陀罗缺失的花心。   只见钥匙表面漂浮起一层金光,紧接着,苏戴月戴着的、由工作人员赛前刚发的那条手环中发出了一声“恭喜晋级”的提示音。   事情已成定局。   苏戴月懵了一脸,回头怒目而视:“大神!”   “好啦,再不走要被人抢了。”陆非辞轻笑。   与此同时,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一行三道身影赶了过来,居然是公孙家的人。   公孙长云带队走在最前方,望着刚刚晋级成功的苏戴月,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惊喜、甚至嫉妒等诸多复杂交错的情绪。   最终只是微笑道:“月儿晋级了就好,我刚开始比赛时还在找你,想着山庄危险,你跟我一队就好了。”   他说着,黑眸扫过陆非辞,眼神一暗。   苏戴月看着公孙长云,眉心微微蹙起,刚想说什么,手环却再次传来提示音:“请晋级者经由绿色通道尽快撤离现场。”   晋级成功的选手不能在场内多做停留,再不走的话,估计就有工作人员来抓她了。   苏戴月咬了咬唇,不放心地对陆非辞和南宫晔说:“你们当心。”   然后又对公孙长云道:“这两位都是我朋友,我离场之后,还请三哥多多关照。”   说罢转身离开了百花园。   公孙长云微笑着目送苏戴月远去,再回头时,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南宫家的人怎么也在这里?”他盯着陆非辞,话却是对南宫晔说的,“离开吧。”   南宫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他用这种眼神看着陆非辞,也猜出了两人有矛盾。   “不好意思,何从是我朋友,我不打算走。”南宫晔说,“你们放着钥匙不去找,专门来堵人吗?”   陆非辞微微一怔,旋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同时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问公孙长云:“我大约知道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不过我解释了你也不听,还污蔑我上场比赛贿赂考官,做这些事不心虚也就罢了,怎么如今反倒一副找我来寻仇的架势?”   “诬蔑?寻仇?”公孙长云哼了一声,“你这才叫血口喷人,我和一个黄级废物能有什么仇?只是月儿特地叮嘱了,我当然要好好‘关照’你们一下!”   他见南宫晔这么不识好歹,决定“一视同仁”,对着身后招了招手:“上!”   咒语声四起,劲风缭绕。   花坛内,数道身影正在混战,转眼之间就已过了十几招。   柔嫩的花朵经不起这般摧残,凋零满地。   公孙长云让剩下两人去对付南宫晔,自己则亲自对陆非辞出手。   磅礴的灵气从他体内溢出,在符咒作用下化作有形的利刃,一路追击!   陆非辞虽然看穿了他的招式步法,但也只能在对方的强袭下苟延残喘。   因为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了。   这种差距,不是靠“博学广识”四个字可以弥补的。   他但凡有玄级修为,此刻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可是现在,陆非辞扪心自问,他没有胜算。   南宫晔那边也是,对面一个中玄位一个下玄位,令他渐渐有些撑不住了。   一个不留神,居然被定身符定住了身!   战斗进行了不足二十分钟,败局似乎已定。   公孙长云冷笑望着狼狈躲闪的陆非辞,对方喘息愈发急促,脚步显然已经跟不上行动了,身上也中了几招,左臂淤青一片。   “这就是实力差距,你永远也无法逾越。”公孙长云目光微冷,“不过我也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看你躲得这么辛苦,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按下你手环上的红色按钮,自然会有人来护送你离开。”   按下求援按钮,等同于放弃晋级资格。   陆非辞咬了咬牙,没有吭声。   腿脚微微有些颤抖,浑身肌肉经过方才的剧烈追击都隐隐作痛。   “不见棺材不落泪!”公孙长云见他这么固执,冷笑着出手。   这次他画了一道十分复杂的符,似乎很费力气。   符成的瞬间,便如闪电般飞出,直奔陆非辞!   黄符与两侧的灵刃形成三面夹击,这次陆非辞避无可避。   他甚至没有破符的时间,便中了公孙长云的符咒。   刹那间,一股极寒之气入体,没有冰住他的身子,而是直击他的心神!   黑暗无边的识海内顿时一片冰寒。   识海是人的意识之海,传闻连通一个人的灵魂,被冰住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陆非辞终于剧烈挣扎起来,想要努力摆脱这符咒。   然而,不是因为痛苦。   他真正想摆脱的,是其他更恐怖的东西。   自打当初从魔人手中救下阿辰后,他就莫名其妙地不想被人触碰识海。   那日魔人开始吞噬自己的灵魂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至今也记不起来。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抗拒,只是隐约有种感觉——   这样做会惊扰到什么可怕的怪物…… 第83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7)┃再度晋级   天地寂静,不见生灵, 唯有一望无际的漆黑, 仿佛坠入了最深的夜晚。   这便是陆非辞的识海具象。   倘若有得道高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会大惊失色。   一般的通灵者就算心境再差, 修为再低, 识海中也多少会有点儿东西。   像这样一片混沌, 满眼虚无的识海, 通常只出现在死人和失去意识的植物人身上。   然而陆非辞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两世为人, 识海都长这样。   问过师父,燕行客给他的回答是, 每个人的识海各有不同,让他不必担心。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陆非辞也就真的不担心了。   二十多年来, 他的识海虽然处于永夜,但也一直没出过什么乱子。   直到最近,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蠢蠢欲动起来……   一丝寒气突然侵入了无边无垠的黑暗, 所过之处留下一片刻骨的冰寒。   寒气在陆非辞的识海内张扬肆虐, 其寒意之重, 仿佛连人的灵魂都能冻结。   寒冰破神符, 一种灵魂攻击的符咒。   被攻击者的身上不会留下任何一点儿伤痕,灵魂却可能受到极大创伤,轻则昏迷一段时间,重则无法再继续修行, 甚至从此昏迷不醒。   这是寒冰法术中的中级符咒,就算公孙长云这样的上玄位通灵者施展起来也很费力气。   不过,倒也值得。   公孙长云看着一点点倒下去的陆非辞,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笑容。   他操纵着寒冰破神符,刚想一鼓作气彻底击垮陆非辞。   不料下一刻,异状陡生!   那丝试图冻结识海的寒气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被什么力量吞噬了一般!   运符中的公孙长云脸色一变。   他双指并拢,试图再度驱动符咒。   就在这时,贴在陆非辞身上那张的寒冰破神符瞬间粉碎!   没有任何预兆,没受到任何外力干扰,这纸符咒连块碎片都没留下,彻彻底底地化为了漫天齑粉!   公孙长云似乎遭到了某种力量反噬,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向后倒下。   “你、你……”他满脸惊恐地望着陆非辞,浑身颤抖,脸色骇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副吓傻了的神情。   刚刚那一刹,他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禁忌。   那气息如此恐怖、如此黑暗,以至于他连回忆都不敢回忆,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要万劫不复。   符咒消散,陆非辞缓缓睁开了眼。   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他并未陷入真正的昏迷,所以对自己识海中发生的事略有印象。   那丝寒气进入后,开始四处搞破坏。   可就在某一瞬间,它忽然消失不见了……   没有丝毫反抗的过程,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仿佛是渺小的幼鸟遇上了排山倒海而来的海啸,被吞没得悄无声息。   从始至终,他的识海都是一片黑暗。   可是陆非辞首次意识到,里面并非空无一物。   那片黑暗之下,可能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他晃了晃脑袋,紧接着就看到了跌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公孙长云。   陆非辞一愣,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怎么了!?”公孙家的另外两人见状,赶忙跑了过去。   陆非辞跌跌撞撞地起身,跑去解开了南宫晔身上的定身符。   目睹了一切发生的南宫晔也摸不着头脑:“刚刚发生了什么?”   陆非辞摇了摇头:“顾不上那么多了,先出去再说。”   他的喘息急促,目光却很清明。   他相信公孙长云没有那么闲,放着比赛不比,带着族内弟子专程来找他寻仇。   他们遇见应该只是巧合,然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罢了。   公孙长云来百花园,原因可能和他们一样,是顺着钥匙上的地图来找门的。   “听我说,公孙长云身上很有可能带着钥匙,一会儿我们趁其不备去抢抢看,如果拿到了钥匙,你就先走。”   “我先走?你疯了吗!”南宫晔一把拉住了他,“留下一个我,他们也不会对我怎样。反倒是你,如果单独留下,还不被啃得渣都不剩了吗?”   “时间宝贵,别纠结这些了。”陆非辞抿了抿嘴,“先去检查一下钥匙在不在他身上吧。”   监控大厅内,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屏幕一角。   气氛沉寂得诡异。   半晌,终于有人开了口:“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原本公孙长云处于绝对优势,甚至有人提议要不要安保人员出手,以免对参赛者造成无可挽回的精神伤害。   然而指令还没发出,场上局势大变。   公孙长云突然就吐血倒地,并且神色惊惧,一蹶不振。   副会长皱眉道:“会不会是使用了什么邪术?”   “口说无凭,你在他身上看到邪气了?”高老反问道,“还是等他们出来再问问看吧。”   副会长冷哼一声:“这家伙虽然实力不济,运气倒真不错,一组人都在捡漏。公孙长云他们好不容易抢到了两把钥匙,恐怕要便宜他们了……”   没错,陆非辞虽然不知道,但是监视全场的评委们却看到了,公孙长云身上带着的钥匙不止一把,而是两把!   “为了个比赛,四大家族的人得罪了俩,也是够蠢的。”副会长目光嘲讽,“就他这修为,弓箭不可能选他,也不知道在拼什么。”   “看,他们拿到第一把钥匙了!”   “长孙长云到底怎么了,明明没晕倒,怎么还不起来?再这样下去,另一把钥匙也要被抢走了。”   “长孙长云就算倒下了,剩下两人也有玄级修为,居然打不过这一玄一黄。”   “这人和南宫家那个小伙子配合挺默契的,两个人居然也能布小蛊阵,这需要对阵法有十足把控的才行啊。”   “这家伙知道的当真不少,刚刚居然还破了欧阳家的天星连环阵,如此看来,他之前走出迷宫,可能也是靠着自己的推演。”   “这人叫什么?师从何人?这些东西,不可能是自学出来的。”   “未必,他可能是得到过什么机缘……”说话的是欧阳卓炎,欧阳家的骨干之一,开口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   一个修为不高却又什么都懂的通灵者,在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老家伙眼中,仿佛是一块肥美的蚌肉,没有坚硬的护甲,却有美味的内在。   招揽这样一个方便控制的人为自己家族效力,岂不美哉?   “各位还是别想了,这是我东方家的人。”坐在一旁沉默已久的东方泓突然发话了。   “什么?”众人一愣,“你刚刚不是说不认识吗?”   “他没有以东方族人的身份参赛,我自然说不认识。不过……”东方泓说着,黝黑的眼珠望向了欧阳卓炎,“就怕某些人动起了歪脑筋。”   他是东方家的骨干成员,更是家主东方决的堂弟,不可能不认得自己的亲侄子东方平。   刚刚只是因为东方决的叮嘱,所以才没有承认。   然而此情此景,他却不得不发声了。   与此同时,东方泓看着屏幕中的少年,眼中也是难掩惊骇。   原本在他的预计里,东方平连大赛第一关都过不去。   他几乎是看着这个侄子打小长大的,深知他的真实水平,离开不过一年时间,就算日夜加班加点地学习修炼,又能有多大提升?   怎么可能记得住这么多知识点?又是谁教他的?   考场外的休息室里,苏戴月焦急地在原地打转。   每当广播中报出晋级人员名单,她心里都会一紧。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想听到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是本场比赛第三个晋级的,也是第一个晋级最终赛的女生,成绩可谓十分耀眼。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没出什么力,晋级是靠朋友的努力换来的。   大赛为了增加比赛难度,故意将晋级之门集中设置在了三个地点,大大增加了参赛选手碰头的概率,也就加大了他们为了抢夺钥匙大打出手的可能。   随着时间推进,局势愈发复杂。   通关的选手身上大都挂了点儿彩,显然经历过一番激烈争斗才得以晋级。   中午十二点,休息室内的晋级选手都已经离开去吃午饭了。   苏戴月却仍守在这里,心里越来越急。   就在这时,广播声忽然响起——   “恭喜选手南宫晔晋级成功。”   “什么!?”苏戴月一听就急了。   她不是不喜欢南宫晔,也不是不想他晋级,只是他出来了,大神怎么办!?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半晌,广播却没有再度响起。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南宫晔走了进来。   “阿晔!”苏戴月跑了过去,“大神呢?”   南宫晔摇了摇头:“何从他……被工作人员带走了。”   苏戴月听罢,小嘴一瘪,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她还以为工作人员带走何从,是因为他到最后实在撑不下去,按下了红色按钮,   “那、那个……何从他应该没什么事的。”南宫晔一见她这表情,舌头顿时开始打结。   “怎么可能没事?你不知道他和东方家主打了什么赌……如果没能成功晋级的话,以后可能就被关在东方家出不来了……”苏戴月说着,开始抹眼泪。   “东方家主?这和东方家有什么……哎!你别、别哭啊……”南宫晔一慌神,手忙脚乱地开始哄她。   苏戴月却越想越伤心:“我刚刚就该把钥匙给大神,让他先出来的……”   她难过了好半天,直到抽泣声被广播声打断——   “恭喜选手何从晋级成功。”   苏戴月倏地抬起了头:“什么!?”   “看了吧,我说什么来着。”南宫晔耸了耸肩,“也不知道你在哭个什么,何从和我一起出来的,不过被叫去问一些事情了。”   苏戴月顿时不哭了,恼羞成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他被工作人员带走了啊。”   两人正说着,吱呀一声响起,陆非辞推门而入。   “哟,都在呢?”   “大神!”苏戴月扑了上去,“你出来啦!”   陆非辞的样子虽然有些狼狈,明显经历过一场苦战,但还称得上全身而退。   南宫晔难得露出了明显的笑意:“恭喜啊,刚刚他们叫你去问什么了?”   陆非辞拍了拍苏戴月,抬头回答道:“就是检查了下我体内有没有什么邪术禁忌,如果在比赛过程中使用这些,算是作弊,所以检查完才让我晋级的。”   说到这里,黑眸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自己的识海内有东西,然而无论是大赛评审们检查,还是自己亲自探查,都一无所获。   那怪物仿佛蛰伏在黑暗最深处,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不管怎么说,晋级了就好!我们赶紧走吧,我都饿了。”苏戴月笑着说。   南宫晔:“走,我答应请客了,地方你们挑吧!”   苏戴月:“那能不能再带俩小伙伴啊?跟我们一起来首都的。”   南宫晔:“没问题。”   “那个……能不能再带一只狐狸?”陆非辞厚着脸皮提出了请求,“是我养的灵狐,吃得可能比较多。不过不带它的话,它八成也要跟来的,回去后还要再闹一顿脾气。”   南宫晔大手一挥:“一只狐狸能吃多少?你带来就是。”   “……”苏戴月听到这里,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第84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8)┃大赛第三关   下午一点多,盛宴海鲜餐厅, 天字一号包厢内。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陆非辞三人刚刚晋级了决赛,也自然如此。   欢声笑语与回味无穷的鲜香一起充斥着整座包间。   这家餐馆的海鲜本就出名, 鱼肉肥美多汁, 蟹肉饱满晶莹, 吃得狐狸尾巴直摇。   它原本是不喜欢海产品的, 原因无他, 吃起来麻烦。   不过如今它有陆非辞了,虾皮有人剥、蟹肉有人取、鱼刺有人挑, 呈现在它碗中的永远是质嫩爽口的纯肉,以至于它对海鲜也不那么反感了。   南宫晔喝了点儿酒,话也变多了起来:“不知道公孙家的人会气成什么样子, 还想围攻我和何从呢,结果钥匙全被我们抢走了。”   说着又喝下一杯酒, 脸色发红, 模样微醺。   “还有啊小月……”他介绍完场上发生的一切, 又转头对苏戴月道:“不是我抹黑你那个公孙三哥, 那家伙真的是……心眼巴掌点儿大!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一出手就是那种伤人神魂的符咒, 你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免得被带坏了……”   “我知道了。”苏戴月原本不喜欢听别人指手画脚,不过这回居然乖乖点了点头,“唉……就是觉得他以前还挺照顾我的,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对大神。”   “那可不是,何从身上的伤全是他搞的,要不是运气好,神识被伤到就完蛋了……”   “嗯?”正在进餐的狐狸闻言突然从碗中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盯着陆非辞,“你受伤了?”   “阿晔喝醉了,别听他瞎说,都是些小刮伤。”陆非辞摇了摇头,将一只剥好的虾蘸了蘸汁,放进狐狸碗里。   “伤到哪了?给我看看。”说着就要动爪。   “哎……别闹,把你的脏爪子拿下去,我刚换的干净衣服……”陆非辞无奈道,“说了是小伤,你被人追着打还不蹭破点儿皮的?”   狐狸不依不饶,一爪子按住陆非辞左臂。   陆非辞皱了皱眉。   “嗯?”狐狸见他表情不对,默默松开了爪子,然后一把撸起他的衣袖。   左臂已经肿了起来,上面一片淤青。   狐狸顿时炸了毛:“这就是你说的没事?怪不得你换了身长袖,是不是故意不想我看到?”   陆非辞:“???”   他哭笑不得:“我换长袖是因为降温了啊……”   “少骗我!你看大街上有几个穿长袖的?”狐狸不信。   “好吧,就是觉得这样子不大好看,但也不是要故意瞒你。”   狐狸咬牙道:“那家伙叫什么?公孙长云是吗?”   “公孙什么云都不关你的事。”陆非辞揉了揉狐狸脑袋,“好好吃你的虾吧。”   狐狸气鼓鼓地瞪着他,再看那双还在剥虾的手,顿时有点心疼。   “别剥了,你点几盘炒虾仁我也一样吃。”   陆非辞:“……”还以为你会说连着虾皮也一样吃呢。   半小时后众人吃饱喝足,还觉得不够,又去看了场电影。   放松了整一下午,直到晚上才各回各家。   大赛第三关按照惯例在下周末举行,不过这回比赛地点却迟迟没有放出。   陆非辞以黄级晋级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各大通灵论坛的激烈讨论。   有人一改先前的口风,说他励志。   也有人试图深扒他背后的势力,咬定他作弊。   不过在线上赌场,他的赔率仍然是最高的。   也就是说,大家普遍认为他能取胜的几率最低。   不过陆非辞本人没有在意这些,临近决赛,他的心态反而越来越随和了,每天修炼、读书、撸狐狸,一切如常。   在准备比赛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好不容易在公孙家弟子掩护下晋级的公孙长云,居然意外摔断了腿。   据说他比赛回来后一直心情不佳,族内其他人就带他一起去郊外的妖物试炼林练手,想让他尽快恢复状态。   不料这一去,居然遇上了某只挣脱锁链的虎妖暴走!狂怒中的虎妖一掌就将人拍飞了出去,最终命是保住了,却在跌下来时摔断了右腿。   于是腿被打上了石膏,行动不便,需要静养,不得已放弃了下一场比赛。   陆非辞听余小寒提起这则八卦时,已经是事发第二天的中午了,狐狸正趴在窗边啃苹果。   得知此事后,陆非辞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也没有感到幸灾乐祸,只是眼睛朝窗边一瞥:“你昨天下午出去干吗了?”   “谁?我吗?”狐狸浑不在意地抬起后腿蹬了蹬耳朵:“找吃的去了啊,是你说还不到饭点,让我凑合着解决。”   陆非辞眉头一挑:“这么‘凑合’?去吃什么大餐了?”   “管得着吗?就你话多!”狐狸哼了一声,把苹果咬得嘎嘣脆,“他活该!”   陆非辞无奈地看着狐狸,一笑置之,也没再管此事是天灾还是人祸。无论如何,公孙长云不能继续参赛也省了他不少麻烦。   决赛地点直到周五中午才公布,是位于首都西郊的长青山。   “长青山占地166公顷,地势险峻,层峦叠峰,许多地方保持着原始风貌,人烟稀少——百科上这么介绍的。”阿辰翻着手机说。   苏戴月撑着下巴听着:“这次比赛地点这么晚公布,还没有任何其他信息,看来是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啊。”   余小寒说:“那可不一定,它公布地点之后就要开始封山,所以晚点公布省钱啊。”   陆非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是举目望向窗外,低叹道:“最后一场了……对了,明天是不是要阴天?”   周六果然又是一个阴天。   天气预报中午有雨,还是雷阵雨。   上午八点半,乌云密布,天地阴沉。   长青山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烟雾中,平添几分神秘。   “这可不是雨雾,更不是晨雾,而是人为造出来的迷雾。”陆非辞仰头打量着高山,对苏戴月说,“公会这次真是花了力气。”   两人早早地来到了集合地点,观察决赛的周边环境。   长青山上多峭壁断岩,站在山脚下,隔着重重迷雾,也隐约可见起峰峦起伏。   狂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山间的云迷雾锁,云雾静静地漂浮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陆陆续续有人赶到。   欧阳家共晋级了五人,他们虽然合力抢到了七把钥匙,但由于晋级之门在不同地点,因此最后还是分开行动,有两人被半道截了胡。   牧一波也毫无争议地进了决赛,看到陆非辞,还过来打了声招呼。   又过了一会热,南宫晔也到了,三人重新聚在一起,等待决赛开幕。   上午九点整,令人期待已久的广播声响起。   负责人拿着话筒上台,开始宣布最终战的比赛规则。   “在场的三十五位晋级选手,恭喜你们能走到这里。接下来,你们将面临真正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的通灵者才能走到退魔弓和如意箭前,让这两件上古神兵决定谁是它们的主人。”   “首先,你们将通过抽签决定各自的登山路线。大赛共设计了三十六条不同的登山路径,在前期,你们彼此之间不会相互遇到,每条路上的考验也都要靠自己完成。直到你们登上了破立峰——长青山的最高峰。”   “退魔弓和如意箭如今就在峰顶,谁先到达那里,谁就能先一步尝试与它签订契约。”   作者有话要说: 弓箭:来啊~快活啊~ 第85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19)┃不战而胜   抽签完毕, 三十五位参赛选手坐上了大巴, 被运往各自的出发点。   大赛给每人发了一个登山包,里面装有纯净水、压缩饼干、空白符纸、简易医疗箱、基础登山工具和一部手机。   众人赛前通过了严格的安检,除了各自常用的武器外,连私人手机和现成的黄符都不让带, 比赛过程中用到的任何符咒都只能自己现画。   手机里装有指定的登山路径,还有导航地图和求救电话。   如果选手们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危险,可以拨打救援电话求救, 但是同样的, 这将被视为自动放弃比赛资格。   陆非辞抽到的是27号线路, 需要走过十八盘、穿过紫竹林、翻过碧云岭,最终登顶破立峰。   至于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   大巴缓缓行驶,开向朦胧未知的未来。   上午九点半,各位参赛选手就位,比赛正式开始。   陆非辞背上背包, 系紧了鞋带,开始登山。   他的出发地点位于长青山下东南角, 走过望山门, 前方便是一望无际的石阶。   最先需要通过的是十八盘。   这段路在旧时有“天险十八盘”之称, 因为盘路陡绝,两侧都是悬崖峭壁,一旦失足,后果将不堪设想。   盘路石阶直通御风门, 石阶尽头迷雾缭绕,似云梯从天而降。   对于陆非辞这些通灵者而言,单纯攀越过十八盘的难度倒是不大,就是太费体力。   十八盘共有两千余级台阶,周围怪石嶙峋,就算没碰上什么妖魔鬼怪,一路爬上去也至少要两小时。   整个过程枯燥乏味,且消耗巨大,难免令人望而却步。   陆非辞出发了,他的行进速度不算快,不过脚步极稳。   不疾不徐,不骄不躁,仿佛这就是一次寻常的登山活动。   中途觉得累了,就停下来稍作休息,喝两口水,然后继续前进。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随着不断攀高,周围的气温越来越低,冷风拂面,乌云压境。   饶是如此,陆非辞也早已大汗淋漓。   长时间的重复行为会使人麻木,陆非辞顺着石阶爬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时间过去了将近两小时,按道理,他应该已经快到达石阶尽头的御风门了。   抬头一看,大约还剩三百来级台阶,可就是这三百来级台阶,他走了许久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好像是在原地踏步。   陆非辞皱了皱眉,停了下来,转身仔细打量着周围环境。   半晌,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长青山地理风水不错,孕育出石怪也很正常吧。   他往石阶上一坐,从包中拿出了一张空白符纸……   “你们看,欧阳家又有一个小子冲出石怪区,进入幻雾区了。”   山下评审厅内,十二位特邀评委正在密切关注着比赛。   长青山绵延千里,面积巨大,自然不可能一路上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因此大赛准备了三十五只妖鸟紧随在他们身后,并在鸟身上绑上了摄像头,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赛虽然为每位选手设定了不同路径,但主要考察内容是一样的。各位参赛选手们首先都要突破石怪区,然后进入到下一关幻雾区。   “这个东方家的小子也终于意识到问题了……不过长青山石怪形成已有百年,可不是区区黄级修为能够对付的。”   自从上次东方泓认下陆非辞后,众人也终于知道了他就是东方家的人,可是由于他修为过低,所以仍不被看好。   “不错,山中石怪长期吸收大地灵脉,没有中玄位以上的修为很难从它们手下脱身,好在石怪们不喜伤人,否则这小子都没命爬到这一步了。”   “唉……他能以黄级修为晋级至此实属不易,不过天资所限,很难再往前了。”   “你们看,他在画什么?”   “好像是召怪符。”   “多此一举,还不如直接动手。”   “比赛进行得怎么样了?”   众人正讨论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磁性十足的声音。   来人约有四十多岁,是一名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笑容和蔼,看起来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年大叔。   然而他一出现,在场的各位通灵界大佬们纷纷起身,面露惊愕。   “应会长!”   来人正是通灵者总公会的会长——天师应一扬!   应天师笑着摆摆手:“都坐吧,我事情处理完了,过来瞧瞧。”   众人主动为他让出了中间的座位,应一扬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监控屏幕前,望着最中央的一块屏幕,微微怔神。   上面显示的不是各位参赛选手的行进动态,而是破立峰顶的景象。   退魔弓和如意箭静静地躺在一座高台之上,等待下一任主人的出现。   一旁有人感叹道:“这弓箭三百年没有认主,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找到心仪的主人……”   应会长笑了笑:“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且看着吧。”   说罢,终于将目光移开,扫向了各位参赛选手。   能进入到决赛的,几乎都是通灵圈内的青年翘楚,实力非凡,且充满活力。   应会长看着汗水从这些年轻的面孔上洒下,眼中露出了一丝欣慰之情。   就在这时,他忽然咦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第27号屏幕。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神态略微尴尬起来,生怕他问怎么会有黄级通灵者在此,是不是比赛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有人抱怨道:“这小子到底在干吗?石怪都显形了,他怎么还迟迟不动手!”   应会长听罢,突然轻声一笑,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望着27号屏幕说:“兴许他是想跟它们聊聊呢。”   另一头,显形了的石怪正好奇地打量着陆非辞。   它的本体便是这山中巨石,所以此刻幻化出来的不过是一个灵体,模样和人类幼童差不多,眼睛又大又圆,全身灰溜溜的。   陆非辞对它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此处山石长时间受灵气滋养,吸收日月精华,孕育出的石怪应该大多性格温和。并且他观察了一圈,发现周围山石没有凶化迹象,按理说是可以沟通的。   “别害怕,我没有恶意。就是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拦我过去呢?”陆非辞和声问道。   石怪听罢,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头用它雌雄莫辨的声音解释说:“是另一波人类先找到我,让我这么做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陆非辞点了点头:“那他们承诺给你们什么好处了吗?”   “他们答应帮我净化此处污垢。”石怪高兴地说。   这个污垢指的不是什么有实体的脏东西,而是山中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污浊之气。   陆非辞问:“我看你身上气息纯净,也有污垢吗?”   “不怎么严重,但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何况这里地势险恶,十几年前还有人失足坠落山崖,死后留下了怨气,靠我自己消化要消化好久……很麻烦的。”石怪掰着指头说。   “原来如此。”陆非辞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动作就像是在给狐狸顺毛一样轻柔。   “这样吧,我来帮你净化这些浑浊之气,你放我过去好不好?”   “真的?”石怪抬头看着他,又有点纠结:“可是我先答应了那伙人,现在再答应你会不会不太好?”   陆非辞伸出一根手指:“附加一个小聚灵阵,画在你指定的位置,可以让你吸收到更多灵气。”   石怪顿时乐开了花:“一言为定!”   陆非辞笑着起身,对他而言,可比打败一只百年石怪轻松多了。   不远处,一只通体青绿的鸟儿立在树枝上,一双翡翠似的碧眸正静静地望向这里。   监控摄像的另一头,众人坐在评委厅内,看着陆非辞非但不去攻击石怪,反而开始帮着它们净化污秽,纷纷沉默了。   半晌才有人说:“这小子莫不是糊涂了?怎么敌我不分。”   应一扬却摇了摇头,笑着说:“谁是敌谁是我?这石怪生性本善,既然没有凶化,又何必强攻硬取?”   一旁的公会副会长突然说:“别的选手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通关的,他这样做,未免太投机取巧了些。”   高老却道:“三年前沈天师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望都山上的千年大怪,可谓不战而胜,此事不是广为人赞吗?怎么如今倒成了投机取巧之举?”   副会长轻哼了一声:“他一个黄级小卒,拿什么和首座天师比?”   话语间已然有了点儿针锋相对的味道,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有人出来缓解气氛:“说起来,沈天师最近都在忙什么?好久没他消息了。”   “不是说他上个月刚出现在了南宫家吗?”   应会长说:“他去了魔渊。魔族最近不安分,魔渊外围混乱得很,王天师也在三天前离开首都,赶去支援了。”   “居然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距离血月重现还远,魔人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厅内复又陷入沉默。   “血月”两个字似乎蕴含着某种禁忌,连应天师的神情都严肃起来。   “看,27号那小伙子要通关了!”   声音响起,这才打破了满室沉默。   陆非辞施完了净化符,又在一旁山石上画了个小小的聚灵阵。   石怪开心得不得了,撒欢似的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陆非辞背上了背包,朝它挥了挥手:“我走了,再见。”   话音刚落,灰色的小石怪停了下来,笑着摆动起双手。   紧接着,陆非辞脚下的石阶居然缓缓移动起来!   千级石阶组成了一条长长的扶梯,不断向上移动,直接载着他来到了十八盘的尽头!   这下连陆非辞自己也愣了,这服务也太好了吧?都不用自己走了?   他一转身,发现小石怪已经没了踪影。   陆非辞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写有“御风门”三个大字的石门,继续往前走。   过了十八盘,地势渐渐平缓下来。   陆非辞走了有一刻钟,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形成了一层白茫茫的薄雾。   周围能见度不足五米,云烟缭绕,一片灰白。   再往前走,他看到了一片竹林,竹竿上紫斑隐现。   紫竹林。   陆非辞驻足,他已经来到了决赛第二道关口。 第86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20)┃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害怕自己变成那样。   陆非辞在林间缓慢行走着。   四周雾气渐浓, 可视范围也越来越窄。渐渐地, 他便只能看清三米之内的景物了。   身处这样一片未知的迷雾,难免会感到不安。   何况参赛者们都知道,这迷雾之下肯定还藏着些什么……   或许是凶猛的妖兽,或许是堕落的厉鬼, 它们潜伏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随时都可能钻出来偷袭。   陆非辞又拿出一张符纸,画了一道测凶符。   测凶符在危险来临前会发出红光, 能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以防被打得措手不及。   烟雾包围之下, 方向已经完全无法靠肉眼分辨了。   陆非辞拿出手机,靠着地图导航继续朝破立峰的方向走去。   突然,迷雾之中传来了一阵男童的啼哭。   哭声由远及近,不绝于耳,在幽静的竹林中久久回荡。   陆非辞立刻警惕起来。   然而抬头一看测凶符,并无凶兆预警。   再看四周, 仍是一片未知的纯白,白雾之下有什么, 谁也看不清。   陆非辞眉心微蹙, 隐约又觉得那孩子的声音有点儿耳熟。   他定了定心神, 决定继续前进。   只要那声音的主人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不去理会。   声音越来越近。   没有阴气,没有妖气,也没有魔气。   难道真的是个人类小孩儿在哭?   陆非辞再度放慢了脚步, 声音的主人大约离他还剩五米、四米、三米……   终于,穿过重重迷雾,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背影显露出来。   陆非辞身子一僵,瞳孔渐渐放大……   虽然只有一个幼小的背影,但是他认得。   男童身穿一袭灰麻色的布衣,那是他母亲刚为他添置的新裳。   “六郎,怎么哭了?”   一个温柔妇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陆非辞难以抑制地一颤,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村妇,唇边笑意蔼然,岁月虽然在她眼角留下了痕迹,却仍没能夺走她的美丽。   她仿佛没有看到陆非辞,而是径直朝男童走去。   “母亲,新衣服……刮破了……”   男童抬起头,露出一张和前世的陆非辞如出一辙的稚嫩面孔。   七八岁的陆非辞还是个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而哭鼻子的小男孩儿,他用小手揪着衣服,抽泣道:“母亲好不容易给我缝的新衣服……”   妇人却笑道:“这有什么打紧?我回去给你补就是了。”   说着蹲下来轻柔地揽过了男童,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和声道:“六郎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动不动哭鼻子了。”   陆非辞咬了咬牙,突然转身就走。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里是迷雾幻境!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由他内心深处的念想所化。   这些念想或许来源于心底最深的恐惧,或许来源于本人最执着的渴望。   无论如何,都会成为阻挡他继续前进的阻碍。   “啊——!”   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的妇人的惨叫。   陆非辞脚步一顿,本能地回过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方才还在啼哭的男童此刻神色冷漠,手中握着一把银色短刀,刀柄处黑气缭绕,刀刃上鲜血滴答滴答地流下。   而妇人面色惨白地倒在他身前,腹部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陆非辞瞳孔剧缩,刚要冲上去,男童突然抬起了头。   那双黑色的大眼中天真不在,神情变得陌生而恐怖。   他隔着一层薄雾,对陆非辞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陆非辞嘴唇哆嗦了一下,怔怔地望着他:“你在做什么?”   “帮你斩断俗世的牵挂。”   男童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妇人的尸体,随意扔下了手中短刀,然后一步步朝这里走来。   “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总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情感……”   陆非辞看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在害怕……”   男童歪过头,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在怕什么?”   清脆稚嫩的声音在竹林上方萦绕。   “你在害怕我……害怕变成我……”   男童在陆非辞身前停下脚步,抬头微微一笑。   “可你就是我呀。”   “石怪区尚且能靠强攻突破,幻雾区可就没有那么容易过了……”   评审厅内,高老叹气道。   “人生在世,有所想就会有所惧。深藏他们心底的恐惧一旦被幻雾辨识,就会化为幻象,出现在他们眼前。选手们只有克服了这些恐惧,才能继续前进。”   “都是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涉世不深,设置这样的关卡,未免也太为难他们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他们连这都做不到,又凭什么成为退魔弓和如意箭的主人?”   中午十一点五十,距离比赛开始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   各位参赛选手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跋涉,都已疲惫不堪,然而此时等待他们的,却是更加可怕的心灵攻击。   随着进入迷雾的人越来越多,赛场内状况百出。   “这个16号选手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怕成这个样子?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啊。”   评委们虽然能通过屏幕观察到各位参赛选手的神态动作,可他们每个人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却是无从得知的。   那是只有选手自己才能看到的幻象。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16号屏幕中的选手突然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拿起了手机,拨打了救援电话。   他选择了退出比赛。   “唉,可惜了……”   “未必,这对他而言也是好事一桩。这样软弱的心性,必然得不到弓箭的认可,还不如趁早退出,免得接下来还要多受许多罪。”   “快看,牧一波出来了!”   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终于有人率先通过了幻雾区!   “此子果然非池中之物,第一个出来了。”   “幻雾这关确实不好过,连欧阳凌云也还没能通关呢。”   “他应该也快了,就是不知道第三个通关的人会是谁……”   应会长坐在一旁,微笑着听众人讨论,不置一词,过了片刻才道:“下雨了。”   雨点哗啦啦落下,拍打着紫竹,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竹林中云雾缭绕,烟波浩渺。   风疏雨骤,更显得竹林冷清。   雨水打湿了陆非辞的衣服,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脚下的土壤也被浸透,瞬间满地泥沼。   陆非辞看着眼前的男童,他有一张与自己那么相像的脸。   然而男童的身上黑气缭绕,分明是一只魔。   虽然陆非辞相信自己不会堕魔,但这不意味着他心中没有一点儿顾虑和担忧。   他偶尔也会想,自己如果真的成魔了怎么办呢?   他自幼受到师父教导,读的是圣贤之书,心向往人间正道。   可是倘若有一天,他非但守不住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反而会亲手将它们毁灭呢?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害怕自己变成那样。   “经过上一场比赛,你其实也意识到了不是吗?”男童笑着说,“你的识海生来和别人不一样,里面住着一只……”   “住口!”陆非辞厉声打断了他。   “一只魔。”男孩儿还是把话说完了。   “你在抗拒什么?”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林中每一处角落。   “它不会伤害你。恰恰相反,它每次都在你受到伤害的时候出现,保护你。你们其实是一体的……”   声音由远及近,忽然在陆非辞耳边响起。   “所以接受它吧,释放它吧。你不知道它有多强大……”   “滚!”陆非辞挥手,试图将男童推开,“我不需要它,更不会变成你!”   然而他的手穿过了男童的胸膛,没有任何实体的触感。   都是幻象。   陆非辞定了定心神,拿出手机,打算开始继续导航。   可这一低头才发现,他居然看不清屏幕上的方位了!   “没用的,在这片幻雾中,一切都归我控制,你是出不去的。”男童再度笑了起来,“我让你看到什么,你就会看到什么,我让你的脚步越来越重,你的脚步就会越来越重……”   话音刚落,陆非辞竟然真的感到肩上一沉。   虽然男童只是幻象,可他的声音却实实在在会对人造成精神攻击。   陆非辞背靠一根紫竹,合上了眼,开始画符。   “天地古矿,为我司南!”   金光闪过,一张引路符瞬间形成,此符用作指明方向,无需肉眼观察,指向自在心中。   陆非辞开始艰难地朝南走。   那是破立峰的方向,一路南行,必定能走出迷林。   然而,他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压力就好像更重一分。   渐渐地,双腿不堪重负地打起了颤。   男童笑他:“你想就这样走出紫竹林吗?”   “不是想,是一定。”陆非辞扶着一旁的紫竹站稳,继续朝前走。   男童跟着他,身影如同鬼魅:“我是你心中具象所化,只要你的恐惧不灭,就永远也无法摆脱我……可你也知道,是人都会有怕的,除非你放弃做人。”   “是啊,我也知道。”陆非辞突然笑了。   雨水与冷汗交汇在一起,划过他的眼,却浇不灭那双黑眸中的光。   “我永远都会害怕自己变成你这样的人……可正因如此,我才不要堕魔,才会努力不让自己害怕的发生,人有点怕的没什么不好,只要别让这份恐惧绊住了脚步……”   陆非辞说着,迈过泥泞不堪的路面,继续用尽力气朝南走去。   心中清风明月,一片坦然。   目光清澈见底,如同天山上最纯净的一捧池水。   这份恐惧或许真的无法消除,但是何妨?   他不必加以理会,更不必为此困扰。   就算证实了他真的身负魔根又怎样?   此身已然深陷泥沼,此心却还向往正道。   只要他守得住本心,又有谁能逼他堕魔呢?   陆非辞这样想着,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重压似乎越来越轻了!   他加快了步伐,目光愈发坚定。   男童好像渐渐失去了对他的控制,不禁有些慌神:“你以为这就可以了?旁人如果知道了那预言会作何反应?他们不会认可你,只会畏惧你、防范你、加害你!你忘记自己三百年前是怎么死的了吗!?”   陆非辞一路向南,对男童的声音充耳不闻。   男童急了:“这一世你会死的更惨!不是战死于妖魔之手,而是死于同胞的猜忌!”   回音不绝于耳,飘散在落雨和迷雾中,字字句句,都犹如挥之不去的诅咒。   陆非辞却仍然没有止步。   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终于,拨开重重迷雾,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细雨扑面,瞬间吹散了林间大雾。   陆非辞身上的重压完全消失了,整个人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   回头一看,他已经走出了紫竹林。   “这家伙当真只有黄级?怎么连幻雾区都走出来了?”   评审厅内传来一声惊叹,众人盯着27号屏幕,啧啧称奇。   “倒也是个人才了,说不定真能攀上破立峰顶。”   正说着,应一扬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会长!北郊试炼林妖物暴动,怀疑是魔人作祟!城东也发现了魔人踪迹……”   电话一接通,坏消息接踵而至。   “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应一扬挂了电话起身道:“诸位,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紧接着,厅内众人也陆陆续续收到了各种消息,他们都是通灵圈内的一号人物,消息不会滞后太久。   一时间电话声此起彼伏。   首都境内一向太平,如今接二连三地发生骚乱,众人也不禁开始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评审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名身穿特卫队队服的队员小跑进来。   “会长!城南辛庄发现魔人出没,数量不少,队长让我来通知您一声——”来人走到应一扬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检测到护法级大魔出没,警戒状态已升至最高级。”   应一扬的脸色终于变了。   护法级大魔,只有天师能与之抗衡,每每出现都是灾难性的。   偏偏王天师刚刚离京,如今首都境内就只剩下他和东方决两位天师。   应一扬听完这条报告,反而停下了即将迈出大门的脚步,神情若有所思。   半晌,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屏幕中央。   那是破立峰顶的画面。   高高筑起的石台之上,退魔弓和如意箭仍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与此同时,一个身材曼妙的黑袍美人出现在了长青山山脚下。   小雨淅淅沥沥地洒下,却丝毫没有弄湿她的衣摆。   兜帽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白皙精致的下巴,和一双娇艳柔嫩的红唇。   唇角向上一挑,美人轻笑道:“找了你这么久,终于要见面了。”   说罢,身影一闪,隐没于眼前的青山雨雾。   陆非辞走出紫竹林后,随便找了个避雨的地方稍作休息。   又拿出一包压缩饼干,开始解决午饭。   待到吃个半饱,体力也恢复了一些,才重新起身准备出发。   只要跨过前方的碧云岭,就到破立峰了。   陆非辞仰头望向那座最高峰。   距离他的弓和箭,已经很近了。 第87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21)┃登顶   长青山上狂风呼啸, 阴雨连绵。   忽有一道闪电划过长空, 乌云彼端光影明灭。   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响彻大地。   仍在比赛中的各位选手们还不知道,此时此刻, 外界已经地覆天翻。   护法级大魔的突然出现,令首都境内瞬间进入了一级警戒。   那些在首都地下埋藏百年的守护大阵终于重见天日,开始缓缓运行。   特卫队倾巢而出, 用尽一切办法, 试图将魔人拦截在首都境外。   市区内人口密集, 一旦发生大规模冲突,必定会伤及无辜,造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   不过外界严峻的形势和紧张的氛围并没有传到山上。   年轻的选手们仍在努力克服重重阻碍,向着山顶破立峰进发,期待自己能得到那上古神兵的青睐。   令陆非辞感到惊喜的是,碧云岭所设的关卡, 正巧是他擅长的乾坤阵法!   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乾坤大阵共有三重, 相互渗透交融, 演化出一方小乾坤,变幻万千。   这对于一般人而言或许很难突破,对于陆非辞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他自幼熟读各类道书,对乾坤阵法的运用早已了然于胸。   靠着对大阵的了解, 陆非辞顺顺利利地通过了乾坤阵,翻过了碧云岭,来到了破立峰下。   还有最后一道关卡在等他。   通往破立峰顶的路共有四条,每条路上都有一只守门的妖魔鬼怪。   它们强大无比,却又是每位想通关的参赛选手都不得不面对的存在。   山石后,缓缓露出一个庞大的灰色身影,约有四五米高,轮廓似人,五官却一片模糊。   它的身上环绕着一种很奇怪的气息,仿佛有层灰白色的火焰在燃烧。   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令人胆战心惊。   食梦怪。   修行千年的五级大怪,以人类的梦境为食,会诱人陷入深度沉睡,进入梦乡。   而如果在梦境中陷得太深,就会永远醒不过来。   如果说大赛前几关考验了选手们的知识、决心与毅力,那么这最后一关,就彻彻底底的是在考察选手们的实力了。   无论如何,通灵界也是个以强者为尊的世界。   只有打败了眼前的大怪,才能登上峰顶。   陆非辞在见到食梦怪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大约过不去了。   这是一只堕落凶化的大怪,无法沟通,也没能力去净化。   无论是学识还是意念,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食梦怪不过动了动手指,灰白色的烟雾瞬间将他包裹。   怪所特有的那种雌雄莫辨的声音在陆非辞耳畔响起,居然意外的温柔。   “睡吧,孩子……我会给你一个好梦的……”   陆非辞仿佛被催眠了一半,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这只五级大怪远比他想象中的强大,以至于他连画符念咒的时间都没有,强烈的困意便席卷而来。   眼皮越来越重,视野内一阵地覆天翻,他跌倒在地坚硬的石子路上,却也没有觉得痛。   意识似乎已经飘远,陆非辞合上了双眼……   终于,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了自己幼时,和小伙伴们在山间奔跑的欢乐时光。   梦到了后来跟随师父,一路修行的诸多趣事。   梦到了十六岁那年得到退魔弓和如意箭时的意气风发。   梦到了他的朋友、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们,还有他的小年糕……   过往如同走马灯般回放闪现,梦的最后,一切又回到了八岁那年,火光漫天。   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陆非辞偶尔会想,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大火,他或许就不会被师父发现,不会离开慈爱的父母,不会离开那个悠闲自得的小山村,更不会踏上通灵者的道路。   那么纵然他天生十二道灵根,大概也只会碌碌无为、却又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   然而一切没有如果,事情已然发生,他也已经辗转走到了现在……   食梦怪游走于他的梦境之间,温和的面孔褪去,露出了一双纯黑色的、没有眼白的眼睛。   “给我吧……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都给我吧……”   食梦怪贪婪地在他的梦境里进食。   从幼年到成年,丝毫不落。   “咦?”突然,食梦怪停下了动作。   关于陆非辞八岁那年大火烧山的噩梦重复出现,它终于从中窥出了一点猫腻。   这梦境缺失了一段。   悲剧发生的当天,陆非辞的记忆是不完全的。   他只记得那天傍晚时分,还和小伙伴们在山中玩耍,待到深夜,入眼便只有大火漫天。   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   “忘了么?还是不想记起?”食梦怪沉沉地笑了。   它知道,有的人类受过刺激后,身体会本能地忘记那段痛苦的回忆。   而这些回忆,恰恰也是梦境最深刻、最美味的来源。   “就这么忘记,实在太可惜了。这可是极致的噩梦啊……”   食梦怪发出了尖锐的笑声,纯黑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   “那些藏在你记忆最深处的片段,你最痛苦的记忆,就让我帮你回忆起来吧……”   食梦怪再度出手了,试图取出那段记忆碎片。   经过千年,这些技巧它早已驾轻就熟。   然而,就在它要触碰到那段禁忌的回忆时,记忆深处突然爆发出万丈金光,照耀整座梦境!   金光晖映天地,温和闪耀,却又包含着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   食梦怪仿佛被灼伤了一般,发出一声痛苦而恐惧的低吼。   五级大怪,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在这片金光下缩成一团,动也不能动!   身上的灰白色气体不断蒸发,食梦怪的身形越来越小。   最终,当金光熄灭时,那千年凶怪已经化为了一滩血水,消失不见。   陆非辞再睁眼时,雨还在下。   他独自一人躺在坚硬的石子路上,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浑身冰凉。   艰难地起身,只觉自己浑身酸疼。   这是怎么回事?食梦怪呢?   他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怪物气息。   自己不是陷入沉睡了吗?之后的事呢?   食梦怪肯定是想吞食自己的梦境,并且也成功了,那么它人呢?   难道又被自己识海中的怪物吓跑了?   不对,自己的梦境也连通识海吗?   一时间无数问题涌入脑中,陆非辞觉得头更疼了。   他低头一看时间,顿时又清醒了不少——   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他居然在这里睡了两三个小时?   陆非辞再也无暇顾及其它,背起背包就开始登山。   通过了最后一关,接下来的路自然畅通无阻。   只是他在雨里泡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的缘故,脚步变得有点不稳,山路走起来费力,不过无伤大雅。陆非辞咬了咬牙,反而加快了脚步。   破立峰顶有座瞭望台,瞭望台上,又建起了一座高高的石台。   退魔弓和如意箭如今就在那里。   陆非辞马不停蹄,在经历了半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终于眼看着就要到达山顶瞭望台了。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强大而恐怖,带来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那是魔的气息。   怎么回事?难道山顶还有其他关卡!?   陆非辞放缓了脚步,慢慢接近瞭望台。   打斗声传来,同此同时,魔气也越来越浓重……   陆非辞拨开身前的藤蔓,躲在角落朝瞭望台上望了一眼。   瞳孔蓦地一缩!   只见瞭望台上,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通灵者。   其中不光有本次大赛的参赛者,还有许多特卫队的成员。   他们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仍在场上战斗的只有三人,牧一波、欧阳凌云和一名陌生面孔的首都特卫队成员。   三人皆是地级,却也只能在对手攻击下苟延残喘,节节败退,苦撑着没有倒下罢了。   而对面的魔,只有一个。   兜帽揭开,长长的青丝垂下,露出一张美艳无比的面孔。   她神态悠闲,举止优雅,甚至找了块石头坐下,看样子完全不像是在战斗。   陆非辞深吸了一口气——   梦魔姬魅!   梦魔幽幽地摇了摇头,对眼前三人道:“你们放弃吧,还以为公会的狗东西会来救你们么?痴魔大人率众现身东郊,他们如今肯定自顾不暇。”   她身后的高台之上,隐约可见一把纯黑色的弓和三支金箭摆在那里,经历了数百年磨砺,却仍焕然一新。   梦魔没再理会眼前三个强弩之末,而是起身,踏着满地尸首走到台前,伸出白皙的长指,试图摸一摸这副上古神兵。   可指尖还未触及实体,一股无形的气就突然从弓箭身上爆发出,引得高台一颤!   沉默已久的弓箭突然震动两声,仿佛是在愤怒,仿佛是在质问——   区区一魔,安敢与我放肆!?   梦魔向后退了两步,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忌惮,旋即却又冷笑:“一把蒙尘三百年的破弓箭,脾气还挺大……没有主人,你也不过是一副破铜烂铁!”   她话虽这么说,但也没敢再去招惹它,而是转头对另外三人抬了抬指尖:“既然如此,就先解决你们吧。”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强大魔气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瞬间化为三条黑色巨龙,冲向三人!   “牧一波向西,定白虎符!欧阳向南,定朱雀符!剩下一人向北,定玄武符!”   千钧一发之际,一丝细密的低音同时传入了三人耳朵。   “速度!我们布四灵圣兽阵!”   牧一波神色一喜,这声音他还记得,不正是那日助他走出天星连环阵之人吗?   他对剩下二人吼道:“照他说的做!”   然后拼劲全力挥剑斩断魔气,朝正西方向奔去。   待到就位,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那人说什么?   四灵圣兽阵……那不是早已失传的退魔大阵吗!?   其余两人愣了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危急时刻,面对他们绝无可能战胜的梦魔,也只能抓住眼前的一线希望,博出一条生路!   “呀,又上来一个。”梦魔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转身,“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呢……”   她红唇一挑,随手撩过耳边碎发。   下一刻,笑容忽然一僵。 第88章 青年杯通灵大赛(22)┃弓箭认主+突破玄级   梦魔的愣神给了四人片刻喘息的工夫。   陆非辞趁机冲到了正东方向, 迅速画出一张青龙符,然后将其牢牢定下!   “青龙白虎,杀伐辟邪, 朱雀玄武,惩恶禳灾……”   陆非辞一边念咒, 一边开始布阵连符。   这四灵圣兽阵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并且, 他也不能确定大阵能否击退梦魔。   因为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单论修为,他们四人都不够给梦魔塞牙缝的。   但是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   听姬魅方才的意思,魔族此次行动预谋已久,连三大魔之一的痴魔都现身了,首都境内的两位天师应该都已经赶过去了。公会一时半会儿肯定无暇顾及他们,派来的这支特卫队成员恐怕就是唯一的援军。   然而这支援军也基本上全军覆没了。   此时此刻,他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狂风刮过, 山顶的雨越下越大。   雨幕中的四人浑身湿透, 分别站在东南西北四方位, 将梦魔牢牢围在中间。   金光从陆非辞身上发出, 形成一道道繁复的符文。   下一刻, 符文扩散开来, 缠绕过其余三人,迅速在四人之间连成了一个圆。   身处阵中的梦魔却迟迟没有行动,而是不声不响地打量着陆非辞。   眼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身上似乎有种难以言明的、十分特别的气息……   难道是他?梦魔脸色阴晴不定。   可这家伙只有黄级修为,当真会是他们要找的宿主?   不光是她,欧阳凌云等人看到出现的人居然是陆非辞,也纷纷愣住了。   他们都是经历过诸多考验才来到这里的,深知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对于许多玄级通灵者而言尚且九死一生,何况一个黄级?   不过此情此景,也没时间留给他们惊讶了。   随着大阵缓缓成形,四人身后逐渐浮现出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尊圣兽的影像。   一时间,嘶吼啼鸣之声不绝于耳。   梦魔的脸色终于变了,直至此刻,她才认出这是什么阵!   “四灵圣兽阵……是这个名字吧?”梦魔眸光一闪,突然笑道:“人间已经好久不见这阵法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说罢,一步步朝陆非辞走去。   换个角度想,黄级通灵者能登上这里,证明他肯定在别处有所长……   “四灵圣兽,助我除魔!”陆非辞双瞳一缩,启动了大阵。   金光幻化出的四圣兽同时向梦魔扑去!   面对这大名鼎鼎的退魔阵,梦魔也不得不防,招来魔气护体。   乌云密布的破立峰顶,黑气与金光相互周旋着。   圣兽咬开了她护体的魔气,连绵不绝的落雨终于打湿了梦魔的黑袍。   梦魔眉头一皱,稍不留神,竟被白虎咬住了小臂!   纯黑色的血液流出,源源不断的魔气在伤口周围环绕。   众人见她受伤,神色皆是一喜。   梦魔的眼神却彻底冰冷了下来。   她望着眼前四人,犹如在看几个死人。   “雕虫小技!我原本不想大动干戈,奈何你们作死!”   梦魔张开双臂,刹那间大量魔气从她体内涌出,直冲云霄!   冲天的魔气幻化为一条巨大的黑龙,咬向了四圣兽。其势头之猛,仿佛连滂沱的大雨都要避让三分。   激烈的厮杀持续了不出片刻,四圣兽便败下阵来。   然而黑龙身形不停,又是一个摆尾,将布阵的四人纷纷扫飞了出去!   瞬间阵破。   另外三人原本就受了重伤,此刻又遭到了黑龙的强袭,纷纷倒地不起,陷入了昏迷。   陆非辞也被魔龙撞出好一段距离,险些跌下瞭望台。   一口鲜血喷出,瞬间被暴雨冲了个干净,陆非辞躺在原地,好半天没能起身。   “四灵圣兽阵威力确实不小,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困不住我吗?”梦魔径直朝陆非辞走去,声音透过大雨,清晰地传到了陆非辞耳中。“一来,你实在太弱了。青龙主攻,你站在需要指挥布阵的要位,却只有黄级修为,真是可惜……”   梦魔在他身前停住了脚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二来么,你我三百年未见,你以为我的修为仍在原地踏步吗?”   她歪头道:“是吧,陆天师?”   陆非辞吐出一口粘血,咬牙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梦魔笑了:“是不是你,验证一下就知道。”   说罢,素手伸出,缓缓探向了陆非辞。   陆非辞想躲,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动弹不得。   梦魔弯下腰来,冰凉的手指划过他满是雨水的脸庞。   一丝魔气从她指尖钻出,直入识海!   陆非辞身子一僵,他感到自己平静的识海内突然波涛翻涌,仿佛那深藏已久的怪物开始蠢蠢欲动!   渐渐地,雨声仿佛离他远去,天地间一片宁静。   唯有梦魔充满魅惑的声音不断回响。   “不必害怕,不必抗拒。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识海内藏着什么吗?让我来告诉你吧……”   梦魔的声音柔媚,手臂却激动得微微打颤。   这识海内的气息——错不了,就是那位大人!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梦魔低声呢喃道:“我来将您唤醒吧……”   她双手捧住陆非辞的脸,对着他轻轻吐出了一口魔气。   魔气凝结成一道闪电般的紫光,直冲陆非辞的神魂!   下一刻,陆非辞的识海开始暴动。   黑暗深处,仿佛有一头怪物要冲破桎梏!   魔气在他的识海中肆虐,紧接着,蔓延出了他的身体。   顷刻之间,魔气缠身。   “住手……不要!”陆非辞痛苦地抱住了头。   身体发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变化,胸腔隐隐震动。   仿佛有什么力量要撑裂他的大脑,破体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方才击败了食梦怪的金光再次出现。   瞬间将识海内的魔气灭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陆非辞眉心隐约闪过一道金印。   梦魔瞳孔剧缩,下一刻,金印爆发出一阵强光,瞬间将她逼退!   “唔!”梦魔像是被金光刺伤了般,痛苦地捂住了胸口,同时面色惊恐地望着陆非辞。   那金印却稍纵即逝,转眼便再度消失于他眉间。   梦魔恨得咬牙:“燕行客!”   昏沉中的陆非辞倏地抬起头。   师父?!   方才危急关头,金光突然出现,如同一道守护封印,牢牢地将识海内的怪物镇压回去。   他还在思考金光是哪里来的,就听到梦魔说出了师父的名字。   难道那守护封印是师父设下的?   什么时候的事?难道师父早就知道了洛先知的预言吗?   即便如此,也依然选择将自己留在身边吗……   梦魔计划失败,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冷笑道:“你不用高兴得太早,一道破封印而已,总会有办法接触的。先带你回去再说吧……”   说着,再度朝陆非辞伸出了手。   陆非辞急忙从泥地里爬起,四下张望,试图寻找自救之法。   突然,他的目光穿过雨幕,定格在了不远处的石台之上。   梦魔先是被大阵击中,后又被金光封印所伤,此刻应该也已力竭。   只要再添一把劲……   陆非辞咬了咬牙,拼劲全力冲向石台!   他此番前来,不正是为了他的弓和箭吗?   明明已经离他这么近了,何不一试?   陆非辞跑了过去,一把抓起了退魔弓!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发生了。弓箭感应到了他身上未消散干净的魔气,突然发出一阵抗拒的嗡鸣。   陆非辞的手臂被震得一颤,掌心发麻,不由得松开了手。   退魔弓“哐当”一声,重新掉落回了石台。   梦魔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讶,旋即摇了摇头:“哎呀,我竟忘了……退魔弓自古以来便是除魔的武器,匡扶正道,嫉恶如仇。你如今魔气缠身,还想它认你吗?”   狂风夹杂着暴雨扑面而来,砸得人脸生疼。   陆非辞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身上残留的魔气,不是梦魔灌输给他的。   而真真正正是从自己识海内发散出来的。   洛先知说自己天生魔根,其实不假。   正是这魔气引发了退魔弓的不满与抵触,那警告性的嗡鸣似乎在提醒自己,他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陆非辞了。   如今的他,离识海内的魔物只隔着一道封印罢了。   陆非辞缓缓放下了手。   大雨砸在他身上,冲得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冷。   腹腔内血气翻涌,方才被魔龙打出的伤再度发作,他一张口,鲜血便止不住地往涌。   陆非辞靠着石台,一点点倒下。   到头来,一切果然还是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吗?   当真是天命不可违吗?   不!   陆非辞深吸一口气,渐渐握紧了拳心。   他就是为了打破预言,才费劲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在这里放弃!   他撑着坐起,缓缓对身后的弓箭道:“听说你三百年未曾认主……难道不是在等我吗?既然如此,如今为何不肯认我?”   一开口,嗓子里便涌上了一股腥甜的血气。   陆非辞一口咽下了鲜血,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三百年前,我带着你走南闯北,除魔卫道,未曾辜负你神弓之名吧?既然如此,何不再信我一次?”   陆非辞看到前方缓步走来的梦魔,对他露出了个戏谑的笑,仿佛在看一只弱小的幼兽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你不想看到我堕魔,我也不想。那么,与我重新缔结契约吧。”陆非辞靠着石台,仰头说道。   瓢泼大雨砸下,却浇不灭他眼中的光。   时隔三百年,那双黑眸仍然清澈见底。   “与我重结契约,记住我此刻的心意。”   “如意箭不是可以射中主人心向的任何地方吗?那么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堕魔了——”   陆非辞抬眼,一字一句道:“就由你来杀我。”   话音刚落,石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紧接着,整座破立峰都开始颤抖!   山石滑落,大地颤动。   雨势则缓和下来,天边乌云破开一角,竟有隐隐放晴的征兆。   石台之上,退魔弓和如意箭忽然漂浮至半空。   弓箭延伸出道道金线,瞬间进入了陆非辞的身体!   强大无比的灵力如恒河沙数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撑爆。   陆非辞口中发出难以抑制的呻吟,皮肤下金光涌现,紧接着开始渗血。   弓箭的器灵太过强大,这般醍醐灌顶般地注入,竟令他黄级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然而这力量还在继续流入、继续加强……   梦魔见状大惊失色,忙试图阻止。   漫天的黑气再度冲出,瞬间将陆非辞吞没!   魔气形成一个巨大的黑球,将陆非辞整个人包裹其中。   梦魔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无论你过去如何风光,如今也不过是一个黄级废物。想跟我斗,还早了点儿。”   话音刚落,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魔气形成的黑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来,下一刻,剧烈的光束从中冲出,直接打碎了魔罩,撕裂了周遭魔气的包围!   万丈金光四溢,逼得魔气无所遁形。   阴雨多时的天空也终于放晴,乌云缓缓消散。   金光逐渐退去,露出少年手持长弓的身影。   灵气在他身上缭绕,身后还有三支雕刻篆文的金箭。   他握着一把乌黑锃亮的长弓,神情云淡风轻,迎着云破日出后的第一缕天光,就立此间。   梦魔黑眸一眯:“玄级!?”   弓箭器灵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陆非辞的身体,在即将爆体之际,竟助他再度突破,一举从上黄位迈入了玄级!   此时此刻,全新的姿态,浴火重生!   陆非辞伸手,架起了通体漆黑的长弓,然后长指一动,弓箭两端瞬间连起了一道金色的弓弦。   退魔弓无弦,须以灵力为弦。   万事俱备,陆非辞拉满了弓,射出了惊天动地的一箭!   金箭离弦,势如破竹!   冲破了重重魔气屏障,仍速度不减,直直地朝梦魔射去!   梦魔见势不妙,开始躲避。   如意箭竟也跟着在空中转了个弯,继续追击!   就如传说中的那样,如意箭一旦离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梦魔本就受了伤,躲了半晌,终于还是被射中了左胸!   “啊啊啊啊啊——!”   如意箭上的篆文发出了金色的光芒,阻止她的伤口愈合。   梦魔双目赤红地望着不远处的陆非辞,失态地吼道:“你生来为魔,以为自己还逃得掉吗!?”   “你的灵魂将献给吾主,助他终将降临世间!”   话音刚落,忽有十二道符文破空而来!   陆非辞一回头,十二名身穿特卫队队服的人站了一排,各个修为不低。   援军终于到了。   梦魔一愣,万没料到他们居然来得这么快!   “应会长猜得果然不错,痴魔在东郊作乱,其实是在调虎离山。”十二人中,有人开口道:“首都全线的守护大阵皆已开启,你们大势已去,束手就擒吧。”   陆非辞听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心弦一松,身上的新伤旧痛全部卷土重来,如洪水猛兽般一齐涌上。   他脚下一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缓缓倒下…… 第89章 原来是你(1)┃陆非辞是被狐狸舔醒的。   陆非辞是被狐狸舔醒的。   柔软的小舌头扫过自己的脖颈, 留下一片湿滑的黏腻,又痒又麻。   眼皮又干又涩地黏在眼珠上,周身传来阵阵酸痛。   陆非辞费力地睁开眼, 看到了一张陌生的天花板。   陌生的环境总是令人不安的,何况他还有许多需要忧心的事情。   梦魔被抓住了没有?她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没有?   公会的人会怎么对自己呢, 像三百年前一样吗?   问题接二连三地涌现,无一不令陆非辞感到头疼。   好在, 他在担忧之余捕捉到了一团熟悉的毛茸身影。   “九归?”陆非辞一开口, 嗓音有些沙哑。   一颗心却无端安定下来。   他跟狐狸分别不到一天,感觉却隔了好久好久。   陆非辞费力地抬手,想揽过狐狸,这才发现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长青山一战,体力透支太多了。加之与弓箭结缔契约那会儿,接纳了太多身体承受不住的力量,因此此刻头脑晕眩、四肢酸软,估计还要休养一阵子才行。   狐狸听见动静, 缓缓抬起头, 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陆非辞问:“这是哪里?”   “公会总部的医务室。”狐狸回答道。   “我睡了多久?”   “三天。”   “怪不得要输液……”陆非辞叹了口气, 刚想起身, 却被狐狸一爪子按了回去。   “喂!干吗呢?”陆非辞被它按得胸口一痛, 佯怒着瞪了它一眼, 却发现狐狸的金眸居然有些泛红。   陆非辞一怔:“怎么了?”   他这才意识到狐狸的态度有些不对劲,目光十分复杂,语气仿佛是在强装冷漠, 完全没有之前舔自己的热情。   “从哥从哥!你醒了?”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余小寒、苏戴月和阿辰三人争先恐后地冲了进来。   “大神,感觉还好吗?”   “哥,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房内一下子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陆非辞笑了笑,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不光狐狸,连他们都能进来,说明自己至少没被公会软禁起来。   “我没事,只是之前太累了。”陆非辞跟他们聊完,才问道:“退魔弓和如意箭呢?”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陆非辞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公会的人发现了问题,又把弓箭收回去了吧?   那也不对,弓箭一旦认主,除非主人死亡,否则契约是无法斩断的。   他以一种疑问的目光望向三人,不料下一刻,屋内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啊啊啊啊从哥!你居然真的做到了!退魔弓和如意箭认你了!认你了啊!”余小寒脸都红了,激动得答非所问,“他们把你抬回来时,你的手里还紧握着退魔弓,掰都掰不开,如意箭也一直跟在你身边嗡嗡个不停,直到他们把你抬进医务室才消停。”   苏戴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了陆非辞的问题:“弓箭现在就在公会里放着呢,离你不远的。他们说有问题想问你,这才直接把你抬回来了。”   陆非辞点了点头,又问:“梦魔呢?抓住了吗?”   苏戴月小脸一皱:“让她逃了,原本已经被特卫队拿下了,不料押送回来的路上被痴魔救走了。”   陆非辞也皱了皱眉,他虽然担心梦魔被捕后抖出些秘密,但仍然不希望她逃脱,这种大魔所过之处皆是腥风血雨,留着必定后患无穷。   “贪嗔痴三大魔几十年没露面了,上一次现身还是为了讨伐前代叛变的痴魔,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公会至今也没给出个官方说法。”苏戴月担忧道。   “不管怎么说,哥这次得到了弓箭还是值得庆祝的。”阿辰在旁边笑了笑,转头对陆非辞道:“哥,你这次可真的是出了名了。在你昏迷的这三天内,来了好几拨大人物想看你。网上更是炸开了锅,各大通灵论坛刷屏了好几天,都在讨论弓箭认主的事,有些人听说你之前只有黄级,打死都不相信。”   “不信也没有用,而且咱从哥现在玄级了!”余小寒咧嘴一笑,对陆非辞比了个大拇指,“对了从哥,我这次押你赚翻了!你的赔率最高,一比一百多!我在你进入决赛后又咬牙下五百注,结果赚回来六万多呢!够我们在首都浪好几天了!”   余小寒说到激动处,作势就要给他一个熊抱。   可惜还未接触到陆非辞身体,就收到了狐狸愤怒的一爪子。   “滚开!”   “啊——!”余小寒对这副利爪心有余悸,忙受惊似的逃开了。   狐狸神色颇为不满地站在床头,开始赶客:“他需要静养,你们没什么事就快走!”   “那个……我们打算晚上给大神办个庆功宴可以吗?”苏戴月弱弱地问。   “改天吧。”这次说话的是陆非辞,他抬头对三人笑道:“我如今刚醒,也确实没什么力气,估计没办法陪你们大鱼大肉的,等周末可以吗?”   “OK!一言为定!”三人点点头,识趣地溜走了。   “你又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跟个小火炮似的。”陆非辞目送三人离开,伸手揽来了狐狸顺毛。   那一身柔软顺滑的皮毛从指缝间流过,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狐狸轻轻哼了一声,低声抱怨道:“你之前不是说会量力而为吗?怎么搞了这么一身伤回来?”   陆非辞苦笑道:“你以为我想吗?梦魔突然出现,我能活着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梦魔……”狐狸眯了眯眼,金眸中闪过一阵寒光。   “说起来,你是怎么拿到弓和箭的?”狐狸扭头看他。   陆非辞敷衍道:“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狐狸沉默半晌,忽然问:“你可知……这弓箭的前一任主人是谁?”   “听说过。”陆非辞垂下了眼,“是三百年前的陆天师吧。”   首都城外数十公里,有片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   周围连只飞鸟都没有,一方结界笼罩大地。   结界内,魔气弥漫。   “对不起,痴魔大人。”梦魔低下了头,咬唇道:“这次是我办事不利,未能将人带回……”   痴魔站在一棵枯树下,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声音暗哑道:“无法唤醒吾主的意识吗?”   梦魔摇了摇头:“他的识海内有封印——应该是燕行客当年留下的,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跟着他的灵魂一起穿越而来,三百年了,居然效力不减。”   痴魔沉默片刻,冷冷一笑:“人间百年能出一个燕行客,守护世道安稳,足矣。可惜人类寿命太短,他既已不在了,打破一个死封印还不好说?”   “不过陆非辞如今人在通灵者公会总部,我们恐怕不好动手。”   “总部那边没有我们的人?”   “有是有,正在替我们监视情况,不过真要下手却不容易。”梦魔道,“说起来,他倒是汇报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如今陆非辞身边,也跟着一只狐狸。”   “嗯?”痴魔回头,“还是九尾?”   “我看了看,白毛金眸,眉心有天狐印,应该是九尾所化不假。而且那日在破立峰顶,陆非辞被魔龙袭击后仍未倒下,体魄比寻常人强健不少,我怀疑他是喝过九尾心头血的。”   “这么说来,九尾也知道陆非辞重生之事了?”痴魔皱了皱眉。   “我猜它还不知道,只是机缘巧合又来到了陆非辞身边。否则以它三百年前不惜自断一尾也要诛杀妖王,为陆非辞报仇的性子看,此次的事它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而且它身上好像还带着别的什么伤,远不及巅峰状态,暂时不足为惧。”梦魔说。   “不过,它如今毕竟在陆非辞身边……”痴魔突然低声笑了,抬眼看向梦魔。   梦魔瞬间会意,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妖冶笑容。   “请稍等一下,会长马上就到。”   晚上七点半,月上柳梢头。   陆非辞坐在会长办公室内,对着来送茶水的接待员说了声谢谢。   醒来后,又经过了半天的休息,他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连他都对自己的恢复能力感到惊奇,也不知道是不是何从天生体质如此。   “你就是何从吧?”一个和蔼的男音突然响起,“或者说,东方平?”   陆非辞一惊,一名相貌端正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他起身:“应会长?”   “坐吧。”应一扬笑着朝他摆手,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我刚刚去见过你父亲了。”应会长说,“我们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他却一直把你藏着掖着,我只在你小时候见过你一面,以至于那日在监控摄像前,竟也没能认出你来。我之前还在好奇,这到底是为什么。直到刚刚,他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陆非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知道东方家主八成是将东方平身负魔根的事跟他说了。   “你是个好孩子,能走的出竹林幻境,说明你的内心强大而坚定。”   陆非辞看着他,但是呢?   果然,只听应一扬道:“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你生来十二道灵根,天资过高,如今又成了退魔弓和如意箭认定的主人,实在不得不防。关于你今后该何去何从,已经不光是你一人要考虑的事了。”   陆非辞点了点头:“您有这个顾虑,我也可以理解。所以现在呢,您想拿我怎么办?”   应会长无声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本该是天生十二道灵根的惊才绝艳之辈,却被生父封印,蹉跎至今。   自己挑明来意,说出了“不得不防”这样的字眼,少年应该也知道,他今后轻则被公会监视生活,重则可能被终身囚禁。   即便如此,那双黑眸中一片坦然,不惧不惊,甚至不忿不怨。   应一扬在心底长叹一声,如果没有那诅咒一般的魔根存在,这该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关于你的问题如何处理,我们还需另行商议。沈天师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一切等他到了再说。”   陆非辞心中一动:“沈天师……沈不归?”   “嗯,他平日里散漫惯了,难道这次倒很积极。”应会长笑道,“才此之前,你先好好休息吧。后天还有个大赛闭幕式要参加呢。”   陆非辞一愣:“闭幕式?”   “嗯。”应会长点了点头,“本次通灵大赛既然面向大众,最终结果如何,总要给公众一个交代。你是退魔弓和如意箭认定的主人,这点毋庸置疑。也希望你……无论何时,都不要辜负弓箭的期待与信赖。” 第90章 原来是你(2)┃“你什么都好,可惜,你不是他。”   陆非辞回房的时候, 狐狸居然不在。   他暂时还不能离开公会,好在应会长也不算很为难他,在住宿区单独给他开了间豪华客房, 也允许朋友一起来住,生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晚上九点, 余小寒三人在隔壁屋子闲着无聊,拉陆非辞过去打麻将。   陆非辞问:“九归呢?”虽然应会长同意狐狸留下陪他, 但一只妖在公会里面乱跑, 他还是有点担心。   苏戴月摇了摇头:“我晚上听到你房里有动静,拉开门就看到它风一样的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陆非辞微怔:“跑得很急吗?”那应该不是去觅食了。   “嗯,脸色好像挺严肃的,我都没敢叫住它……”苏戴月小声道。   余小寒在身后咋呼:“从哥快来啦,我们麻将三缺一,就等你了!”   陆非辞无奈一笑,他对游戏的兴趣其实不大, 不过也不介意陪他们玩一玩:“麻将我不太会打, 你们教我吧。”   晚上九点半, 玉轮高悬, 月明星稀。   八月底的首都气温已进入秋, 凉风隐有萧瑟之感。   郊外枯林中, 狂风呼啸,黑夜无边。   狐狸只身来到了约定地点,金眸中满是寒霜。   “滚出来!”   随着它一声怒吼, 林间枯树都在颤抖。   月色下,缓缓走出一名身材姣好、风韵入骨的黑袍美人。   “九尾大人。”梦魔笑着朝它打了声招呼。   九归先前恨她伤了何从,但此刻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它直勾勾地盯着梦魔,冰冷的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急切:“你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说罢不待梦魔回答,又自顾自地接道:“你最好别是在耍花招,否则你们的藏身地点,连带安插在公会里送信的眼线,我一并给你们拔个底朝天!”   梦魔听它威胁,却浑然不怕,一是知道九尾此刻重伤未愈,二是因为知道它的死穴、它的逆鳞,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它绝无法拒绝。   “如果我猜的不错,前些日子的天雷,也是您引来的?九尾大人对陆天师,倒真是用情至深。时隔三百年,仍不放弃复活他……”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贴着她的发鬓刮过,重重撞击在她身后的树上。   几缕青丝应声而落,与此同时,枯树轰然倒地。   狐狸收起了爪子,眼中寒意刺骨。   它以为自己可以渐渐忘记了,它以为自己可以渐渐放下了。   自从何从出现之后,它曾有一瞬间这样想过,可以一直没心没肺地跟他囫囵过下去。   可是到头来,仅仅是“陆天师”三个字便足以打破一切表象上的宁静。   梦魔站在原地,但笑不语。   她知道对方就已经乱了心神,此刻不过是在以威严怒容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   “只可惜逆天改命之事,终非人力所能为。”梦魔兀自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自然是想给九尾大人指一条明路。”   狐狸眯了眯眼:“你想利用我替你们做事?笑话!”   梦魔掩唇一笑:“看您说的,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也要您觉得值得,我们才能达成交易呀。”   狐狸沉默了,黑夜中,它忽然想起了那人对它说过的话——   魔,最会蛊惑人心。   可偏偏它毫无抵抗力。   那是它甘愿付出一切也想换回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它都无法放弃。   “说说看。”狐狸轻声道。   梦魔笑了,如同黑夜中绽放的一朵毒莲花,一举一动都充满着魅惑众生的妖冶。   “要想复活陆天师,只有一种方法……”   都说新手运气好,陆非辞也不列外。   他之前没玩过麻将,结果这头一次试水,就在庄上连赢了三局。   倒不是说他技术有多好,单纯是运气好牌好罢了。   最终赢了点儿小钱,便叫了一桌外卖当夜宵,请众人吃饱喝足了,才各自散场回房。   狐狸还没有回来。   陆非辞真的担心了,想去找,却毫无头绪。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狐狸之间其实也没有多少实质性的羁绊。如果狐狸哪天在自己身边呆烦了,随时可以离开,而他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得到它的方法,根本无从找起。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狐狸从窗口跳了进来。   “回来了?”陆非辞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将它抱来了怀里,“干什么去了?”   出乎意料的,狐狸这一次居然躲开了他的手。   金眸微垂,似乎有些躲闪。   “没事。”狐狸显得有些异常,沉默地跳上了陆非辞的床。   居然不是床头,而是床尾,陆非辞惊讶地看着九归在床脚团成了一只大毛球。   “发生了什么事?”陆非辞坐了过去,伸手捋了捋它的毛。   这一次,狐狸没有躲,只是闭眼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吧。”陆非辞听它不愿多说,也就没再多问。   毕竟,虽然那样对外声称,但九归到底不是他圈养的灵狐,他其实也无权多管它什么的。   “那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儿再来陪你。”陆非辞揉着狐狸脑袋说。   浴室中传来哗哗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聒噪。   狐狸缓缓睁开了眼,半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那双金眸中有道意味不明的光一闪而过,旋即,隐没在一片漠然的金色汪洋中。   第二天,陆非辞没有出门,而是在房中专心修炼。   他刚刚突破玄级,对天地灵气的感应能力明显上升了一个度,可以施展的符咒阵法也更多了,但仍需一定时间来巩固适应身体的变化。   至于和东方家主的赌约,他没有想马上兑现。虽然自己已经拿下了弓箭,按理说可以要求东方决解除施加在他身上的的封印禁术,但值此风口浪尖之际,他也不能催得太紧,以免公会这边又多疑起来。   于是陆非辞选择乖乖待在公会的监视范围内,修炼,读书,打麻将,撸狐狸,倒也还算自在。   唯一令他担心的是,狐狸这两天状态不大好,一直蔫答答的,连对吃都不积极了,期间还莫名其妙地又消失过几回。   他抱起来问过好多遍到底怎么回事,狐狸却也不答,话越来越少,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和他说了。   陆非辞心里小小地堵了一下,不过旋即也释然了。   他养了两个多月的狐狸,深知九归虽然经常闹脾气,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不论是在H市那次,还是实验室那次,它一直都是可以信赖的。   所以闹脾气也好,有心事也罢,自己哄着就是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末。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通灵者公会选择在这一天晚上七点召开大赛闭幕式,正式宣布退魔弓和如意箭的主人,为持续了大半个月的通灵大赛画上句号。   陆非辞屋里热闹非凡,余小寒他们愣是凭借着三张嘴,营造出了一种门庭若市、人声鼎沸的氛围。   苏戴月甚至搬来了自己的化妆箱,问他要不要化个日常妆。   陆非辞哭笑不得:“别了,我又不是什么明星……”   “不是明星,但好歹也要上镜啊。”苏戴月说,“不过大神你长得本来就标致,不画也很帅了!”   “太阳落山了。”阿辰在旁看了眼手表,“距离闭幕式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哥,我们先去会馆吧。”   陆非辞点头:“走吧。”   不料狐狸突然跳下了窗台:“我跟你一起去。”   “嗯?”它沉默这么多天,难得主动起来,陆非辞连犹豫都没犹豫,便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先说好,一起去可以,你要乖乖的,不许乱跑。”   狐狸果然乖了一路。   他们达到会馆的时候,太阳彻底沉到了地平线下。   晚风吹过,彩霞不见了踪影,夜幕彻底降临。   不过不是很黑,城市的灯火仍罩得天空一片紫红。   “我有话想跟你说,单独说。”陆非辞怀中的狐狸突然开口了。   陆非辞愈发觉得奇怪,不过也不疑有他。   他挥手对另外三人说:“你们先进去吧,我稍后就到。”   会馆外的小树林中,树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会馆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闭幕式现场,喧嚣声透过小树林,灌入了陆非辞的耳朵。   他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想到重新认了他的弓和箭,心情也不禁好了一截,他对狐狸笑道:“卖了这么久关子,说吧,到底什么事?”   狐狸沉默半晌:“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我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陆非辞仔细回想了片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那时不是在怄我?说我虽然像他,但没他强大,没他脾气好……总之把我贬了一通。”   狐狸忽然低笑一声:“你居然还记得。”   “所以呢,单独把我叫来聊天?”陆非辞蹲下摸了摸狐狸头,知道它还有话要说,不过再一看时间,闭幕式快开始了。   “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吧,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不会太久的。”   陆非辞起身要走,表情却蓦地一僵。   身子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突然不能动了!   “九归?”   一阵凉风吹过,陆非辞觉得有些冷。   狐狸缓步走了上来,神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晦暗不清。   “我叫你来,是因为有人托我带样东西给你。”   它每走一步,四周的景物便随之一晃,竟是在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封闭结界。   紧接着,陆非辞看到了一张祭魔符。   他眼睁睁地看着狐狸毫不留情地将它贴到了自己身上,呆呆地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九归?”他再次叫出了它的名字,那是他一厢情愿帮它取的名字。   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要将我……祭献给魔?”   狐狸摇了摇头。   下一刻,却毅然决然地启动了咒符。   一阵尖锐的剧痛直袭陆非辞大脑。   他浑浑噩噩地想,九归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迫不得已吗?被魔人威胁了吗?   可他们形影不离地相处了那么多天,为什么一点都不跟自己说呢?   眼前白光闪过,头痛欲裂。   在那极致的痛苦之中,陆非辞却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今晚到场的嘉宾中,有应会长这样真正的大能,即便他如今身处封闭结界,可魔人一旦真正现身,肯定逃不过在场大能们的法眼。   所以他不必惊慌,这里发生的一切应该很快就会被察觉。   可是,到时候狐狸会怎样呢?   会被当做与魔族同流合污的恶妖收走吗?   陆非辞自嘲一笑,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仍然在想这种问题。   “住手吧……”陆非辞的声音说不上是在劝它,还是在求它。   “不管、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现在停手,就还有回头路……”陆非辞艰难地喘息道。   话音刚落,却发现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贴在自己身上的不是一张普通的祭魔符,它没有侵蚀自己的灵魂,反而引得识海内的怪物再次开始躁动!   难道它想召唤出来的,是自己识海内的魔吗!?   七点整的钟声传来,会馆内,大赛闭幕式正式开始!   手机铃声不断响起,他却无法接听。   馆内人山人海,有热血方刚的年轻通灵者,有捕风捉影的媒体记者,还有许多通灵界的实权人物。   陆非辞忽然明白了,魔人是想逼他在众人面前堕魔!   不,甚至不用真正堕魔,只要在这种场合下暴露了自己身负魔根、难以控制的事,便足以掐死他的全部退路。   “为、为什么……”黑眸死死地盯着狐狸,陆非辞一字一句地问。   狐狸也望着他,金眸和初见时一样,已经变得一片漠然。   “妖就是这样自私自利、自我中心的生物。”它咬牙道,“我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若有来日,你尽可以找我报仇……”   陆非辞却仍是问:“为什么!?”几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吼了出来。   狐狸身子一僵,半晌,终于垂下了眼,声音轻得仿佛要被风吹散——   “你什么都好,可惜,你不是他。”   “而我想要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双掉马,也就是说狐狸会认出阿辞,阿辞也会认出狐狸,这个掉完那个掉,可能还不止掉这俩……想想都是一卷令人血脉偾张的修罗场=w= 第91章 原来是你(3)┃狐狸掉马   陆非辞怔住了, 他养了那么久的狐狸,在闭幕式前夕给了他致命一击的背叛, 理由仅仅是一句“你不是他”。   “‘他’?所以你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我像他吗?”   陆非辞在九归语焉不详的口气中, 品出了一点别的味道。   或者这只狐狸是有主的, 只是主人从来不是他。   “是。”狐狸转过身,将身后的前缘羁绊斩得一刀两断。   “只是因为你像他。”它轻声重复道, 不知道是说给陆非辞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狐狸迈开步子便要走。   它的任务已经完成, 何从之后的命运, 与它无关了。   “我是不是也说过……你很像我从前养的一只狐狸……”   刚走了没两步,陆非辞虚弱的声音再度从身后响起。   狐狸脚下一顿, 却没有回头。   陆非辞忍受着头痛目眩, 喘息着说:“可我想告诉你,我这些日子养你喂你照顾你, 不光是因为你像它, 而是因为当初你肯在魔人攻击我时挺身而出,肯跨越千山万水来H市找我……我以为这样,我们至少就算是朋友了……”   狐狸爪子一紧,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动容, 然而只有一瞬。   下一刻, 目光便重新恢复了漠然。   它冷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最后的念想。   “抱歉。”它缓缓道:“我当初我去H市不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   陆非辞脑中轰的一声炸响。   狐狸说,我去H市,也是为了“他”。   为了谁?   为了那个传说中堕为厉鬼的天师“陆非辞”?   为了……自己吗?   可自己前世, 只养过小年糕一只狐狸。   九归轻飘飘的一句话,在陆非辞听来却如晴天霹雳。   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这家伙又懒又馋,一副大爷脾气,喜欢赖在床头和自己一起睡,喜欢三丁馅儿的包子,喜欢吃纯肉,又嫌海鲜麻烦……   和他的小年糕一样。   恍然大悟的那一刹,陆非辞的心情如同汹涌拍岸的浪潮般大起大落。   像是突然遇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然而转眼之间,那珍宝却又生生摔碎了他面前。   三百年,对于妖族而言不算很长,他的小年糕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声音变了,修为变了,眼睛的颜色变了……这些他都可以接受。   但是他不能接受它与魔人同流合污,做出今夜这种事来。   就算此时此刻在这里的不是自己,是何从,那不也是个曾对它真心相待的人吗?   为什么可以抛弃得如此决绝呢?   “啊——!”   又是一阵剧痛从脑中传来,陆非辞终于不能自已地痛呼出声。   黑眸中血丝遍布,识海内魔气翻涌,身体仿佛要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冲碎。   陆非辞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气翻腾,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看着狐狸再度走远,拼劲全力动了动嘴唇:“小年糕……”   如果现在叫住它,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太迟了。   在符咒作用下,识海内的魔物开始觉醒,开始在他脑内叫嚣,开始试图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陆非辞用尽全身力气,却只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   转眼便堙没于漫天狂风呼啸里。   所以这一次,狐狸没有驻足,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一同带走的还有他们前半生的缘与情长。   悲风逆起,万事皆休。   这个晓风残月的夜晚过后,谁都再也无法回头。   定身咒的束缚退去,陆非辞难以支撑地倒下了。   模糊的视野里,已经没有了那一团白色的影子。   魔气不断外泄,他大概很快就会被发现。   在通灵者云集的闭幕式中爆出这样的新闻,众人的反应会怎样呢?   陆非辞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些了。   “大胆魔人!居然敢在此放肆!”   耳边一团嗡鸣,他隐约听见阵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念咒的声音。   眼前的景物已经变得一片模糊,恍惚间仿佛有无数道咒符加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万幸的是,这些咒符在给他造成了痛苦的同时,却也暂时压制住了跃跃欲试的魔魂。   陆非辞额上青筋暴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终于,又得以片刻清醒。   他抬头,恍惚间看到一众身着黑衣的特卫队成员。   他们眼中充满了戒备的敌意,那神情,确确实实是在看一只魔。   就在这时,梦魔出现了。   魔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场面再度陷入了一片混乱。   众人不敌,已然浑身脱力的陆非辞就这样被她“救起”。   梦魔握住他的肩膀,像提一只破败的木偶一般将他拖到了一旁,低头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她这个时候才现身,大闹会场出手救人,算是彻底坐实了陆非辞勾结魔族之名。   忽然,一道黄符破风袭来,在黑夜中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   应会长也终于赶来了。   他神情严肃,望向陆非辞的目光十分复杂。   他相信那是个好孩子,然而事情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陆非辞此刻双目混沌,魔气缠身。东方决最担心的场面,终于发生了。   应一扬转头看着梦魔,沉声道:“那日让你逃过一劫,如今居然还敢现身。”   梦魔笑了:“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和应会长打架的。”   指尖微动,一丝魔气缓缓流入陆非辞的身体。   “很快,真正的绝望便会降临世间……”   梦魔低头看着陆非辞,神色诡异,笑容妖冶。   燕行客的封印太强,祭魔符能对其造成一定松动,但终究打破不了它最后一道防线。   那只能靠陆非辞自己来冲破。   无边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陆非辞跌入这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识海内翻涌不息的魔气。   冥冥之中,似乎还有困住它们的最后一张网。   陆非辞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意识还是师父的封印。   他只能努力遏制它们,凭借着最后一丝清醒,想要将它们圈禁回去。   这时,脑中突然响起了梦魔的声音。   “哎呀,还在挣扎呢?”   “滚……滚出这里!”   “接受现实吧——你生来为魔,你想压制的,才是你原本的样子。”   “生来为魔?”陆非辞摇了摇头,咬唇道:“我未做过任何离经叛道之事,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我不是魔,我是一名通灵者。”   他想起了自己拜师第一天,师父便曾跟他说过的话:“所谓通灵者,通天地之灵脉,聚寰宇之灵气,降妖除魔、捉鬼伏怪,保人世安稳,天下太平……这才是我该有的样子!”   梦魔忽然“呵”了一声,继而放声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幽幽回荡。   充满蛊惑和嘲弄意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说你未做过任何离经叛道之事?陆天师,你是当真不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的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陆非辞一怔。   他知道,梦魔指的是那个大火烧山的夜晚。   那一夜,他失去了温柔慈爱的家人,失去了一起玩耍的伙伴,失去了童年的一切美好。   他只记得那天傍晚,自己还和同伴们一起在山间玩耍,到了晚上,家园便已被大火覆盖。   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不记得了呢?   陆非辞怔怔地问:“你什么意思?”   梦魔笑了,凭借着封印的松动,她终于能够入侵那段禁忌的回忆。   如催眠般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回想起来吧,那个大火烧山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暗褪去,陆非辞睁开了眼。   四面绿树环绕,是他从小生活的山村。   过了那么多年,再度回到这里,仍有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母亲!”一名男童推开了木屋门,兴冲冲地跑了进去,“我晚上可以和栓子他们去捉知了吗?”   一名眉眼温柔的妇人回过头,和声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只许在山脚下玩,切记不可上山,山中最近有猛兽出没,已经咬伤过好几个人了。”   她将刚熬好的小米粥端上了桌,俯身在儿子耳畔悄悄道:“我加了一勺糖,别跟你父亲说,他不喜欢男孩子吃那么多甜的。”   男童开心地笑了:“谢谢母亲!”   吃过晚饭,他和四五个小伙伴一起去捉知了了。   然而寻遍山脚下的树林,一无所获。   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不甘心铩羽而归,到底将目光转向了山上。   “不……”   陆非辞隐约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想叫住他们,却只能在原地看着。   画面一转,栓子高兴地说:“你们听!有知了叫!”   几个男孩兴奋地欢呼一声,拔腿奔了过去。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光有知了,还有食人的野兽。   那是一只体格健壮的猛虎,长着尖锐的利爪,锋利的獠牙。   它的身躯在几个幼童看来是那样庞大,动作是那样迅速。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陆非辞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   那些被埋葬的过往一幕幕重现,当时的恐惧再度袭来。   鲜血染红了夜晚的山林。   他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被老虎活生生地咬断了腿,在绝望中被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骨头的碎裂声与猛虎的进食声一起在黑暗中响起。   “不——!”   这次出声的是年幼的陆非辞。   男童在绝望中尖叫一声,下一刻,周身曝出发了冲天的魔气!   “不要!不要……”   陆非辞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   “快住手!住手吧……”   一行清泪留下顺着他的脸庞流下。   他想起来了。   那天夜里,他第一次觉醒了体内魔魂。   那日放火烧山的人,是他。   魔气覆盖了整片山林,男童眼中一片漆黑,连眼白都被魔气浸染。   陆非辞看到年仅八岁的自己哼着童谣,在火海中悠闲漫步,看到自己回到了那个他从小生长的村庄,开始疯狂地杀戮。   原来这才是魔魂觉醒后,他真正的样子。   人间炼狱降临,昔日照顾过他的邻里纷纷在他手下惨叫、挣扎、哀求。   然而男童唇边挂着一抹无关笑意的戏谑弧度,没有停手。   直到血洗了整座山村。   陆非辞呆若木鸡地看着一切发生,终于,无以承受地跪倒在地,颤抖着将自己缩作一团。   五脏六腑仿佛都扭曲在一起,令他浑然作呕。   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扑了满脸,然而哭不出声音。   他揪着自己的心脏,狠狠捶打,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一切都如梦魔所说——   他生来为魔,早已罪孽满身。   意识之外,现实不过流走了几分钟。   应会长已经再度击伤了梦魔,可就在他要彻底将其收服时,神色突然变了。   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正在觉醒。   应一扬倏地转过头,瞳孔一缩。   他看到陆非辞身上爆发出了一股势不可挡的魔气,如同可以吞没一切的黑暗火焰,熊熊燃烧着。   那是他在痴魔身上都不曾感受到的气息,仿佛能将人扯入最绝望的深渊。   “吾主……”梦魔的声音颤抖起来,目光炙热而虔诚。   时隔三百年,燕行客的封印,终于要破了! 第92章 原来是你(4)┃阿辞掉马   夜色阑珊, 残月映壁。   一抹白色的身影奔走在呼啸的狂风中,再次来到了首都郊外的枯树林。   “事情已经办完了,滚出来吧。”狐狸对着黑暗中的枯林冷声道。   一身黑袍的痴魔蚩厌走了出来。   比起梦魔, 他的神情更加随意, 也更为坦然,望向狐狸的目光中甚至含着一丝戏谑。   “贪、嗔、痴”三大魔的称号,代表着魔界公认的三位至强者。   他在九尾的鼎盛时期尚且不需要怕它,如今就更不用了。   “结果如何了?”痴魔问。   “结果如何, 你感受不到吗?”狐狸金眸中冷意森然。   它隔着半个首都都感受到了市中心浓重的魔气, 痴魔不可能毫无察觉。   “这样就好。”痴魔满意地点头笑了。   下一刻, 笑容忽然一沉。   刹那间道道魔藤拔地而起, 每条都附着着强大的魔力!   魔藤缠绕上狐狸的身子,瞬间将其锁住!   狐狸一挣, 竟发现这魔藤会吸收自己的妖力,越缠越紧,根本挣不脱。   “吸星魔藤。”狐狸眯了眯眼, “把它们从万魔之渊深处搬运来这里, 你们还真是下了血本。”   它抬头望着痴魔, 倒也不惧。   “可是神鉴之约已经签订, 你如今才想起黑吃黑, 是不是太晚了点儿?”狐狸漠然道。   魔人狡猾,它自然不会轻易和他们做交易。   于是便签下了“神鉴之约”——   魔人答应待三年之后、血月再临之时,借着魔神之力复活陆非辞。   如违此誓,魂飞魄散, 永不入轮回。   神鉴之约的契约效力极强,需要契约双方以灵魂赌誓,诸天神明为鉴。纵然是三大魔之一的痴魔,也一样逃不过它的制裁。   “我今天若死在这里,便不能见证血月之日契约达成,纵然你们事后真将他复活,也一样逃不过神鉴之约的制裁。”   狐狸知道,魔人大多是自私自利的,混到痴魔和梦魔这样的地位,通常更加惜命,它不相信对方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为换自己去贴一张符。   痴魔却低沉地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有神鉴之约在,一切就万无一失了?”   狐狸金眸一缩:“你什么意思?”   痴魔摇了摇头,身上骤然腾升起滚滚魔气。   魔气迅速凝聚成型,化为一把黑色的巨剑,剑锋直指九归。   狐狸觉得牙齿发冷,却不是因为这个。   “为什么这么急着除去我?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己明明已经完成了魔人的交换条件,就算他们不想复活陆非辞,也犯不着现在杀它,它死了,神鉴之约也一样存在。   痴魔操控着巨剑,信步朝它走去,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   为什么要急着除去它?   因为他知道九尾此刻受伤不假,却总有痊愈的一天。而陆非辞的事情,也迟早会纸包不住火。   知道了真相后的九尾妖狐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想想都令人头疼。   所以与其等到它届时闹腾,倒不如趁它现在重伤,先下手为强,免得它日后知道了真相,还要来复仇。   “你曾经也是叱咤一方的强者,畅游四海,自在逍遥。可惜啊……后来遇上了陆非辞。”   痴魔走到狐狸身前,欣赏着它的狼狈样子,不由“啧啧”了两声。   旋即,魔气缠绕的巨剑轰然落下!   狐狸被魔剑击中,瞬间皮肉崩裂,鲜血横流。   “闭嘴!不许你说他……”狐狸吐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盯着痴魔:“你以为我死了,你还能逃得过三年后的神鉴之约?拉两只大魔来给我陪葬,我也不算太亏……”   痴魔却再次笑了。   “我们签订的契约主旨,不就是要陆非辞复活吗?至于什么时候那都是次要的。也就是说只要他活过来了,无论何时,我都不算违约。”   狐狸忽然身子一颤,呆呆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痴魔旦笑不答。   狐狸剧烈挣扎起来。   然而它挣得越厉害,魔藤就勒得越紧,黑色的藤蔓勒入它的皮肉,伤口流血不止。   痴魔见它伤上加伤,已是强弩之末,就也不再顾忌那么多了,语气戏谑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人已经复活了的可能吗?”   狐狸瞬间不挣了。   痴魔抬手,打算给予九尾最后一击。   与此同时,他俯身在它耳畔道:“还要多谢你,这一次,亲手将他送来我们手中了。”   首都郊外,乌云遮月,地动山摇。   天空是一片深沉幽暗的黑,大地在剧烈颤抖中龟裂破碎。   方圆数十里的百兽都感受到了那可怖的气息,颤颤巍巍地低下了头。   一股强大的妖气直冲云霄,仿佛要将夜幕掀翻。   枯林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朦胧夜色下,依稀可辨其外形。   是一只狐狸。   狐身高达数十米,大约有二十层楼那么高,比林间枯树长出一大截。   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小山突兀地立于月下。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狐狸不止一条尾巴。   时隔三百年,名震上古的九尾天狐,终于重新现世!   巨大的狐身便是它威风凛凛的原形,也是它鼎盛时期的战斗形态。   痴魔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在地,死死地盯着现形后的九尾。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却怎么也没料到,狐狸又留下了一条尾巴!   九条尾巴是狐族最高修为的象征,每一条都凝聚着它们千百年来辛苦修来的妖力。   那几乎就是狐狸的一条命。   断尾留下的后遗症不仅是无尽的伤痛与虚弱,更是漫长岁月中惶惶不可终日的煎熬。   而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尾修为的急剧释放,透支今后漫长的修行,让人在短时间内获得无上的力量。   有的狐族宁死不断尾,九尾也曾很爱惜它的尾巴。   所以没人想得到,它在上古万兽厮杀、妖魔角逐的残酷时代没有选择断尾,却在三百年前为了诛杀妖王而断了一尾;它在被天雷劈得几乎魂飞魄散时没有选择为了保命而断尾,却在如今又自断一尾!   更令痴魔意想不到的是,它居然还透支得起这份力量!   这家伙三百年前的断尾伤估计都不曾养好,可况还有天雷留下的劫伤,事到如今,又如何还能再承受得起力量释放过后的断尾之伤?   狐狸却没想那么多,那几乎是它本能的选择。   它现在一颗心飘在半空中,摸不到天、够不着地,密密麻麻地填满了那个人。   它甚至无心去报复痴魔,便头也不回地朝市中心奔去。   留给它的时间不多了。   三百年前它断尾后,尚能以巅峰状态与妖王大战三天三夜,将其诛杀,可如今却不行了。   它这次断尾换来的巅峰力量,大约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它要在这十二时辰内找到那人,带走他。   转瞬之间,地覆天翻。   漫漫长夜中,一场石破天惊的战斗就这样爆发了。   这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会馆外的战斗打响了两个多小时,东方决也闻讯赶到了现场。   然而他已经完全不敢认眼前的少年了。明明长着儿子的容貌,感觉却陌生得不得了。   此时此刻,陆非辞浑身被魔气包裹,双目一片黑色混沌,表情麻木无神。   似乎还未完全堕魔,但也已然神志不清。   识海内的魔魂主导了他的身体,化为一尊邪神,大杀四方。   东方决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他一心想要避免的状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更恐怖的是,他和应一扬两个人,两位天师联手,居然仍控制不住眼前的少年!   他体内的魔魂强大到不可思议,明明还没有完全觉醒,竟也强大如斯。   狐狸赶到时,一众通灵者们正节节败退。   从它高高在上的视野里望去,地上的人们不过是一个个小点,陆非辞也一样。   然而巨大的白狐却好像被那个魔气环绕的小黑点吓住了,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两只爪子踟蹰地动来动去。   似乎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印象中那个小天师总是一袭白衣,开心时弯眉浅笑,不开心时神色淡淡,背着一把无弦的黑弓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一转眼,三百年白驹过隙。   如今出现在它眼前的人,双目混沌,魔气缠身,身子几乎与周遭夜色融为了一体,一样的漆黑。   狐狸愣了愣,旋即却像是没看到他身上的魔气一般,缓步朝陆非辞走去。   新伤旧伤染红了它的皮毛,一步一个血印。   它巨大的爪子轻轻一踩大地,一旁的车辆就被震得警鸣不止。   狐狸恍若未闻,仍在一点点靠近。   那是它遗失了三百年的至宝,却也是与他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的熟悉面孔。   为什么就没能早点认出来呢?   明明那么像了,为什么就没敢也没想往那方面猜呢?   人死而复生,这不可思议的奇迹绽放于眼前,却偏偏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   狐狸在百感交集中,终于走到了陆非辞面前。   旋即便遭到了他的无差别攻击。   它没有避,没有躲,更没有还击,只是一动不动地低头瞅着爪子上新添的伤口。   所谓自食恶果,不过如此。 第93章 原来是你(5)┃陆非辞:“杀了我吧。”   陆非辞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黑色汪洋中, 如同堕入了大海最深处,半点儿光都照不进的地方。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唯有一点意识残留在这个寂静无比的黑暗世界中, 一直漫无目的地飘荡。   忽然, 一股庞大的灵气涌入。   灵气化为天地间唯一一点微光,顷刻间给人以醍醐灌顶般的清醒。   视线渐渐又清晰起来, 杀伐声也随之入耳。   陆非辞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高悬的残月,以及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型狐狸。   它那么大, 像是一座毛茸茸的小山。   原本白色的皮毛被鲜血浸染, 几乎将它染成了一只红狐。   它的眼睛是金色的,此刻却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在深邃无比的黑夜里, 像极了一只从地狱走出的凶兽。   然而这凶兽在看到自己的瞬间, 满目杀气都化为了一腔柔情。   它那样小心翼翼、那样仿徨不安地在自己身前趴下,将巨大的脑袋乖乖伸到自己跟前, 两只伤痕累累的巨爪无处安放般的枕到了下巴底下。   陆非辞呆了半晌, 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年糕?”   原来这才是它的真实形态吗?   好像已经修出了许多条尾巴,妖气凛然,威风又强大。   至于那尾巴具体有多少条,陆非辞已经懒得去数了, 他只是隐约明白了一点, 他的小年糕,或许从来不需要他的收留与保护。   九归庞大的身躯因为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而颤抖起来,像一座小山在摇晃。   金眸中爆发出一道喜不自胜的光亮,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歌谣。   它等了三百年, 终于又从那人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好像一切都还不算太迟,灵气仍能唤醒他的意识。   狐狸高兴得连尾巴尖儿都在抖,几条尾巴在月下群魔乱舞般的摇了起来。   然而狂喜的表情刚刚浮起,便僵在了脸上。   陆非辞跟它说的第二句话是:“杀了我吧。”   狐狸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朦胧夜色下,隐约只见一片小山般的轮廓在晃,山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土崩瓦解。   它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陆非辞。   它等他复活等了三百年,此时此刻,他却让自己杀了他。   慌乱、焦急、无助、失措……诸多情绪纷纷涌入了那双金眸。   狐狸朝前凑了凑,似乎想拿大脑袋拱一拱他,然而像是怕控制不好力道一般,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你看,你也害怕伤了我,是吗?”陆非辞虚弱地笑笑。   这才发现自己和狐狸一样,早已浑身浴血。   转头再一看,周围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一圈通灵者,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陆非辞伸出双手,摊平了手掌。   掌心鲜血淋漓,却不是自己的。   “我也害怕啊……”陆非辞喃喃道,“这是我控制不住的力量。洛先知说得对,我若不死,迟早会为祸人间……”   全村七十六口人,包括他的父母,都死于着双手了。   原来并非他守得住本心,就不会堕魔。   他早已成魔。   “所以杀了我吧……趁现在还来得及。”陆非辞说。   他抬头望着狐狸,黑眸中没有责怪,没有怨愤,也没有留恋。   有的只是最直白的祈求。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狐狸疯狂摇头,表情像是要急哭了。   它想解释、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突然,陆非辞身子一挺,口中发出细碎的低吟。   魔气再度从他体内发出,黑漆漆的一层覆盖住了他的全眼。   封印已经破损,魔魂势不可挡,灵气换来的清醒也持续不了多久。   应会长见状大惊,当下就对九归喊道:“他如今已经魔气入脑,离堕魔只差最后一步!你就算不停给他灌输灵气也没用!只有把他交给我们封印,才能救他!”   他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狐狸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从它的言行举止可以感受到,它对陆非辞的确上心。   所以或许不必动手,也可以说服。   “那可未必。”一副柔媚的女声响起,梦魔再度现身。   狐狸猛地转过头,望向梦魔的金眸中一片杀意。   梦魔被它盯得一惊,却还是勉强笑说:“九尾大人不必动怒,现在也不是和我计较的时候,还是先考虑一下他吧。”说着伸手指了指陆非辞。   “我不妨再告诉大人一句,三百年前妖王降世时,就是通灵署的人借除妖之名让他去送死的。这些所谓正道人士满口假仁假义,一旦发现他身负魔根,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封印?说得好听,三百年前封印他的人是燕行客,不是通灵署。如今若把陆非辞交给公会,可无异于把他往死里送。”   三百年前?陆非辞?   这番话一下子扯到了当年的辛秘往事,现场的通灵者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应会长扬声说:“我可以以我的身家性命担保,只要他还没有堕魔,我们绝对会努力到最后一步,防止悲剧发生!”   “言下之意,只要他入魔,你们还是要处之而后快?”梦魔冷笑,然后望向狐狸:“九尾大人当真敢用陆天师的性命做赌吗?”   狐狸听他们争论不休,内心已然麻木。   它想,谁也不能信了。   谁都会伤害到他。   “我带你走。”狐狸低声说道。   它咬了咬牙,趁魔魂还未再度主导他的身体,竟一爪子将他劈昏过去。   “我带你回青丘,去一个谁都伤不到你的地方。”   事已至此,它已经不想理会旁人了。   魔魂确实需要封印,但它不相信公会的人有这个心,也不相信他们有这能力。   它宁可自己去找人,也不要再将陆非辞交到任何人手上。   就像三百年前,它不该相信通灵署的那帮混蛋们,放他一个人去围剿妖王……   狐狸抬爪,一层保护膜般的光罩罩到了陆非辞身上。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体内,以压制魔魂。   它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他连人带罩含入了口中。   它用舌头温柔地将那人卷起,这才知道“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无论如何,要先将他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想走?没那么容易!”痴魔率领群魔出现了。   他方才虽然已经被狐狸所伤,但到底是实力最强的大魔之一,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于是集结众魔,再度来袭。   霎时间天空中魔气翻涌,黑暗笼罩。   应会长见与狐狸说不通,也放弃了规劝,对四周特卫队的成员比了个手势,打算开始强攻。   凌晨两三点,正是一天当中夜最黑的时候。   一场腥风血雨的混战真正打响!   狐狸眼中柔情退去,杀气高涨,再度化为了一尊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修罗。   它含着陆非辞,一语不发,一路浴血厮杀。   三方混战,场面陷入了无边混乱的僵局。   战斗持续了不知多久,渐渐的,公会和魔人的攻击重点竟都不约而同地转到了狐狸身上。   因为他们发现,断尾后的九尾妖狐实在太过强大了。   明明只有孤身一人,却眼看着就要冲破重围,带走陆非辞!   这是哪一方都不愿看到的情况,于是场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狐狸以一当千,在漫天群魔与满地通灵者的攻击下,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利爪撕开大阵,尾巴拍碎魔龙,气势之盛,大地也为之颤抖。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身上的伤口还是不可避免地越添越多。   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流,狐身满目疮痍,千疮百孔。   它已然杀红了眼,却并未真正下死手,只是不停往前冲。   脑中还留了最后一点温柔的理智,给含在口中的那人。   它知道那人不喜杀戮。   他死了,它或许万念俱灰,不再瞻前顾后。   可他还活着,它便不得不顾忌那人的感受。   好在前方的路也不是没尽头。   还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马上就能带他离开这里了。   九归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   凌晨五点,黎明时分,天色将明未明。   阳光还未照亮大地,天空却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漆黑,而是一汪湛蓝。   狐狸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杀出重围!   应会长此刻是真的急了,一改平日里的和蔼模样,怒吼道:“你现在带他走,不是帮他是害他!他一旦堕魔,你认识的那个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承认梦魔有一点说得不假,陆非辞一旦堕魔,公会的人绝不会留他。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不想他堕魔的心也是真的。   没有哪个通灵者愿意迎来一个这样强大的魔。   可惜狐狸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了。   它破开了最后一重符阵,打算一鼓作气将人带走。   就在这时,一把利剑破风而来,直直地钉入了它面前的土地!   利剑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威力无穷的金光。   金光划破长空,群魔退避!   狐狸终于停下了脚步。   插在自己身前的剑看上去只有芝麻点儿大,却包含着无穷剑意。   好像是一把柱天踏地、刺破云霄的巨剑,直直地挡在了自己身前。   金眸一眯,抬头望向了不远处。   环绕在剑身上的光芒也终于退去,众人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神铁所铸的利剑,只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木剑。   木剑未曾开刃,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剑柄上用篆文刻着三个字——   胡不归。   “不归剑?”应会长心头一跳,惊喜地转头望向来人:“沈天师!?” 第94章 原来是你(6)┃首座天师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微光初现。天边红霞浸染, 彩云斑斓。   众人经历了一夜的惨烈战斗, 终于迎来了破晓。   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日与月的交映中,一名剑眉星目的俊逸男子风尘仆仆地走来。   他看上去如此年轻, 似乎都不到三十岁。   双眸中却含着一段岁月沧桑,以及一种历尽千帆的温柔与淡然。   男子面貌英俊,身形健美, 外套一件卡其色风衣, 步伐干脆利落。   他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棵擎天古树, 有顶天立地的气度, 树大根深的沉稳,以及荫庇万物的力量与胸怀。   这便是如今通灵界的最强者——   首座天师沈不归。   此刻,他望着四下尸横遍野的满目狼藉,星眸中闪过了一丝沉重。   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却还是来晚了。   沈不归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结印, 刹那间地面上金光四起。   灵气汹涌澎湃,仿佛方圆十里的灵脉全部汇聚于此, 生生不息。   强大的灵力织起了一重叠一重的巨型大阵,瞬间将妖魔全部困于其中!   “你们去处理剩下的魔人吧,九尾交给我。”沈不归转头对应会长道。   “好好好,麻烦你了!”   首座天师一出现,在场所由通灵者都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 开始最后的反击。   沈不归抬起头,终于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狐狸浑身浴血,眼中一派杀意。   他没有选择与它硬碰硬,而是平静道:“将他交给我吧,你救不了他。”   语气十分真诚,倒丝毫没有挑衅的态度。   他知道狐狸如今这个形态正处在力量巅峰,纵然自己出手,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   然而那即将堕魔的少年已经等不起了。   可狐狸没有要和他沟通的意思,仍是狠狠一爪落下!   两股气吞山河的力量相互碰撞,气波荡漾,大地瞬间承受不住般的裂开了一个巨坑。   于是道路崩裂,碎石四溅,尘土飞扬。   当漫天飞舞的灰尘终于散去,露出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沈不归抬起左臂,竟用他看似纤细的胳膊生生接下了狐狸这一爪!   这场面甚至有些滑稽,一个是力大无穷的巨型猛兽,一个是渺小如砂砾的人类,体型相差数百倍的人与狐两相对立,居然旗鼓相当。   “你想带他去哪里?”沈不归抬起头,目光沉静,“可曾想过,他愿意跟你走吗?”   九归身子一僵。   沈不归又问:“他愿意与整个通灵界为敌吗?愿意放任自己体内魔魂肆意妄为吗?愿意背负着一切随你四海逃亡吗?他若不愿意,你今日就算带走了他又能如何?”   沈不归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字字句句都如同一把利刃,插入了狐狸心里。   九尾那样庞大的身躯,竟被眼前小小的凡人逼问得后退了一步。   “他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放手吧。”沈不归说。   话音刚落,狐狸目光一颤。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将口中的人小心翼翼地吐了出来,同时用尾巴在自己周围画了个圈,不让外人靠近。   陆非辞体内的魔气再度开始发作,灵气与魔气在他体内冲撞,做最后的搏斗。   他难受地蜷缩起身子,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冷汗铺了满脸满身。   如同沈不归所说,他真的已经到达极限了。   然而这首座天师的话可信吗?   如果将人交给了他们,十二时辰一过,它就再也没有带走他的可能了。   那么到时候如果魔魂无法控制,公会的人还会留他吗?自己难道要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吗?   断尾处的伤痛得刻骨铭心,却不及它此刻两难全的纠结窘迫。   “你已经酿成大祸,不要一错再错了。”温和的眉眼中闪现出一丝凌厉,沈不归说:“现在把他交给我,就还有救。”   狐狸咬牙道:“说得好听……三百年前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通灵者将他派去围剿妖王!切断支援,放任他战死雁回坡,尸骨无存!如今我凭什么再信你们一次?”   “就凭他如果还清醒着,也会同意这样做。”沈不归明明刚到现场,语气却带着一种知晓一切的笃定。   “若是封印成功,他就能以自己的意识继续活下去。若是失败,他还愿不愿意苟活于世,这点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他的音色温润平和,此刻沉甸甸地响起,又别具某种令人安心信服的磁性。   “不过既然你这么担心,我也可以给你一句承诺——”沈不归正色道,“我在一日,就断不会让他堕魔。”   言语间带着种愿意全权负责到底的坦诚,可是对于一名刚刚加入战场的外人而言,这承诺来得太突然、也太奇怪了些。   狐狸爪子一紧,充满敌意地眯了眯眼:“你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敢做这种保证?”   就在这时,痛苦细碎的呢喃再度从陆非辞口中发出,他双目紧闭,即便在昏迷之中也不得安生。   黑色的魔气不断溢出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真的不能再等了。   沈不归神色渐冷。   左手一扬,不归剑搜的一声飞回到他手中。   他一面打算开始强攻硬取,一面尝试着做最后的劝说。   “你口口声声说通灵者如何,可你要记得一点——”他伸手一指陆非辞,“他也是一名通灵者。”   说罢举剑指向九尾:“我不想与你动手,但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魔气蔓延至他的心脉,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真的能做到吗?”狐狸低头望着陆非辞紧紧蹙起的眉心和惨白如纸的脸色,轻声问道,“你真的有护他周全的能力,也有护他周全的心吗?”   九归抬眼,再次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不归听它语气松动,似乎终于有要让步的打算。沉默片刻,突然收了剑道:“你不是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吗?”   另一边,在场的通灵者们还在和魔人进行激烈的交战。   忽然只听一声巨响,狐狸身子一晃,犹如玉山将倾。   金眸中震惊、恍悟、欣慰、苦涩一齐涌上。   紧接着,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它颓然松开了尾巴,向后退了一步,居然将它方才还死死护住的人类拱手相让了!   看到这一幕,不光是在场的通灵者们,就连魔人都大感震惊。   没人知道沈不归究竟说了什么,才能让那几乎疯魔的九尾妖狐突然开窍。   不过众人都知道,沈不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是一绝。曾经仅凭一张嘴就收服望都山上的千年大怪,如今成功说服九尾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沈不归接住了陆非辞,一边开始画符布阵为封印做准备,一边头也不抬地问狐狸:“你不走吗?断尾爆发的巅峰时期一过,伤口会反噬,他们想抓你易如反掌,趁现在还有些余力,离开这里,回青丘吧。”   “我不走,他们可以来抓我。”狐狸垂眸,精疲力竭地爬了下来,“我要等他醒过来。”   它还能去哪呢?陆非辞在这里,足以令它画地为牢。   沈不归摇了摇头,神色淡然道:“既然不走,去把那些魔抓了吧。”   他不再劝它,反而支使伤号支使得心安理得:“今日之事都是你惹出来的,剩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   太阳终于升起,天边霞光万丈。   金红色的暖芒洒遍大地,天色重新亮起。   伴随着旭日东升,这场地覆天翻的闹剧也终于结束了。   持续了一整晚的战火喧嚣退去,远处传来鸟鸣莺啼。   破晓方至,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陆非辞醒来时,脑袋仍然晕乎乎的。   胸口传来一阵闷痛,躺着缓了片刻才平复下来。   他起身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原始岩洞中,就是那种深山老林里未经开发的山洞,里面没有任何现代家具,恍惚间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跟随师父修行的时候。   洞口有皎皎月光投下,夜色微凉。   洞内没有火把,唯有一张照明符飘在空中缓缓燃烧,照亮了整座山洞。   自己躺在硬邦邦的石地上,身下铺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   陆非辞微微一怔,抓起风衣来瞅了瞅。   这是谁的?   他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左臂上竟多了满满一片“纹身”。   自左手手腕延伸至袖子里面,整胳膊都遍布着这种稀奇古怪的黑色文字。   陆非辞撩起白体恤,发现符文几乎蔓延到了他左胸,在心脏附近生生停了下来。   他仔细分辨了半晌,身子忽然一僵。   他隐约从中看出了魔纹与封印符文的影子。   两种相克的纹路交织在一起,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而他的左手手腕处,除了原本常戴的琥珀珠外,还多了一串褐黄色的佛珠。   佛珠由龙眼菩提所串,共108颗,颗颗都是极品,在他左腕上牢牢缠了三圈。   菩提子上似乎也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珠内隐有灵气浮动。   陆非辞眉心一动,想将佛珠摘下来仔细看看,然而那佛珠却像是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黏在了他的手腕上,怎么都摘不下来。   “这佛珠是封印你体内魔魂的法器,摘不下来的。”   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陆非辞心下一惊,抬头只见一名男子走入山洞。   借着洞内明晃晃的符光,来人的容貌清晰可见。   他看起来还算年轻,也就三十岁上下,但目光中却有种岁月沉淀下的沧桑,仿佛是一位曾经沧海的老者,踏遍风霜雨露而来。   陆非辞试探着问道:“您是?”   男人微笑望着陆非辞,沉默有时。   那双眼睛明亮却又深不见底,如同装进了满天星河,以至于陆非辞从中捕捉不到任何情绪,只是单纯觉得男人望向自己的时间稍长。   末了,男人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我叫沈不归。”   陆非辞瞳孔一缩。   沈不归?当今首座天师沈不归!?   他愣了片刻,只是寒暄了一句:“久仰大名。”   顿了顿又道:“我是何从。”   “我知道你是谁。”沈不归略带深意地望着他,“梦魔都已经交代了。”   陆非辞怔了怔,没再吭声。   半晌才又问:“我现在是被囚禁了吗?”   他刚才在众人面前露了魔像,如今居然没有镣铐加身,已经算对他相当客气了。   沈不归说:“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今后的打算。”   陆非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坐起身来,靠着身后的石壁轻轻抱起了身子。   山洞中温度较低,洞口偶有夜风灌入,吹得他手脚冰凉。   “我觉得,你们能困住我就好。”陆非辞轻声道。   沈不归反问:“如果困不住呢?”   陆非辞的脸色被照明符照得愈显苍白:“那么杀了我,也好。”   沈不归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控制不了它……”陆非辞低声道,“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迟早也是祸害。”   沈不归不置可否地回了他三个字:“谁说的?”   陆非辞抬起头,却见这位首座天师正瞧着自己,面色如常,只有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下微微一抿。   这似曾相识的小动作令陆非辞稍一愣神,旋即,竟下意识地心虚起来。   就像从前闯了祸被师父捉到那样,师父还没说什么呢,只抿一抿嘴,他自己就先心虚了。 第95章 原来是你(7)┃上卷完   陆非辞怔了片刻, 忽然低下了头, 小声道:“梦魔不是都交代了吗?她难道没有提起洛先知的预言?”   沈不归神色莫测地问:“就因为洛先知说你要堕魔, 所以你就信了、认了,觉得自己是祸害了?”   “不是我觉得……”陆非辞晒然一笑,“我已经是了。”   他曾以为他的双手可以除魔卫道, 匡扶人间正义,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幼时那么温柔善良的母亲,那样任劳任怨的父亲, 以及那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 一夜之间尽数化为灰烬。   他也是人, 也有七情六欲, 也会留恋那些天真无邪的美好时光。   然而到头来,一切美好都是他亲手毁去的。   如果自己苟且偷生,那么是不是终有一天,他还会伤害更多的人?   “当初的事, 与你何干?你还要上赶着给一只魔背罪吗?”沈不归声音微沉。   陆非辞一愣,把头埋得更低了。   不一样的, 道听途说一个真相和设身处地的经历一场杀戮还是不一样的。   他所回想起的不光是那场大火的真相,还是自己亲身犯下的全部罪恶。   他记得自己幼小的手臂穿过了亲朋好友的胸膛, 掏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记得那血是温热的、黏腻的、腥气扑鼻。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一切就像他亲手所为的那样,真实又恐怖。   他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更无法忍受这双手今后还可能犯下同样的罪行。   “你如果害怕,就去克服它, 如果不想再发生类似的悲剧,就去压制它。身子是你的,灵魂是你的,只有当你自己也放弃了自己时,才会给那魔魂真正的可乘之机。”沈不归平时对谁都很少说重话,此刻的语气却已然带上了几分凌厉。   陆非辞咬了咬唇,居然抬头呛了回去:“沈天师说得容易,我拿什么压制它?魔魂今日不除,倘若日后再出来作乱,谁来负责?”   沈不归定定地看着他,抿唇不语。   陆非辞仰头与他对视半晌,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闷闷地扭过了头,侧身靠着墙角抱起了膝盖,不再多言。   沈不归看他这般近乎孩子气的举动,简直要被逗乐了,声音也缓和了一点:“怎么,给你个机会还不好?当真不想活了?”   陆非辞轻声道:“我只是害怕……你们如果现在给了我机会,日后反被我害。”   “这你不用担心。”沈不归的声音重新沉了下来,面无表情道:“如果你真有堕魔的那一天,我会亲手了结了你。”   陆非辞耳朵一动,转头看他。见对方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   沈不归继续道:“至于拿什么压制魔魂,你就更不必担心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教你怎么控制它的。”   陆非辞呆了呆,继而眼中蹭地亮起了一道微光:“真的?我是说……魔魂真的可以压制吗?”   “当然,你三百年前不一直好好的?除了八岁那一次,后来直到死也没再遇到过它吧?”   陆非辞想,这倒不假。   他最初不信洛先知的预言,就是因为过去二十年间对此一无所查,他前世经历过许多危险,可哪怕在九死一生的危急时刻,体内魔气也没有出来“救场”过。   直到这一世,不知是封印松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魔气才开始频繁发作。   “既然三百年前可以,三百年后就一样有办法。不过有个前提——你也一样要变强。魔魂之事,光靠外力封印还不够,同样要靠你自己去克服。”沈不归说。   “这就是我们讨论下来的最终结果——从今往后,你跟随我修行。我监督你,教导你,告诉你怎么去压制体内的魔力。如果发现苗头不对,我有随时将你诛杀的权利。”沈不归话虽如此,星眸中却带出了一点柔光。   陆非辞一怔,万没想到自己迎来的判决这么仁慈。   他原本以为,公会就算不做和当年通灵署一样的选择,也至少会将自己终生囚禁起来,以防万一。   结果他们居然做出了这种决定。非但没有软禁自己,还同意自己去修行,放任自己越变越强?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放心?还是说对眼前这位首座天师太过信任了?   陆非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疑惑地问:“这真的是公会的决定?”   沈不归没有直接问答他,而是道:“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你这几日先好好休养,之后就随我动身吧。东方决也已经答应解除封印你灵根的禁术,你今后的修行之路会更加顺利,至于届时能走到哪一步,还要靠你自己了。”   陆非辞沉默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却还是呆呆道:“这么说来,我也不用回A市了吧?那我能跟我的朋友们交代一下吗?当初和他们一起来的首度,如今就这么不告而别,我怕他们担心。”   沈不归好笑地看着他:“让你随我修行,又不是变相软禁你。只是现在这地方没有信号,过几日出山了,还要再回一趟公会总部,到时候无论是你的行李还是你的弓箭都会还你,你可以重新跟你的朋友们联络。”   这里是四方灵脉的交汇处,未经开发,灵气汇聚。   而封印魔魂的消耗巨大,需要借方圆百里之灵,因此选在了此地。   “谢谢。”陆非辞点了点头。   沉默半晌,忽然又问:“那么九归……我是说那只狐狸呢?”   沈不归闻言,深深地看了陆非辞一眼,回答道:“它那日发疯伤了那么多人,现在被公会镇压在长岐山下了。”   陆非辞心中一紧,良久,沉沉地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他仍对九归的所作所为无法释怀,更不能接受它与魔人勾结胡作非为。但说到底,那终究是他的小年糕啊。   它与魔人交易,大概也是为了自己。   它当初说“我想他回来”时,未必没有怀着一颗真心。   只是这真心用错了地方,用错了方法,可以被理解,却无法被原谅。   “那它……”陆非辞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问了句:“伤得重吗?”   他隐约记得狐狸浑身浴血的模样,大约是受了伤。   沈不归:“……”   他以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陆非辞,居然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与其担心它,倒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沈不归摇了摇头。   不过看陆非辞那副表情,也知道他确实在担心,因此还是继续回答道:“那狐狸不会有事的。它的伤不能说不严重,但肯定死不了人。如今被困山下,也正好更够安安心心养伤了。你放心,妖族的寿命很长,三五年眨眼也就过了,公会的人不可能锁它一辈子。”   陆非辞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沈不归转头望了眼洞外的山林月色,和声道:“你先好好休息吧。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必想得太多,有些问题走一步算一步地探索,也总会找到答案。”   说着,随手挥灭了照明符,画了一道明火符。   符咒如同熊熊燃烧的篝火般燃起,立刻给阴冷的山洞带来了一阵暖意。   “冷了就直说,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你如果什么都藏着掖着,会很辛苦。”明火符的暖光中,沈不归的剑眉星目变得无比柔和。   陆非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累了的缘故,居然鬼使神差地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天师回了个“好”。   他在温暖的火光中侧身躺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了。   沈不归听他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这才转身走出了山洞。   他刚刚只说了狐狸被镇压在长岐山下,却没有告诉陆非辞,他们如今所处的正是长岐山。   九尾就在这里。   走过蜿蜒陡峭的山路,沈不归来到了位于山底的一处隐秘洞穴。   洞外设有三重禁制,洞内的石壁上则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封印符文。   沈不归却毫不避讳地走了进去,穿过狭窄的长廊,来到了洞的尽头。   里面居然别有一番天地,是一片十分空旷的空间。   水滴滴答答地从头顶的石柱上落下,山洞正中央,两条极粗的锁链垂落,锁着一只白狐。   白狐也就三四米高,大约是两个成年人叠起来的个头。   这才是九尾真正意义上的原形,不是那擎天柱地的巨型战斗形态,也不是伪装后宠物一般的迷你形态。   一身染血的皮毛已经洗白了,只是状态似乎仍然虚弱。   沈不归直接走入了黄线划出的禁区,来到狐狸身前席地而坐。   “我带了壶酒来,要不要一起喝?”他变戏法般拿出了一小坛酒,和两只白玉杯。   “是他当年亲手埋下的桂花酿。”沈不归说着,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其实我更喜欢他酿的百花酒,不过如今剩的不多了,我有点舍不得拿来给你糟蹋。”   狐狸纵然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个头也比沈不归高出一大截,此刻便一动不动地低头打量着他。   听他自言自语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他怎么样了?”   它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沈不归有心情找它来喝酒,说明陆非辞应该已无大碍。   果然,沈不归回答道:“封印还算成功,短期内不会再出乱子了。”   狐狸眯了眯眼:“短期内?”   “确切的说,三年之内。”沈不归独自饮下一杯酒,放下杯子道:“三年之后,血月将会再临。届时将会发生什么,就不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狐狸瞳孔一缩。   可沈不归却就此缄口,一个劲儿地在那喝酒。   狐狸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关于这一切,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它一字一句地道出了他的名字:“燕、行、客。”   那日三方混战中,它之所以肯交出陆非辞,正是因为这个男人表明并证实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正是三百年前的首座天师,同时也是陆非辞的师父——燕行客。   九尾从前不爱理会凡尘俗事,却也对燕行客的名字如雷贯耳。   不光是因为陆非辞天天在它耳边师父长师父短的,而是因为燕行客的名头实在太响,早在三百年前,他就被当世人称为通灵界的“百年最强者”。   沈不归动作微顿,然后继续倒酒,不出片刻,山洞中便酒香四溢。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不过我这一世有这一世的名字,你当心不要在人前说漏嘴。”   狐狸的目光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个遍:“你为什么也还活着?难道三百年前的那场天罚……”   “我没有那能力。”沈不归打断了它的话,望着杯中色泽浅黄的桂花酿道:“我靠的不是什么死而复生的逆天之法,只是带着当初的记忆转世投胎罢了。”   狐狸哼了一声:“那你的灵根呢?天赋呢?这三百年间数任左手用剑的首座天师都是你吧?”   沈不归闻言,还专门帮它回忆了一下:“加上这一世也就三任,并没有世人调侃得那么夸张。我基本上每一世都能修成天师,但能不能成为首座,就要看那一世的机缘际遇了。”   “我对你的丰功伟绩没有兴趣!我是在问你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狐狸刚吼了一句,神色突然僵住了。   它毕竟是一只活了数千年的上古大妖,虽然性子懒散,不问世事,还经常一睡许多年,但它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旁人多一些。   此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着沈不归:“该不会是那禁术……你疯了吗!?”   沈不归神色如常:“你到底喝不喝酒?喝就赶快变小点。”   狐狸咬了咬牙,简直想一爪子拍下去。   不过看在陆非辞亲手所酿的桂花酒份上,还是依言变小了一圈。   神奇的是,铐在它后腿上的锁链居然一并跟着缩小了,自始至终都牢牢锁住了它。   狐狸低头舔了一口杯中酒,一股醉人的芬芳从舌尖一路流入心底,醇厚酸甜。   它抬头,咬牙问道:“这是你第几世?”   “最后一世。”沈不归坦然道。   狐狸冷笑:“那你这名字倒是应景,当真要一去不归了。”   沈不归没理会它的尖酸嘲讽,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狐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为什么宁愿做到这种程度也要回来?”   沈不归这才抬眼,却是幽幽笑道:“没听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当初是我带他走上了这条路,总要负责到底的。”   狐狸嘴角抽了抽,想回一句“他不用你负责”,却也知道这种时候说这话没有意义。   “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惜发动天罚也要复活他的人……是谁?”   “时至今日,你还猜不到是谁吗?”沈不归反问。   九归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是他体内的魔吧?然而逆天改命之事非人力能为……”   狐狸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当初那魔临死前所说的“吾主即将降临”,一时间遍体生寒。   “所以,是魔神?”   沈不归长长地叹了口气,点头道:“万魔之主,魔族所信仰的神,他要重临世间,需要一个容器。这容器不是指一副躯体,而是一个足以容纳他的灵魂——他选中了小六儿。”   这“小六儿”指的就是陆六郎陆非辞了,亲昵的称呼让狐狸忍不住呲了呲牙。   “就没有办法将魔魂转移出去吗?”   沈不归看着它:“你想转给谁?魔魂无论去了哪里,都是人间迟早要面临的大劫。”   狐狸垂眸不语。   “何况这灵魂容器一旦选定就没那么容易改了,否则他不会不惜惹来天罚也要复活小六儿。我估摸着他也因此受了伤,才在时空裂缝中休养了三百年……”   “这些你跟公会的人说了吗?”狐狸听他这样讲,却又惹来了另一重担心:“他们如果知道这事,会不会想三百年三百年的拖下去?”   它毫不怀疑,如果陆非辞死一次能就能将大劫延后三百年的话,公会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你说呢?”沈不归挑了挑眉,旋即叹气道:“何况同样的招数恐怕不会再奏效了。我是说,公会的人已经杀不死他了。”   沈不归一边倒酒,一边解释说:“我的力量会在转生中一点点削弱,魔神的力量却在不断增强。小六儿如今再面临致命的危险,只会刺激魔气外溢,杀他害他,也只能助长他体内的魔魂反噬,我就是凭这一点才说服了公会的人。”   “说服?他们有这么容易说服?”狐狸也不信。   沈不归不紧不慢地喝下一杯酒,这才支着下巴幽幽道:“当然,他们都打不过我,这才是我能带走小六儿的最终原因。”   狐狸:“……”   “你呢,今后打算怎么办?”沈不归问狐狸。   狐狸的神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它垂眸半晌,像是下定什么巨大的决心一样,低声道:“我要离开这里,去一趟青丘禁地。”   沈不归拿杯的手竟然一抖,好在他反应迅速,杯子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个圈,才没让这百年佳酿洒出来。   “你想去闯天狐冢?”沈不归定定地看着它,“就凭你如今这副病体残躯,拿什么完成天狐冢的试炼?”   “我知道,可我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我这身子新伤叠旧伤,何时才能养好?难道这一次,还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眼前吗?”   狐狸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如此一来,成,我便可取回巅峰力量,护他周全。败……不过烂命一条,又有什么可惜。”   沈不归无声轻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需不需要我帮你出去?”他自己都做出了那样的选择,此刻也没什么立场去反对九尾。   “不用,我看这封印你也没花什么力气,就是这两道金刚锁难缠了点,我自有办法挣脱。”   “那……要不要再去看看他?”沈不归抬头说,“再过几日,我就要带他去修行了。”   狐狸耳朵一抖,身上的毛微微轻颤。   它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最终却仍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如果我就这么离开,会遗憾。遗憾我们最后一次会面发生在那样的场合……”   “所以,我不会让那成为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九归说着,也喝尽了杯中酒。   甜美与酸涩都融合在那一口桂花酿中,被它尽数饮下。   狐狸转身,闭目掩去了金眸中的种种情绪。   “不必来找我。如果我能活着走出天狐冢,就一定会在血月再临之前回到他身边。”   它郑重承诺。   三年之后,血月将会重现。   届时妖魔鬼怪倾巢而出,人间将会陷入一片混乱。   魔神如果想要卷土重来,也势必会选在血月到来力量正盛之时。   希望这一次,它能守在他身边。   希望这一次,一切都为时不晚。   今夜月明星稀,大地万籁俱寂。   无数人在黑夜中辗转不眠,等待破晓的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完-   新的旅途即将开启,下卷中无论是狐狸还是阿辞都会变得更加强大。   另外狐狸也终于要以人形现身啦,剧透一下,狐狸人形超级超级美丽的!文章写了30多万字,终于可以放他们开始好好谈恋爱了_(:з」∠)_   就这样,我们三年后见吧 下卷 第96章 凤凰甘草(1)┃三年之后   西南边境, 群山连绵, 风景如画。   初秋时节, 山脚落叶金黄一片,山顶隐有皑皑白雪。   边境南部有一座小城镇, 三面环山, 地势颇高, 眼下又正逢湿季,阴雨不断,空气潮湿而稀薄。   镇上人烟稀少, 居民们靠山吃山, 多以上山采摘植物为生。   说来也怪,这周围山脉明明灵气稀薄,却曾孕育出许多天材地宝,广受通灵者们的喜爱。   直到近十几年, 大山如同被掏空了般枯本竭源,再也没出过什么好东西。   渐渐地,小镇也就恢复了冷清,无人问津了。   时至今日,小镇忽然又热闹起来。   起因是有村民在上山采药的过程中, 发现了一株凤凰甘草。   此草的生长期长达百年, 在前九十九年中, 外形与普通甘草无异,茎直立,多分枝, 枝叶翠绿,平平无奇。   然而百年之期一到,它的枝叶便会开始自燃,如同凤凰涅槃一般,于熊熊火焰之中重生出一株茎干赤红、枝叶色金的新草。   这便是“凤凰甘草”之所以得名。   此草与九尾狐的心头血和九转还魂丹并称为三大疗伤圣物,据说连连濒死之人都能救活。   消息一出,通灵界内哗然。   毕竟九转还魂丹的炼制方法早已失传,而九尾天狐更是传闻中神出鬼没的上古大妖,两者皆可遇而不可求。   因此凤凰甘草就成为了三圣物中唯一可期的存在了。   短短一周时间里,这座边境小镇内涌入了大量人马。其中有各大家族派来的通灵者,也有前来寻求商机的普通人,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一下子就填满了昔日清静悠闲的小城。   各方势力都想得到这凤凰甘草,于是最后,公会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决定拍卖此草,出价高者得之。   由于客流量激增,小镇沿街出现了许多临时的小摊小贩,像是古时候的街边茶馆,赚点游人的茶水钱。   不少通灵者成群结队地出入小镇,或来参加拍卖,或来看个热闹。   “老板,你们这最好的茶,来上一壶。”   四名身穿统一制服的来到一处小摊上,找了张干净桌子坐下,仔细一瞅那制服图案,竟是东方家的人。   不过当地居民连通灵者公会是什么都刚刚听说,更不会认得东方一族的族徽了。   老板乐呵呵地端上一壶普洱茶,就转身继续和朋友打牌去了。   “为了来这么个破地方,我们一路上遇到多少妖魔了?”东方崇愤愤不平地端起杯子,刚喝了一口,就“呸”的一声将茶水吐了出来。   “这穷山恶水的,居然也能生出凤凰甘草。”他嫌弃地皱了皱眉,将杯子重重一搁。   “今年以来,各路妖魔鬼怪作乱都愈发频繁了……”东方川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川哥,我刚刚来的路上好像还看到了欧阳凌雨,还有天药集团的人,肯定也都是奔着凤凰甘草来的。”   东方川点了点头:“毕竟是疗伤三圣物之一,关键时刻能换回一条命,谁不眼馋?何况眼下正逢多事之秋,上任痴魔死了不过三年,新任痴魔又开始到处兴风作浪。我听说前阵子连穆天师都受了伤……”   “没错,而且世间已经好久不见九转还魂丹和九尾天狐出现了,只有这凤凰甘草还能争取一下。”   “等等,三年前……”东方崇语气一顿,似乎多有顾忌,不过看另外三人都没有表示,也就放轻了声音继续道:“当年首都事变,那只作乱的狐族大妖有几条尾巴?”   “七条?八条?反正不是九尾。狐修九尾才能被称之为天狐,唯有天狐心血才是救命的,差一条都不行。”回答者同样压低了声音。   “当时我人不在首都,不过听族内其他人说,那狐妖足有几十层楼那么高,数条尾巴遮天蔽日,能以一人之力和痴魔与前会长分庭抗礼,居然还不是九尾吗?”   应一扬年事已高,又在年初除魔时又受了伤,主动辞去了通灵者总公会的会长之位,因此只能是“前会长”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那狐妖确实很有本事,据说被抓后不到半个月,就破开封印逃了出来,销声匿迹至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它去了哪里与我们何干?还是先关心一下三天后的拍卖会吧。凤凰甘草的竞争激烈,也不知道最后能花落谁家。”   几人聊了一会儿天,又觉得口渴,奈何茶色太差,实在难以下咽。   “老板,帮我们倒一壶纯水来吧……老板!?”   东方崇不耐烦地转身,发现刚刚还在打牌的小摊老板已经跑没了影。   于是没好气地对身旁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少年道:“喂!你去倒壶水来。”   “啊?我、我吗?”少年受惊一般地抬起头。   “废话,你看这里还有别人吗?”东方崇神色愈发不耐。   “好、好的!几位前辈稍等,我马上就去!”少年连忙拿着茶壶起身。   少年名叫东方凡,虽然也姓东方,但只是外门子弟,在几人之中资历最低,此番完全是被抓来凑数的。   他生性胆小怕事,一路上跟着东方川等人更是战战兢兢的。先前听几人在那聊天,只是握着茶杯低头不吭声,此刻被点了名,赶忙去干活。   抱着茶壶走出去好远,才听到身后议论声传来:“怎么带了怎么个家伙来,还怕一路上麻烦不够多吗?”   东方川也叹气道:“算了,这孩子是不争气了点,不过好歹是同族。”   “切,一个外门而已……”   东方凡咬了咬唇,轻轻一敲屋门,走了进去:“老板,请问这里有白开水吗?可以给我来一壶吗?”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却发现老板不在,也找不到白开水,想到另外三人还在屋外等着,一时间都快急哭了。   就在这时,内院突然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老板?”少年犹豫了一下,掀开帘子来到了内院。   一只碎裂的花盆横在内院中央,泥土与瓷片散落一地。   花盆的残骸旁边,缩着一只体型肥大的橘猫。   看来是玩耍时不慎打翻了花盆。   少年松了一口气,走过去问:“小猫,你家主人呢?”   他刚上前两步,忽然发现不对,这猫浑身的毛都快炸起来了。   弓着身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警惕地盯着他身后某处。   “你看什么呢?”少年顺着它的目光转身,下一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房梁上倒趴着一个笑容诡谲的“人”,虽是人身,脸上却长着墨绿色的鳞片。他的双手双脚仿佛都带着强力粘性,整个人牢牢黏在了房梁上。   他森然一笑,对着少年吐出一卷长长的舌头,舌尖犀利如剑。   竟是一只蜥蜴精!   也不知用了什么邪法,一点儿妖气都没有。   东方凡吓得小脸一白,拔腿就要往外跑。   不料那蜥蜴精嗖地爬下房梁,堵住了他的去路。   “来、来人啊!救命啊!这里有一只恶妖!”   东方凡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兜中摸符。   不料符咒刚拿出来,就被蜥蜴的长舌舔了过去!   同时强大的妖力席卷而来,顿时压得少年两腿一软,摔倒在地。   潮湿的地面一片冰凉,东方凡整颗心都紧绷起来。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这蜥蜴精的对手,却还是手忙脚乱地继续掏符。   蜥蜴却没有给他那么多时间,长舌倏地吐出,直奔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金箭破风而来!   蜥蜴精脸色一变,侧翻躲过,飞速爬上了墙。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金箭竟像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生生转了个弯,继续追着蜥蜴跑!   蜥蜴再想躲,却来不及了。   被那金箭射穿了右腿,瞬间倒地不起。   “收。”一个干脆的音节响起,声音如同小镇上的阴雨天一样冷冷清清。   那蜥蜴精瞬间化作一团白烟被收了过去。   东方凡怔怔地回头,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内院。   男子面容清俊,皮肤白皙,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白体恤和牛仔裤,却愣是给人一种身披坚甲、势不可挡的感觉。   他的左臂上缠满了白色绷带,不知是有伤在身还是怎的。   手持一把无弦的黑弓,身后还背着三支金箭,举止间从容不迫,气度不凡。   “你没事吧?”男子不知用什么东西收走了妖物,走过来对东方凡伸出了手,“起来吧。”   “谢谢……”少年呆呆地握住了他的手。   待将他拉起,男子抬眼看了眼天色,转身就要走。   “那个……前辈!”少年小跑跟了上去,“刚刚多谢您!请问您尊姓大名?”   蜥蜴精方才爆发出的妖力绝对不弱,而眼前的男子明明这么年轻,却一箭就将它伤了!   男子但笑不答,只是道:“镇上最近不太平,你以后自己小心些。”   “哦。”东方凡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我要怎么感谢您才好……”   男子轻笑了一声:“你若真想谢我,就别把遇到我的事情说出去。”   “喂!人呢?水呢?你还能不能干成点儿事!”东方崇气急败坏地撩开帘子冲了进来。   东方凡脖子一缩,这才想起来要水的事。   “对不起,刚刚……”少年回头一指,发现那男子居然不见了!   “这么半天,老板都回来了,也不见你出来!”东方崇继续数落他。   东方凡咽了咽口水,刚想说院子里有妖,但念及男人方才的说法,又把话咽了回去,垂头听训。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我们要出发去旅馆了。”东方崇不耐道。   东方凡乖乖跟在他身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内院,和缩在角落里的橘猫。   男子来去如风,比云雾缭绕的峰顶雪山还要神秘几分,一时间竟让他分不清方才所见是真是幻。   陆非辞转过巷口,来到了街角的一家旅店。   说是旅店,其实也就是这两天客流激增才临时改出来的居民住宅。   木制的小屋联排,很有格调,房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环境幽雅。   转眼之间,距离当初那场首都事变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中他跟随首座天师沈不归云游四方,且修且行。   期间魔魂数次发作,却从未冲破封印。渐渐的,他也学会了如何压制体内的魔气,不让它们占据自己身体的主导权。   短短三年时间,他凭借着十二道灵根的绝顶天赋和自身超强的悟性,修为青云直上,一跃从下玄位升至了上地位,晋级速度之快,几乎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不过此刻,刚刚行侠仗义归来的陆非辞却没有了方才面对妖物时的从容不迫。   他一脚跨入小旅馆,先是小心谨慎地四处瞅了瞅,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样子。   见到院内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打算回屋。   不料右手刚触到自己房门,就听见里面酒水入杯的潺潺声响起。   陆非辞掉头就要走。   屋内,沈不归的声音幽幽响起:“回来。”   陆非辞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推开了屋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微笑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w= 第97章 凤凰甘草(2)┃一只狐美人   屋内, 沈不归正坐在窗边小桌旁自饮自酌。   馥郁的酒香飘了满屋, 陆非辞一闻就知道是桃花酿。   他跟了沈不归三年,对这位首座天师也有了一定了解,知道他爱喝古酒, 尤其是各种花酿。且酒量惊人,未曾一醉。   沈不归对陆非辞的明知故问充耳不闻, 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只自顾自地帮自己倒酒。   陆非辞见情况不对,倒也没慌。他知道沈先生虽然不好应付,但终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的。   于是放下退魔弓和如意箭, 又去洗干净了手,这才走过去, 双手接过了酒壶:“我来吧。”   色泽粉橙的清酒流入小瓷杯中,散发出一股香甜。   陆非辞帮他倒好了酒,甚至还颇为贴心地问了一句:“需要我陪着喝几杯吗?”   沈不归这才抬眼看他, 神情不辨喜怒:“刚刚干什么去了?”   陆非辞犹豫了两秒, 觉得沈不归既然都来自己房间等着了,八成是感受到了如意箭的气息, 来兴师问罪了。于是也不再隐瞒, 驾轻就熟地道歉:“对不起。”   沈不归眉峰微微一挑:“你每次出手不都是见义勇为么?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陆非辞轻轻一咬唇,忍不住解释说:“当时情况紧急, 那蜥蜴精差点儿就要了一个孩子的命,我才放的箭。而且也不是在公共场合,没什么人看到, 应该不会暴露……”   “吧嗒”一声,沈不归喝完酒,将空杯放回了桌面上。   陆非辞瞬间不吭声了。   “一年半以前,你当众在C市两箭射死了一只鬼王级的厉鬼,公会的人就连着给我打了一周电话,直至今日还每个月都发邮件来,要了解你的修行进度和其他各方面情况。”沈不归面无表情地说,“你身负魔根,修为还以这种坐火箭的速度不断提升,他们当然会忌惮、会不安、会害怕,这些都是人之常情。这种不安放大到最后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三百年前你就应该领教过。”   “嗯。”陆非辞垂下了眼,“我知道。”   这也是沈不归不许他在外轻易使用弓箭暴露身份和修为的原因。   三年前,首座天师沈不归力排众议,以强硬的态度带走了陆非辞。   公会的人虽然在那实力与嘴炮的双重施压下同意了他的建议,但希望处决陆非辞一了百了的声音也一直没有断过。   而一年半前陆非辞的那次出手,更是将事情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们震惊且警醒地发现,那个身负魔根、曾把首都搅得天翻地覆的年轻人,居然只用了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就从玄级升至了地级!   这样的人如果堕魔了,那还得了?   一时间通灵者公会和各大家族又有了新的顾虑,有人提议就算不杀陆非辞,也至少先将他囚禁起来以待观察。   虽然最终,这场风波在沈不归和应会长的联手镇压下平息了下去,但沈天师也不由得开始担心徒弟会重蹈覆辙。   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告诉陆非辞出行在外不要轻易放大招,就算动手,也别用如意箭这么有代表性的武器。   陆非辞也答应了,他明白其中利害,也在这漫长的修行岁月感受到了沈不归对自己的良苦用心。   “应会长在位时还好说些,可新上任的会长贾仁义……此人急功近利,又胆小怕事,恐怕不会同意我的做法,只是暂时还没放到明面上说而已。你如果再给他们提供诽谤信息……”   沈不归目含深意地扫了眼陆非辞,却看他低着头不说话,掰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顿时有点说不下去了。   平心而论,他也不是不心疼的。   处在这样年纪轻轻的大好年华,本就该凌云壮志、意气风发,身负魔根不是他的错,偏偏要他夹着尾巴做人,这孩子又找谁说理去呢?   沈不归无声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更不反对你去救人。说实话,每当这种事情发生,我担心之余总还有一些欣慰,你经历了那么多,也没有丢下这颗赤子之心。可公会的顾虑也不无它的道理。你是这世人中的一员,就要明白一点——无论何时,以一人之力对抗你所在的整体都是下下之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为之。因为到那时,你就真正变成了孤身一人,变成了乱世的存在。但凡事情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我都不希望你去走这条路。”   人活世间,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为所欲为呢?   这三年来,就算是沈不归也不得不做出了一定让步,为公会完成了许多原本不属于他的任务。   而且换做以往,公会的人敢让他定期汇报陆非辞的情况,他理都不会理,可如今到底不想加重那边的猜忌,因此隔两个月也会回复一句“情况稳定”之类的话做做样子,好让他们安心。   “我知道,我可以理解公会的决定。”陆非辞点了点头,淡定地评价道:“他们行事于大义无亏。”   世道的安稳需要秩序来维持,而公会正充当着通灵界的秩序。   古往今来,一直如此。   “我也知道,先生是为了我好。”陆非辞说着,抬头一笑,笑容颇有几分真诚。   沈不归执杯的手一顿,星眸中一抹笑意浮过,甚至有几分嘚瑟,人却还是神色淡淡地瞅着他:“少来这套,你都知道什么了?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何况你这是第四回 了。”   陆非辞瞄了眼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根本不生气了,于是拿起酒壶,继续帮他把酒倒满。   沈不归看他这幅乖顺模样,原本都到嘴边的数落变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下不为例。”   陆非辞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沈不归说完,自己也觉得这四个字重复过太多次了,然而他的小徒弟总是一例复一例,认错态度良好,再犯态度坚决,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想到这里,他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陆非辞:“除妖捉鬼的方法那么多,你为何回回都要用如意箭?何况现在小镇上到处都是通灵者,生怕别人认不出来吗?”   陆非辞本来以为这事都翻篇了,没想到他转眼就开始重提旧恶,一句“我也没用过几次”的辩解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陆非辞最终选择了赶快转移话题,开始谈正事。   “先生,我下午在小镇内转了两圈,基本已经掌握了镇上地形,不过除了蜥蜴精并未察觉到别的妖气……那银蛇真的会来吗?”   其他通灵者来边境小镇是为了凤凰甘草。   而他们来此,是为了捉妖,捉一只修炼千年的银蛇妖。   自今年年初起,各地都有妖魔作乱,公会忙得焦头烂额,就连天师们都开始四处奔波。   沈不归也常有任务在身,银蛇就是他此次的任务目标。   这只道行深厚的五阶大妖半个月前突然出现在了Y省,专取活人心肝为食,搞得省内人心惶惶。   “那蛇妖近来不光伤人无数,还去许多药房偷抢过草药,连省公会的药房都进了,公会嫌丢人不让事情外传罢了,所以我怀疑她是要治病。此番妖气出现在边境山脉,应该就是奔着凤凰甘草来的。”沈不归回答道。   他起身收了酒:“天色不早了,先吃饭去吧。三日后就是拍卖会,看她来不来。”   A市。   百花街322号,野有蔓草古玩店。   阿辰整理完最后一箱货,拿起了背包,对窗边的人挥手道:“老板再见。”   “赶快下班吧。”秋醒笑着回头,对他摆了摆手,“再晚我还得伺候你晚饭。”   三年时间,阿辰已经从当初十七岁的少年长成了如今风华正茂的俊朗青年。   陆非辞在离开A市后,把他介绍去了秋醒的古玩店上班,古玩店老板也欣然接受了。   于是阿辰白天在店里认真工作,周末就去公会接几个任务。   秋醒甚至专门给他在店里配了台电脑,没客人的时候随便他玩,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初秋天高气爽,气温微凉,一阵晚风吹过,阿辰裹紧了外套,往公交车站走去。   走着走着,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一个美男子与自己擦肩而过。   阿辰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去。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仍可以感受到男子的风华绝代。   可吸引他驻足的不是男子俊美到几乎妖艳的容貌,也不是因为他穿了一身很骚包惹眼的红色衬衫,而是因为那美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很特别的气息。   他对气息向来敏感,但又说不上来那具体是什么,就只是觉得特别,并且……   似曾相识。   秋醒坐在窗边他的专属座位上喝小酒,秋季太阳落山得早,此刻六点刚过,幽蓝的夜幕已经降临。   “吱呀——”   已经挂上了“停止营业”牌子的店门被推开了。   “不好意思,本店已经……”   “打烊了”三个字还未出口,秋醒的话音戛然而止。   熟悉的气息让他他蓦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俊美无双的男子。   秋醒脑中瞬间蹦出了许多不伦不类的成语。   什么人模狗样、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最后,这些成语统统化为了浅显易懂的一句话——真他妈好看!   眼前的美男子有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五官拿着放大镜看都分外完美。   他身材高挑,长腿细腰,体态健美。皮肤细腻如瓷,光滑似锦。   整个人往门框上一靠,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哟,您老人家失踪三年,终于想起过来看看了?居然都能化人形了,伤好了?”秋醒一想到这三年间,何从偶尔还打电话来问候一下,这死狐狸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什么消息都不来,重逢的喜悦很快就被一波高过一波的怨气值冲散了。   美男子却好像没有听出他语气不对,非常认真地问:“你现在还能感受到阿辞……我是说何从的气息吗?我记得你在他身上留下过标记……”   “不好意思。”秋醒听他上来第一句就是这个,不由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他胸口的魔纹三年前就被那位覆盖了——我这里没有你需要的信息,你可以滚了。”   “唉……你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差劲了。”美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一脸“你没救了”的嫌弃。   然后自顾自地走进门,直奔他的酒柜。   古玩店老板愣了三秒,突然炸了毛:“九尾!你给我放下!你这混蛋玩意儿一消失就是三年,进门第一句话先问你的小相好,现在还要偷我酒喝!你要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板:巨tm心累! 第98章 凤凰甘草(3)┃重逢   夜晚的A市车水马龙, 万家灯火照亮夜空。   百花街三年来风景依旧, 柔和的夜灯下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气氛仍然宁静而安详。   秋醒送走了自己的小店员,本以为今晚不用准备晚饭了, 不料竟迎来了一位更难伺候的狐大爷。   等他们新仇旧账一起算完,又叫了外卖, 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古玩店老板开了一瓶白兰地, 连带着两个加冰的杯子一起端了出来。   餐桌前的红衣美男正在姿态优雅地吃他的海鲜大餐,扒下来的虾壳在一旁堆成了一座小山。   秋醒面带微讽:“不错啊,离开三年, 居然都会自己剥虾了。”   美人轻轻“嗯”了一声,竟也没有回呛, 只是垂眸道:“不然怎么办?又没有别人给我扒了,我总要学会自力更生。”   秋醒想起三年前的种种传闻,刚想骂他一句活该, 但看了眼他的表情, 到底忍下了。   “你这三年到底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逃出长岐山后死在路上了呢。”秋醒摇晃着杯中酒,朝他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的一瞥, “还有你的伤……怎么会好得这么快?”   九归剥完最后一只虾, 将它慢悠悠地吞下肚,然后拿起湿巾边擦手边道:“怎么, 看不得我好?”   秋醒气得简直不想理他:“不说就不说,少来膈应我!”   他倒不是非要知根问底,只是担心狐狸又用了什么透支自己的禁术。   毕竟天雷留下的伤绝没那么好恢复, 而如今他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反倒令他多想了。   “你放心。”九归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托腮一笑,“当初的确用了点特别的方法,不过只要熬过来了,就也没什么副作用了。”   秋醒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不来最好,省得我还要赔钱让你蹭吃蹭喝。”   “口是心非。”九归慢悠悠地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秋醒:“……”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忍住了把混账玩意儿轰出去的冲动。   九归慢悠悠地抿了口酒,沉默地望着酒杯发呆。过了半晌忽然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吗?”   秋醒摇了摇头:“小从上次打电话来是今年过年时候的事了,并且也没说他在哪。”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问候了一下,报个平安。”   “就没有提起别的?”狐美人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秋醒乐了,知道他想问什么,却故意逗他:“你指什么?”   九归低下头,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轻颤着:“他有没有提到过……我?”   “没有。”秋醒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说不定都已经养了别的宠物了。”   美人瞬间缩在沙发里不吭声了。   秋醒想,这家伙如果还是狐狸形态,耳朵和尾巴肯定都已经耷拉下来了。   “好了,逗你的。”秋醒看他闷闷不乐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他上次来电话时还问过,你有没有再来找我。”   狐狸眼睛蹭地亮了:“真的?”   秋醒嘴角一抽:“不信拉倒。你如果想知道他在哪,为什么不去找红琦帮忙?”   九归叹了口气:“看来也只能找她了。最近世道不太平,她业务好像还挺繁忙,所以我原本不想麻烦她的。”   “哦。”秋醒面无表情地瞧着他,“那你怎么就好意思来麻烦我呢?”   他说出这句话,本来已经做好对方还嘴然后和他再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不料狐狸沉默片刻,居然点了点头:“确实是我麻烦你更多一些,这些年多谢你了。我来找你也不光是为了他,而是想顺道来看看你。”   秋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然转了性的妖孽,喃喃道:“你这三年变化真是太大了——居然都学会说人话了。”   妖孽闻言,长眉一挑,对着古玩店老板高高抬起了下巴:“知道我现在好说话就偷着乐吧,不要蹬鼻子上脸。你现在跟我动手,可未必打得过我。”   秋醒白了他一眼:“你在这呆多久?”   “怎么,舍不得我走?”九归笑他,在对方发火之前接道:“我还要去找他,就不久留了,喝完这杯就走。”   