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被厌弃的白月光   作者:东施娘   简介   18岁的霍佑青意外在27岁的自己身体里醒来,九年时光跨越,周遭一切都变了。   与他私交最好的发小掐着他脖子,一拳砸在他脸上,问候他祖宗。   平时爱对他嘘寒问暖的大学室友也一脸憎恶看着他。   霍佑青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个名字——   “戴沅”。   他们都为了戴沅而厌恶他。   霍佑青不认识戴沅。   以为自己失忆的霍佑青平静接受了周围人对他态度的转变,哪知道一觉睡醒。   他又回到18岁。   那个前一秒还恨不得杀了他给戴沅泄愤的发小正弯腰,一边抚摸他脸颊,一边柔声哄他:   “这里睡觉多凉啊?佑佑,我送你回去。”   说他会有报应的大学室友蹲在他脚前,小心给他贴创口贴,定定道。   “佑青,你脚上有一道小伤口。”   从此,霍佑青开始在两个时空穿梭。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佑青 ┃ 配角:戴亦莘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提前知道未来发展,人生会更好吗   立意:爱慕不应该是自私的、狭隘的、不留余地的 第一卷 谎言 第一章   霍佑青刚睁开眼,就挨了一拳。   那一拳猛然把他打倒在地。   还没能回过神,又被人抓起领子。   “霍佑青!”咬牙切齿喊他名字的人,露出的牙齿一瞬间像是大白鲨的牙齿,凶狠地似要将人碎尸万段,“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不许动小沅,不许动小沅!你是听不懂人话了吗?”   因为领子被蛮横提着,霍佑青有些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他费力地睁大眼,发现打他的人是他的发小。   只不过是成熟版的发小,一夜之间涨了好几岁。   “龚琅。”霍佑青唤出名字时,发小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那只提他衣领的手改掐住他脖子,手指不断地收紧,眼里的杀意愈渐浓烈。   “我杀了你算了,杀了你,你就再也没法伤害小沅了。”   缺氧带来的窒息让霍佑青止不住头晕目眩,他抬起雪白的手虚挣了几下,就无力地垂下去。   就在霍佑青以为自己会死在发小手里时,房间进来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把龚琅扯开了。   生理溢出的泪水略微阻碍了霍佑青的视线,他闭眼又睁开,好几回合后,终于认出后来进来的人。   很巧,他也认识。   是他的大学室友——仇问斐。   他的发小和大学室友站在一起。   仇问斐没有看他,只在跟龚琅说话,“小沅已经醒了,只是还很害怕。他让我来看着你,免得你太冲动。你毁了自己的前途去杀他,没必要。”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仇问斐提到他的时候,表情有着明显的厌恶。   霍佑青总算缓了过来,他撑起身体站起来,看了看不远处都比他记忆里大了好些岁的两个人,又转头看向周围。   这是一间病房,他还穿着蓝白条纹病服。   他抬手摸着仍在疼痛的脖子,抬腿朝洗手间去。   霍佑青的动作引起另外两人的注意,龚琅想说什么,但被同样眼里尽是防备和厌恶的仇问斐拦下,“别去管他,先去看小沅,这事不会那么容易完的,霍佑青绝对会尝到伤害小沅的报应。”   霍佑青踏入卫生间不是想上厕所,而是想验证一件事。他停在镜子前面,发现自己的脸果然也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   虽然五官还是他的五官,可年岁长了,还瘦了很多,病服套在身上,空空荡荡像个麻袋。   他的手还停留在脖子上,脖子被掐出了痕迹,越发衬得手白得如一团雪,脸颊因缺氧而泛起的红潮未退,亦同丹凤眼里的水汽。   霍佑青看到唇角的血,意识到是龚琅那一拳导致。他用手指将猩红血迹慢慢擦掉,想起自己看过的漫画书。   上周在图书馆等龚琅的时候,随手抽了本书出来,虽然是漫画书,但也看了下去。   书上讲的故事是一个人车祸后失去了五年的记忆,闹出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   他也失忆了吗?   他现在只有十八岁之前的记忆。   霍佑青没有头绪,他记得他昨晚睡觉前还在回龚琅的短信。龚琅约他周末出去玩,他不想去,对方缠了他好久,最后没有办法,他只好答应了。   结果睡醒睁开眼,就挨了龚琅一拳。   霍佑青听到洗手间外又有了动静,便走了出来,发现方才还在病房的龚琅和仇问斐都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他表哥。   表哥也跟记忆中不太一样了,现在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表哥提着水果进来,看到站在卫生间的霍佑青,先是叹了口气,再将病房门关上,一堆话像倒豆子一样泼了出来。   “佑佑,你让我怎么说你?你好端端干嘛又去招惹他们,你现在好不容易能回国过安生日子,就不能忘了那些人吗?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但这么多年,佑佑你也该看清楚了,那些人……”表哥说到这里,恨恨地哼了一声,“都是些薄情寡义之辈,以后总该下地狱的。”   霍佑青不太明白表哥一个无神论者怎么忽然开始诅咒人,诅咒的还是下地狱,他莫名有些想笑,但隐隐觉得这个时候不该笑。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懂。   于是,他开口,轻声道:“表哥,我想我应该失忆了。”   表哥骂骂咧咧的声音骤停。   那瞬间带着暖意的春风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吹进宽松的病服里。霍佑青把还放在脖子处的手垂下,慢慢眨了下眼。   -   表哥来的这个下午,霍佑青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现在二十七岁,不是十八岁,他丢失了九年的记忆。   他大一没读完,转去了国外读大学,回来后发现原先围着他转的人都围着另外一个人转,中间似乎又发生不少事,不过表哥不清楚。总之他在国内没待上几年,就再度出国了。   第二次出国是被逼的。   因为他差点把一个人撞死。   这事闹得很大,表哥想护住他都没能成功,据说他还跪着跟人道歉,道歉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今天是他刚回国三个月。   “失忆了也好,忘了原来的事情,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表哥说这话时,眼里透着满满的不放心,他怕自己这个表弟又做出这么过激的事情,不得不将人手紧紧攥着,“佑佑,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姨妈姨父想想。”   霍佑青的父母很早就离世了,因家产丰厚,又有舅舅舅妈帮衬照顾,其实日子过得不惨,甚至可以说从小到大,他像别人眼里的小王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小王子长大后,竟引得人人都讨厌。   