秋醒忍无可忍地送了他两个字:“快滚!”   九归笑了笑,继续喝酒。   秋醒点上了一支烟,缓缓道:“这店里你有什么看中的,顺道拿走吧。”   九归咦了一声,美目斜过:“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以前不是我拿块冰蚕缎子都要磨叽好久么?”   “我很快也要离开A市了,之后这店就交给阿辰照看……我前些日子还在想,走前能不能见上你最后一面。”古玩店老板回答道。   九归拿酒杯的手忽然一顿,抬眼看他:“你要去干吗?”   “明知故问。”秋醒笑道,“血月降至,届时贪魔也会重新现身——”   他眸光一冷,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狠决:“烟柔的仇,我一定要报。”   九归皱了皱眉:“你有几分把握?”   贪、嗔、痴三大魔,贪魔为首座。   现任贪魔在位千百年,从未换过,几乎是公认的魔界最强者。   “说实话,没什么把握。”古玩店老板吐出一口烟圈,四下烟雾缭绕。   九归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你还要去?”   话音刚落,就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果然,秋醒反问道:“三百年前你在雁回坡上死战妖王,又有几分把握?”   九归沉沉一叹,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住他,也不必去劝他了。   或许这个看似慵懒散漫的男人并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没心没肺,五十年来,他从未将爱人的死真正放下。   或许他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到现在,为的不过是找贪魔报仇罢了。   世上总有那么几条路,明知可能一去不返,也一定要走。   九归沉默半晌,仰头喝尽了杯中酒,才又开口:“听你这么说,我都想留在这多陪你几天了。”   秋醒轻笑:“得了,我可伺候不起你,你赶快去找小从吧。我三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九归再度垂下了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也已经三年没见他了。   真想快一点回到他的身边啊……   陆非辞现在每天修炼时间都维持在三至四个时辰左右,早起一个多时辰,睡前两个多时辰,生活规律得不得了。   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事好做,就是待在房里看看书,帮沈不归打打下手。   沈不归见他日子过得忒清苦了些,也建议过他要不要养一只宠物什么的,好带好养的那种,可以当个伴儿。   不过陆非辞拒绝了,经历过先前那么一遭,他觉得宠物养起来实在太心累,需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说,还要跟它培养感情,关心它的心理状况,纠正它的错误三观,以免它日后犯事,自己也难受。   总的来说,养宠物这活儿任重而道远,又实在很麻烦,导致陆非辞一直没这打算。   直到拍卖会开始前的一天。   他在边境小镇上遇见了一只受了伤的小奶猫。   小家伙看起来还不到一个月大,毛色橘黄,唯唯诺诺地缩在冰冷的石阶上,饿得直叫。   镇上阴雨连绵,雨水打湿了它的毛。   冷风一吹,小橘猫冻得瑟瑟发抖,把自己团成了小小的一个球。   陆非辞拎着刚买完的酒菜撑伞经过时,它正在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他叫。   起先,陆非辞只想给它喂点儿东西吃,没打算把它带回去。他虽然心善,但也没有爱心泛滥到遇见个小动物就要往回捡。   可当他蹲下一瞅,才发现这小家伙的右腿肿起来了,动作一瘸一拐的,艰难地过来蹭他讨食。   陆非辞有些心疼,伸出手来摸了摸它。   却不料下一刻,怯怯懦懦的小奶猫突然炸了毛。   右腿的伤都顾不得疼了,一个使劲就扑到了陆非辞怀里,两只前爪死死地抓住了他的T恤,抖成了只小骰子。   这一扑算是彻底把陆非辞扑心软了,他实在不忍心强行掰开它的爪子,只得托住了它,轻声问道:“怎么了?”   小奶猫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在他怀里哀哀弱弱地叫唤。   小家伙瘦骨嶙峋,身子轻得不像话,它一边发着抖,一边拿小爪子死命勾着自己。   陆非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托着它起身哄道:“别怕别怕,先跟我回去吧,我让先生给你看看……”   于是,陆非辞一手撑着伞拎着吃的,一手抱着只半大的小橘猫,回旅馆了。   不远处,朦朦胧胧的烟雨巷中,站着一对红衣男女。   两人都长着一副绝美的容貌,风华绝代,如阴暗天地间绽放的两朵红莲。   “殿下……”红琦被身边人的低气压镇住了,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从未见过殿下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当他刚见到眼前的年轻人时,眸光几乎化为了一汪春水,温柔得不成样子。   他站在角落里定定地看着他,只一眼,仿佛就要望穿秋水,走到光阴的尽头。   直到对方伸手摸了摸那只小奶猫。   九归凤眸一窄,小奶猫瞬间炸了毛,害怕得四爪直挠。   红琦张了张口,哭笑不得。   她能感受到,殿下也不是真的生气,可就是浑身上下写满了“我不开心”。   “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过去与何先生相认呢?”待陆非辞走远,九归身上的低气压也褪去了,红琦终于大着胆子问道。   九归轻轻地咬住了内唇,眼中竟闪过一丝茫然无措。   三年来他踏过漫长的人间炼狱,在生与死的边缘辗转反侧,那人成为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当他几经磨练,终于走出了天狐冢,几乎恨不能马上来到他身边。   然而此时此刻,当那人再度出现在他眼前,他却不敢去认了。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过后,他反而开始害怕重逢。   倒不是近乡情更怯的惶恐,而是因为……   自己终究有愧于他。   那茫然的小眼神令红琦不禁直摇头,觉得殿下此番真的陷进去了。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何先生所在的旅店还剩一间房,您需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九归(委屈脸指着猫):“你干吗捡这么个玩意儿回来?不是说只养我一个吗!?”   陆非辞(叹气):“当初如果不是你吓它,我大概还不会把它带回来。” 第99章 凤凰甘草(4)┃抢房   “先生, 您看看这小猫的右腿怎么了?”   陆非辞抱着刚捡来的小家伙推开了沈不归的房门。   大多数猫咪性格慵懒又高冷, 这只小橘猫则不然,怯生生地缩在陆非辞怀里,模样乖巧得不得了。   它瞪着一双棕色的大眼, 谨慎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身小绒毛被淋得湿漉漉的, 冻得它不停发抖, 可劲儿地往陆非辞怀里钻。   沈不归没想到徒弟出去买个下酒菜还能捎带回来一只猫,当即啧了一声,招手道:“拿来我看看。”   他确实略通医术, 甚至把这个“略”字拿掉也并无不可,倒不是刻意学过, 而是因为独自走南闯北了许多年,久病成良医。   “右腿撞伤导致的局部肿胀,还好, 没伤到骨头。你等吃完饭给它洗个澡, 敷一下伤处吧。”沈不归随手扒拉着小橘猫软软小小的四肢说。   “好。”陆非辞接过了猫,将它放进墙角的竹筐里, 又给它倒上了吃的喝的, 这才去洗手吃饭。   “你这一路上,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人吗?”吃到一半, 沈不归忽然问道。   “嗯?”陆非辞微微一愣,想了想:“奇怪的人没碰到,倒是听说了我们旁边的趙家馆地下管道出了问题, 现在断水又断电,里面住的人都搬出来了。”   虽然这镇上的旅店基本都是临时改出来的,没有什么正规不正规,但是两相比较,仍然有好坏之分。   如果说陆非辞他们现在住的在当地算是三星级宾馆,那么旁边的趙家馆就是五星级大酒店。   那里的住宿条件是小镇之最,里面住着的非富即贵,都是本次拍卖会的有力竞争者。   陆非辞解释完,又觉得沈不归不会对这些事感兴趣,不由好奇道:“您刚刚是想问什么?”   “没什么,就是……”沈不归随手夹起了一片牛肉,就着喝了一口小酒,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好像闻到了一股臊气。”   陆非辞怔了怔:“什么?”   话音刚落,“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两位客人,打扰了。”房主人探了个头,“不好意思啊,是这样的,隔壁趙家馆出了点问题,里面的客人想就近搬来这里住。我说我们的房间已经满了,可他们说愿意付双倍价格,让我来问问您几位愿不愿意搬出去住,他们可以提供几位的住宿费和一定补偿,您看怎么样?”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有些脸红:“我没有想要赶客的意思,也不强迫两位,就是吧……您完全可以走远点去更好的旅馆不是?何况还有补贴拿。其他客人都已经在搬了,您看您二位要不要也……”   住在这里的人肯定没有住趙家馆的财大气粗,也不愿得罪那些名门子弟,因此搬得倒是很利落。   这家旅馆虽然环境静雅,但条件算不上有多好,原本是不能入那些世家子弟的眼的。   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是因为懒得搬行李,二是因为这离拍卖地点比较近。   拍卖会明天就将举行,届时无论凤凰甘草花落谁家,他们都会动身离开这里,所以在小镇上的最后一晚,将就一下也就过了。   可惜房里二位也是这么想的。   沈不归没有为了那几个小钱挪窝的打算。   “不好意思。”沈天师没有放下筷子,只是抬头对房主人轻轻一笑,“我也想就近图个方便,就不搬了,他们如果有问题,您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沈不归此刻虽然态度温和,可说话间就是让人有一种莫名信服的力量。   房主人愣了愣,点头退出去了。   又过了没多会儿,丁零当啷的搬家声和行李箱滚轮滑动的声音接连响起,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院中。   墙壁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因此闲聊声清晰地传入了陆非辞耳中。   “欧阳家、公孙家还有天药集团的人。”陆非辞说,不过没有他认识的。   他当年在通灵大赛上遇到的人多是各大家族的嫡系骨干,如今大概已经成长为了族内的核心人物,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眼下正逢多事之秋、用人之际,而凤凰甘草至多是一株救命的草药罢了。就算各方都派了人来竞拍,也不至于动用族内骨干亲自跑一趟。   当然,就算只是名门旁系,也足够在这小地方作威作福了。   房主人此刻正在发愁,这里一共七间房,有的还是单间,撑死了能住十几个人,当然,对方人也不多,他原本估摸着空出来的五间房就够他们住了。   不料,如今刚好差了一间。   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房主人不得已再次敲开了沈不归房里的房门。   “实在对不住啊二位,外面现在正缺一间房,您看您能不能挤一挤住一间,凑合着过一晚?”   这回换陆非辞笑道:“老板,我们这两间都是单人房,只有一张小床。小镇现在又逢湿季,地上潮得很,地铺都没法打,要怎么挤?”   “这个嘛……”房主人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院外等得不耐烦的人们又开始催。   虽然只缺这一间房,却是三拨人同时在等。   因为如果这问题不解决的话,那么剩下的房间怎么分配就又是个大问题了。   三波人马几乎同时来到了这里,也没有所谓的先来后到之分,如果房间正好,则皆大欢喜。   如果正缺一间,那么缺谁的呢?众人免不了要为了争房而费一番周折。   谁都不想最后吃亏的人是自己,因此相互制约着不让对方先行入住。   陆非辞看房主人满脸着急,就也不为难他了,转头对沈不归道:“先生,我出去看看吧。”   院中吵吵闹闹喧嚣一片。   欧阳家为首一人说:“真要算起来,可是我们先到的这里,无论里面的人搬不搬,都没道理让我们走吧?”   公孙家的人皮笑肉不笑:“前后脚到的事,这怎么算得清?”   天药集团的人笑着摆手:“各位各位,老板不是进去问了吗?大家稍安勿躁,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事情虽小,我看您也不肯让步啊。否则我愿意多付您一点钱,你们搬去西边住吧。”   众人正嚷嚷着,房主人引着陆非辞走了出来。   “住处,我们是不会换的。”陆非辞一露面就直奔主题,“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分配剩下的房间吧。”   来人语气随意,笑容恬静,态度却相当强硬。   一时间,院内鸦雀无声。   众人原本还以为他是来妥协的,没想到是来砸场的。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能是什么大人物?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方才还在争房的三拨人瞬间开始同仇敌忾。   “小伙子,年纪轻轻不要这么狂,日后有求于人的事还多呢,不要逞一时之快。”   “是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未必是件好事,万一真被虎吃了呢?”   “哈哈哈,就怕那牛犊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陆非辞默默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不禁摇头道:“诸位不必激我——反正我是不会搬的。”   又是一阵沉默。   欧阳家为首之人眯了眯眼,右脚朝前稍一迈步,身上顿时爆发出一股灵气,仿佛有一圈金芒在燃烧。   他已有上玄位修为,算是几人之中修为较高的了。   如此举动倒不是真想开战,而是为了彰显力量,为了示威,为了提醒对方这里天高皇帝远,别不识相。   身后众人纷纷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等待着从陆非辞脸上看到或惶恐、或惊愕的表情。   然而紧接着,这仿佛活见鬼的表情就纷纷出现在了他们自己脸上……   陆非辞慢悠悠地往柱子上一靠,未见动手,欧阳身上的灵气居然就消失了!   确切的说,是被吸过去了!   仿佛是微光遇见了巨大的黑洞,那点灵力根本不够对方填饱肚子的。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陆非辞,方知自己刚刚是在班门弄斧,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能展现出这样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这人至少有地级修为了吧!?   然而他还这么年轻……   名门出身的优越感瞬间被扑了个干净,众人全都不吭声了。   说到底,通灵界还是个强者为尊的圈子。   地级的通灵者走到哪里都吃得开,何况在场众人在各自家族里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狐假虎威罢了,又如何敢骑到真老虎头上?   陆非辞虽然刚被沈不归教育过不要轻易动手,不过此举倒不算冒失。   一来他没用弓没用箭,对方应该不认得自己,二来他展现出来的无非是下地位修为。他晋升地级这一点,早在一年半前射杀鬼王时就已暴露,在场的人就算认出了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再也没人提要那两间房的事了。   陆非辞微微一笑:“我可以走了吗?”   “可是……那剩下五间房我们怎么分啊?”有人不怕死地问了句,立刻被身边人怼了一胳膊。   陆非辞看了一眼发问的年轻人,倒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毕竟这伙人如果真打起来了,影响先生午休。   他问:“你们一共三拨人,无法平分剩下五间房是吗?”   众人点头。   陆非辞想了想:“这样吧,我为诸位出个主意。”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枚刚刚出去买酒菜找的零钱钢镚。   “通灵者的问题不如就用通灵者的方法解决好了——一会儿我抛出这两枚硬币,你们三方人一起来抢,抢到的人得两间房,没抢到的人挤一间或者换地方,这样行吗?”   这倒也算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抢房手段了,何况他既然开了口,在场也没人敢反驳。   天药集团的人虽然不是通灵者出身,不过到这边境小镇,也雇了两名玄级通灵者保驾护航,因此三分勉强算是势均力敌,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都同意?那我抛了——”陆非辞摊开掌心。   “三,二,一!”   话音刚落,两枚硬币嗖地飞向了空中。   谁都不愿意当最后一名,众人聚精会神,打算开始各显神通。   可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两道银光风驰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枚硬币钉在了房梁上!   众人定眼望去,飞来的居然只是两颗小石子。   石子一半嵌入了硬币,另一半则镶进了房梁实木里。   力道掌握的刚刚好。   众人纷纷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发现出手的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陆非辞神色一怔,直起了身子,朝大门口望去。   朦胧细雨中,走来了两抹红影。   一男一女,风姿卓绝。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我的,不许动! 第100章 凤凰甘草(5)┃那下巴微扬睥睨四方的模样,让陆非辞觉得似曾相识。   红琦!?   陆非辞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女子。   自从H市一别, 他已经有三年多没见过红琦了。   她来做什么?   陆非辞将目光投向了她身旁的男子。   男子上身穿着一件红色衬衫, 下身穿着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裤,衣着光鲜,举止优雅, 定定地往那一站,让人觉得雍容华贵之余, 甚至还带着几分妖娆。   当然, 最妖娆的还是那张脸。   男子长着一双勾人心魄的丹凤眼,眼中傲气十足,美得触目惊心。   并且, 那下巴微扬睥睨四方的模样,让陆非辞觉得似曾相识。   他稍一恍惚, 脑中不伦不类地蹦出了“红颜祸水”四个字。   美人来时下巴微扬,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矜持。   高傲的目光扫过场上每一处,仿佛君王在审视自己的领土与臣民。   直到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陆非辞。   刹那间丢盔卸甲, 溃不成军。   美目中所向披靡的锋芒敛尽, 甚至变得畏缩起来。   “请问您是?”陆非辞问。   他想了个抛硬币决定分房的法子,本以为能快速解决问题,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男子虽然钉中了硬币, 但确确实实是后来者了,两间房让给他们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陆非辞打算与这男子沟通一下。   不料刚一开口, 对面的男人就迅速垂下了目光,两片薄唇僵硬地抿在一起,整个人似乎都绷住了。   半晌无言, 陆非辞又问了一遍。   可男子还是不出声,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副完全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   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吗?   九归此刻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飘,一切都那样的不真实。   雨声渐远,天地寂寥,只有那人恍若天籁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回荡,令他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僵成了一座石像。   长长的睫毛覆下,掩盖住了他眼中的万千情绪。   所以陆非辞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在他出声发问的那一刹,那双眼中闪过留恋与思念,惶恐与不安,以及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念念不忘的情长。   种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冲击下,他几乎丧失了五感与思考的能力。   直到红琦轻轻碰了碰他,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正当他终于鼓足勇气,想要抬头看一眼陆非辞时。   院内忽然平地生风,吹开了东边的一扇房门。   沈不归的声音透过细雨,从里面传来:“回来吧。”   陆非辞一怔,院子里还有烂摊子没收拾完呢,先生这时候叫他回去有什么急事?   “您找我?”他不得不先放下眼前的事,回到了屋里。   沈不归还坐在窗边喝酒。   “关门。”他对陆非辞轻轻比了个手势。   陆非辞依言关上了门,好奇什么事要搞得这么神秘。   沈不归指了指桌上刚摆出的另一只小杯子,抬头轻笑道:“来,陪我喝两杯。”   陆非辞:“……”   先生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原本只有三拨人抢房的,现在变成了四拨。   结果这个时候叫自己回来喝酒?   “先生……”陆非辞无奈地唤了一声。   沈不归大部分时间都很靠谱,但偶尔也会突如其来的任性那么一小下,让人十分头疼。   “我先去把外面的事处理完,您等等吧。”   沈不归一手倒酒,一手托腮道:“外面哪还有事需要你去处理的?”   “嗯?”陆非辞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就在这时,忽听院内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巨物轰然砸落。   紧接着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撤离声。   待他走出去时,院子里就只剩红琦一个人了,正跟被吓傻了房主人谈赔款补偿。   石板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砸的,坚硬的石板碎裂成块,可见其威力之大。   “红琦姑娘。”陆非辞走了上去,看看四周,奇怪道:“他们人呢?”   “走了,说不要这边的房子了。”红琦的表情有些尴尬。   陆非辞一怔,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大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暴力抢房啊……   看来那红衣男子长得虽美,脾气可不大好。   “何先生别来无恙?”红琦问,“一别三年,您的气息好像有些……不同了。”   “红小姐和我说话,怎么还用上敬语了?”陆非辞好笑地摇了摇头,“不必如此。”   他也不知红琦那灵得不得了的狗鼻子究竟闻出了什么,只是道:“我一切都好,你怎么来了?”   红琦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回答:“接了新的委托。”   陆非辞点了点头。很显然,方才的美男子就是红琦这次任务的委托人了,就是不知他们在找什么。   他对此也不是特别感兴趣,见院内果然已经无事,便与她别过,进屋陪他家先生喝酒去了。   红琦安抚好了饱受惊吓的房主人,这才走进了九归的房间。   “殿下。”   九归正坐在房里独自生闷气。   一面气自己刚刚表现太怂,居然连头都没敢抬;一面气沈不归关键时刻使坏,摆明了就不想陆非辞和他交流!   红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刚安慰完旅店老板,又投入到安抚她家殿下的工作中去。   “刚刚阿辞和我说话,我是不是没回他?”九归抬头问道。   红琦知道这个“阿辞”指的是何从,还以为殿下将他当成了陆天师的影子,倒也没觉得太奇怪,只是低下了头,不敢接这话茬。   九归这个懊恼啊,越想越觉得丢脸,又害怕自己的表现给对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心里好似有个小人悔得来回打滚,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红琦眼看着他一心往那死胡同里钻,只得开始切换话题,帮他另谋出路。   “对了殿下,我在来的路上听到了一点消息——小镇上之所以出现那么多通灵者,应该都是奔着凤凰甘草的拍卖会来的。”   “凤凰甘草?”果然,九归一下子就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来拍凤凰甘草?难道他受了伤?”美人神色一变,瞬间紧张起来。   顿了顿,又自顾自地摇头:“不对,我看他不像有伤在身的样子……”   “或许是另有用途吧。”红琦说。   “他如果真的需要,取我的心头血不也是一样的么?”   红琦蹭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   九归的神情显然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美人眉心一蹙,瞬间从“红颜祸水”变成了被祸水迷惑的君王。   红琦觉得,现在只要何从一句话,她的王完全做得出烽火戏诸侯之类的荒唐事来。   九归站起身,不安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陆非辞陪完酒,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开始帮他刚捡来的小奶猫洗澡。   水声从浴室里传出,那小猫显然十分怕水,哆哆嗦嗦地在水盆中发抖,但被陆非辞半托在掌中,竟也不闹,更没有伸爪子挠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害怕着,偶尔怕狠了才小幅度挣扎一下。   这乖巧模样让陆非辞不由得心生怜惜,动作也就更加轻柔了。   他望着掌中的小橘猫,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从前某只一洗澡就扑腾自己一身水的狐大爷,两相对比,由衷感叹:“还是你乖……我以前养了只狐狸,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哐啷——”   屋外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陆非辞扭头一看,窗外空荡荡的一片,细雨未歇。   他还以为外界风雨吹落了什么摆件,也没太在意,转过身来继续给小猫洗澡。   九归躲在屋外,满腹担心都化为了委屈。   自己堂堂九尾天狐,居然被拿来跟一只乳臭未干的小野猫作对比。   更气人的是,比下来他还不如一只猫呢!   他气呼呼地在门外站了半天,听见陆非辞给小猫洗完了澡,又开始温柔地哄它包扎上药,越听越不是滋味儿。   于是决定不给自己找气受了,转身就要走。   刚走了没两步,正经过隔壁沈不归的房门,那扇破门又好死不死地被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吹开了。   九归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呢,抬脚就走了进去。   以一种兴师问罪的态度冲到了沈不归面前:“燕行客你这个为老不尊的混蛋!刚刚叫阿辞回来干吗?”   沈不归单手支腮坐在桌前,无声打量着眼前来势汹汹的狐狸。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九归的人形,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美丽。   长眉微微一挑,沈不归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为老不尊的?”   九归下巴一抬:“想打架吗?”   “底气这么足……”沈不归啧了一声,轻笑道:“看来伤是好全了。”   “与你何干?”九归余气未消,态度依然很恶劣。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沈不归问他,“不会像只跟屁虫一样,一直跟着我们吧?”   九归哼了一声,这次居然没有回呛,而是死皮赖脸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血月来临之前……不对,是血月结束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他身边了。”   “我倒是不怀疑你的心意……”沈不归微笑着说,“就怕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在颤。   刚刚处理完猫的陆非辞抬起了头,心下微惊。   这声音……是从先生房内传出来的!?   他连忙放下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千万不能轻易被猪(hu)拱了…… 第101章 凤凰甘草(6)┃你不敢和他表明身份,是担心他不会原谅你吗?   沈不归房内尘土飞扬,窗边的小木桌炸裂成了好几块, 残骸散落各处, 东倒西斜。   房内两人相对而立,空气中弥漫着股一触即爆的危险气息。   沈不归左手拿着刚刚救下的酒壶, 举目扫了一圈周围,长眉向上轻轻一挑:“你要造反吗?”   “哼,谁让你说话那么不中听?”九归梗着脖子嘴硬道。   他原本也不想制造出这么大动静, 毕竟这里紧挨着陆非辞的住处。   可没想到稍一用力就成这样了……   九归愣了半晌, 将问题归咎于桌子太脆弱了。   “把我房间弄成这样, 你来收拾?”沈不归伸手指了指满地残骸。   “你想得美!不是还有旅店老板……”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停下了争执, 转身望向门口。   下一刻,“咚咚咚”三声响起,陆非辞的声音透过屋门传来:“先生, 出了什么事吗?”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狐狸立刻怂成了一个球。   他僵硬地转过头, 朝沈不归眨了眨眼, 然后使劲摇了摇头。   沈不归却慢悠悠地找了个椅子坐下,似笑非笑地欣赏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没有出声。   “先生?”陆非辞没等到答复, 又问了一遍。   狐狸瞬间没了脾气。   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暴露, 他就像被烧着了尾巴般坐立不安。   短暂的纠结过后, 终于收起了那恶狠狠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沈不归。   好像是一只猛虎忽然收起了利爪,努力伪装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   “啧。”沈不归摇了摇头, 这才在陆非辞推门而入前开了口:“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陆非辞站在门外,不由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那么大动静?   “没什么,方才检查捉妖瓶,差点儿放出来只小畜生。”沈不归无声地笑了笑。   九归瞪了他一眼,忍住没有出声。   陆非辞微微一惊,沈不归瓶子里收的可都是些威力无穷的五阶大妖。   不过,怎么没有感受到妖气呢?   他望了眼紧闭的房门,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出于对沈不归的信任,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远,九归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向沈不归的目光也没有那么多不满了,找了张椅子坐下。   沈不归却对着满地木屑碎渣抬了抬下巴:“地上这些怎么办?”   “燕行客!你不要得寸进尺!”九归瞪了他一眼,虽然语气不忿,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沈不归微笑不说话。   过了半晌,九归终于沉不住气说:“你让房主人收拾不就行了?桌子钱我赔。”   “那你去跟老板说给我换一间房吧,小六儿要是问起来,理由你自己编。”沈不归提着酒就要出门。   “喂!”九归叫住了他,咬牙问道:“你想怎样?”   沈不归回过头来,指了指地板:“你自己弄的,自己收拾。”   九归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好在沈不归也没有太较真的意思。   于是最后的最后,清理工作还是麻烦了红琦。   美人一脸无可奈何的任劳任怨。跟着殿下的日子久了,也多多少少了解了对方的脾气秉性,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甚至都没有多问。   九归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在族人面前,他还是绷直了脸,瞬间又变回了青丘的王者,旁人眼中高傲冷漠的九尾天狐。   妖力打扫起来其实很方便,招来狂风一吹,碎木就都卷到了院子中。   等到红琦离去,室内除了少了一张小木桌外,已是焕然一新。   终于又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你刚刚说要跟着他到血月结束之前……”沈不归看着他道,“那之后呢?”   九归别过了头,低声道:“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只要确定他能平安无恙、安度余生,我也可以离开……”声音越来越轻,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沈不归没有说话,翻出个杯子,又开始倒酒。   “对了,你们要凤凰甘草做什么?”九归抬头问道。   “谁说我们要凤凰甘草了?”沈不归反问。   “那你们来这穷乡僻壤干吗?”   “干吗还要跟你汇报吗?”沈不归说,“我估计赶是赶不走你了,只求你不要添乱。”   沈不归举起杯子喝了口酒,才继续道:“我把话摊开来讲,小六儿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公会有些人并不信他,仍拿他当半个敌人看待。而你当年私自出逃,现在还在天字号通缉名单上。你如果身份暴露,还被发现和他一起,对他弊大于利。所以首先,你争取捂好自己的身份;其次,如果露馅儿了就赶快离开,不要被人抓住尾巴。”   九归听了他一番长长的说教,居然也没有作色,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沈不归给他也倒上了一小杯酒,“明天就是拍卖会了,会有许多通灵者到场,你要么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要么安安静静在会场里看着,小六儿出不了什么事,用不着你出手。”   九归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他一口闷完杯中酒,起身要走。   “你既然也知道害怕,就别再去做那种事了。”   还未走出门口,沈不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九归脚步一顿,背影已经僵住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不敢和他表明身份,是担心他不会原谅你吗?”沈不归目光如炬,语气沉着。   “可你也应该明白,他无法释怀的不是你对他做过什么,而是你这么做本身——他不会愿意为了复活而牺牲旁人。你如果了解他在意他,当初就万万不该答应魔族的条件。只可惜,你不懂他。”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九归胸口,竟比割肉取血来得还要疼。   许久过后,他轻声道:“我不是不能明白这些,只是觉得人都死了,原不原谅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他怎么看我,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你也说想他‘好好’活着!”沈不归赫然提高了一个音量,狠狠咬住了那两个字。   “靠伤害他人换来的苟且偷生能让他好好活着吗?他不会内疚吗?不会伤心吗?你这三百多年来跟着他的时间或许不长,可也该大致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了。你若真心替他着想,就不要伤害他所珍视的。”   九归瞳孔一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动容之余,眼中还闪过了一点茫然。   他是从上古的混乱时期存活下来的大妖,数千年来信奉的一直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   在他的世界里,有的生命高高在上,叱咤风云;有的生命贱如蝼蚁,不值一提。   是以人类的许多观念是他难以理解的,沈不归的某些观点他也并不认同。   可是刚才那最后一句话他听进去了。   九归拉开了房门,屋外细雨初歇。   “我知道了。”   他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不归房间。   他大约知道陆非辞想要守护的是什么,所以无论他理不理解,都不能再去触碰那道底线。   第二天上午,拍卖会如期而至。   公会的负责人员为此改建了一个大礼堂,作为临时的拍卖会场。   他们原本打算将凤凰甘草运送到最近的省会城市公开拍卖,奈何当地村民不同意,最后也只能将就着在本地交易了。   礼堂不大,不过被装点得有模有样。   四周都有公会的人把手,生怕有人动了歪念,想要强取豪夺。   上午九点,各方势力陆陆续续地入场了。   陆非辞跟在沈不归身后,看他出示了两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邀请函,然后与他一道走入了拍卖场。   沈不归虽然是如今的首座天师,但向来神出鬼没,很少在正式场合露面,因此见过他的人十分有限,至少现场没有认出他的。   二人入场后,随便找了个角落落座。   陆非辞环视四周,问道:“先生,银蛇在这带出没的消息公会的人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现场安保人员这么少?”   沈不归笑着反问:“这任务不是交给我负责了吗?还需要什么安保?”   这乍听起来是一句太过自负的话,可从沈不归口中说出,却令人觉不出任何不妥。   陆非辞学着沈不归的样子“啧”了一声:“您追那银蛇也追了有一周吧?结果如何?”   沈不归一挑眉:“你现在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陆非辞但笑不语。这三年来他也渐渐摸清沈不归的脾气了,倒和当年的师父有些相像。所以他敬他,却并不畏他。   “这千年银蛇虽然是五阶大妖,可单论修为不算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气息隐藏的很好,这就比较麻烦了。”沈不归摇了摇头,“不过只要她今日在此现身,就不愁拿不下她。”   陆非辞点头,坐在一旁等拍卖会开始。   其间还看到了昨天在旅店遇到的那些世家子弟,不过并没有瞧见钉中硬币的那名红衣男子。   他有点好奇地想,难道那人不是冲着凤凰甘草来的?   距离拍卖会不远处的小旅馆内,九归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望着天空发呆。   陆非辞跟着沈不归去了拍卖场,此刻旅店中只剩他一人。   雨已经停了,不过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呈现出一种黯淡深沉的灰蓝。   红琦推门而入:“殿下,我回来了。”   九归仍然望天:“怎么样?”   “拍卖会场周围暂时没有发现异样,就是有一点……”红琦皱了皱眉,“我似乎察觉到了一股很微弱的妖气,但不是很确定对方是什么。”   “如果你都觉得不确定,那妖肯定在千里之外了。”九归懒懒地说,神色并不在意。   红琦摇头:“不是这样的,那妖气虽然很弱,但似乎又离得很近,我闻着费劲,可能是用了什么掩盖气息的秘术。”   九归目光忽然一动:“沈不归说他来此不是为了凤凰甘草,那是为了什么?”   红琦顿了顿:“您是说,他可能是来捉妖的?”   九归沉默片刻,忽然有些不安。   能劳烦沈不归出面解决的妖怪,一定相当危险。   “走,我们去拍卖会那看看。” 第102章 凤凰甘草(7)┃美人来救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   大礼堂中, 凤凰甘草的拍卖会已经开始。   “先生, 你确定那银蛇会今天现身吗?就算她想抢凤凰甘草,为什么不等宝贝成交后在运输途中动手?”陆非辞低声问道。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沈不归笑了笑, 伸手指向展台。   拍卖师宣布完了注意规则和拍卖事项,朝台下比了个手势,一个贴着封印符的保险箱被两名工作人员推了上来。   “业火梵天封印符?”陆非辞着实有些吃惊, 转头问沈不归:“您画的?”   沈不归点头:“那蛇妖估计是破不开这符的, 可她既急着用药, 又要等个开箱的机会,就只有今天了……”   展台上, 保险箱缓缓开启,里面竟还放着一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   拍卖师上前,打开了盒盖。   万众期待的凤凰甘草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同传说中的那般, 此草茎干赤红, 枝叶色金, 周围萦绕着一层闪闪发亮的珠光。   两片叶子狭长,根须细密, 弯成了一副凤凰展翅的模样。   虽然被采摘下来一周有余, 却丝毫不见枯萎之态。   在对凤凰甘草进行了一番详细的介绍后, 拍卖师终于开始了今天的正题:“这株凤凰甘草起拍价是三千万人民币, 每次最低加价为一百万元。现在,竞拍开始!”   话音刚落,众人就开始疯狂举牌。   陆非辞在底下看着, 不禁感叹道:“这些家族真是有钱啊。”   沈不归笑着说:“毕竟是救命的东西,他们也舍得出这个钱。”   “可惜凤凰甘草一百年才长那么一株。”陆非辞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诶,那九尾天狐的心头血不是也有一样的功效吗?不知能不能卖到同样的价格。”   凤凰甘草和九转还魂丹都是用一件少一件的东西,天狐心血则不然,只要九尾不死,血就是源源不断的,简直相当于一座巨大的移动宝库。   陆非辞看着不断举牌的众人和节节攀高的价格,转过头和沈不归调侃道:“如果这位传说中的狐王肯卖血,几千年下来肯定已经成为最富有的大妖了。”   沈不归乐了,星眸转过:“这倒是个赚钱的好方法,不如……”   话没说完,忽有一阵阴风刮过,“嘭”的一声吹上了礼堂的玻璃窗。   沈不归眉头一动,停下了发言,朝窗口望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雨声飘入了拍卖会场。   又下雨了。   “六千一百万!”   “六千五百万!”   “六千六百万!”   凤凰甘草的拍卖价格还在不断攀升。   狂风灌入礼堂,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陆非辞忽然道:“照您的意思,那银蛇应该已经来到小镇了吧?居然隐藏得这么好……妖隐玉能有这效果吗?”   沈不归摇头:“她手里应该有比妖隐玉更高级的宝贝,或者习得了什么秘术。不过无妨,不管她有多神通广大,今日都别想走了。”沈不归随手一拂自己的不归剑。   陆非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问出了一个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问题:“为什么要在剑上刻个‘胡不归’?”   沈不归动作一顿:“你不知道胡不归什么意思?”   式微,式微,胡不归?   陆非辞愣了愣:“意思是‘为什么还不回来’?”   沈不归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不过也可以改个名了。”   “七千八百万!还有没有加价的?”   “七千八百万一次!”   激烈的竞价过后,拍卖师终于开始了倒计时。   就在这时,变异陡生!   大地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整座礼堂都在摇晃,碎砖木屑从房顶掉落,尘土飞扬。   众人一时间慌了手脚。   “小心!什么情况?”   “地震了吗!?”   “看!那是什么!?”   随着一声惊呼,众人只见地面上有一道裂缝从不远处延伸过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下游走,所过之处,石砖土块次第崩裂。   裂痕一路蔓延到了礼堂内部,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房顶轰然坍塌!   银光闪过,飞扬的尘土中依稀露出了几片银鳞。   一个庞大的身影破土而出,带起碎石无数。   逃出礼堂的众人纷纷仰起了头,震惊得合不拢嘴。   那是一条巨大的银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仅仅钻出了一半蛇身,就比高楼还高。   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雨雾,如同一条巨型藤蔓在左右摇摆。   突然,一道金光穿破雨幕,直击那银蛇七寸!   速度之快、锋芒之盛,竟让那蛇妖避无可避。   要害处被击中,厚厚的银鳞裂开了一道口子,开始往外冒血。   那血也很奇怪,几丝绿油油的液体掺杂在鲜红的血液中,格格不入,十分诡异。   银蛇痛苦地疯狂扭曲,蛇身不断撞击大地,砸出了好几个深坑。   巨大的绿色竖瞳中闪过了一丝恐惧,显然也知道自己这次碰到了铁板。   短暂的犹豫过后,银蛇果断选择了放弃凤凰甘草,转身就要钻回地下!   沈不归眼疾手快,又是一道符咒抛出,黄符仿佛有眼,紧追银蛇不舍。   蛇妖竖瞳一缩,忽然张开了血盆大口,仰天喷出了一股毒液!   银蛇的毒液是剧毒中的剧毒,普通人若触到,必死无疑。   而此刻,这剧毒的液体被狂风吹向了整座小镇,跟随着越演越烈的大雨一起降落大地。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   莫说当地居民,就连在场的通灵者都被眼前的五阶大妖吓住了。   沈不归皱了皱眉,只得先结印护住周围。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映吾身!”   随着咒语从他口中流出,一层坚不可摧的金罩迅速笼罩了小镇上空,挡住了融合着毒液的落雨。   而蛇妖趁他念咒的间隙,飞速调转了方向,钻回了地下。   “先生!”陆非辞跑了过来。   沈不归指尖一动,巨大的金刚罩便化为了一张柔软的网,包裹起了所有毒液,成团丢入了银蛇消失的那个洞口。   沈不归收了手:“你在这看着,那蛇妖中了我的符,跑不了多远。”   陆非辞点头:“好。”   沈不归提剑追去,转眼就消失在了雨中。   那银蛇哪怕在战斗形态下流露出的妖气都很微弱,简直像是脱胎换骨洗髓成功了一般。   妖气隐藏到这个地步,原本是很难追踪的,不过好在还有符咒在。   凭借着和符咒之间的感应,仍可以掌握到它的去向。   沈不归追了好一会儿,一路追出了小镇,来到了一座小山坡上。   然而一入山林,却感觉到银蛇不动了。   不知是不是伤势过重的关系,停下来休息了。   沈不归却没有给它这个喘息的机会,他逐步逼近,待进入到可行范围,再次催动了符咒!   两道黄符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仿佛有两股力量在相互吸引,要将地下隐藏的庞然大物连根拔起。   沈不归却皱了皱眉,感觉这过程太顺利了些。   那银蛇好歹也是修行千年的五阶大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反抗?   下一刻,现实给了他答案。   巨大的银影破土而出,仿佛被什么力量硬拽了出来,鳞上还残留着泥土与夹杂着绿丝的鲜血。   沈不归瞳孔一缩。   被他拉出来的不是蛇妖本尊,而是一张蛇皮!   那银蛇为了摆脱他的符咒,居然生生蜕了一层皮!   这么拼?沈不归走上前去摸了摸,倒也不慌。   还没到银蛇本体自然蜕皮的时候,如此“金蝉脱壳”代价巨大,蛇妖原本就受了伤,如今拖着一副半残不参的身子,又能跑多远?   他摇了摇头,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僵:“糟了!”   另一头的小镇中,陆非辞正帮着盘点伤亡情况。   所幸方才拍卖场里坐着的大都是些通灵者,多少有些本事,没在刚刚的混乱中受什么伤。   公会的人一边驱散闻声赶来的居民,一边挖掘被废墟掩埋的凤凰甘草。   镇上的人们围在周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担忧惶恐的,有无知无畏的,甚至还有不怕死来看热闹的。   一名小男孩在周围嬉戏玩闹,险些滑倒。   “小心。”一只有力的手伸来,无奈地扶了他一把。   陆非辞叮嘱道:“快回家吧,这里不安全,别让家里人担心。”   男孩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歪头道:“为什么不安全?真的有妖怪吗?”   “嗯,妖怪会吃人的,再不走,它就要来找你了。”陆非辞一本正经地唬他。   男孩哆嗦了哆嗦,灰溜溜地离开了。   陆非辞望着男孩离去的方向,轻笑着摇了摇头。   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倩丽曼妙的白影,视线不由稍作停留。   一名女子出现在了石路尽头,刚好与回家的男孩擦肩而过。   她白衣白裙,黑发黑眸,面容素雅,神情寡淡。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在大雨中孑然而立。   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来,慢慢斜下了伞沿,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陆非辞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对方走得明明不快,却好像三两步就来到了眼前。   “抱歉,请不要接近这里。”他见女子还要往前,伸手虚拦了一下,“前面危险。”   女子停下了脚步,却没有打道回府,只是沉默地站下了,也不开口讲话。   陆非辞神色突然一动:“你受伤了?”   他虽然不是狗鼻子,可离得这么近,还是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找到了!”   废墟之上,一名公会人员忽然大喊道,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他狂喜地举起了一株金红色的甘草,冲着负责人挥了挥手。   陆非辞分了一半注意力过去,剩下的一半仍停留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只见她小指微微一动,越过了他的手,继续向着废墟走去。   陆非辞一愣,刚想上前阻拦,却忽然发现女子经过之处,地面上留下了几丝熟悉的绿色液体!只是在雨水冲刷与石板青苔的掩护下,并不显眼……   陆非辞的掌心骤然浮起了一层薄汗。   能交到沈天师手上的任务,都是他如今还解决不了的。   何况因为是跟着沈不归来这种场合,他连弓箭都没有带在身旁。   他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地上前,先女子一步来到了公会人员身边,假装熟络道:“我看看,宝贝没有损伤吧?”   “啊?”对方狐疑地看着他。   陆非辞趁机轻声问道:“外面的箱子找到了吗?箱子上的封印符呢?”   话音刚落,忽见女子身形一闪。   紧接着一道劲风袭来,直击自己伸出的手腕!   陆非辞侧身躲过,在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前一把抢过了凤凰甘草。   左腕上的琥珀珠金光一闪,刹那间在他周围燃起了一圈熊熊燃烧的真火。   自从他晋升地级后,手链上的四颗宝珠已经全部能为他所用了,包括这颗真火珠。   “你若再进一步,我立刻毁了这凤凰甘草!”陆非辞举着神草,对眼前的女子道,“我修为或许没有你高,但这点儿距离,毁一株草药还是可以办到的。”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躲过沈不归的追捕,再次折返回来的,但由此可见这凤凰甘草对她的重要性,他只能一赌。   女子眯了眯眼,黑眸渐渐化为了一双可怖的绿色竖瞳。   陆非辞心下一惊,那蛇眼仿佛会催眠般,竟让他有种眩晕感!   拿着凤凰甘草的手腕也跟着麻了起来。   就在他头晕目眩之时,女子再度出手了。   她亲自动手去夺神草,与此同时,风刃与毒液一起向陆非辞袭来!   左边是削铁断金的利刃,右边是毒性极强的毒液,这回避无可避的人换成了陆非辞。   无路可走,只能后退。   然而攻击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眼看着退无可退,他还好死不死地撞到了一堵“墙”。   那墙不硬,甚至又软又暖。   陆非辞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其实是一个人。   而眼前的攻击最终也没有落到他身上,陆非辞眼睁睁地看着风刃随风而散,毒液被雨水冲走,一时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生?”   他第一反应是沈不归回来了,不由松了口气,却感到背后的人身子一僵。   “你……没事吧?”   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沉甸甸的压抑,仿佛短短四个字中揉进了千言万语、千思万绪。   陆非辞一怔,倏地回过头,入眼是一张绝美的面孔。   竟是昨日在旅店中遇见的红衣男子。 第103章 凤凰甘草(8)┃“他、他为我挡了一下……那暗器有毒……”   “谢谢……”   陆非辞怔了怔,虽然不明白男子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但对方刚才的仗义援手总是真的, 因此还是先道了声谢。   “请问你是?”   他再度朝男子发问,然而这一次,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   九归在陆非辞的注视下几乎忘记了呼吸。   天知道就在刚才那一会儿工夫,他心里经历了多少大起大落。   原本做足了心理建设,打算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不料计划刚有了个雏形, 还未开始实施, 陆非辞就在节节后退中撞进了他怀里。   “砰”的一声, 那人的后背贴上了自己胸膛,发出了一种和心动差不多的声音。   这一撞来得猝不及防, 一下子将狐狸整个人都撞懵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陆非辞,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摆。   好在风刃和毒液适时地袭来, 那一腔无处宣泄的情感才终于有了地方发泄。   九归解决了银蛇的攻击, 定了定心神, 刚想说出准备好的说辞,就听陆非辞叫了一句“先生”。   于是, 因为那一撞而灿烂起来的心情瞬间又乌云密布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个“先生”指的是沈不归。   就算这样的反应是出于徒弟对师父的信任与依赖, 也还是令他心头泛起了一阵酸意。   然而紧接着, 这点小酸意却在陆非辞回头望向自己的瞬间烟消云散了。   三百年白驹过隙, 斗转星移,唯有这双黑眸清澈如初。   哪怕换了一副身体,也依然是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那个人。   九归望着这双眼睛, 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以至于忘记了全部准备好的答案。   过了半晌,直到陆非辞再度投来狐疑的目光,他的三魂七魄重新归体:“我、我是……”   轰隆——!   银蛇一击不成,再度发动了攻击。   蚀骨的剧毒液体铺天盖地的砸下,落到地面上,将石板砖腐蚀出了一个个小坑。   九归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太讨厌了,干吗老是打断他的话!   “你去组织周围人撤离,这蛇妖交给我吧。”   九归往前迈出一步,挡在了陆非辞身前。   下一刻,两股强大的妖力在空中发生了剧烈碰撞。   妖力撞断了树干,掀翻了地砖。   雨水飞旋,大地震颤。   九归看似是在蛮干,其实力道控制得很准。   毒液夹杂在落雨中四处流淌,却一丝也没有溅到陆非辞身上。   陆非辞怔了怔,见男子不落下风,而现场情况危险,便将凤凰甘草往怀里一揣,依言先去疏散百姓了。   转眼间,两只大妖已经在雨中交手了数十回合,身形几乎快成了两道虚影。   那银蛇修为本就不如狐狸,何况如今有伤在身,没多久便败下阵来。   她咬了咬牙,故技重施,将攻击目标转向了周围的普通人,以此为自己制造逃离的机会。   上百枚沾满毒液的暗器同时发出,朝四周射去。   仔细一看,竟是细小的动物毒牙或碎骨,化作漫天的枪林弹雨,扫射人群。   九归皱了皱眉,目光大致一扫,见陆非辞不在射程范围内,就没有理会蛇妖的声东击西,仍直取她的咽喉,想要一举将她拿下。   坦白讲,他没那么关心周围人死活,方才让陆非辞去疏散人群,也只是为了让他离开危险地带而已。   却不料陆非辞身形一闪,转眼就冲到了前排。双手结印,张开了一面巨大的结界,试图挡下所有攻击。   灵力在大雨中流转,发出柔和的金光。   剧毒的暗器仿佛被一堵无形的高墙挡住了攻势,在陆非辞身前齐齐停了下来。   然而他毕竟不是沈不归,独自面对千年蛇咬的攻击仍然吃力。   撑了片刻,竟有几枚暗器穿透了结界,朝他射来!   九归一惊,再也顾不得什么蛇妖,忙调转枪头,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银蛇见状,化出了原形想要趁机逃跑。   不料刚溜出去没多远,一道剑芒从天而降,彻底封断了她的退路!   沈不归终于赶了回来。   银蛇张开了血盆大口,恶狠狠地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重伤之下,最后的反抗也显得力不从心。   沈不归速战速决,三两下就将蛇妖封印,收入了捉妖瓶中。   他完成了任务,正想着回去喝什么酒庆祝一下,忽听陆非辞焦急地叫道:“先生!”   沈不归心里一咯噔,连忙赶了过去。   可当他赶到,才发现出意外的不是自家小徒弟,而是他绝对不想在这里看到的某人。   九归倒在地上,上半身倚靠在陆非辞身上,脸色和唇色都有些泛白,一副十分虚弱的模样。   “他、他为我挡了一下……那暗器有毒……”   陆非辞的语气有些慌乱,额角也浮出了一层薄汗。   事情就是这样,九归刚才眼见暗器射向陆非辞,而陆非辞双手结印分身乏术,情急之下,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下了那道攻击。   一颗细小的毒牙钉入了他的右肩,牙尖上沾着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剧毒。   沈不归:“……”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狐狸依偎在陆非辞身上,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咬牙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   陆非辞一怔。   原来他们认识?   怪不得这人刚刚会救自己……   可是,先生为什么这个口气?   九归垂下眼,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叹息。   于是陆非辞也不管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了,急道:“先生,他都中了毒!”   沈不归嘴角一抽:“你看他的伤口有事吗?”   陆非辞愣了。   低头一看,男人的衬衫被剧毒腐蚀出了一个小洞,毒牙没入的伤口却连血都没出,也没有中毒发黑的征兆……   这是怎么回事?   沈不归搁下一句:“你放心,这家伙死不了。”就调头回了旅馆。   九尾体内留着天狐一脉上古传承的宝血,百毒不侵。   当年妖王黑蛟都毒不死他,这银蛇的毒液能毒倒他?   至于那暗器留下的伤口,更是只有芝麻点儿大。   所以这家伙现在这虚弱样子,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   沈不归看着自家宝贝徒弟心急内疚的表情,想告诉他真相,又不想暴露九尾真身,索性眼不见为净地转身,回住处喝酒去了。   剩下的,留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陆非辞看着沈不归的背影着实愣了好久。   先生平时连过路受伤的小动物都会救,怎么此刻面对一个受了伤的大活人反而这个态度?   不对,严格来说,这男子也不是人吧……   陆非辞低头看着他。   方才男子与蛇妖交手,两股强大的妖气蛮横地对撞,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男子也是妖。   不过他的原形是什么,陆非辞还真没看出来。   有没有哪种妖能在一定程度上免疫蛇毒呢?   陆非辞在脑中搜索了一圈,无果。   于是也不再多想,男子能有此修为,大概也遇到过什么机缘吧。   九归被沈不归揭穿,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起来。   他一方面撑着地想要起身,一方面在心里将沈不归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我没事了,回去吧……”九归低声道。   “小心。”陆非辞伸手扶了他一把,却发现那人的小臂还在微微颤抖。   沈不归不知道的是,九归此刻的虚弱倒不完全是装的。   蛇毒入体,本身没什么,却意外牵动了他在过去三年中留下的旧伤沉毒。   体内仿佛被塞进了一团火,烧得他浑身难受。   天狐冢内的无间炼狱扑面而来,令他一时有些恍惚。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陆非辞见他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地发着呆,不禁又开始担心起来。   心想这蛇毒果然厉害,先生刚才那样讲,应该只是说这蛇毒对他而言不致命吧,但肯定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陆非辞心里紧了紧,和声道:“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雨势渐缓,红琦在屋里左等右等,也不见九归回来。   方才礼堂那边两股妖气剧烈碰撞,殿下此刻又迟迟不归,红琦等了半天,终于坐不住了。   她拿上了伞,打算出去看看。   刚走出门口,鼻子忽然一动,抬眼朝石巷尽头望去。   陆非辞一手撑伞,一手扶着九归,正在缓缓朝这走来。   红琦张了张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殿下的伤情怎么样了,而是,他们居然进展得这么快!?   九归此刻的状态并不好,苍白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头都显出了一种病态的美感。   但红琦透过那副病容,嗅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她总觉得殿下现在不是很难受,反而有些……高兴?   九归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陆非辞肩上,却没敢把重心往上靠。怕自己太沉,又怕陆非辞太累,整个人恨不得在空中拧巴着,姿势别提有多僵硬了。   他一路上都表现得不动声色,也不说话,可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   红琦远远地望着他们并肩而来,仿佛看到九归身后有一条大尾巴在飞快地摇。   狐狸美滋滋地想,这次真的赚到了。 第104章 凤凰甘草(9)┃狐狸表面平静,心里实则乐成了一朵花   陆非辞扶着男子回到房间躺下,又找来了绷带与药物, 原本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却不料对方执意不让他包扎。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我等会儿自己来吧。”九归一改刚刚恨不能粘在他身上的模样, 右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领口,说什么也不让扒。   陆非辞哭笑不得地在旁看着。   美人捂着胸口倚在床头,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要对他干什么呢。   “既然如此, 一会儿你自己处理吧。”陆非辞也不再强求, 放下了绷带,帮他倒了一杯水来。   “这次多亏了你, 如果你将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义不容辞。”陆非辞说。   他的声音虽然轻柔温和, 神色却不可谓不郑重。   九归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   其实他哪里舍得让陆非辞帮什么忙?无论是这三年来日以继夜的挂念, 还是再往前三百年魂牵梦绕的思念, 都足以让他将对那人的爱恋刻入骨子里。   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望穿了秋水, 才终于与伊人重逢。   此刻巴不得将人圈进尾巴里宠着, 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他好。   奈何经过三年前的那一夜, 他们之间已经裂出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以至于今时今日, 他甚至都不敢表明身份,满腔爱恋自然也无法付诸于实践,甚至都不敢倾诉, 只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   陆非辞道:“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你要走了吗?”九归蹭地坐直了身子。   他刚尝到了一点被人照顾的甜头,就如同初食禁果的小蛇,片刻都不想陆非辞离开自己的视线。   陆非辞看着那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睛,总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我再去问先生你的伤怎么办。”他回答道。   “我的伤一点儿也不碍事,你……”九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告诉他,你留下来陪陪我就好,可话未出口,自己就先羞赧起来。   “你……坐吧。”   九归最后还是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挽留,他往床里边挪了挪,给陆非辞腾出了一个坐的地方。   陆非辞一怔,不过还是坐了过去:“还有什么事吗?”   狐狸老脸一红。   陆非辞见他脸色不太对劲,不禁担心地问:“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真的!”狐狸担心他又要走,急忙点头,差点儿就要下地绕着他转两圈了。   陆非辞眨了眨眼,没再接话。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那个……我还是让先生再来看看吧。”半晌过后,陆非辞才又开口:“那银蛇毕竟剧毒,就算你觉得没什么,万一留下了后遗症也不好。先生精通医术,说不定能帮到你。”   九归那张脸一下子又耷拉下来,小声嘟囔说:“我不想见他。”   这可真是句肺腑之言,他如今的这副狼狈模样一点儿也不想让沈不归看到。   陆非辞愕然:“你和先生不是朋友吗?”   九归狠狠一摇头,凤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如果对面坐着的人不是陆非辞,他一定已经半讥半讽地甩出一句“谁跟他是朋友”了。   陆非辞这回真的有点好奇了:“那你为什么救我?”   从男子的反应来看,他和先生的关系似乎不算太好。   可自己与这红衣男子素不相识,他如果真的讨厌沈不归,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   狐狸无言以对,和陆非辞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憋出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陆非辞:“……”   他虽然还不了解男人,但也知道对方不是那么乐善好施的人。   因为在蛇妖放出暗器的瞬间,男人并没有开始行动。他是在毒牙突破了结界防线,朝自己射来时才赶到的。   “没关系,你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那就不必说了。”陆非辞摇了摇头。   九归知道自己的蹩脚理由根本骗不了人,“救死扶伤”四个字和他从来不沾边。   他的心就那么点大,从前装的是自己,三百年前又住进了一个陆非辞,实在装不下其他人了。   九归垂眸道:“其实,如果我从一开始就选择放弃蛇妖,去解救周围的人,那么现在也不会‘自食其果’了。”   他抬起头问:“你是不是也希望我这么做?”   沈不归昨日的那席话又在耳边响起,九归知道,陆非辞和他是不同的。   不料对方一怔,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说罢,竟还仔细思考了一番:“你如果能有这份心,我当然也高兴,不过救人不是你的责任,是我的,你能帮着对付蛇妖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陆非辞自幼受到燕行客的教导,确实也养出了一身君子操守。   他有自己的处事原则,然而这份原则是用来律己的,不是用来度人的。   何况男人是一只妖。   妖的世界弱肉强食,自古如此。他们只要能安分守己不伤及人类就谢天谢地了,还要强迫他们吃斋念佛的话实在太无理取闹了些。   这次换九归愣住了。   陆非辞起身道:“好了,你先好好睡一觉吧,我也去洗个澡歇一歇。”   经过小半天的折腾,陆非辞也确实有些累了。   这一次狐狸没再挽留他,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背影,恋恋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直到人已远去,九归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哗啦哗啦的落雨声,这才开始回味那人留下的余温。   他曾以为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毕竟在三年前的分岔路口,他走上了一条一去不返的错路。   不成想今日,老天一下子砸给他了太多惊喜,以至于此时此刻,他仍有一种恍然入梦的错觉。   九归摸了摸右肩上的小伤口,一咬牙,直接徒手抠了进去。   “嘶——”   指尖在皮肉下摸索片刻,终于抠出了一颗细小的毒牙。   他撇了撇嘴,随手将毒牙扔到了地上。   伤口转眼就不流血了,只留下一道小口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严重。九归低头一瞅,竟还觉得有些可惜。   陆非辞今日这么待他,就是因为这点伤吧……   他想到这里,不禁抬手比划了比划,纠结要不要将伤口弄大一点。   比划了半晌,突然放下了胳膊。   他既想得到那人的注意,又到底怕他担心。   九归倚在床头,怔怔地发了好半天呆。   突然,眉头一皱。   体内的旧伤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先生,我回来了。”陆非辞推开了沈不归的房门。   “怎么样?”沈不归问。   陆非辞一愣:“您是说隔壁那位先生吗?的确没什么生命危险,不过我看他的脸色并不好。”   沈不归:“……”   他叹了口气,投去一个语重心长的眼神:“我是问拍卖会那边怎么样了。”   “呃。”陆非辞摸了摸鼻子,走到沈不归对面坐下,“有三四个人受了轻伤,没有出现重伤或死亡的情况。我离开那会儿,公会的人似乎在跟当地居民商量,打算将凤凰甘草送到附近的省会城市再拍卖一次,毕竟还是城里安全些。”   他看着桌上放的捉妖瓶:“您这边问明白了吗?那蛇妖为什么突然开始食人心肝,现在又要来抢凤凰甘草?”   沈不归摇头:“她不肯交代,不过我检查了一下,她本人没什么大病,不至于要用凤凰甘草。”   陆非辞问:“会不会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沈不归说,“之后的事交给公会吧,真相如何不归我们管。”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沈不归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动身吧。”他指了指桌上的捉妖瓶,“得先去K市将蛇妖交给他们。”   至此,银蛇的事也算告一段落。   吃过晚饭,沈不归拎着一壶温酒,在屋檐下倚栏听雨,乐得清闲。   本打算好好放松一晚,却不料隔壁出了点小意外。   丝丝缕缕的妖气溢出,在空气中暴动流窜。   那气息狂乱又微弱,陆非辞或许感觉不到,沈不归却捕捉到了。   他神色一动,提壶走了过去。   “咚咚咚——”   沈不归客客气气地敲了敲狐狸房门,说出来的话却不很客气:“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或许是碍于陆非辞就在附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房间里的人同样用低哑又暴躁的口气回他:“滚!”   沈不归挑了挑眉,咔嚓一声,门锁应声开启。   他推门而入,眉心忽然蹙了蹙。   房间内一片混乱,妖气四溢。   空气中好像有几股不相容的力量在相互冲击,几乎扭曲了空气。   幸亏九归在房内设了一圈结界,困住了这狂暴的气息,才没有令外界察觉。   只是纵使拼命压制,还是有几缕妖气无可控制地溢了出去,被沈不归发现了。   “你怎么回事?”沈不归往里走了走,终于看到了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的某人。   他伸手扯了扯被子,没扯动。   九归把自己裹得死死的,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我说了……滚!”狐狸的语气很不好,只是声音比较沙哑,甚至有些颤抖,所以原本想表达的凶神恶煞也变得底气不足。   沈不归收回了手,抱臂道:“你不是真的中毒了吧?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你闭嘴!”狐狸忍无可忍地掀开了被子,“你不要欺我病着,就来这里耍威风……”   沈不归淡定自若地瞧着他,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身上的气息虽然紊乱,但却在一点点收敛,想来体内强大的抵抗系统正在恢复,出不了什么大事。   “哦。”沈不归点了点头,脸不红心不跳道:“我就是欺你病着,趁机来作威作福了。”   九归:“……”   这人的不要脸程度简直与日俱增。   他气呼呼地躺了回去:“我死不了,你可以滚了。”   “看在我今天心情好的份上——”沈不归非但没走,还在床边坐下了,“爪子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你不要得寸进尺!”九归差点儿又要炸毛。   “那你就实话实说,到底怎么回事?”沈不归抬眼,拍了拍自己的捉妖瓶,“你要是在这狂化了,我正好可以连你一道收了交给公会。”   狐狸咬牙道:“你等着!等我病好了……”他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沈不归趁机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腕。   九归这一咳嗽差点儿把肺都咳出来了,然而咳完之后,竟觉得舒服了许多。   一股温和的灵力从左手泉涌入他的身体,瞬间抚平了体内的燥热。   九归嗖地撤回了手,瞪了沈不归一眼:“别碰我!”   “狗咬吕洞宾。”沈不归都快气乐了,旋即眼中却露出了一点严肃:“你过去三年在天狐冢内,到底经历了什么?”   狐狸的情况确实不算严重,估计过一晚上自己也就好了。   令沈不归惊讶的是,他体内居然同时存在着九种不同气息的力量,像是一锅大杂烩被硬塞入了一个人的身体。   不过这情况和走火入魔不同,虽然种种力量互不相容,但每种都在他体内井井有序地运行着,并没有发生冲突,想来全都已经被他收为己用了。   九归低头道:“没什么。”   “没什么?”沈不归稍稍提高了一个音量,“这些力量怎么住进去的?你有几条命敢这么胡来?”   “烦死了!”狐狸别过头去不理他。   沈不归沉默了,天狐冢的威名他是听说过的,那里埋葬的不光是上古天狐,还有数千年来无数想要获得力量的狐族。   想要走出那里,所经历的艰险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这只狐狸大概是近千年来唯一一个活着走出天狐冢的。   “我听小六儿说,你不让他包扎?”沈不归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两遍,“身上都是伤吗?”   九归听到“小六儿”三个字时,睫毛微微一颤,口气终于没有那么冲了:“已经没有大伤了。你知道,我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通过天狐冢,一路上难免会受些小伤。”   那些曾经差点儿要了他性命的伤口,如今都成了他口中的“小伤”。   其实伤口深可及骨,就算没有天雷降下的刑罚那么重,也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   所以他才不敢让陆非辞帮他上药。   “怪不得。”沈不归叹了口气,可以想象这完好的衣衫下包裹着怎样一副遍体鳞伤的身体。   “怕他心疼?”   九归苦笑道:“他现在还不认得我,又哪里会心疼我?”   “也是,那你别扭个什么劲?”沈不归奇怪地问,“你也不是脸皮薄的人,怎么现在有这种机会还不好好珍惜?”   狐狸哼了一声,竟也没呛他,而是闷声道:“我怕他嫌丑……”   沈不归:“……”   狐狸自怨自艾起来:“我这一身伤,有时候自己看到都觉得恶心,万一吓着他可怎么办?”   沈不归嘴角一抽:“你以为他是三岁小孩儿吗?独闯过魔渊的人,能被区区几道伤疤吓到?还是说你还有别的伤?”   “没了。”九归摇了摇头,心里终于好受了些,低声解释道:“其实没什么事了,当初天雷劈下的伤已经好了,断掉的两条尾巴也已经长回来了,剩下的,真的都是小伤了。”   “嗯?天雷劈下的伤?”沈不归突然眉心一动:“三年前妄图逆天的人——是你!?”   九归差点儿后悔得咬了舌头。   他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沈不归脸色微沉:“你疯了?你想干吗?”   狐狸瞪他:“明知故问!我想干吗你猜不到吗?”   沈不归眯了眯眼:“你想要复活他?”   九归垂眸道:“我失败了。”   三百多年前,他为了诛杀妖王,曾经断过一尾,那断尾伤养了将近三百年。   直到三年之前,他重伤初愈,而陆非辞初到现世,头一回布施聚灵阵。   凭借着这通灵于天地的大阵,他的气息恍惚间被为他招魂了三百年的狐狸察觉到了。   然而那时的狐狸根本不知道魔魂的存在,更没想到他能死而复生,只以为是故人魂归,急切在现世搜寻他的亡魂。   然而遍寻不得。   那稍纵即逝的气息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终于压倒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在万念俱灰之际发动了禁术,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一意孤行地想要逆天改命,复活故人。   因此招来了天雷。   不幸中的万幸是,天雷撕裂了时空,竟把他直接劈到了陆非辞的聚灵阵里。   于是他被住进了“何从”身子里的陆非辞捡了回去。   “原来如此。”沈不归叹了口气,面色稍缓,却还是斜眼看他道:“你知道不自量力四个字怎么写吗?”   “我不想跟你吵架。”九归用被子蒙住了头,“你行行好,赶快滚吧。”   沈不归起身拂了拂衣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那你自生自灭吧。”   屋内终于又恢复了清净。   九归体内的妖气与毒素渐渐平息,困意也慢慢涌了上来。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晌,刚要入睡,不料又是一阵敲门声传来。   “你还有完没完了!?”狐狸暴躁地朝门外喊道。   话音刚落,人就僵住了。   “那个,是我……”陆非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九归一愣,出溜滚下了床,亲自跑去开了门。   舌头打结道:“你、你怎么来了?”   “先生让我来送个药。”陆非辞举了举手中的托盘。   药味异常苦涩,却扑了九归满面香甜。   他从来不知道燕行客还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瞬间觉得屋外的阴雨天都变得可爱起来。   “快进来吧。”   狐狸表面平静,心里实则乐成了一朵花。   那双凤眸眨啊眨的,眼睛里仿佛有光在跳。   陆非辞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心想男子看上去安安静静的,没想到私下里脾气还不小。   不过,美人大多是有脾气的。   刚才那声中气十足的质问,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从前养的某只狐狸大爷…… 第105章 凤凰甘草(10)┃九归:“你喂我就不苦了。”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中药气味。   狐狸见陆非辞亲自端着药碗来, 想也没想就咕咚喝了一大口。   顿时一脸菜色。   这药已经不单单是一个“苦”字能够形容的了, 简直难喝到令人发指, 搞得他半条舌头都发麻。   可还要努力在陆非辞面前维持形象,脸上的肌肉都快绷抽筋了。   “药方是先生亲自开的,里面加了苦参, 苦是苦了些, 不过先生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   陆非辞在旁观察着他的表情,神色讪讪地说。   燕行客这个混账王八蛋!   九归嘴角微微一抽。   他就说燕行客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原来在背地里给他来这套。   这碗药倒未必有假,只是在保证疗效的基础上多加了不知多少苦参黄连,难喝得他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陆非辞对此并不知情,他也不懂医术, 只知道这碗药中的名贵药材不少。可见先生和眼前这男子不光认识,关系应该还不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两个人都不承认罢了。   “还有半碗,凉了就不好了。”陆非辞用一种温和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九归:“……”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他在心里将沈不归来来回回鞭尸了八百遍,才委婉地开口道:“我的病其实已经好了, 要不……”   话音未落, 自己先住了口。   现在承认病好了,阿辞岂不是又要回去了?   好在陆非辞并不相信,还以为这是他拒绝喝药的说辞, 不禁笑道:“我看你修为不下千年,居然还怕苦吗?”   他一笑,整座房间里的空气都变甜了几分。   九归咽了口口水,怔怔地点了点头,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道:“你喂我就不苦了。”   陆非辞:“……”   这话从一只刚刚相识了不到两天的妖怪口中说出来,实在太奇怪了。   他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怔怔地问:“什么?”   狐狸此刻恨不得再逆一回天,穿越回半分钟前狠狠两巴掌打醒自己。   他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反应过来后,九归整个人腾地羞红了。红云一路从脖子蔓延到耳垂,遮都遮不住。   他尴尬地别过了脸,直想用九条尾巴将自己围起来。   陆非辞见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幻听。   眼前的妖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本体肯定是只活了不知几千岁的老妖怪,居然还要自己喂?   这种别扭又微妙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不知为何,陆非辞再度想起了曾经那只明明有手有脚,却喜欢肚皮一翻嘴巴一张等着自己的投喂的狐大爷。   “我、我开玩笑的……”九归结巴道,开始强行给自己圆谎,“从前生病也有人喂药,习惯了。”   原来还是个饭来张口的山大王。   陆非辞在心里“啧啧”了两声,只是回道:“快喝吧,过会儿药该凉了。”   九归急忙点头,一把抓起了托盘上的药碗就往嘴里灌。   结果强忍着喝了两口,终于忍无可忍地喷了出来。   “咳咳!咳……”   这药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难喝!?   “喝慢点儿。”陆非辞连忙上前拍了拍男人的后背,却发现对方的身子更僵了。   “这药……也不一定管用吧?”九归回过头,眼巴巴地看着陆非辞。   可惜陆非辞毅然决然道:“你放心,先生的药一向很灵。”   九归无法,只得实话实说地告状:“你先生看我不顺眼,这药里肯定多加了很多味苦药……简直难以下咽。”   陆非辞一愣,摇头道:“先生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吧……”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回想起了沈不归偶尔表现出的小任性。   只是在外人面前,他到底要维护一下这个教导了自己三年的男人。   狐狸露出了一个失望加委屈的表情。   陆非辞觉得,眼前的男子如果是只毛茸茸的犬科动物,此刻耳朵肯定已经软软地耷拉下来了。他怔了怔神,竟有种想要伸手过去揉一揉的冲动。   九归听他不信自己,赌气般的抓过了药碗,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一口气把药干了,连药渣子都没剩下。   瞬间苦得说不出话。   “小心烫。”陆非辞见他如此,也有些心疼。   他犹犹豫豫地掀开了托盘上的另一碗小盅盖:“这里也没什么甜食,我就煮了碗甜粥,想给你解解苦来着,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九归:“……”   简直是双重打击。   陆非辞略带尴尬的目光飘到了别处,因此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解释说:“我本来想让旅店老板代劳,没想到他出去了。我的手艺不算太好,你尝尝看,如果觉得不好喝,也不用强求……”   他煮了一小锅冰糖雪梨粥,自觉工序简单,也出不了什么错。奈何煮完自己先尝了一碗,味道依然很奇怪。   陆非辞自我安慰地想,这粥做都做出来了,还是端过来一份。一来表明一下自己的谢意,二来万一妖的口味和人不一样,觉得好喝呢?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九归。   九归:“……”   他在陆非辞一眨不眨的注视下,低头尝了一口粥。   还是熟悉的味道。   可居然不觉得难喝。   九归怔怔地盯着碗中的雪梨粥,不知是他爱屋及乌的心理作用,还是这三年来陆非辞的手艺确实变好了许多。   于是咕咚咕咚将粥喝了个干净。   喝到最后才发现,那人的水平其实稳定如初,只是刚刚自己的舌头都被苦麻了,只尝出了粥中满满的甜味和似曾相识的一点怪味。随着味觉一点点恢复,才又尝出别的味道。   陆非辞看着空碗,不禁微微一笑,平生第一次做出来的东西这么受人捧场:“好喝吗?要不要我再去盛一碗?”   “……”九归僵硬地点了点头,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好喝。”   陆非辞看他这副表情,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将错就错下去,起身收拾道:“没事的,要不我去喂小小吧。你接着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九归耳朵一动,眯了眯眼:“小小是谁?”   “是我刚捡回来的小橘猫。”陆非辞伸手比划说:“只有这么点儿大,长得又小又可爱……”   “咔嚓——”   九归手里的木勺碎成了两段。   “嗯?”陆非辞停下了将要离去的脚步,惊讶地看着他。   九归一把抢过了小碗,气鼓鼓道:“粥还有剩的吗?我喝!”   没想到他把那小畜生捡回去了不说,居然还给它取了名字!   这是打算一直养下去吗?   陆非辞看着忽然变得喜怒无常的男人,不由一怔,呆呆地盯着他看了数秒,这才回过神来,轻声笑说:“好好好,你喜欢就都是你的。”   九归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却又低下头,轻声问道:“你以前……也养过宠物吗?”   陆非辞愣了愣,半晌方道:“嗯。”   狐狸耳朵一动,满怀期待地抬起头。   陆非辞却就此缄口,仿佛那是个忌讳,连提都不愿提起。   他收拾好了托盘,垂眸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和先生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也是顺道来跟你道个别,多谢你今日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罢了。”九归没等到期望的答案,不禁有些小失望,却也没再追问。   “我再去给你盛一碗粥吧。”陆非辞轻笑道。   九归的好心情随着他的离去被清扫一空。   他望着窗外的阴雨,无不惆怅地叹了口气。   可是说到底,今日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又能怨谁呢?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辆黑色小轿车便驶入了边境小镇。   沈不归带着陆非辞出了门,准备动身前往Y省的省会城市K市。   陆非辞左手一个旅行箱,右手抱着小橘猫,跟旅店老板办理退房。   “隔壁的那位先生也走了吗?”陆非辞惊讶地望着他。   “对呀,昨天大半夜就离开了。”老板打了个哈欠,看在对方出手阔绰的份上,倒没有抱怨他深夜扰民。   陆非辞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那门窗紧闭的房间,神色略一恍惚,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喵……”小奶猫在他怀中喵呜一叫,伸头拱了拱。   “又饿了?”陆非辞低头看着小橘猫,相处不过两三天,他就摸清了这小家伙的秉性。   “你再这么吃下去,以后该改名叫‘肥肥’了……”陆非辞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却堪称宠溺,“等上车了再喂你吃东西。”   “先生,我们去完K市去哪呀?”陆非辞问道。   小轿车在细雨朦胧的山路上飞速行驶,前往市区。   “我打算休息一阵子,等下一个任务下来。”沈不归倚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陆非辞一愣,沈不归从前任务一个接一个,生活几乎连轴转,如今居然说要“休息一阵子”?   当然,他身为首座天师,如果真的想撒手不管,倒也没人能逼他干活。   只是他看似无拘无束,却一直身体力行地信奉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在任务完成数量方面堪称通灵界的楷模。   沈不归仿佛洞察了陆非辞的心思,睁开眼睛轻笑道:“不必多想,偶尔放个假而已。”   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眼神一闪。   距离血月越来越近了……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也享几天清闲时光吧。   “对了先生,我们隔壁住的那位大妖到底是谁啊?”陆非辞还是好奇,“我问了他两次,他连名字都不肯说。”   沈不归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忘记身后还跟着条图谋不轨的跟屁虫呢……看来清闲作乐的计划要泡汤。   “你想知道的话,下次自己去问他吧。”沈不归眼不见心不烦地一阖眸。   “还有下次?”陆非辞怔了怔。   “当然。”沈不归咬牙道,“说不定我们前脚刚到K市,又要在落脚的宾馆里‘巧遇’了。” 第106章 一路相伴(1)┃一枚闷声作死的少年   早上八点半, 陆非辞和沈不归乘坐的黑色轿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穿梭, 天渐渐放晴。   陆非辞在车上眯了一个多钟头, 再睁眼时,他们已经穿过了边境山林,进入了国道。   窗外阳光和煦, 晴空万里。   “终于出太阳了。”陆非辞和腿上的小橘猫一起抻了个懒腰, 坐在窗边晒太阳。   K市虽然已经入秋,不过还没到落叶的时候,公路两侧仍然绿树成荫。   前来接送的司机是通灵公会的人, 不过不知道沈不归的具体身份,只知道后面坐的是位大人物,因此一路上也不敢多话,只管专心致志地开车。   倒是沈不归先开了口:“K市近来境况如何?有出什么事吗?”   司机愣了愣, 才意识到后面的大佬在跟自己说话,语气听着还十分和善。   他连忙回答道:“今年以来各地都不太平, 不过K市好歹是省会城市, 治安情况还算好的。就是前阵子有蛇妖在省内作乱,专门食人心肝,搞得人心惶惶,这几天好像也没什么消息了。还有, 前头的服务站据说接连丢了好几个小孩子……”   司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事无巨细地唠开了。   后座上的小小拿小爪子捂住了耳朵,缩到陆非辞腿边继续睡。它被好吃好喝的伺候了两三天,已经没有初见时那么怕人了。只是还没什么安全感, 特别喜欢黏着陆非辞。   沈不归静静听着,一直也没有打断司机的话,听他从忧国忧民的天下大事谈到街头巷尾的市井流言,讲到最后自己都意识到自己跑偏题了,尴尬地透过后视镜看了沈不归一眼,沈不归却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血月降至,四海之内皆不太平。   汽车跑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来到一个服务站稍作休息。   这里离K市只有一个多小时路程了,空气清新,远山如黛。   陆非辞下车去买水,顺道活动一下筋骨。可是刚走到超市门口,动作忽然一顿。   有妖气。   他四下环视了一周,没有发现明显目标。   这里是距离K市最近的一家服务站,因此客流量较大,大巴士和小轿车都排了满排,超市中也挤满了人,人多口杂,气息便乱了起来。   陆非辞顺其自然地进了门。   不料下一刻,意外突生。   超市大门砰地一声关闭,众人惊讶地转过头,下一刻,人群之中传来一个小女孩儿尖锐的哭声。   紧接着妇女急切惶恐的声音响起——   “丽丽?丽丽!”   “我的孩子呢!?”   陆非辞眉头一皱,扔下东西就往外追。   他脚步几乎快成了一阵风,追寻着那丝妖气而去,终于在走廊尽头将人堵住了。   “定!”   一纸黄符抛出,转眼便将前面仓皇而逃的妖怪定住了。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神色警惕,凶神恶煞。   然而,他的身边却没有孩子!   沈不归正坐在车内休息,忽然鼻子一动,睁开了眼。   一个戴着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怀中抱着名昏睡的女童。   男人急急忙忙地找到了自己的停车位,粗暴地将女孩丢去了后座。   “这位朋友——”   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背影一僵。   沈不归不紧不慢地按下了车窗,坐在后座上扫了他一眼:“孩子还小,摔坏了怎么办?”   