霍佑青安抚地对表哥笑笑,继而用指纹解锁了手机。手机里没多少东西,长大后的他好像不热衷玩游戏,也没什么社交,连朋友圈都不发。   短信倒是有些内容,是龚琅他们发的消息,都是威胁他的话,要他不要再伤害戴沅,不然后果自负。   戴沅,就是表哥口中他差点撞死的人,他跪下道歉的对象也是戴沅,同样这一次,他绑架了戴沅。   霍佑青在脑海里搜索了许久“戴沅”这个名字,确定自己不认识。   表哥陪他呆了一下午,要回家了,临走前,他不放心地吩咐霍佑青,“有什么事打表哥电话,你……别冲动。”   霍佑青点点头,等表哥离开后,他躺在病床上,盯着窗外的树看。   身上的伤口重新请了医生过来看,嘴角被打破了,好在喉咙没什么事。他第一次见到龚琅他们恨他的眼神,有些意外,也有些难过。   但只有十八岁记忆的霍佑青心想,如果他像表哥口中那样,真做了这么多偏激的事,他们是该恨他。   不过还是没有实质感。   谁忽然间少了九年记忆,应该都没办法那么快接受。   霍佑青爬起来准备去洗把脸,病房门忽然开了。明明是医院,但好像没人能管一样。   他看着龚琅满脸怒容走进来,一脚踹在他的病床上。   “我艹你祖宗!”   龚琅用的力气很大,把病床都踹动了,霍佑青本是准备起身,算得上虚虚坐着,这一踹,他身体重心不稳向后倒。   脑袋砸到了床头。   继而没了意识。   -   “佑佑……”   “佑佑……”   “佑佑!”声音提高了些。   霍佑青睫羽一颤,睁开了眼。眼帘进入的是一张俊朗的脸,是……年轻的龚琅。   龚琅弯下腰,一边用手指轻摸他的脸,一边柔声说:“怎么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他说的时候,眼睛近乎贪婪地盯着面前的人。霍佑青刚从睡梦中醒来,丹凤眼似蒙着一层雾,抬眼望他,带着股林间小鹿的纯气。从额头到后颈,都是雪白的,还格外嫩,他不过稍微摸了两下,就惹得肌肤溢出水红。   龚琅唇角笑意更深,想再多说两句时,霍佑青忽然坐直了身体,还打下他的手,“别碰我。”   龚琅笑意凝固了,他皱眉,“佑佑?”   霍佑青没再开口,他环视周围,发现自己居然在网吧包厢,开口说了第二句话,“我要回家。”   “好,我送你回……”   龚琅的话没能说完,就被霍佑青的第三句话打断。   “我自己回去,你别跟着我。” 第二章   霍佑青飞快地离开网吧,只是没走多远,就被追出来的龚琅抓住手臂。   “佑佑,我送你回去吧。”龚琅又急又快地说,像是很怕霍佑青拒绝他,“你家司机今天没有跟来,是我带你出来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你让我送你好吗?”   霍佑青沉默一小会,还是把手抽了出来,“不用了。”   “为什么?!那个……佑佑,我没有想凶你,我只是不知道你怎么忽然就生我气,不愿意让我送你回家。”龚琅眉眼下垂,表情委屈。   与此同时,霍佑青脑海里浮现的是另外一个龚琅。   一个比现在龚琅年纪大好几岁,满脸怒气,冲着他说脏话,打他的龚琅。   他现在脑子很乱,他上一秒还在医院,但下一秒就出现在网吧包厢,不仅如此,龚琅也变了。   他本来已经快接受自己失忆的事实,忽然间又回到九年前。   难道是梦?   还是他疯了?   霍佑青想独自冷静冷静,而且就算他现在要和别人待在一起,这个人也不能是龚琅。   于是,他对龚琅摇头,“我想自己回家。”   龚琅将唇抿紧,不开口也不离开,只盯着霍佑青。霍佑青不愿意与龚琅僵持,所以直接转身走了。   他打了电话给家里司机,然后坐在街边的长椅等人来。   等待的时间里,霍佑青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他抬头看去,发现是仇问斐。   他在医院见到的第二个人,也是他的大学室友。   仇问斐像是刚从超市出来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正朝这边走来。   同时,霍佑青看到自己家里的车。他没有回应仇问斐,在对方的注视下直接上了车。   仇问斐朝这边赶来的脚步停住了。   霍佑青没有多看,他有些疲倦地靠在座位上,让司机送他回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龚琅发来的短信,让他到家后回个平安短信。   霍佑青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没有回复。   在家里窝了许久,霍佑青才打起点精神。日历显示今天是周六,明天下午该返校。   -   第二天早上,霍佑青起床第一件事是跑到盥洗室照镜子,还是十八岁的他,没有变成二十七岁。   也许只是一场梦,但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   下午返校,难免要见到仇问斐。   霍佑青到宿舍时,宿舍里已经有四个人。他们宿舍是六人间,三个外地人,剩下的都是本地的。   寝室长从电脑前抬起头,招呼了霍佑青一声,“小霍,你回来了啊,嗯?稀奇了,龚琅怎么没送你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本来站在洗手池那边的仇问斐迅速抬眼望过来。   霍佑青表情如常,他把自己的包放在桌子上,“我自己来了。”   他没有解释什么,事实上龚琅提出来要跟他一起回学校,但被他拒绝了。   龚琅跟他初中就认识,然后龚琅一直跟他一个学校,大学也在一块,外人时常说他们两个形影不离,确切说龚琅总围着霍佑青转。   霍佑青放下包,便去洗手池那边洗手。手洗到一半,手臂挨上一个热烘烘的身体,“你昨天看到我了,对吗?你怎么不理我,佑青。”   霍佑青垂着眼,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身体先做出反应,往旁边躲了躲。   一旁的仇问斐眸色转暗,他没说什么,只是很主动地拿纸巾帮霍佑青擦手,没擦两下,对方的手如鱼一般游走了。   “我自己来就好。”霍佑青依旧垂着眼,不看仇问斐的脸,径直离开。   没过多久,宿舍的人都回来了,他们准备去食堂吃晚饭,霍佑青说自己不饿,没有跟着一起去。   空落的宿舍里,他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发呆。   霍佑青还在想那个梦。   想得太过认真,都没有听到脚步声,直到余光瞥到身影,才意识到有人进了宿舍。他坐直身体,对上龚琅的脸。   龚琅眼里尽是红血丝,像是一夜没睡,他在霍佑青面前蹲下,是个很卑微的姿态,“佑佑,你不要不理我,我不该带你去网吧,我真的……我太蠢了,他们说网吧热闹,打游戏有氛围感,我忘了你不喜欢这种地方,我下次再也不带你去了。你别再生我气了,要不你打我?你打我几下,打多重都行,只要你理一理我。”   他抓起霍佑青的手,往自己脸上抽,刚抽一下,就见到霍佑青蹙着眉,想将手收回来。   龚琅猛然收紧手,不让霍佑青把手收回来,“佑佑,我错了,你原谅我。”   霍佑青眉头蹙紧,又缓缓松开,“我……我不是因为网吧的事生你气。”   “那是因为什么?”龚琅追问。   霍佑青神色有些迷茫,“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我梦见……”   “嗯?”   “我梦见你打我,还——”   话没能说完,龚琅已经笑了起来,他失笑地看着霍佑青,“我怎么可能打你?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对你动手。就因为在网吧做了一个梦,你就生我气,佑佑,你也太不讲理了,害得我这两天难受死了。”   不仅语气黏黏糊糊的,动作也黏黏糊糊。   龚琅侧过头亲吻霍佑青的手心,垂着的眼睫努力地试着将欲望藏起来。   