男人也不理他,快速拉开车门上了车。   不料车子刚一启动,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响。   发动机冒烟了。   沈不归看他片刻,摇了摇头:“你们老老实实地安心修行,也总会有得道飞升的那一天。为何明知是错,还要采取这种天理难容的极端手段?”   生吞童男童女,确实能加速妖类修为,不过生了灵智的妖一般不会这么做。   大概还是血月降至的原因,恶妖也多起来了。   男子被他识破了身份,反而不慌了,他缓缓转身,阴鸷笑道:“天理?弱肉强食难道不是天理?”   他弯下腰,摘下墨镜,死死盯着汽车后座上的沈不归:“我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你赶紧滚。如果敢多管闲事,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沈不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还在冒烟的发动机:“我不是已经多管闲事了吗?”   男人:“……”   沈不归叹了口气,难得想给自己放个假,事情却主动找上他,这就是天意吧。   他抬头扫了男人一眼:“鬣狗是吗?你们几个人?一起叫出来吧。”   话音刚落,若有所感地回过了头。   陆非辞追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这才松了口气:“果然是团伙作案。”   “你先把小女孩送回去吧,她家里人该着急了。”沈不归直接无视了那条人形鬣狗,伸手朝他身后的车座上一指。   陆非辞点了点头,神色轻松道:“行,那我买了水再回来。”   “顺便给它也带点儿吃的吧,小家伙又该吃午饭了。”沈不归伸手一指缩在后座上的小小。   小橘猫讨好地“咪”了一声,它本就胆小,在沈不归面前更加乖巧了。   某妖:“……”   他眼睁睁地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视他为无物,不禁勃然大怒。   老虎不发威,还不拿他当妖看了!   妖气奔涌而出,化作道道风刃冲向陆非辞。   紧接着,却像撞到了一堵硬生生的墙般,砰地一声烟消云散。   男妖看着站在原地连手指都没动的陆非辞,大惊失色。   旋即眼神一沉,整个人扭曲起来,身体越胀越大……   最终化为了一条穷凶极恶的斑鬣狗!   鬣狗仰天发出了一声怒吼,开始召唤同伴。   陆非辞也未阻止,而是趁机从车中抱出了被拐的小女孩。   沈不归从一旁的黑色小轿车中探出了左手,摸了摸女孩的脉搏:“只是昏迷,没什么大碍。”   只这一会儿说话的工夫,眼角的视线中便掠过了数道棕影。   陆非辞抬头一看,发现周围竟聚集来了十五六只鬣狗!   它们身形高大,神色贪婪而狠毒,正缓缓逼近小轿车。   尖叫声响起,人们纷纷四散而逃,要么躲进了屋里,要么缩在远处不敢靠近。   陆非辞眨了眨眼:“居然有这么多只?”   这些鬣狗们修为不高,但数量一多,还真有些难缠。   沈不归道:“应该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被K市的守护大阵拦截在外,便到这里胡作非为。”   血月的逼近,恶气横行,不光会刺激妖魔鬼怪体内的狂血与邪念,也会令大地灵气变得比平常更加稀薄。   妖作为开了智的生物,与魔、鬼、怪不同,可以吸收并转换一定程度的灵气,也就是说,充裕的灵脉可以助他们加速修行。而如今灵脉不复以往,便有妖族动起了歪脑筋。就连以往一些藏在深山里安心修炼的老妖也跑出来食人了,导致世间越来越乱。   巨型鬣狗们纷纷拱起了身子,露出了獠牙,摆出一副要进攻的姿态。   陆非辞却神色如常,右手稳稳地托住着女孩,左手微微一动。   腕上戴着的真火珠表面闪过一丝金光。   正当他打算将眼前这些鬣狗妖一窝端了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了。   空中毫无征兆地飞来一枚小银球,在他面前炸开!   刹那间火光四射,鬣狗们嚎叫着流窜起来,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陆非辞一愣,和沈不归面面相觑。   显然,出手的不是他们。   “最近在服务站附近频繁作案、残害女童的团伙就是你们吧?”   一道年少嚣张的声音响起,陆非辞转过身,只见一名素未蒙面的少年走了过来。   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染着一头棕色短发,右手随意把玩着几颗银球。   唇边笑容轻浮,颇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还真以为离了城天高皇帝远,就没人治得住你们了?”   他言行举止都透露着一股浮夸,甚至还在站定后摆了个酷炫的姿势,伸手一指道:“妖怪,受死吧!”   鬣狗们被那银球炸得恼羞成怒,立刻转换了攻击目标,朝少年扑去。   少年掌中银光闪过,又接连抛出好了几枚暗器。   他以为自己救了几个命悬一线的“普通人”,那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的身影肯定帅气极了。   此刻简直自豪感爆棚,巴不得赶快收了这些犬妖,然后拍个照发个朋友圈表彰一下自己。   于是打得分外卖力。   陆非辞想过去帮他一把,居然还被吼了回来。   “你怎么还不跑?赶紧逃命啊!”   陆非辞:“……”   “道谢的话一会儿再说!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陆非辞:“……”   “喂!你没长眼睛吗?让你赶紧闪开!一会儿受了伤别碰瓷啊!”   陆非辞:“……”   他默默退了回来。   眼前这少年修为虽然不高,身上的宝物却着实不少。   退敌的暗器,护身的符文,封印的法器……总之浑身上下都是好装备。   陆非辞不由感叹道:“这么个败家砸法,我看着都替他肉疼。”   单说那银球,内有符篆加持,一枚就能炸走十几只犬妖,肯定价值不菲。   少年却几乎拿它当弹珠来玩,用着丝毫不心疼。   八成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才这么不知米贵。   不过无论性子如何,他既然肯站出来见义勇为,可见心地还是不错的。   “我先去还人了。”陆非辞指了指怀中的女童,对沈不归道。   宝物总有耗尽的时候,少年这样下去大概不是办法。   不过现场有先生在,那些小妖也翻不了天。   果然,另一头的少年渐渐用光了口袋中的法宝,开始暗恨自己出门前没多带点儿装备。   他原本只是想出来兜个风,谁成想会碰上这些啊?   而且这鬣狗比他想象得还要难搞!   如今黔驴技穷,在对方疯狂的进攻下有些招架不住了。   少年绝望地想,早知道他当初就乖乖待在首都了!   现在可倒好,好不容易以外出试炼的名头逃出了家,摆脱了随行人员,还没快活够呢,就遇上了这种事。   原本只是想出来逞个威风,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难道自己一世英名,就要栽在这穷乡僻壤了?   少年咬了咬牙,将手伸到了最里面的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十分繁复的黄符。   就算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他看着这道杀手锏,仍有些舍不得用。   直到鬣狗朝自己扑来,少年一狠心,打算催动符咒。   不料下一刻,冲向他的鬣狗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撞飞了。   少年一呆,随即停下了动作。   沈不归终于下了车。   他既没有拿剑,也没有画符,只随意挥了挥手,那一只只比人还高的巨型鬣狗就仿佛被什么力量牢牢束缚住了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能。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比刚刚抛出去的银球还圆。   沈不归走了过去,轻轻一勾手指,那复杂的黄符便飘到了他手中。   “这符你从哪里来的?”他低头扫了两眼此符问道。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飞速上前一把抢回了符咒:“你干吗呢?快还我!”   他虽然知道眼前的男子修为肯定远高于自己,却并不怕他,反而怒道:“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点出手?害我差点儿没命!”   “你不会没命的。”沈不归抬头笑了笑,“何况我看你还挺乐在其中,给你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还不好吗?”   “谁乐在其中了!?”少年虽然爱嘚瑟,却不能容忍别人说他爱嘚瑟。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符,明明刚刚砸宝贝砸得那么漫不经心,对待此符却一反常态。   待一切收拾完毕,抬头见沈不归还在看着自己,又忍不住得意道:“看什么看?知道这是什么吗?就算你将来能修炼到天级,也画不出这种符来!”   “哦?”沈不归眉峰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这符还是只道敷衍了事之作,当不起你这么高的谬赞。”   少年却突然怒了,愤愤吼道:“你丫识不识货啊?知道这是谁画的吗?”   沈不归:“……”   他活了那么久,头一次被人说不识货。   对方还是个只有下玄位的毛头小子。   “说出来吓死你——这可是首座天师沈不归亲手画的符!”少年说着,眼中亮起了无比崇拜、无比钦慕的光芒。   “哦。”沈不归点了点头,“所以为什么在你手里?”   他隐约记得此符,是一年多前画给公会的一批梵天雷霆退魔符。   此符威力巨大,相当于把一座雷霆大阵凝缩到了一纸符文上,因此画起符来相当耗费灵力,催动起来倒比较省力。   他原本不想画这些,奈何彼时陆非辞刚刚暴露了地级修为,公会的人紧追不休,他既然要对方放手,总要给他们一点甜头,于是便在其他方面比较配合,敷衍画了几道了事。   饶是如此,这批符咒的威力仍然不可小视。   退魔符虽然主管退魔,不过既然连魔都能退,其它邪物自然也不在话下。   少年居然要用此符来消灭眼前这些小妖,简直是在暴敛天物。   面对沈不归的提问,少年非但不答,还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沈不归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语气却还算温和:“你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大脾气?”   少年本性倒也不坏,只是被惯得有些不像样子。   相比之下,自家徒弟可就好多了。   这念头刚一起,说曹操曹操到。   “先生。”陆非辞拎着一袋子吃的喝的回来了。   “人已经送回去了,她妈妈拉着我谢了半天,让你们久等了。”他边说边从袋中拿出了两瓶水和一根火腿肠,然后将剩下的东西放入了汽车后备箱,这才抬头问道:“都解决了?”   “嗯,你将这些鬣狗收了吧,到时候一并交给公会。”沈不归说。   “公会?”少年耳朵一动,朝这里看来。   沈不归却没再多言,只是对陆非辞笑道:“上车吧,这才十点多,我们到了K市还不耽误午饭。”   关于那雷霆退魔符的问题,他心中已有了大致猜测,于是也不再询问少年,转身回到了车上。   少年撇了撇嘴,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晦气,潇洒地离开了这里。   中午十一点半,黑色小轿车经过了四个多小时的行程,终于将人送到了K市通灵者公会。   沈不归交出了那条千年银蛇,拒绝了公会安排的接风洗尘各种招待,带着陆非辞无事一身轻地走出了大楼。   “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想吃哪里?”沈不归显然心情不错。   陆非辞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周围什么好吃,只能掏出手机搜了搜附近推荐:“旁边有家仙悦楼,人气评价都挺高的。”   沈不归一锤定音:“好,那就它了。”   然而人气高的餐馆总是要排队的,仙悦楼也不例外。   “要换地方吗?”陆非辞看着眼前的长队问道。   沈不归好久没做过“排队”这么浪费时间的无意义举动了,想了想,却觉得自己也可以难得奢侈一把,于是点头道:“反正没什么事了,等等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队伍并没有等很久。   不是因为排得快,而是因为有服务员过来,请他们直接去楼上包间。   “A03号包间里的客人邀请您二位上去。”   沈不归嘴角一抽,抬头扫了眼二楼靠窗的包间,突然改了主意:“我们换个地方吃吧。”   “啊?”陆非辞愣了愣,刚还在想自己肯定不认识K市人,楼上坐着的肯定是沈不归的朋友,不料沈不归本人这就要走。   “先生?”陆非辞追了上去,“说不定是你朋友呢,不上去看看吗?”   “不用了。”   “上来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陆非辞不由一怔。   这声音……   他仰头望去,只见仙悦楼二楼西侧的窗户被轻轻推开。   九归微笑着倚在窗边,在正午的阳光下容光焕发:“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隔着一层楼,他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二人耳中,沈不归想装听不到都难。   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是啊,真是太‘巧’了。” 第107章 一路相伴(2)┃狐狸:跟你姓   仙悦楼, A03号包间内鸦雀无声, 气氛有些尴尬。   沈不归离开小镇前刚刚预测过三人可能在K市重逢, 不想一语成谶。   陆非辞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光是因为先生预测得这么准,而是因为他本以为对面的男子之所以邀请他们上来,也是因为沈不归的关系。却不料这两人互相不搭理, 都只自顾自地吃东西。   陆非辞觉得男子也是一片好心, 至少省了他们排队的时间,这样干晾着人家总不大好,于是主动问道:“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正在埋头进食的九归身子一僵, 停下了动作。   他虽然处心积虑地安排了一场重逢,还摆了十分风骚的姿势出场,但等到陆非辞又这么近距离地坐到他面前时,他就又开始紧张了。   好像再也回不去当狐狸时的任性时光了。   “好了。”九归咽下了食物, 乖乖点头。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伸手虚虚地捂住了右肩, “毒已经解了, 就是伤口处还有些疼。”   坐在一旁的沈不归突然笑了,头也不抬地问:“你那伤口有钉子眼儿大吗?”   “先生。”陆非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语气不光无奈,甚至有些埋怨:“人家昨天才受的伤, 哪有那么快好?”   沈不归:“……”   居然还维护起这只混账狐狸了!   他嘴角微微一抽, 心情复杂地看了眼九归,又看了看自家宝贝徒弟,脑中不伦不类地蹦出了一句儿大不中留。   狐狸则瞬间熨帖了。   心中原本有个小人儿正要跟沈不归发火, 此刻却被陆非辞三言两语安抚下来。   他像是一只在午后庭院中晒太阳的猫,舒舒服服地抖开了身上的毛,脸上的表情欣然而惬意。   九归朝沈不归投去了一个挑衅的笑,觉得自己食欲都变好了,于是开开心心地招来了服务员,给自己和陆非辞加餐:“这个牛肉再来两份,还有这个、这个……”   陆非辞看着他大手一挥,转眼又加了十道菜,无不惊愕地想,原来妖都这么能吃。   “再给你来份糖醋排骨?”得意忘形的狐狸张口就道:“酸酸甜甜的,你应该爱……”   “吃”字还未出口,沈不归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九归身子一僵,差点儿咬了舌头。   陆非辞目光一动,转头看他。   “谢谢。”他先是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然后看似随意地笑着问:“为什么觉得我喜欢吃这个?”   九归结结巴巴道:“我看你好像、好像更喜欢这种糖醋的……”他目光所及,顺势而为地指了指桌上的糖醋鱼。   陆非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倒不是惊讶于对方心思细腻,而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观察自己。   “我们刚刚分别不到一天,如今又能在K市遇见,也是缘分。”陆非辞轻声一笑,“这一次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我叫……陆归。”九归偏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老脸突然一红。   陆非辞怔了怔,两人居然还是同姓?   陆龟……本体不会只是万年龟吧?   “何从。”他笑着伸出了右手,仍然采用了当初的化名。   九归低头望着那只手,手指纤长,白皙如玉。   他痴痴地想,如果这双手还能再一次温柔地揽它入怀,轻柔地抚摸过它的皮毛,那自己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狐狸伸出了爪子。   握手的瞬间,仿佛有股电流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了身体,直击他的心扉。   电得他半边心发麻,半边心作痒。   九归嗖地抽回了手,开始一言不发地埋头吃东西。   沈不归在心里笑话了一声“没出息”,然后继续喝他的小酒。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过了半晌,九归才平复下心情。   陆非辞回答说:“先在K市休息几天,到处逛逛。”   九归小声道:“我也想到处逛逛。”   陆非辞:“什么?”   九归立刻换了话题:“你们订宾馆了吗?”   陆非辞点头:“订了,就在旁边的香格里拉酒店。”   “这么巧——”狐狸耳朵一动,若无其事地拿出了手机,一边给红琦发短信一边说:“我也住那边。”   沈不归:“……”   饭后,九归大大方方地结了账,三人一起回了酒店。   沈不归眼不见为净地走在最前面,其余两人跟在他身后聊天。   陆非辞:“红琦姑娘是离开了吗?”   九归:“她在宾馆呢。”   陆非辞讶然。居然还带在身边?   “您带着她来Y省是要找什么人吧?”陆非辞问,“现在找到了吗?”   他最初以为男子想找的人是沈不归,现在看来却不像。   九归语塞:“我……”   陆非辞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了然:“是我冒昧了。”于是换了话题:“伤口还疼是吗?我这里有点药膏,一会儿拿去给你吧。”   九归沉默是金地点了点头,之后却死皮赖脸地借拿药之名跟去了陆非辞的房间,默默记下了他的房间号,想着可以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趴窗外多看两眼。   “别站着了,进来喝口水吧?”人既然都跟到了门口,陆非辞就索性请他进屋了。   于是九归高高兴兴地迈步进去,最后却生了一肚子气回来。   原因无他,还是因为那只碍眼的小橘猫。   这傻乎乎的小畜生居然正窝在陆非辞床上!见主人回来,狗腿地滚起身,“喵呜”一叫。   九归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   怎么把这家伙带来了!?   最重要的是它凭什么上床??那原本可是他的专属位置!   狐狸眼睛一眯,小橘猫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尾巴上的毛根根立起,像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却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缩起身子瑟瑟发抖。   “怎么了?”陆非辞被叫声吸引,走过去抱住了它,轻轻揽在怀里哄着,“别怕别怕,饿了吗?我这就给你去冲奶粉。”   九归脸色更黑了。   陆非辞从箱子里翻出了药膏和刚买的猫奶粉,前者给了狐狸,后者则进了小橘猫的肚子。   然而小小还是在发抖。   “不好意思,它可能比较怕生,或者畏惧大妖的威压……”陆非辞抬起头为难地看着九归,婉转地赶客道:“你累不累,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   九归:“……”   瞬间委屈爆炸。   他看着窝在陆非辞怀里“博取同情心”的某只小团子,巴不得自己变成那猫。   却又不敢变回狐狸形态再让陆非辞捡一次,最终只好悻悻作罢,浑身低气压地离开了。   陆非辞补了个午觉,在看书撸猫中度过了难得清闲的一下午。   到了晚上,又去陪沈不归喝酒。   晚间新闻里正播报蛇妖被捕的消息,这只吃人的妖精终于落网,Y省的居民们也纷纷松了口气。   陆非辞没有辜负这难得的假期,专程列了张未来三天的出行计划表。   九归则让红琦密切关注两人的动向,打算再多来几次偶遇。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是灰蒙蒙的阴蓝,陆非辞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先生?”陆非辞还没睡醒,模样有些惺忪。   沈不归站在门外,左手握着不归剑,外罩他的卡其色风衣,一副马上要出门的装扮。   陆非辞愣了愣:“不是说八点碰面吗?”   “出事了。”沈不归说,“我现在要再去公会一趟,过来和你说一声,你也不必等我,给自己放两天假吧。”   陆非辞一愣:“什么事?”   沈不归道:“昨夜又发生了一起妖怪食人心肝的案子,手法和那银蛇一模一样。”   “什么?”陆非辞一下子精神了,“怎么会?那银蛇跑出来了?”   沈不归摇头:“没有,我打电话确认过了。那蛇妖伤人无数,罪无可赦,被囚禁在封印阵里,打算于今日午时炼化。”   陆非辞皱了皱眉:“那会不会是别的妖怪出来作乱,故意模仿她的手法混淆视听?”   沈不归仍是摇头:“银蛇之事虽然轰动,但具体的作案手法和细节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并且她吃人的顺序和一般恶妖不一样,昨晚的作案者从何得知?据说现场还留下了蛇妖毒液,正在检测和那千年银蛇的是不是同一种。”   陆非辞又猜:“难道那银蛇是双生的,其实有两条?”   沈不归叹气:“别猜了,真相如何还不好说。不过如果还有另一条银蛇在,那我的任务就还没完。”   陆非辞眨了眨眼:“不需要我帮忙吗?”   沈不归终于展开了眉头,和声道:“你先继续睡会儿吧,我去公会那边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有要你跑腿的地方我再打电话。”说罢,神色淡淡道:“管它有几条银蛇在,只要敢出来作乱,就一条也跑不了。”   陆非辞点了点头,又回去躺着了。   不过心里想着这事,也没睡踏实。   上午九点,果然接到了沈不归的来电,让他去趟公会。   陆非辞低头看了眼自己缠满绷带的左臂,起身抓了件长袖格子外套披上出门了。   不料在酒店门口又碰到了那位自称“陆归”的大妖。   九归听说他们今早八点有活动,于是早早地就到酒店大堂候着。   还摆了个十分优雅的姿势坐在一旁佯装看书。   千盼万盼,转眼就从八点等到了现在。   姿势都快摆僵了,这才盼来了陆非辞。 第108章 一路相伴(3)┃血丹   陆非辞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和陆归一起踏上了去往公会的路。   对方执意说想去看看, 他也没有理由阻止。   透过车窗的倒影, 陆非辞仔细审视着坐在一旁神态悠然的男人, 好奇道:“我认识的妖大多害怕去公会,您怎么反倒迎难而上?”   通灵者公会威名在外,强者云集, 就算是安分守己的良妖也不愿过去, 这么多年来,他只认识一个例外。   九归愣了愣,先是小声道:“你我相识一场, 也算是半个朋友了吧?你不必用敬语。”然后才回答:“那群酒囊饭袋,有什么可怕的?”   说罢才想起来陆非辞也勉强算是这“酒囊饭袋”中的一员,不由心虚地瞄了他一眼。   结果四目相对了。   陆非辞也在打量他,觉得这骄傲自负的说辞莫名熟悉。   不过男人修为摆在那里, 也确实有骄傲自负的资本。   “不管怎么说,公会真的不是旅游的地方, 我也没法带你进去, 你如果真的只是想去看看它长什么,一会儿烦请在楼外转转吧。”陆非辞无奈地说。   九归乖乖点头:“听你的。”   上午九点半,陆非辞风尘仆仆地赶到了K市通灵者公会。   “先生,情况怎么样了?”   “你来啦。”沈不归放下手中的资料, 抬起头道:“昨夜现场留下的毒液分析结果出来了, 就是被我们捉住的银蛇本人的。可我亲自去看了一眼,那银蛇还好好地呆在困妖阵中,问她问题她也不答, 一副安心求死的模样。”   陆非辞问:“还有同伙在?”   沈不归:“应该是了,所以剩下的漏网之鱼才既了解银蛇的作案手法,又携带有她的毒液。”   陆非辞:“这要从何查起?有头绪了吗?”   “公会的人还在追踪,不过不一定有效率,而且……”沈不归目光一闪,抬眼看了眼墙角的摄像头,就此缄默,只是道:“你最近自己多注意些。”   “嗯?”陆非辞一怔,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只能点头道:“我知道了,所以您叫我来干吗?”   沈不归身子向后一靠,掀起了眼皮,不答反问道:“那家伙是不是也跟来了?”   陆非辞眨了眨眼:“您是说陆归先生?”   沈不归听到这名字不由一乐:“你问问他,能不能请红琦来帮个忙。”   陆非辞奇怪道:“他不是您朋友吗?为什么要我来问?”   “谁说我们是朋友?”沈不归轻轻挑了挑眉,幽幽道:“那家伙脾气大得很,我问不一定能成,可你问一定能成。不信你试试。”   于是陆非辞懵懵懂懂地去问了,结果真的成了。   陆非辞发现这位大妖在自己面前似乎特别好说话,明明是自己有事相求,对方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陆先生从前见过我吗?”陆非辞不禁有此疑问,“为什么这么帮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身上的气息特别舒服……”九归别扭地含糊道,“红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鼻子很灵的,找人绝对比公会靠谱。”   两人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嚷嚷声。   “拜托嘛!我知道沈天师就在这里,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就一面!”   陆非辞耳朵一动,回身望去。   居然是上午在服务站遇到的那个少年!   少年此刻满脸激动,两眼放光,兴奋得脖子都红了。   像是个即将要见到自己偶像的追星少年,正围着身边的男人左求右求。   而他身旁的男人身穿灰色西装,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脸色和嘴唇都微微泛白,显得有些病态。   陆非辞认得,这人是K市通灵者公会的副会长岳遥,会长如今有事外出,公会暂时由他主事。   岳遥无奈道:“我的小少爷,那可是首座天师,向来习惯独来独往。我平白无故就带你去见他,惹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什么独来独往呀,他这三年来不是一直带着个快要堕魔的家伙在身边吗?我就去见他一面,就一面!保证乖乖的不闹事!我好不容易逃出家,机会难得啊!”   陆非辞:“……”   这少年大概不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就已经见过自己梦寐以求的首座天师了。   不光见了,还把人家怼了。   “诶?是你!?”少年也终于看到了陆非辞。   陆非辞先对岳遥点了点头,然后好奇地问少年:“你想见沈天师做什么?”   这少年身上宝贝无数,还能这么跟副会长说话,可见背景之深。   所以口气也很冲:“关你什么事?”   少年撇了撇嘴,下一刻却突然感到周身一寒,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九归小小地哼了一声。   这个废物点心明明修为这么低,居然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跟陆非辞说话?   岳遥眉头微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却又由于修为差距无法捕捉具体。   他没有戳破陆非辞的身份,只是颔首示意。   目光扫过一旁的九归,不由得惊艳了一下。   “这位是……”   话音未落,忽然脸色一白,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咳嗽声许久未停,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把一旁的少年都吓了一跳。   “岳会长?您没事吧?”陆非辞上前扶他。   岳遥只是摇了摇头,右手哆嗦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瓶药,倒出了一枚颜色鲜红的小药丸。   那药丸似乎是他自己炼制的,上面还有些细小的纹路。   他吞下一枚药丸,这才慢慢止住了咳嗽。   “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岳遥直起身道。   陆非辞:“岳会长这是怎么了?”   岳遥自嘲一笑:“老毛病了,只是最近忙得厉害,才加重了病情,没什么大碍。”   陆非辞有沈不归交代的任务在身,也就没再久留,稍微寒暄了两句,便和九归离开了。   “红琦姑娘。”陆非辞从怀中悄悄拿出了一个密封袋,递给她道:“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何先生客气了。”红琦微微一笑,将密封袋拿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   “这是现场留下的东西,能不能闻出凶手的气味?”陆非辞问。   “这气息很杂……有血腥气和油烟味,应该是死者留下的气息。还有其他人……”红琦抬头扫了扫眼前的公会大楼,“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在采集过程中沾染的气味。再有就是……”   红琦眉心一动:“那银蛇的气息?”   “银蛇已经被关起来了,今日正午处决。”陆非辞低头一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   “不过昨夜在现场发现了银蛇毒液,可能是毒液中带出的味道。”陆非辞补充道,“没有其他人或妖的气味了吗?”   红琦摇了摇头:“没有了,这凶手和银蛇既然是同伙,肯定也懂得隐匿气息之法。不过……”她转身将目光投向远方,不确定道:“这毒液的味道我好像在哪闻到过,就在K市市内。”   陆非辞神色一喜:“能追踪到这股气味吗?”   随身携带银蛇毒液的,十有八九是那银蛇的同伙。   红琦略一犹豫,抬头看了眼陆非辞身后的九归,只得点头道:“我尽力吧。”   一辆拉风的敞篷车奔驰在K市的大街小巷。   陆非辞负责开车,九归坐副驾驶,红琦则在后座上凝神辨析着四周的气味。   “还要再往南开吗?”陆非辞问,现在已经南行了十几公里了。   红琦点头:“不是这一带,再往南看看。”   三人一路南去。陆非辞认认真真地目视前方,红琦认认真真地环视四周,只有九归托腮向左,认认真真地看着驾驶员。   他其实才不关心什么妖魔作乱,他只是来陪陆非辞的。   哪怕就像这样一起出去兜兜风,也令他感到十分满足。   大概是狐狸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陆非辞也感到了不对劲:“你在看什么?”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九归一眼。   狐狸犹如偷鸡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结结巴巴道:“我、我在看你左边的风景……”   这下连后座的红琦都忍不住扶额。   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上古异兽都已经百子千孙兰桂腾芳了,而她的王还是只万年老光棍。   陆非辞也有些无语,却没有戳破这蹩脚谎言,只是客气地笑笑:“麻烦你了,太阳这么大还要陪我到处跑。”   九归显然把这句客套话当作真了,于是赶忙摇头:“这有什么?今后还要陪你一路呢。”   陆非辞讶然:“??”   这话从一个男妖口中说出,听着实在别扭。   他讪讪一笑,刚要说什么,忽听后座的红琦道:“等一等!”   陆非辞赶忙刹车。   三人已经来到了城南较偏的地带,四周人烟稀少,放眼望去是一排排矮房。   红琦闭上了眼,周身妖力弥漫而出,化作条条白影朝四周扩散。   过了片刻,才忽然睁开眼,伸手朝东一指:“在那边。”   三人最终在红琦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座看似废弃的小阁楼前。   小楼只有上下两层,墙壁斑驳,破旧发黑,周围还围了一圈蛛网,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就是这里。”红琦说,“但是我感觉不到有人在内,只能闻到银蛇的毒液气息。”   陆非辞握紧了手中的退魔弓,转身对二人道:“你们稍等片刻,我进去看看。”   九归跟了上去:“你一个人?里面说不定有那蛇咬同伙在呢,我跟你一起吧。”   于是不由分说地走进小楼。   大门推开,楼内一片黑暗。   所有窗户全部被挡光窗帘遮住了,阳光丝毫照不进来。   黑暗中,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狐狸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臭死了。”   陆非辞点燃了一张照明符,这才看清了室内的陈设。   家具齐全,只是一所普通的废弃住宅。   他又摸出了一张符,抛向空中。黄符瞬间一分为二,在楼上楼下展开了搜索。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楼内居然真的没有人。   陆非辞收回了探测符,对九归道:“二楼好像有东西,我们上去看看。”   小心翼翼地来到二楼最西侧的屋子,推开房门的瞬间,陆非辞瞳孔剧缩。   房间中央有一张漆黑的大桌子,桌上除了形形色色的各类试管和一个小炼丹炉外之外,还有许多用福尔马林浸泡着的活人器官!   “同伙没找到,倒是找到那伙人的据点了。”   陆非辞走上前去,扫了眼桌上的东西:“这试管里装着的是血吧?还有……”他伸手敲了敲令一只淡绿色的试管,“银蛇毒液。”   此情此景,不由令他想起了三年前在A市接过的某起委托。   一念至此,就听身旁的男人小声嘟囔道:“又一个拿人血炼丹的……”   陆非辞愕然地转头看他。   九归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强装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陆非辞:“没什么……你也遇到过这种事?”   九归点头:“心术不正的人总是很多。”   陆非辞叹了口气,伸手掀开了丹炉的盖子。   瞬间瞳孔骤缩——   丹炉中躺着几枚鲜红色的药丸,竟与岳会长药瓶中的一模一样! 第109章 一路相伴(4)┃“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陆非辞脑中嗡的一声响, 死死盯着炉中的血丹。   可怕的猜想纷至沓来。   九归见他脸色不对, 关切问道:“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丹药, 这才微微皱起了眉:“这是不是上午那个什么副会长的药?”   他跟着陆非辞时,大多数视线总是在心上人身上。因此也没太注意岳遥服下的药具体长什么样,只瞥到药丸颜色鲜红。   陆非辞定下心神:“模样是一样的, 但还不能这么轻易下结论, 我先通知先生……”   话音未落,手机自己响了。   恰巧是沈不归打来的。   “那银蛇逃了。”   沈不归直奔主题,上来就甩出个重磅消息。   “什么!?”陆非辞一怔, “怎么逃的?”   “在送她去处决的途中跑掉的。这次也好,之前独闯省公会偷药也好,她的修为虽然深厚,但绝做不到全身而退——公会内部肯定有叛徒与她里应外合。”   “先生, 跟你汇报件事。”陆非辞的目光转向了丹炉,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怀疑岳会长有问题。”   那边的沈不归稍一沉默。   陆非辞:“先生, 你现在在哪?那边好多杂音。”   沈不归:“我还在追击银蛇的路上, 那家伙原本就有伤,应该跑不远。”   陆非辞望了眼桌面上的器官:“那这边……”   沈不归:“你将那里的地址发给我,此事就不要再管了。”   陆非辞愣了愣。   沈不归解释道:“这事涉及公会内部的丑闻,比较敏感。何况岳遥是贾仁义一手提上来的人, 原本是要接替K市会长一位的。这事如果曝光, 无异于打了贾仁义一耳光。你身份特殊,还是尽量少掺和吧。”   天师贾仁义,现任通灵者公会总会长。   陆非辞没见过这位贾会长, 但知道沈不归对此人的评价一向不高,因此对他也没太多好印象。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沈不归:“我还有事,回去慢慢聊。”   挂了电话,陆非辞给沈不归发了地址,又在现场拍了几张照,便跟九归走出了小楼。   本想先回住处,等沈不归回来再谈,却不料意外又发生了。   他们居然比沈不归先一步遇上了出逃的银蛇。   银蛇成功越狱后,化作人身,直奔城南的窝点,她虽然负伤,但隐匿气息的秘术还在,沈不归要追踪也没那么容易。   于是兜兜转转,反倒是跟陆非辞狭路相逢了。   陆非辞刚答应了沈不归不再掺和此事,可如今敌人近在眼前,他也不能视而不见。   如意箭破风而出,在空中留下一道蜿蜒的金影。   银蛇本就重伤未愈,对付一个陆非辞都有些吃力,何况一旁还站着九归。   狐狸瞄准时机,打出了惊天动地的一拳,力道之猛,差点儿连周围的房屋大树都掀翻。   蛇妖瞬间就被打回了原形。   飞扬的尘埃落定,地面上留下了一座巨坑。   陆非辞又给沈不归打了通电话,得到的指令时原地不要动,等他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陆非辞小跑上前,看着软瘫在地一动不动的银蛇问:“死了?”   九归摇头:“还留了一口气,你要不要先把她收了?”   陆非辞想了想:“还是先等先生来吧。”   待在一旁安静围观的红琦此刻突然转过头:“有人来了——不是沈天师。”   一阵狂风刮过,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远处突然走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面色苍白,笑容似乎很和蔼。   陆非辞却被这和蔼笑容看得心间一寒,这家伙八成是来跟银蛇汇合的!   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地打招呼:“岳会长怎么来了?”   “我是来追这蛇妖的。”岳遥走近,伸手一指。   当目光扫向那遍体鳞伤的银蛇时,他的笑容难以维系地僵住了,指甲几乎掐入了拳心,深呼吸了半晌,才又恢复如初:“你呢?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是来追这蛇妖的。”陆非辞说,“这毕竟是先生负责的任务。”   岳遥不自然地笑了笑:“沈天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次蛇妖出逃是我们公会的失误,就由我来收她回去吧。”   陆非辞象征性的纠结了一下:“先生马上就到,不如等他来了再说吧。”   虽然自己和陆归的实力都比岳遥高,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来硬的。   毕竟他们一个还在对外隐藏实力,一个是一只妖,动起手来都比较尴尬。   岳遥听他婉拒自己,眼中蒙上了一层暗光,面上却仍微笑:“有一点我很好奇,沈天师都还没追到这里,你是怎么找来的?”   “运气好吧。”陆非辞敷衍道。   话音刚落,红琦突然抬头:“有迷香!”   陆非辞眸子一缩,九归已经拉着二人一跃腾空,跳到了十米外的一棵大榕树上。   最先发动攻击的反而是岳遥。   一来他知道,等到沈不归找来这里银蛇就彻底救不回来了;二来他不知道,无论是陆非辞还是他身旁的美男子,修为都比自己高。   本想先弄晕三人,不料这迷药明明无色无味,居然被那个红裙女子察觉到了。   事发不过转瞬,图穷匕见后,昔日温和待人的K市通灵者公会副会长换下了那副和煦笑脸,目光阴冷。   “给你留了活路,你却不肯走!”   陆非辞见他撕破脸皮,也不再和他绕圈,沉声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执迷不悟。你身为通灵者,勾结蛇妖,取人性命以炼丹,就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岳遥冷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其实最初他并没有取活人性命,只是用血库中的血液炼丹。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是为了让自己延缓衰老,毕竟人的性命和妖比,实在太短了。   所以当某一天,他生出了想和一只妖共度余生的念头时,他就急不可耐地开始寻求各种延缓衰老的方法。   偏偏造化弄人,那丹药非但没帮他延缓衰老,还令他染上了无药可医的恶疾!   他左思右想,觉得是人血不新鲜的问题。   并且人血的效果不是最好的,活人心肝,才是最佳的药引。   然而那时的岳遥还有那么点理智和良知,没有丧心病狂到要为此杀人的地步。   直到已经与他成为恋人的蛇妖发现了他的情况,捧着一颗炙热的心肝来到他面前。   那一天,他选择包庇了银蛇,从此便再也无法回头。   “轰隆——”   岳遥挨了九归一掌,掉落到银蛇身边,咳出了一口鲜血。   银蛇纹丝不动地倒在一旁,如死了一般安静。   “陆归!”陆非辞吓了一跳,连忙叫住他:“你轻点儿,他可不能死在这里。”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根本没怎么用力。”九归回头微微一笑,“那谁不是让你少掺和吗,揍人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两人都清楚,以岳遥如今这副状态,活着送回去审一审,估计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可他如果就这么死了,事情反倒麻烦。   毕竟是在位的副会长,目前能证明他就是银蛇同伙的证据又不算太充分。   银蛇始终没有供出他,血丹也可以说是别人放去陷害他的,再或者推说毫不知情,只是从别人那里买的药都行。   这荒郊野外的又没有监控摄像,连谁先动的手都不好说,身边两只妖的证词落在公会耳中估计也没什么可信度。   而陆非辞身负魔根,身份本就敏感。所以K市通灵者公会的副会长只能抓回去走正规程序审判,不能被他私自在荒郊野外制裁。   陆非辞叹了口气:“就凭我现在站在这里,这事也算彻底掺和进来了,回去不知道还有多少事要交代呢。”   公会的盘问肯定怎么都少不了,连男人的身份也要一起解释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大妖的原形到底是什么?动作这么敏捷,不像乌龟啊。   正想着,忽听一声凄厉的吼声入耳。   陆非辞愕然抬头,只见岳遥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挣扎起身,抱着银蛇的身子失态大吼:“银芸!银芸!!!”   居然,断气了。   那蛇妖受伤过重,实在经不起九归的重拳出击。   岳遥手上青筋暴起,沉默而轻柔地放下爱人的尸体,骤然抬起一双满是恨意的赤眸:“是你!是你们杀了她!”   陆非辞见他如此神情,隐约也猜出了一点他们之间的关系,叹气道:“她害人无数,本该在今日正午被处决的。”   “她是为了我!她是一片好心!”男人已然失去了理智。   陆非辞沉声打断了他:“一片好心?被你们害死的人难道就没有父母妻儿吗?”   此时的岳遥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他的眼中露出了刻骨的恨意,以及人之将死的癫狂。   “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110章 一路相伴(5)┃陆非辞:“陆归和我,是不是原本就认识?”   刀光剑影, 飞沙走石。   城南的荒地上, 两道人影正在激烈的交战。   陆非辞没再让九归出手,而是自己亲身上阵对付岳遥。   眼前的男人几乎失了理智般开始疯狂搏命, 招招都下死手。   两人都是地级强者, 战斗僵持了有一会儿。   终于,还是陆非辞技高一筹。   如意箭破空而出, 破开了岳遥的符咒,以雷霆之势直指他的咽喉!   箭头堪堪停在了距离他喉咙处一厘米处。   “束手就擒吧。”陆非辞目光平静地看着岳遥。   不料已经败北的男人突然放声大笑。复仇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为他的双眸蒙上一层不祥的红光。   他的目光癫狂而又清醒着:“我说过……要你付出代价……”   说罢,突然从怀中掏出个小物件,朝半空发射了信号。   竟是公会的求救信号。   陆非辞心里一沉,某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下一刻, 这不祥之感应验了。   岳遥居然一把抓住了金箭,狠狠地戳入自己的喉咙!   陆非辞大惊。如意箭感受到主人的心意,迅速后撤。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岳遥抱着必死的决心, 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而箭头离他又过近,根本阻止不及。   当陆非辞撤回了如意箭的时候,箭头已经沾染上了鲜血。   岳遥重重倒地,喉咙处不断往外冒血。   人已经气绝。   陆非辞怔了两秒,脑子有些乱。   他看着岳遥的尸体, 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和两只妖在荒郊野外,私自杀死了K市通灵者公会的副会长,说是“正当防卫”, 自己却连一点儿伤都没有受。   就算解释说岳遥是自杀,又有谁会相信呢?   公会的人本就忌惮他颇深。   自己身负魔根,又在短短三年内拥有了能诛杀岳遥的力量,单凭这两点,公会的人就不会放过他。   他们甚至不在乎真相,只想拿住个把柄将自己囚禁罢了。   而这一切,曾经和沈不归谈过话的九归也一样知道。   他担忧地望向陆非辞,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陆非辞给沈不归拨了个电话,占线。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机,神情恢复如常。   再一转头,却见九归紧紧咬着唇,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怎么这么个表情?”陆非辞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大妖,“是我有麻烦了,又不是你。”   “殿下,有人正在逼近。”嗅觉比任何人都敏感的红琦突然上前一步,在九归耳畔轻声道,“至少有二十来人,应该都是公会的。”   “这么快!?”九归心里一咯噔。   陆非辞开始冷静地交代后事:“一会儿我跟他们回去,你千万别动手。”   语气随和,倒更像是在安抚对方:“他们的态度可能不会太好,但还请你千万忍住,不要伤人,不然罪名可就彻底落实了。”   九归握紧了拳,神情比陆非辞还紧张些:“你要跟他们回去?”   陆非辞点头:“清者自清,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他们会听你解释吗?”九归一把拉住了他的小臂。   陆非辞愣了愣,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的右手。   “清者自清?”九归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事到如今,你还相信这样的话吗?”   陆非辞睫毛一颤,微微垂下了眼。   他知道,在有的人眼中,身负魔根便是原罪。   兜兜绕绕了两世,就算未曾作恶,也一样罪无可恕。   九归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如果公会的人真的讲道理,三百年前又怎会害他枉死雁回坡?   “他们会相信你的话吗?他们在意真相吗?只要他们觉得你是隐患,你就永无宁日!”   陆非辞惊讶地抬起了头,感觉男人似乎知道得太多了点。   谁告诉他的?先生吗?   “跟我走吧。”九归说,“就算不是你做的,你落到他们手里也绝对讨不了好。”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是抱歉,我不能走。”陆非辞摇了摇头,“我一旦走了就是畏罪潜逃,彻底背负了诬名不说,恐怕还要牵累先生。”   他抬眼朝北望去,感受到公会的人正在逐步逼近,坦然迎了上去。   “红琦。”九归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转身轻声嘱咐道:“一会儿照我的话做。”   陆非辞收了箭,刚朝前走了没几步,忽然脚步一僵。   身后爆发出一股巨大磅礴的妖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气息强大而极具侵略性,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你做什么!?”   陆非辞刚要回头,后颈突然被人用手刀砍中。   眼前一黑,就此陷入了昏迷。   九归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男人,有那么一刹,真想化出原形把他叼走,带回青丘好好养着。   可是他不能。   狐狸无声地叹了口气,曾几何时,他也是随心所欲的一方霸主,可偏偏遇到了陆非辞。   两个人之间至少有一个人要学会妥协,那只能是他。   九归伸手,抽出了那支带血的金箭。   如意箭感受到除主人以外的人过手,发出了不满的嗡鸣。然而在绝对强大的妖力面前,到底也没能挣脱。   九归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一把将陆非辞甩了出去。   略显单薄的身子在空中抛出了条弧线,重重地落在了赶来救援的特卫队成员面前。   当K市特卫队队长袁国利带领众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手握黑弓的年轻人重重摔在他们面前,不知死活。   副会长岳遥仰面倒地,喉咙上破了个血窟窿。   而他们面前,站着一只美丽又强大的妖。   妖物手握着金箭,箭头滴血。   丹凤眼中犹如浸入了千年寒冰,令人望而生寒。   一滴冷汗从袁国利的鬓角滑落,他感受着四周碾压而过的强大妖气,心知自己绝无胜算。   然而,他还是握紧了手中法器,打算与妖物决一死战。   九归神色不屑地掷下金箭,挥掌间便逼退了一种特卫队队员。   就在这时,一把木剑倏地从天而降,直直地插入大地,挡下了风刃来袭。   沈不归终于赶到,风衣在秋日的寒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陆非辞醒来时,入眼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扑鼻而来,他躺在床上,迷迷瞪瞪地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猛然坐起了身。   “嘶——”   身上有些酸痛,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好在没什么大碍。   “醒了?”沈不归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陆非辞惊喜地转过了头:“先生!?”   他松了口气,看来那人没有强行带走自己。   “这里是哪里?我睡了多久?”他环视四周,发现是间单人病房,不过,是哪里的病房呢?   “公会的医疗所,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沈不归回答。   “我被……”他本想问自己这是被抓了吗,不料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沈不归递来的一杯水堵住了嘴。   “渴了吧,先喝口水。”沈不归说着,拿出了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发短信。   “你的伤没有大碍,休息一下我们就动身吧。”沈不归说,“我的下个任务下来了,地点在A市。”   “啊?”陆非辞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沈不归将手机递给了他:“这是计划日程安排。下午的机票,晚饭前到A市。你也很久没回去了吧?”   陆非辞低头一看,突然眸子一缩。   一口气提在胸口好久,才缓缓吐了出来。   “我知道了。”   手机上不是什么行程表,而是沈不归打在记事本上的一段话。   沈不归用这种方式跟他简要解释了发生的一切,说明这病房里有公会的监控,还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没什么事了。”陆非辞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就是肚子空了,我们找地方吃个饭吧。”   餐厅内,沈不归不紧不慢地翻看着菜单。   这里是K市繁华的商业街,虽然人多且杂,却恰恰是公会手伸不到的地方。   陆非辞抬头看了沈不归,对方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抬头,目光仍停留在菜单上:“有什么问题,问吧。”   “先生,什么叫‘岳遥之死与你无关,是陆归干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杀死岳遥的凶手是他。他不光杀了K市通灵者公会的副会长,还打伤了你和许多前去支援的特卫队队员,幸亏我及时赶到,赶跑了他。”   陆非辞刚要开口,沈不归继续道:“这是在场的通灵者们一致看到的,也是红琦的口供。至于真相如何,红琦已经跟我说了。你只需要记得,从今往后,我刚刚所说的就是真相。”   陆非辞咬了咬唇,轻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沈不归的目光有些飘忽。   陆非辞沉默半晌,突然抬起了头:“陆归和我,是不是原本就认识?”   沈不归终于从菜单上移开了目光,定定地望向陆非辞。   “不然他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们才相识了几天而已。”   诛杀分会副会长的罪名,足够那人上一辈子的通缉名单了。   一旦留下这种案底,余生就只能在公会的追捕与颠沛流离的逃亡中度过了。   沈不归不置可否:“那你觉得他是谁?”   “我……”陆非辞张了张口,终是摇头:“不确定。”   他其实隐约有个猜想,却又在逃避不愿面对这种猜想。   沈不归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了,有缘还会再见的。”   陆非辞沉默有时,又问:“红琦的说辞,公会都信了?岳遥毕竟是被如意箭穿喉而死的,陆归之前又和我们走得那么近,仔细深挖的话,公会的人肯定还是会怀疑到我头上吧。”   “我和贾仁义谈了谈,关于血丹的事。”沈不归放下了菜单,“事情再深究下去,岳遥勾结蛇妖残害百姓的事就会被牵扯出来。这种丑闻如果爆出,公会的威信必将大打折扣。再者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干出这种事,贾会长脸上肯定也不好过。所以公会一致决定不再追究了,岳遥就当是捉妖途中壮烈牺牲的。”   陆非辞眉头一动:“那陆归怎么办?他如果被抓……”   “你放心好了。以他如今的修为,派个天师去也未必拿得住他,除非我出手。”沈不归侧支着下巴,斜眼扫了小徒弟一眼,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不禁暗自摇头:“这下安心了?”   陆非辞有些讪讪地别过了脸:“饿了。”   沈不归无奈一笑,招手道:“服务员,点餐。”   作者有话要说: 要回A市啦~狐狸不会掉线的,毕竟答应了要陪他一路嘛=w=   所谓掉半个马甲的意思就是,阿辞猜到了陆归可能是九归,但不敢确定,也不想确定,所以再碰面的时候大概就是一方觉得“我知道你是你,但你不知道我是我”,另一方心想“我猜你是你,但你不知道我猜你是你”,然后对着演戏_(:з」∠)_ 第111章 一去不归(1)┃重回A市   A市是古时候的恒城, 如今S省的省会, 也是陆非辞这一世开始的地方。   作为全国重点经济文化中心,这座城市繁华而喧嚣, 像是传说中的围城, 给人以巨大生活压力的同时,又给人以纸醉金迷的诱惑。   不管怎么说, 陆非辞还是很喜欢这里的。   因为这有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朋友,有曾经无微不至照顾他的柳奶奶,有许许多多如今看来再无法奢求的美好回忆。   “终于回来啦。”   刚下飞机的年轻人显得心情不错。   他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飒爽的秋风环视四周,眼前熟悉的景物令他颇感亲切。   “先生,我们此行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在去往酒店的汽车上, 陆非辞开口问道。   沈不归沉默有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陆非辞左腕上的琉璃珠,继而丢出了一颗重磅炸弹:“有确切消息, 第十三代痴魔蚩野现如今就潜伏在A市。”   陆非辞瞳孔剧缩:“痴魔!?”   沈不归点了点头, 闭目道:“公会让我在不要牵连市民的情况下,将其诛杀。”   陆非辞一怔,这个要求听上去合情合理,但实在有些为难沈不归了。   要知道,三年前首都郊外那一战, 时任会长应一扬与东方家主联手才拿下了前任痴魔,周遭十里山林尽成废墟,足见双方交手威力之大。   所以说, 单是将痴魔诛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还要保证周边市民的安全。   而且……   “等一等,第十三代?”陆非辞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现任痴魔已经是第十五代了吧?十三代为什么还活着?”   一般来说,只有前任痴魔死亡,或者冒出了更强大的魔来取代他的位置,新魔才会上任。即便是后者,挑战赛失败的那一方也大多活不长。   所以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前前任痴魔?   沈不归解释说:“蚩野的情况比较特殊——五十年前,他叛逃出了魔界。”   “啊?”陆非辞呆了呆,坐到这个位子的大魔居然还会叛逃,简直闻所未闻,“怎么会?而且既然已经叛逃了,公会为什么还要杀他?”   “他毕竟是魔,以人的灵魂为食,这样的存在留在A市一日,对当地百姓而言就是巨大的安全隐患。”沈不归道,“何况他如今虽然不再生事,但不代表他过去的罪孽可以一笔勾销,你也知道,能坐到三大魔的位置上,手上必定沾染着无数鲜血。”   陆非辞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有些担忧。不过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   “公会的人……没有为难先生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沈不归转头看着他,继而勾唇一笑:“何况,他们又能怎么为难我?”   陆非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沈不归若还是孤身一人,自然不必瞻前顾后,可事到如今,他怕先生为自己做出不必要的牺牲。   他将目光转向窗外,过了半晌才低声道:“若有朝一日,他们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先生大可不必为我做出让步,我已经牵累您太多了。”   “胡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沈不归伸手,轻轻在陆非辞后脑勺上掴了一掌,“不是给你解释原因了吗?这么一只大魔藏在A市谁敢放心,诛杀他、保市民的任务也算为难我吗?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   “好吧。”陆非辞摸了摸鼻子,略讪于自己的“自作多情”,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关于这次任务,我们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未避免伤及无辜,就要保证两人交手时周围没有人。要么就将痴魔引出城,要么就疏散周围百姓,无论哪种方法都需要周全计划,将风险减小到最低。   否则这个级别的强者一旦开始对决,情况就不是人们能控制的了。   “任务计划还要从长计议,这应该是我血月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了,事关重大,要确保万全。我晚上先去公会找苏逸之谈谈,还有——”沈不归冷不丁地纠正他,“是我,不是我们。”   陆非辞一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蚩野虽然已经退位多年,但实力仍然不可小视。此番任务危险,你就不要插手了。何况你也很久没回A市了吧?”沈不归转头笑了笑,“给你放个小假,去找你的朋友们吃吃饭叙叙旧。”   “嗯?”陆非辞眨了眨眼。首座天师手上的危险任务一向不少,不让他插手的倒是头一个。   “先生……”他刚要再说什么,沈不归抬手敲了敲玻璃,打断了他的话:“到地方了。”   金秋时节,凉爽的北风拂过大地,卷起层层落叶。   秋阳斜斜地升起,温暖却不炙热的金光洒向了百花街。   “野有蔓草”古玩店内,秋醒坐在窗边藤椅上,盖着层薄毯,一边喝咖啡,一边读早报。   清晨的时光静谧而美好,古玩店老板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意,直到——   “喂,早饭吃什么?”   一声理直气壮的叫嚣打破了此间宁静。   秋醒笑容一僵,一扫刚刚的慵懒温雅,换了一副咬牙切齿的嘴脸:“你怎么又回来!?”   九归四仰八叉地倚在沙发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根本不答,只是问:“吃的呢?”   “没吃的!滚去找你的小相好,一般人可养不动你。”秋醒抽了抽嘴角,突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还是说,你是又被撵回来了?”   “哼,关你什么事?”狐狸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不指望你了,我自己订外卖!”   “啧啧。”秋醒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又干什么’好事’了?说来听听。”   九归微微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花板,将事情缓缓道来。   秋醒听罢,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所以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来我这避难了?”   九归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来你这,是因为他也来A市了,正好住你这不用花钱。”   秋醒:“……”   一个“滚”字都涌到了嗓子眼儿,可想了想,这种话说了也是白费口舌,狐狸肯定撵不走,多说无益。   “那你还不快去找他?”秋醒没好气道。   狐狸闻言,难得露出了一点怯色,缩在沙发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晌才组织好语言:“我现在毕竟是在逃犯,有点怕连累他,也怕他问我为什么自作主张……”   秋醒像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样打量着他,故意道:“那就别去找他了,留我这过吧。”   “谁要留你这?”狐狸自然不肯,“我肯定会去找他,但说实话,我还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要怎么和如今的他相处……我既想留在他身边,又怕相处久了他认出我来。”   秋醒看着他这副纠结样,好笑道:“怕什么?拿出你在我这死皮赖脸的劲儿来,什么困难能穿得透你的脸皮?”   这次轮到九归把那个“滚”字送给他了。   秋醒不过一笑,不再理会眼前的闹心狐狸,转而望向了窗外的秋色。   泛黄的树叶铺了满地,金灿灿的一片,十分美丽。   他望着窗外的美景,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喃喃道:“我和烟柔认识的时候,也是一个秋天……”   本想给他个抱枕偷袭的狐狸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放下了枕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最初之所以和秋醒成为朋友,大概不是因为兴致相投,而是因为同病相怜。 第112章 一去不归(2)┃再遇   陆非辞躺在宾馆的大床上, 握着手机发呆。   沈不归昨夜就去了公会, 至今未归。   而他或许是习惯了以往的奔波生活,如今突然被放了个小长假, 一时竟无法适应。   要去找余小寒他们吗?陆非辞有些犹豫。   过去三年中, 他们年年都会通电话,但是一直也没能见上面。   一别数年, 他还真的有点想念他们。   然而,自己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了。   陆非辞抬起左臂,审视着自己左腕上的一百零八颗封印佛珠。   随着秋天来临,气温渐凉,他已经换上了长袖,不过袖口处仍然透出了一圈圈的白色绷带。   绷带之下, 是三年前魔神复苏时留下的黑色魔纹与沈不归留下的封印符文。   魔纹一路延伸至他的心脏,成为了此生无法摆脱的罪痕。   要以如今这副模样去见从前的故友吗?   陆非辞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宾馆。   至少去确认一眼他们如今安好吧。   城北近郊的一座小公园中, 一只怨气缠身的厉鬼正在疯狂攻击着周遭事物。   灰白色的阴气带着阵阵寒意, 几乎冻结了草木,令人不寒而栗。   “该死!不是说只是个鬼兵级别的小杂鱼吗?”   “我怎么知道?情报肯定有误!”   “任务大厅的评定越来越不靠谱了!我们接的只是黄级任务,这家伙至少有鬼将修为!”   前来执行任务的通灵者们叫苦不迭。   原本只是想出来赚个外快,谁成想会碰上这种硬茬?   小公园内因为厉鬼出没而鲜有人烟,四人一路狂奔, 厉鬼就在后面一路狂追。   “啊啊啊啊!”   其中一人被厉鬼的阴气击中,痛苦地倒地哀嚎。   “求救信号发出去了吗!?”   “发出去了!回信说特卫队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该死!我们还有命等到……唔!”又一人被厉鬼撞飞。   阴气所化的气刃紧随而至,却在要刺穿他的喉咙时烟消云散。   强大的阴气四人全部笼罩, 令他们动弹不得,只能不住地发抖。   就在这时,一把银色短刀从林间袭来!   刀刃的锋芒瞬间破开了阴气的包围,将那厉鬼逼得脚步一滞。   一道黑色的倩影走了出来。   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裹着一身黑色风衣,衣摆迎风飘动。   “特卫队!”   险象环生的四人一看特卫队的制服,皆是一喜,然后才发现对方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顿时心如死灰。   被撞飞的人跌跌撞撞地爬起,觉得自己今天八成要葬送在这里了,他咬了咬牙,却是对眼前的女孩喊道:“别过来!这是个鬼将级厉鬼,你对付不了的!快走吧!”   女孩先是撇了撇嘴,听到最后却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说大叔——”   她神色坦然地望着朝自己扑来的厉鬼,动作利落地从怀中逃出了一张黄符。   “日出东方,百鬼退散!”   耀眼的金光从符咒上发出,光芒夺目,恍若旭日东升。   厉鬼在金光照射下,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不过片刻,便化为了一缕青烟,被收入瓶中。   女孩拍了拍手,对余下目瞪口呆的四人笑道:“不要以貌取人啊。”   一别三年,二十一岁的苏戴月已经成长为了一枚亭亭玉立的小美女,成功升入上玄位的她如愿加入了特卫队,奔走在斩妖除魔的最前线。   她目送四人上了救护车,这才拨通了电话:“喂,小寒?”   “喂?”余小寒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我都到火锅店了,你在哪啊?”   “临时出了点事,已经解决了,现在就往那走……”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了枯枝断裂的咔嚓声。   苏戴月脚步一顿,蹭地回头。   小树林中寂寥无人,唯有枯叶缓缓飘落,满地金黄。   “喂?怎么不说话了?”余小寒问。   “没什么。”苏戴月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心了,“我这就过去。”   苏戴月走后,公园中彻底恢复了宁静。   陆非辞缓缓走出了小树林,望着苏戴月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   记忆中刚刚成年的小姑娘,转眼间就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特卫队成员。修为也更上一层楼,迈入了上玄位。   虽然和陆非辞这种开挂般的修行速度没法比,但二十岁出头的上玄位通灵者,已经是个中翘楚了。   刚刚那通电话似乎是打给余小寒的,如此看来,小寒如今也活得挺好。   陆非辞没去打扰二人吃火锅,转而来到了城西百花街。   待他离去,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从草丛中探出了头。   时光过境,物是人非。不敢直面故友的又岂止陆非辞一人。   九归化作了最初的狐狸模样,小心翼翼地躲藏在暗处,偷偷跟了陆非辞一路。   看着他找去了公会,找去了曾经的住所,找去了和通灵小分队一起执行过任务的地方。   狐狸既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   那人在怀念这些旧时光的同时,会不会也想起自己呢?   阿辰被陆非辞推荐到了秋醒的古玩店工作,古玩店老板开的工资虽然不高,但待人一向很好。   陆非辞远远地站在街口,透过古玩店的玻璃窗,隐约可见阿辰正在打扫店铺。   “老板,咱店里不是禁止宠物入内吗?”阿辰指了指店门口挂着的那块牌子,又指了指地上的白毛,一边扫一边问:“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狗毛?”   秋醒笑出了声:“可不是么,牌子都挂了三年了,还总有不长眼的家伙硬要往里闯。”   阿辰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白色的狗毛扫入了簸箕,嘟囔道:“什么品种啊?萨摩耶?”   “你就当是吧。”秋醒耸了耸肩,忽然目光一动,“对了阿辰,下午老地方可能会到一批货,能帮我去提一下吗?”顿了顿,补充说:“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诶?”阿辰一愣。   “这店快关门了。”秋醒在阳光下抻了个懒腰,仿佛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之类的小事。   “我看你现在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关店前再送你一样东西,你看什么顺眼就带走吧。”   “好好的,为什么要关店?”阿辰小心试探着问:“难道是因为赔本吗?”   古玩店的生意一向不算好。   秋醒笑了:“这倒不是,只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说着,渐渐沉下了目光。   阿辰穿好外套出门提货,陆非辞琢磨着自己也该回去了。   却不料前脚刚一走,秋醒的声音突然在自己耳畔响起——   “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陆非辞猛地回过头,却发现秋醒仍站在店内,隔着玻璃窗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如今已是上地位的强者,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气息,居然还是被古玩店老板发现了。   陆非辞惊讶了一小下,继而回以一个微笑,神态随和地穿过马路,来到了古玩店前。   “野有蔓草”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搭上门把手,正要推开店门,忽然动作一僵。   初见时就令他格外注意的那扇琉璃门反射出绚烂的光彩,五颜六色的照上了陆非辞的脸庞。   踏入地级之后,他对于天地灵气的感应与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在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其中错综复杂的灵脉布置。   那一瞬间他想起来了,这琉璃门上的图案,分明一座封印阵的阵眼篆文!   五行双世封印阵,顶级的气息封印阵。几乎可以将店内的气息与外界全部隔绝,哪怕店内群魔乱舞,公会的人也绝对检测不到。   陆非辞脑中灵光一闪,倏地睁大了眼。   对啊,老板是魔,一只很强大的魔。   怪不得不爱出门,怪不得明明这么清闲还要雇人去取货,他不走出这里,是因为害怕被旁人察觉吗?是因为在公会的追捕名单上吗?   那么先生此行的目标……陆非辞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不对,他兀自摇了摇头,如果老板真是痴魔,大可不必这样东躲西藏,A市只有苏逸之一个天师,不是他的对手。   “怎么不进来?”   陆非辞正纠结着,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秋醒还是老样子,桃花眼中漫出一点慵懒的笑意,抱臂打量着他:“出息了啊。”   陆非辞的拳心握紧了又放下,重新挂起一张笑脸:“老板,好久不见。”   “进来坐吧,想喝什么?”秋醒把他领进了门,口气温和随意,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倒更像是在面对朝夕相处的好友。   “一杯白水就好,谢谢。”陆非辞走进屋,环视四周,“阿辰将这里打扫得很好啊。”   “是啊,他还经常念叨你呢,为什么隔那么老远看着?”   陆非辞低头笑笑,望了眼自己左臂。   秋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魔气还会发作吗?”   “过去三年还好,不过最近隐约有些躁动……”陆非辞伸手搭上了自己的左臂。   秋醒点燃了一根烟:“毕竟血月快到了。”   陆非辞点头:“嗯。”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秋醒换了个话题:“这三年过得怎么样?听说你跟着首座天师修行?”   “挺好的,沈先生人不错,也很照顾我。”陆非辞抿了口水,却觉得越来越渴,他抬头看着秋醒:“老板来A市多久了?”   “具体记不得了……大概五十来年了吧,怎么了?”向来懂得察言观色的古玩店老板斜眼扫过陆非辞紧扣水杯的手指,缓缓吐出了一口烟,突然轻笑道:“我其实已经活得够久了。”   “老板当初为什么要来A市呢?”陆非辞盯着自己手中的水杯问道:“A市通灵者那么多,老板……不害怕吗?”   秋醒笑了:“A市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乡。”他转头望向窗外的蓝天,目光变得温柔且悠长,“包括’野有蔓草’这个店名也是她取的。她曾说过,如果我们能避开世俗的纷扰,就和我回家乡开一家小店,过正常日子。”   “那后来了?”   “后来她死了,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开店。”   陆非辞一怔:“对不起。”   秋醒摇了摇头:“没什么,这是我们最初就猜到了的结局。”   只是明知不会有好结果,他们还是一意孤行地走了下去。   陆非辞离开古玩店时,正是中午太阳最盛的时候。   他拒绝了秋醒共进午餐的邀请,逃也似的离开了。   不是因为害怕——他知道古玩店老板不会伤害他——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已经到了饭点,陆非辞却没什么胃口。   本打算直接回宾馆,可经过街角时,发现自己以前常去的那家包子铺居然还在。   鲜美的肉香从里面飘出,陆非辞脚步一顿,走了进去。   倒不是馋的,只是这些熟悉的味道对他有种独特的吸引力。   陆非辞想,自己大概也算是一个恋旧的人。   “老板,我要一笼灌汤包,一笼三丁包子,还有……”   “哗啦——”店内一角突然传来了汤碗打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点单行动。   “喂!你这人长没长眼睛?溅了我一身!”   周围人一边擦水一边抱怨。   陆非辞闻声望去,冷不丁地和某人打了个照面。   正叼着包子准备逃跑的九归:“……”   陆非辞:“……”   作者有话要说: 陆非辞:我进去只是想尝一下旧时的味道。   狐狸:我进去是真的因为馋。 第113章 一去不归(3)┃狐狸:“我觉得阿辞好像认出我了……”   如果说偶尔一两次偶遇, 陆非辞还能相信这是缘分的话,那么三番五次“偶遇”, 明眼人就都看得出有猫腻了。   陆非辞眨了眨眼, 怔怔地望着九归, 对于这场猝不及防的相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该怎么做呢?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还是虚与委蛇地试探一番?再或者直接表示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他到底是不是狐狸?   正当陆非辞还在纠结这些时, 九归却突然别过了头, 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拔腿就要跑。   陆非辞无声地笑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九归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还以为陆非辞会留在古玩店吃午饭,于是自己就循着香味过来觅食了。   没成想被撞了个正着。   这实在不是个适合相遇的时机,九归用他卡壳的大脑思考了两秒,决定先离开这里。   他一叶障目般的移开了目光, 好像这样对方就看不到自己似的,加快了脚步, 打算一鼓作气逃离包子铺。   然而陆非辞主动开了口——   “去哪呀?”   他好笑地看着九归同手同脚地往外走, 最终在他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叫住了他。   “中午好。”陆非辞打量了九归一眼,轻笑道:“K市一别还不到三日,陆归先生这就不记得我了?”   九归瞬间石化。   他僵硬地转过了脑袋, 脖子仿佛发出了老铁门转动的“吱呀”声:“是、是你啊……中午好。”   陆非辞看着他这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见面了。陆先生赏脸一起吃个饭?”   狐狸点头如捣蒜。   事已至此, 逃是逃不掉了,他呆愣了片刻,迅速调整好心态,朝柜台边上一靠, 摆好姿势道:“想吃什么?我请客。”   陆非辞:“……”   这人怕不是精神分裂。   “还是我请吧,你先找地方坐。”陆非辞说,“上次的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说罢,抬头深深地看了九归一眼。   九归心里莫名打起了鼓。   于是也不争着买单了,乖乖找地方坐下。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古玩店老板打来的。   狐狸刚接起电话,就听里面说:“小从刚刚来找我了。”   “你这家伙,吃屎都赶不上热的!”九归转身看了眼还在点餐的陆非辞,背过身子小声道:“我在包子铺里被抓了个正着!你怎么不留他吃午饭啊?”   “你以为我没留吗?”电话那头的秋醒挑了挑眉,“亏我还打电话给你——狗咬吕洞宾,以后可别来我这蹭吃蹭住了。”   狐狸哼了一声,对他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   不料古玩店老板突然压低了声音:“我是认真的,这段日子别再来找我了。”   “什么?”九归一愣,撇嘴道:“你怎么越来越小心眼了?”   秋醒笑说:“我就快关店了,最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没空伺候你。何况我还怕自己近墨者黑呢。”   “秋醒!你别以为我……”九归刚要发作,话音戛然而止。   陆非辞端着托盘出现在了他身后。   九归耳朵一动,迅速挂断了电话。   陆非辞绕到他对面坐下:“你说随便,我就随便点了点儿。”   狐狸瞬间收敛了自己的大爷脾气,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良妖面孔:“好,我不挑食。”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陆非辞边吃边问,口气随意。   “我……我来找一个朋友。”九归临时编了个不算谎言的理由。   “这么巧,我也认识一个朋友,就住在百花街上。”陆非辞抬头说,“他也叫秋醒。”   九归身子一僵,自己的话到底被听到了。   所以,对方察觉到了什么吗?   “我们认识的应该是同一个人,真是……太巧了。”狐狸一边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一边紧张兮兮地观察着陆非辞。   好在陆非辞只是问了一句,便低下头继续吃饭:“他以前是我老板,没想到你也认识。”   “那是个很特殊的家伙,很多妖怪都认识。”九归强行解释。   陆非辞却追问道:“怎么个特殊法?”   “很强大,人也不错。”九归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有这么夸秋醒的一天,“而且,他不伤人。”   魔以人的灵魂为食,对于鲜活的灵魂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求。长期不进食,给魔人带来的不光是心灵上的空洞,还有肉体上的虚弱与饥饿。   从这个角度来说,早已金盆洗手的秋醒的确算是魔中异类了。   陆非辞沉默有时,换了个话题:“我当初在古玩店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店里就我和老板两个人……”   九归期待地支起耳朵,听他没有提到自己,不禁有些失望。   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听陆非辞缓缓补充道:“还有我养的一只狐狸。”   那一瞬间,九归仿佛听到了心中有个小人儿在欢呼雀跃、放声大笑。   他小心翼翼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狐狸?”   “嗯,一只好吃懒做的败家狐狸。”陆非辞如此评价道。   九归:“……”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的,他一定已经把对方挠得亲妈都认不出了!   “那它现在呢?”狐狸明知故问。   “离开了,离开三年了。”陆非辞专心低头吃饭,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一般对话进展到这时候,正常人应该问一句“为什么”。可是九归实在不愿意重温那段过往,于是直接跳过:“那你找过它吗?”   陆非辞摇了摇头。   九归的睫毛微微一颤,垂眸问道:“是因为……不想要它了吗?”   陆非辞沉默良久,还是摇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九归的一颗心都跟着狠狠跳了两下。   刹那间有清泉流过心涧,秋风吹过田野,带来了堪称圆满的大丰收。   他甚至想马上化出原型,将眼前的人圈进尾巴里卷走。   然而心花怒放了没多久,就听陆非辞解释道:“我不找它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找到了,我们也没法再一起生活下去了。所以不如就维持现状,对谁都好。”   九归登时呆愣原地,如遭雷击。   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陆非辞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短短七个字,化作刻骨铭心的利箭,字字穿肠。   狐狸被它刺得面色惨白,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冰冷。   感觉就像是渴望得到饶恕的犯人突然被判了死刑,心情大起大落,又无力反驳。   离开包子铺时,两人都是一副各怀心事的表情。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某些事情仿佛已经心照不宣,却谁也没有戳破。   就像狐狸到最后也没有问出来——   如果他愿意为你改变呢?   如果他愿意向你靠拢呢?   可以被接受吗?   可以得到原谅吗?   狐狸站在树下,望着心上人越走越远,却没有跟上去。   他有满腔的惶恐与不安,无处诉说。   左思右想,还是只能拨给刚刚下达过逐客令的古玩店老板:“喂,我觉得阿辞好像认出我了……”   陆非辞回到酒店,径直走向了沈不归的房间。   “先生。”   沈不归刚给自己倒上了酒,头也不抬道:“你来了?正好。”他翻出另一只小瓷杯:“要不要一起喝两杯?”   陆非辞走过去坐下,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时间满屋酒香。   沈不归问:“今天去见朋友了?”   陆非辞点头,轻轻抿了一口酒。   “还见什么人了?”   陆非辞一怔。   沈不归支腮打量着他:“你这表情可不光像是去见朋友了。”   陆非辞无奈一笑:“先生有时候真是料事如神。”顿了顿,抬头道:“所以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您不让我插手这次的任务,是因为先前就得到了什么风声吗?”   沈不归握杯的手一顿,倒也不再隐瞒:“不错。”   “可是您怎么知道我之前在那里工作?我应该没有提起过。”   沈不归的目光缓缓转向了陆非辞的左腕:“痴魔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串琥珀珠原来的主人是谁?”   陆非辞摇头。   沈不归又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叛逃魔界吗?”   还是摇头。   沈不归放下酒杯,叹气道:“趁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此止步吧。”   “我知道您怕我为难,但我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不是吗?”陆非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为自己和沈不归添了一杯。   冷风从半开的窗户外灌入室内,吹散了醇厚醉人的酒香。   他隐约嗅到了一股风暴雨来临之前的泥土味道。   “告诉我吧。”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不归,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恳求。   沈不归最受不了自家徒弟这个小眼神,几乎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半晌,终于缓缓开口……   A市通灵者公会。   “师兄!”   特卫队队长季长欢再一次不敲门就走进了会长办公室。   苏会长坐在案前,下笔如飞,听见人来了,头也不抬道:“关门。”   季长欢反手关上门,问:“首座天师来过了?”   “嗯,昨晚来的,今天上午刚走。”   “作战计划商量好了?”   “作战计划?”苏逸之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笔,“我问你,蚩野是什么人?”   季长欢一怔:“第十三代痴魔啊,这是经过多方确认的吧?”   “这种级别的大魔,潜伏在A市这么多年,若真想与我们一战,你我谁能拦得住?”苏逸之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何必等到现在。”   季长欢眉头微皱:“那师兄你的意思是……”   苏逸之不答反问:“你听说过关于他的传闻吗?”   季长欢点头:“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五十年前曾轰动一时——他和当时的天师曲烟柔相恋,两人携手叛逃了是吧?”季长欢摇了摇头,“那曲烟柔据说是当年通灵界的头号大美人,可惜没什么好下场。”   “嗯,她最终还是死在了贪魔手下。”苏逸之补充道,“大魔叛变,魔界自然不放过他们,而曲烟柔串通魔族,公会这边也不会再护着她,所以他们一路亡命天涯,最后还是被贪魔堵死了。”   季长欢:“曲烟柔毕竟是位天师,她加上一个痴魔,两人还对付不了贪魔吗?”   苏逸之:“贪魔稳坐魔界第一把交椅数百年,号称魔神之下第一人,自然不无道理。不过经过当初那一战,他也受了重伤,所以这五十年来一直躲在魔渊深处休养。”   “所以,这和这次的事什么关系?”季长欢问。   苏逸之回答道:“有传闻说,蚩野当初答应了曲烟柔不再吃人。他这些年来的表现似乎也可以印证这一点。此言若真,他对我们本该没什么危害。”   季长欢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也就是说,我们原本没必要去围剿他?”   “他的存在对A市而言终究是个隐患,这点我不反对。但诛杀他代价太大,还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反击和报复,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早就确认了他的身份,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拖到了现在。”   季长欢:“所以这次上面的直令,到底是谁的主意?”   “谁的主意?这种重大决议,只有贾仁义一个人签字是不够的,肯定要半数以上代表通过。”苏逸之神色凝重道,“自从贾会长上位开始,公会内部的分歧一直非常大。可是我没有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他们居然还在内斗。”   季长欢:“什么意思?”   苏逸之:“这场闹剧明显是冲着沈天师去的。任务吃力不讨好,就算成功了,沈天师也可能因此受伤,如果交战造成的损伤过大,他还可能会被公会问责。若是失败了……他大概还不会失败。”   季长欢不解:“沈天师为什么会同意接这种任务?”   苏逸之说:“大概是还不想和公会翻脸吧。他平日里虽然独来独往,但绝非一个没有分寸的人,登顶首座近十年,公会内部支持他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公然和贾会长闹翻了,对于我们这个圈子的打击是致命的。不过我猜他也不会白白接这个任务,肯定和贾仁义事先约定了什么。”   季长欢问:“那我们要做什么?”   苏逸之摇头:“如今的局势已经很乱了,总部那边的事,我也不想再横插一脚。至于痴魔一事,沈天师让我全权交给他负责,我也同意了。无论什么时候,你我的首要任务都是尽可能的保A市平安。”   苏逸之起身来到窗边,望着窗外红如火的枫林,和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沉沉地叹了口气。   “又要变天了。” 第114章 一去不归(4)┃师父VS老板   翌日, 破晓未至,A市便下起了雨。   天空笼罩在一片黑幕之中, 犹处深夜。   秋醒在落雨声中睁开了眼, 转头一看, 才凌晨三点半。   细密的雨线敲打在玻璃上,伶仃作响。   古玩店老板又在床上赖了片刻,终于翻身下地。   魔原本是不需要睡觉的。   只要有活人的灵魂为食, 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生存下去。   秋醒也一样。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可是他老底深厚,经得起这几十年的消耗。   之所以像人类一样吃饭睡觉,也只是一种生活态度罢了。   在没有爱人相伴的日子里, 他总要找点什么事情做,填充一下自己的生活。   如此, 才不至于让余生无人相伴的寂寞将他吞噬, 才不至于让爱人死在自己的怀里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中回放。   凌晨四点,天空还是没有放晴。   百花街被黑暗笼罩,唯有街角的包子铺和秋醒的古玩店中亮起了橙黄色的暖灯。   秋醒从冰箱中拿出一罐啤酒, 右眼莫名一跳。   心里有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坐在窗边, 一个人喝起了酒。   身为曾经的痴魔,秋醒洞察人心的能力乃是一绝。昨天陆非辞来时,他就隐约意识到什么了。   说到底,人类能容忍一只魔混迹到现在也不容易。   此前他一直小心谨慎地将自己困在古玩店里, 偶尔有事才出去一下,不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后遭到追杀,而是因为不想和人类发生冲突。   他答应过曲烟柔,此生不再伤人。可惜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   秋醒放下啤酒,忽然目光一窄。   百花街尽头,缓缓走近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卡其色风衣,一手撑伞,一手拿剑,独自走在昏暗的雨街上,仿佛从夜的最深处走来。   “咚咚咚……”   男人在古玩店前收了伞,抬手敲了敲门。   秋醒走了过去:“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   沈不归在门外微笑:“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说着,抬头看了眼古玩店的店名:“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藏……老板打算在这里藏多久呢?”   秋醒打量了沈不归一眼:“外面下雨,进来说话吧。”   “想喝什么?”古玩店老板随口问道,像是在招待寻常客人。   沈不归扫了眼桌旁的空酒瓶:“我陪老板喝几杯酒吧。”   秋醒笑了:“也好。”   他走去酒柜前,背对着沈不归,一边开酒一边问:“这才凌晨四点——人类不需要睡觉吗?”   沈不归笑了笑:“有些心事,没能入眠。”   “巧了,我也是。”秋醒将酒端了过来。   “招待我这么好的酒?”沈不归啧了一声,然后抬头问道:“魔也要睡觉吗?”   “不用,只是我个人爱好罢了。”秋醒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酒我珍藏多年,不趁现在喝完,以后估计就没机会了。”   “那我也不客气了。”沈不归伸手端起另一杯酒。   “请便。”   窗外一片漆黑,树枝在风雨中左右摇晃,沙沙作响。   秋醒见沈不归只顾着喝酒,也不说正事,不由问道:“首座天师这个时间来找我,不是为了蹭我酒吧?”   沈不归挑了挑眉:“我们见过?”   “我猜的。”秋醒耸了耸肩,“如果不是首座,大概也不敢这么来见我。”   “口气倒不小。”沈不归笑了笑,右臂支腮,左手拿酒,抬眼打量着沈不归,“五十年了,就算是贪魔这么久不进食,也会变得虚弱吧?”   “看跟谁比了。”秋醒倒也没有完全否认,“我大约知道沈天师是来干什么的,不过很抱歉,我虽然不想和你动手,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沈不归问:“为什么?”语气十分真诚。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秋醒回答得也很真诚。   “比如呢?去找贪魔报仇吗?”   秋醒目光一冷。   沈不归摇了摇头:“五十年前的你尚且打不过贪魔,何况如今。”   秋醒:“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一定要去做。”   沈不归又问:“死在贪魔手里和死在我手里有什么不同?”   秋醒似笑非笑:“我还想问沈天师呢——看我们狗咬狗,对于公会而言不也是好事一桩吗?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地要除掉我?不如等贪魔出关,留我去对付他吧。”   沈不归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坦诚道:“此番公会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我来的。他们不敢直接和我闹翻,却又不想让我好过。我若不除你,他们大概要为难我徒弟。”   “你徒弟?小从吗?”   沈不归点头。   秋醒:“我还挺喜欢小从的,他是个好孩子。不知道你看没看出来,他现在戴着的那串琥珀法器,是当年烟柔留下的。”   “我知道。”沈不归点头,“烟柔也是个好姑娘,那珠子还是当初我……”话一出口,便觉失言,也就没再继续下去。   秋醒却还是看了他一眼:“沈天师也就三十多岁吧?说什么当初呢?”   沈不归摇了摇头,就此缄口。   他上一世和曲烟柔有过数面之缘,甚至一起出过任务,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柔又坚强的美人。   