霍佑青正因为龚琅的话稍稍出神,等回过神,不由迅速收回手。他扯过桌上的湿纸巾将手心擦了好几遍,“你别亲我手,那个梦很真实。”   “再真实也只是一个梦。”龚琅还蹲着,他比先前看上去要开心许多,“还没吃晚餐吧?我们去外面吃,我记得上次你很喜欢那家法国餐厅的甜点,去吃一点好吗?”   霍佑青仍有些犹豫,但他也怕那只是一场梦,不能仅仅因为一场梦就破坏他和龚琅的感情。   -   被龚琅送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霍佑青跟室友们打了声招呼,就去洗澡,上床睡觉。睡觉前,仇问斐走到他床边问他:“明早想吃什么?我去晨跑,给你带。”   有其他室友听到了,纷纷说自己想吃什么。   仇问斐没回应,只盯着刚洗完澡的霍佑青看。   霍佑青嫌热,睡衣穿的都是短袖短裤,他此时正趴在床上,把骨肉匀称的小腿露在外面。四件套是真丝的,托着一团雪,白晃晃地刺人眼睛。   被盯的人唔了一声,侧头说:“不用了,龚琅说明天给我带早餐。”   仇问斐扯了下唇,强压下眼里的不悦,“好,早点睡。”   -   睡醒时,霍佑青还有些困,他迷迷瞪瞪想下床去上厕所,可入眼的不是宿舍环境,是医院,还有红着眼的表哥。   表哥看到他醒了,几乎是立刻扑了过来,“你头还疼不疼啊?能不能听清表哥说话?龚琅那个畜生,他是真想要你的命,在医院差点杀了你一次不够,我一走,他又来……亏我原来还觉得他除了太黏你,没什么不好的……”   他是又做梦了吗? 第三章   表哥还有工作,不能陪霍佑青待太久。   单人病房里,霍佑青盯着手机发呆。   似乎不是梦。   他又回到九年后。   表哥说龚琅冲进来袭击了他,导致他头撞到床头,昏迷了整整一天。表哥虽然很气愤,但龚琅那些人如今家大业大,还联手起来,他们完全斗不过。   “那些人?”霍佑青捕捉到重点词,“除了龚琅和仇问斐,还有谁?”   表哥艰难地挤出一抹笑,“佑佑,我们不去想这些了。”   表哥好像很怕他听到那些人的人名,会变得很难过。   霍佑青本想再问,但看到表哥的表情,还是放弃了,他不想表哥为难。   表哥离开没多久,医院护士通知霍佑青去另外一栋楼做检查,等电梯的时候,霍佑青看到了熟人。   是龚琅,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穿病服的人,因为穿病服的人低着头,霍佑青没能看清脸,只看得出对方身量瘦高,但他猜那个人应该是戴沅。   “叮——”   电梯到了。   霍佑青收回眼神,踏入电梯。   转眼过去几天,表哥接他出院。   在车上,表哥絮絮叨叨跟他说买了很多菜,回去做给他吃,又说他身体还没有彻底好,表哥想让他搬过来住。   霍佑青看着窗外景色,忽然道:“舅舅舅妈呢?”   他住院这几天,舅舅舅妈一直没有来看过他,当然,也没有其他人,来看望他的人只有表哥。   表哥默了一瞬,“前几年走了。”   霍佑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闷闷坐着。   “人总有生老病死的,他们走得不痛苦。”表哥分出神安慰霍佑青,“我现在也一个人住,你搬过来,我们两兄弟在一块,挺好的。”   霍佑青没有拒绝。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自己会不会睡个觉,又回到十八岁那年,但一直没有。如果他真的要在九年后生活下去,总要重新开始,跟龚琅,跟仇问斐那些人都划清界限。   他不认识戴沅,也对伤害戴沅没有兴趣。   当务之急,他应该先找份工作。   表哥说他回国内还没有找工作,虽然有存款,表哥也愿意养着他,但霍佑青想自己现在是27岁,该自己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   再者,找点事情做,也不会太无聊。   霍佑青还住在原来的住宅,出院当天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就搬到了表哥那里。舅舅舅妈离世后,表哥的日子似乎也落魄了不少,原来市中心的五百平平层变成了离市中心几站地铁的三室两厅。   -   霍佑青坐在地毯上,看自己的简历。   原来他到国外读的商科。   嗯?   他怎么会去读商科?   霍佑青想了一会,自然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现在根本不清楚商科,没办法拿这份简历去找工作。   他花了一下午时间重新修改简历,投简历。   几天后,收到一个面试电话。   霍佑青英文不错,西班牙语也会,所以他投的都是翻译类的工作,还真让他找到一份合适的。   不过是个短期工作。   雇主是一位外籍摄影师,需要在国内工作半年,所以要找一个能同声翻译的助理,工资待遇不错。   霍佑青去面试的时候,没有见到雇主本人,只见到另外一位,据说是雇主的经纪人。   经纪人看上去挺满意霍佑青,当天就签了合同,送霍佑青离开前,经纪人冷不丁问:“抱歉,霍先生,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您是同性恋者吗?”   霍佑青思索一番,“也许。”   经纪人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有些惊讶,“海德先生是同性恋者,我提前告诉你,是想让你无须担心,他从来不会对身边人下手。”说到末尾,经纪人调皮地眨了下眼,“其实如果不是霍先生长得这么好看,我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霍佑青自从知道雇主是Y国人,就不意外对方的性取向了。   但见到本人后,他才知道他的雇主其实是位华裔。   表哥知道霍佑青找到新工作,却显得忧心忡忡,“会不会是骗子?佑佑,你怎么这么快就跟人签合同?你该先跟我商量一下的,哎,你完全没这方面的经验,就去做翻译,对方怎么敢聘请你……”   霍佑青把剥好的橘子塞进表哥嘴里,“好了,合同已经签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可骗的,我虽然失忆,但眼力见还是有的,跟我签合同的人衣服不错。”   “嗯?”表哥表情疑惑。   上班第一天,霍佑青见到自己的雇主,对方是个典型的成功男士,但可能是搞艺术的原因,留着一头长发,不过不女气,是一张很英俊的脸,留着些许胡须。   三十多岁的年龄,眼角有一些细纹。   初见面,雇主对霍佑青很是冷淡,一天工作下来,霍佑青发现自己全程就是在一旁看雇主拍照。   从早上九点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霍佑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段时间他住在表哥那里,早睡早起,还会睡个午觉,这个点不禁犯困。   “困了?”成熟男人的声音突兀响起。   霍佑青侧眸看去,发现跟他说话的人是雇主——海德先生。   他将手里的咖啡递给霍佑青,一面用英语问霍佑青,“看了一天,感觉如何?”   “唔,不错。”霍佑青是个外行,他怕多说多错。   雇主挑了下眉,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答案,瞬间就抛下霍佑青,转去做别的事情。霍佑青喝了一口咖啡,继而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累,想睡觉。   -   连续工作一周后,记忆是十八岁的霍佑青尝到了社畜的痛苦,如果说第一天工作是无聊,后面几日他都忙得飞起,雇主的工作约单非常多,多到几乎每三个小时都要跟人对接工作。   雇主虽然不怎么跟他说话,但在跟合作方聊工作上非常仔细,所以霍佑青需要一直在旁边进行翻译,几天下来,他口干舌燥,还忍不住舔唇。   “别舔了,再舔要脱皮了。”雇主忽然中断工作,跟霍佑青说。   霍佑青虽然看似在工作,实际在神游太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到了他上床睡觉的时间,他耳朵进耳朵出的把雇主刚刚说的话翻译给合作方。   合作方一愣,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的唇,“我、我没……”   “抱歉,是我翻译错了。”霍佑青回过神,他看向雇主,发现对方眼神正直直看着自己,他挤出一抹笑,“谢谢海德先生关心。”   雇主转开脸,重新谈工作。   一日工作终于结束,霍佑青先去了一趟洗手间,他用清水洗了洗脸,再准备离开大楼。   没想到在楼下碰到雇主,雇主站在跑车旁边,问:“要我送你吗?”   霍佑青盯着那辆全球限量的跑车,可耻地心动了。   哪个男人不爱车呢?   “好。”他一口答应,果断坐上雇主的车。   报完表哥家里地址后,霍佑青乖乖坐好,忽然听到旁人发出一声轻笑。   “拜托,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要装吗?”   嗯?   霍佑青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雇主,雇主正看着前方,他的眉骨比一般人要高,不知道是不是混了些西方的血。眉眼下窝着一汪深潭,在灯光下显得熠熠。   “我没想到你居然敢投简历给我。”雇主看他一眼,又吐出两字,“戴沅……”   睡意忽然涌上来,霍佑青来不及问一个字,就昏睡了过去,再醒来,他发现自己在大学宿舍。   龚琅不知道在他床上躺了多久,此时正撑着头看他,“睡得像头小猪,睡饱没?睡饱起来吃早餐,我一大早起来去鑫达酒店买的。”   说到这里,他扯了下唇,笑有点轻蔑,“你们宿舍那个仇问斐,怎么那么不要脸啊,有我在,还巴巴地想给你带早餐,他带的早餐能吃?把我们佑佑肠胃弄坏了怎么办?”   霍佑青盯着近处的脸,问出一个问题,“戴沅是谁?” 第四章   “戴沅?”龚琅听到这个名字,却是露出比霍佑青更迷茫的神情,“谁?”   这个时候的龚琅也不认识戴沅吗?   霍佑青垂下眸。   不是梦。   不是失忆。   是18岁的他穿越到27岁的自己身上,然后不定时回来。   龚琅的脸倏然凑近,他已脱离迷茫,眼眸浮出不悦,“佑佑为什么要提一个叫戴沅的人?他是男是女,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喋喋不休,霍佑青只是推开他,自己坐起来。   掀开床帘,才发现仇问斐也在。   龚琅先前说话的声音不小,仇问斐似乎听到了,他朝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眼神。   霍佑青忍不住看向仇问斐,这样明面上就不对付的两个人为了戴沅,可以联手,一起对付他。   戴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佑佑,你看他做什么?”   霍佑青的脸被掰过去,龚琅指腹贴上他的脸颊,带着些许凉意。那股凉意直接带来不适,霍佑青抓下龚琅的手,“随便看看。”   他说完,就下床。   龚琅很快也跟着下床,他看着霍佑青居然就站在桌前换衣服,登时有些怒了,但碍于这里还有外人,他没有发作,只是尽力用自己身体挡住霍佑青。   霍佑青此时没心情管龚琅在想什么,他匆匆换完衣服洗漱好,就要离开宿舍。   “佑佑。”龚琅再一次追了过来,他不明白为什么霍佑青一觉睡醒,先是问一个叫戴沅的人,现在又不搭理他,“你今天早上不是没课吗?把早餐吃了再出去吧。”   “我不想吃,龚琅,我想一个人静静。”这是霍佑青如此认真地跟龚琅说话。   龚琅听出上次霍佑青在网吧说要自己回家和这次的区别,他心里闪过万千种念头,但面上仅仅流露出最温和的一种,带着点委屈,“好,那你要一个人静多久?我多久能来找你?”   霍佑青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我也不知道,再说吧。”   话落,他离开了。   霍佑青前所未有的想找到戴沅,他甚至有一种冲动,跑到学校论坛问有没有人认识戴沅。   最后他还是放弃这个念头。   找到戴沅又如何。   没有意义。   -   那天后,龚琅没有再来找霍佑青,但他每天都会在社交软件上跟霍佑青发消息,问霍佑青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一如既往让人送东西来霍佑青宿舍。   才几天,寝室长都开始问:“小霍,你那个……好兄弟怎么最近都不来找你了?他很忙吗?”   霍佑青不想碰龚琅送来的东西,可是送东西来的人一脸为难,说霍佑青不收,他们回去要挨骂。   霍佑青本想丢掉,但被宿舍其他人拦下。   “这么好的东西丢什么?”   “你前脚丢垃圾桶,后脚就会被人捡了去。”   霍佑青便把东西分给了室友,然后按照东西的价格折算成现金,转给龚琅。   霍佑青这段时间一直一个人走,他拒绝了室友的邀请,没成想这日他正从九教离开,手臂被人拽住,拖进了一间空教室。   “龚琅?”霍佑青被来人吓了一跳,看清面容后,登时要挣扎,“你做什么?放开我!”   龚琅将教室门关了,把人堵在桌子和墙壁间,他这段时间似乎过得极不好,瘦了不少。   他双臂死死控住霍佑青,一双眼似狼盯着人瞧,“不放!”   霍佑青拧了下眉,不得已将后背贴上墙壁,试图隔开些空间,可是他靠在墙壁上,龚琅却得寸进尺逼近,几乎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炙热的气息落在脸颊、耳朵和侧脖,过分的亲密接触瞬间让霍佑青不舒服,甚至感到恶心。   “龚琅!”他费力想推开龚琅,可挣扎半天还是被人抱得牢牢的。他厌烦地扭开脸,而龚琅像是没注意到霍佑青的表情,眼神早就落在霍佑青的脖子上。   又细又白。   一截雪。   似天鹅颈。   顺着腻白的颈子往上看,是被热气熏红的耳朵。   龚琅眸色越来越暗,就在他低头要一口含住的时候,霍佑青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你要我讨厌你吗?”   动作顿住。   龚琅闭了下眼,努力压下心里的燥热,“你这段时间一直不回我消息,给你送东西,你也不愿意收,非要把钱给我。佑佑,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你突然要这样对我?”   “我……”霍佑青不想把自己穿越到九年后的事情告诉龚琅,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多半会将他当成疯子,“我觉得我们之前关系太近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一拳猛然砸到霍佑青背后的墙壁。   霍佑青有些吃惊地看向龚琅,虽然他早见识过九年后的龚琅的粗暴,但他没想到现在的龚琅已有暴力倾向。   龚琅双眼不知何时变得赤红,“我不同意。”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多难才变成霍佑青身边最亲密的人,这些年明里暗里觊觎霍佑青的人如恒河沙数,都被他赶走了。   霍佑青父母离世得早,虽有舅舅舅妈照顾,处理人际关系上还是比较薄弱,他时常意识不到自己跟龚琅的亲密程度不像好兄弟,偶尔察觉不对,也被龚琅糊弄过去。   龚琅借着霍佑青这种特性,早就将人视为囊中物。现在霍佑青说不想跟他好了,他怎么肯允许。   