琥珀珠也是他送给曲烟柔的。   初见时她还没有那么强大,却有一颗不怕万难的赤子之心。   沈不归以法器相赠,半是出于欣赏,半是出于怜惜。   曲烟柔初期靠着琥珀珠克服过不少困难,所以生命的最后,她仍将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传递了下去,告诉秋醒将它送给有缘之人。   “我不想小从为难,也不想另一个朋友为难。”秋醒说,“可我等贪魔等了那么久,让我就这么束手就擒,我实在有些不甘心。沈天师已经是人类中的最强者了,行事何须这么瞻前顾后?公会在这种特殊时期,会对你开刀吗?”   “你用不着激我,我处在这个位置,顾虑一直很多。何况他们虽然不会动我,却会动我徒弟。我不能放任他走到公会的对立面,这样只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秋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如此说来,沈天师一定要和我动手了?”   沈不归放下酒杯:“也不尽然。”   秋醒倒酒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他。   “太顺着公会的意,有时只会让那帮家伙得寸进尺。”沈不归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秋醒,“秋老板如果真的想去找贪魔报仇,不如现在就动身吧。”   秋醒恍然,继而摇头一笑:“原来如此,这样公会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了……可是贪魔现在人在魔渊最深处。”   “已经出关了。”沈不归不疾不徐地爆出了这个惊天内幕,“公会最新消息,三大魔齐聚无量之渊,不知道在商议什么。”   秋醒眼睛一眯:“此话当真?”   沈不归反问:“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趁天亮之前之前离开这里吧,这样对谁都好。”沈不归喝完酒,起身道:“谢谢你的酒,就此别过吧。如果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了。”   沈不归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古玩店内又恢复了寂静。   雨水漫过长街,天色仍然阴暗。   秋醒在窗边坐了半晌,给阿辰和狐狸各发了条短信。   临走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古玩店老板撑着一把黑伞,就这样离开了生活了五十年的小店。   然后竟在街头遇见了陆非辞。   秋醒怔了怔,继而一笑:“来干吗了?”   陆非辞问:“老板要走?”   秋醒点头:“嗯,要去做想做的事了。店里有什么你看得上的,就拿走吧,当做是临别的礼物。”   陆非辞:“老板还会回来吗?”   秋醒:“大概不会了。”   “就算这样也要去吗?不能换个地方……继续生活吗?”   秋醒笑了:“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这样的选择。然后才能理解,有些路明知不归,我们也一定要走。”   陆非辞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半晌才道:“那……老板保重。”   “保重。”秋醒撑着伞继续朝前走,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对了,九归的事……”   “九归?”陆非辞的心狠狠一跳,转头望着秋醒:“他回来了?”   秋醒回过身来:“怎么?他跟我说你已经认出他了。”   陆非辞咬唇:“果然是他。”   秋醒一怔:“原来你诈他。那家伙正郁闷着呢,真的不想要他了吗?”   “不是我不想要他,只是……当年的我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他那样视人命为草芥的行为,有第一次,又安知没有第二次?”   说到底,就算他理解妖族生来弱肉强食、自私自利的态度,也无法认同狐狸三年前恩将仇报的行为。   当年的事像是横在心里的一道坎,终究令他无法释怀。   “我知道,他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也没有义务原谅他。不过小从,我以朋友的身份替他说句话。他出生的年代和你我不同,那时天地混沌,万兽角逐,妖兽们只信服最原始的力量,而无所谓什么是非观。强者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理所应当的。何况他从前占山为王,也放肆惯了。如果没有人教他改正这一切,他潜意识里大概还是会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还会继续肆意妄为下去。”   陆非辞垂下了眼:“他如果不入俗世,只是占山为王的话,那就不需要去改正什么了。只要不危害到世人安危,剩下的我管不着。他也不需要辛苦压抑自己的本性,不在我身边,或许还能过得更自在一点。”   “那可未必。或许他心甘情愿为你做出改变呢?”秋醒调笑道:“他有时候相当死脑筋,之前疯了三百年,若不是遇见了你,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来。这样的大妖比我更像颗定时炸弹,留着也是祸害,倒不如跟在你身边还能听话一点。我听说你本名原叫东方平是吗?东方家的人不是精通御妖之术吗?你就只当是收一头恶妖为己所用,不还造福社会吗?”   古玩店老板难得苦口婆心一回。   反正自己也要走了,不如最后在帮那只不开窍的蠢狐狸一把。   “当初的事我略有耳闻,他虽然没有明确提起过,不过我猜他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秋醒看着陆非辞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那狐狸三百年前,曾跟过一个姓陆的天师。”   陆非辞移开了目光:“我知道。”   秋醒:“那你知道自己捡到它时,它那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吗?”   陆非辞心下一动,转头怔怔地看着古玩店老板。   秋醒缓缓道:“他试图复活他,为此不惜逆天而为,引来了天雷。”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陆非辞倏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秋醒。   然而看对方的神色,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他为了那人,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别人的。当然,我们不能说这是对的,但也没有人告诉他这样做不对。”   古玩店老板说到这里,目光越过大雨中的长街,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当初如果没有遇到烟柔,也会觉得吃人是理所应当的,毕竟这是我们生活的方式……”秋醒收回了目光,对陆非辞轻声笑道:“他会后悔,说明他真的把你放在心里了。你也要相信,他愿意为了你而做出改变。”   陆非辞却只是喃喃道:“他疯了吗……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秋醒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只觉得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开窍,话说到这份上,居然还在问为什么。   古玩店老板摇了摇头,直白地回答说:“他喜欢那个小天师,就像喜欢现在的你。”   “轰隆——”   天空中传来一道惊雷,陆非辞脑中也跟着轰的一声巨响。   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长街,也照亮了陆非辞那张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脸。   “喜欢”两个字落到他耳中,造成了比雷电更加震撼的冲击。 第115章 一去不归(5)┃狐狸:“你若恨我,刀给你,你把我的心剖出来都可以。”   在陆非辞的印象里, 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如今,九归一直都是那只喜欢赖在自己身边理直气壮等投喂的狐狸。   它的外表十分具有欺骗性, 毛茸茸、白乎乎的一团, 看起来人畜无害, 只有和它相处过的人才知道,这家伙狂妄自大到了骨子里。   不光狂妄,还很败家, 说话也很气人, 任性嚣张,还动不动地就要挠你……如果要盘点狐狸的缺点,陆非辞大概能说上小半天。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只狐狸,他还把它留在了身边。   陆非辞想, 大概是因为三百年的自己比较寂寞。   师父放他独自外出历练后,他就只认识南宫义这一个不能时常见面的朋友。其余时候, 大多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所以后来, 当有一只狐狸能陪自己在月下说说话,在河边聊聊天的时候,就算这狐狸缺点一大堆, 他也觉得可以接受了。   然而,无论他们共同经历过怎样的岁月, 他都始终把九归当作自己的宠物,当做一只自己养的狐狸。   现在古玩店老板却说,这只狐狸喜欢自己,甚至甘愿为了自己逆天改命。   陆非辞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 在凌晨昏暗的雨街上茫然无措着:“喜欢……是指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吗?”   古玩店老板点头。   陆非辞还不死心:“确定吗?”   秋醒投给他了一个“你心里明白”的眼神。   陆非辞觉得嗓子干得直冒烟:“可是……可是……”   可那是他的狐狸呀。   陆非辞觉得自己长久形成的某些观念受到了冲击,心情就像此刻的落雨一样,噼里啪啦地乱弹。   他想说这太荒谬了,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可它是公的。”   秋醒一怔:“喜欢还分性别吗?何况我以前听他提起过——你不也喜欢男人吗?”   陆非辞:“……”   差点儿忘记“自己”的断袖身份了。   其实早在三年前的那天夜里,他就隐约意识到狐狸对自己的感情非同一般。   毕竟不同于直接穿越来的自己,狐狸切实度过了三百年光阴。那么漫长的时间,本该足够忘记一个人了。可它还是等了下来,一门心思地想让自己复活。   陆非辞原以为这是出于宠物对主人的依恋而已,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喜欢。   古玩店老板的目光穿过雨幕,将陆非辞脸上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叹,轻笑道:“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怕走错路,遵循自己的本心就好。”   说着,望了眼远方的天色:“我也该走了,后会无期吧。”   这大约是两人之间最后一次会面了。   陆非辞咬了咬唇,沉默有时,终绽出了一个微笑:“老板再见。”   雨越下越大,秋醒的背影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雨水打湿了陆非辞的裤腿,他站在雨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走。   早上六点,本该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天色却仍一片昏暗。   绵绵细雨化为了瓢泼大雨,砸得街边的车辆都响起了警鸣。   陆非辞不得不暂躲去古玩店避雨。   他坐在藤椅上,望着窗外的狂风骤雨,回想起秋醒方才的话,不觉发起了呆。   秋醒有一点没说对,他虽然年轻,但未来的路未必还有很长。   血月将至,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人生苦短,不如在最后的日子活得更自在一点。   可是他内心深处到底想不想让狐狸回来呢?   陆非辞问自己,他对狐狸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狐狸虽然脾气不好,但与它相处却意外和谐。仔细回想起来,他们并肩走过的岁月大约也是他此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   所以他对狐狸,大概不单纯是对宠物的喜爱,但也绝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究竟是什么,陆非辞也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自己和狐狸待在一起其实挺开心的,除了三年前……   想到这里,陆非辞烦闷地叹了口气。   万一自己哪天又不在了,狐狸会变成什么样呢?   会难过吗?会发疯吗?会祸害世人吗?   陆非辞担心地思考着,然后,突然松开了紧蹙的眉头,微微一笑。   老板其实已经为自己指了一条明路——自己惹出来的孽缘,就由自己去“为民除害”吧。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沈不归的电话打过来了。   “先生?”   “事情怎么样?”沈不归问。   “老板已经离开了。”陆非辞说。   “这么快。”沈不归啧啧了两声,“你现在在哪?”   陆非辞回答:“在古玩店里。外面雨太大了,我来避避雨。”   沈不归叹气:“那毕竟是痴魔的住所,你不宜久留,还是尽快回来吧。”   “嗯,我知道了。还有……”陆非辞咬了咬唇,脸色有点异常,“先生,我可不可以再养只宠物啊?”   沈不归笑了:“你愿意养就养,这么大的人了,我还管得着这个?给小小找个伴儿也好。”已经回到宾馆的沈天师一边逗猫,一边随口问道:“想养什么?”   “也不是想,就只是可能,还要看他愿不愿意来……”陆非辞的语气遮遮掩掩。   沈不归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陆非辞:“一只狐狸。”   沈不归:“……”   “我们这宠物已经够多了,你慎重考虑吧。”沈天师面无表情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窗外暴雨未歇,陆非辞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古玩店的大门被撞开了。   九归湿漉漉地冲了进来,眼中满是焦急。   两人又一次地不期而遇,这一次,陆非辞也开始紧张了。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狐狸说。   九归看到陆非辞,也是一愣。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先问出了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他人呢?”   陆非辞问:“谁?”   九归:“秋醒。”   陆非辞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无边雨幕:“老板走了。”   狐狸身子微微一晃。   他低头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非辞:“我想来送老板一程。”   狐狸蹭地抬起了头,声音略微颤抖:“你怎么知道……他要走?”   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听得陆非辞不禁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问完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朋友,此刻伤心也是正常的。   陆非辞安慰他说:“这是老板自己选择的路,他没有因此感到后悔,所以你也不必为此难过。”   “自己选的路?”九归大步上前,来到了陆非辞跟前,“如果真是这样,他会连和我到别的时间都没有?”   自从他们重逢以来,狐狸还从没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陆非辞被他说得一愣,一时无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狐狸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悔,可更多的还是难过。   他朋友不多,秋醒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他虽然经常气他凶他和他拌嘴,但在心里总是拿他当自己人的。   然而就在刚刚,他突然收到了秋醒的告别短信,说他要去魔渊找贪魔报仇,就此别过。   那无异于去送死。   狐狸在因为陆非辞的事辗转难眠之际看到了这条短信,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秋醒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又怎么会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火急火燎地就要走?   他的第一反应是,痴魔的身份暴露了,他不得不走。   电话急忙打过去,对方却没有接。   于是狐狸冒着大雨赶来,一路上都在想万一公会的人已经把这里包围了怎么办。   因为陆非辞的关系,他并不想和公会的人动手。   但秋醒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他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就这样纠结了一路,终于赶到店里时,才发现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   古玩店老板已经不辞而别了。   甚至,他都无法确定秋醒是不是自己离开的。   最坏的可能,他已经落入了公会手中。   毕竟沈不归如今人也在A市,而一只五十年没有进食的大魔,绝对敌不过首座天师。   退一步讲,就算公会的人没有抓他,而是让他去魔渊找贪魔报仇,那一样是逼他去送死。   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一向如此。   然而出乎意料的,店里只有一个人——   陆非辞。   看清了那人的瞬间,九归脑中嗡的一声,出现了一阵微妙的眩晕感。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怎么知道秋醒要走呢?   原本知道秋醒大魔身份的,应该就只有自己和阿辞两个人啊……   狐狸几乎不敢往下想。   如果再深究下去,他还会想到就在昨天中午,陆非辞有意无意地问起过秋醒,问他“特殊”在哪里。   而自己还傻乎乎地回答了。   所以他当时并不是在试探自己,而是在套自己的话吗?   所以到头来,泄露这件事的,原来是他吗?   九归抬起头,目光哀凉地看着陆非辞:“是你们逼他走的吗?”   陆非辞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逼”这个字听起来质问意味十足,但却也没有说错。   否则,古玩店老板大概不必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冒着这么大的雨离开A市。   他至少还能等到下一次太阳升起,看到雨过天晴后的彩虹。   九归见状,踉跄了两步,喃喃问道:“为什么?”   陆非辞继续沉默。   这原因多且杂,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甚至有些事他感觉到沈不归也在瞒他,自己并非完完全全的知情者。   “还是因为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吗?”九归见他不答,只是惨笑。   “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恨我怨我找我报仇。可是阿辞,他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从我第一天认识他起,他就只是秋醒,不是蚩野,难道就只因为他是魔,就注定不能够被原谅吗?”   陆非辞一怔。   抬头一看,发现狐狸那双眼睛在屋内暖色的灯光下竟隐隐泛红。   九归握紧了拳心,然而看着陆非辞那张脸,终是无力地松开了手。   “这样说来,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注定无法被原谅吧……”九归抬起头,目光中无限悲凉:“可是你若恨我,刀给你,你把我的心剖出来都可以……为什么要把他推上绝路呢?”   那眉眼间的绝望似曾相识,陆非辞隐约记得,三年前那个混沌不开的夜晚,他似乎也见过狐狸这副模样。   彼时巨大的妖狐仿佛是一座将倾的玉山,一举一动都是黯然神伤。   直到这时陆非辞才反应过来,狐狸大概以为秋醒的身份是自己泄露出去的吧。   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半是啼笑皆非,半是茫然无措:“我没有……”   他想解释,可刚一上前,九归却立刻退后了两步,避开了他的坦诚相待。   陆非辞身子一僵。   狐狸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避开曾经做梦都想更靠近一点的人。   他看着陆非辞惊讶又茫然的神情,突然觉得更难过了。   古玩店内的空间仿佛一下子被缩窄,连空气都变得沉闷稀薄。   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刻也无法再多呆。   狐狸转身,在陆非辞还没有反应过来前,飞快地逃了出去。   陆非辞站在原地,呆了许久。   他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伞,只身投入了屋外的狂风暴雨。   有缘无分说的就是这回事吧。   陆非辞走在大雨中想,他大概不适合养狐狸。   另一边,九归已经彻底将自己淋成了一只落汤狐狸。   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随便找了棵大树避雨。   秋醒居然在这时候回电了。   狐狸赶紧接听,好像从未这么期待过那个抠门老板的声音。   秋醒端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懒洋洋地问:“打我电话干嘛?”   狐狸愣了两秒,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秋醒你个王八蛋!没事为什么不早接我电话?”   “雨声那么大,我上哪听得清?给你回电话就不错了。”古玩店老板说。   狐狸气得直磨牙:“你到底发什么疯?怎么说走就走?”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当然要出来避避难,首座天师如今就在A市,我难道还要硬碰硬不成?”   九归一愣:“只是避难?那你说什么去找贪魔……”   “贪魔我一定要找,这点没有骗你。”电话那头的秋醒沉下了声音,“但不是现在,我等他离开魔渊。”   九归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在框公会的家伙?”   “这倒不是,我还没见到公会的人呢。只有沈天师来找我谈话,劝我离开。我估计他们公会内部出现了很大分歧,他本人其实并不想和我开战,所以才连夜过来找我。我们两个人动起手来没有任何意义,最先受伤的肯定还是附近的百姓。”   “什么?”狐狸又糊涂了,“你什么时候见沈不归了?”   “就刚刚啊,凌晨四五点的时候。他让我日出之前离开,我估计再晚,公会的人就要盯上我了。”   九归心里一咯噔:“那……阿辞为什么在那里?”   秋醒一怔:“阿辞?”   “就是你所谓的小从,先别纠结这个了,快说正经的!”   秋醒挑了挑眉,偏偏不紧不慢道:“你遇到小从了?感谢我吧,我帮你说了一大串好话呢。”   狐狸却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怔怔道:“这么说来……你的身份不是他泄露的?”   如果是陆非辞暴露了秋醒,秋醒此刻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果然,这回轮到古玩店老板蒙圈了:“说什么呢?小从又不像你这个没良心的,泄露我身份干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秋醒嗅出了不对劲,小心问道:“你不会又干什么蠢事了吧?” 第116章 一去不归(6)┃狐狸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后悔”   认识陆非辞之前, 狐狸从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在它出生的那个年代,强大的实力意味着一切。   而身为九尾天狐的它恰恰就是食物链顶端的强者。   不过它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也懒得理会俗世中的尔虞我诈,索性隐居青丘, 占山为王,在它的逍遥洞里做美梦,一睡可能就是几十个年头。   就这样过去了数千年, 狐狸终于觉得无聊了。   虽然青丘风景如画,四季如春, 是世人眼中的仙境桃源, 可再美丽的景色也终究会看倦,再美味的山珍海味也终究会吃厌。   于是狐狸甩甩尾巴,跑来了人间。   结果遇到了一只讨厌至极的大鹏妖。   那大鹏是上古神兽的后裔, 修炼三千年的一方霸主,实力强劲,蛮横无理。   偏偏狐狸也是如此。   于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狭路相逢的两只大妖怼了一天一夜,打得天昏地暗, 终是狐狸更胜一筹, 把大鹏按在地上嗷嗷求饶。   不过狐狸自己也因此受了些伤。   它气呼呼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觉得人间真是个倒霉催的混账地方,还不如回青丘睡大觉。   就在这时, 陆非辞出现了。   二十多岁的小天师一身白衣,踏着春日里的漫天飞花走来。   “受伤了吗?”   他蹲下身,看着爪子流血的白毛小狐狸, 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物和纱布:“疼不疼呀?”   狐狸蹭地睁开了眼。   瓢泼大雨还在继续,没有阳光明媚的午后,也没有梦里好看的的少年。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狐狸伸出爪子,烦闷地捂住了脸。   遇见陆非辞之后,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后悔”。   肠子都悔青了的那种。   还不止一回。   譬如三百年前,他恨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   譬如三年之前,他恨自己没能认出他来。   再比如现在,他又干了一次蠢事,将陆非辞误会了个彻底。   其实他不是不相信陆非辞,只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对那人而言并不是很重要,秋醒也一样。   那人心中装着道义,装着天下,而他只是天下人中的一员。   他甚至不怀疑,如果有哪一天自己站到了天下人对面,陆非辞也会毫不犹豫地将箭头对准他。   所以当得知秋醒的身份暴露,而陆非辞又恰恰出现在古玩店里时,狐狸自然而然地想歪了。   说到底,在这过往三百年里,他始终没有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安全感。   只是一厢情愿的追逐,仿佛在寻一个永远也抓不住的梦。   却仍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一阵狂风刮过,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狐狸躲在酒店大楼外的一棵梧桐树下,蜷起了身子。   秋天树叶凋零,根本挡不住此时的狂风暴雨。   雨水砸在狐狸上,将它的白毛淋得湿漉漉的。   狐狸将身子团得更紧了,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酒店大门,也不知道陆非辞什么时候能从里面出来。   当他知道自己误会了对方之后,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陆非辞的住处。   可是走到大门口,却又一次的胆怯了。   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呢?   狐狸烦躁地在原地转圈。   兀自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在树下等着。   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还做了个美梦。   梦的尽头,是那年他们初见时的景象。   正当狐狸沉浸在梦中的美好回忆中时,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了一道惹人厌的声音。   “哟,躲树下乘凉呢?”   刚从公会回来的沈不归恰巧路过,将狐狸这副落汤鸡一般的可怜形象尽收眼底。   狐狸最狼狈的样子被讨厌的家伙瞧到,换做以往就该炸毛了。   好在它眼下实在情绪不太高,也懒得和沈不归打架,因此只是挪了挪脑袋,闷声道:“滚,别来烦我。”   沈不归刚解决了痴魔的问题,又碰上了狐狸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可谓双喜临门,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露出一个微笑:“不是好不容易才被领回去的吗?怎么半天不到又被扔出来了?”   狐狸无精打采道:“谁要被领回去了。”   话音刚落,忽然想到了什么,倏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沈不归,头一次跟他放软了口气:“你能让他领我回去吗?”   “咦?”这回轮到沈不归惊讶了,“他没说要重新收养你的事?”   狐狸一呆。   “那他早上跟我说想养一只狐狸。”沈不归摸了摸下巴,揶揄道:“说不定是有新欢了,找到一只比你乖巧又懂事的小狐狸也说不定。”   狐狸呆了半晌,突然调头就往酒店里跑。   刚跑了没几步就又跑了回来:“他住哪个房间?”   沈不归眉头一挑:“想知道?”   狐狸干巴巴地点头。   沈不归自然不想告诉他,于是故意道:“求我。”   狐狸毫不犹豫:“求你。”   沈不归:“……”   他抱臂打量着狐狸:“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能屈能伸’了?”   真是让人很没有成就感。   沈不归叹了口气,突然有点后悔,不过本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原则,还是伸手指了指大楼中层靠右的窗户。   “十四楼B503,不过……”   话音未落,狐狸已经风一般的跑远了。   于是沈不归将“他可能还在补觉”几个字咽回了肚子里,悠哉悠哉地打算回房。   沈不归的话让狐狸飘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突然有了归处。   原来他还没有放弃自己。   原来他本打算原谅自己。   原来他还愿意接纳自己。   须臾之间,狐狸便在看不到出路的茫然无措中生出了一点希望。   仿佛心间贫瘠的土地上,忽然绽放出一朵花来。   他心想,自己不能再这样胆怯下去了。   他们之间总要有人最先跨出这一步,只要对方还有愿意要自己,有什么误会是解释不清的呢?   狐狸鼓足了勇气去敲响了陆非辞的门。   “咚咚咚——”   狐狸在门外弱弱地叫了一声:“阿辞?”   没有回音。   狐狸原本振奋的情绪瞬间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刚刚立起来的耳朵也随之软了下去。   “阿辞……”狐狸把毛茸茸湿漉漉的脑袋抵在门外,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房间的大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仿佛在嘲弄它的自作多情。   你看,说不定就是沈不归在忽悠你。   狐狸难过地想。   自己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原谅呢……   陆非辞这一觉睡得很熟。   或许是早上起得太早,狐狸又太闹心的原因,他觉得有些头疼,生理性的那种疼。   所以回来后往床上一倒,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   醒来时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窗外暴雨如注,狂风未歇。   人却精神了很多,至少不头疼了。   就在这时,房间外面突然传来了一片哗然。   隔着隔音效果不错的大门,他隐约只能听见什么“保安”、“小畜生”之类的声音。   陆非辞还以为是有人闹事,也就没去理会,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却又听到到了两个关键字——   “狐狸”。   陆非辞太阳穴突突一跳。   支着耳朵再往下听,又听到了“打死”两个字。   这下陆非辞确信了。   那只狐狸确实有无论身在何地都让人想打死它的本事。   顿时,他的头翻倍地疼了起来。   狐狸此刻也很心烦。   它原本打算乖乖蜷在陆非辞门口守着,结果却被路过的保洁人员发现了。   这家酒店是允许宠物入住的,可狐狸一没挂牌,二没牵绳,就这么放在门外,自然引起了保洁人员的注意。   她走过去想问问看是哪家客人的宠物,不料这手还没碰到门铃呢,狐狸就敏锐地睁开了眼,长眸一眯,迸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   然后场面就变成了现在的鸡飞狗跳。   一方面,九归不想在陆非辞门口动手伤人;另一方面,眼前这群凡人又实在欺人太甚。   自己不计较他们就偷着乐吧,居然还妄图把它赶出去!   狐狸不耐烦地呲了呲牙,利爪微微张开,打算一次性把这群碍眼的家伙全部扫走。   “吱呀——”   身后突然传来了开门声,狐狸的动作顿时一僵。   陆非辞脸色发青地走了出来。   可是酒店保安没有停下动作,电棍高高举起,照着狐狸的头就要砸下。   “这位大哥,不好意思。”   陆非辞身影一闪,来到了保安身前。   酒店保安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攻击居然落了个空。   手腕微微一麻,也没什么大感觉,手中的电棍却不见了。   陆非辞很礼貌地将电棍还给了他,点头致歉道:“这是我的宠物,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吧。”   狐狸刚刚提起来的一颗心顿时熨帖了。   像是心里最柔软的部位被一根小羽毛轻轻戳了一下,一片酥麻。   它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去,伸出爪子,藏起锋利的爪尖,软软地勾了勾陆非辞的裤脚。   陆非辞:“……”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对上了狐狸一脸讨好的笑。   仔细一瞅才发现,这家伙浑身上下的毛都湿透了。   湿漉漉的皮毛上还沾着许多泥点子,在地上氲出了一小圈积水,模样狼狈的不得了。   让人有点心疼。 第117章 一去不归(7)┃狐狸表白   狐狸几乎是被陆非辞拎着后颈提溜进屋的。   它乖乖地蜷起了四肢, 收起了爪子, 在陆非辞掌中显得手足无措。   陆非辞刚替它收拾完烂摊子, 心情就跟此刻的阴雨天一样糟糕。   他反手带上了门,将狐狸放下,然后板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对方。   可怜九归堂堂九尾天狐, 此刻就像是被大灰狼盯上的小白兔一样, 低垂着脑袋, 耷拉着耳朵,两只前爪紧张兮兮地踩来踩去。   陆非辞抱臂道:“说吧, 来干什么?”   “我……”狐狸小心翼翼地抬头窥了陆非辞一眼,突然觉得鼻子一痒,“阿嚏!”   这一开口, 就如同装水的袋子被撕破了一个洞, 喷嚏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流。   “咳!咳咳……”   狐狸变本加厉地咳嗽起来, 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毛也跟着抖。   小泥点子随着它的“花枝乱颤”溅了一地。   陆非辞:“……”   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将狐狸拎去了卫生间。   透过卫生间的镜子, 狐狸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身上又脏又乱, 毛都黏在了一起,像是路边没人要的小野狗一样。   向来对自己的外形引以为傲的狐狸顿时生出了几分挫败感,甚至有种无地自容想要逃跑的冲动。   自己这么个样子, 肯定要被嫌弃了。   狐狸埋着脑袋,连喷嚏都不打了,只缩在角落里不出声。   陆非辞没有理会它这副受气小媳妇似的模样,一言不发地拿起了水龙头, 开始清洗狐狸。   热水哗哗地流下,冲掉了狐狸身上的泥土,浴室中水汽氤氲。   陆非辞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实则憋着一股火,暂时还无处发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狐狸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糟糕心情,于是大气也不敢出,连尾巴都夹了起来,任由陆非辞用并不温柔的动作帮它清理的皮毛。   “爪子。”   陆非辞一伸手,九归立马乖乖地将爪子递了过去。   净水顺着它的皮毛流下,泥狐狸终于渐渐变回了白狐狸。   “嘶——”   陆非辞胡乱在狐狸身上拨弄了两下,不料一个手快,不小心勾到了对方黏在一起的一处毛疙瘩。   狐狸像是被人扯了头发似的下意识痛呼了一声,却又立刻把声音咽了回去。   陆非辞的手一僵。   他其实也非有意为之,他的动作或许因为糟糕的心情而并不轻柔,但也绝对称不上粗暴,会弄疼狐狸确实是无心。   然而此刻他沉默的理由却不是这个。   他怔怔地盯着九归,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没事,不疼。”狐狸听身后没动静了,还以为陆非辞是因为扯到自己而感到内疚,出言安慰的同时又不禁有点小开心。   然而身后的人并没有给出回应,浴室中只有水珠从花洒中落下的哗哗声。   长久的沉默让狐狸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它忐忑地回头瞅了一眼,却发现陆非辞正望着自己发呆。   在水流的冲刷下,原本被蓬松的白毛服帖地覆在狐狸身上。   所以当陆非辞无意间的动作带起一块皮毛后,昔日里隐藏在浓密蓬松的毛发之下,那满身的伤疤也终于显露出来。   只露出了那么一小块,陆非辞却已经从中看到了棕褐色的险恶与狰狞。   这是三年前的狐狸所没有的,新添的伤。   陆非辞突然想起来,不久前在边境小镇上,狐狸明明想让自己多陪他一会儿,却又死活不肯让自己帮忙上药的景象。   沉默片刻,他默默地开始继续冲洗工作,动作却轻柔了很多。   狐狸也相当配合,洗到爪子就抬爪子,洗到肚子就翻肚皮,甚至连以往最讨厌的吹毛工作都认真配合,这辈子都没这么乖觉过。   清理工序完毕,陆非辞拿来了酒店的大浴巾,将狐狸裹了起来。   然后,狐狸感觉像做梦一般——   时隔三年,居然又一次被它的小天师抱住了!   陆非辞一路将它抱到了大床上,虽然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但狐狸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好梦,直至梦醒,还在呆呆地回味那人的味道。   陆非辞放下了狐狸,自己也在它身边坐下,却没有去看它,而是望着前方的落地窗。   窗外,大雨中的城市阴暗朦胧。   他们之间确实应该好好地谈一谈了。   “说说吧,为什么来找我?”陆非辞轻声问道。   他似乎已经消了气,但语气依然不算热络。   那种不咸不淡、甚至还带着几分礼貌疏离的口气反而让狐狸更不安了。   它像是冬日里想要寻求光与热的夜行者一样,悄悄地朝“火源”处挪了挪,小声说道:“我来道歉。”   “嗯?”陆非辞轻轻发了声上扬的鼻音。   “误会你了。”狐狸见他没有拒绝,于是变本加厉地往他身上凑。   仿佛浑身冰凉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点温暖,便贪婪又依恋地开始吸取这丝温度。   陆非辞却没有接受这份道歉,而是摇头道:“说不定也不是误会我,老板的身份暴露,或许真的和我有关。”他低头看着自己左腕上的琥珀珠,“这据说是当年曲天师留下的,虽然不是什么举世闻名的宝贝,但识货的人还是有的——我记得季队长就曾问过我这珠子哪里来的。公会的人后来也调查过我,老板可能只是被顺藤摸瓜,遭了池鱼之殃。”   说罢,抬头望着前方烟雨朦胧的景象,自顾自地继续接道:“沈先生会接这种任务,大概也和我有关。这三年来,他为我做出过不少让步——我猜的,你知道有些事情虽然当事人想瞒,但终究是瞒不住的。”   他说着,终于转过了头,将目光锁定在了狐狸身上:“比如你的伤。”   狐狸动作一顿,陆非辞立刻感到斜倚在自己身侧的温软毛团僵直了。   “秋醒的事真的不是你的错,你也别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接受我的道歉好吗?”   狐狸抬起头,金眸眼巴巴地望着陆非辞,爪子轻轻蹭了蹭他的大腿。   却没有回答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   “怎么突然开窍了?”陆非辞问。   然后还不待狐狸回答,又问:“为什么觉得是我?”   语气中没有责怪,只是单纯地想了解它怎么想的。   九归再度垂下了脑袋:“对不起,我还以为他的身份只有我俩知道……而且比起我们,你会更重视A市市民的安危吧……”声音到后来越说越小。   陆非辞不由得叹了口气,似乎也知道了它到底在担心什么。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可惜狐狸要的,他大概给不了。   陆非辞蹲下身来,与狐狸视线齐平,继而正色道:“你要是这样觉得,我也不会反驳你。因为你如果想留在我身边,这就是我们能好好相处的必要前提。”   狐狸听到他说“不反驳”,不禁有些失望。   自己在他心里也就这个地位了吧……狐狸委委屈屈地想。   过了两秒,却蹭地抬起了头。   “等等,我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吗!?”它急切地向前迈了一步。   瞬间将委屈打包起来抛到了脑后。   陆非辞伸出了三根手指:“可以是可以——约法三章。”   “三十章也可以!”狐狸激动得揪住了床单,尾巴开始乱摇。   “第一,不许胡乱伤人。”陆非辞说,“我不求你能开始吃斋信佛,帮着除魔卫道,也不需要你凡事听我的,唯命是从。但是不能随便伤人是底线,哪怕是你以为的‘恶人’,也不要自己擅自杀掉,抓起来等我和先生来处理就好。”   狐狸点头,其实这一点就算对方不说,它也心里有数。   对方想要守护的,它至少不会去伤害。   何况陆非辞如今身份尴尬,而它又在公会的通缉名单上,两人以后想要一起生活,就要尽量保持低调。   不能再授公会以柄了。   “第二,不许和魔人勾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老板。”陆非辞伸手摸了摸它的爪子,低声道:“三年前那种事,不许再做了。”   狐狸身子立刻矮了半截,气势也弱了许多,心虚地点了点头。   “第三……”陆非辞看着狐狸,目光温柔而坚定,“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地继续生活过下去。不要变成三年前那样,更不要为了我做出些不择手段的事来。”   陆非辞把字咬得很重:“如果你那样做了,那么九归——我真的死也不会瞑目。”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得清楚明白,合情合理,却不料狐狸蹭地抬起了头。   居然瞬间红了眼。   它后腿猛然发力,一下子从床上扑了过去。   陆非辞也没料到对方反应这么大,一个不察,竟然被扑倒在地。   狐狸的前爪按在陆非辞的胸口上,声音隐忍而压抑:“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从来不会痛吗?因为没有喜欢过谁,所以就可以这么想当然了吗……”   狐狸的声音几乎呜咽:“我是看着你死的啊……”   三百年前,它去迟了一步。   就那么一步,从此生死相隔。   三百年来,悔恨和自责,思念与爱慕,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它。   若是没有爱人惨死在自己眼前的绝望,它大概不会变得像后来那么疯魔。   “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可能再死一次,还要我一个人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怎么可能呢?”狐狸控诉道,“人的心是肉长的,我的就不是么?”   陆非辞愣住了,干涩地眨了眨眼,无言以对。   他确实没有喜欢过谁,所以也无法感同身受狐狸当初的痛彻心扉。   只是此时此刻,这样近距离地望着那双微微泛红的眼,到底有所触动。   仿佛心中坚硬的角落被人敲去了一块小角,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陆非辞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你真的……喜欢我?”   “是!陆非辞!老子就是喜欢你!”狐狸连日来的委屈悉数爆发,破天荒地朝心上人大吼了出来,“喜欢你才愿意这么辛苦地追你!喜欢你才想要留在你身边!喜欢你才不能接受你的死讯……”   狐狸吼到最后,精疲力竭地将头埋入了陆非辞颈间:“所以你不能再死了……不要我也没关系,但是千万好好活着,好不好?” 第118章 一去不归(8)┃同床共枕   陆非辞怔怔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九归, 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胸口处衣襟被一只软软的爪子狠狠揪住, 仿佛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   虽然已经被古玩店老板提前打过了预防针, 但陆非辞还是消化了半晌,才勉强接受自己居然被一只公狐狸表白了的事实。   怎么会呢?怎么能呢?   那可是他的小年糕啊……   陆非辞躺在酒店的地毯上,将目光转向了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眼神有些飘忽。   身后的落地窗外, 雨霾风障, 雾沈云暝。   他不是很能理解,但也已经无法否认——九归是真的喜欢他。   所以愿意为他逆天改命, 为他留下了这一身的伤……说完全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惜狐狸用错了方法。   九归发泄完自己的满腔情绪,终于从陆非辞颈间抬起了头。   刚洗完的毛毛散发着沐浴露的果香, 轻轻蹭过了陆非辞颈间白皙柔软的皮肤。   毛绒绒的一团, 撩得人微微发痒。   “第三个条件, 我大概做不到。”狐狸眼睛微红,说话还带着些鼻音。   “我的情绪也不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的。我如果今天在这里向你保证, 你死了我还可以好好活着, 那一定是在骗你——我不想你。”   陆非辞沉默。   狐狸退后了一步,将爪子从他胸口松开。   “我不奢求能重新回到你身边,不过至少在血月来临之前, 我会一直跟着你……无论你再怎么烦我。”狐狸垂着脑袋,说出来的话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味道。   “我先走了。”它沮丧地转过身,逃也似的就要离开。   结果后腿被人轻轻扯住了。   陆非辞不同声色地望着天花板,右手却伸出来一把拉住了狐狸。   狐狸脚步一顿, 没有挣脱对方微弱绵薄的力道。   陆非辞问:“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能安享晚年,寿命也比你短许多?不,甚至不用等到那时候,再过十几年,我的身体就会开始走下坡路,我的皮肤会变得粗糙发皱,头发会变得斑白稀疏——我会变老。而那时的你一定还是现在这么漂亮的模样,还会喜欢我吗?”   话至此处,顿了顿,又忽然一笑:“其实不喜欢我了也好,到那时你可以回你的家乡,继续自由自在地做你的山大王,从此我们各自安好……”   陆非辞说着,将手轻轻搭上了狐狸的爪子,算是提前安抚:“但更大的可能是,我根本活不到那时候。”语气中有万般无奈与担心,“到那时,你可怎么办呀?”   他刚刚说希望九归不要变成三年前那样,不要为了他做出些不择手段的事来,否则他死也不会瞑目。   这对狐狸而言或许是很过分的话,却也是他的心里话。   他是真的无奈,真的担心,真的害怕。   害怕某一天预言成真,他会堕魔,与自己如今所珍视的一切开战。   害怕他死后,狐狸为了复活他,还要一边折腾自己,一边祸害苍生。   那么他坚持想要活下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倘若事情最终还是会变成那样,还不如让公会的人直接了结了他,省得将来拖累更多的人。   所以,他不能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陆非辞翻身坐起,将狐狸拉来了自己跟前。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服眼前这只一根筋到底的狐狸,但知道改变它的想法大约需要一个过程。   古玩店老板说得对,它或许愿意为了自己做出改变,但这也要有人去教它。   “前两个条件先答应我,好吗?”他低头看着狐狸。   狐狸怔怔地抬起头。   陆非辞被它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揪,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狐狸拉得更近了一点。   眼前的大毛团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蓬松的毛发油光水滑,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去摸一把。   窗外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在这晦暗不明的雨天里,单是抱着一只毛茸茸热乎乎的狐狸球,舒舒服服地钻进被窝里,似乎都是一件令人十分幸福的事。   于是陆非辞也这么做了。   他起身抱住了脚下的大毛球,将它放上了床,自己则钻进了被窝的另一侧,伸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狐狸。   像是旧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揽着他的小宠物一起睡觉。   狐狸顿时僵成了一座石像。   “我大概还没法回应你的感情……”陆非辞轻轻拍着它的身子,将手指插入了那柔顺的毛发中,感受着狐狸毛在他掌心内摩挲,并且安抚性地补充了一个词,“暂时,至少暂时还不太能理解。”   狐狸的身子委顿下来,一声不吭地倚着陆非辞蹭了蹭。   “但是——”陆非辞话锋一转,“我也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刹那间柳暗花明,春风抚顶。   狐狸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陆非辞微微一笑:“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还是挺开心的。”他轻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好吧,你不想听的话,我们就先不谈了。我主要想说的是,既然人生苦短,那么剩下的日子里就不要留下遗憾了。我会继续把你带在身边,就和从前一样。你也不用天天做贼似的跟着我,光明正大地一起过吧。”   狐狸发出了一声功德圆满的叹息。   它一边欣慰的满足着,一边甜蜜的失落着。   满足是因为它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陪他在身边,失落亦是因此。   陆非辞将话说得如此坦然,令它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自己对于陆非辞而言,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宠物,甚至可以是朝夕相伴的半个亲人,却唯独不是爱人。   然而不可否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毕竟,它不能强迫陆非辞喜欢自己。   哪怕把他绑回了青丘,圈在自己身边,改变了他的环境,也改变不了他的心。   何况它怎么舍得呢?   余生能陪在他身边,足矣。   狐狸打了个哈欠,这一天下来,它也折腾困了。   于是毫不客气地钻进了陆非辞的被窝,在心上人的气息与体温中进入了梦乡。   陆非辞哭笑不得地看着转眼就开始睡大觉的狐狸,觉得这家伙有时敏感脆弱,有时却又没心没肺到了极点。   他轻轻地帮狐狸顺着毛,待对方睡熟,终是没忍住,轻手轻脚地扒拉了一下。   厚厚的毛毛被扒开,果然,满身的伤。   陆非辞松开了手,垂下了眼,不再看这些。   转而给狐狸掖了掖被子,在它身侧跟着一起躺下了。   他刚刚才补了一大觉,现在其实一点儿也不困。   只是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望着外界阴暗的天气,感受着身边狐狸高于常人的体温,渐渐的,居然也有种想要重新钻回被窝的冲动。   陆非辞纠结了两秒,打消了原本修炼读书的计划,驾轻就熟地滑进被里,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此刻的清闲,放纵一回。   过了不知多久,陆非辞隐约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落雨声已经小了许多。   室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两人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陆非辞觉得自己都快睡迷糊了,可是难得这么清闲,又赶上阴冷的雨天,就难免有点儿想要赖床的心思。   直到“嘭”的一声,自己胸口被不知道什么重物狠狠一击。   陆非辞蹭地睁开了眼,被砸得两眼一黑。   不料那不是什么重物,而是一条胳膊。   被套弄到胳膊肘的衬衫下露出了一截光洁的小臂,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却横着一道道棕褐色的伤痕,尤为碍眼。   陆非辞僵硬地转过身子,发现已经化为了人形的九归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中央,随着他的一个翻身,四肢也在不安分地跟着乱动。   陆非辞嗖地一下子躲出去老远,嘴巴微张,受惊了一般看着狐狸。   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卡壳,旋即脸色忽青忽紫,忽白忽红,不出片刻就变换了好几种颜色。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怜惜狐狸的伤,还是质问他怎么变成这个模样睡在自己床上。   揽着狐狸睡觉对他而言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养宠物嘛,他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同样,和朋友抵足而眠,哪怕对方是个大男人,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从前似乎和南宫义还一起睡过,单纯就是莫逆间的友谊,坦坦荡荡,谁也没往那些方面想。   可是如今,狐狸突然变成了一个大男人,还是个肤白美貌、衣裳凌乱、刚刚和自己表过白的男人,这问题可就大了。   至少给人的视觉冲击是相当震撼的。   陆非辞如同被眼前的景象砸晕了一样,半天没说出话来。   睡梦中的狐狸却犹然不觉,又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霸占着大床的正中央。   正当陆非辞以为场面已经够混乱了的时候,门响了。   “咚咚咚——”   沈不归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六点多了,下去吃饭吗?” 第119章 一去不归(9)┃沈不归:儿大不中留   门铃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响, 偶尔还夹杂着一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直敲得陆非辞一颗心都跟着“咚咚”了起来。   “九归, 醒醒,快变回去。”陆非辞上前小声叫道。   狐狸如今身份敏感, 在外最好不要以人形露面。撇开这些不谈, 一个衣冠不整的大男人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也很奇怪。   可是睡梦中的狐狸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反而扒拉了一下软软的被子, 睡得更香了。   陆非辞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 戳了戳他的胳膊。   “醒醒。”   九归忽然翻了个身,将脸转过来正对着他。   陆非辞嗖地缩回了手。   狐狸的体温高于常人, 灼得他指尖一片火燎。陆非辞甚至都感受得到,食指那一小块皮肤底下有火苗在跳动。   可是对方并没有醒,睡在陆非辞床上的狐狸放下了全部戒心, 睡得异常香甜,只是翻来覆去小动作很多。   此时此刻,更是因为感受到了心上人的味道,得寸进尺地挪了过去。   陆非辞看着戳都戳不醒的狐狸, 听着耳边仍在回响的门铃声,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原本想让这家伙用伪装的狐狸形态维持一阵子,不料才睡个觉而已,居然就化出了人身。   估计以后露馅儿的地方会更多吧……   陆非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可是到底也没舍得把他强行叫醒。   他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刚走到一半,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先生怎么认识的九归?   三年前九归大闹首都, 还是沈不归及时赶到将他收服的。   二人那时的身份似乎还是对立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双方的态度有所改变?   在边境小镇再度会面时,沈不归非但没有当场抓住狐狸,反而让自己去给他送药……为什么?   “有人吗?”   屋外,沈不归按了半天门铃都不见开,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从?”   因为陆非辞在外的化名仍是何从,所以沈不归对他的称呼也是这个。   自家小徒弟白天刚补过觉,这会儿总不能又睡过去了吧?   还是说一个人出门了?   沈天师拿出手机打算给陆非辞拨个电话,就在这时,门终于开了。   姗姗来迟的年轻人堪堪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钻出个头来:“先生,外面还飘着雨呢,要不我们今晚订外卖吧?”   沈不归似笑非笑地抱臂打量着他,目光若有若无地朝他身后一瞥,不答反问:“在洗澡呢?”   陆非辞也知道自己太磨叽了,只好讪讪一笑:“抱歉,我又睡了一觉,刚醒……”   “你想订外卖就订吧。”沈不归点点头,却没有走,反而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门,轻轻一推,陆非辞立刻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传来。   沈不归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房门,施施然地走了进去:“在你房里吃吧。”   陆非辞一惊,然而他没什么理由拒绝,更不好直接动手阻拦,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沈不归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屋。   狐狸被陆非辞用被子蒙了起来,连头都没有露。   看似十分安全,实则根本就是一叶障目。   房间中央的大圆床上,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在薄棉被下浮现。   沈不归:“……”   刻意的遮掩反倒令什么都没发生的两人显得欲盖弥彰。   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狐狸又好死不死地开始胡乱动弹。   睡梦中的九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边,结果却没有摸到陆非辞。   这下睡也睡不踏实了,半梦不醒地皱着眉头,试图滚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心上人的踪影。   这一系列动作落在陆非辞和沈不归眼中,表现为翻来覆去地蠕动。   还是罩在宾馆的白色薄被之下,场面就堪称惊悚了。   沈不归嘴角微微一抽,眼神中震惊、唏嘘与扼腕并存。   陆非辞头一次从先生脸上看到那么一言难尽的情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了。   沈不归盯着狐狸愣了足有七八秒,这才转过头来,目光沉痛地望着陆非辞:“别人都是金屋藏娇,你这藏了个什么玩意儿?”   说罢伸手一指被子下面的人形轮廓:“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想收养的狐狸。”   陆非辞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抱歉啊先生,我本来是想慢慢告诉你的……”   沈不归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望向他的目光居然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还嫌现在事情不够多吗?这家伙如今可是杀害岳遥的凶手,公会的天字号通缉犯之一。要是被发现了,单是窝藏包庇的罪名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非辞心里一咯噔,却不是因为这事:“那还可不可以养啊?”   见沈不归不答,又怕对方不答应似,小声补了一句:“我说我想养一只狐狸的时候,您也没反驳……”   “不许顶嘴。”沈不归轻轻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让你慎重考虑吗?而且这是一只普通狐狸吗?”   他还以为九尾这家伙能重新回到小六儿身边就该谢天谢地安分守己了,没成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厮的厚脸皮程度——   别说什么安分守己了,都直接爬上自家徒弟的床了!   沈不归越看床上那一圈人形轮廓越觉得生气,抿着嘴上前了一步,一副要动手轰人的架势。   不料刚一动作,陆非辞就嗖地贴了过来:“诶,先生!”   沈不归站下,斜一双星眸看他。   陆非辞虚虚地伸着两只手,也不敢真的拦他,只好眨了眨眼,小心试探道:“您当初在边境小镇上都没抓他,不会现在反而要抓他吧?”   沈不归:“……”   陆非辞继续说:“何况岳副会长的事,我们也知道真相是怎样的……这个其实不怪九归。”   沈不归:“……”   首座天师脸色几变,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儿大不中留啊……   沈不归望天,自家小徒弟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咋好,若是换了自己,这种干吃不做的狐狸别说养在身边,不见一次打一次就不错了。   “你如果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只是日后东窗事发怎么办,你要早作打算。”沈不归说。   “嗯,我知道。”陆非辞轻笑着垂眸,“如果以后被公会发现了,这就是我一个人自作主张惹出来的事……”   话音未落,突然觉得周身一冷。   陆非辞抬起头,果不其然,沈不归剑眉微蹙、薄唇微抿地望向自己,神色不悦。   “你是不是还想说,出事了就一个人自己扛着,绝对不牵连到我?”沈不归问。   陆非辞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不对劲,瞬间不吭声了。   “你说话前能不能过一下脑子?公会当初将你交给了我,出了事就要由我负责。你还想骗公会的人说养了只大妖在身边,我却毫无察觉吗?这是看不起公会还是看不起我?”   沈不归极少这么不客气地说他,此番是真的生气了。   陆非辞辩无可辩,只好低下头乖乖听训。   沈不归原本心情不错,此刻却被搅得一团糟。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默默跟来的陆非辞,本想好好数落他一顿,然而酝酿了半晌,终也说不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   他看着窗外已然降临的夜幕,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好——以后万一事情败露,或者遇到了你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你只管往我这里推。”   陆非辞刚要张口,沈不归已经伸出一只手,安抚道:“你别急着反驳,先听我说完。有些事你一个人顶不住,自己扛着反而给公会咬定罪名的机会,正中一些小人下怀,不如将事情推来我这里,让他们直接来找我。这并非是在给我找麻烦,反而是将事情的主动权推回到我们自己手中。否则公会一旦处置了你,我这边只会更加为难。再者说,公会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朝我动手,你就未必了。听明白了吗?”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半晌才松开。   道理他都懂,可这原本不是先生应该承担的啊。   “既然如此,那我……”   他想说,那我可以不养狐狸了,甚至可以回到公会的监视之下,直到血月结束。   他可以为了一己私心重新把狐狸接回身边,但真的不能因此牵连更多的人了。   “那我走吧。”   没想到,说话的居然是九归。   他掀开被子,在二人惊愕的目光下坐了起来。   其实早在伸手够不到陆非辞的时候,狐狸就已经惊醒了。   只是紧接着听到了沈不归的声音,这才打算按兵不动装一会儿死。   然后他听到了陆非辞为自己的辩解与维护,听到了他小心翼翼地说“不怪九归”。   狐狸把脸蒙在被子底下,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简直想在床上打两个滚。   再然后,他就听到了沈不归和陆非辞的这一席对话。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或许比想象中的更令陆非辞为难。   沈不归当初也说过,血月降至,陆非辞本就已经身陷囹圄。   自己又何必再给他添麻烦呢?   狐狸起身,抱着被子闷声道:“我走就是了。”   说罢不死心地抬头看着沈不归:“你不是为了赶我走在框我吧?”   沈不归:“……”   一个“滚”字都已经蹦到了嗓子眼儿,可居然没有说出来。   他转头对陆非辞道:“你先出去一会儿。”   陆非辞:“???”   目前这个架势,他哪里敢走?   万一剩下俩人打起来了怎么办?   他回望过去,奈何沈不归并不松口,就这么坚持地看着他。   僵持片刻,陆非辞终于败下阵来:“好吧,我下去买吃的,你们晚饭想吃什么?”   事已至此,狐狸也无心报那一长串想吃的菜单了,只闷声说了句随便。   陆非辞走后,房间内就只剩下狐狸和沈不归两个人了。   狐狸率先开口:“有什么事,说吧。”   “你哪也不用走,留在小六儿身边就行。”沈不归开门见山,说得狐狸一愣一愣的。   他狐疑地看着沈不归:“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直觉告诉他,对方这么好说话准没好事儿。   可是转念一想,只要能留在陆非辞身边,再遇到什么倒霉事也得认了。   沈不归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别担心,我只是有事想拜托你。我首座天师的身份摆在这里,行事多有顾忌,可你不一样。所以我想拜托你,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务必要保护好小六儿——哪怕因此和公会的人发生冲突。”   “废话!这哪里用得着你说?”狐狸不满道。   像是一只护食的野兽遇上了觊觎自己食物的猎人,心里格外不舒服。   他抬起下巴,像是在宣誓主权般说道:“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用不着你操心。”   说着,语气忽然一顿:“等等,你和公会的人又不是没发生过冲突,为什么唯独这次想起找我‘托孤’了?”   狐狸渐渐收起了散漫的神情,认真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冲突已经大到言语解决不了了吗?”   沈不归摇了摇头,垂眸道:“不是这样的,我只要在世上一天,自然会护他一天。”   狐狸一怔,甚至都没去质问他的“越俎代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沈不归缄口不答。   狐狸问:“这是你第十世了吧?   “嗯,也是我的最后一世。”   狐狸沉默半晌,单刀直入道:“你还能活多久?”   沈不归见状,也不再隐瞒:“我不清楚,不过每一世都活不太长。最多一次活到了三十九岁,最短也就二十出头……而我今年已经三十三了。”   通灵者通灵于天地,而沈不归又是其中佼佼者,能够感受到的东西自然比旁人更多。   他低头望着自己惯用的左手,轻轻活动了一下指尖。   他没有明说的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譬如力量的流逝,气脉的渐微……   一切似乎都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轮回十世,世世死于非命。   这是三百年前他施展禁术的代价。 第120章 一去不归(10)┃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   美酒撞入瓷杯中, 发出清脆的声响。   馥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我最爱的百花酿, 便宜你了。”沈不归从贴身的酒壶中倒出了酒, 将白色的小瓷杯推向九归,“小六儿当年亲手酿的, 我珍藏多年……速战速决。”   两个原本相互看不顺眼的人此刻就像多年老友一般坐在一起聊天喝酒, 场面丝毫没有陆非辞预料中的混乱,反倒十分和谐。   九归自然舍不得“速战速决”, 他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着陆非辞留下的杰作, 醉意几乎融化进了心底。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阿辞身负魔根的事?”狐狸的脸色因为高浓度的酒酿而微微泛红,眼神却异常清醒。   沈不归点了点头, 目光也变得深邃悠长。   “不错,当年我路过那个山村不是巧合,是因为感受到了强大的魔气去除魔的。可是当我赶到之后才发现, 那不是普通的魔,是万魔之主留下的一缕魔魂,寄居在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身上,扎根于他的灵魂深处, 根本无法消除。那时摆在我面前的有两种选择,将他就地诛杀,或者带走封印。”   狐狸听他提起爱人的往事,瞬间来了兴致:“你选择了后者?”   沈不归点了点头, 旋即却又摇头:“是,也不是。我在封印了那男孩儿后开始想,如果就这么把他带回去, 通灵署的人绝不会放过他,即便这样做于事无补——就算没了他,魔神也会寻找下一个时机作乱。反观那男孩,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如果到头来还要被一群自持正道的家伙迫害,未免也太无辜了些。何况魔神的魔魂也不是那么容易磨灭的,万一激发了男孩儿的恨意,令他彻底堕魔,反倒会令事态更加糟糕。出于这种种考虑,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沈不归笑了笑,眼中仿佛有光在跳。   “我要把他留在身边,看守他,教导他,监督他。我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我想看看人类的力量是否真的可以对抗魔神。”   “现在想来,我那时也有些轻狂,谁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沈不归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好在小六儿一直很懂事,从没让我失望。可是久而久之,我却有些后悔了。”   沈不归喝完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刚把他带在身边时,他刚经历了家破人亡,心里还有些创伤,几乎不会开口讲话,可他却会清楚地记着你的好,你如果头天给了他一个果子,第二天他就会努力摘两个果子甚至更多的还你,一个都不私藏。我有时甚至不禁会想,将他引上这条道路,让压制魔神的重担由他一人独自背负,对他而言是否公平?如果未来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身负魔根的事实,会不会因为心中的操守而感到加倍痛苦?最终在多方力量的压迫下苦苦挣扎——这或许还不如一刀了结了他来得痛快。”   狐狸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所以不惜施展禁术吗?”   沈不归莞尔:“我施展禁术,说到底是为了阻止魔神重新降世。从我遇到小六儿的那天起,这就是我未完成的任务。”说着,又品了一口酒,“另一个原因,确实是放心不下小六儿——我觉得既然是我带他走上了这条路,总要对他负责到底。前路艰险难行,不该让他一个人背负那么多。”   九归眉宇间闪过一丝惆怅,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讨打:“有我在,还需要你对他负责到底吗?我看你不如现在就滚去退休养老,说不定还能苟且偷生个一年半载。”   沈不归右手托腮,一双星眸斜向了他,似笑非笑:“我的徒弟,当然由我负责,倒是你……与你何干?”   狐狸被这明晃晃的挑衅激得要炸毛:“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欺负病号?”   沈不归微微抬了抬下巴,嗤笑道:“你尽管来试试,我再怎么势微,打你不成问题。”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小瓷杯直直地朝沈不归飞去。   狐狸眯了眯眼:“再来一杯。”   白瓷酒杯势如破竹,快如疾风,转眼间便飞到了沈不归面前。   紧接着却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阻挡住了一样,寸步难行,堪堪停在了沈不归半步开外。   首座天师轻轻一挥手,便将瓷杯打了回去:“不好意思,这酒限量供应,给你一杯就知足吧。”   两人一来一回,隔着一张酒桌对峙,张弓拔弩的紧张气氛不断攀升。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门铃响了。   陆非辞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这边的情况,用跑一千米测试的速度买来了晚餐。   狐狸和沈不归二人皆是一愣,旋即对视了一眼,迅速开始清理现场。   狐狸将瓷杯毁尸灭迹,残骸收好。   沈不归则一手挥开了酒店的窗,通风散味儿。   两人都没想到陆非辞回来得这么快,清理工作进行得手忙脚乱,待到酒味淡了才去开门。   门外,陆非辞已经等得想要暴力拆迁了。   他是真的害怕屋内俩人打起来,万一事情发生了,那危险系数估计不啻于诛杀痴魔。   不过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九归笑眯眯地来开门,身上一点儿没有挂彩。   屋内一切摆设如常,也没有出现什么家具破损。   唯一不对劲的是——   “什么味道?”陆非辞动了动鼻子,“你们喝酒了?”   狐狸:“没有。”   沈不归:“一点儿。”   陆非辞:“……”   他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一边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摆上茶几,一边问道:“喝的什么呀?这味道闻着挺熟。”   “花酿而已,我从前常喝。”沈不归敷衍道。   陆非辞一愣:“你们一起喝的?”   沈不归颔首。   陆非辞诧异地看看狐狸,又看看先生,总觉得他们瞒着自己的事情肯定很多。   不过他们原本也没有坦白的义务。人们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他不必刨根问底,也可以托付给眼前二人足够的信赖。   陆非辞摇了摇头,将各色菜肴分门别类地摆好,抬头笑道:“开饭啦。”   夜幕笼罩A市,屋外又飘起了绵绵细雨。   狂风在窗外咆哮,室内倒是一片温馨祥和。   电视打开,欢声笑语从综艺节目中传来。   沈不归悠然世外地喝着酒,九归变回了狐身,百无聊赖地围着心上人打转。   陆非辞则一边陪先生喝酒,一边给狐狸剥虾。   像是正常人家过的正常日子一样。   陆非辞边吃边问:“先生,我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沈不归想了想:“我接下来要去一趟苍启山,找一个朋友,然后在那住一周左右再回来。至于你们……你们的时间自行安排吧,不过尽量不要到处乱跑,”说着转头望向九归,“更不要被公会的人抓住狐狸尾巴。”   狐狸忍了忍,终于没有说出“那群酒囊饭袋哪里抓得住我”之类老生常谈的话,而是瞪了沈不归一眼:“知道了!啰嗦死了!”   话音刚落,陆非辞忽然在它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它说话不要那么冲。   狐狸果然瞬间不吭声了。   它趴在陆非辞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根纤细如玉的长指,像是猫儿盯着鱼,眼睛都直了。   在某种莫名的诱惑下,狐狸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舌头,裹着陆非辞的手指轻轻一舔。   陆非辞:“……”   温软湿滑的暧昧触感令他手臂一颤,整个身子都麻了半边。   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   才刚认回来就敢对自己胡乱动口,以后还得了?   陆非辞迅速抽回了手,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纵容狐狸下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激动的狐狸,指了指地面:“下去。”   不料狐狸乖乖照做了,而且没有表现出丝毫失望。   反而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一样兴奋地在陆非辞脚边打了个滚儿,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陆非辞不去理它,转而问沈不归:“苍启山?是南汇公路旁的那座山吗?”   沈不归点点头:“嗯,离这不远。你们如果遇到了什么意外,可以直接来找我。开车两个多小时就到。”   苍启山位于A市以南,A、B两市之间。山脚下有一片自然温泉,名唤“月闲”,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   陆非辞眨了眨眼:“我听说那边景色优美,还有温泉浴可以泡,是个度假的好去处。我们在A市也没什么可逛的,能跟着一起去吗?”   他明明刚决定要冷狐狸一阵子,不要给它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然而此时此刻,还是脱口而出了一个“我们”。   沈不归执杯的手一顿,委婉拒绝:“我不是去度假的。”   “我们就在附近逛逛,不会打扰到先生你干正事的。”陆非辞放软了语气,略带期盼地看着他。   看得狐狸既羡慕又嫉妒,同时还有些不忿——沈不归居然还不松口,这若是换了自己,阿辞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该为他去摘的。   沈不归也没能抵抗住自家小徒弟的目光,终于答应了下来。   “好吧,等到了地方,你们就在附近的温泉宾馆里待着,四处玩玩。我还要入山去找我朋友,就不跟你们一起了,你们也别跟着我,我朋友不喜欢生人打扰。”沈不归嘱咐道。   陆非辞从谏如流地点头。   沈不归的目光又转向狐狸,白毛团子高高仰起了脑袋,投给他一个傲视群雄的眼神……然后被陆非辞按着点了点头。   隔天一大早,二人一狐就出发前往苍启山了。   大巴在公路上穿梭,陆非辞抱着狐狸坐在窗边,心情大好。   天色逐渐放晴,于大片灰蓝色的浓云中露出了一抹霁蓝。   微光投下,风景如画。   陆非辞问沈不归:“先生,你这些日子都没事了吗?我指公会那边。”   沈不归闭目靠在一旁:“他们之前说解决完痴魔的事就给我放一阵子假,可现在结果不如他们意了,就想再给我找事情干——门都没有。”   首座天师的口气难得有些任性,旋即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睁开眼对陆非辞道:“不过也只能撂一周左右的担子,总还有其他需要我的事情要做。”   陆非辞点了点头。   抛开那些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亦有真正需要他们的人在等待救赎。   沈不归有时并非身不由己,而是甘之如饴。   “不想那些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好。”沈不归笑了笑,继续闭目养神,“你们就当是去旅游的,好好放松放松,接下来还有场大战要打。”   他没有言明这“大战”是什么,但陆非辞和狐狸都已经心知肚明。   上午九点多,三人在苍启山山脚下的月闲温泉酒店附近下了车。   落叶铺了满地,入眼一片金黄色的康庄大道。   四周空气清新,林木环绕。   道旁的果树硕果累累,树枝上还有鸟儿在梳理羽毛。   鸟鸣莺啼与潺潺流水交映响起,恍若置身于一片世外桃源。   十月下旬的气温已经彻底降了下来,秋风瑟缩,寒气逼人。   好在陆非辞抱着毛茸茸的狐狸团子,也不觉得冷。   他踩在软软地落叶上,审视着周围环境,羡艳地感慨道:“这里真美……等我以后解甲归田,如果能找这么个地方隐居,这辈子就也圆满了。”   狐狸耳朵一动,将脑袋搭上陆非辞的肩膀,在他耳畔轻声道:“青丘比这更美,等到一切结束后,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陆非辞一愣,低头看着它。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迫你。”狐狸的声音有点闷,金色的眼睛却仿佛在笑,“但青丘真的是一个好归处,那里有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美酒美食。我们可以在那自娱自乐,自给自足,谁也找不到我们。你不用喜欢我,维持现状就行。我们就在一座比这还美的海岛上,慢慢等到你老去……到那时,我肯定哪也不去了,也不会再来祸害人间,你可以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陆非辞呆呆地看着狐狸,怔了许久。   狐狸却只是耐心等待着,目光真诚又坚定地回望。   过了半晌,陆非辞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狐狸耳朵。   他温柔一笑:“好呀。” 第121章 一去不归(11)┃狐狸红着一双眼睛,低下头轻轻舔了一口陆非辞,声音沙哑道:“坚持住,我带你上山,去找你师父。”   秋天正是苍启山最美的时候, 天空碧蓝,落叶金黄,秋风拂过山林, 发出“沙沙”的响声。   清晨第一缕微光投下, 陆非辞睁开了眼。   近来降温严重,虽然宾馆内开着空调, 但人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赖床。   低头一看,狐狸已经不在了。   陆非辞纠结了三秒, 决定起床。   毕竟连那么懒的家伙都开始早起了, 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赖着?   刚一下床, 身子突然一晃。   陆非辞一把扣住了自己的左臂,额头上青筋暴起。   左臂上的魔纹原本颜色纯黑,此刻却闪过了一丝极具煞气的红光。   他当即盘腿坐地, 开始运气,灵力迅速流经四肢百骸,好半天才平复了体内寓意不祥的躁动。   陆非辞长长地松了口气,再度抬眼确认了一番——还好狐狸不在。   最近自己体内的魔气发作得越发频繁,而先生又上山找朋友了, 如果这时候再出事, 九归肯定第一个发疯, 都没人能收得住他。   陆非辞想到这里, 不由又开始犯愁。   自己万一真出事了, 那家伙可怎么办呀?   他将目光投向宾馆外,望着窗外秋叶镀金的苍启山。   九归说, 青丘比这美得多,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就带自己回去。   然而他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陆非辞自嘲一笑,起身去洗漱。   牙才刷到一半,突然听见外面有些响动,陆非辞心知是狐狸回来了,侧耳一听又觉得声音不对,于是叼着牙刷走了出去。   刚拉开屋门,几颗果子就顺着门缝滚了进来。   陆非辞:“……”   门外,野果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在狐狸在这小山后面仰着脑袋,摇着尾巴,满脸期待地看着陆非辞:“早,阿辞。”   陆非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家伙怎么没完没了了!   面对狐狸期待的小眼神,陆非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头疼地转身回去刷完牙,这才忍不住婉转问道:“宾馆的早餐不好吃吗?”   狐狸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摇头。   陆非辞继续叹气:“那你现在天天采果子回来干吗?改属松鼠了吗?”   “那个、就是那个……”狐狸来来回回地踩着两只爪子,扭捏着说不明白话。   沈不归之前说,陆非辞会清楚地记着别人对他的好,小时候如果给他一颗果子,第二天就会还你两颗甚至更多。   这种投桃报李的可爱行为听得狐狸有些心动,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下。不求陆非辞能够因此记得它的好,哪怕只是夸他一句也不错,狐狸这样想。所以这两三天以来,漫山遍野地挑果子去献殷勤。又因为不想浪费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宝贵时光,就只好早早地爬起来,趁陆非辞还没醒的时候上山。   可是折腾了两次,效果似乎不尽如人意,狐狸纠结了一晚上,觉得是之前果子送少了的原因。毕竟阿辞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胃口肯定也会跟着长大不是?于是这次索性背回来了一座小山。   陆非辞见它这么纠结,还以为它有难言之隐:“有什么要求,和我说就好。”   九归更加纠结了,漂亮的狐狸脸揪在了一起。   陆非辞叹了口气,无奈地弯下了腰,从满地野果中挑出了一颗看起来甜的:“想吃是吗?我去洗一洗削个皮吧。”   狐狸高高立起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   从前天到现在,它辛辛苦苦采来的果子似乎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九归沮丧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了?”   陆非辞一愣,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是给我吃的?”   然后又问:“你听谁说我喜欢吃这些的?”   他自幼喜欢吃甜食不假,不过古时的条件不比现在,偶尔能吃到点鲜果蜜饯就很难得了,而在现代都市,精致可口的蛋糕甜品随处可见,山间野果相比之下就没那么吸引人了。   狐狸气闷:“燕……”   燕行客那家伙说话果然不靠谱!   陆非辞转头看它:“嗯?”   狐狸一忍再忍,才将抱怨的话吞回肚子里,改口道:“我记得你从前还挺喜欢吃的呀……”   陆非辞哭笑不得,可想到它最近起这么早居然是为了这个,也实在发不起脾气,只好蹲下来抱起狐狸,和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不用这么辛苦,我没那么贪嘴。”   得到了拥抱的狐狸心情再度好起来,悄悄卷起尾巴扫了扫陆非辞的小臂。   陆非辞开始转移话题:“话说你这些天怎么不变回人身了?”   九归虽然是公会黑名单上的在逃犯,但是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了A市,来到这偏远山脚下的温泉酒店,在没有监控的地方,狐狸还是可以变回人身的。   九归在陆非辞怀里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地看着他问:“变回人形你还会抱我吗?”   陆非辞:“……”   九归瞄了眼对方的脸色,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决定自己还是继续做狐狸吧。   月闲酒店旁不远处,就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月闲自然温泉区,由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温泉群组成,泉水清澈透明,温度适中,周围白雾缭绕,热气腾升。   陆非辞裹着浴袍,走过石子路,穿过小树林,终于找到了一座位置较偏的小温泉。   这里环境优美,周围几乎没什么人,泉水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清澈见底。   陆非辞脱下浴袍,只留了一条底裤走进去,然后舒舒服服地往岩壁上一靠,开始享受难得的休闲假期。   过了一会儿,一只雪白的毛绒团子从树林中探出头来,见到陆非辞,眼睛一亮,撒丫子扑了过去。   “扑通——”水花四溅。   九归再度变成了一只落汤狐狸,四肢并用地划到了陆非辞身边,嘟囔道:“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让我好找。”   陆非辞笑道:“我好不容易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不然谁想跟一只狐狸一起泡澡啊?”   狐狸哼唧了一声,也没再辩驳,而是就近找了块高度合适的石头坐下,开始跟陆非辞一起泡温泉。   温热泉水从泉眼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给人以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的放松。   陆非辞闭着眼睛靠在石壁上,随口问道:“你们青丘也有温泉吗?”   “没有……”狐狸小脸皱了皱,思索片刻,扭头认真道:“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让人给你烧一座出来。”   陆非辞轻笑着摆手,也不睁眼:“别折腾了,我没那么讲究,只要环境静雅,哪里都好……”   话音刚落,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左臂毫无征兆地一痛,下一刻,魔纹再度变得灼热起来。   怎么会这样?陆非辞倏地睁开了眼。   自己早上明明已经压制住了魔纹,按理说至少能撑一周的时间,怎么会一天之内连续发作两次!?   他死死咬住牙,试图再度将魔气压制下去,然而这一次,魔魂的发作愈发猛烈,几乎令他招架不住。   这一切自然也瞒不过狐狸的眼,它敏感地捕捉到了魔气的溢出,嗖地蹿到了陆非辞身边:“怎么了?”   陆非辞手臂上青筋暴起,血管几乎要炸开了,灼烧的炙热感从左臂上传来,渐渐向他胸口蔓延。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直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狐狸赶忙化成人形,一把扶住了陆非辞。   光洁弹性的肌肤就这么贴上了自己的胸口,九归却已经无暇理会:“到底怎么了?魔魂发作了吗!?”   陆非辞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敢直接说明情况,怕狐狸一个心急又做出不理性的事来。   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陆非辞的身体,可是没什么效果,九归急得眼睛都红了,想强行运气助他镇压魔气,又怕陆非辞身体受不住。   何况他当年独闯天狐冢时就领略过了不同力量在身体里纠缠斗争的痛苦,如今又如何能下这个手?   九归见陆非辞脸色忽白忽红,知道他情况不妙,纠结片刻,忽然摇身一变,变回了狐狸形态,并且身形比平时大上不少,大约三米多高,足够将陆非辞整个人叼起来。   “别……”陆非辞一边艰难地压制着体内魔气,一边伸出冷汗淋漓地右手搭上了狐狸的大爪子,“冷静一下,我没事……你别慌……”   意识渐渐有些飘远,陆非辞头痛欲裂,却还是语无伦次地念道:“别伤人,外面有人……还有公会,万一引来他们……”   狐狸身子一僵,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了尾。而搭在自己爪子上的那只手重如千斤,令它甚至没有躲闪的能力。   它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陆非辞居然还要反过头来提醒它、安抚它。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或许从未过去,它始终笼罩在陆非辞心头,令他在病痛中辗转时仍放心不下自己。   狐狸恍惚之中又想起了当初燕行客跟他说的——你若真心替他着想,就不要伤害他所珍视的。   它曾想要扫平所有令他感到不安的存在,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也是令他惶惶不安的原因之一。   倘若大错已经酿成,那么用漫漫余生去抚平他心间那道裂缝,足够吗?   “你放心,我不会再闹事了。”   狐狸红着一双眼睛,低下头轻轻舔了一口陆非辞,声音沙哑道:“坚持住,我带你上山,去找你师父。” 第122章 一去不归(12)┃沈不归头疼地问九归:“你怎么和谁都有过节?”   苍启山深处罕有人烟, 偶尔能看到几只小动物经过,转眼便又隐没于丛林。   梧桐树枝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摆,一片枯黄色的树叶刚好落下, 乘着自西向东的长风在空中一路盘旋前进。穿过了幽静的密林, 飞过了丰茂的草丛,最终缓缓落在了一团锦簇花丛中。   深秋时节, 苍启山深处居然还藏着这样一座院子,院中繁花似锦, 脚下绿草茵茵, 与外界的枯黄萧瑟之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犹如被隔开了两个季节。   院子西边还有一间小木屋,环境优雅朴素,像是诗中那些避世绝俗、雅量高致的隐士们居住的地方。   屋门被推开, 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面容俊朗,不苟言笑,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冷冷清清、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身穿白色长袍,头戴玉簪, 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在阳光下尤为耀眼。看打扮完全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人,倒更像是位古人。   男人走到庭院中央,负手而立, 环视四周,过了好久才从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上摘下了一片紫红色的叶子,转身回屋。   屋内,沈不归正就着配菜喝酒, 平日里的小瓷杯换做了巴掌大的碗,喝得十分尽兴。   他听见动静也不抬头,只是啧啧道:“不愧是蒲夷之鱼,做成干都这么好吃,配上小六儿的百花酿大概能让我喝到醉。”   男人扫了他一眼,薄唇轻启:“你以前不是舍不得你徒弟的酒么,如今怎么饮牛饮马起来?”   声音如同他本人一样冷清,好像是初冬时的溪水,在薄冰之下静静流淌。   