见到人明显被自己吓到,龚琅生硬地退后一步,“总之你刚刚说的话我不同意的,没有缘由你单方面说,我就要答应。”语气缓和,“好了,我知道刚刚吓到你了,我也是太在乎你,佑佑,这个世上坏人太多了,你没有我在身边肯定会吃亏的。你待会要去哪,我陪……”   手机铃声响起。   龚琅拿出自己手机看了一眼,眉头不由皱起,他微微侧过身,接起电话。   两分钟后,他把电话挂断,“我现在要去公司一趟,等公司那边事情结束我再来找你,你好好吃饭。”   龚琅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张卡,强行塞到霍佑青手里,“密码是你生日,必须拿着,等我回来。”   龚琅家境很好,才上大学,他家已经给他分了一个公司在管,锻炼他的能力。   大概公司的事有些棘手,他很快就离开了教室。   霍佑青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徒生烦闷。   这时,他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佑青。”   仇问斐从龚琅刚刚离开的后门走进来,他一步步接近,边问:“你跟龚琅吵架了吗?”   霍佑青没想法告诉仇问斐他和龚琅的事,便摇摇头,他想离开教室,可仇问斐先一步挡住他,“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你看起来不太好。”   霍佑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手腕被龚琅勒红了,因为皮肤白,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用。”他活动了下手腕,“只是红了,不用去医务室,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想先离开。”   “等等。”   仇问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卡通创口贴,蹲下身,将创口贴贴在霍佑青的脚踝处。   “你这里出血了。”他仰起头,对霍佑青轻声说。 第五章   霍佑青被人照顾惯了,可今日看着仇问斐蹲在自己面前,却有一种怪异感涌上心头,他说了声谢谢,就绕开对方匆匆离开了。   若是原来他不会这样,现在他看到了龚琅和仇问斐九年后的样子,已经很难像原先那样与他们相处。   霍佑青把银行卡通过邮寄的方式给寄到了龚琅家里,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本来在讨论什么,见到他进来忽然停了声。   “小霍你回来了啊。”某个室友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霍佑青点点头,他径直走到自己衣柜前,先前出去一趟有些热,他想拿衣服去洗澡。   转过身,突然对上好几双眼。   霍佑青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室友,有些尴尬地转开脸,有些则问:“小霍你上学校论坛吗?”   霍佑青摇头。   问话的室友哦了一声,随后露出一个有些奇怪又有些尴尬的笑,“不上也好。”   -   学校论坛。   匿名帖子[惊!外语系霍同学跟男朋友分手了!]   回复:   “他哪里有男朋友,不要造谣好吗?”   “分手??”   “消息准确吗?”   “…”   一直刷到300多楼,楼主才跑出来说:“真分手了,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个吵架,霍同学的男朋友那表情像是要杀人,我看他不会那么简单分手哦,不过现在霍同学单身了,啧啧啧,不得了了。帖图为证。”   照片拍的有些抖,没拍清龚琅的脸,但把霍佑青的脸拍清楚了。   两个人应该是在宿舍走廊,清晨一梭光落在霍佑青身上,他微垂着头,低垂的睫羽浓黑,盈盈丹凤眼如水,抓住他手臂的人已经是个白肤,但霍佑青更白,仿佛有人拍照还给他举了一块打光板。   紧接楼主回复的留言画风突变,“霍佑青这张脸真的是杀器,我一个大直男看了都忍不住……他要是女生就好了。”   后面跟着一群骂这人的。   一时之间,舔颜的,吵架的,说霍佑青没有男朋友,两个人只是朋友,还有问霍佑青谁啊,怎么大家都知道他,帖子被顶到一千多条后被删了。   -   霍佑青虽然知道有学校论坛,但从来不去,自然也不知道上面对他的讨论。   但他最近发现偷偷看他的人好像有点多,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这日霍佑青坐在学校长椅上,听到一声“咔嚓”的拍照声。   他转头看去,发现是个陌生男生正举着手机。   对方一对上他的视线,脸就红了,慌张收起手机,又支支吾吾说:“我没拍……你,我拍你后面的树。”   霍佑青看了眼自己上方的百年老树,没说什么,起身走开方便那个男生拍照。   刚走开,手机响了。   “喂。”   电话那头是霍佑青的高中同学,关系还可以,原来会一起打球。   高中同学约霍佑青周末去他家山庄玩,“我爸新建好的,一起来玩吧,可以烧烤,钓鱼,游泳,什么都能玩,还装了个vr室,我叫了好些我们原来一起玩的同学,你也来啊。”   霍佑青不知道高中同学打电话的时候,龚琅正坐在旁边,听着扩音器里他的声音。   闲聊之后,高中同学笑眯眯等霍佑青挂了电话,用手肘撞了下一旁的龚琅,“你到底在搞什么?明明是你家的山庄,非说我的,还让我约?”   龚琅没什么表情,“他跟我闹脾气。”   “哟,你怎么惹到他了?我记得他脾气一向很好。”   “鬼知道,他之前做了个梦,梦见我打他,就跟我闹,这次……。”龚琅没好气地说到一半停住,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   高中同学已经笑得倒在沙发上,“哈哈哈,这也太可爱了吧,梦到你打他就不跟你好了。”   “别笑了,你认识一个叫戴沅的人吗?”龚琅皱眉,“帮我查查。”   另外一边。   霍佑青接完高中同学电话,往图书馆方向走,走到一半,有人挡在他面前。   那人什么话都没说,塞个东西到霍佑青怀里就跑了。   是一封蓝色的信。   霍佑青正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收到信,就看到了信封角落很小的字体——   “戴亦莘寄”。   一个很像女孩的名字,可给他信的人是男生。   霍佑青看着这个名字,却想起另外一个姓戴的人,他没有思索地追上去,想喊住那个男生。   “那位同学,你等一下……”   他追到半途,脚被地上不平的地砖绊了一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摔去。   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他意识模糊地闭上眼,又费力地睁开。   “醒了?醒了就下车吧,到了。”   驾驶座的男人手指夹着根烟,语气轻飘飘地说。   春夜的风带着独有的暖意,霍佑青抬手抚住额头,等残余的疼痛感觉彻底消散,才看向旁边的男人。雇主挪开夹着香烟的手指,迎着霍佑青的目光,不徐不疾吹了口烟圈,“怎么?不愿意离开了?”   白色烟圈从薄唇间溢出,散于风中。   霍佑青不喜欢烟味,当即往后避了避。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二十七岁这一年,不由地蹙眉。   发生在他身上的穿越似乎没有规律。   勉强收拾好心情,霍佑青开口:“抱歉,我刚刚睡着了。”话一顿,问起另外一件事,“你先前说戴沅……”   雇主扯唇笑笑,继续抽烟,似乎不准备回答霍佑青这个问题。   霍佑青在这种沉默中,想再度开口时,听到不远处表哥的声音。   表哥看到在跑车上的霍佑青,快步走了过来,他先扫了一眼驾驶座的男人,再对霍佑青低声说:“佑佑,先下来。”   然后又对雇主说:“您好,我是霍佑青的表哥,谢谢你送他回来,请问您是?”   霍佑青知道雇主不善中文,便主动接话,“他是我老板,是外国人,不会中文。”   两兄弟对话的时候,雇主一直在旁边盯着,他那根烟已经燃尽,见到霍佑青要解开安全带,出声道:“不介绍一下吗?”   霍佑青心知今晚不再是谈戴沅的好时机,于是平静地介绍了下表哥的身份,就跟雇主道了再见。   只是临下车的时候,雇主问:“明日会准时上班?”   话里似有话。   雾蒙蒙夜色里,雇主的眼神显得模糊不清。   霍佑青已经下车,他回头望了眼雇主,答了声“会”,就跟表哥走进小区里。   签合同的时候,他有仔细看过,就算要辞职,也要提前一个月提。   回去的路上,表哥的表情不太好看,“你那个老板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霍佑青认同表哥的想法,光是从他这几天的上班时长来看。   “要不辞职吧?”表哥小心翼翼地向霍佑青建议,见人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补充道,“我觉得你这份工作早起晚归,你看你又瘦了,我这几天有帮你物色新工作,我一个熟人那里正好缺人,也是做翻译的,是文稿翻译,可以不用出门。”   霍佑青想了下,“我还是想出门,不过表哥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表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翌日。   霍佑青生病了。   他醒来就发现自己头重脚轻,额头还滚烫。表哥已经出门去上班,而家里医药箱的药都过期了。   霍佑青站在客厅地毯上发了五分钟呆,决定请假去医院看病。他从没单独去过医院,上次在二十七岁身体醒来,是他仅有的单独在医院的经历。   靠打车,霍佑青去到离他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但站在门诊大厅的他不禁迟疑。   原来都是看家庭医生,如果家庭医生解决不了,也是车直接开进医院,人送到病房。   现在他应该做什么?   霍佑青巡视一周,看到一个咨询台,犹豫地走上前。   导诊护士得知霍佑青的来意,飞快地帮霍佑青挂好号,并告诉霍佑青坐门诊几号电梯上去。   呼吸内科人头攒动,霍佑青排了许久的队,终于听到叫他的名字,可当他一踏进诊室,目光不期然遇上一个熟人。   仇问斐穿着白大褂坐在电脑后,他手指间的黑色中性笔轻轻一转,眼神极冷,“什么事?”   霍佑青一路上烧得厉害,根本没看自己挂号的医生叫什么姓什么,他见到仇问斐,才想起对方学的医。   他们宿舍是混系寝。   霍佑青在看病和不看病直接离开中纠结了五秒,最后还是病毒战胜了,他在仇问斐侧边的凳子坐下,“感冒,发热。”   仇问斐似乎呵了一声,又好像没有。他从酒精盒里拿出一根体温计递给霍佑青。霍佑青没接,他盯着那根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体温计,有些犯洁癖了。   体温计被重新放回酒精盒,仇问斐语气更冷淡,“不想量就走。”   霍佑青向来不是什么可以随便任人揉捏的泥人。   他从出生以来,一直是被周围人宠着让着,第一次在二十七岁身体里醒来的那次被龚琅打,是他当时还没有弄清情况,加上表哥话里透出的信息是他先对戴沅动手,所以他默默受了。   霍佑青没有再看仇问斐,站起来径直要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仇问斐的声音传来,“站住。”   仇问斐快步走过来,他用手将诊室的门关上,眼神带着肉眼可见的不耐烦,像是想摆脱霍佑青,但又不得不与其虚以为蛇,像是怕霍佑青离开诊室,给他添更为麻烦的事,“我给你换一根新的体温计,你坐回去。”   “不用了。”霍佑青声音哑哑的,说话都感觉自己喉咙带着烫意。他没精力去跟仇问斐纠缠,只想看时间够不够他重新挂个医生。   但不知道仇问斐误会了什么,他扣住霍佑青要开门的手,“够了,霍佑青,你那点把戏还没玩够吗?从我这里离开,你又准备去欺负小沅吗?”   有病。   霍佑青用力甩开仇问斐的手,开门往外走。他离开医院,去到马路对面的药店买退烧药,配冷水服下。   头晕目眩之际,手机响了。   打电话来的是雇主。   他说下午有个很重要的合作方,霍佑青必须要到场。   “我生病了。”霍佑青没什么力气地说。   雇主说:“我派人接你来公司。”   霍佑青吐了口气,把自己的地址发了过去,大概十几分钟后,一辆轿车停在药店外。   刚到公司,霍佑青就被塞进雇主的办公室,但那位很重要的合作方还没来,退烧药有助眠的效果,霍佑青渐觉疲乏,忍不住在雇主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睡着了。   睡到迷糊之际,好像有人停在他旁边。   霍佑青颤了下眼睫,没能抵抗药力睁开。   谁?   有蛇?   霍佑青在半睡半醒中蹙紧眉,黏湿的蛇信子在舔舐他的睫毛,弄得糟糕不堪。他费力想睁开眼,却不能做到,待睫羽湿透,蛇信子转移到眼皮。   发烧引起皮肤滚烫,连眼皮都是烫的,色雪而掺粉。   蛇信子一点点又长时间尝过灼烧的眼皮,似乎想舔破眼皮,直接含住里面的眼瞳。   恶心又令人胆寒,霍佑青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挣扎,他困于自己的梦魇中——   蛇压在他身上了,发出低喘声。   -   霍佑青猛然睁开眼,办公室空无一人,门口传来响声。   紧接着,雇主推门而入,看到睡在沙发上的霍佑青,眉尾微挑,“我们的睡美人终于睡醒了。” 第六章   雇主说罢见人没理自己,像是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愣愣躺着。他目光打量般在霍佑青脸上转了个圈,“睡个觉怎么把眼睛睡得这么?脸也红。”   短短两句话彻底触到霍佑青逆鳞。   对方提及眼睛,让他想到先前恶心的梦,提及脸,让他想起自己还是可怜的病患。   27岁身体里的18岁灵魂从未吃过这种社畜的苦。   霍佑青蹭的一下坐起,“我要辞职。”   吃了退烧药,喉咙依旧是哑的,说出的话声音也是低的,嗓音腔调让人以为他在撒娇。   这是霍佑青惯有的毛病,他从小就不爱看医生吃药,家里的阿嬷,舅舅舅妈一通哄,别说与他同辈的表哥,后来遇到龚琅,龚琅不过比他大几个月,也跟哄祖宗似的哄着霍佑青。   霍佑青知道这些人待他好,但他也的确不爱看医生,故而还是会闹脾气,但会收敛几分,敛几分的结果就是每每生病发脾气,说的话都似跟人撒娇般,不过他往往没自觉。   雇主本是靠在门上,看着这一幕,觉得稀奇,踏步进来,反手将门关上,“生气了?”   霍佑青没答这话,反问道:“刚刚有人进来吗?”   “除了我没旁人。”雇主走到沙发前,“你在这里睡得那么香,正好对方带了翻译过来,就没叫你。”   他低下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霍佑青,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不过还添了几句,“生气了?闹辞职?霍佑青,你还是小孩吗?”   叫他名字的时候,用的是蹩脚的中文。   十八岁还算不算小孩?   应该不算吧。   反正二十七岁肯定不算。   霍佑青扭开脸,把不知何时盖在他身上的毛毯放在一旁,“我会尽快打好辞呈报告,麻烦你批准。”   