沈不归这两天一直待在老朋友这里检查身体,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于是也不再拐弯抹角,只是托腮笑道:“我这不是怕我走以后,这些好酒白白便宜了你们。”   白衣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除了你,没人觉得这酒是好酒。”   “那可未必。”沈不归闻言直起了身子,大有一副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的架势。   可白袍男子直接转身去了珠帘后,用实际行动甩给他了三个大字:我不听。   沈不归难得也哑口无言起来,他看着珠帘后男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开始吃肉喝酒。   过了不出片刻,珠帘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味道,又香又涩,还隐约夹杂着一丝中药的苦气。   沈不归忽然抬起了头。   他眉头一动,张嘴却是笑道:“事已至此,我就不浪费你的好东西了。”   “你连我的蒲夷之鱼都吃了,这时候装什么客气?”珠帘后的男子一边做药一边回答。   沈不归摇头:“话不是这么个理,这紫苏甘草留着日后还可以救其他人,至于鱼么……”   “也可以留着给其他人吃。”男子撩开帘子走了出来,拿走了沈不归跟前的小鱼干,转而将手中的汤药放下。   “你啊……”沈不归摇了摇头,招手道:“来,陪我喝一杯。”   银发男子不动。   沈不归继续说:“喝完这一顿,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男子沉默地看了他半晌,这才走到沈不归对面坐下了,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像是冰雕雪砌成的一尊完美雕像,无悲无喜,不怒不惊。   沈不归拿过一只玉杯,将酒替他倒满,末了忽然轻声道:“这三百年来多谢你了。”   “为了什么?”男子问。   “就为我多活了这么多年啊。”沈不归笑着说,“当初若不是得你相助,我一个人恐怕完不成禁术。”   男子睨他一眼:“这么说来,你觉得你还赚便宜了?”   沈不归继续装傻:“自然。”   “燕行客。”男子微微提高了音量,不过脸上的表情并无变化,“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该。”   沈不归听罢反而一笑:“不错,都是我应得的,所以我就安心收下吧。”   男子还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屋外:“有人闯阵。”   话音刚落,眼神一闪:“最外围的结界已经破了,看来是个厉害角色。”   他说是这么说,但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样子。   庭院外设有重重结界,连环相扣,布成了一整座大阵,就是神仙一时半会儿也闯不进来。   “怎么找来这里的?”银发男子的关注点反而在这,他转头望向沈不归,“你朋友?”   沈不归迅速放下了酒杯,起身道:“我只跟小六儿说过我在这里,别是他出事了……我出去看看。”   沈不归提剑走了出去,银发男子坐在屋内,望着玉杯中才满上的酒,独自一人将它缓缓饮尽。   沈不归刚一出屋,就听到了九尾声嘶力竭的兽吼,心里顿时一惊。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的小徒弟出事了。   陆非辞身上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魔气,眉心紧蹙,冷汗直流,左臂上魔纹黑得发亮,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状态。   微弱的呻吟声传来,九归觉得自己的理智简直要焚烧殆尽。   它知道陆非辞现在很难过,以至于连晕都晕不踏实,可是它偏偏无可奈何。   它的利爪势不可挡,蛮横地摧毁着路上的一切阻碍,却无法给心上人带来救赎,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将他卷住,动作尽可能的温和轻柔。   “出了什么事?”   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九归终于停下了攻击。   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燕行客的声音,慌忙将人卷了过去。   “阿辞体内的魔魂发作了!”   沈不归剑眉微蹙,伸手过去把了把脉。   一丝灵气探入陆非辞体内,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向下一看,陆非辞左腕上带着的那串封印佛珠居然也被染黑了几颗。   沈不归心道不好,当机立断,一口气掏出了八张黄符,开始布阵。   金光源源不断地注入陆非辞体内,试图将魔气压制回去。   两股力量僵持不下,陆非辞的神色也越来越痛苦。   过了不知多久,沈不归突然长松了一口气,缓缓收阵。   陆非辞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下来。   一直寸步不离守在一旁的九归连忙起身:“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大碍了。”沈不归摇了摇头,气息居然微喘,“不过魔魂此番来势汹汹,他的情况还不稳定。先将他带进去吧,我让我朋友也帮忙看看。”   狐狸点点头,刚要将陆非辞重新卷起来,就听沈不归说:“你还是变回人形吧,我朋友的院子不大,但里面种着的天材地宝不少,你万一踩坏了他的植物,他肯定要生气的。”   九归微微一怔,还是照做了,只是听完沈不归的话,心中隐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而当他真正见到那位朋友时,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白泽!?”九归有点傻眼。   银发男子那狭长的黑眸几不可见地一眯:“九尾?”   这下沈不归也愣了:“你们认识?”   白泽虽然平日里从不喜形于色,但沈不归跟他见面的次数多了,也就多少摸清了对方的脾气,从他刚刚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俩人不光认识,还有过节。   其实两人认识这件事并不稀奇,自上古时期存活至今的大妖总共也没几个,彼此之间大都认识,只是……   沈不归头疼地问九归:“你怎么和谁都有过节?”   九归自然不服:“我还和谁有过节了?”   “不是让我来看你徒弟么?”白泽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指着九归问沈不归,“怎么还得顺道参观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喂!”这话要是放在从前,狐狸能直接和白泽打起来,可是如今,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陆非辞,不得不克制自己。   没办法,人在屋檐,只好小声嘟囔一句:“不就是踩了你几朵破花吗,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也值得你耿耿于怀到现在?”   白泽目光冷得骇人:“受损失的是我,你当然不介意。”   “好了好了,是他的错,我们稍后再议,先来看看小六儿的情况吧。”沈不归轻轻拍了拍白泽的肩膀,抬头对狐狸道:“你也少说两句。”   白泽哼了一声,这才走到了陆非辞身前……   陆非辞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屋内没有电灯,只有一盏烛光摇曳的长明灯在燃烧,倒也足够亮。   浓厚的药味传来,伴随着“咚咚”捣药的声音。   陌生的环境,也没有狐狸,令陆非辞感到了些许不安。   他强行翻身坐起,浑身上下肌肉无一处不酸痛。   撩起T恤一看,魔纹果然距离自己的心脏更近了一步,已有一丝黑线蔓延到了胸口,好在没有继续发展下去。   “喝了。”   陌生的声音传来,陆非辞心下一惊。   一个白衣银发的俊冷男子出现在自己身前,右手端来一只装有绿色不明液体的药碗。   “你是?”陆非辞仰头打量着男子,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刚刚居然毫无察觉。   白泽也不回答,只是将碗放到了一旁的小木桌上:“我去叫你师父。”   “师父?”陆非辞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您说的是沈先生吧?您就是他来找的那位朋友?”   “你回去躺着。”白泽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沈不归还没坦白自己的身份,也不再多言,只是嘱咐他:“药趁热喝。”   陆非辞乖乖点头,知道对方是先生的朋友,也不轻易冒犯,乖乖坐在房中等沈不归来。   可是左等右等一直没有动静,他忍不住出屋,正好看到银发男子一脸冷意地从对面的房中走出来。   陆非辞直觉他现在心情不太好,小声问道:“那个,请问先生……”   “死了。”白泽冷冷地甩下两个字,回自己屋里去了。   留下陆非辞在原地愣了好久,这才举步朝对面的屋子走去。   刚一踏入房门,一股浓厚香醇的酒气扑鼻而来。   陆非辞忽然僵住了脚步,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东倒西歪的空酒坛。   这一次的酒香实在太浓,所以他闻出来了——   这是自己当年曾经亲手所制的百花酿。   他蹲下身,扶起了一坛空酒,坛身上岁月腐蚀的痕迹依稀可见。   可是,怎么可能呢?   陆非辞呆呆地抬起头,望向摇摆的珠帘后,半晌,突然冲了进去。 第123章 一去不归(13)┃师父掉马   室内, 化成了人身的九归居然也在,并且醉得不省人事,倒在竹塌上呼呼大睡。   他对面的沈不归情况似乎好一点儿, 此刻斜倚在塌, 听见声音还回头看了一眼,不过眼神已然没有焦距, 略显迷离,甚至都没有认出陆非辞来, 转过头继续喝酒。   沈不归酒量很好,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醉。过去三年中, 陆非辞也见到过一次他喝到酩酊的模样。   其实他一直知道,先生和师父之间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比如都是左手持剑,都做着某些相同的小动作, 都是如出一辙的强大,也都对自己呵护有加。   现在想来,他当初之所以会那么快就接受和信任沈不归,大概也有受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只是他从不曾往这个方面深想。   陆非辞走上前去, 在沈不归面前半蹲下来,轻轻叫了一句:“先生?”   沈不归没有理会,他喝了少说有十几坛封存百年的烈酒, 其实已经醉了,只是还勉强维持了一副端庄的人样,不至于像九归那样倒头大睡。   他自顾自地从碟中拿起一条刚从白泽那里偷回来的蒲夷之鱼,接着往嘴里塞。   陆非辞又叫了一句:“师父。”   声音微微颤抖, 如同挂在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被秋风吹得乱颤。   沈不归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转过头,一双微醺的星眸望向自己膝边的人,眯了眯眼,似乎是在仔细分辨。   半晌,突然一笑:“小六儿啊?来,陪我喝一杯。”   陆非辞的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世间会唤他“小六儿”的,只有那一人。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所以初见时就愿意带着他远走高飞,所以才有这三年来孜孜不倦的教导和不离不弃的照顾,时过境迁,这依然是记忆中那个会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师父。   “怎么了?”沈不归注意到了他的颤抖,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别怕。”   陆非辞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涩,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师父……”他声音微哽地开口,虽然知道沈不归已经醉了,但仍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像是在确认什么。   屋外风起青萍,夜色阑珊。   屋内酒香渐渐被风吹淡,留下了一种历尽千辛的回味悠长。   陆非辞将师父和九归都背回了各自的房间后,又敲响了白泽的屋门。   白泽似乎并不欢迎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只将房门拉开了一道缝,没有邀人进屋:“什么事?”   “您是师父的朋友吧……”   “有话直说,我还有事。”白泽冷冷地打断了他,旋即才意识到他开始用“师父”这个词称呼沈不归了。   陆非辞直接表明来意:“师父他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您知道吗?我是说——一般人绝对活不到三百年。”   “想知道,自己问你师父去。”白泽说着就要关门。   陆非辞却忽然伸出了手,急切说:“很抱歉打扰到您,可是师父如果愿意告诉我的话,不会瞒到现在。”   白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拿开。”   陆非辞咬了咬唇,终是松开了手,却又反手将五指扣上了门框。   白泽目光一斜,他要是就这么关门的话,势必会夹到陆非辞的手指。   “他都不愿意,我干吗要告诉你?”白泽似乎有点儿不耐,“我数三声,手拿开,否则我就关门了。三——”   陆非辞抬起头,目光中不乏歉意:“对不起,但是我只能来问您了,您知道内情的对吗?”   白泽的回应是:“二——”   陆非辞叹了口气,没有松手。   “一。”   话音刚落,白泽猛地将门一关,陆非辞听着风声过耳,不禁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没有到来,木门停在了距离他手指不足一公分处。   “你师父的事我无权多嘴,只能告诉你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你如果还想他多活几年,就让他少操点心。”   白泽说完这话,扭头就进了屋,连门都不打算关了。   “还有,你有这闲工夫不如跟你师父玩这套去,我保证他舍不得。”   陆非辞听他这么说,讪讪地道了句歉,轻手轻脚地替他带上了门,眼中却是难掩忧色。   自己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方才就在想,师父如果不跟自己挑明身份,最大的可能还是出了什么事,不想让自己担心。   猜想如今被证实了一半,相认的喜悦便也跟着被冲散了一半,陆非辞回到自己房间,仰头望着天边圆月,心情是悲喜交加的复杂。   狐狸是被沈不归非常不客气地摇起来的。   他蹭地睁开眼,气得差点儿要动爪子,却又在清醒的瞬间意识到更重要的问题:“阿辞呢?醒了吗?”   “亏你还记得他,不是说好了不喝醉的吗?”沈不归负手站在床前,神色不太自然。   九归气呼呼地反问:“你好意思说我?昨晚谁喝得多?”   沈不归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昨晚陆非辞情况稳定后,他琢磨着日后也没有能尽情喝酒的时候了,可徒弟亲手酿的好酒不能浪费,不如一次喝个干净。   于是难得大方地拉上狐狸一起,又顺带拐了点儿白泽收藏的下酒菜,一喝就喝到半夜,还喝过了头。   狐狸抬头一看,发现天刚蒙蒙亮:“他醒了吗?”   沈不归回答:“现在还在睡,不过昨晚大概醒了一趟。”   “大概?”   “我看客厅里的空酒坛都被收拾干净了。应该不是白泽做的,他只会让我们醒来后自己收拾。”   “我们?”狐狸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昨晚你也醉了?”   “有点儿。”沈不归有些马失前蹄的尴尬。   “所以呢?”   “那都是小六儿当年亲手封进去的酒坛,万一被他认出来了怎么办?”沈不归想到这里,更头疼了,负着手在室内来回踱步。   狐狸难得见他这么焦躁不安的模样,幸灾乐祸道:“你担心个什么劲?阿辞就算认出你来,还能朝你发脾气不成?”话说到最后,语气有点儿酸。   “认出来之后呢?禁术的事要不要跟他解释?还有——”沈不归转头看他,“日后我若不在了,小六儿不会更难过吗?”   狐狸一怔,旋即垂下了眼,心中又酸又涩,甚至泛出了一点苦味来。与此同时,对燕行客又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这是阿辞真正在意的人,如果有一天离世,他肯定会为此感到伤心难过。   那么换做自己呢?   能有同样的礼遇吗?   两人对好了口供,打算咬死不认,沈不归还是沈不归,酒的事陆非辞如果问起,就说是狐狸偷偷挖来的。   刚巧路过的白泽听到了二人的串供过程,却只是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你自求多福吧。”没有言明陆非辞昨夜来访的事。   早餐时间,陆非辞微笑着出现在三人面前:“大家早上好。”   “阿辞早,身体怎么样了?”九归重新化回了狐狸模样,跑上前去狗腿地蹭了蹭。   “早,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陆非辞蹲下来顺了顺狐狸毛,抬头对还在编排理由的沈不归笑道:“早,师父。”   狐狸:“……”   沈不归:“……”   刚串好了供还没来得及实施的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沈不归醉酒的同时还说了胡话。   满场静默,场面十分尴尬。   沈不归这些年来头一次舌头打结:“那个,我……什么?”   陆非辞轻轻一笑,一边去帮他们盛早餐一边解释道:“昨晚我都听到了,您叫我‘小六儿’。虽然我也知道您想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过抱歉,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没听见。”   沈不归石化当场,可是宝贝徒弟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他也实在无法继续隐瞒下去。   陆非辞摆好了碗筷,招手道:“来吃饭吧。”   沈不归慢慢向前挪了几步,脚步很是踟蹰。毕竟,他原本以为这事可以瞒到死,以至于完全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知情后的陆非辞。   好在这时手机及时响起,打破了这种尴尬局面。   “我去接一趟电话。”   沈不归指了指手机,逃也似的出了屋。   陆非辞呆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忽然被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爪子挡住了视线。   “眼睛都快黏门上了!”狐狸气呼呼地跳上了桌,挡在陆非辞面前,“他有什么好看的?看我不好吗?”   陆非辞登时哭笑不得,随手舀了勺粥,试图堵上这张狐狸嘴:“少说两句吧,吃饭。”   狐狸哼了一声,张开嘴乖乖享受着心上人喂餐,大尾巴摇得白泽都看不下去了,冷淡道:“下去,畜生不许上桌。”   狐狸金眸一眯,蹭地亮出了利爪。   就在这时,沈不归突然大步折了回来,手中篡着手机,神情异常严肃。   “走,我们马上动身回程——A市出事了。” 第124章 一去不归(14)┃贪魔出关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以每小时120迈的速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车内, 沈不归神色严峻地坐在副驾驶上,不停地在和什么人发消息。   而陆非辞抱着狐狸乖乖坐在后座上,等沈不归终于回完了短信, 才开口问:“师父, 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不归长叹一声:“贪魔出关了,并且直奔A市而去。”   陆非辞瞳孔一缩, 连窝在他怀里的狐狸也抬起了头。   贪魔无罹是如今的魔界第一强者,这三百年来, 痴魔换了许多任, 嗔魔也几经变动, 唯有无罹依然大权在握,始终都是那个“魔神之下第一人”。   “他去A市做什么?”陆非辞喉结滚了滚,某种可怕的猜想浮现心头。   沈不归回头看了一眼, 却是对狐狸道:“一会儿进了城,你只管守在小六儿身边,不要让任何人带走他。”   九归一怔,旋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嗖地翻起身道:“我明白,你放心去吧。”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陆非辞的大手蹂躏了一圈:“你明白什么了?”   陆非辞抬头问:“他是冲着我来的?”   “未必。”沈不归含糊地回答了两个字, 然后吩咐说:“一会儿你可以跟着公会后勤人员盘点伤亡情况,但是不许到前线乱跑。”   其实他原本是想将陆非辞藏在白泽那里,自己先赶回来。不过思来想去,此行变数颇多, 自家小徒弟还是跟着自己更放心一点。如若不然,且不说白泽那里会不会被贪魔等人发现,就说陆非辞自己如果得知了A市危机,恐怕也不愿意乖乖在山中继续呆着。   陆非辞急道:“可是……”   “没有可是!”沈不归微微提高了一个音量,拿出了当师父的架子,“说不许就是不许。”   狐狸难得也和沈不归站到了同一战线上:“对啊阿辞,万一你出了事……”话音未落,一根纤细的长指突然伸来戳了戳它的鼻子。   陆非辞轻轻瞪了狐狸一眼,转头继续对沈不归说:“师父,对方除了贪魔还有谁?”   沈不归摇了摇头:“很多人,我刚刚得到的最新情报,贪魔率领至少百名魔族来袭,A市外的护城大阵挡不了多久。”   陆非辞身子微微前倾:“那市内的百姓怎么办?”   “正在组织疏散,往避难点撤离。不过A市太大了……”沈不归剑眉微蹙,“但愿我能回去得及时。”   陆非辞又问:“公会那边要怎么处理?”   “总部连下了三道号令,急召没有任务在身的天师集结A市,共同御敌。A市目前只有一个苏逸之,挡不住贪魔的。”   陆非辞咬了咬嘴唇,垂头不语。   沈不归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不得不展开进一步的言语威胁:“抓紧把你那些花花肠子收起来,敢乱跑,打断你的腿。”   他努力唱起一副黑脸,不料话音刚落,忽听陆非辞轻声一笑。   沈不归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几分。   “您又舍不得,干吗还说这种话。”陆非辞透过后视镜望着沈不归,自从知道了那就是师父,他反倒更不怕他了。   “哼。”两道鼻音同时响起。   沈不归佯怒地瞪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说什么,却最终也没出声,索性眼不见为净地开始闭目养神,不去看他那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另一道哼声来自九归,狐狸此刻也瞪着一双美丽的金眸,愤愤又委屈地看着陆非辞,眸中半是不满半是羡慕。   陆非辞知道它又开始吃不知哪门子的飞醋,无奈地伸出手揉了揉狐狸耳朵。不料九归把头一扭,居然还不让摸了。   陆非辞长眉一挑,放下手不声不响地打量着它。   半晌沉默。   狐狸开始心虚了。它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通脾气发得毫无道理,不由开始担心陆非辞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它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了心上人一眼,四目相对,顿时怂了几分,于是凑上前去拱了拱陆非辞的手,乖乖抱着尾巴缩了起来。   陆非辞轻轻一笑,重新将它抱回了膝盖上,转头望了眼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眸中忧色不减。   就在这时,沈不归的手机又响了。   他低头一看,黑眸剧缩。   “怎么了?”陆非辞担心地问。   沈不归捏紧了手机,先是让司机再加速,然后回头对陆非辞道:“护城大阵破了——A市沦陷了。”   突如其来的黑云漂浮在A市上空,将整座城市笼罩。   在这一片阴暗中,混乱再临。   随着最后一道大阵被破,黑暗的魔气开始迅速在市内蔓延,将白日化作了永夜。   群魔先行,乌压压地降下一片,鬼魅一般的身影游离于大街小巷,带来了比末日更加深沉的绝望。   “妈妈!”街角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啼。   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跌倒在地,怀中最爱的娃娃跟着离手飞了出去。   她身后,一个全身魔气缭绕的黑袍魔人缓缓出现,桀桀怪笑道:“美味的灵魂,我收下了……”   魔气化作利刃,直取女孩的心脏。   女孩被吓懵了,几乎忘记了哭喊,眼睁睁地看着利刃朝自己袭来。   幸而并未击中。   一道温柔的金光忽然降临,化作一张坚不可破的盾牌,牢牢地挡在了女孩身前。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随着咒语响起,天地间金光大盛,魔人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旋即便在挣扎中灰飞烟灭。   苏逸之弯腰捡起地上的娃娃,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给。”   “谢、谢谢……”女孩抬起一双通红的泪眼,怔怔地望着苏逸之。   “你妈妈应该已经到避难点了,我这就让人送你过去。”苏逸之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孩头顶,微笑道:“别怕,会没事的。”   说罢招了招手,身后立刻有人上前将女孩抱走。   “师兄!”季长欢远远地看到苏逸之,大步跑了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苏逸之眉头微微一皱,轻斥道:“不是让你去守着避难点吗?”   季长欢说:“我交代贺云他们了,他们会死守到底的。”   “胡闹!”苏逸之伸手一指,“现在就走。”   “我不!”季长欢抽出他惯用的无尘剑,一把插在了地上,“我是A市的特卫队队长,斩妖除魔才是我的工作,凭什么让我躲去那里?”   苏逸之皱眉:“什么叫躲?那么多市民在,总要有人过去守着的。”   “我们如果挡不住贪魔,避难点迟早也要沦陷,守在那和守在这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有什么区别?”季长欢定定地看着苏逸之,几乎是哀求道:“师兄,让我跟你一起留下吧。”   苏会长沉沉一叹,这次终于没再撵他。   季长欢说得不错,他们已经是A市最后的防线,倘若撑到最后都等不来援军,那么整座A市都将万劫不复,又有何处能够避难?   苏逸之转头对自家小师弟道:“我们好久没有并肩作战过了吧?”   “嗯,一起去会会那贪魔究竟是什么人!”季长欢收起剑,跟着苏逸之一道向前走。   苏逸之边走边问:“戴月呢?”   季长欢歪头一笑:“我让她去守避难点来着,她也不肯,最后被我绑过去了。”   苏逸之闻言瞥了他一眼:“你也好意思这么做,自己都不让人省心。”   “我知道,不过谁让那小丫头片子还打不过我呢?就当我一点私心吧,毕竟是你唯一的骨肉,我不能看着她死在我前面。”   苏逸之摇了摇头:“孩子长大了,管也管不住了,你拦得住她一时,拦得住她一世吗?”   季长欢乐了:“跟我讲这些干吗?她要是还在这里,我就不信你不担心。”   “我不担心。”苏逸之轻笑说,“因为只要我还有最后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她有事。”   季长欢笑了,眸中却仍闪过一丝担忧。他知道师兄虽然这么说,但魔人此番攻势极猛,远不是他们几人能够对付的。   “其余天师什么时候能赶到?”   “沈天师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至多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到。穆天师和南宫天师应该也在飞机上了。”苏会长负手望着前方逐渐逼近的重重魔气,沉声道:“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让贪魔跨过这里。”   话音刚落,忽有一支利箭飞来!   箭身由魔力所化,魔气环绕,势不可挡。   苏逸之抬手虚虚一捏,仿佛化出了一只无形的巨手,生生止住了它的来势。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空气中对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周围的空间都为之扭曲。   然而僵持了不出片刻,黑色的箭矢竟突破了苏逸之的防线,再度开始向前飞去!   苏逸之瞳孔一缩,双手迅速结印!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三魂永久,魄无丧倾。破!”   嘭地一声巨响,魔箭终于被折断。然而构筑箭身的魔气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嗖地飞了回去。   季长欢大惊,转身死死地盯着逐渐逼近的那团黑雾。   虽然还未见其主,但他已经感受到了雾后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强大力量。   季长欢拔出长剑,和苏逸之相互对视了一眼,严阵以待。   狂风刮过,尘土飞扬,远处燃起了熊熊火光,原本美丽繁华的都市内硝烟四起。   火光照亮了被魔气笼罩下的昏暗天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息。   纯黑色的魔雾后,缓缓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正是贪魔无罹。 第125章 一去不归(15)┃A市沦陷   上午十一点, 本该是阳光正盛的时候,然而A市上空乌云密布,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中, 犹若置身于永夜。   “快!这里走!”   “当心!”   “大家排好队, 注意脚下!”   避难点外,工作人员正在举着喇叭高喊。   虽然撤离工作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展开, 但A市人流量实在太大,直到魔人大举来犯, 也依然有许多市民未能及时出城。   而此刻魔人已经将A市包围, 切断了他们的所有退路, 公会只得先组织剩下的市民到城中各处临时避难点躲避,等待救援人员的到来。   4号避难点位于城西,是由三个大型展厅联合而成的一片展览馆, 共能容纳三万多人。   身穿明黄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入口处组织人们有序进场,场馆外,十几名特卫队队员们来回穿梭,忙碌的身影和严峻的神情无一不彰显着事态的严重性。   城市的供电系统也遭到了袭击, 电灯已经不再照明,几十张照明符漂浮在偌大的展馆上空,虽然光线略显单薄, 但好在照得清人脸。   苏戴月被困在场馆西南角,四周是惶恐不安的人群。   她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在身上的法器,奈何无果。   小姑娘又急又气,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原本是要跟着队友们赶赴前线的, 结果却被季小叔直接绑上了车,跟着普通市民一道被运送到了这里。   不远处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苏戴月抬眼望去,一位眼眶发红的母亲正不安地抚慰着襁褓中的婴儿。   大部分市民这辈子也没见过“魔”长什么样,他们生活在市区内,过着平凡而又安稳的生活。   可是灾难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降临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末日景象令人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不安。   展馆内,丈夫抱紧了妻子,大人抱紧了孩子,纷纷翘首以盼着黑云过后的晴空。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中午十一点半,当工作人员开始准备发放食物和水的时候,场馆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大地随之颤抖,石屑掉落,尘土飞扬。   钢筋混凝土打造的墙壁裂开了一道缝,在人群的尖叫声中,缝隙不断扩大,最终轰然倒塌!   展馆破开一个大洞,一名特卫队成员被撞飞进来,身体如同破败的木偶般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两名黑气缠身的魔人出现在洞口,黑袍的边缘犹在滴血。   身后,东倒西歪着十几名特卫队队员的尸体。   苏戴月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身子突然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害怕——   她记得临行前父亲摸着她的头顶说,他会竭尽全力守住这座城市。   所以魔人为什么攻到了这里?   父亲呢?   那些赶赴前线的通灵者呢?   城市的另一头,鲜血已经将昔日的康庄大道染成了修罗战场。   苏逸之吐出一口血,身上的青衫几乎被血染红。   昔日风度翩翩的天师如今遍体鳞伤,几乎无法独行,只能凭一把长枪做支撑,艰难地立在道路中央。   英雄末路的狼狈,总是更令人心痛。   “虽然我不打算让你活命,不过如果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儿——”贪魔语气平静地开口,“吾主的容器在哪里?”   苏逸之笑了:“你们想找他?下辈子吧。”   贪魔摇了摇头:“你也是一代强者,本想给你留个全尸的。”   话音刚落,魔气所化的黑色利刃拔地而起,穿透了苏逸之的右肩!   贪魔缓缓走近,手指一动,苏会长顿时感到右肩上剧痛袭来。   “你们城市的守卫已经全军覆没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我还在这里,怎么算全军覆没?”苏逸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忍痛提枪一把斩断了插入右肩的魔刃!   “不知死活。”贪魔冷冷地瞧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不知死活的是你!”浑身浴血的季长欢也从伤痛昏迷中苏醒,拄着剑撑了起来:“区区一只魔,也敢到人类的地盘撒野?呸!”   他兀自叫嚣了半晌,可贪魔却并未被激怒。   相反,无罹神情冷漠地转身,决定不再在这耗时间。   举步离去的同时,身后的魔气化作两道长刺,决定给那行将就木的二人最后一击。   长刺射出,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贪魔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魔气并未穿透二人的心脏,反而被一股熟悉的力量砸下,劈了个粉碎。   季长欢神色一喜,还以为援军到了,旋即才意识到不对——   来的不是灵气,而是……魔气!?   他震惊地朝前望去,只见大道尽头走来了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   竟是消失多日的古玩店老板——秋醒。   季长欢失声道:“痴魔蚩野!?”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才被公会下达过围剿令的大魔居然会出现在这种时候出现,甚至替他们挡下了贪魔的致命一击。   此刻的古玩店老板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慵懒散漫,整个人都是冷的。他的眸子里夹杂了寒冰与怒火,还有沉淀多年的苦与痛、仇与恨。   “是你?”贪魔转过身,忽然一笑,“当年让你逃过一劫,怎么还不好好惜命?”   “这条命就是留来杀你的。”秋醒的声音冷得像冬天的碎冰,“五十年了,终于等到你这只缩头乌龟出关。烟柔的仇,今日做个了断吧。”   “了断?”贪魔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眼,突然放声大笑,“你五十年前尚不是我的对手,如今拿什么跟我做了断?”   话音刚落,一只魔气幻化而成的巨掌轰然砸下!   秋醒一出手就是大招,直取贪魔心脏。   贪魔冷哼一声,体内魔气倾巢而出,遮天蔽日。   两股无与伦比的强大魔气相互对撞,一场大战正式打响。   4号避难点内,突如其来的魔族令人群开始骚乱,大家拼命地想要往后退,哭喊声一波高过一波。   魔人一挥手,魔气瞬间笼罩了整座展馆。   黑色的气息游走于人群之中,似乎在搜寻什么。   末了,左边的魔摇了摇头:“不在这里。”   右边的魔声音沙哑道:“食物归你了,我去旁边的场馆看看。”   留下的黑袍魔人低低地笑了,炙热的目光扫过人群,露出一副贪婪的笑容。   “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是你?”魔人指尖一勾,在人们的惊声尖叫中抓起了一名男孩。   男孩的母亲见状发疯一般扑了上去,却被他一掌打飞。   魔人拎小鸡一样将已经吓傻了的男孩拎到自己身前,仔细嗅了嗅:“不是你。”   他环视四周:“这味道究竟是哪里来的……你们之中还有通灵者?”   苏戴月心里一咯噔。   在魔人眼中,无论是天真稚嫩的幼童,还是天生灵力的通灵者,灵魂都比普通人更加美味。   苏戴月加快了冲击灵脉的速度,在昏暗光线的掩护下,试图尽快挣脱身上的法器束缚。   “不说话?好吧,那只能用孩子将就一下了。”魔人转过头,狞笑着张开了嘴。   黑色的魔气喷涌而出,男孩开始嚎啕大哭。   魔气很快就将他吞没,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弱。   等不及了!   苏戴月撞开人群就要冲过去,然而有人先她一步站了出来。   “住手!”   一道金光飞出,苏戴月倏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小寒!?”   如今的余小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他顺利从A大毕业,放下了对通灵之道的执着,乖乖回去子承父业,还人模人样的戴起了一副零度数的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标准的社会精英。   只是偶尔还会和苏戴月去吃吃饭,和阿辰去任务大厅接接任务,不为别的,单纯陪陪朋友而已。   他也凭借着一腔热血曾想要成为守护世界的大英雄,然而天生散漫惯了,对什么都不很上心,当初被陆非辞盯着都不肯好好修行,遑论毕业以后?   最后,他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当通灵者的那块料,不如安安稳稳地做个普通人,在物质世界里即时享乐。   那些年少时捉鬼收妖的荒唐时光像是封存心底的一场旧梦,美则美矣,却终究不切实际。   谁成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呢?   余小寒自嘲一笑,摘下眼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你说通灵者?我就是啊,放马过来吧。”   魔人一愣,仔细打量了余小寒一眼,突然咧嘴笑了。   魔刺旋即调转枪头,将刺尖直指余小寒,男孩摔落在地,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人类真是一种喜欢做无用功的生物……早死晚死那么几分钟有什么区别吗?”魔人一步步逼近余小寒。   眼前的年轻人闻着确实挺香,可以说是一盘非常可口的食物了。   “或许没什么区别吧。”余小寒也知道,到头来,他和那男孩都逃不过。   然而有些事明知是无用功,他也不得不去做。   余小寒调动起周身灵气,用生疏的姿势凭空画了张符。   符咒放出,却被魔人一把捏碎在了掌中。   “你灵根大概不少,可惜还是太弱了。”魔人摇了摇头,摊手笑道:“换我了。”   话音刚落,余小寒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抛向半空,后背结结实实地着地。   余小寒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被摔得五脏六腑都倒了个位。   他晕晕乎乎的想,如果当初听从哥的话好好修炼,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吧?   魔刺再次对准了他,这一次,直直射下!   余小寒闭上了眼。   “嘭!”   一把银色的匕首嗖地闪过,斩断了魔气所化的尖刺。   苏戴月终于冲破了法器束缚,满头大汗地冲了出来。   “戴月!你怎么在这里?”这次轮到余小寒震惊了,他强撑起身喊道:“你冲出来干吗?找死吗?”   “我要是不在,你现在不都死绝了?”苏戴月回呛道,目光却十分严肃地盯着眼前的魔。   魔人这下乐了,望向苏戴月的目光贪婪而沉醉:“不错啊,你的灵魂比我刚刚杀死的那些通灵者都香,看来味道应该是你发出来的。”   他沉沉地笑了两声,而后猛然发力,漫天魔气卷土重来!   魔刺不断落下,苏戴月虽然已经有上玄位的修为,但终究无法抵挡住这狂风暴雨式的猛烈进攻。   眼看着防护罩层层被破,魔刺就要落到他们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金箭破风而来!   金光所过之处,划出一道长虹。   魔气也退避三舍,刹那间光明重临大地,奇迹降临人间。 第126章 一去不归(16)┃“通灵小分队,重新上线!”   金箭所向披靡, 一箭就射穿了敌人的心脏,黑袍魔人就这样在众人的瞩目下烟消云散。   而那金箭竟像长了眼睛般在空中转了个弯,嗖地一声原路返回。   刹那间, 千万双眼睛一齐望向了洞口。   当光芒敛尽, 洞口处出现了一道人影。   苏戴月突然睁大了眼睛,余小寒也目瞪口呆。   二人惊愕片刻, 神色从呆愣转为了狂喜。   “大神!?”   “从哥!?”   一别三年,故人终于归来。   变得更强大了, 更成熟了, 而那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身影, 仍然是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   余小寒这下也顾不得伤了,冲上去就要给他一个熊抱。   陆非辞自然张开手臂,在众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中拥抱了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好久不见。”他拍了拍余小寒的肩膀, 却见对方呲牙咧嘴地“哎呦”了一声。   “受伤了?”陆非辞打量了他一眼,“没事吧?”   “没事没事。”余小寒忙摆了摆手,“都是小伤。”   “你说你,没本事逞什么英雄?”苏戴月也跑了过来, 她虽然欣喜于陆非辞的出现,但是心里挂念着父亲那边的情况,此刻只好勉强一笑, 眼中仍然忧虑重重。   “对了大神,同行的还有另一只魔,去隔壁展馆了!”苏戴月着急道。   “你放心,有人去解决的。”陆非辞示意她稍安勿躁, 伸手指了指隔壁,“现在应该已经解决完了。”   话音刚落,一只白乎乎的毛绒团子飞奔进来,直直地扑向了他怀里,撞得他后退了好几步。   “九归!”陆非辞轻轻瞪了它一眼,却还是将它接住了。   不料狐狸扬起脑袋,反而开始又愤愤又委屈地控诉:“你还瞪我?我都看见了!”   陆非辞不明所以:“你看见什么了?”   “我在外面辛辛苦苦地帮你抓魔,你却在展馆里拥抱别的男人!”狐狸气得直磨牙。   陆非辞:“……”   “乖,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别计较这些了。”陆非辞叹气,将狐狸抱在怀中顺了顺毛。   现场的负责人员走了出来,开始接手后续的工作,安抚人群,发放午餐。   苏戴月拿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来帮余小寒处理了一下伤,末了起身说:“大神,小寒,你们先在这边休息一下吧,我得去前线看看。”   “喂!”余小寒一把拉住了她,“还说我逞英雄,你这不是去送死吗?再说了,你们特卫队那么多牛人在,轮得到你往前冲吗?”   “他们不一定还在了。”苏戴月强忍住眼泪,红着眼道:“我爸和季小叔他们但凡还有一丝力气,不会让魔人出现在避难点的……我要去看看。”   余小寒愣住了,一时间连节哀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倒是陆非辞摸了摸她的头顶,缓缓说:“沈天师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忙着修复护城大阵,大阵一旦恢复,大部分人也就安全了。”   苏戴月眉梢一喜,旋即却也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修复大阵?那贪魔那边呢?他还没有去对付贪魔吗?”   护城大阵一旦建起,就算是贪魔想破坏它也需要时间,普通魔人更无法在阵中久留。可是相对的,修复这个大阵也要耗费时间和灵力。   “等先生重启了大阵,一定会立刻赶到贪魔那边的。”陆非辞用力握了握苏戴月的肩膀,一句“别担心”都滑到了嗓子眼儿,却终究说不出口。   他也知道苏会长此刻八成在和贪魔交战,并且撑不了多久。但是没有办法,此时此刻还有数百名魔人游走在A市的大街小巷,吞噬着无数无辜人的生命。而首座天师若要和贪魔打一仗,不知得打到猴年马月,A市的市民们却等不起了。   所以沈不归只能先去恢复大阵,将魔人尽快逼出A市,一刻也不能耽搁。   苏戴月揉了揉眼睛,别过脸说:“没事,我明白。”   她虽然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但完全能够理解,父亲如果在这里,大概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她擦干净眼泪,重新拾到好自己:“可就算是特卫队全军覆没,我也不能是苟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我出去看看,说不定一路上还能砍几个魔人呢。”   “就你,还砍几个?”余小寒拍了拍苏戴月的脑袋,望着那双小鹿眼说:“苏会长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万一最后他回来你却出事了,岂不是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苏戴月摇了摇头:“就算父亲没事,我现在也不应该待在这里。我的队友还在外面浴血奋战,我不能一个人躲在这当缩头乌龟。”   余小寒一怔,此情此景,他实在无法继续劝说苏戴月留下。   “既然如此——”余小寒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吧。”   苏戴月打量了他一眼:“你?你出去当人肉沙包吗?”   余小寒:“喂!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一个我总比没有好吧?”   苏戴月:“那可不一定,拖着个伤残患者还不如自己走呢。”   余小寒:“谁是伤残患者了?这些都是小伤,正常行动没问题!”   “好啦,别吵了。”陆非辞望着两人相互拌嘴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   他无奈一笑,放下狐狸,重新背好了弓箭:“走吧。”   苏戴月一愣,小跑跟了上去:“不用,大神,你留在这里吧,这是我的事……”   陆非辞摇了摇头,轻笑着打断了他:“这可不止是你的事,我也是通灵者,降妖除魔是我的本职,如今这局势不可能袖手旁观的。避难点也不止这一个,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呢。”   “好好好!那就出去大干一票!”余小寒撸起袖子,眼中的光亮得惊人。   那是十九岁少年的一腔热血,是他曾对除魔卫道的单纯向往,曾经也被锁入心底,直至此刻,重回年少。   余小寒伸手一指天:“通灵小分队,重新上线!”   一别经年,熟悉的名称再度入耳,陆非辞与苏戴月皆是一怔,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苏戴月:“大神,欢迎归队!”   陆非辞莞尔:“走吧。”   他在外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归来时故友还在,初心未泯。   ——何其有幸?   “等一下!你们去哪?”   三人刚走出展馆,狐狸嗖地跑了出来挡在他们身前,对陆非辞道: “别告诉我你要去找贪魔!忘记你师父怎么嘱咐你的吗?”   陆非辞蹲下身来:“别担心,我当然记得师父的话,只是去清一些杂兵。”   九归不太赞同地皱着一张狐狸脸,仍然有点担心。   “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吗?”陆非辞伸手顺了一把狐狸毛,一句话直击要害:“有你在,我会没事的。”   狐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它知道是陆非辞是故意这么哄它的,偏偏却没法拒绝。   “燕行客那家伙要是知道我跟着你胡闹,肯定又要罗里吧嗦了……”狐狸小声抱怨。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它转身,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头:“我帮你们开路吧。”   天地间一片混沌,乌云压得很低。   街道上狂风呼啸,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三人一狐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波魔人,面对这些杂兵,陆非辞都不需要亲自出手,狐狸通常一爪子就将人拍飞了。   久未重聚的通灵小分队游走在A市的阴暗角落中,披荆斩棘,不断前行。   再往前走,也陆陆续续遇到了不少落单的普通市民。   陆非辞等人只好先将他们带在身边,一起往下一个避难点前进。   走着走着,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大的魔气。   魔气冲天而起,化作两条黑龙,在A市的上空相互厮杀。   天地生灵纷纷为之颤抖,隔着那么远,陆非辞也感受到了那强大到无可比拟的气息。   陆非辞一愣:“怎么是魔气在对撞?”   话音刚落,突然反应过来:“老板吗!?”   低头一看,九归果然僵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仰头盯着那两条魔龙。   “那家伙……还是去了。”狐狸爪子微微一紧,指甲几乎嵌入了地里。   双龙交战,起初似乎势均力敌,可渐渐的其中一条魔龙就被压制住了,行动显得力不从心。   狐狸爪子捏得更紧了,它知道秋醒不是贪魔的对手。   它想去帮一把好友,可是……   “阿辞。”狐狸抬头望着陆非辞。   陆非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养狐狸养久了的缘故——只这一眼,他就知道九归想说什么了。   “去吧。”陆非辞蹲下来摸了摸狐狸脑袋,“老板是你朋友,也是我朋友,我如今不方便出现在贪魔面前,你……”   他顿了顿,轻声问道:“你会没事吗?”   狐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没和贪魔交过手,不过他就算再强,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伤不了我。再加上一个秋醒,我们全身而退没问题的,就怕那家伙杀红了眼不肯退。但愿你师父给点儿力,不要让我辛苦太久就好。”   狐狸说得轻松,但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魔界数百年来的最强者,交起手来绝没有那么轻松。   不过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个:“你这里……你们仨真的没问题吗?”   “你放心吧,这次入侵A市的除了贪魔以外没有其他大魔,我可以解决的,何况还有戴月和小寒帮我。”陆非辞回答说。   话音刚落,天空中一条魔龙狂吼一声,吼声响彻八方,震耳欲聋。   紧接着魔龙突然发力,竟一口咬断了另一条魔龙的脖子!   狐狸金眸一缩。   它和陆非辞对望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陆非辞点点头:“保重。”   “你也保重。”狐狸调头就跑。   刚跑了没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吧唧”亲了陆非辞一口。   这才留下石化的一干人等,朝远方奔去。   “等我回来。” 第127章 一去不归(17)┃秋醒之死   秋醒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从指间流逝。   天空如同被泼了一片黑墨, 不见日月,不闻花香。   这倒更像是魔界的永夜景象,而不像是他生活了五十年的太平人间。   正愣神间, 秋醒的身子被魔龙一口咬住, 狠狠地甩了出去。   魔脉已毁,魔气渐散。到头来, 等待他的终究是这个结局。   其实他并不觉得奇怪,五十年前他和曲烟柔强强联手, 尚且打不过贪魔无罹, 何况今日孑然一人。只是明知如此, 他仍然走来了这里。   贪魔缓步走来,身后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秋醒:“五十年没见,你居然比当初更弱了。”   当年他和那女天师联手还能将自己打伤, 如今却连伤都伤不到了。   贪魔冷笑:“不过也难怪,自从你和那个女天师好上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吧?”   秋醒不答。   贪魔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饿吗?”   人不进食会虚弱、会死亡,魔也一样。   只不过人以五谷杂粮为食, 魔以各类生灵的灵魂为食。   也就是秋醒这样的大魔家底深厚,这才经得起他五十年来只出不进的消耗。   力量却早已不复巅峰。   “你跟人类在一起后,也变得愚昧起来了。”   贪魔转过身, 目光扫过周围已经死去的通灵者,以及在魔气冲击中重伤昏迷的苏逸之等人,摇头道:“比如喜欢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守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坚持。”   “你什么都不懂, 自然也就觉得毫无意义。”秋醒没想到到了生命的最后,他居然也能这么平心静气地和无罹说话了。   “我和你不同。”   “不同?”贪魔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秋醒,“有什么不同?你以为你救了几个人,停了几顿餐,就不算是魔了吗?”   无罹眼中突然迸发出一丝恨意,不知是恨他背叛,还是恨他当初伤了自己。   “让我来告诉你,一朝为魔,一世为魔!当初叛逃魔界,是你犯下最大的错。你的这些年来的坚持,根本毫无意义!”   贪魔挥了挥手,一丝魔气流入了秋醒的身体。   纯黑的气息渐渐将他的眼白染黑,古玩店老板的脸色变得十分骇人。   秋醒蓦地僵住了身子。   他变得非常的——饿。   不是那种一顿饭没吃饱的饿,而是对于食物的异常饥渴。   这愈发强烈的感觉在带给他度秒如年的煎熬同时,也刺激了他求食的本能。   真的太饿了……   他的魔魂仿佛被割裂开来,一半放进冰窟冻,一半放在火上烤。   此时此刻,好像唯有新鲜的灵魂能给他救赎。   是的,灵魂。   那才是他的食物,那才是他的追求。   只要那么一小口,一小口……   就能延续他残破的生命,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力量与满足。   秋醒抬起了眼,眼眶内一片漆黑。   他的目光被魔气所蔽,几乎停止了思考,只剩下难以抗拒的本能。   偏偏这种时候,周围还有活人。   如果说普通通灵者的灵魂对于魔人而言只是美味,那么天师的灵魂就无异于龙肝凤髓了。   于是乎久干逢甘露,秋醒的目光一下子直了。   他强撑起身,不顾身上的伤痛,一步步走向了昏迷中的苏会长。   贪魔负手站在一旁,看着秋醒行尸走肉的模样,沉沉地笑了。   说实话,他还有些舍不得——人类现存的天师不过二十多个,他原本不想让痴魔这叛徒占那么大的便宜。   不过能看他破戒,看他沉沦,看他五十年来的坚持化作虚无,同样也令他感到满足。   秋醒扑了过去,一把掐住苏逸之的脖子,试图直接将他的灵魂吸入到自己体内。   然而仪式刚开始,便又停下了动作,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的手。   贪魔目光一动,诱惑的迷离之音旋即在秋醒耳边响起:“你还在犹豫什么?吃了他,你就不会再饿了。”   秋醒没有动。   “忍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忍下去吗?会死的。”   “这可是位天师,知道他的灵魂有多美味吗?”   “尝尝看,就一口,你会爱上这味道的……”   环绕耳边的低语如同最诱人的幻术,句句撞击着秋醒的心门。   其实他隐约还留有一丝清醒在,只是饥饿与空虚快要将他吞没,以至于意识最终屈服于本能。   他终究无法否认自己为魔的事实,到了最后关头,仍然会被美味的灵魂所吸引。   所以这五十年来的坚持,果然毫无意义。   魔魂狂化的浑浑噩噩之中,秋醒再度发力,试图从苏逸之体内吸走他的灵魂。   金色的灵光填充入体,果然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以及那么一丝熟悉。   通灵者一旦迈入天级,境界与之前是大不相同的。   这昙花一现的熟悉感,带给了秋醒醍醐灌顶的清醒。   恍惚间,时光倒退回了五十多年的那个秋天。   荡情山上红枫万里,记忆中出尘绝艳的女子拨开红叶,隔着半池秋水问他:“你是魔,我是人,我们怎么在一起?”   彼时还是痴魔的秋醒不解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吃你。何况我刚刚还冒险从上古穷其手中救了你一命,难道还不足以表明诚意吗?”   曲烟柔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我的同胞于我一样有恩,可你以他们为食。”   秋醒想了想,确实,狼和羊怎么谈恋爱呢?   他试探着问:“那我以后不吃人了吧?”   这一句戏言,一守就是五十年。   画面再转,秋醒换上了一身人类的黑色西装,光鲜亮丽地出现在曲烟柔门口。   “我来跟你告个别。”   曲烟柔微怔,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秋醒摇了摇头。完好无损的西装下,伤口已经溃烂腐化。   他叛离魔界,在群魔眼皮子底下放走了曲烟柔,不出意外地遭到了贪、嗔二魔的追杀。   “你去哪里?”曲烟柔没有放手。   秋醒歪头一笑:“你不是怎么都不接受我的表白吗?还管我去哪里?”   调侃完却见曲烟柔仍不松手,只好无奈道:“总之不再祸害你们人类了,也不再烦你了,你就偷着乐吧……”   曲烟柔听罢抬眼看他:“真的?”   秋醒心中有些苦涩,但还是点了点头:“真的。”   “那好。”曲烟柔转身进了屋,留下秋醒一人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半晌自晒一笑,转身离去。   不料身后的再度开启,曲烟柔背着包裹出来了:“我们走吧。”   这次轮到秋醒怔住了:“去哪里?”   “亡命天涯的人还管去哪里吗?”曲烟柔学着秋醒的样子侧头笑了笑,“自然是四海为家。”   秋醒呆呆地问:“你不是要留下来除魔卫道吗?”   “嗯,不过我想了想,一个刚晋级的天师换一代痴魔,不亏。”美人笑着将碎发撩到耳后,手腕上的琥珀珠在秋阳照耀下明灭闪耀,“可惜当初那高人还送我这么好的法器,日后留给其他有缘的通灵者吧……我这辈子能收一个痴魔,足够了。”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与子偕臧。   刹那间风起青萍,所有的人和物都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红叶。   唯有他置身于这片如火如歌的深秋美景中,望着枫叶翩翩盘旋,如同想要振翅高飞的红蝶。   他已经失去了最珍视的宝藏,难道到头来连这一句诺言也守护不了吗?   怎么能呢?   美梦骤然破碎,将未亡者拉回到现实。   贪魔的诱导还在继续,原来好梦不过须臾。   “眼前这个才是你的食物,人类的粮食填的饱你的肚子吗?”   秋醒忽然笑了:“如果我说填的饱,你大概不会信。”   黑色的魔气一点点从他的眼中褪尽,难耐的饥饿感也随之消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的粗茶淡饭似乎也能填充他的胃,在百花街的日子虽然平淡无常,却也好过魔界的永夜无边。   若是烟柔还在该有多好啊……   贪魔神色一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秋醒眼中回光返照般的闪过一丝光亮,下一刻,体内爆发出一股浩瀚蓬勃的无名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向贪魔!   无罹万万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痴魔居然还能反扑!   他蓦然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   一根魔刺就这样刺入了他腹部,魔气疯狂外流。   贪魔勃然大怒,他居然被一个将死之人所伤!两次!   魔气倾巢而出,将秋醒整个人撞到了半空中。   黑色的烈焰重新化作魔龙,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他吞入腹中!   秋醒闭上了眼,心中意外地平静。   他隐约瞧见漫天飞舞的红叶向他扑来,红叶的尽头,佳人回眸,投来望断此生的惊鸿一瞥。   从此碧落黄泉也不再是距离,他终于不必再忍受蚀骨的相思之苦。   终于,可以去找她了……   就在魔龙彻底将秋醒吞没的同时,一声极怒的野兽嘶吼响起,一股强大无比的妖力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贪魔!   贪魔眸子一缩,堪堪飞身躲过,又惊又怒地望向来人。   确切的讲,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色妖狐,九条尾巴遮天蔽日,在空中左右摇摆,彰显着它的强大与愤怒。   可惜又一次的……来迟了。   狐狸的金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一字一句地咬牙道:“贪、魔、无、罹!” 第128章 一去不归(18)┃“我可以给你力量。”   残破的街道上狼烟四起, 尘土飞扬。   狐狸化为了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与贪魔的魔龙打得不可开交。   方圆十里内大地龟裂,碎石崩飞。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那个陆姓天师, 原来还和蚩野有一腿?”贪魔看着九尾双目赤红、怒极癫狂的模样, 冷笑道:“可惜他也是个短命货……”   作为一只魔而言,秋醒活得确实不算久。   九归怒吼一声, 九条尾巴轰然砸下!   贪魔皱了皱眉,他其实不想和九尾打下去, 即便他相信单论实力自己在这家伙之上。   可是面对一只曾疯魔到两度断尾的九归天狐, 他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毕竟这是曾经诛杀了妖王的上古大妖, 他虽然不害怕它,但也无法轻易拿下它。   奈何此时此刻,他已经脱不开身了。   狐狸像发疯了般展开大规模不间断的攻击, 跟在贪魔身后穷追不舍,追得贪魔也有些怒了,自己统领魔界数百年,几乎没人敢跟他动手, 何况像是这样被追着打。   他不再退后,而是正面还击,两股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撞在了一起, 一场激烈的厮杀正式打响。   贪魔一边操控着魔龙与狐狸对决,一边分出了一丝魔气去通知底下人。   九尾既然在这里,那么魔主的“容器”也一定在附近。   不料这丝魔气还未走远,就被九归一尾巴甩来, 拍散在空中。   贪魔眼睛一眯,旋即冷笑道:“你拦截也没用,你的小情人躲不掉的。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如今,你们所做的抵抗都毫无意义——吾主终将降临!”   城市的另一头,沈不归正马不停蹄地赶往各个布阵点修复大阵。   护城大阵顾名思义,可以笼罩整座城市。它由八十一座连环守护阵构成,是几十年前通灵署正式更名通灵者公会后,由初代会长组织建立的。   建阵的代价很大,只有A市这样的大城市才能得此殊荣,启动它的代价也很大,所以平日里大阵总是处于休眠状态,只有遇到了如今这样的危机时刻,才将它开启,守护市民安全。   还差十四座……   沈不归修复好了眼前的大阵,脸色微白,这样的灵力消耗即便是对他而言也有些吃力。   然而他丝毫不作停歇,转身奔赴下一个阵点。   八十一座守护阵,在贪魔的强力攻击之下损坏了三十多座,如今才修复好了六成。   其实这已经是最快的结果了,重建大阵消耗巨大,若非首座天师在这里,恐怕至少需要两位天师合力才能完成。   可沈不归心里仍有些不安,觉得魔人此番敢大举入侵,肯定还留了后手,小六儿那里就算有狐狸跟着,也无法令他完全放心。   所以必须尽快修复好大阵,回到他的小徒弟身边去。   沈不归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枚赤红色的药丸来。   “白泽那家伙,知道又该生气了……”沈不归笑着摇了摇头,将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微微泛白的脸色迅速恢复正常,甚至添了几分红润光泽。   沈不归继续提剑前进。   随着时间的流走,陆非辞等人斩杀的魔人越来越多,救下的落单百姓也越来越多。   原本只有三人组成的小分队变成了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陆非辞带头,苏戴月断尾,众人一路南行,目的地是下一个避难点。   “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就到,大家再坚持一下!”余小寒将头从地图中抬了起来,给身边快要走不动的市民打气。   城市电网与信号基站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手机早已没了信号,好在苏戴月的背包里还有张紧急救援地图,标注了各个避难点的位置。   终于,经过了一路跋涉,一行人在下午一点半左右到达了3号避难点。   这是一座可容纳八万人的大型体育场,此刻座位几乎被占了一半。   苏戴月跑过去跟负责人沟通,陆非辞则在工作人员专区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阿辰?”   被叫到的少年动作一顿,回过了头。   “哥!?”阿辰又惊又喜,忙跑了过去,“你什么回A市的?”   “刚回来,你现在在公会工作了?”   “没,我就是看他们人手不足,临时来当个志愿者,毕竟我还会点儿通灵术。”阿辰说,“可惜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A市现在却成了这样……”   陆非辞转头望了眼依旧暗沉的天色和满目疮痍的街道,微叹道:“人没事就好。”   至此,通灵小分队也算是彻底团聚了。   然而四人还来不及多做寒暄,陆非辞忽然神色一凛,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力量正朝他逼近。   他走出体育场,皱眉望向魔气缭绕的天空。   “怎么了,哥?”阿辰跟了出来。   不料陆非辞突然伸手,猛地将他推了出去!   “嘭——!”   刚刚他们所站的地方,一颗巨石垂直落下,将大地砸出一个深坑。   陆非辞身子一僵,感觉自己每一根寒毛都立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巨石,神色极其戒备。   巨石轰然碎裂,其后的身影也终于现出了真身。   与那些退魔弓可以一箭射死的魔人不同,这次出现在陆非辞眼前的,是真正的魔界大魔。   “痴魔蚩绝……”苏戴月摇着头,口中发出了难以置信的低喃。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现任痴魔。   魔界三大魔很少一起行动,可这回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个!   陆非辞捏了捏拳,掌心浮上一层薄汗。   他还没有晋升天级,想要对付三大魔之一的痴魔无异于痴人说梦。   即便有退魔弓如意箭这样的神兵在手,也根本无法抹平他们修为境界上的巨大差距。   实力太过悬殊了。   陆非辞只定定地站在那里,就感受到了痴魔的强大,以及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哎呀,这么多人。”蚩绝露出了一个堪称友好的笑容,上上下下将陆非辞打量了一遍,却没有动手,反而悠哉悠哉地朝体育场内走去。   “站住!”   “大胆魔人!还敢来这撒野?”   “上!”   体育场外的守卫者们见状,纷纷祭出法器,发起了进攻。   蚩绝只是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朝他扑来的一名通灵者瞬间整个人爆裂开来!   血浆溅了一地,也溅了周围人一脸。   众人顿时被震住了脚步,满目惊骇地看着来人。   下一刻,一只金箭突然绕过人群,嗖地射向了痴魔的后脑勺。   蚩绝却连头也不回,只微微侧了侧脑袋,在金箭还未调转方向的那一刹那,伸手一把抓住了箭羽!   “武器是好武器,可惜……”蚩绝摇了摇头,笑里藏刀,“你还太弱了。”   如意箭在他手上愤怒地嗡鸣着,奈何就是挣脱不了这力量的束缚。   陆非辞一击不中,立刻又射出了第二支金箭。   如意箭共有三支,凭借他如今的上地位修为虽然还无法充分发挥弓箭神威,但也足够同时控制三箭追击目标。   然而三击都失败了。   痴魔又一次地控制住了如意箭,抬头对陆非辞笑了笑:“别打了,你知道自己打不赢我。”   陆非辞抿嘴不语,接着掏出了几张黄符。   蚩绝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我觉得你好像搞错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吾主寄身的容器,我们就不敢拿你怎样?”   痴魔一挥手,陆非辞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魔力冲飞出去:“其实恰恰相反,我等只想要吾主现世,统领全界。而你不过是一个灵魂容器,无论再怎么坚持,灵魂也迟早会被彻底吞没。另外,我个人还挺想把你打到半死,然后看看能不能将吾主逼出来呢。”   蚩绝说着,竖起一根食指:“不过现在,我有了另一个主意……”   痴魔抬起双臂,魔气奔涌而出,顷刻间将周围人全部撞飞!   “听说刺激同样也是一剂良药,比如你八岁那年碰到的野兽……梦魔说你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被吃了,然后就爆发了?真是天真的年纪。”   蚩绝的笑变得残忍而诡异,他径自走向了体育场内,留下一句话:“今天我就让你知道,野兽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体育馆内尖叫声一片,鲜血蔓延。   有的人还没被痴魔的魔气攻击到,就先在人们疯狂逃窜的踩踏中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痴魔哼着小调,一边肆无忌惮的破坏着场馆,一边逗猫似的跟不断进攻的陆非辞在那周旋。   原本的避难点转眼便化为了人间炼狱。   人们置身其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黑暗。   “现在的你,谁都救不了。”   蚩绝一把将陆非辞掀翻在地,提着他的后领将他拽起。   “睁大眼睛看看吧,看看人们脸上的绝望和恐惧。”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台阶,惊慌的人们四窜而逃。   可是他无力阻止。   “哦对了,这个是你朋友吧?”痴魔勾了勾手指,角落中受伤倒地的阿辰立刻被吸了过来。   破坏性极强的魔气将他包围,腐蚀着他全身。   “啊——!”忍无可忍的痛呼声从阿辰口中发出,皮肤渐渐裂开,血肉模糊。   “阿辰!”陆非辞想冲上去救他,可是却被蚩绝控制住动弹不能。   “要我说,你刚刚还不如让他被砸死算了。”痴魔低低地笑了。   怎么办?   陆非辞双目圆睁,拼命挣扎着。   难道要看着朋友惨死吗?   难道要看着无辜的人们继续丧命吗?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他没有力量。   这个念头亮起的瞬间,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哭喊与尖叫声渐行渐远,天地间万籁俱寂。   陆非辞重新回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黑色识海中。   “力量?”   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   “想要力量?”   “我可以给你力量。”   那声音明明十分清晰,却又偏偏无法形容。   它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放我出来,你知道要怎么做。”   “否则你的朋友一个也逃不过。”   “这里的上万条生命,一个也逃不过。”   “你能救他们。只有你能救他们……”   陆非辞蹭地睁开了眼,无辜的鲜血仍然在流淌,他又回到了体育场内的人间炼狱。   他知道刚刚和他对话的是谁,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他都知道。   然而他只有这一个选项。   如果仅仅为了避免未来可能会更糟糕的后果,就漠视眼前的死亡,那么他迟早会变成自己极力想要避免的模样。   “你既然这么想出来,那就赌一把吧。”陆非辞说。   “什么?”蚩绝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停下动作看他。   不料陆非辞突然使出了一股怪力,竟瞬间挣脱了痴魔的束缚。   紧接着,他用自己的右手拽住了左手手腕上的封印佛珠,狠狠向外一扯!   一百零八颗龙眼菩提同时发出了警告,试图阻止他的危险行为。   可惜没有成功。   佛珠应声而落,左臂上的黑色魔纹缓缓蔓延到了他的心脏。   陆非辞身上骤然爆发出一束直冲天际的魔气!   刹那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第129章 一去不归(19)┃“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堕魔了——就由你来杀我。”   随着封印解除, 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力量笼罩了大地。   A市内的通灵者们和魔人纷纷停下了脚步,仰头望向天空。   一团巨大的魔气风暴汇聚成形,风暴中心直指城南体育场。   体育场内, 陆非辞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面无表情地浮在半空, 俯视万物。眼眶内魔气翻涌,连眼白都被染黑。   黑色的烈焰在他身后熊熊燃烧, 衬得他像一只涅槃重生的黑凤凰。   痴魔瞳孔剧缩,眼中迸发出了狂热的光。   “吾主……”   他低低地笑了, 然而笑容刚一浮起, 就僵在了脸上。   陆非辞身形一动, 竟凭空出现在了痴魔面前。   蚩绝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整个人就被一拳打飞出去!   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喷出,体育馆厚厚的围墙被砸穿了一个洞。   太强大了……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甚至让人失去了抵抗的念头!   这样的力量,他从贪魔身上都从未感受过!   痴魔又惊又惧地望向陆非辞,对方犹如一只独行的鬼魅,穿过飞扬的尘土, 踏过永夜的沉沦,最终化为了一只彻头彻尾的大魔,露出了足以令山河色变的獠牙。   魔主已经苏醒了吗?   可是怎么会跟自己动手?   难道陆非辞作为人类的意识还有一息尚存吗?   不可能啊!   痴魔远远地看着陆非辞朝他走来, 脸色阴晴不定。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么许多了,眼见形势不妙,蚩绝一咬牙,果断选择了逃跑!   魔族虽然信仰魔神, 尊其为主,但是说到底也是个自私自利、自我中心的种族。眼下这情景,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蚩绝调动起全身力量,转眼便逃离了此地,打算先去找贪魔商量对策。   陆非辞果然也没有再追,他站在体育场外,一动不动地陷入了沉默。   见痴魔落荒而逃,体育场内的人们再度爆发出雷动般的欢呼声。   苏戴月却没有因此放松下来,通灵者更为敏锐的直觉令她从陆非辞身上感受到了更加危险的气息。   她捡起地上的那串封印佛珠,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大神?”   陆非辞没有动,身上的魔气似乎在渐渐收敛。   苏戴月微微松了口气,更近了一步:“大神,这是你的……”   “佛珠”二字还未出口,苏戴月突然双眸一缩,人已经被一道魔气直直地撞飞了!   “从哥!你在做什么?”   还在搀扶阿辰的余小寒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跑了过来,结果也被撞飞出了十几米!   他重重跌落在地,就此陷入了昏迷。   原本在劫后余生中沸腾的体育场瞬间安静下来,惊恐不安重新浮上了人们的眼睛。   陆非辞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体内似乎有两种针锋相对的力量正在相互撞击,几乎要撕裂他的灵魂。   人们的尖叫声重新响起,陆非辞茫然地抬起那双纯黑的眼,眼中魔气未消。   他目光一闪,趁自己还有那么最后一丝清醒,逃也似的飞奔离开了避难点。   城市的另一头,九归与贪魔之间的大战还在继续。   雪白的皮毛上留下了几道血口,鲜血不断外流,狐狸却毫不在意,仿佛既不觉得痛,也不拿它当伤。   贪魔身上也挂了彩,一处是被狐狸所伤,一处是被秋醒反扑,模样也是难得的狼狈。   九归越攻越急,气息渐渐有些不稳。   方才魔气冲天而起的瞬间它就意识到,阿辞一定出事了!   它想赶过去看看,不料这回换贪魔不让它走了。   “急什么?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贪魔冷笑着出手,“他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滚!”狐狸瞠目欲裂,巨大的金眸中血丝遍布。   战斗变得愈发激烈,狐狸咬着魔龙打上了天,不料就在这时,忽有一道魔刺从下界朝它袭来。   狐狸侧身要躲,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划破了皮。   蚩绝终于循着二人强大的气息找来了这里,还射出了一支暗箭当见面礼。   狐狸看到现任痴魔的出现,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自己对付一个贪魔就已经力不从心了,这回再加上痴魔,恐怕撑不了多久……   正当狐狸打算咬牙迎战、伺机逃脱的时候,又一个变数出现了。   在场的三人停下了交火,将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某处。   “阿辞!”   九归看清了来人,顿时喜出望外,巨大的身子一晃,轰隆隆地奔了过去。   然而还未近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身上的魔气太重了……   化身为魔的年轻人抬起了眼,双目无神,唯有魔气缭绕的黑暗混沌。   狐狸心中一冷,痴魔也神色微变。   只见陆非辞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下一刻,数十道魔气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开始大肆破坏着周围的一切。   狐狸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陆非辞,令它回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而此刻,噩梦重新降临。   “怎么回事!?”贪魔堪堪避过了魔气的无差别攻击,朝痴魔吼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引吾主现身,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这家伙现在好像没有意识,但是有吾主的部分力量,不知道过会儿还会不会恢复清醒。”   贪魔一怔,旋即却又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再帮他一把……”   话音刚落,贪魔身上也燃起了黑色的火焰,那是魔气高度凝结的象征。   魔焰流向大地,结果几乎是毁灭性的。   方圆十里内石土崩裂,房屋坍塌,周遭草木也快速枯萎,仿佛被夺去了全部生命力。   两波不同的魔焰在市内燃烧肆虐,一时间都分不清攻击究竟是谁发出来的。   远远望去,只能瞧见A市上空两尊大魔正一起肆无忌惮地毁灭这座城市。   蚩绝了然,低笑道:“那我也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今日过后,无论陆非辞清醒与否,都再也做不成人、回不了头了!   陆非辞身上的魔焰以他为中心,朝四周疯狂蔓延,摧毁了街道与楼房,如同洪水猛兽般吞没着一切。   “救命啊!”   “啊!快逃!”   三个街道外,居然还有两名学生装扮的少女正处在危险区内,她们不知怎么落了单,又被眼前毁天灭地的景象吓到不敢出门,只好在楼内躲着。   直到看着黑色的火焰将房屋烧成了灰,少女们才疯狂地夺门而出,拼命逃跑。   “啊!”其中一个女孩不甚被碎裂的石块绊到,狠狠摔倒在地。   她惊恐万分地抬起头,在同伴的尖叫声中眼睁睁地看着魔焰朝自己烧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阴影从天而降。   少女眼前一晃,突然双脚离地,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她僵硬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双巨大的金眸。   那眸子如同一汪质地柔美的金色琥珀,内有宝光,此刻虽然印入了血丝,但仍然十分漂亮。   少女一时间都忘记了尖叫。   狐狸口中叼着一个,爪里抓着一个,飞速将她们送离现场,沉声道:“你们往东跑,不要回头。”   话音刚落,巨大的狐身已经闪没了影。   它却是不得不回头的。   九归朝黑色的火焰尽头奔去,眼睛紧盯着魔焰中心的那人,思绪却有些飘忽。   在此之前,它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救死扶伤的一天。   这并非是深明大义的醒悟,而是对心上人的爱护与照顾。无关道义,只关情意。   只因为它知道,如果现在不阻止这一切,陆非辞醒来后一定会感到无比的自责与内疚。   而它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如果是那人想要守护的,它也可以替他守护。   魔焰虽然不热,却如同蚀骨的强酸,灼人剧痛。   狐狸在魔焰冲击下放缓了脚步,四肢有些微颤,却仍然继续前进。   它像是在激流中逆流而上的勇者,迎着魔力形成的烈焰与飓风,一步步艰难地走向陆非辞。   “阿辞……”   在距离陆非辞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狐狸终于再难靠近。   封印解除后的魔气实在太强了,连贪魔的气息都被比了下去,九归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阿辞——!”   回应它的是一道锋利无比的魔刺。   狐狸跌跌撞撞地躲过攻击,一咬牙,在烈焰焚身的剧痛中迈开了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你以前不是常说……通灵者的本职是降妖除魔,捉鬼伏怪,保人世安稳,天下太平……”   “看看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啊……这是你想要的吗?不是的话就醒过来……醒过来!”   狐狸一点点地穿过黑色风暴,脚下一步一个血印。   “陆非辞!!!”   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九归第一次吼出了他的全名。   声音那么绝望又那么期盼,那么沙哑又那么洪亮。   陆非辞目光一闪,微微抬起了头。   这样的声音好像从哪里听到过……   黑暗中陆非辞迷迷瞪瞪地想。他的意识漂浮在暗无边际的识海中,半梦半醒。   对了,是三百年前,自己临死之前。   陆非辞想起来了。当初九归那声撕心裂肺的兽吼太过凄厉,以至于他在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就记了好久好久。   那么现在呢,发生了什么让他的狐狸这么难过?   陆非辞想出去看个明白,想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奈何力不从心。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魔主的力量,这回换他被锁在这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识海内,犹如置身无间地狱。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陆非辞问自己。   难道就任由魔神借由自己的灵魂复苏,去伤害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吗?   他的承诺,他的信仰,他接受过的人们的善意与温柔,以及年幼时师父的谆谆教导,所有这些,都要负个彻底吗?   不,不行!   陆非辞摇了摇头,突然开始发力,试图破开眼前一望无垠的黑暗桎梏。   苦苦挣扎之际,过往的画面再度重现。   时而是八岁那年的那场大火,时而是三年前的首都血夜。   自己黑气缠身化身为魔的模样,成为了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梦着梦着,画面一转,月下,二十出头的少年独自坐在房间里,拂拭着他的弓箭。   那是三年前陆非辞刚戴上封印佛珠,开始跟随沈不归修行的时候。   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拿回了退魔弓和如意箭,开始好好地审视它们。   “好久不见啊……”陆非辞和他的弓箭打招呼,声音很轻,笑容也很轻。   当时的他刚经历过魔魂复苏的重创,回忆起了血洗全村的惨痛过往,整个人都略显萎靡,脸色也有些脆弱。   “我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堕魔,没想到事情转眼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首座天师及时赶到……”陆非辞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下来。   如果不是沈不归及时赶到,自己恐怕早已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如意箭感受到了他的低落,轻轻地嗡了一声,似乎想要安慰他。   陆非辞莞尔,目光突然变得认真而郑重。   “还记得那天在破立峰顶,我们重新结缔契约时我说过的话吗?”陆非辞问。   如意箭突然停止了嗡鸣。   陆非辞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重复着当日的话:“你肯定不想看到我堕魔,我也不想。那么——”   现世之中,狐狸突然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非辞。   魔气缠身的年轻人突然弯下了身子,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   周身上下的魔气变得紊乱无比,不规则地剧烈流动着,仿佛有两股胶着的力量在相互拉扯、撕裂。   “阿辞!”狐狸连忙低头唤了一声。   它知道陆非辞此刻正在和魔主较量,但那发生在他的识海内部,自己就如同镜里看花的过客,什么都帮不了他。   “阿辞……”狐狸缩小一圈身子,仰头蹭了蹭陆非辞,“快醒过来吧。”   话音刚落,它忽然看到一丝金光从陆非辞掌中发出,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萤火。   “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堕魔了——”   三年前的月下,陆非辞再度对他的弓箭说。   体育场内,被丢在角落里的退魔弓突然开始剧烈颤抖。   在万人瞩目的震惊目光中,弓箭凭空而起,浮现在了半空。   一丝莫名的金光闪过,灵气自动凝结,下一刻,如意箭重新上弦!   明明没有主人在场,可弓弦居然自行张开。   刹那间场馆内金光大作,天地间灵气奔涌而来,源源不断地注入此箭。   在场的通灵者全都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他们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感受到了这一箭之威。   下一刻,弓箭离线,如意箭如同黑暗中的金阳,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和璀璨耀眼的光辉飞了出去!   “——就由你来杀我。”   识海内的陆非辞突然睁开了眼。   世人都说如意箭与主人心意相通,能射往主人心之所向的任何地方。   “这是你我契约一场,我最后的请求。”   神兵所过之处,魔气退避,日月失色。   金箭破风而来,绕过了满目疮痍的街道,击散了一路上试图拦截的魔气,甚至绕过了想要拍飞它的九归。   最终,一箭射入了陆非辞的左胸!   “阿辞!!!”九归目呲欲裂,浑身的血瞬间凉了个透。   然而它在快要抓狂的痛极中又很清楚,这世间除了陆非辞本人,再没人能操控得了如意箭了。   痛苦含糊的低吼声从陆非辞的口中发出,灵气从染血的金箭上发出,黑色的魔纹开始退缩。   陆非辞猛地挺直了身子,左胸处魔气疯狂外泄,转眼间溃不成军。   金光照耀下,黑色的魔雾渐渐褪去,陆非辞的眼睛重新恢复了清明……   他眨了眨眼,茫然地扫过着四周的断壁残垣,刚往前走了一步,忽然直直倒了下去。   结果被一双温暖的手接住。   狐狸稳稳地抱着他,手却是抖的。   如果陆非辞现在是清醒的,他一定会高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尽力守护他所珍视的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存在他却可以这样弃之如敝履。   然而狐狸没有这样问。   此时此刻,他的心上人身上插着一支金箭,肩头直直地没入了左胸,差一寸就是心脏。   所有的愤怒与委屈都在须臾间化作了惶恐不安,他呆呆地抱着陆非辞,看他的血染红了自己的掌心,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空中的贪、痴二魔见状也是一惊。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朝下界冲去。   不料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阵阵低吟,如同万人齐声诵咒,气势如虹。   一张由灵力织成的巨大金网自东向西迅速张开,在城市上空蔓延开来。   护城大阵,终于启动了!   遮天蔽日魔气在金网驱散下缓缓消退。   云开见日,阳光终于重新洒向了A市!   贪魔脸色一变,护城大阵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自己领数百魔人来袭,破阵都用了好一会儿工夫,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修复好了!   “怎么回事!?谁去修的护城阵?”痴魔皱了皱眉,在大阵的作用下,即便是他们这个级别的魔也渐渐感到了不适,何况其他魔人了,肯定会被渐渐逼出阵外。   “还能有谁?”贪魔眸子沉了沉,“现任首座,沈不归。”   痴魔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几变:“沈不归修复好大阵肯定会尽快赶过来,现在怎么办?”   贪魔望着地面上的九尾和昏迷中的陆非辞,神色阴晴不定地思索了片刻,最终摇头说:“算了,血月迟迟未至,现在大概还不是吾主真正出世的时机……通知下去,我们先撤吧。”   “什么!?”痴魔讶然,他们两尊大魔兴师动众地来到A市迎接魔主现世,如果最终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传出去名声都不好听。   “就这么撤了?不趁现在将人带回去吗?”痴魔问。   贪魔却忽然笑了:“不用。”   他摆了摆手,别有深意地盯着陆非辞:“即便我们不将他带回去,他在人界也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人类的恐惧与短视你不是不知道。再说了,通灵者公会那边……”   贪魔说到这里,突然冷笑一声,望着西边的太阳说:“沈不归来了,我们走吧。”   黑暗的气息渐渐远去,阳光照耀下,一场大战就此落幕。   昔日繁华的都市在战火浇筑下变得一片狼藉,死里逃生的人们走出避难点,站在破败的废墟上,望着终于放晴的天空和满目疮痍的家园,一时间百感交集。   九归一手将陆非辞圈在怀里,一手源源不断地为他注入灵气,护住他的心脉。   随着灵气涌入,陆非辞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可狐狸不敢拔箭,甚至不敢去看那道穿胸的伤口。   只要看上一眼,他自己身上的伤都会跟着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忽然,怀里的人微微一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眼。   狐狸看着昏迷中那张日思夜想近在咫尺的面容,又一个没忍住,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了个吻。   一丝如蜜的芳香流入,九归只觉得甜意从嗓子眼儿流进了心底。   然而还未待他将这个吻好好回味一番,一张黄符突然朝他飞来!   九归抱着陆非辞迅速起身,躲开了缚魔符的攻击,转头蹙眉望向了来人。   残阳如火的余晖下,总公会派来的救援人员终于姗姗来迟。   带队的赫然是总部特卫队总长——天师魏仁言!   他身后,跟着从全国各地调来的众多公会精英。   身穿黑色制服的特卫队成员迅速分散开来,将狐狸和陆非辞围在了中间。   九归凤眸一眯,终于意识到事情还远未结束。 第130章 一去不归(20)┃这一刻,九归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身负原罪”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们来得可真快‘快’啊。”九归哼了一声, 面色微讽。   周围的通灵者们个个神情严峻,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架势显然不是来救人的。   为首的天师魏仁言招了招手, 包围圈渐渐收紧。   九归目光一冷:“魔人都已经走了, 你还想干吗?”   “走了?”魏仁言伸出手,食指直至陆非辞, 沉声问道:“这不是还有一只?”   九归大怒,顿时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几分:“阿辞是赶回来救人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   “救人有他这个救法吗?”魏仁言站在城市破碎的废墟上, 字字诛心道:“你看看这周围——颓垣败井一片荒芜!A市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敢说不是他的错?刚刚化身为魔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九归的声音几乎冷成了冰渣子:“罪魁祸首明明是贪、痴二魔,有种你就打去魔渊找他们报仇去。阿辞不会无缘无故地魔化,肯定是痴魔那家伙动了什么手脚……”   “你也承认他魔化过了。”魏仁言嘴角向下一抿, 威严道:“总公会刚刚下达的命令:东方平擅自解除封印,魔化后为祸A市,责令将其押回首都受审。如有反抗,当场诛杀!”   “你想都别想!”狐狸顿时炸了毛。   强大的妖气破体而出, 震得大地一颤,整片废墟都开始晃动。   魏仁言却并不害怕,他的目光仔细扫过九归, 从对方衣服上的血迹与被魔焰灼伤的痕迹中看出了他也负伤的事实。   他们如今人多势众,不必害怕一只受伤且疲惫的大妖。   他站在一块碎裂的巨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九归:“放弃挣扎吧,除了我之外, 还有两位天师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们怎么都躲不过的。”   