他站起来时头还有些晕,但在能忍受范围内。   霍佑青本来还没准备那么快辞职,毕竟这是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可今天的经历让他的心情坏到极点,无论是生病看医生遇到的是仇问斐,还是资本家雇主不做人,或是那个奇怪的梦。   他不由地抬手触碰自己的眼睑。   触碰到一半,视线晃入一张脸。   雇主被霍佑青这孩子气的行为弄笑了,笑得胸腔都发出震鸣,“我不知道你病得那么严重,请你吃晚餐当赔罪,走吧。”   霍佑青正想说不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下。   是表哥发来的。   表哥今晚要加班,问他能不能自己搞定晚餐。   表哥不在,那意味着他多半要吃盒饭,二十七岁的他没有阿姨给做饭。   霍佑青皱眉,眼神往还挂着笑的雇主身上瞧了瞧,被奴隶这么久,离职前宰对方一顿也没什么吧。   但霍佑青没想到雇主带他去的是一家私厨,环境不错,只是给他上的是粥。   雇主一眼就看出霍佑青的神色变化,他托着下巴,给自己倒酒,“你们这边生病都是喝粥吧,我应该没有弄错。”   霍佑青默默拿起勺子,好在粥的味道很好。   “你这样子……跟照片上真不像。”   按道理霍佑青应该敏锐地捕捉到异样之处,可他今天生病了,还病得难受。他慢一拍才把雇主的话听进去,抬起头时,对方已经在招手让老板再拿酒来。   霍佑青问:“什么照片?”   雇主眸光转回霍佑青身上,意味不明地轻笑,“简历上的照片。”   在答话的时候,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一张存在相机里的照片,眼前的青年被绑在椅子上,过长刘海下看过来的丹凤眼像刀,却是潋滟的刀。   高清像素下的照片能让人看得格外清楚。   潮红的脸颊,衬着凝着汗珠或是泪珠的乌睫,让人忍不住想将青年再弄得更惨一些。   再惨一点,让这把刀变成一滩水。   “你上次说戴沅。”霍佑青冷不丁响起的话打断雇主的思绪。   雇主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脸疑惑,“什么戴沅?”   老狐狸。   霍佑青抿了下唇。   -   喝粥喝得霍佑青出了一身汗,烧已经退了些,但浑身没什么力气。被雇主送到小区门口,他一眼看到了站在小区门口的表哥。   表哥已经认识这辆跑车,他上前用英文跟雇主打了招呼,就开车门让霍佑青下来。   等霍佑青脚踩到地面,表哥几乎瞬间发现霍佑青生病了。   他没有犹豫地转过身,让霍佑青爬上他的背,他准备将人背回去。而霍佑青一时忘了自己现在身体是二十七岁,他被人照顾惯了,也就老老实实爬上表哥的背。   雇主盯着这一幕,没说话。   他很认真地看着霍佑青跟小孩似的搂住自家表哥的脖子,还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背。   两兄弟不约而同地没理会雇主,表哥是故意不理会,霍佑青是忘了,他把脸贴在表哥背上,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霍佑青一醒来就收到了雇主发来的消息。   对方给他放了两天假,让他好好养病。   霍佑青回了一封辞职信过去。   表哥请了假在家照顾霍佑青,到下午时,闷不住又身体好了不少的他拉着表哥出门。   “去听音乐剧吧,我看到桌子上的票了。”霍佑青的话让表哥欲言又止。   他停顿,问:“表哥要和别人去看吗?那我……”   “不是。”表哥连忙摆手打断霍佑青的话,“这票是别人送的,你这几年都不爱看音乐剧了,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带你去,我怕你闷。”   霍佑青一直喜欢看音乐剧,不大明白为什么会闷,“闷?”   “前几年我和你看音乐剧,你没看多久就说胸口闷,要离开。”   霍佑青知道这九年他身上肯定发生不少事,但今日他格外不想去理会,他不想管戴沅是谁,也不想去想别的,他单纯想放松一下。   “这次不会闷的。”他如此对表哥说。   表哥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他拗不过霍佑青。   到了音乐剧演出厅,霍佑青找到自己位置坐下后,才仔细看起票。今天演出的剧是老剧《真爱不死》,他原先看过一次,但不妨碍他再看一次。   他虽然看得认真,可还是能注意到表哥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   捕捉到好几次视线后,霍佑青忍不住凑近问:“表哥,你为什么总看我?”   表哥声音含糊,“没有,我……我要去洗手间。”   一去就去了很久。   霍佑青等半天等不到人回来,对音乐剧的兴趣大减,起身去寻人。二十七岁的他跟表哥算得上相依为命。   办音乐剧的会厅不小,两头都有洗手间。霍佑青挑了左边的路,一直往前行。天花板垂下的巨大水晶吊灯熠彩夺目,走廊转角光影的末端停着一个人。   霍佑青理应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但偏偏余光看清那个人白皙侧脖上的纹身——   “佑”。   那个“佑”字很像霍佑青签名写的“佑”。   他小时候总把“佑”写得像“估”,弄得总有人叫他“霍估青”,讨厌被叫错名字的他养成习惯,在写完撇的那一笔,他总要再续个尾巴,尾巴延伸到单人旁上。   他脚步暂缓,朝旁看去。 第七章   先对上的是一双眼。   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形容看到的眼眸,琥珀色的瞳孔通透清澈,窝在眼尾上翘的深邃眸中。   顺着眼睛往下,是奇异透着媚气的唇。   眼前人很白,是无血色的苍白,白到青色的经脉轻松从煞白皮肤下透出形,直至藏进被黑色西装裹住的修长身体。   他站在转角处,这里的光线比先前的大厅要晦暗些许,导致他的小半个身体似隐在暗处,连同一只琥珀眼也看上去比旁边的眼睛要暗,大概是太暗,一瞬间让人联想到兽类的眼睛,但再仔细看看,又不像了。   不像个活人。   这是霍佑青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   好高。   这是霍佑青对这个人的第二印象。   霍佑青不矮,身高算得上男性当中比较优越的,可眼前的男人比他还要高上不少。   他默默对比了一下,对方似乎比他高上一个头。   莫名的,也有可能由于身高的碾压,霍佑青对眼前人突生几分厌恶。   在霍佑青将视线停留在男人身上的时候,对方也看着霍佑青。毫不掩饰的视线,也许比霍佑青看他时更早看过来。   在沉默中的对视中,男人率先有了反应——他轻颤眼睫,脚步也往后退,脆弱感迅速包裹住他,他俨然成了一个可怜人,仿佛面前有什么让他极其恐惧的人或事。   他面前只有霍佑青。   霍佑青眉心微蹙。   真奇怪,明明对方比他还要高,可这幅可怜样子一点都不违和。   没等他想明白男人为何要露出害怕神情,一道身影急急冲到他跟前,将他与男人隔开。   来者是认识的人。   霍佑青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仇问斐,再看看被仇问斐护在身后的人,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仇问斐用自己做阻挡物,像只老母鸡护住身后的男人。他不悦地盯着霍佑青,“你又想做什么?”   霍佑青不回答仇问斐的问题,他越过仇问斐,视线重新落于那个男人身上。   像是要记住那张脸,他很认真地又看了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他猜肯定是他表哥打电话给他。   