九归眯了眯眼:“所以你们到底是来讨伐贪魔的,还是来抓他的?”   “你应该清楚,你怀里抱着的人比贪魔更加可怕。而我身为特卫队长,职责就是除魔。换而言之只要是魔,一个也不会放过!”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阿辞是魔吗?他这一路上杀的魔比你们都多!要不是他及时赶到避难点,里面的市民早就被魔人吸干了!那时候不见你们出现,现在还有脸来叫嚣?”   魏仁言哼了一声,突然问道:“贪魔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来攻击A市?”   狐狸的心彻底冷了下来,连原本的满腔怒火都变得冰冷。   他听见对面的通灵者理直气壮地问:“如果不是因为他,A市会遭此劫难吗?”   这一刻,九归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身负原罪”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努力与付出都会因此而变得不值一提。   即便他们刚刚拼死与魔人战斗直至精疲力竭,即便此刻如意箭的箭头还留在陆非辞的胸口,对方也统统可以视而不见。   猜忌与恐惧像是扎根在人们心底的一颗种子,埋藏多年,如今终于破土而出。   九归的目光扫向四周,语气冷漠到几乎平静:“血月将至,各地都不太平,人间迟早要有此一劫,这和阿辞没有关系。A市遭此劫难是因为贪魔率众来袭,不是因为他。”   虽然知道自己这是鸡同鸭讲,可九归还是固执地想要为陆非辞分辨一二。   他们可以这么怀疑自己,但真的不该这么对他。自从他认识这个小天师以来,他从未做过任何有愧于天下苍生的事。   “真相如何你说了不算,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只需要把他交给我就行了。假如事实如你所说,那公会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可如果你们负隅顽抗,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魏仁言提起手中的长刀,将刀尖指向了二人。   九归死死地抱住了怀中重伤的情人,一颗心揪得生疼:“这话应该换我说。我忍你们到现在全是看在阿辞的面子上,你们如果再这么不知好歹,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陆非辞交出去的。听这些通灵者刚刚的语气,分明是认定了陆非辞有罪,人一旦交出去,最后随便被扣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也未可知。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红霞蔓延天际,映得大地一片血红。   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通灵者们步步紧逼,大战一触即发。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金光破风而来,横拦在两拨人之间!   金光退去,一把木剑插入大地,迎风肃立。   刚修复完大阵的沈不归终于赶到了现场。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叠叠的包围圈,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的陆非辞。   他的小徒弟如今脸色苍白,左胸处中了一箭,绽出一朵刺眼的血花来。   沈不归心中一紧,连忙赶了过去。   公会的人一看是首座天师,也没人敢拦,甚至还主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九归那满腔的担惊受怕也终于有了地方宣泄,原本沉着如水的脸色瞬间冰裂:“阿辞他……救他!”   “别怕,他会没事的。”沈不归抬手示意狐狸安心,转而迅速投入到了陆非辞的救治工作中去。   魏仁言站在不远处,眉心微皱:“沈天师这是在干吗?这人已经堕魔……”   话音未落,沈不归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像是极地的千年寒冰,冷到了极致,看得魏仁言心头一惊。   他是贾会长那一派的人,平时和沈不归虽然交流不多,但也认识了有些年头,看到的从来都是他云淡风轻,潇洒随和的样子,这样如利剑出刃般的眼神还是第一次见。   “救人要紧,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沈不归面无表情地回过了头,没有再说什么,开始专心帮陆非辞处理伤口。   出乎意料的是,陆非辞的伤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他的身体在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恢复着,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他体内自发运行,帮他修复了左胸处原本几乎致命的伤口。   沈不归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忧。   待到拔出了箭,止住了血,喂好了药丸,包扎好伤口,重新将佛珠缠绕上陆非辞的左腕,甚至还加固了封印后,沈不归一路上吊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半颗。   然而还有半颗仍在高悬。   他转头望向魏仁言:“你们不去市里救援,在这做什么?”   魏仁言迎着他的目光掷地有声道:“魔就在这里,沈天师又是在做什么?”   他方才暗中观察了一下沈不归的脸色,知道对方刚刚修复完护城大阵,消耗巨大,此刻肯定也近乎力竭。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刻的沈不归加上他旁边那只大妖,打他们一队人估计不成问题。   他唯一敢赌的是,沈不归不会直接跟他们动手。   贾会长临行前就叮嘱过他,不必被沈不归的三言两语唬住。这位首座天师过去虽然不怎么受公会管控,但也绝不是那种桀骜不驯不识大体的人。眼下正逢多事之秋,A市已经变得满目疮痍,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师出有名,沈不归不会在这种时候跟同为通灵者的他们刀剑相向。   “魔已经走了,我在救人。”沈不归扶起陆非辞,也不看周围的人,而是对狐狸道:“你先带他走吧。”   “等一下!”魏仁言拦住了他们,“公会已经下了命令,将他押解回首都受审。沈天师这么做会让我们很为难的。”   “他现在还伤着,需要休息,恐怕不能承受旅途的颠簸。”沈不归的语气不算强硬,可态度已经摆在了那里。   魏仁言眯了眯眼:“那沈天师想怎么办?”   沈不归坦然道:“我跟你们回首都,亲自去跟公会解释清楚。”   魏仁言不为所动:“沈天师原本也该一起走的。当初是你一力担保,说控制得住东方平和他体内的魔魂,公会这才答应放他出来跟随你修行。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沈天师难道没有责任?”   面对魏仁言的咄咄逼人,沈不归只是一笑:“你说得不错,是我失职。不过一码归一码,他不能交给你。事已至此,我也不介意再加几条罪名。”说着左手一扬,不归剑嗖地回到了他的手中,“我不想跟你们动手,劳烦各位在这等等。等他们走后,我自会弃剑跟你们回去,给你们一个交代。”   “你——!”魏仁言没料到沈不归身为首座天师,居然也会说出这么无赖的话来。   关键是,他居然真的愿意为了东方平跟他们动手!?   “沈不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此举等同于叛变!”   沈不归定定地站在陆非辞身前,只是摇了摇头:“抱歉。”   公会如今这架势,显然是不打算让陆非辞活命了。届时如果反倒刺激了魔魂复苏,只会引发了更加严重的后果。可惜这些解释对方根本不会听。   魏仁言神色阴晴地看了沈不归半晌,不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动了真格,僵持片刻,沉声吐出了两个字:“布阵!”   “我来吧。”狐狸知道以沈不归的身份不该和公会闹个鱼死网破,于是先一步上前,冷笑道:“放心,我不下重手,就是给这群杂鱼点儿颜色瞧瞧。”   他其实心里窝火很久了,眼下陆非辞的伤势已经趋于稳定,他也终于不用再忍这群家伙了。   一场大战似乎在所难免。   不料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含糊的声音响起,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先生……”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陆非辞居然清醒过来了! 第131章 一去不归(21)┃未经会审,他直接被锁入了九幽冰牢的最深处。   转醒后的陆非辞脸色仍然不好, 他刚想起身,左胸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整个人无力地跌了回去。   九归见状也顾不得其他了, 连忙飞奔回他身边, 将他扶了起来。   “阿辞!你怎么样了?怎么醒了?疼得厉害吗?”九归接二连三语无伦次地发问。   他原本还在想,陆非辞醒了后自己一定要冷他一阵子, 让他下次还敢拿箭射自己!   然而此时此刻,那点难过、生气与伤心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九归揽着陆非辞, 像是在捧着世间最珍贵也最易碎的宝物, 爱之护之, 忧之虑之,发不出一点儿脾气。   陆非辞这恢复速度令沈不归也微微吃了一惊,更别提周围的通灵者了。   魏仁言拿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心想,果然是魔物。   他抬眼望向沈不归:“呵……沈天师刚刚说他伤着,不能承受旅途的颠簸?现在看来人也没多大事,可以跟我们回首都了吗?”   “这也叫没事?你眼瞎吗!?”狐狸抱着面色微白的陆非辞, 刚要作色,却被拉住了袖口。   陆非辞此刻头晕目眩,四肢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只能拽着狐狸的袖口轻轻摇了摇,示意他稍安勿躁。   九归咬了咬牙,梗着脖子别过了头,总算没再出声。   陆非辞深吸了几口气, 头脑才逐渐清醒。   他从他们三言两语的争吵中猜出了大致怎么回事,魔魂复发,肯定闯下了大祸,公会的人要带自己回首都,而师父和狐狸拦着。   陆非辞环视四周,渐渐睁大了眼。   入眼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废墟,满地残骸无不诉说着这里曾经遭到了怎样的侵袭。   昔日那么美丽的城市,如今已然满目疮痍。   沈不归走了过来,伸手搭上陆非辞的脉搏:“伤势还算稳定,不过身子有些虚,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等一等!谁说他可以走了?”魏仁言脸色难看得很,“总公会传唤陆非辞,只是想将事情调查清楚,给被无辜殃及的A市一个交代!如果不是他的错,我们最终会还他清白的。沈天师这都不许的话,我们要怎么跟天下人解释?”   魏仁言气势咄咄道:“他东方平今天只要离开了这里,就是坐实了伙同魔族迫害同胞的罪名!从今往后,人人得而诛之!”   沈不归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如果把他交给你们,那还等得到这个今后吗?”   “沈天师,不要忘记你也是一名通灵者!”魏仁言沉声道:“总公会下达的手令就在这里——你是真的要叛变吗!?”   陆非辞一惊,倏地抬起头来。   没想到自己昏迷这一会儿的工夫,事情居然闹到了这种地步。   “师父!”他急切地望向沈不归,连称呼也忘了改。   可沈不归却不松这个口。   他是真的担心,首都是贾仁义的地盘,小六儿一旦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陆非辞却不这样想。   祸乱将至,魔人未除,通灵者这边怎么能先内讧起来?   更何况……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又抬头望了望互不退让的两方,忽然咬牙道:“我跟你们走。”   话音刚落,扶着自己小臂的手一紧,狐狸忍无可忍地吼他:“不许!”   陆非辞握住了九归的手,认认真真地望着他:“别担心……”   这三个字刚一出口,突然语塞。   狐狸的手在抖。   陆非辞怔了片刻,默默伸出了另一只手,双手一起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掌心,似乎想要努力抚平对方的不安。   “九归,听我说——”陆非辞轻声道,“现在特殊时期,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抛开其他不谈,万一魔魂再度发作,我凭一己之力,哪怕再加上一个你,也已经很难压制住它了……”   他说的是事实。随着血月逼近,体内魔气几欲破体而出,强大到他几乎控制不住。   所以——   “首都强者云集,万一将来真的发生了意外……”陆非辞的目光闪了闪,垂眸道:“首都也是个好归处。”   九归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眼睛微红:“可你答应过,要跟我回青丘。”   陆非辞微微一怔,良久才莞尔道:“嗯,我答应过,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就跟你走。”   他将狐狸的掌心捧到自己胸口:“相信我,会没事的。”   说罢,又转头望向沈不归,目光近乎哀求:“先生……”   只这一声,就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沈不归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陆非辞从孩童成长至今,对他可谓足够了解。   半晌,沈不归收起了不归剑,抬眼对魏仁言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夕阳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下,夜色将落未落,漫天霞彩呈现出一种明灭渐变的紫与红。   陆非辞知道自己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临别时分,他甚至不敢直视九归的目光。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确实已经控制不住魔魂了。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经过二十余年的塑造,才炼出了这样一副丹心侠骨。   如果让他堕魔,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十一月秋末,陆非辞在总部特卫队的押送下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首都。   未经会审,他直接被锁入了九幽冰牢的最深处。   相传天有九霄,地有九幽,九幽冰牢位于首都外的巫山下,环境极寒,外设有九重大阵,布下了三千六百道咒符,坚不可摧。   这里是通灵界最高级别的监牢,专门负责关押法力高强、罪大恶极的大魔。   陆非辞自从被关进来后,就已经丧失了时间的观念。   牢内一片漆黑,阳光也照不进来,白天黑夜的界限渐渐模糊不清。   四周砌着坚硬无比的极地玄冰,几乎能将人的灵魂也一道冻住。   他的意识在极度的寒冷中变得愈发迟钝,时间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流走。   让陆非辞感到诧异又不安的是,他居然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   人类难以忍受的冰寒虽然会令他感到痛苦,但却不会冻伤他。   他甚至可以不再睡觉,不再进食,不再有饥饿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空虚。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   陆非辞在黑暗中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锁在四肢上的镣铐同时发出了叮当的响声。   还好,还会痛。   陆非辞居然隐隐松了口,手腕早就被磨破皮了,如果连这点痛都感受不到了,那他几乎无法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世上。   起初陆非辞想,这样也挺清静的,至少不用整日担心魔魂发作的问题——   在周围的阵法符咒与极地玄冰的双重配合下,无论是灵气或魔气,一经流出都会立刻被冻住。虽然实现冰冻的过程有些痛苦,但效率不可谓不高,这些日子以来魔气几度发作,都马上被镇压了回去。   如果能就这样熬到血月结束,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结局。   后来被困得无聊了,便开始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   想幼时师父教他读书写字的情景,想来到现世后遇到的那些朋友和一起度过的愉快时光,想狐狸说要带他回青丘养老。   狐狸说青丘四季如春,繁花遍地。有吃不尽的山珍海味,喝不完的琼浆玉酿。   如果人间真的有那样一方仙境供他安度余生,该有多好啊……   暗无天日的环境拉长了时间,令陆非辞感到无比漫长的囚禁生活在外界看来只过去了一周。   在这短短一周的时间里,公会为怎么处置他的事吵得不可开交,通灵圈上下震荡。   以贾仁义为首的一派坚持处死陆非辞,以绝后患。   沈不归则以这样做会刺激魔魂复苏为由,坚决反对。   双方僵持不下,陆非辞便一直被困在九幽冰牢深处,与世隔绝。   十二月初,首都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位于市中心的公会会议厅内,通灵圈里举足轻重的大能们绕着圆桌坐成了一个圈。   通灵者公会总会长贾仁义说:“今天叫各位前来,还是为了魔神寄身的事。拖了这么久,是时候做个表决了。”   沈不归问:“贾会长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今时不同往日,魔神的力量渐渐复苏,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再像三百年前那样杀害宿主,只会加重他的怨气,刺激魔魂觉醒,将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沈天师这话说的,好像魔神肚里的蛔虫一样。”贾仁义皮笑肉不笑地说,“三百年前通灵署从大义出发,消灭魔神宿主,为人世间换来了三百年太平!你怎么知道这方法如今行不通?”   魏仁言在旁附和:“我看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了。大难在即,亿万苍生危在旦夕,沈天师却只顾着偏袒身边人,实在让人心寒。”   贾会长笑了:“仁言这话说得不太对,东方平一个生来为魔的孽子,怎么就成了沈天师的身边人了?”   “他是我徒弟,我自然心向他。可我反对处死他,为的同样也是天下苍生。”沈不归直接认下了陆非辞,一时间举座皆惊。   “沈天师还收徒弟了?”   “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不跟公会上报?”   闲言碎语声中,沈不归神色自若:“收徒弟是我自己的事,何须他人同意?”   贾仁义哼了一声:“可这徒弟的身份也太特殊了点儿,沈天师都不懂得避嫌吗?如此徇私舞弊、假公济私,对得起你首座天师的身份吗?”   “我假谁的公济私了?”沈不归眼珠斜过,突然一笑:“我没有为了他而损害任何人的利益,最多是我自己多操点儿心。贾会长这么说,倒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来。一个多月前,我在K市外遇到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修为不高,却拿着我画给公会的梵天雷霆退魔符——贾会长当初问我求符的时候不是说,那符是用来给特卫队除魔的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少年身上?”   贾仁义脸色一沉。   沈不归继续道:“我记得那少年长得和贾会长有几分像,当然,无凭无据我也不能乱猜。只是想请问贾会长,如果那少年和你没有关系,那么偷盗这个等级的符,为何不对他追责?如果他和你有关——如此徇私舞弊、假公济私,对得起你公会会长的身份吗?”   “够了!”贾仁义再也维持不住原本的笑脸,拍案道:“今天讨论的是如何处置东方平的问题,沈天师扯东扯西的,是想扯多少人下水?”   “处置?我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身负魔根不是他的错,他也不会堕魔,为什么要处置?”沈不归站起身来,环视四周,掷地有声道:“当初A市群魔来犯,是他挺身而出救了数万人的生命!他为了阻止魔魂复苏不惜射了自己一箭,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决心吗?”   “自己射的?我怎么觉得是如意箭不堪忍受主人魔化,大义灭亲呢?”贾仁义冷声道,“我看沈天师的觉悟,还比不上一支箭呢!”   “贾仁义。”沈不归转头看他,“你这样赶尽杀绝,就是在逼他堕魔。万一来日魔神真的降世,人间大劫,你就是千古罪人!”   贾仁义眼角一扯,神色万分阴沉:“沈天师这话堵得住我,堵得住人们的悠悠众口吗?你出去听听现在外面的言论,他已经站在世人的对立面,回不了头了!何况A市这回遭受重创,百万人流离失所,和他难道没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我也解释过了,A市的账要算在贪魔头上。你们解决不了贪魔,就要拿无辜的人去顶罪?”   贾仁义盯他半晌,突然沉沉地笑了:“我姑且相信沈天师的说法,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们总要给世人一个交代,一个远在天边的贪魔显然难以平息众怒。”   沈不归问:“你想怎样?”   贾仁义道:“这样吧,我也不想和沈天师闹得鱼死网破,既然你说A市被毁的罪魁祸首是贪魔,那好,就用他的项上人头,作为这件事的终结!只要你能去除掉贪魔,我就放过东方平这一回,同时也相信,你有能管住你徒弟的能力。”   沈不归走出会议厅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小雪。   大街小巷,银装素裹。   可惜美景有意,路人无心。   沈不归穿过长廊,在快要走出公会时脚步一顿,剑眉微蹙道:“谁?出来!” 第132章 一去不归(22)┃“就算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吗?”   拐角处, 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似曾相识的模样让沈不归一怔,居然是刚刚提到的那个少年。   少年的眉眼和现任会长贾仁义像了七八分,沈不归第一次见到他时, 就猜测这可能是贾仁义的宝贝儿子。   坦白讲, 沈不归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不是因为父辈的恩怨, 而是因为初见时少年表现得太过嚣张,明显是被宠过了头。   然而此时此刻, 少年却收起了那副少爷脾气, 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声音紧张到抖:“你就是首座天师?”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沈不归,眼里闪烁着无比崇拜的光芒,像是终于遇到了偶像的追星族, 脸色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上前。   沈不归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举步要走。   “等一下!”少年眼看他要走,大着胆子追了上来。   他大冷天守在这里这么久,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真人,自然不能就这么把人放走。   “怎么?”沈不归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   他虽然和贾仁义不相为谋, 但也不至于把气撒在一个孩子身上,因此态度与对常人一般无二,还算客气。   “就是、就是想跟您道个歉……”少年扭扭捏捏地揪着衣角,眼神左躲右闪:“上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你就是沈天师, 冒犯到你了……”   拿着首座天师画的符反过来说他“不识货”的人,少年也算是头一个了。   沈不归摇了摇头:“不必道歉,我也没放在心上。”   “哦。”少年低下了头,听他说“没放在心上”,反而有点儿失落。   “那个……”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小本子,眨了眨眼,“能给我签个名吗?”   沈不归:“……”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少年一眼,竟也没有拒绝。   “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少年心满意足地抱着本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沈天师还有什么事啊?”   “最近很忙吗?”   “来这边开什么会呀?”   沈不归心中一堆事,还挂念着自己冰牢中的小徒弟,实在没工夫跟他闲聊,正要告辞,忽听少年说:“您如果在首都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找我!这是我的地盘,您只要开口,其他事包在我身上!”   沈不归脚步微微一顿。   少年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托大了,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那个,我的意思是……”   “我最近有任务在身,没法在首都久留。”沈不归突然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不过在此之前,还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屋檐,染白了长街。   城南一座四合院的院门被推开,沈不归风尘仆仆地走了进去。   “怎么样了?”狐狸放下酒杯,转头问道:“贾仁义那王八蛋怎么说?”   沈不归摇了摇头,在他对面坐下:“我要离开首都一阵子。”   “去哪里?”   沈不归为自己斟了杯酒:“魔渊。”   于是将今天上午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疯了吗!?”狐狸拍案而起,怒道:“你有几条命敢独闯魔渊对阵贪魔?”   “又不是没有过,你放心,就算取他性命不成,我至少也能活着回来。”   沈不归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见狐狸仍然瞪着自己,不由叹气:“这已经是代价最小的方法了。如今这局势,难道真要我直接和公会开战吗?”   九归起身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动:“不如我直接去巫山冰牢里把阿辞救出来,我们一起回青丘。你我二人合力,难道也压制不了魔魂吗?”   沈不归还是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局势只会更乱。等到血月来临之日,连个和贪魔抗衡的人都没有了,世人怎么办?”   “事到如今你还管什么世人!?就算你心中有他们,他们心中有你吗?想想公会的人都什么德行,一个个巴不得你赶快死!你以德报怨,他们何以报德?”九归连发三问,一双凤眸愤愤不平地盯着他:“你自己愿意舍生取义也就算了,偏偏将阿辞也教成了这个模样,累得他如今在道义和魔魂之间苦苦挣扎……”   沈不归听罢,居然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饮下了一杯又一杯酒。   狐狸瞪他半晌,重重地坐了回去:“燕行客我问你,倘若有一天阿辞真的堕魔了,你会亲自动手除他吗?”   “他不会堕魔。”沈不归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这是他自己能控制的吗?对方是万魔之主,魔族信奉的神!要不是世间的法则限制了他不能降世,魔族早就一统天下了!这样的存在,让阿辞拿什么和他对抗?”   “你也说了,法则限制之下魔神根本发挥不出全部实力,我们还有希望。”沈不归看着自己的手,“若我还在巅峰状态……”   三百年前他还是燕行客时,就以一己之力死死地封印住了魔魂。   直至血月降临,陆非辞身死,魔气都不曾突破过他的封印。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英雄也会有迟暮的一天。   到了最后这一世,他已经无力回天……   沈不归沉默片刻,突然说:“你怨我把小六儿教成了现在这样,那如果是你,你想把他教成什么样?”   狐狸哼了一声:“我会告诉他,世间强者为尊,而他恰好就是强者,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他不必信什么人间正道,只要相信善恶有报,血债血偿;也不用原谅任何伤害过他的人,我宁可他负天下人,也不愿天下人负他。”   沈不归忽然问:“那他当初凭什么原谅你?”   狐狸身子一僵,三年前的首都之夜,自己才是伤他最深的人。   他低声道:“是,所以他也不用原谅我,谁都不用原谅……至少这样,他会比现在活得痛快许多。”   沈不归摇了摇头:“你如果真的这么想,就不会喜欢上现在的他了。”   九归一怔,半晌无言。   是啊,话是那么说,为什么偏偏还是被这样的陆非辞吸引了呢?   他明明不屑于沈不归的处世之道,却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年春日飞花中走来的天真少年。   狐狸默默地喝完了一杯酒:“这酒真辣。”   沈不归举杯,与他遥相对碰:“所以你也不用再劝我,魔渊我还是要去的。”   狐狸一句“不知好歹”已经蹦到了嗓子眼儿,沈不归却轻声一笑:“我并非不会权衡利弊,只是许多在你看在无关紧要的事我都不得不考虑。人的某些观念一旦形成就扳不回来了,纵然天地为炉,也无法将人打破重塑。我也好,小六儿也好,我们都已经成为了现在这样的人,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狐狸问:“就算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吗?”   沈不归莞尔:“嗯。”   狐狸沉默有时:“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每一世都活不长了。”   “可不是么,好人不长命——”沈不归若有所指地瞄了狐狸一眼,笑着接上了后半句:“祸害遗千年。”   狐狸忍无可忍:“滚!”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二人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陆非辞酿的酒。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沈不归放下了酒杯。   “跟我客气什么?有话直说。”   “小六儿的如意箭和退魔弓被公会扣下了,并且藏得很严实。我托了人打探它们的下落,如果有消息,还要请你把它们抢回来,偷偷带给我。”   九归一愣:“你要弓箭干吗?它们又不听你的。”   沈不归神色凝重道:“以防万一。”   狐狸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相信:“行吧,那你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我也不太清楚。”沈不归将上午遇到的那个少年跟他说了说。   “那王八蛋的龟儿子?你确定他能成事?”狐狸问。   “贾仁义很宠他儿子,我们今天开会的信息原本应该高度保密,他既然都能得到消息过来堵我,想必也能打探到弓箭下落。”   狐狸说:“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直接让他帮你偷弓箭?省得我折腾了不说,贾仁义那家伙要是知道了,肯定铁青着脸也不敢追究吧。”   沈不归轻轻叹气:“父辈的恩怨,原本不应该牵扯到他的。我如果不是急着要走,也不会找到他头上。那孩子性格虽然恶劣了点儿,但心肠不坏……”   话音刚落,“咚咚咚”的声音传来,院门被敲响了。   狐狸神色瞬间警觉,可仔细一分辨,发现门外那人弱得出其。   他转头看了眼沈不归,后者轻轻一挥手,院门便自动敞开了。   一个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贼头贼脑地钻了进来,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木盒子。   少年看到沈不归,眼睛一亮:“沈天师!”说着撒丫子扑了上来,不料脚下冰面一滑,险些跌了个狗吃屎。   好在沈不归眼疾手快,勾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小心些。”   人是没事,背后的大木盒却摔落在地,盖子也被撞开了。   狐狸伸过头,眸子一缩:“退魔弓!?”   “还有那金箭,装在侧盒里了。”少年上前,将三支如意箭也拿了出来。   九归:“……”   他转头看了眼沈不归,却发现沈天师也一脸状况外。   “那什么,虽然您只是让我打探打探,不过我最后发现这个就在我们家地下室里放着……”少年挠了挠头,“我觉得既然您对它感兴趣,不如直接拿来给您看看吧。”   沈不归:“……”   狐狸乐了:“啧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不归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年一眼:“你这么做,你父亲知道吗?”   “诶?”少年傻眼了,“您、您知道我父亲是谁?”   他虽然对公会的事并不关心,但也多少知道首座天师和自己父亲意见不合,关系不好。   因此没敢表明身份,怕沈不归讨厌他。   不料还是被识破了。   “你父亲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很不高兴。”   少年挥了挥手:“没关系!老头子又不会拿我怎么样。”   沈不归抿了抿嘴,终是伸手接过了弓箭。   事到如今,他确实也无暇顾忌许多了,东西一旦到手,原本的计划就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谢谢。”他转过头,对少年道:“我马上就该动身离开首都了。这弓箭我的确急用,需要带走一段时间,不过此时非同小可,如果将来有一天事情败露,你尽管可以往这家伙身上推,说他威逼你也好,利诱你也罢,不用自己单独扛着。”说着伸手指了指站一旁看戏的九归。   狐狸:“……”   天降一口大锅。怎么办?背着吧。   少年一听他要走,鼓起勇气问:“那个,沈天师还收徒弟吗?”   沈不归一怔。   少年红着脸说:“我一直很仰慕沈天师……您愿意收我为徒吗?”   沈不归叹气:“抱歉,我早就不收徒了。”   “这样啊……”少年垂下了脑袋,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少年垂头丧气地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喊道:“沈天师!我叫贾云飞!”   沈不归看他,不明白这孩子要干吗。   “我以后会努力修行满足您的一切要求!也请您不要因为我父亲的事讨厌我!总之,我会努力成为您的徒弟的!”贾云飞喊完这席话,调头就跑。   留下沈不归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一挥,关上了院门。   “居然就这么拿回来了。”九归正在一旁审视着如意箭,随口调侃道:“你说,贾仁义对他儿子这么宝贝,我们直接绑架了那小子来是不是也能逼他放人?”   沈不归斜眼一瞥,狐狸识趣地收了声。   “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该动身了,弓箭我一道带走,在去魔渊之前,我还得去找一趟白泽。”   “那我呢?”狐狸问。   他有心直接去救陆非辞,然后带着心上人远走高飞,可是他却无法替他压制身上的魔气,这是公会那群王八蛋的专长。   沈不归沉默良久,转头望向狐狸:“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拜托你——” 第133章 一去不归(23)┃“沈不归,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吗!?”   “你徒弟的酒还剩最后一坛, 真的不带上路吗?”   庭院内,白泽拿了一坛酒走了出来,神色淡淡道:“我替你保管弓箭就够占地方了, 不替你存这些酒了。”   沈不归回头一笑:“昨晚不是说不会为我践行的吗?怎么……”   话还没说完, 一只酒杯正对着他的脸飞了过来。   沈不归笑着接过:“好好好,我不说了……正因为是最后一坛, 所以总有些舍不得。何况你这里的酒也不错。”   他说着将酒斟满,朝白泽举杯道:“这些年多谢你了。”   长袖下的指尖微微一动, 白泽走上前去, 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先说好, 我来陪你喝这杯酒不代表我答应你的请求——你自己的徒弟自己管,我不替你看孩子。”   沈不归摇了摇头:“小六儿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他这一路走来其实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只是我还不忍心,不想看他独自一人承担那么多东西……”   “我不想听这些。”白泽看着他,“我就告诉你,你昨晚用托孤的语气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全当没听见, 你自己回来处理。”   沈不归好奇道:“你从哪里听出我想托孤了?我不就是拜托你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留意一下首都动态,以防万一吗?”   白泽不答反问:“那你在退魔弓和如意箭上动什么手脚?”   沈不归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个,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白泽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露出了些许愠色:“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那我也不留你了,好自为之吧。”   “诶,等等。”沈不归叫住了甩袖要走的白泽, 无奈道:“我不妨给你一句实话,许多事情我不得不早做准备,不是为了此番,而是为了今后——你也知道,无论有没有这次的任务,我都已经时日无多了。”   白泽问:“那这次的任务,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任务成功率不敢说,活着回来的几率至少七八成吧。我不一定要和贪魔死战到底,只是现在时局紧张,为了缓解矛盾多少要去做做样子。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就算要托孤,也不是这一次。”说着抬头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去送死,才这么生气?”   白泽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理他。   “我还答应了小六儿要接他出去呢,不会有事的。”沈不归起身,随手拂去了衣服上的灰尘,转头莞尔:“何况这百花酿还剩最后一坛,可不能浪费了,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把它喝完。”   魔渊地处魔界深处,境内魔气翻涌,无日无夜,天地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黑暗的植物生长于其中。   “多少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这副鬼样子……”沈不归抬手一挥不归剑,甩去了剑上的黑血。   三百年来,十世轮回,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来魔渊了,对此地可谓驾轻就熟。   他转头环视四周,不禁叹道:“还是人间好。”   周围是紧张戒备的群魔,将他重重包围,却不敢靠近。   他孤身一人一路杀来,早已浴血满身,黑色的魔血溅上他的风衣,却丝毫不显恶浊。   像是在无尽污秽的包裹下,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棵青松。   “贪魔呢?叫他出来见我。”   “哎呀,这不是沈天师吗?”   重重魔气之中,幻化出一个娇媚动人的黑色身影。   沈不归目光瞥过:“梦魔?三年前叫你逃过一劫,如今居然还敢出现?”   梦魔笑容一凝,目光中闪过些许恨意和忌惮,不过还是一步三摇的上前,皮笑肉不笑地问:“沈天师大费周章的来找贪魔大人干吗?”   话音刚落,一道锋利的金芒扫过,强大的灵气在漫天魔气中开出一条金光大道,群魔避其锋芒。   梦魔慌忙躲过,却还是被剑气刮伤。   她恨恨地抬起头,只见沈不归站在大道中央,神情坚毅而沉着。   “A市的仇,还有我徒弟的仇,今日一起做个了结吧。”   “报仇?”梦魔闻言忽然一笑,眼中尽是蛊惑人心的妩媚,“沈天师说哪里话,陆小天师可是吾主宿身,我们怎么会害他?”   妖娆的身影化作一阵黑烟,再度朝沈不归靠近,曼声道:“三百年前置他于死地的可不是我们,而是满口仁义道德的通灵署高层,事到如今也一样,他明明为了守护A市而战,却反被公会所囚,锁在不见天日的冰牢中……”   梦魔低低地笑了:“你如果真的要为他报仇,就不该将剑锋对准吾等。”   回答她的仍然是气势如虹的一剑。   “传闻梦魔最擅长蛊惑人心,你好歹承梦魔之位,怎么说教的功夫这么烂?”沈不归根本不受她的蛊惑,仍举剑指向了她。   梦魔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沈天师对此难道毫无怨言吗?公会的人不给你一兵一卒,就让你来诛杀贪魔大人,不就是让你来送死的吗?你为他们奉献半生,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当真不心寒吗?何必还来跟吾等动手?退一步说,就算你今日真的能够完成任务,公会对你的忌惮与打压也只会变本加厉吧?”   沈不归听罢连眼皮都没眨,只是问:“贪魔呢?”   他神色淡漠得如同事不关己,冷眼旁观对方拙劣的挑拨。   其实未必是挑拨,梦魔说的有些事不无道理。   只是他奉献半生不是为了公会,也不是为了那些在暗地里捅他刀子的人。   所以无须反驳,也无须解释。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一颗心就算被磨得硬如磐石,也依然有其火红赤诚的一面。   见他不为所动,梦魔的笑容终于渐渐变冷:“沈不归,你还真以为我魔界无人吗?到了这里居然还敢叫嚣着要见贪魔大人,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吗!”   这里是魔渊,魔人的大本营。   万魔汇聚于此,魔气浩浩荡荡遮天覆地,以至于日月无光。   梦魔之所以敢出现在沈不归面前,也是因为她心里有底。如果是在魔渊内部,就算是耗也能把沈不归耗死。   沈不归横剑一扫,瞬间将周围的魔人击退了数十米。   下一刻,一道势如破竹的魔刺破空而来。   沈不归瞳孔微缩,一个转身将其挥剑斩断!   “你终于出来了。”   一抬眼,贪魔的身影浮现在半空,身后魔气滔天。   这位魔界第一强者负手而立,居高而下地看着沈不归:“是什么让你狂成这个样子?居然觉得在魔渊境内也能打倒本尊?”   魔气化作长梯,贪魔一步步走了下来。   “莫说如今,就算是三百年前——燕行客,你又有几分把握能杀我?”   沈不归的脸色终于变了。   “怎么?沈天师还以为这是个秘密吗?”梦魔躲去了贪魔身后,掩唇笑着说:“三年前的首都之夜过后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封印能强大到那种程度?封印住了吾主的一缕残魂不说,陆非辞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居然还甩不掉那封印,这几乎不是人力可为的。所以后来,我查阅了天书阁内的上万卷古籍,结果巧了,还真被我看到了一种禁术——”   “三千大道封印术。”梦魔一字一句地说,“你以灵魂为引,祭献天道,换取了无与伦比的封印力量。所以只要你灵魂不灭,无论再过多少年,封印都会一直存在。”   沈不归冷漠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可是当年陆非辞死后,你发现自己的封印没有解除,再加上天罚降世,你便疑心是吾主动了手脚,强行为陆非辞改命,如此残存世间的那缕魔魂也能一起延续。不光如此,你还算到他们突破了时间法则,会重新降临于未来,可是却算不出他们现身的具体时间,为了保证封印的力量不随你入土而消失,你再度发动了禁术轮回门,强行为自己续下十世轮回,以保此后三百年封印安稳,是不是?”   “我如果说不是,你大概也不会相信。”沈不归摇了摇头,“古书上的内容没那么详细,你对那禁术也一知半解,所以才来套我的话吧?”   梦魔神色一冷。   不错,她其实并不知晓破除封印的确切条件。如果只是与沈不归本人共存亡,那么他这最后一世多次涉险的做法就未免太过儿戏,肯定还有其他条件…… 第134章 一去不归(24)┃师父下线   魔渊内黑云翻涌, 浓郁充沛的魔气将周围景物蒙上了一层阴影。   贪魔大手一挥,无数魔力所化的利箭齐齐对准了沈不归。   “和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贪魔话是对梦魔说的,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沈不归。   “无论如何, 大道封印术也需要以灵魂为引, 我倒要看看,十世轮回结束后你魂飞魄散, 封印还能靠什么维系!”   贪魔下巴微扬,已然有几分胜券在握。   三百年前的燕行客的确是无可厚非的至强者, 天道对他青睐有加, 给了他无上的力量与机遇。当初他以一人之力支撑起整座神都护天大阵, 护住了天罚之下危在旦夕的城池,因此被世人誉为三百年来最强的通灵者,魔神的残魂也在他的封印下不得挣脱。   可那毕竟是三百年前了。   纵然是天选之人, 经过两轮禁术的消磨与十世轮回的蹉跎,又能剩下几分力量呢?   更何况,他早有准备。   贪魔望着沈不归,突然勾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沈不归神色一动, 抬头向上望去。   中天之上浮现出了一个个黑点,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   随着黑点逼近,沈不归终于看清, 那每一个点都是一只魔。   转眼之间,身陷万魔重围。   即便是在魔渊之内,也不该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魔人。   简直像是早就埋伏于此,专程等他到来一样。   沈不归握剑的手紧了紧, 不归剑嗡鸣一声,骤然爆发出万丈金芒。   三十岁出头生命却已至迟暮的首座天师提剑走了上去。   一把木剑,一颗丹心,迎战诸天万魔!   遥远的首都郊外,大雪纷飞。   巫山山下的九幽冰牢内,陆非辞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   入眼一片昏暗,混沌无边,令人分不清现实与噩梦的界线。   忽然,陆非辞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四肢缠绕的锁链哗哗作响,恍惚间耳边一片嘈杂低语。   某种可怕的力量在他识海内翻云覆雨,卷土重来,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   起初陆非辞还以为是魔魂再度发作了,很快就会在冰牢与符咒的双重压制下归于平静。   然而这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魔魂出现了出前所未有的躁动与沸腾,仿佛坚守百年的冰山正在渐渐消融……   魔渊境内,贪魔府邸前,方圆十里都在战斗中化为了废墟焦土。   黑色的魔焰熊熊燃烧,沈不归浑身上下都已被魔血染黑。   梦魔面容惊骇的望着沈不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刚,就在沈不归被万魔掩埋的时刻,不归剑的剑意骤然化作一把遮天巨剑,将贪魔的魔龙斩于剑下!   贪魔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还未站稳,沈不归便冲出重围,一剑斩落了贪魔的项上人头!   魔血喷洒向天际,贪魔的身子晃了晃,直直地倒了下去。   天地间万籁俱寂。   众魔看着无罹的尸体,再看看浴血满身的沈不归,纷纷踟蹰着不敢上前。   沈不归已经身受重伤,甚至有些站不稳。   自己的鲜血与魔人的魔血混杂在一起,滴落在地。   他一把将不归剑插入大地,以此为支点稳住了身形。   万魔围攻之下,纵然是当世的最强者也早已精疲力竭。   唯有那双眼睛始终如同亘古不灭的星辰,闪亮而坚定。   他抬眼朝梦魔看了一眼,姬魅心头一跳,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做梦也没想到,沈不归居然能以一人之力,在魔渊境内斩贪魔于剑下!   那可是稳坐贪魔之位数百年的无罹,魔神之下第一人!   沈不归以大限将至之躯尚且能做到这一点,三百年前又得强成什么样?   何况,他若有如此实力,这些年来又何必与公会苦苦周旋呢?   他这样的强者,世间大概再无人能逼他做什么。   除非他心甘情愿。   沈不归一把拔起不归剑,甩去了剑上的魔血,朝魔渊外围走去。   群魔退而避之,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现任首座天师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朝前走去。   穿过黑暗魔林,他所过之处留下一步步血印,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   梦魔呆立良久,朝周围群魔吼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你们还怕什么?上啊!”   话虽如此,自己却并不上前。   贪魔统领魔界已久,在众魔之中极具威信。   他这一死,众魔看沈不归的目光纷纷像是在看一尊现世修罗。   有魔人在梦魔的号召下再举进攻,仍被他一剑劈成了两半。   那强弩之末的身子中仿佛藏匿着无尽的力量,再怎么受伤也始终不曾倒下。   自此再也无人敢犯。   万魔沉寂,目送他一步步离开魔渊。   沈不归脑中一阵晕眩,鲜血不断流逝,随之一同逝去的还有他这一世的生命。   其实到了最后一世,他的力量早已大不如前,在来此之前,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杀得了贪魔。方才那一剑几乎透支了他的力量,身体一路都在超负荷运行。   他拖着满身疲惫前行,自己也有些惊叹于自己还能继续走下去。   心中隐约还有一丝信念,支撑他走出这万丈深渊。   头晕目眩的恍惚之中,他回想起了三百年的那个月色苍白的夜晚。   八岁的男孩仰头望着他,眼中滚烫的泪珠夺目而出。   刚刚失去了全部亲人的孩童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不言不语地流着泪,就这样一边哭一边注视着这个带他走出火海的男人。   燕行客叹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去,身子突然一顿。   低头一看,一只稚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稚子的力量如此弱小,他挥手就能推开,可是他没有。   那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一个即将跌落悬崖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满腔赤诚、满载一颗仁爱之心的首座天师顿时觉得,自己不能不管这孩子,不能就这样把他留给通灵署。   可那时的他也没想到,这一管就是十几年,甚至此后三百年。   沈不归拄着剑,一步步朝魔渊外走去。   他的小徒弟啊……   会奶声奶气地叫他“师父”,会摇着他的胳膊求他开同心共灵阵,会在他午后浅眠时替他纳凉,会为他学着酿酒。   对了,徒弟的酒还剩最后一坛,他总要喝完吧?   还有,在小六儿被打入冰牢之前,他答应了会去接他出来。   他告诉他不必害怕,也不必惶恐,一切有他。   怎能食言呢?   沈不归跋涉过怪石嶙峋的魔岭,护体的灵气在渐渐消散。   魔气开始腐蚀他的身体,他却恍若不觉。   其实他仍希望陆非辞能看到这人世间美好的一面。   当初是自己引他走上了这条路,他既然告诉了陆非辞要去守护这个世界,就也该让他知道这世界值得守护。   要告诉他,他不是独自一人孤身奋战。   有人在与他并肩作战。   有人在为他而战。   沈不归抬眼,人魔两界的边境已经近在眼前。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公会的人虽然不敢轻易踏入魔境,但是会在边境处接应他。   很快就能再见到小六儿了吧。   沈不归缓步走去,拄剑的胳膊也开始微微颤抖。   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短短数百米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   边境近在眼前,可是居然没有看到前来接应的人。   沈不归怔怔地看了半晌,只是自嘲一笑。   贾仁义那王八羔子,越来越不是东西了。   算了,自己也回得去吧……   “沈天师!”   就在沈不归快要走出魔境的时候,前方忽然金光一闪。   沈不归微微一怔,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贾仁义本人!   他收剑,强撑着身子走上前去。   贾仁义也走了过来,亲自踏入魔境接人。   “贾会长怎么亲自来了?”沈不归眉心微动,“现在时局这么混乱,你还不好好地坐镇首都?还要专程来看看?”   贾仁义的神色在魔气缭绕中显得晦暗不明,只闻一声低笑:“此事毕竟非同小可,沈天师如果能成功消灭无罹这个在位数百年的贪魔,就是千秋之功,我当然要来看看。”   沈不归只是一笑,擦肩从他身侧走过,望着他身后人界投来的阳光:“千秋之功不敢说,只希望贾会长记得答应我的话,放我了徒……”   话音未落,一把淬毒的长刀从他胸口处洞穿而出!   沈不归蓦地睁大了眼,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奇毒迅速蔓延,他精疲力竭的身体却再也无力抵抗。   贾仁义形如鬼魅地出现在他身后,神色阴鸷道:“沈天师辛苦了,就此别过吧。”   说罢猛地抽出了长刀。   不归剑掉落在地,发出悲怆的嗡鸣。   沈不归倒在了魔界边境,距离人间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身体迅速麻痹,视线渐渐模糊。   可他还是努力抬起头,睁大了一双眼。   如是我闻,爱人者青眼,恨人者赤目。   此时此刻,他没有将怨愤的赤目投向身后的背叛者,而是用一双青眼望向了不远处阳光灿烂的人间。   到底有些遗憾,到底有些不甘。   他的小徒弟还在等他去接,他的故友还在等他回去喝酒。   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他拼尽全力想要起身,想向前方的光明处走去,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渐渐黑了下来。   事已至此,再也无力回天。   最后的最后,沈不归脑海中浮现出一阵金光。   画面一转,回到三百年前。   轮回门的禁灵浮现在半空,问前来缔结契约的天师:“十世轮回,世世不得善终,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燕行客将鲜血滴入大阵,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不后悔?”   “无怨无悔。” 第135章 一去不归(25)┃人世间天大地大,却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苍启山深处, 隐之结界内。   白泽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中,看着异象突生的退魔弓和如意箭,呆立半晌, 沉沉地闭上了眼。   院内百花齐放, 好酒摆在石桌上,静待人归。   他却闻不出花香和酒香。   “骗子。”   良久过后, 白泽忽然睁开眼,朝室内走去。   先是按照沈不归离开前的嘱咐, 给远在首都的狐狸发了条信息。   然后走入卧室, 开始收拾东西。   千里之外, 巫山大乱。   漫山遍野魔气流动,黑雾覆盖住了皑皑白雪,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   山下的九幽冰牢中, 高浓度的魔气凝聚成了魔焰,焚烧着冰牢入口,令前来支援的通灵者不敢深入。   “这魔气太强了!怎么办?”   “快!布阵!”   “二队去南角,三队去西角, 四队去北角,速度就位!”   “七队继续施展净化符,一定要压制住他!”   身着黑衣的特卫队队员行步如飞, 转眼就将冰牢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神色戒备地盯着入口,看着源源不断的魔气喷涌而出。   “贾会长呢?还没回来吗!”   “电话也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首座天师也不在, 现在怎么办?”   会议厅内,公会的骨干成员也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至少也是地级的强者,即便远在数十里外的首都中心,也感受到了巫山脚下逐渐复苏的强大魔气。   “不能再等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魏仁言突然发话了。   “魔神的残魂正在复苏,如果等到东方平彻底堕魔,一切就都晚了。”   他说罢,背上长刀起身。   “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亲自去除他!”   巫山下,千年玄铁打造的极天锁终于被魔气缠身的青年斩断。   陆非辞单手劈开了冰牢的大门,走了出来。   他的眼中魔气翻涌,做过之处魔焰焚烧,蔓延不绝。   “邪物退散,破!”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九重大阵重重张开,数百张灵符周旋上空,严阵以待的通灵者们一同发力,试图困住眼前魔气缠身的年轻人。   然而最终,人们还是在魔气侵袭下节节败退。   这时,一声洪亮的鸟鸣声从远处传来,瞬间盖过了嘈杂的厮杀。   身似燕而尾似凤的玄色神兽振翅而来,居然是东方家世代豢养的大妖玄鸟。   众人仰头惊喜道:“东方家主!”   东方决今年以来不断奔赴全国各地处理事物,人经常不在首都。   直到听说了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才放下了手中的全部工作,立刻赶了过来。   他从玄鸟背上一跃而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陆非辞,良久无言。   “东方家主看什么呢?”   魏仁言也终于赶到,冷冷道:“他已经魔化,失去了神志!”   “我知道。”东方决缓缓祭出了他的武器太极枪,“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就由我亲手了结他吧。”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然而事已至此,不能错上加错。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魔主用他儿子的身体做这种事情。   两位天师同时出手,长枪刺破长空,呲出激烈的火花,玄鸟在空中盘旋接应,周围一众通灵者齐声念咒。   灵气与魔气轰然对撞,爆发出强大的冲击波,一时间地动山摇。   魏仁言起初还有几分忌惮,不过渐渐地他发现,陆非辞此刻虽然魔气缠身,可爆发出来的魔力却并没有当初在A市魔化时的那样强大。   他目光一闪,扫过陆非辞左腕上的那串封印佛珠……   那是三年前沈不归亲手所制。一百零八颗佛珠,颗颗镌刻着繁复不详的篆文,充满着神秘未知的封印力量。   正愣神的工夫,又是一道魔箭刺来!   魏仁言咬牙,挥刀还击。   无论如何,魔神的宿主必须死。   一定要趁现在彻底绝了后患!   陆非辞此刻五感尽失,整个人陷入了一望无垠的混沌虚无。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这意味着魔魂再度主导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换自己的神识在这片黑暗识海内随波逐流。   魔魂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了?   难道血月到了吗?   他在黑暗中苦苦挣扎,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师父答应了会来接自己,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还有狐狸……他答应了他要一起回青丘。   不能就这么放任魔魂侵蚀自己的灵魂!   巫山脚下,激战还在继续。   陆非辞忽然猛地一挺身,周围魔气瞬间紊乱起来。   “滚回去……”   低沉的嗓音从陆非辞口中发出,沙哑得不像本人。   他神色痛苦地弯下了腰,身子抖得不像样子。   就现在!   魏仁言看准时机,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万千灵力汇聚于这一击中,势如破竹。   眼看着刀刃就要劈开陆非辞的胸膛,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兽吼。   一道白光闪过,倏地卷走了陆非辞。   磅礴的妖气呼啸扑来,玄鸟庞大的身躯也为之一颤。   众人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大地映射出九条巨尾的影子。   魏仁言猛地转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九尾妖狐!”   收到白泽消息的九归终于赶到,将陆非辞牢牢地圈进了尾巴里。   “果然是魔物,居然还勾结邪妖!”魏仁言厉声喝道,同时又有几分心虚,他刚刚已经被魔气所伤,天上的符咒也被毁了大半,现在再来一只九尾,要怎么对付?   东方决则冷冷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巨狐:“九尾,你身为上古大妖,为什么要来掺和这趟浑水?回你的青丘享乐不好吗?”   “我当然会回去,不过要带他一起。”   九归一个甩尾,其余八条尾巴一齐冲出,试图扫开众人,为自己开路。   “九尾!你今日带走了他,也抑制不住他体内的魔魂!魔神一旦降世,天下必将大乱!”   狐狸恍若未闻,一路向前冲去。   它只想快点带着阿辞离开这里。   陆非辞眼下的情况并不好,虽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但也没有彻底清醒。   他的灵魂在识海内与魔魂博弈,在黑暗中沉沦,承受着几乎被撕裂的痛苦。   高达十几层楼的庞大身影不管不顾地狂奔,以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气势开出一条血路。   灵符灵阵也阻拦不住它的脚步,九归一边小心翼翼地卷住陆非辞,一边所向披靡地朝前迈步。   终于,它奋力冲破了重重通灵者的包围,在两位天师的夹击之下扬长而去,将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日之内,时局再度大乱。   魔神宿主逃亡在外,事关重大,总公会连发五道指令,全国通缉陆非辞与九归二人。   首都的雪已经连下了三天,苍茫大地冰封万里。   令公会的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倾力通缉的人还没有走远。   狐狸在首都外租了一间小旅馆,在房内设下结界,带着陆非辞躲入其中,等白泽来。   之所以这么冒险,不是因为信奉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是因为陆非辞似乎情况恶化,经不起折腾了。   自从昨天九归将人卷回来以后,陆非辞一直处于那种意识不清的昏迷状态。   魔气在他周身缭绕,没有爆发,也没有退散干净。   经过许多天暗无天日的冰牢之囚,陆非辞此刻面黄肌瘦,仿佛快要油尽灯枯了一般。   九归坐在床边,心疼地伸手拂过他的脸颊。   昏迷中的年轻人双眉紧蹙,好像噩梦缠身,晕也晕不安生。   房间内暖气很足,陆非辞的手脚却都是冰冷的。   狐狸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满腔怜爱都不知道要怎么发泄。   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揽进怀里,却依然感觉心头空空的。   “别怕,我在……”   他不知道陆非辞梦到了什么,或许与与生俱来的魔魂有关,或许与同胞们刀剑相向的敌意有关。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的错,却要他承受这样的惩罚。   他多想用九条尾巴将人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想钻进他的识海内为他驱散黑暗,想让任何人都伤害不到他。   可现实却是,他无法替他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与无奈油然而生,狐狸垂下脑袋,死死地咬住了唇。   苍白的冬日阳光透过窗户洒向室内,正午时分,望眼欲穿的狐狸终于等来了白泽。   白泽一入门就说:“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好像已经暴露了。”   他来的路上发现四周都是通灵者,多半是察觉到了狐狸的气息,正在附近进行搜查。   这样下去,抓住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你先去看看阿辞!”狐狸急忙拉他过去。   沈不归曾笑称白泽为“万事通”,因为他懂的会的确实很多。同样是上古大妖,当狐狸在青丘睡大觉时,白泽就在他的隐之结界里博览群书,隔三差五还去人间转转,知识和阅历都颇丰,直到近百年来觉得人世发展太快,世人也多浮躁,这才退隐山林,开始了真正的隐居生活。   沈不归的医术有一半是跟他学的,他本人的医术更不必说。   然而当他搭上了陆非辞的脉搏,向来沉静如水的面容却微微一怔,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怎么,情况不好吗?”狐狸屏息凝看着白泽,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来。   “不是不好,而是出乎意料的还算稳定。”白泽回答说。   狐狸松了口气:“那他为什么还不醒?”   “对方毕竟是魔神的一缕残魂,他能不被吞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能否重新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关键还要看他自己……我只能尽力帮一帮他。”   狐狸用力地点点头:“多谢。”   白泽打开他的乾坤箱,取出了许多瓶瓶罐罐和法器灵符,开始帮陆非辞压制魔魂。   从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狐狸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在半空,像是产房外焦急等待妻子临盆的丈夫,腹热心煎,十分难熬。   经过小半天的努力,陆非辞终于从翻来覆去的噩梦中平静下来。   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少年模样安详,仿佛陷入了深度的长眠。   白泽收了东西起身:“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还要看他造化。他现在这个状态不影响赶路,你们最好尽快动身,远离首都。”   “我知道。”狐狸走上前去,专注地盯着陆非辞的侧颜。   白泽问:“你们打算去哪?”   “还能去哪?”狐狸苦笑。   人世间天大地大,却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我带他回青丘。”   “也好。”白泽点点头,“可就算是青丘仙境,也抵挡不住血月来袭之日魔气复发,到时候怎么办,你要早做打算。”   狐狸点点头,问:“沈不归呢?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泽整理乾坤箱的手一顿,半晌无言。   九归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去。   “他已经不在了。”   白泽背对着他,声音还是淡淡的,也看不清什么表情。   狐狸眸子一缩,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   白泽直接用最简洁也最犀利的言语道出了事实。   九归愣了好久,喃喃道:“难怪你让我去救阿辞……”   沈不归还在时,公会的人要杀陆非辞好歹有个顾忌,不敢轻易动手。如今沈不归也不在了,他们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可是,怎么会呢?   这已经是沈不归的最后一世了啊……   夜幕降临,满室苍凉。   白泽问狐狸:“你的伤呢,怎么样了?”   九归在两位天师的攻击下突破重围,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何况当初在A市被魔化后的陆非辞造成的伤还没好,如今新伤叠旧伤,情况也不太好。   “我没事。”狐狸只是摇了摇头。   现在的局势,根本容不得他有事。   “让阿辞再休息一晚吧,我们明早就动身离开。”   陆非辞醒来的时候,夜色正深。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洁白的月光洒向地面。   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大团子靠在自己脑袋边,柔软的毛毛蹭得他面颊微微发痒。   是他的狐狸。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比任何时刻都更让他感到安心。   陆非辞转过头,身子有些僵硬酸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费力抬起了一只胳膊,轻轻搭上了狐狸的身子。   九归最近实在太累了,自从陆非辞被关入冰牢后,他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片刻不得安心。   如今陆非辞情况好转,它也终于能在心上人床头跟着小眯一会儿。   不过再怎么睡,对别人的抚摸还是有感觉的。   狐狸掀开睡意朦胧的眼皮,正对上陆非辞那双泛着笑意的星眸。   睡意顿时全消,却还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狐狸呆呆地问:“是梦吗?”   陆非辞乐了,有心想逗逗它,于是不言不语也不动作,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幻象。   怎料下一刻,狐狸突然以云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过来,嗖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啄完还喃喃自语:“既然是梦,就让我亲一下吧。”   陆非辞:“……” 第136章 一去不归(26)┃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能单纯将九归当成一只狐狸了。   狐狸心满意足地在“梦中”偷完腥, 倒头就趴回去睡了。   留下陆非辞一脸懵圈地僵在原地,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是一个短暂到让他措手不及的吻。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狐狸嘴巴的温度,对方就很怂的退了回去。   只留下了一阵湿哒哒的暧昧气息, 飘散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冬日夜晚。   其实他完全可以当自己是被一只小宠物舔了一口, 即便舔在嘴巴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好像无法这样说服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已经不能单纯将九归当成一只狐狸了。   狐狸在床头眯了一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梦里也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吗?   何况此间夜深人静, 它清楚地听清了身后人的心跳和呼吸。   它蹭地回过头, 陆非辞还在望着它发呆。   狐狸一个翻身滚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两只前爪不确定地搭上陆非辞的胳膊,轻轻地在他身上嗅了嗅。   “阿辞?”   它像是一只如履薄冰的小动物, 明明想扑进自己怀里,却又害怕把自己扑散了一般不敢轻动,这副爱故生忧的模样,一下子就让陆非辞心软了。   “是我。”他揽过狐狸, 伸手抚摸着它的皮毛,“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冰牢内不见天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   在那片漆黑的日子里, 他疯狂地思念曾经的一切美好时光。   那段时光里有朋友,有师父,也有狐狸。   狐狸呆了好久,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眼前的人真的是陆非辞。   心头一阵狂跳, 却不敢将喜悦表现得太过张扬,只好死命地挤进了陆非辞的臂弯,轻声道:“你终于醒了。”   “我昏睡了多久?”   “一天多吧,也没有很久,只是白泽说你什么时候醒得看造化,我还以为你会继续睡一阵子……”   陆非辞笑道:“看来我造化不错。”   狐狸用尾巴紧紧地缠住陆非辞的手腕:“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里?”   “青丘。”   陆非辞微微一怔:“我又闯祸了是吗?”   “没有。”狐狸连忙摇头,“魔魂这回发作的是比往常厉害了一点,不过你没有伤人,只是闯出冰牢了而已……我就跑去把你捞出来了。”   陆非辞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狐狸说得轻巧,可公会哪有这么容易放人?想必又是一场大战……   “你有受伤吗?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扒拉狐狸毛。   狐狸哪里敢给他看,索性直接一翻身,把光滑的肚皮露了出来:“我没事的,公会那群饭桶哪里伤得到我?”   陆非辞笑了:“好吧,听你把青丘说得那么美,我还真想去瞧瞧。”   事到如今,他们除了青丘也无路可去了吧……   “对了,师父呢?”陆非辞摸着狐狸的肚皮问。   狐狸身子一僵,瞧瞧抬头窥了一眼陆非辞的侧脸。   经历了冰牢之囚的年轻人气色很差,在苍白月光的映衬下,整个人显得异常脆弱。   狐狸实在不忍心让他伤上加伤。   “你师父答应让我带走你了,他自己还有事要处理,不能跟我们一起回青丘。”   陆非辞点点头:“这我明白。”   适逢乱世,师父肯定不会放下手中的烂摊子跟他们一起去避难。   可这祸乱的根源恰恰是他自己……   “如果魔魂再度发作怎么办?师父有说吗?”   “不会的。”狐狸将脑袋抵在他的胸口,自欺欺人道:“它不会再发作了。”   这个问题它也没有答案。   燕行客已死,他们总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   可狐狸不想去关心那么遥远的事了。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它如果能带着心爱的人回到家乡,与他携手一起看日升日落……   那么死而无憾。   “还有——”陆非辞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公会的人一直没有追击我们吗?”   他卷起袖子,露出了左腕:“你看,他们当初在师父给我的佛珠上锁了颗母蛊珠,应该就是以防我日后出逃用的。无论相隔多远,子蛊虫都会感应到母蛊的气息……”   佛珠旁果然用极细的金线锁了一颗暗红色的珠子。   “他们原本是让我把母蛊吞下去的,不过我那时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魔气一直在吞噬我体内的异生物,所有放进来的蛊虫都被融化了。”   狐狸的心狠狠一疼。   它凑上前去,轻轻地舔了口那截光滑的手腕,湿滑温软的触感让陆非辞不禁打了个哆嗦,嗔怒地瞪了狐狸一小眼。   狐狸心虚地蹭了蹭。   它表面看似平静,心里其实已经将公会那群王八犊子骂了千八百遍。甚至有些庆幸有魔魂在,不然陆非辞在冰牢这些天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怪不得他们居然能追到这里……”狐狸眉头微蹙。   它原本也在疑惑,自己的结界明明隔绝气息的能力极强,公会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了附近?现在看来还好有这层结界挡着,否则他们肯定早就暴露了。   “也难怪魏仁言昨天那么容易就放我走了。”   当时两位天师和众多特卫队成员在场,它就算拼死以战,按理说也不至于撤得那么快。现在想来魏仁言肯定早就知道了子母蛊的事,而且当时他自己也没有胜算,不想和他们血战到底,这才没再追击。   现在公会肯定又召集了更多强者,全力追捕他们,如果再来一个天师,想走可就困难了。   “这东西能不能弄下来?”狐狸问。   “很难。这是一个封印锁术,贾仁义亲自施的咒,效力很强。除非有钥匙在,或者请师父来帮忙解咒。”   狐狸爪子紧了紧:“你师父现在人在外地,我们就不拖累他了吧。你也不用担心,这里有结界守着,公会的人暂时找不过来的。你先躺下休息,我去隔壁问问白泽,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白先生就在隔壁?”陆非辞讶然。   狐狸点了点头。   “需要我一起过去吗?”   “没事,你躺着就好。”狐狸用一只爪子把他按了回去,“睡吧睡吧。”   陆非辞确实有些困了,他现在身体状态不是特别好,只说了这一会儿话的时间,就又觉得疲惫。   “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狐狸听着陆非辞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这才调头跑了出去。   不多时,白泽来了。   “双生化锁之术。”白泽只看了一眼,就摇头道:“这个我也解不了。除非找到双生的钥匙,否则很难破解。”   狐狸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白泽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试着把蛊珠打碎,不过如果这么做,很难保母蛊的汁液不会溅出来,气味一旦附着在他身上,就更容易被公会的人找到了。”   狐狸沉默半晌,忽然抬起了头:“等等,阿辞说这术是贾仁义施下的……”   冬日昼短夜长,太阳总是升得比较晚。   天刚蒙蒙亮,小旅馆内就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沈天师?”   贾云飞悄悄推开了房间的门,贼头贼脑地探身进来。   “在吗沈天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走进室内,房间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   吓得贾云飞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红衬衫的美男子站在门口。   “是你!”贾云飞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当初他去四合院找沈不归时,这个堪称妖艳的男人着实把他惊艳了一番。   “你和沈天师真是形影不离啊……等等,沈天师他人呢?”   贾云飞左盼右盼,却没有发现那个令他敬仰万分的男人。   九归没有回答,只是问:“东西找到了吗?”   “哦,你稍等。”贾云飞放下背包,从中掏出了许多小玩意,在地上摆了一排。   “我都快把我家地下室和藏宝阁翻遍了,所有像钥匙的东西全带来了,你看看沈天师要的是哪个吧。”少年打着哈欠说,吃里扒外的得心应手。   九归连夜用沈不归的手机给贾云飞发了短信,请他帮找一下钥匙。   结果没想到天才刚亮,人就来了。   九归强忍住激动的情绪,无不真诚道:“多谢。”   “没事。”少年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话说外面怎么那么多通灵者?我这一路上撞见了好几个熟人,吓得我一身汗,好不容易才避开他们找来这里的。”   九归蹲下把明显不是钥匙的东西挑了出去,然后将剩下的宝贝收起来,这才起身说:“昨天刚出了事,首都内外加强戒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也是。”少年点了点头,看九归要往外走,忙追了上去,“诶,沈天师呢?”   “他没有回来。”九归实话实话,“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一愣:“你什么意思?”   九归拿着剩下的钥匙走了出去:“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另一间房的结界内,白泽已经在等着了。   陆非辞还在睡。   以往这个时间,他的生物钟会自动把他叫醒,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睡得意外的沉。   “那家伙拿了七八把小钥匙,你看看是哪一把。”   白泽从中挑了一个极细的金色钥匙,试图插入蛊珠上的锁眼,可是没有成功。   反而惊动了母蛊一般,珠内的蛊虫瞬间活跃起来。   狐狸的心一紧,白泽又挑了一把。   “吧嗒——”   随着钥匙转动,蛊珠上紧紧缠绕四周的金色灵线自动缩了回来。   居然真的打开了!   狐狸万分惊喜,这样一来总算可以摆脱公会的追捕,安心带他走了。   白泽夹起蛊珠,将母蛊封入了一个材质特殊的小袋子,又将袋子丢进了他的乾坤箱里。   “这下可以了,你们尽快动身吧。”   “等他睡醒吧。”狐狸看陆非辞睡得这么香,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这时,屋门被敲响了。   “喂,你在这里面吗?”贾云飞的声音从中传来。   狐狸上前开门:“怎么了?”   他挡在门口,没让少年进去。   “沈天师到底去哪了?还没执行完任务吗?那他怎么又跟我说回来了,还让我把东西拿来?”贾云飞接连发问。   九归垂下了眼,终是微叹道:“他还有事,已经走了,让我留下来等你。”   “哦……”贾云飞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我就先回去补觉了,替我向沈天师问个好。”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说话的居然是白泽。   九归回头看他,少年也停下了脚步,睁大了眼看着他那一头银色的长发:“你你你……你是人吗?”   白泽没有回答,走过去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你近期接触过魔人吗?”   “哈?”贾云飞下意识地翻了一个白眼,“我这几天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怎么会接触过魔?”   白泽沉默地盯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抓起了少年的手腕。   “喂!你干吗?放手!我叫人来了!”少年奋力挣扎,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白泽只用了两根手指在他脉搏上轻轻一搭,贾云飞就感觉自己像是被铁钳死死钳住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白泽终于松开了手。   他无言地看着少年,九归却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点严肃。   “怎么了?”狐狸将二人重新带进了隔壁房间。   “你是不是生来先天不足,有很严重的心脏病?”白泽开口了。   贾云飞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这脉象,原本活不到这岁数。”   少年低下了头:“我知道。我妈当初就是因为这病死的,现在又轮到我了……我从小身子就不好,医生也说我活不到成年。所以我爸从小就很宠我,我要什么他都会给,可能也是觉得我活不长吧。”   他说到这里,抬头嘿嘿一笑:“不过从前年开始,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了。我现在感觉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不知不觉都活到十七岁了,再过几天就成年了。”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成年后沈天师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白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突然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句:“他走前跟我说过,至少有七八成的几率能活着回来,可是他没有。”   “什么?”少年没听明白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又想起来他刚刚对自己动手的粗鲁行为,看向白泽的目光已然有点不悦。   “他也跟我提到过,通灵公会内,应该有魔族的内奸。”   贾云飞脸色一白,旋即变得铁青:“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别在这指桑骂槐!”   他不傻,银发男子先是问自己近期有没有遇魔,现在又说公会有内奸,摆明了是指这内奸就在自己身边。   开什么玩笑!   他老子可是公会总会长,还能让魔人的内奸安插到自己跟前?   再说了,身边那些保护自己的叔叔伯伯们人也都很好,怎么会是魔族内奸呢?   “你确定想知道?”   白泽的神色始终静如止水,一脸看淡凡尘俗事的表情。   “废话!”少年的口气已经显得有些不耐。   要不是看在这家伙可能是沈天师的朋友的份上,依照他原本的脾气,现在肯定都撸起袖子要干仗了!   白泽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却是问:“在此之前,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太阳渐渐高升,好不容易晴了半日的首都再度飘起了小雪。   上午九点多,失联已久的贾仁义终于回到首都,宣布了沈不归战死魔渊,与贪魔同归于尽的消息。   首座天师牺牲殒命,一时间举国哗然。   沈不归在通灵圈内的威信很高,就算这些年来以贾仁义为首的公会高层一直试图打压他,他也始终是众人眼中那个顶天立地的最强者。   何况他的死因听上去如此符合一位英雄的壮烈。   诛杀了无罹这尊在位数百年的贪魔,足以让他青史留名。   贾仁义回来后也一改先前的态度,神色哀痛地发表了一番演讲,表彰他的功绩、赞美他的生平,甚至下令全国各地通灵公会加以追悼,把沈不归尊为了当世通灵者的楷模。   一直忙到中午烈日当空,他才终于有了一点休息的时间,在办公室内和魏仁言见了个面。   “母蛊虫明明健在,可子蛊虫就是闻不到了!也不知道九尾妖狐用了什么方法……现在怎么办?”   贾仁义沉默片刻,开口道:“这事先缓一缓吧——毕竟是沈不归刚认下的徒弟,他生前全力保他或许也有他的道理。而且现在沈不归刚死,人心浮动,公会里本来就有不少支持他的人在,我们这时候追杀他徒弟,不是明智之举。”   “什么!?”魏仁言并不认同,撑着他的桌面问:“现在缓缓,万一魔魂彻底爆发了怎么办?”   “你不是说他在被九尾带走前就已经压制住魔气了吗?”贾仁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再说我也没让撤人,追捕工作肯定还要继续,只是我们暂时没那么多人手可以往里追加投入了……”   魏仁言哼了两声,转身离去:“那过两天我再来跟你说这事。”   他刚走没多久,办公室的大门又自动开启了,另一个知道进门密码的人走了进来。   贾仁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微笑着起身走去:“你怎么来了?外面冷不冷?”   说罢忽然一顿。   他发现儿子的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   贾云飞抬起眼睛,眼眶微微泛红,似有泪痕:“沈天师真的死了?”   他在小旅馆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怎么也不肯信的,直到回来后发现,整个公会都沉浸在了一片默哀的气氛中。   贾仁义也明白儿子过去的那点小心思,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他说:“沈天师为了天下苍生而死战贪魔,也算是死得其所,你别太伤心了。”   “真的是因为这个?”贾云飞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把自己从小疼到大的父亲。   贾仁义心里一咯噔,眉心微蹙说:“到底怎么了?有人在你耳边乱嚼舌根?”   “我遇到了沈天师的一个朋友。”   贾仁义神色一冷:“哪个朋友?在哪遇到的?”   贾云飞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接道:“他精通医术,也发现了我先天不足的事实。可是他还发现了——我的体内居然有魔约。”   贾仁义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可历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他迅速镇静下来:“笑话!你不要轻信一些骗子的无稽之谈,你的体内怎么会有魔约?”   “是啊,我的体内怎么会有魔约呢?那是和魔做交易的象征。”贾云飞看着他,突然落下泪来,“爸……我的病被无数专家诊断为不治之症,为什么从前年开始就奇迹般地痊愈了?到底为什么!”   “够了!”贾仁义猛地一挥手,试图以假意的愤怒掩盖住自己的慌乱,“活着还不好吗?你难道宁愿相信一个骗子的一派胡言,也不相信我吗?”   贾云飞闭上了眼,过了好半天才道:“我跟他们说,我爸是个斩妖除魔的英雄。他在我母亲死后独自抚养我长大,教会了我念咒画符,告诉我通灵者要以天下人为己任,他决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少年睁开了眼:“可是紧接着,我就看到了魔约的印记。”   他虽然在锦绣从里长大,可是并不傻。当白泽将魔约的印记展示给他看的时候,他就已经都明白过来了。   “别人两三下障眼法就能把你骗住,你平时到底在学些什么?”贾仁义难得冲他的宝贝儿子放狠话,“从今天起,你回家好好呆着,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出门!”   说着负手转身,不再看儿子。   “至于你说的那位沈天师的朋友——”贾仁义咬牙道,“我会好好查一查的。”   贾云飞颓然后退了一步,惨笑道:“他还说,沈天师原本不会死……可万一有人提前通风报信,将他要去魔渊的消息透露给了魔族呢?”   “住口!”贾仁义这回真的动了怒。   少年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凄厉地质问:“就因为这个……因为我!您曾经教我的那些道义,您自己就都放弃了吗!?”   “啪——”   贾仁义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自从贾云飞记事儿以来,好像还没有挨过父亲的打。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其实自己是最没资格指责抱怨的。   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背叛了道德,背叛了信仰,都是因为自己。   贾云飞擦干了眼泪:“既然如此,这魔人的恩惠我宁可不要!”   魔约魔约,说到底也是一种契约,按理说签废都应该由本人执行。   当初不知道贾仁义用了什么办法替儿子完成了魔约,而如今既然贾云飞发现了它的存在,也可以强行解除。   “住手!!!不要!!!”   贾仁义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身子猛然一挺,气流从他身上流转,旋即哗的一声散开。   魔约中保护他心脏的那股力量也终于收了回去。   即将步入十八岁的少年不知道的是,他的生命早在两年前就应该走到了尽头。   望着独子病入膏肓的模样,走投无路的贾仁义与恶魔做了个交易。   时至今日,没有了魔约,他的身体一刻也撑不下去。   “儿子……儿子!!!”贾仁义冲了过去,一把接住了贾云飞倒下来的身体。   年过五十的贾会长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却连按键都按不稳。   他甚至想要在公会办公室内直接召唤魔人来,重新签订契约。   可儿子已经没有了呼吸。   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曾几何时,他也在为了天下苍生而战斗。   然而妻子已经离他而去,他余生所愿,只是让儿子活命而已。   为什么事情还是变成了今天这样?   过了不知多久,贾仁义放下儿子已经凉了的尸体,站起身来。   他的双眼一片赤红,眼中没有眼泪,完全是被恨意渲染。   “沈!不!归!”   满腔恨意从他胸口迸发出来,几乎要烧尽他的所有理智。   苦难与报应过后,并非所有人都能幡然醒悟。   希望破灭,有时只会让人越陷越深,直到没入泥潭,彻底被蒙蔽住了双眼。   贾仁义来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   “传令下去,举国上下全力追杀东方平与九尾妖狐!一旦发现他们的行踪,立刻向我报告!我要亲自去结果了他们!” 第137章 一去不归(27)┃他被狐狸这肉麻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阿辞你看——”   九归伸手朝车窗外一指。   “东海!”   小轿车在公路上奔驰了七个多小时, 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终于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司机笑着说:“再有二十分钟就到Z市了。”   二人此行的目标,正是东海入海口——Z市长风港。   青丘之国位于茫茫东海间,天狐祖先开辟的一方巨大的结界内。   距离人间何止万里, 过去自然也要费一番工夫。   原本狐狸若是能光明正大地化出百十层楼高的战斗形态, 速度不会比汽车慢,无奈二人眼下被全国通缉, 连飞机都不敢乘,只能偷偷租了辆无证黑车, 一路南行来到Z市。   按照狐狸的计划, 二人将去搭乘长风港的渡轮, 等渡轮驶向大海,彻底远离了陆地,它就可以变出原形背着陆非辞前往青丘了。   到那时, 就算有游人向公会举报也不怕了,它早就带着陆非辞回到了青丘。   不必再担心被人追击,更不必担心会被找到——   相传青丘国度受到狐神庇护,是独属于狐族的极乐净土。除非得到青丘之王的允许, 否则外族生物根本无法进入。   青丘如今的王,正是九归。   “真好。”陆非辞一觉睡到今天上午九点,醒来后气色终于正常了一些。   他望着窗外风平浪静的大海微微一笑:“在青丘也能看海吗?”   “当然, 那本来就是海岛,景色可比这里好多了。”狐狸骄傲地扬了扬脑袋。   青丘仙境之名绝非虚传,当真是美景如画,四季常春。   “这么美的地方, 我去了之后……真的不会有问题吗?”陆非辞问。   狐狸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他道:“不会的,青丘受我族先祖神明庇护,就算你再度魔化,也殃及不到那里,只不过……可能会被守护结界排斥出去。”   “那就好。”陆非辞反而松了口气。他不能让青丘成为第二个A市了。   狐狸的神色略微黯淡下来,事情到了那一步时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汽车过了收费站,驶入Z市城区,家乡仿佛也近在眼前了。   狐狸往后座上一靠,终于稍稍放松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他一会儿想等回到青丘一定要好好补个大觉,一会儿又想回去了之后要怎么陪阿辞玩。   他想为他建一座大大的宫殿,将岛上每种鲜花都摘一朵放在他的门前。   更想让他坐在自己背上,载着他去看日初时海面波光粼粼,日落时天边霞光万道。   狐狸想到这里,痴痴地笑了起来。   “想什么好事呢?”陆非辞问。   狐狸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收回眸中的温柔痴恋:“想你。”   陆非辞:“……”   他被狐狸这肉麻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半个多小时后,二人在距离长风港一公里外的楚天街下了车,沿着步行街向港口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陆非辞就发现,周围人时不时地朝他们这里看。   “怎么回事?”他小声跟狐狸说,“我们应该没有暴露吧?我都戴面具了。”   临走前白泽送了他一副人皮面具,现在的陆非辞看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是不是我们穿得太清凉了?”狐狸问。   虽然12月的Z市气温仍保持在10度左右,但路上的行人们多多少少都穿上了大衣外套。因此只穿着白体恤格子衫的陆非辞和衣着更单薄的九归就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路过沿街卖衣服的小店可以进去看看。”狐狸边走边说,“反正回去了之后钱就没用了,走之前把身上的钱都花完好了。”   “也好。”陆非辞点点头,一抬眼正巧看到个迎面而来的小姑娘投来一道惊艳的目光。   他恍然大悟,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狐狸这张妖孽脸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只是自己和他相处久了,也就习惯了,都快忘记初见时的惊艳了。   陆非辞转头打量了狐狸一番:“你要不要也易个容?”   九归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还抬手摸了摸:“我脸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以人形在公会面前露面的次数不多,也没怎么被拍到过,因此并不担心被认出来。   陆非辞解释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太好看了些。眼下我们还在逃避追捕呢,马上又要进入人口密集的港口了,太引人瞩目不是好事,你的美就留着回青丘展示吧。”   狐狸:“……”   陆非辞这一段话他就清清楚楚地听进去了“太好看了”四个字,其余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唯有这句夸奖在他脑中余音绕梁地转了好几圈。   虽然他早已从别人的赞美中知道自己很好看的事实,可是同样的话由心上人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   何况这是陆非辞第一次这么夸他。   狐狸突然得意起来的神情看得陆非辞一愣,不由好奇道:“又想到什么了?”   “等回了青丘,我天天美给你看。”   “……”   陆非辞又是一哆嗦,决定不再问他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了。   一公里多一点的步行街被二人逛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港口时,两人手中都提着不少东西。   即将阔别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斩断与尘世间的羁绊,陆非辞心里不是没有留恋与惋惜的。   只是再怎么不舍,这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他不怨不忿,也不得不走。   九归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舍,特地将脚步放慢了一点,让他再好好看一眼这阳光下的人间。   许久,陆非辞终于收回了目光:“走吧。”   自己离开这里,或许就是对世人最好的守护了。   “说起来师父还没回我短信呢。”买完船票,陆非辞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打电话他老人家也不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青丘境内有信号吗?”   狐狸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不过你可以送信给他,再让他寄信回来。”   “也只能这样了。”陆非辞有点遗憾。   两人的轮班在四十分钟以后,便一起去乘客等候大厅内里等着。   太阳渐渐西沉,赤朱丹彤的余晖透过玻璃窗镀到了陆非辞身上。   走着走着,周围人渐渐少了起来。   大厅内等待乘船的游客不是很多,陆非辞无意一扫,突然停住了目光。   他看到不远处有个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右侧腰间,然后又将手放了回去。   可他腰间明明什么也没有。   那五指虚握的动作,他再熟悉不过——   像是自己拿捉妖瓶的动作。   陆非辞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又看了看周围,结果越看越心惊。   这大厅内的通灵者绝不在少数!   他悄悄拉了九归一把,看似随意地起身道:“去趟洗手间吧。”   “嗯。”九归点点头,居然也没觉得这要求奇怪,直接跟他走了。   他虽然没那么了解通灵者的一些习性,却有着比陆非辞更敏锐的嗅觉。   自从踏入这座大厅以来,某种令他讨厌的气息就萦绕不散,令他感到了一点不安。   二人快步朝大门走去,可是却没走成功。   轰的一声巨响,大厅的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刹那间四面金光拔地而起,铸成高墙,将大厅彻底封闭。   夕阳缓缓沉到了海平面下,日与夜交替。   内厅中缓缓走出五人。   贾仁义、魏仁言、东方决,还有两个陆非辞不认识的人。   ——五位天师! 第138章 一去不归(28)┃血月降临   陆非辞和九归站在大厅中央, 看着周围严阵以待的通灵者和突然出现的五位天师,一颗心也跟着夕阳一起沉了下去。   当今世上活着的天师不过三十多位,此间便一下子聚集了五位!   倘若自己仍处于三百年前的巅峰时期, 与狐狸联手或许还可以奋力一搏, 可是如今他只有地级,弓箭也不在手, 如何能在众人的围攻下逃出这里?   五位天师迅速散开,成五星站位将二人围在了正中央。   狐狸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陆非辞, 神色严峻, 开始四处张望, 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   说实话,他其实没有多少把握能在众多强者的围攻中带陆非辞离开这里。   可是如今燕行客已死,阿辞只有他了……   无论如何, 他都要陪他到最后。   贾仁义死死地盯着二人,眼中露出了一丝堪称疯狂的恨意:“终于等到你们了。”   陆非辞一愣,居然从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九归眉心紧蹙,贾仁义等人显然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们以为出了海就能逃之夭夭了?”贾仁义冷笑着转头望向九归,“九尾妖狐,你是不是想带他回青丘?”   青丘桃源隐世之声名在外, 是二人最有可能的归处,而长风港又是东海入海口,守株待兔其实不难。   九归握紧了拳心,暗恨自己大意。   只是他没想到, 公会一日之内居然调得齐这么多天师来堵他们。   眼下这情景躲是躲不过了,既然如此——   “贾仁义!你当初为了救自己先天不足的儿子,勾结魔人签下魔约,如今我们想去青丘避世还不让我们走,这到底是你自己公事公办,还是魔族跟你打了招呼,让你千万别放我们离开人间?”狐狸冷声喝问。   一句话如同惊雷乍响,引得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陆非辞也是一怔。   贾云飞来的时候他还在睡,对此事并不知情。一时间也分不清是确有其事,还是狐狸为寻解脱想出来的说辞。   他都这么想了,在场的天师自然也不会轻易被一只大妖说动,只是多少有点疑惑,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贾仁义一眼。   他儿子先天不足重病缠身的事,大部分天师还是知情的,贾仁义几年前曾带他儿子四处求医,能找的人都找遍了,可是所有人都说没办法,贾仁义也一度为此消沉。直到近两年来,情况确实有所好转,贾小公子奇迹般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贾仁义闻言身子一颤,一双眼渐渐变得通红:“我儿子今天中午已经因病去世了,尸体还躺在医院里呢!他确实身患重病,也曾在名医帮助下苟延残喘了几年,可这就是你构陷于他的借口吗?他甚至都没能活到成年!”   又是一个重磅消息砸下,就连狐狸也愣住了。   贾云飞死了!?   怎么会呢?今天早上见面的时候不好好好的吗?   九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糟糕,因为他知道,贾仁义不会拿这种事情说谎,否则回去一查就彻底露馅了。   正因如此,事情才更麻烦了。   贾云飞若还活着,他体内的魔约就是贾仁义勾结魔族的证据。   可如果他死了——   死无对证。   “你二人三年前大闹首都,就曾伤人无数,如今破坏A市捣毁冰牢,更是罪无可恕!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妖言惑众,想靠诬陷我父子趁机逃脱不成!?”   贾仁义的声音如此洪亮,就连真相也在这般义正言辞前变得不堪一击。   何况他眼中还有真切的悲愤与密布的血丝,在众人看来都是比妖狐更加可信的佐证。   “贾会长节哀吧。”天师贺明哲叹了一口气。   他刚从外地赶来参与此次围剿,原本还不知道贾家小公子去世的消息,此刻知道了,只觉得自己刚刚那一丝疑虑实在是以小人之交度君子之腹了,于是再不疑有他,将目光转向了包围圈中的二人。   在场的其他通灵者听罢也纷纷打消了心头疑惑,转而对他们的贾会长肃然起敬,毕竟儿子刚去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执行任务,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这妖狐一派胡言,试图混淆视听借机逃跑,先将他们捉起来再说!”   就这样,众人一致将枪头对准了陆非辞二人。   “我留在这里反而危险。”   陆非辞望着周围满脸戒备的通灵者们,缓缓开了口,声音意外的冷静。   “现在的我已经控制不了魔魂了,你们大概也一样,毕竟九幽冰牢内的千年玄冰和无数符咒都被他破开了,你们还有什么后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让我离开这里?我带着他远离人间,自然也就不会再伤害到人。”   “说得轻巧!一口一个‘他’,难道就能将你和魔神分开了吗?大闹首都的也好,血洗A市的也罢,难道不是你本人!?”贾仁义高声喝问。   “不是。”陆非辞毫不犹豫地说。   不光是说给贾仁义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师父曾经教导我,通灵者当以天下太平为己任,我既然是一名通灵者,就不会做出这种为祸世间的事来。”   贾仁义的目光闪了一闪,冷笑着说:“可惜你身负魔根,终有一天会堕魔!你刚刚问我还有什么后手?很简单——你的灵魂一散,魔魂也就不复存在了。”   说罢大手一挥:“布阵!”   “这家伙鬼迷心窍了,别跟他废话了!”九归摇身一变,本想化出十几层楼高的巨型狐身,不料却没能冲破屋顶的金钟结界,最终只能以三米多高的九尾原形开始战斗。   一场注定没有赢家的战役正式打响。   厮杀声、咏咒声、哀嚎声、短兵相接之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黑夜降临,长风港口狂风怒号,浊浪滔天。   原本不起眼的候客大厅被鲜血妆点成了修罗战场,里面的人拼死做困兽之斗,却怎么也冲不出地狱无间。   陆非辞游避于众人之间,在七名地级通灵者的带队攻击下苦苦周旋。   而剩下五位天师则在全力围攻九尾,试图先将他们之中的最强者拿下。   这本就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较量,最终结果也在预料之中——   陆非辞脑中纵然有千万种符咒画法,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也无可奈何。   灵气凝聚的金色锁链拔地而起,将他牢牢锁在了大阵中央。   另一头,九归也已经穷途末路。   就算在它力量巅峰,也很难顶得住五位天级强者的合力围攻,何况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自从他离开天狐冢重返人间以来,身上的伤几乎就没有好全过。   道道黄符贴上身,重如泰山,压得它几乎喘不过气来。   伤口越来越多,血越流越急,步子变得沉重无比,行动也渐渐慢了下来。   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啊……   狐狸一爪拍飞了眼前的魏仁言,九条尾巴在空中狂舞着。   它看着大厅另一头已经被锁住的陆非辞,忽然低吼一声,拼尽全力想要冲到他身边去。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看他出事了,至少要把他安全送离这里。   大不了……   再断一尾!   狐狸这样想着,突然难以抑制地哀嚎了一声。   贺天师长枪刺下,一击便刺穿了它的后腿!   狐狸尾巴用力一甩,嘭地将贺明哲扫飞出去。   可长枪却还插在它腿上,痛得刻骨铭心。   魏仁言趁机跃起,又是一刀!   “住手!!!”   陆非辞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狐狸胸口喷涌而出,洒向大地。   攻击却还在继续。   刀剑割破它的皮毛,血肉翻开,鲜血淋漓。   “我跟你们走!你们放了它!”   陆非辞额上青筋暴起,面孔都扭曲了起来,他拼命想要挣脱,却仍在大阵的束缚下动弹不得。   “你们不是要抓我吗?冲我来啊!!!”   陆非辞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步一个血印的狐狸。   血肉模糊的样子,几乎叫他认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那可他的狐狸啊……   九归听到了陆非辞哑着嗓子的呼喊,抬头望去,却再次被人补了一剑。   这一次它没有叫出声来,它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心疼,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所以,虽然伤口疼极了,可它死咬着牙没有出声。   狐狸由于失血过多,头脑出现了一丝晕眩……   那个小天师,从初见时就如同一只鲜嫩的小河蚌。   看似坚强,其实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一旦撬开了外面那层坚硬的壳,就很容易被伤到。   鲜血哗哗地往下落,流了一地。   狐狸长啸一声,想要发动禁术,却还是失败了。   一张金符贴上了它的脑袋,瞬间将狐狸压趴在地,它扑腾着四肢,再起不能。   “你以为,我还会让三年前的事再度发生?”贾仁义冷笑。   所以才召集了五位天师来此,合力施展封印符,为的就是让它连禁术都使不出!   狐狸抬起头,血顺着它的额头留下,染红了它的金眸。   它在眼前的一片血幕里望向它的小天师——   从三年前那个得知了他是陆非辞的夜晚,它就在想,它要成为他的蚌壳。   不让世人尖锐的刀锋伤到他,将他心中那片柔软彻底保护起来。   怎么能食言呢?   狐狸迈开颤颤巍巍的步子,拖着鲜血淋漓的后腿,一步步朝陆非辞爬去。   又是一道灵锁落下,牢牢的将它锁住。灵锁上挂满倒刺,显然是专门用来降妖的。   它挣得越厉害,倒刺就陷得越深。   然而它还是不曾停步。   陆非辞望着满身浴血的狐狸万分狼狈地朝他爬来,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别……不要了……”他不住地摇头。   狐狸开口了:“我说过……要带你回青丘……”   还要载着他去看日初时海面波光粼粼,日落时天边霞光万道。   “我知道。”陆非辞红着眼睛点头,在满目泪光中对它挤出一个笑,“我答应了,我跟你走。”   狐狸也笑了。   自己已经回不去青丘了。   它不想留下陆非辞孤身一人,但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这里。   它活动已经够久了,可他的小天师前后两世,才活了不过二十多个年头。   二十年能干吗呢?也就够它睡一觉吧。   可人间却是个如此神奇的地方,仅仅二十余年,就能养出这样一个白璧无瑕的陆非辞。   真让它爱恨交加。   狐狸抬起头,最后看了陆非辞一眼。   对不起啊……   下一刻,九尾狐身一颤,眉心的天狐印红光一闪。   “不好!它要自爆!”   “快拦住它!”   “布阵!锁住它!”   在一阵尖叫怒吼声中,长风港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巨响。   火光冲天而起,金钟结界瞬间支离破碎。   海岸边惊涛拍岸,港口转眼便化作废墟。   唯有中天之月依旧讽刺的圆满着,将洁白的月光洒向人间。   “九归?”   当陆非辞回过神时,已经置身于一片汪洋火海。   烧焦的气息盖过了海水的腥味,难闻得令他作呕。   周围的通灵者们死的死伤的伤,唯有自己还在这里。   这场景像极了八岁那年的无间地狱,他被困其中,一眼望不到终点。   “这个……畜生!”   陆非辞回头望去,居然还有一个人没有倒下——   贾仁义!   贾天师抹去了嘴边的鲜血,提刀朝陆非辞走来。   陆非辞呆呆地望着他逼近,没有动,没有躲。   “如果我死了,这场浩劫真的会结束吗?”   他其实隐约知道答案,可是他真的累了,疲于应对了。   自己能怎么办呢?   世间之大,已无他的容身之所。   人人唾弃,人人畏惧,人人得而诛之——这样的他又能逃去哪里呢?   索性不逃了吧。   陪狐狸一起走吧……   贾仁义一刀挥下,将陆非辞砍飞出去!   长长的血口从他的左胸划至后腰,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贾仁义露出了一个大仇得报的笑容,面孔在焱焱火光中显得异常扭曲:“怎么不躲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吧?你可以去陪你师父了。”   陆非辞吐出一口鲜血,怔怔地抬起头:“师父?”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贾仁义蹲了下来,笑容中充满了恶意和疯狂,“你师父死在魔渊了——我让他拿贪魔的项上人头来换你离开冰牢,他还真就去了,然后倒在了魔界边境——万魔分食,尸骨无存!”   “不可能……不可能!”鲜血从陆非辞的嘴里涌出,他摇着头含糊不清道:“师父就算没有回来……也不回死!你说他尸骨无存?尸骨都没有……你怎么知道他死了?胡说八道!”   贾仁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陆非辞:“我怎么知道的?我亲眼看到的。”   他站在一片火海中央,高高举起了刀。   “你师父倒下前的最后一刀,还是我补上的呢!”   说罢,直直地落下了长刀!   尖锐的刀锋穿透了陆非辞的心脏。   原来如此。   原来狐狸说得是真的……   勾结魔族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通灵者公会的总会长!   师父为世人奉献了一生,祭献了十世,到头来居然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万魔分食,尸骨无存啊!   陆非辞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贾仁义冷笑一声,抽到离去。   血液在流逝,意识在飘远,万物都离他远去……   他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   陆非辞再度堕回了那一片漆黑的识海,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识海内的黑色居然一点点褪去了。   雪花飘然落下,入眼一片纯白,一如他心中此刻的千里冰封。   原来这才是自己心境原本的样子?   那寄居于此的魔呢?   因为自己将死,所以魔魂也消失了吗?   念头刚起,陆非辞就看到了前方那个高大的轮廓。   纯黑的魔焰围绕在他周围,让人看不清身形与容貌。   “想要做个交换吗?”   洁白天地间那唯一一团黑开口了。   魔神缓缓走来,所过之处,留下一条不灭的魔焰之路。   他每往前走一步,陆非辞就后退一步。   “我没什么可和你交换的!”陆非辞咬牙说。   “你师父的仇不想报了吗?”魔神的声音无比平静,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却偏偏充满了莫名的诱惑力。   “这样下去,你会死。”   “你看看这人间,世人的欲望不输于魔,还有得救吗?还值得你去守护吗?”   “你还在坚持什么?”   魔神的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扰得陆非辞心头一阵躁动。   “你闭嘴!”陆非辞死死地握紧了拳心,“我之所以坚持,为的不是贾仁义之流,人世间自有美好的一面,有我师父那样的人……它再怎么不好,也不该被你糟蹋成魔界那样!”   “尔等区区凡人,阻止得了这一切发生吗?”魔神摇了摇头,“你师父的封印维持不了多久了,这次我不必再等三百年,血月降临之日,吾身便能重返人间。”   陆非辞眸子一缩,半晌,又恢复了坦然:“三百年有我师父,三百年后一样后继有人,你不会得逞的。”   魔神突然笑了:“那么,赌一局吗?”   贾仁义离开长风港时,天边圆月当空,月色如银。   走着走着,他忽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气息笼罩大地。   这不祥不是从某一处传来的,而是无处不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沦陷。   贾仁义停下了脚步,猛地抬头。   脚下的土地蒙上了一层红光,他本以为这是身后火海倒映的光芒。   直到此刻,他看到原本苍白的圆月渐渐染上了血色……   血月?   血月!   怎么可能?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贾仁义瞳孔剧缩,猛地回头——   一只手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胸膛,破胸而出!   “你——!”   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贾仁义震惊地望着眼前本该死绝了的人。   那张年轻面孔的明明十分熟悉,给他的感觉却又十分陌生。   无悲无喜,无悦无殇,却令他感到刻骨铭心的畏惧。   “魔……神……”   贾仁义瞪大了双眼,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魔气直冲天际,遮星蔽月。   笼罩了整座港湾,然后迅速向外蔓延……   黑暗重临人间。 第139章 未改初心(1)┃最终卷开始   天地间万籁俱寂, 唯见眼前一片耀眼至极的白光。   极光之中,似乎有九道无形的虚影在四处游走,掌控着这方天地。   他看不清, 却感受得到。   其中有一道虚影正渐渐地离他远去, 直至最终,归于虚无……   九归缓缓睁开了眼。   午后明媚的阳光洒向草坪, 白得如同梦里一般耀眼。   等等,梦?   狐狸忽然睁大了眼, 想要起身, 却重重跌了回去。   “唔……”   货真价实的痛感从身上每一处角落传来, 将它一下子从梦境拉回了人间。   自己……还活着?   不是试图自爆内丹了吗?难道没有成功!?   那么阿辞呢?   狐狸心头一下子涌出许多疑问,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却苦于爬都爬不起来的状态。   它因为伤势过重, 已经无法维持人身,此刻正以九尾天狐的原形态趴在一片嫩绿的草坪上。   四周盛开着色彩斑斓的鲜花,连扑面而过的风都是香的。   人间不是正处寒冬吗,这又是哪里?   狐狸看着草坪上自己的影子, 忽然一愣。   一、二、三……   六、七、八……   自己的尾巴只剩八条了。   ——又断了一尾!?   就在九归震惊地盯着草地上那八条黑影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醒了?”   狐狸耳朵一动,倏地回过了头。   居然是白泽。   它张了张嘴, 想问的话太多,一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阿辞呢?”   白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久到狐狸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吊了起来,才听到回答——   “他堕魔了。”   “什么!?”九归金眸一缩, 难以置信。   它知道白泽不会说谎,也知道当时的情况何等危急,可它还是不能相信这个结果。   陆非辞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堕魔呢?   “真的?”狐狸徒劳地又问了一遍,声音微微颤抖。   白泽不语。   狐狸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呢?”   “当时在现场的是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白泽说,“现在盛传的说法就是五大天师在长风港对你们发动了围剿,最终贾仁义、魏仁言、贺明哲三位天师在此役中战死,其余两位也遭受了重伤。”   “这应该是我自爆导致的。我还以为这样做了,他就能趁乱离开那里了……”狐狸低声道。   白泽闻言,向来沉着如水的目光不禁闪了闪。   他默默地打量了狐狸许久,像是今天才认识这家伙一样。   “你自爆那会儿,陆非辞堕魔了没有?”   “还没有,所以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狐狸呆愣了半晌,抬头又问:“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血月已经降临了。”   白泽面无表情地抛出这颗重磅炸弹。   “魔神半魂重返世间,群魔欢腾,魔界边境正在不断扩大,自Z市到B市已有十二城沦陷,魔神魔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常人根本无法居住,延边四省也开始了紧急转移。而通灵者公会内部各方势力大洗牌,正处于群龙无首的阶段。听说已经有人去请前任会长应一扬出山主持大局了,只是应一扬年初时才负伤退位,现在就算回来了,恐怕也镇不住眼下的局面。”   白泽隐世多年,原本对于这些事情是不感兴趣的,只是此番受故人所托,替他料理后事的同时也多少将局势摸了个大概。   “那……阿辞现在人在哪里?”   “被梦魔接回魔渊了。”   白泽一句话打破了狐狸最后的希望——   “魔魂取代原主,这世间已经没有陆非辞了。”   狐狸一愣,旋即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白泽的隐之结界内明明和它的青丘一样风景如画、四季如春,可它如今沐浴在阳光下,却觉遍体生寒。   它一动不动、不发一言地呆愣半晌,忽然摇了摇头。   “不会的。”   “我了解阿辞,他不会将自己交给魔神的。”   白泽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要让狐狸接受这个事实很困难,然而事情已经发生,结局已经注定。   天定之事,是陆非辞一个凡人能够改变的吗?   血月降临之时,天地间邪气昌盛、灵气衰竭,妖魔鬼怪倾巢而出四处作乱,乃是人间大乱的征兆。   魔神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   他的本体受到天地法则的限制,不能降临人间,只好通过陆非辞的身体引入一丝残魂,试图逃过天地法眼,利用这种方式降世。   而如今他既然能这么大范围的使用魔焰,就意味着他的残魂至少已经临世了一半。   也意味着陆非辞的灵魂至少已经被吞噬了一半。   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遍体鳞伤的狐狸,实在说不出更多打击它的话来了。   “我要去找他。”狐狸突然说,“我不相信他会堕魔,你也不必劝我,我要亲自去看个明白。”   “你?”白泽用它狭长俊美的丹凤眼轻轻一扫,“你现在这身子能干吗?安心养伤吧。”   狐狸闻言哼了一声,努力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失败了。   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开始叫嚣起来。   它颓然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这也要问你自己了。”白泽摇了摇头,目光瞥过地上的八条尾影,轻声道:“大约是你的一条尾巴救了你一命吧……”   狐狸沉默半晌,忽然道:“这次多谢你了。”   “不必。”白泽继续摇头,脸色仍是一副如冰的漠然:“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   狐狸讶然,张了张口,话锋一转:“血月降临,魔神魂返,那么此后的百年人间怎么办?”   问完忽然自嘲一笑。   自己和陆非辞相处久了,居然也开始关心凡人的死活了……   “魔神并非完全无法阻止。”白泽回答道。   狐狸抬头看他。   白泽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想起了沈不归临走前拜托他的话,眸光微微一闪。   “你先好好休息吧。”白泽转身要走,“我接下来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安安静静地待在结界里养伤,别自己作死,也浪费了我的好药。”   “那我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片好心了。”狐狸望着他的背影,语气居然不乏歉意:“等到我可以离开的那天,我还是要去找他。”   “你去送死,没人拦着。可我再说一遍——陆非辞已经回不来了。”   白泽停下了脚步,背对他道。   长痛不如短痛,可惜身陷梦境中的人始终不明白。   果然,狐狸笑了,开口还是那三个字:“我不信。” 第140章 未改初心(2)┃决战前的过渡章   夜深人静, 血月当空。   幽暗的红光笼罩下,万物都浸染在一派不祥的氛围中。   首都西郊的一片小树林内,白雪铺地, 绿叶凋零, 唯有寒梅傲雪凌霜,仍散发着隐隐暗香。   重新出山的老会长应一扬行走在梅林间, 不过短短一周时间,他的双鬓已然花白。   他在年初的围剿战中受了重伤, 如今惯用的右手已经提不起重物了, 更别提舞刀弄枪。本以为可以退居二线颐养天年, 却不想血月降世,转眼间山河破碎,人间浩劫……   应一扬停下了脚步, 望着空无一人的雪林朗声说道:“我已经到了,出来吧。”   血色月下,缓缓走出了一名银发男子。   来人身着白袍,银发及腰, 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古人装扮。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显得冷冷清清的。   “你是谁?”老会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多年的经验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银发男子应该不是人, 可奇怪的是,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妖气,反而有种若隐若现的祥瑞之气。   “吾名白泽。”   来人正是白泽。   陆非辞出事后,他一边忙着给狐狸疗伤, 一边几次三番想要联系应一扬,奈何老会长回来后要处理的烂摊子实在太多,至今才终于见上了面。   应会长眼睛微微一眯。   白泽?传说中那个知晓万物的上古神兽?还是只是同名?   他心头有千般疑问,一张口问的却是:“你为什么会有沈天师生前的信物?”   “我是他朋友。”白泽回答说,“我此番来此也是受他生前所托,告诉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应一扬问。   “我建议你们主动向魔渊发起进攻,不要坐以待毙,趁现在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全力围剿魔神。”   应会长瞳孔一缩,失声道:“什么!?”   这家伙疯了吗?如今魔神坐镇魔渊,魔焰以燎原之势焚烧着神州大地,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居然还要他们主动发起进攻?   “你知道如今什么局势吗?要我们去进攻魔渊,无异于要我们去送死。”应会长沉声道。   “你听我说完。”白泽冷静地打断了他,“如今的魔魂仍只是残魂状态,不是完整体,因为他还没有完全吞没原主的灵魂。一旦他彻底拿下了陆非辞这个’壳’,魔魂才算是真正降世了,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你若想等天道法则发现他的存在再将他逐出世间,至少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那时人间恐怕早已一片荒芜。也就是说,现在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应一扬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白泽反问:“如若不然,你以为魔神会安安分分地待在魔渊里?他现在之所以不出魔渊,就是在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再者说魔神的魔焰远不止现在这点儿威力,他没有痛下杀手,不是出于好心。”   应会长眉头一皱,十八城沦陷,千万人流离失所,居然只是“这点儿威力”吗?   他纠结片刻,仍然摇了摇头:“抱歉,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点,我不能拿通灵者们的生命冒险。何况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需要各方一起商讨表决,就算我肯定信你,又怎么说服他们?你要知道,沈天师已经不在了,通往魔渊的路必然要靠千万人的生命堆出来,没有足够可信的理由,我自己也不能说服他们去送死。”   “你现在犹豫不决,将来就算想死战到底也没有机会了。”白泽声音微冷。   他伸手一指夜空:“这些天以来血月愈发气盛,你身为天师难道感受不到?这意味着魔魂正在一点点复苏,还未达到鼎盛。这丝残魂原本只是依附于陆非辞的灵魂,一旦吞没原主取而代之,就算是彻底降世了。陆非辞的灵魂能撑这么久已经算是奇迹了,但也绝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应会长双眉紧锁,心中摇摆不定。   白泽神色淡漠道:“沈不归临走前应该跟你通过话,如今我拿着他的信物来了,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他的判断。”   应一扬闻言,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错,要不是沈不归临行前的交代,在如今这形势下他也不会专程来此赴约。   只是脸上的愁云仍未消散:“退一步讲,就算魔魂还不是完全体,可魔焰的威力摆在那里,以公会如今的实力如何才能击倒他?”   这短短一个月里就有四位天师陨落,包括他们的首座天师。   剩下的天师不超过三十人,其中还有自己这样负伤的和南宫老爷子那样年至古稀的。   这种情况下,就算通灵者们倾巢而出,又要怎么对抗卷土重来、如日中天的魔族呢?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白泽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应会长听罢却眼前一亮:“难道沈天师还留了后手?”   白泽摇了摇头:“斯人已去,你不要对他抱太大希望。人间注定有此一劫,如果魔神最终成功降世了,只能说明人界气数已尽,此后数十年注定要笼罩在黑暗之中。”   应会长受伤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旧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良久,他低声道:“苍生无辜,没有什么劫难是命该如此。”   白泽闻言不置可否,只是道:“我言尽于此,至于剩下的事该如何决断,你们自己考虑清楚吧。”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等一等。”应会长叫住了他,“沈天师临行前还有什么嘱托吗?如果他还有遗愿,我……”   白泽背影一顿,冷冷道:“与你无关。”   其实嘱托是有的,牵挂也是有的,可是他念念不忘的小徒弟真的回不来了。   ——要让魔神吐出被他吞噬了大半的灵魂,怎么可能?   白泽重新迈开了步伐,转眼就消失在了梅林尽头。   他一路踏雪而行,耳边风声呼啸,寒冰刺骨。   人说苍生无辜,可这苍生之中也包括燕行客吗?也包括被魔选中的陆非辞吗?   万事万物的因果轮回不是一句无不无辜就能解释的。   他早已看遍世间百态,也知晓人性的弱点,所以他深知这场仗没那么容易打。   毕竟通往魔渊的路,注定是一条鲜血铺就的不归路。   人类要抱着多大的决心,才能为了那点渺茫的希望毅然决然地前去赴死?   他其实也想看看这次的血月之变要以怎样的结局收尾,想看看燕行客死后,还有没有人愿意为了守护人世太平而肝脑涂地。   白泽回到隐之结界时,与外界一般无二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   在金光与霞彩的映衬下,狐狸站起了身,迎着阳光抖了抖身上蓬松亮丽的雪白毛发,甚至还伏低了身子,做个了捕捉猎物的动作,似乎有那么几分跃跃欲试的样子。   “恢复得这么快?”白泽绷着一张脸地走了过来,“伤口不疼了?”   狐狸听他的语气就觉得有点不妙,看在白泽这回好心救他的份上识趣地趴了回去,只是仍嘴硬道:“早就不疼了。”   白泽这些年来大约是被不听话的病人折腾出了脾气,看到这种吃着他的药还不好好养伤的家伙一律不给好脸色,此刻更是冷声道:“我看你想走的心锁都锁不住,就别待在这里浪费我的药了,直接去魔渊找你的小情人殉情吧。”   九归的金眸微微一冷:“你说我可以,可是阿辞——我不信他已经不在了。”   “信不信由你,你大可以去让魔神还人。”白泽并不松口,他知道这希望有多渺茫,更不想给它以不切实际的期盼。   狐狸瞪他半晌,终于垂下了眼,闷声道:“我会去找他的,等再过几天伤好利索了。”   它这些天身体恢复得虽然极快,但也没到可以突破重围杀到魔神面前的地步。   白泽负手打量了它一番:“你的恢复速度确实异常……偷吃我院子里什么东西了没?”   “呸!我还怕把自己毒到呢。”九归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它虽然传承着九尾天狐一脉的宝血,理论上百毒不侵,可这“百毒”也不包括白泽这里的奇毒。院子里种的那些乱七八糟颜色各异的植物,白给它都不吃。   狐狸一边且喜且忧地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去找阿辞,一边随口问道:“你昨天出去干吗了?”   白泽说:“去完成那人的一些嘱托。”   狐狸回过了头:“全都完成了吗?”   “还剩最后一件。”白泽摇头,将目光转向了室内。   透过大敞的木门,一眼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退魔弓和如意箭,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一层金光。   狐狸神色一动:“这最后一件和阿辞有关?”   白泽收回目光,看了狐狸半晌,不答反问:“倘若陆非辞的灵魂已经完全被魔神吞噬,只留下一副外壳,那你是杀他,还是救他?”   狐狸把脸埋进了爪子里,似乎不想面对这个痛苦的选择。   白泽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没走几步,忽听它在背后说道:“如果这是真的,我也亲眼确认过了,那么他就不再是阿辞,而是魔神——哪怕再断一尾,我也要杀他替阿辞报仇。”   白泽脚步顿了顿:“那么三日之后,你随我一起去魔渊吧。众生的安危和纠葛百年的恩怨轮回,全看这一战了。” 第141章 未改初心(3)┃“成功了,我等他下一世,不成功,我陪他生生世世。”   夜晚的首都黑云密布, 大雪纷飞。   凌晨一点,通灵者公会总部却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们穿梭于大门内外, 气氛一片肃杀。   公会大厦最高层。   一名身材魁梧、背负大剑的男人只身走到会议厅大门前。   无需任何身份证明, 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就认出了他背后的水痕剑,赶忙放行。   “卫天师!您终于来了!”   大门向两侧推开, 简约庄肃的会议大厅映入眼帘。   这间会议室已经很久不用了,以往只在商讨要事时开启。   此时此刻, 厅内已经聚集了八人。   众人围坐在圆桌旁, 神色庄重。看到来人, 简单打了声招呼。   “唐天师。”   “东方天师。”   “魏天师。”   “……”   卫修神色淡淡地颔首回礼。   ——在场九人,居然都是坐镇一方的天师!   “应会长。”卫修走到漆黑的圆桌前,抬眼望向主座上的老会长, “天地令已经几十年没有问世了,所以我放下了前线的工作来此应招——”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灵符所化的金色令牌,沈声道:“相信应会长此番叫我们来, 并非儿戏。”   话音一落,在场的其余几位天师纷纷望向了应一扬。   天地令,是从通灵者公会还是通灵署时就一直流传的至高密令。要求世上所有仍具行动能力的天师接到此令立即应招赴约, 不应号令者按叛逃论处。   一般的小灾小难,远远不用这种阵仗,因此这密令只有在关系到人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才会动用,上一次出山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卫天师稍安勿躁。”两鬓斑白的老会长波澜不惊, 像是没有听到对方隐晦的质询,只是道:“还有十四位天师正在赶来的路上,等人都到齐了,我再和各位说事由。”   “什么!?”   此话一出,室内一片哗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应会长当真召集了全部天师?”   应一扬缓缓点头:“除了身受重伤的苏天师等人,其余能来的天师我都已经叫上了。”   室内反倒安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意识到这次事件的严重性,因此只是静静地等待人齐。   凌晨两点半,最后一名在边塞执行任务的天师也赶了过来。   二十三位天师齐聚,乃是人世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人界最强的力量汇聚一堂,浓郁的灵气在会议室中飘荡。   应会长环视四周,终于沉沉地开口:“血月来临,魔神即将借人魂降世,人界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此番急招诸位来此,就是为了商讨对敌之计。”   “应会长连天地令都发了,难道不是已经有了对策?”卫修问。   应一扬不置可否,只是缓缓说道:“我昨天晚上去见了沈天师的朋友,他告诉我,如今血月虽然已经降临,但魔神还没有彻底觉醒,陆非辞的人魂还没有完全被吞噬,也就是说现在是消灭魔神的绝佳时机,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应该尽快向魔渊发起进攻,主动出击,将其歼灭!”   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纵然在座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也被这荒唐言震惊到了。   屠神?怎么可能!   “真的假的?他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沈天师的朋友是谁,他怎么知道这些?沈天师生前如果真有什么嘱托,为什么不直接对我们明说?”   “眼下各地妖魔作乱,这短短半个月来通灵者死伤了多少,我们拿什么主动进攻?”   “不错,如今十八城失守,我们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向魔渊发起攻击?”   一时间质疑声四起,听上去都那么言之有理。   铺天盖地的质疑中,也有人将自己的另一层抗拒说了出来。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魔神之焰的威力大家也都看到了,不管这是不是魔神的完全体,我们战胜它的几率都不大。何况魔渊内现在驻扎了多少魔人?主动进攻的行为几乎等同于去送死,连沈天师都葬送在那里了,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并非怕死,可是贪生。   在座的强者并非没有责任感,他们会为了心中的信念而坚守城池,可这不意味着他们愿意去送死,每深入魔渊一寸,都需要付出百十倍的勇气。   毕竟,哪怕苟延残喘,能多活一天不也更好吗?就算最终战死在了自己生长的土地上,不也“问心无愧”了吗?   “事到如今,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如果人界气数未尽,我们还可以寄希望于天道法则早点发现魔神的存在,将它赶出世间;可如果人界气数已尽,我们再怎么努力也回天乏术了。”   说话的天师冷静沉着,目光坦然,虽然话语极尽消极,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怯懦,仿佛只是在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都是通灵于天地的大能,修炼越久,越知神力不可挡,天命不可违。   “坐以待毙和主动送死,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居然是卫修。   他一改之前的态度,反问道:“魔神处心积虑地寻找宿主,不就是为了防止天道法则发现他的存在吗?他一旦得手,至少还要再祸害世间几十年,到那时人间早就生灵涂炭了,各位何必自欺欺人。”   水痕剑立在他身边,发出了一声颇为赞同的嗡鸣。   这把大剑也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之一,据说剑芒所至,斩水留痕,所以名曰“水痕”。   而它的持有者卫修亦是近些年来公认的实力仅次于沈不归的强者,如今沈不归已死,他按理说是就是继任首座了,只是眼下妖魔作乱,众人连坐在一起走个形式的时间都没有,何况如今每时每刻都有通灵者在战争中陨落,卫修自己也不敢说能活到什么时候,因此首座之位还一直空悬着。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卫修抬起那双孤狼一般的眼睛,面不改色道:“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在,我愿意去绝境中一搏——前提是这样的希望确实存在。”   说罢目不转睛地看着应会长,似乎是在求证。   应会长却摇了摇头:“抱歉,关于这一说法,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自从魔魂觉醒至今,血月的力量确实越来越强了。按理说它的力量应该在魔神降世后达到鼎盛,从这一点看,魔魂可能确实没有完全觉醒。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当然,也只是一种可能。”   可人们要有多大的勇气与决心,才能为了那一点可能性而赴汤蹈火呢?   事态陷入了僵局,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会议室的大门再度开启。   “哎呀,天地令都出了,怎么也不叫上我这老头子?”   “南宫天师!?”   众人惊讶地望向门口。   “您怎么来了?”   白发苍苍的南宫老爷子走了进来,微笑道:“怎么,嫌我老头子不中用了吗?我活着一日,总还是在位的天师,应天地令之召而来,有什么问题吗?”   应会长一怔,苦笑道:“您快请坐吧。不是之前受了伤吗?想着让您安心养伤呢。”   其实比起其他重伤未至的天师,南宫泉的伤不算太重,只不过……应一扬望着年至耄耋的老者。   苦难压不弯强者的背脊,可岁月会。   南宫老爷子已经九十多岁了,为通灵界操劳了大半辈子,早就留下了一身伤痛,如今再度受伤,就算不能安享晚年,也不必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应一扬叹了口气,自己其实也知道,通往魔渊的路是一条怎样的不归路。   南宫泉活到这个岁数,比一般人要通透许多,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到头来却只是轻声一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反正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余下这把老骨头,总要庇佑一下后世人的。我再说句不中听的话,照魔焰这个势头蔓延下去,诸位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血月的力量在一点点变强,我们如果现在打不过,就更不用说以后了。”   “南宫老爷子说得在理。”   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一位身着青衫的温雅男子走了进来。   “苏天师!”   居然是两个多月才刚经历了A市之变的苏逸之。   “不好意思诸位,我来晚了。”苏会长微微一笑。   他在年初对战贪魔时受了重伤,右腿也因此骨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行动有些不便。可就算步履蹒跚,仍不显狼狈,气质温雅一如往昔。   应会长也笑了:“你们啊……”   他本想问一句“何必”,然而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自己何必?   沈不归何必?   古往今来那些前仆后继英勇赴死的通灵者们又是何必?   只是降妖除魔的工作总有人要去做,而他们恰好有这个能力。   “魔焰的威力,寻常的通灵者们肯定不敌。能冲破重重阻碍杀入魔渊的,只有我们。”卫修再度开口,“我们与魔神之间总有一战,而如今血月的力量越来越强,进攻不如趁早。”   “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应会长撑着桌面从主座上站了起来,环视四周,一字一句地问:“如今人世兴亡就寄托在诸位身上了——谁愿与我共赴魔渊屠神?”   隐之结界内。   白泽将退魔弓与如意箭装好,背在了身后。   刚退出房门,却又走了回来,拿上了角落里的一坛酒。   那是陆非辞三百年前所酿的最后一坛百花酿,沈不归临走前信誓旦旦地说,要等回来后把它喝完……   “什么时候出发去魔渊?”   白泽回过头,巨大的白狐蹲在他身后,早已整装待发。   他扫了狐狸一眼:“伤好全了?”   九归的伤当然没有好全,白泽也不是看不出这一点,只是他平静冷淡的语气令这句微讽显得更像一句普通的询问。   狐狸也没再逞强,实话实说道:“没好全,不过不能再等下去了。”   它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目光似乎穿过了隐之结界,看到了遥远彼方的巨大阴霾。   “再等下去,我怕阿辞撑不住了。”   白泽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说更多打击他的话,只是问:“你确定要去?”   “废话。”九归白了他一眼,“反倒是你,安安稳稳地在你的隐之结界里呆了这么久,真的要趟这浑水?”   白泽微微垂下了眼,面无表情道:“我答应了那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你答应他什么了?”狐狸的金眸紧紧地盯着白泽,八条尾巴不安地摆动起来,“你带这弓箭前去,到底要干什么?”   人魔两界的交界处,魔焰绵延千里,终日燃烧不绝。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灰烬漫天,满地残骸。   一轮赤红色的血月当空,漂浮在滚滚而来的黑云之后。   白泽从九归背后跳了下来,将手中的百花酿开封,洒在了边界处人族的土地上。   “你徒弟的最后一坛酒,我给你捎来了……”他望着足下的土地喃喃自语,“这场跨越了三百多年的恩怨与阴谋,就结束在今日吧。”   说完将酒坛放下,问一旁的狐狸:“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不成功会怎样?”   狐狸听罢,抖了抖浑身雪白的毛发,不紧不慢地抻了个懒腰,不知是在为接下来的大开杀戒热身,还是为了展现它那无所谓的态度。   金眸中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语气则显得理所当然又漫不经心——   “成功了,我等他下一世,不成功,我陪他生生世世。” 第142章 未改初心(4)┃大结局(上)   陆非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残魂游离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中,正在一点点被周遭的魔气吞噬着。   他分不清现在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怎么样了。   与魔神的赌注……终究是输了。   他记得那天夜晚, 长风港坠入一片火海, 四周充斥着焦土和海腥的气味。   他在得知师父死讯的同时被贾仁义一剑穿心,死不瞑目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   死亡来临之际, 他第一次看清了寄居于自己灵魂深处的魔神。   “既然你这么相信自己不会堕魔,那么来赌一把吧——”   那个低沉的声音比海妖的歌声更能蛊惑人心。   “我可以替你师父和那狐狸报仇。”   “而你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再把身体的主动权交给我一次, 就像你当初在A市时做的那样……我能替你击退痴魔, 也能替你杀贾仁义。”   陆非辞紧握的拳心渐渐松开了。   他望着魔神周身缠绕的烈焰,纯黑的流火一点点倒映入了他的眼眸。   “好。”   贾仁义扬剑离去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活了两世的小天师前所未有地意识到, 世间并非所有事都有公道可讨。   师父惨死魔渊,背后捣鬼的人却还是在总会长的位置上好好地坐着。这样的悲剧不是第一起,也不会是最后一起。无数英雄躲过了敌人的明枪,却没能敌不过来自身后的暗箭。   所以贾仁义一定要除。   哪怕, 走一条不被世人认可的路。   一念至此,魔气瞬间席卷全身,一点点染黑了青年的眼眸……   而陆非辞没有料到的是, 这一次,他没能夺回身体的主动权。   三千大道封印术原本是以沈不归的灵魂为引的,沈不归死后封印解除,魔气倾巢而出, 仅凭陆非辞一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事到如今,他只能被困在生与死的边缘地带,感受着灵魂渐渐消亡的过程。   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吧,陆非辞想。   他将彻底被魔魂吞噬,变成给人间带来灾祸的“魔”——   过往的预言终究还是应验了。   一切非我所愿,却也无可奈何。   他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没有钢铁之躯,没有磐石心肠,如果没有魔神的出现,现在应该还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撸狐狸。   可他却偏偏成为了被魔神选中的人。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终被世人的冷言冷语和拔刀相向所伤。   他看着曾经拼死守护的人们对自己露出了畏惧的眼神,看着陪伴了自己两世的狐狸惨死当场,一颗心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湖底。   说到底,世上的纷纷扰扰与他何干呢?   师父不在了,狐狸也不在了,这大千世界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还有什么值得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   不如与世长辞,在那片永恒的虚无中求个安眠。   陆非辞闭上了眼,微弱的灵魂就此沉寂,将自己放逐于无边的黑暗……   此时此刻,魔渊深处一片血雨腥风。   黑色的液体洒向地面,那是魔人流下的鲜血。   梦魔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断推进的战线,魔族的兵将们节节败退,马上就要退到轮回岭了。   随着血月的力量逐渐鼎盛,魔魂融合也到了最后的时刻,魔神命令她和新晋的三大魔驻守轮回岭,不许外人靠近打扰。   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出现了意外——   通灵者公会的那群家伙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居然史无前例地召集了全部在位天师,主动向魔渊发起了进攻!   梦魔的黑袍在狂风中中猎猎作响,艳丽的美目显得狠厉而狰狞,仔细看去,还带着一丝畏怯。   前方通灵者组成的“军团”不过百余人,却全部都是天、地二级的强者。每一位都是叱咤一方的大能,聚在一起就连魔渊境内肆意流窜的魔气也要避让三分。   守护大阵重重张开,由十二位天师亲自布阵,凝结十方灵气形成了一面巨大的金盾,将所有人护在其中。   金光环绕,成为了黑暗天地间唯一耀眼的太阳。   他们就这样踏过了魔渊的烈焰,一路所向披靡,生生踏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这样的阵仗,姬魅成魔数百年也从未见过。她看着渐渐逼近的战线,细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魔族如今虽然借着血月的势头魔力大增群情激昂,但真正可用的强者却不多了。原本的贪嗔痴三大魔在过去几个月中相继陨落,而新晋的三大魔都不成什么气候,无非是矮个子中挑出来的高个儿罢了。   梦魔一面暗骂贾仁义那不争气的东西死得太早,一面又不得不担心起来势汹汹的众天师。虽然她不觉得这群人就能阻止魔神,但是想到魔神被打扰到后可能出现的后果,仍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   身影一闪,决定亲自出马。   “瞧瞧,什么风把诸位都刮来了?”   梦魔刚一现身,新晋没几天的痴魔便被一柄大剑一剑穿心,化为灰烬。   卫修剑锋一转,接着将水痕剑指向了梦魔。   姬魅笑容一僵,却还是继续道:“诸位这是在干什么呢?吾主原本好心想放你们一条生路,这才退回魔渊休养,诸位怎么如此不识抬举?不怕吾主一怒,不光让你们有去无回,还迁怒于人间的无辜百姓吗?”   结界内的通灵者们面面相觑,应一扬反问道:“千年之前的那场人间大劫,以为我们不记得了吗?这也不是魔神第一次企图降世了,他一旦得手怎么会放过我们?现在之所以不出关,难道不是为了做最后的准备吗?”   说话的同时,应会长牢牢盯着梦魔的眼睛,没有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果不其然,这声含糊其辞的质问过后,他在梦魔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那一刻,一丝狂喜漫上心头:“魔神就是在闭关!现在是我们最后的时机!继续进攻!”   梦魔眸光一冷,渐渐镇定了下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不是魏仁言魏天师吗?我记得你们贾会长跟我提起过你……你们关系不错吧?”她一边躲过灵力攻击,一边绕到了魏仁言的方向。   “魔女住口!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挑拨离间?”一旁的天师开口呵斥,魏仁言却身子一僵不发一语。   “挑拨离间?怎么,大家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吗?你们贾会长哪还用得着挑拨,两年之前,是他主动来求我们治他儿子呢。”   众人一惊。   “没有证据还在这一派胡言!”应一扬喝道,“不管怎么说,贾会长都已经牺牲了,死者为尊……”   “哦?即便这死者杀害了你们的首座天师吗?”梦魔打断了他。   话一出口,人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呵呵,看来各位对此真的是一无所知啊……”梦魔欣赏着众人震惊的表情,轻笑道:“应会长以为沈不归是怎么死的?说来惭愧,当初贪魔大人可没能拖着沈天师同归于尽,沈不归拄着他的不归剑一路撑到了魔境边界,最后还是被贾仁义补了一刀倒下的。”   “另外,你说证据?他这两年来跟我们通风报信的灵符我都留着呢,本来上面是有看后即焚的咒印,不过被贪魔大人抹去了,怕的就是他有一天不认账。另外他儿子的魔约也并非无迹可寻……所以看诸位还在这并肩作战也是可笑,不怕步了沈天师的后尘,精疲力竭之际被自己人捅上一刀吗?”   她说着开始伸手在人群之中虚点:“是不是?唐天师、王天师、还有莫天师?”   她指的这几个全都是贾仁义一派的人,一席话又引发了一阵骚乱。   “一派胡言!”被点到的王天师气得拔剑就要冲上去。   梦魔此刻完全是在乱咬,为的不过是动摇人心。   贾仁义人前那一套做得向来很好,既然能担任总会长,公会中自然有支持他的人在,可这不代表这些人都知道他背后的行径。   如果说魏仁言与贾仁义十几年的交情,还多多少少可能知道一些事情,那么其余人完全是无妄之灾了。   然而梦魔要的无非就是他们心生龃龉、相互猜忌。   活了几百年,她不可谓不了解人类这个物种。   不料,站在一旁沉默已久的魏仁言突然有了动作。   他将自己的武器长刀往地上一插,双手离开了武器,抬起头道:“贾会长的事,就此打住吧。回去之后,我愿意坦白我所知道的一切,跟你们接受任何调查,承担任何后果。可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这个——”   他和贾仁义一起共事那么久,并非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但那是他同舟共济的好友,相识多年,关系一直很好……   身处太平盛世,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小心思。   然而时至今日,盛世将倾,那些为了金钱、权利和其他所有龌龊心思所衍生出来的尔虞我诈,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了。   倘若今天这一战败北,所有的歌舞升平都会随着魔焰的蔓延一起化为虚无。   “为了人世太平,魔神不得不除!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肩负着无数人们的期盼。我相信各位既然来到这里,就是下定了决心,愿意为人类战斗到最后一刻,也请各位相信我——绝无二心!”   梦魔神色微冷,还想再说什么,一道雷霆符忽至眼前!   她有惊又险地躲过了雷电攻击,还未站稳,身后又是一阵剑风刮来。   一把利剑从她身后破腹而出!   梦魔瞪大了眼,望着腹部洞穿的伤口,想要尽快修复,却被越来越多的符咒加身。   最终,在众人的合力攻击下,梦魔的双瞳渐渐失去了焦距,身子从高空坠落,在下落的过程中化作了黑烟,被此间凛冽的狂风吹散。   转眼便有两位大魔陨落,魔兵纷纷有些畏缩,不敢再轻易上前。   通灵者们则继续向前迈进。   应会长抬头望着前方的轮回岭,跨过了那道魔藤荆棘遍布的陡坡,就是魔神所在之处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被人们尊称为神,甚至被天道法则限制禁止降临人世的魔主究竟可以强大到什么地步。   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此战不成功,便成仁。参与讨伐者一百零八人,最终哪怕无一归还,也要拼死守住一个太平人间!   卫修手持水痕剑,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头。   他的右脚迈过了轮回岭,左脚还没来得及跟上,忽然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向他冲来,他下意识地横剑抵抗,下一刻,身体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这位刚刚将梦魔一剑穿胸的强者轰然落地,嘴里喷出了大口的鲜血。   众人惊悚地抬起头,看到轮回岭的至高处,熊熊燃烧的魔焰中,缓缓走出了一个魔气缠身的黑色身影。   那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威压,让所有人都有了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仿佛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刹那间遍体生寒。   方才还畏缩着不敢上前的魔人却仿佛受到了鼓舞,开始以身为箭,疯狂地攻击笼罩在队伍上空的金盾。   “护阵!”   众人镇定下来,双手结印开始运气,努力保持着大阵不散。   应会长一剑挥开了前来攻击的魔人,跑去将卫修拖了回来。   “你怎么样!?”   老会长的右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之前的旧伤,还是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   卫修几乎是当下的最强战斗力了,如果连他在魔神面前都没有还手之力,那他们还有什么胜算呢?   “我没事,一时大意。”卫修重新站了起来。   他盯着不远处那个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身影,伸手狠狠抹去了嘴边的血迹。   “但魔神的确比想象中还强……如果这都不是完全体,那么一旦等他灵魂融合成功,我们就彻底没有希望了。”说着却将水痕剑收起重新背回了背上,“我一人之力远远不够,可我们现在有二十七位天师……”   卫修回过头,向来不苟言笑的男子眼中居然有光闪过,对应会长道:“您还记得那个传说中的大阵吗?”   支撑守护大阵的十二位天师正在魔人激烈的攻击下苦苦坚持,忽然耳边一阵中气十足的吼声传来——   “所有地级通灵者上前护阵,剩下的天师,布神龙阵!”   卫修的声音令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旋即,立即行动了起来!   神龙阵全称乾坤八卦神龙伏魔阵,听名字就是个很厉害的大阵。事实也如此,相传此阵可借极天之灵召唤神龙魂,是古今闻名的驱魔大阵,但是并不常见,因为它的使用条件实在太苛刻了,不光阵法本身繁复玄妙难以启动,还需要二十四位灵力极其充沛的强者合力布阵。   布阵者至少要达到地级水平,才能勉强支撑得起这座大阵。   那么如果,这二十四方位阵点布置全部由天师来执行呢?   周围的人们一时忘记了魔神出现的恐惧,纷纷将目光聚焦到金光中心的天级强者们身上。   那前所未见的恢弘景象,光是想一想也让人心潮澎湃。   二十四位天师快速散开,独属于天师之间的默契令他们不需要过多言语,只需要几个眼神交流便能够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们以八人为一组,迅速形成了三重八卦阵的站位。   “化天地。”   “聚万灵。”   “却邪魔。”   “通真魂。”   “……”   随着一声声咒语接连响起,金光依次从他们的身上发出,汇聚于阵心,形成一股直冲天际的巨大光束。   “召神龙。”   “除魔魂!”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吐出,光束中,缓缓钻出了一条巨大的金龙。   它的眼睛如同中天之上的太阳,每一片龙鳞都闪闪发光,似乎夹杂着无穷的力量。   金龙仰天长啸一声,携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了魔神!   “呵。”   被魔焰包围的男人终于开口,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低吟。   “雕虫小技。”   他抬起手,无上魔力奔涌而出,化作了一条纯黑的魔龙,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两股力量冲击在一起,爆炸声震耳欲聋。   冲击波层层荡漾开来,形成一圈圈气流,将周围的魔人纷纷震飞了出去。   护阵者们双手结印,迅速张开了一面巨大的守护结界,努力保证布阵的天师们不受影响。   魔神见状,迈开了脚步,裹挟着熊熊魔焰朝众人走去。   他每向前一步,人们便感到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撞击结界。   随着逐步逼近,撞击的力度越来越大,结界渐渐出现了裂缝……   护阵的通灵者们个个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魔力冲击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令他们有些身体不支。   南宫天师一咬牙,操控着自己的武器破阵而出,向魔神刺去!   然而他的飞刀没有伤到魔神,对方伸出两指,轻而易举地夹住了飞刀,然后不紧不慢地丢了回去……   “南宫天师!!!”   苏逸之冲了上去,一把接住了南宫泉。   飞刀没入他的胸口,鲜血染红了一片。   魔渊上空的两条神龙还在战斗,魔兵们也没有停止他们的疯狂攻击,眼看着结界就要破碎!   危急关头,忽有一道白光闪过,砰地一声在魔神身前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坑!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   远处一个小山一样的轮廓缓缓浮现在众人眼前。   血月照耀,红光浮动。   借着那仅有的光亮,人们才依稀看清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九尾妖狐!?”   数条尾巴在黑暗的上空来回挥动,几乎遮蔽了月亮。   狐狸低头俯瞰着地面上的人们,视线停留在了那个最夺目的“黑点”上。   魔焰恍若凝固了一霎,旋即四散开来——   露出了一张它日思夜想的面孔。   “阿辞!!!”   九归迅速缩小了身子,变得只有一间小房子一般大小,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小心!”应一扬在一旁出言提醒,“他已经不是陆非辞了。”   话音未落,却惊讶地睁大了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魔神的指尖动了动……   双眸纯黑的陆非辞僵硬地抬起头,望向狐狸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挣扎。   下一刻,混乱四散的魔气再度凝结起来,化作势不可挡的利箭,直直地刺向了九归! 第143章 未改初心(5)┃大结局(下)   狐狸眼睁睁地望着魔箭射来, 却如同魔怔了一般,义无反顾地朝着陆非辞的方向迎了上去。   直到魔箭的锋芒划破它的皮肉,胸口传来的尖锐疼痛终于让它得以清醒。   狐狸倏地抬起头, 金眸死死地盯着站在轮回岭最高处的那个男人。   曾经那么熟悉的面孔, 如今却变得无比陌生。   强大而恐怖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犹若最绝望的黑暗降临人间。   眼前这个人, 不是陆非辞。   高大的狐身忽然颤抖起来,想声嘶力竭地怒号, 想歇斯底里地长啸, 想用利爪撕碎一切。   然而最终, 它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望着眼前化身魔神的男人,金眸里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已经堕魔了, 陆非辞的灵魂也回不来了!别做傻事了!”应会长对九归喊道。   虽然狐狸也是公会通缉的要犯,但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眼下最重要的是一致对外:“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不料狐狸听罢, 反而迈开了步子,继续向陆非辞走去。   鲜血一滴滴地落到地上,它却丝毫不觉。   “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 真的吗?”   “血月还在慢慢变强,你一定还在吧……”   “既然在,为什么不出来?”   “闭嘴!”漆黑的眼眶一眯,魔神一边操控着巨大的魔龙对抗金龙, 一边挥手朝狐狸放出了铺天盖地的魔箭。   “陆非辞!!!”狐狸飞身躲过箭矢,高声质问道:“你师父的教诲,大家的期望,还有你自己的坚持,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狐狸稳住身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他用你的灵魂作为容器!用你的身体伤害你所珍视的一切!这样也没关系吗!?”   它迈过魔渊的烈火,一步步逼近战斗中的魔神。   魔焰如同蚀骨的强酸,灼得它浑身剧痛。   然而狐狸却没有停步。   “阿辞……”原本就重伤未愈的身子在魔焰的侵蚀下微微颤抖起来,狐狸轻声道:“我知道,你还没走。”   它抬起头,金眸定定地望着陆非辞。   昔日清澈的眸子如今已被一团魔气完全覆盖,似乎再也等不到拨开云雾的那天。   可是狐狸没有放弃,它强忍着灼痛开口:“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告诉我……你叫陆非辞,是个天师。”   狐狸高声吼道:“陆非辞!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个天师啊!”   魔焰缠身的男人动作一顿。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你面前这些人,这些在被你攻击的人,他们还在为守护人世太平而战斗!你跟我说过,这才是天师该有的样子!”   在狐狸歇斯底里的吼声中,被魔气填满的黑眸几不可见地缩了一缩。   刹那间空中飘落起白如雪的飞花,陆非辞迷迷瞪瞪地在另一重梦境中睁开眼,仿佛听到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声音。   小年糕?   他茫然四顾,自己站在一条古色古香的花间小路上,春光明媚,彩蝶成群飞舞,令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这是哪里?自己幻听了吗?   他的狐狸明明已经死了,死在了长风港那个冰冷的夜晚……   正想着,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了一名白衣小天师。   “受伤了吗?”小天师问。   陆非辞微微睁大了眼。   他看着那名小天师径直穿过自己的身体,再一转身,发现了树下那只爪子流血的小白狐狸。   小天师伸手,本想摸一摸这团狐狸团子,却被对方毫不客气地呲了回去。   他轻声一笑,倒也不恼,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和药物替它包扎起来。   飞花落下,沾上了他的衣襟和黑发。   如诗如画的春意中,小天师再度开口,自我介绍道:“我叫陆非辞——”   说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朝陆非辞的方向微笑:“是个天师。”   梦境之外,魔神的身子突然一僵,周身黑色的烈焰扭曲起来。   “还在挣扎么……”   低沉的笑声从他口中发出,带着无情的嘲弄与对渺小生命的漠然。   “命数如此,就让尔等凡人看看,什么叫做无力回天!”   魔神突然收了手,召回了魔龙。   巨大的龙身在他周围盘踞,将他团团围起,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型球体。   黑色的魔球漂浮至上空,成为了比血月更耀眼的存在,无论金龙怎么撞击都巍然不动。   “阿辞!”狐狸甩开尾巴发动了攻击。   “没用的,他开始进行最后的融合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应会长微微一惊。   一转头,果然是当初那个来报信的男人!   “白泽!”狐狸连忙跑了上去,“你说什么?最后的融合!?”   白泽望着高挂中天的血月,沉声道:“血月的力量就快到达鼎盛了,魔神这是打算先一鼓作气吞并陆非辞的灵魂,然后以完全体降世……到时候万事休矣。”   “那现在怎么办?”   白泽抿了抿嘴,将背后的长盒解了下来。   应会长问:“这是什么?”   白泽翻开盒盖:“退魔弓和如意箭。”   应会长惊讶道:“怎么在你这?拿它来做什么?”   白泽瞥了他一眼:“沈不归交代的。”   “什么!?”应一扬先是一惊,后又狂喜,“沈天师果然还留了后手!?”   白泽却摇了摇头:“他只是临走前告诉我,如果有这么一天,最后还是要靠它除魔。”   应会长眉头一皱:“为什么?”   “因为这是陆非辞的武器。”白泽抬起头,盯着空中巨大的黑色圆球,“到头来,沈不归还是把阻止魔神的希望寄在了他的小徒弟身上。”   “怎么可能!?”应会长摇了摇头,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他知道那个孩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对方是万魔之主,魔族的神啊!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但沈不归不这么想……”白泽伸手抚过这件神兵。   或许是因为主人的灵魂已然式微,退魔弓的光华再次变得暗淡。   “那个男人一生鲜少失误,而他到死都觉得——唯有陆非辞,才能阻止魔神。”   话音刚落,弓箭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黯淡渐渐退去,弓箭重新焕发出了光芒。   紧接着,仿佛被一股力量托住,腾空而起。   在那无形的力量作用下,退魔弓上弦,三支如意箭齐发!   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向了空中的黑色圆球!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如意箭一点点、一点点钻开了那铜墙铁壁,没入了球心!   下一刻,圆球周围的魔气轰然散开!   地面上的通灵者们刚要欢呼,笑容却又僵在了脸上。   如意箭虽然破开了魔球,但也仅此而已了。   它挣扎着停在了魔神面前,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   魔神抬起一只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抓过了其中一支如意箭。   “到底是你曾经的武器,居然还破开了魔龙护印……不过,那又如何?”   魔神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脚下众生,身后的魔焰愈发旺盛。   “区区凡人,还妄图弑神?”   话音刚落,脸色突然一变。   手中的如意箭爆发出一阵无与伦比的金光,瞬间将他笼罩!   一丝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涌入,直击他的灵魂……   识海之内,正在努力试图反攻的陆非辞也停了手。   他的视野中突然投下一道刺眼的白光,光束渐渐扩大,将他融入其中。   天地间一片纯白。   陆非辞惊讶地环视四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抬头时,身子蓦然僵住了。   黑眸一点点放大,倒映出一个阔别三百年的熟悉背影。   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师父?!”   那人轻声一笑,转过头来,正是燕行客!   不是沈不归,也不是其他任何一世的模样,而是最初的最初,燕行客的真实姿态!   陆非辞脚下一个踉跄,立刻奔了过去。   “师父——!”   结果扑了个空。   陆非辞蹭地回过头,燕行客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什么?还指望灵体能发生什么实质性触碰吗?”   陆非辞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又问了遍:“师父?”   燕行客这回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嗯,是我。”   “您没有死!?”陆非辞眼睛一亮,一颗心怦怦直跳。   “死是死了,不过我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做了点儿准备,将自己的一缕灵魂藏入了你的如意箭中。说到底也是我这一世命数未尽吧,还没到魂飞魄散的时候。”燕行客耸了耸肩,将生死之事说得如同吃饭睡觉一般随意。   “不管怎么说,您还在就好……这样就好……”陆非辞难得有激动到结巴的时候,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对不起,外面的烂摊子还得发烦您去解决了。”陆非辞微微垂下了眼,“他的力量太强了,我完全没有办法,所以……”   他抬起头,撞上燕行客那双仿佛能看破万事万物的眼,后半句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其实白泽猜得不错,灵魂融合到这一步,他与魔神的灵魂早已难舍难分。   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他与魔神同归于尽。   可他连这点也做不到……   不料燕行客也摇了摇头:“我办不到。”   “什么?!”陆非辞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剩一缕残魂,三百年鼎盛时期尚能勉强一搏,如今魔神力量更胜,我拿什么封印他?”   “怎么会这样……”陆非辞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那人间怎么办……世人怎么办?”   燕行客笑了笑,一双黑眸温柔地望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徒弟。   “世人还有你。”   “我?”陆非辞先是错愕,旋即苦笑,“我的力量太弱了……”   他曾是人们眼中的天之骄子,天生十二道灵根,年纪轻轻便迈入了天级。   无奈命运跟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直至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渺小。   燕行客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道:“放眼世间,为魔者拥有站在食物链顶尖的强大灵魂,为妖者拥有力大无穷的强健体魄,哪怕是自然界中的寻常动物大多也是一出生就能自由行走的。只有人,生来肉眼凡胎,弱小到不可思议,离开大人的照顾一天也活不下去。”   说着,转头打量了眼陆非辞:“别说婴儿了,我遇到你时你才八岁,当时我就在在想,要是放着这倒霉孩子不管,他八成要没命。可是后来……”   燕行客伸出手,明知碰不到,可还是温柔地抚过陆非辞的头顶,轻笑道:“后来,他们长大了,能够提起幼时提不起的重物,跑出幼时跑不出的速度。他们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直至从一棵小草长成参天大树。通灵者们也一样,没有人是生来强大的,可即便如此,这数千年来,他们仍然用血肉之躯守住了这片大地。”   陆非辞怔了怔,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燕行客笑着问道:“你从连聚气都做不到的小男孩,成长为能驱百鬼退千魔的天师,这一路的经历难道不比阻止魔神更像个奇迹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期盼这个奇迹发生?”   “真的……还有希望?”陆非辞的身子微微前倾道:“怎么做?”   “三点。”燕行客抬起左手,伸出三根修长有力的手指——   “一,你要重返天级,夺回身体的主动权。”   陆非辞一愣:“可是、可是这一世……”   “可是什么?”燕行客笑了,“不就是成为天师吗?”   陆非辞眨了眨眼。   燕行客伸手虚虚一点他的额头:“前世做得到的事,今世难道就做不到了?无论前世今生,你始终都是陆非辞。”   结界上空裂开了一角,纯白的世界摇摇欲坠。   外界是一望无垠的黑暗,仿佛蛰伏已久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时刻准备着吞没黑暗中的最后一点光亮。   陆非辞站在那片光亮中央,释然地笑了。   是啊,白驹过隙,时过境迁,他始终都是陆非辞。   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看过了人世的美与丑、善与恶,到都来,他依然是那个发誓要以守护人间太平为己任的天师。   千帆过尽,未改初心。   血色光华笼罩大地,熊熊烈焰在魔境内外蔓延。   忽有一阵清风吹过,撇开了重重雾霭。   金龙停下了攻击,犹疑地望着眼前的敌人。   无论是魔人还是通灵者们都纷纷停下了战斗,仰头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不寻常气息——   中天之上,有一股浩瀚无边的强大力量正在觉醒。   不是魔神的力量,而是天道万灵的力量。   漫布天空的黑云渐渐散开,微弱的金光从破开的小角中洒下,落到了陆非辞身上。   金光照耀,满身光华。   他缓缓睁开了眼,眼中魔气散尽,清澈如初,神态宁静而安详。   刹那间,魔焰犹如退潮的洪水般层层向外荡漾,避其锋芒。   “天啊……突破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被魔魂吞噬了吗?怎么会再次得到天道的认可!?”   下界的天师们也纷纷抬起了头,无不震惊地仰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盛况。   万千精灵缠绕在陆非辞周围,形成一圈圈金光。   金光柔和而温婉,却带着拨开世间一切黑暗的力量。   这是天地大道的认可,象征着一名通灵者正式迈入天级。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怎么做到的,他都成功了……又一位天师诞生了!”   在诸多的议论与惊叹声中,狐狸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空,金眸微微闪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它的小天师,终于回来了。   “托你的福,我的身子似乎又强劲了不少。”陆非辞活动了一下手臂,在四周魔兵不知所措的顾忌中一步步走下了天阶。   “垂死挣扎!”   数百年的谋划到了最后一步,又生变故,魔神终于动怒,在陆非辞的识海内开始放肆叫嚣。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了吗?痴心妄想!强弩之末,你还能撑多久?”   “是啊,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陆非辞从空中走了下来,用右手比划了个数字“三”。   “第一件事已经完成了。”说着蜷起了无名指。   “第二件——”中指跃跃欲试。   陆非辞笑道:“你忘记三百年前,自己是怎么被封印的了?”   话音刚落,零零碎碎的金色光点突然开始在陆非辞周围凝结。   昏暗的天地间恍若下起了金色的雪,连血月的光芒都被其掩盖。   浩瀚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光点越聚越多,仿佛打开了星河的大门。   陆非辞薄唇轻动,古老而神秘的咒语从他口中流出。   在场的大能们也不禁面面相觑,这似乎不属于世间任何一种语言,却隐含着无上奥义。   他们分辨不清的符文的含义,却感受到了它的强大。   这是真正的极天之法,是只有天师才能施展的禁忌之术。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万丈金光拔地而起,铸成了一堵与世隔绝的光墙。   阵中的符文开始流转,金芒跃跃其上,遍地流光。   大阵以陆非辞为中心迅速向外蔓延,转瞬之间绵延十里,所过之处,群魔退避。   “熟悉吗?三千大道封印术——三百年前,我师父就是用它封印的你吧。”   陆非辞双手结印,操控起了这座天道大阵。   与此同时,无形的锁链盘旋升起,一重一重缚在他身上。   那锁链没有实体,却象征着神罚一般牢不可破的禁锢。   年轻的天师站在大阵中央,感受着自己的灵魂一点点被冻结,神色从容如初。   “这一次,你一样跑不掉!”   识海深处爆发出一声怒吼,纯黑的力量如滔天巨浪般奔涌而来,开启了最后的反击。   魔力与灵力相互冲撞,仿佛要将陆非辞的灵魂撕成两半。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重压之下,大阵西南方位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魔气鱼贯而入,试图以此为突破口破坏封印。   危急关头,一股强大的灵力如久旱甘露般注入了陆非辞体内。   共灵阵?!   陆非辞微微一怔。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自从那第一道微光亮起,一座又一座共灵阵在他脚下张开。   那些来自于其他通灵者的强大的、温暖的、纯净的灵力就这样顺着共灵阵倾注到了他身上。   那些曾对他刀剑相向、冷言冷语的,那些曾对他青眼有加、寄予厚望的,此刻统统将自己的满腔期盼付诸阵中灵流。   那原本是被世人遗忘已久的力量,却比世间的一切言语都更能令他感到慰藉。   陆非辞转过头,上百位通灵者站在他身后,目光坚定而决绝。   无一不提醒着他,今时今日,自己已非孤军奋战。   随着共灵阵重重开启,在场全部通灵者的力量几乎都汇于陆非辞一身。   三千大道封印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点点将魔魂吞没。   曙光似乎近在眼前,然而识海之内,魔神再度发出了一阵低笑——   “你以为,故技重施就可以了吗?”   暗哑低沉的嗓音回荡在陆非辞脑中。   “封印阵杀不死我,也赶不走我!我还可以等……哪怕再等三百年!五百年!不,不用那么久……你的灵魂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不会了。”   风从天涯海角的尽头吹来,陆非辞摇了摇头,黑眸微微抬起。   “这一次,我会将一切都终结。”   他抬起右臂,微微一扬,退魔弓上立刻闪耀起一道微光,嗖地一声飞回到了主人手中。   “好久不见。”陆非辞摩挲着他的弓箭。   再一抬手,三支如意箭凭空飞起,在他周围盘旋。   “抱歉。”   陆非辞一把抓起了三支金箭,以灵气凝弦,拉满了长弓向着天空射去!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三支金箭离弦之后,居然越走越近,最终合三为一,化作了一支所向披靡的退魔箭!   一箭射出,犹如白虹贯日,照耀四方,光芒之盛衬得血月也黯淡了三分。   箭过处,细碎的金光落下,四境之内熊熊燃烧的魔焰渐渐熄灭。   就这样,如意箭穿过阴暗的天空,穿过重重魔云,绕过轮回岭的修罗战场……   它承载着万千期待,一路势如破竹地前进。   直到最终,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下,从背后射穿了一个人的心脏——   陆非辞的心脏。   四周的魔气骤然停滞,三千大道封印阵缓缓收紧。   他的脚下流光溢彩,金波浮动。   符文流转间光华璀璨,一滴滴鲜红的血坠落,犹如通往极乐净土的步步生莲。   “嘭——”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一团黑色的魔气在陆非辞胸口轰然炸裂。   爆炸的威力巨大,几乎撕碎了时空,将整座轮回岭夷为平地。   众人纷纷被余波掀飞了出去,漫天飞扬的尘土中,隐约只见数块黑色的晶体飞出,夹杂着纯厚的魔力没入了时空裂缝……   陆非辞抬起头,血月终于退去。   体力透支的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出了一声接近圆满的叹息。   鲜血不断流失,给人带来一种奇异的眩晕感。   随着魔魂化作魔晶碎片四散而去,陆非辞的这一世也走到了尽头……   出乎意料的,内心居然意外平静。   可惜那明镜般的一池静水终究被打破了。   一声凄厉的兽吼声响起,不同于三百年前的似真似幻,这一次,陆非辞听得真切——   是他的狐狸。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倒映出一抹雪白的影子,它穿过残骸遍地的战场,穿过灰蒙蒙的灰烬与尘埃,奔向了他的身边。   陆非辞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惊讶,惊喜,庆幸,欣慰……   一时间诸多情绪糅合在一起,最终却化作了一点担忧,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小心虚。   他费力抬起手,摸索到胸口上鲜血迸溅的伤口,可笑地试图将它堵住。   鲜血瞬间流了他满手。   陆非辞微微一怔,费力地睁了睁眼,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   一阵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畔,接近着,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他的脸颊。   狐狸一路狂奔到这里,好不容易朝思暮想的人触手可及,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眼前的人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风里。   它亦步亦趋地靠近,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将心上人圈了起来。   “九归?”   明知道就是他,陆非辞还是轻声唤了一句。   狐狸没有说话。   “生气了?”   陆非辞抬起手,顺了顺它那身软软的皮毛。   他这一生无愧于天地良心,无愧于师父的教导和朋友的期盼,却唯独有些对不起他的狐狸。   “对不起,答应了要陪你一起回青丘的……”   然而他也没有办法,就算人生重来百千次,这条路他也只能这样走。   在封印阵的作用下,同时击碎自己和魔神将要融合的灵魂,令魔魂陷入半沉睡状态,然后,用此后漫长的岁月将那些分散后的魔魂碎片一一净化。   到头来,他还是走上了师父当初的道路。   “陆非辞,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这么做?”   同样,明知道原因,狐狸还是忍不住这样问。   “你明明答应我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以为我来世还会带你去青丘吗?”   狐狸明明想展现出一副恶狠狠的语气,最终却只是用鼻尖温柔地顶了顶陆非辞的额头:“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陆非辞笑了:“嗯,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   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半边身子已经麻痹,陆非辞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努力仰起头,却还是看不清狐狸那双漂亮的金眸。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刚一张口,大量鲜血便源源不断地涌出。   “从今往后……我还有十世……”   身子难以支撑地向后倒去,恍惚之中,有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他。   陆非辞摸索着,努力抬起手,搭上了九归的掌心。   他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可还是拼劲全力道:“我会用这十世……净化魔魂碎片……还有,陪你……”   黑眸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亮,犹如最耀眼的星星堙没在了黑夜里。   九归贴着他的额头,居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歇斯底里,相反,他微微一笑:“嗯,我会尽快找到你的。”   血月已过,魔焰已灭,而魔魂碎片流往世间,他和他还有数百的时间可以走遍神州大地。   故事没有终结,只是开始。 本书由 淡水猫咪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