霍佑青没猜错,表哥去洗手间后又去抽了个烟,因为知道霍佑青不喜欢烟味,特意出去散了会味,结果回来没看到人,连忙拨打电话过来。   回程的路上,霍佑青坐在车上,冷不丁说:“表哥,我好像见到那个叫戴沅的人了。”   表哥立刻就看了过来,“佑佑……”   “我没事,表哥看前面。”霍佑青顿了顿,诚实地说,“虽然没记忆,但的确一见到他就不知道为什么挺不喜欢他,不过我不会再做出以前的那种事了。”   为了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他还核对了一下,“戴沅脖子上是不是有个纹身?”   表哥脸色难看地点头。   霍佑青起了兴趣,“是‘佑’字?”   表哥再度点头,脸色愈发难看。   “为什么是‘佑’字?那字体像是我的字。”   表哥瞥瞥霍佑青,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字就是你、你的字……佑佑,算了,我跟你说实话,那纹身就是你纹的,你说要戴沅一辈子当你的狗。”   霍佑青怎么想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毕竟实际年龄才十八岁,被表哥的话震住了。   好一会,他才问:“是我亲口跟你说的吗?”   表哥长叹了一口气,“就是你亲口说的,所以我才……”表哥憋回去几个字,“你说有了这个纹身,龚琅他们见到戴沅就不得不想到你。”   霍佑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表哥说的事是他没有做过,可又是未来的他做的事。   未来的他这么恐怖偏激吗?   难怪龚琅他们都讨厌他。   这是霍佑青来到二十七岁的世界第一次叹气。   大概是得知自己还做出纹身这等恶事,霍佑青今夜睡得格外不安稳,等醒来,表哥的脸离他特别近。   很快,霍佑青发现了眼前的表哥是年轻的表哥,对方见到他醒了,打了个哈欠,抬手将头顶翘起的头发往下一摸,“小祖宗,你终于醒了,你说你,怎么摔一跤都能把自己摔晕?”   二十几岁的表哥刚入社会的几年里,迎来了晚到的叛逆期。叛逆期的他生了反骨,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沦为表弟的老妈子,所以每次他爸妈让他照顾霍佑青,他都心不甘情不愿。   霍佑青看到表哥,就明白自己回到十八岁,他通过对方的话想起自己上次穿越前的记忆——他去追一个给他塞信的男生,结果不小心摔倒,摔倒的时候,他还捏着那封信。   “我晕了多久?还有,表哥你看到我手里的信了吗?”霍佑青问。   “差不多五个小时吧。”表哥露出迷茫的神情,“什么信?你大学室友给我爸妈打的电话,我去医务室接你的时候,没看到你手里有信啊?掉了一封信?你要不要问问你室友?”   “我手机。”霍佑青对表哥伸出手。   表哥本能地听话去床头柜拿了手机过来,等要递的时候,又意识到自己开始当老妈子,他手指紧了紧,可是当他看到霍佑青明显比前几日苍白的脸,还有被包扎好的手肘和膝盖,便默默把手机递了过去。   这一跤摔得不算严重,但手肘和膝盖都摔破了皮。   霍佑青把电话打给寝室长,却得知送他去医务室的人是仇问斐。   他不太想联系仇问斐。   罢了,只是一封信。   霍佑青将手机翻盖在被子上。   -   摔了一跤,结果晕了五个小时,这件事引起舅舅舅妈的高度关注,甚至直接从国外飞了回来,陪霍佑青去医院做检查。   霍佑青在知道舅舅舅妈在几年后会离世,这一次不由地黏人,只可惜舅舅在国外的生意正在紧要关头,不能在国内待太久,知道霍佑青没什么大碍后,又匆匆出国了。   表哥见自己爸妈一走,内心的反骨又冒了出来,果断离开霍家,用行动表示自己不当老妈子。霍佑青并不在意表哥此时的叛逆,舅舅帮他跟学校请了几天假,他索性在家里休息。   只是没想到龚琅会来。   龚琅站在霍家门口给霍佑青发消息,说他知道他晕倒的事,连夜开车回的A城,想见见他。   一开始霍佑青不知道人在自己家门口,还是家里的阿姨发现的。阿姨认识龚琅,招呼龚琅进来,但龚琅却是苦笑着摇摇头,说自己惹佑佑生气了。   阿姨把话转述给霍佑青时,霍佑青正在打游戏。   他顿了一下,“不用管。”   后半夜霍佑青起床上厕所,余光瞥到窗帘时,他脚步略停,然后转了个弯走向落地窗。窗帘被拉开一角后,路灯下的身影暴露在霍佑青的视线中。   龚琅还站在那里。   霍佑青把窗帘拉紧,重新躺回床上。   第二天早上。   阿姨一边给霍佑青端早餐,一边说:“佑佑,你那个同学还在外面,要不要让他进来啊?瞧着怪可怜的哟。”   霍佑青放下牛奶杯站起身,慢慢踱步到门口。   几乎他一现身,龚琅就抱了上来。   吹了一夜的风,龚琅身上很凉,霍佑青要推开的手不免一顿。 第八章   龚琅生病了,病到一抱住霍佑青,眼睛就阖上,整个身体往下滑。   霍佑青只好叫家里的司机帮人背到房子里,又打电话请自己的家庭医生过来。   家庭医生下楼的时候,霍佑青正坐在钢琴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琴键,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他怎么样?”   家庭医生告诉霍佑青龚琅的病再晚一点就可能拖成肺炎,至少要休息好几天。   霍佑青犹豫了一会,还是没给龚琅家打去电话。   龚琅家很有钱,但龚琅一定程度上不太受宠,这个不受宠是狭义,且跟他哥有关系。   龚琅上面还有一位哥哥,据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原先龚琅也是娇养着,直到他哥从国外读完书回国,以雷霆之势把自己这个弟弟收拾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又勒令龚琅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惯着龚琅。   若龚琅他哥知道龚琅在他家门口站了一天一夜把自己弄生病了,也许会在病房就用皮带抽龚琅。   最可怕的是他哥直接上门来找龚琅。   霍佑青回忆了下龚家大哥的模样,还是停下要拨出的电话。他让家里的阿姨去照顾龚琅,自己坐在光线和煦的落地窗前,将琴谱翻开,一曲又一曲的乐声从指尖弥漫开。   不知弹了多久,身体从后面被人抱住。   “佑佑。”   抱他的人将略沉的头压在他肩膀上,霍佑青没有回头,龚琅抱了一会后,主动松手在霍佑青旁边坐下,他烧刚退,整个人困顿不堪,却又固执地要守在霍佑青身边。   他守了霍佑青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霍佑青的性子,既冷漠又温软,按道理说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可偏偏杂糅在霍佑青一个人身上。   好不容易靠苦肉计住进了霍佑青的家里,他才不会轻易离开。   龚琅小心地把头靠在霍佑青肩膀处,过了一会,手臂环上霍佑青的腰。这个动作让霍佑青蹙了蹙眉,他想把人推开,可眼神看到龚琅发白的唇瓣,还是什么都没做。   -   龚琅在霍佑青家里待了足足三天。   第四天,霍佑青把不知何时压住他半边身体的人踹下了床,被踢下床的人好脾气地爬坐在地毯上,冲着霍佑青笑,“佑佑,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病好了。”是陈述句。   龚琅唔了一声,他把下巴抵在床边,是个卖乖的样子,“多亏佑佑照顾我,我是好了,但——”他见霍佑青想开口,急忙打断,“我丢下公司的事连夜开车过来,被我哥知道了。我现在回去,肯定会被我哥打得半死不活。我哥下周要出国,我想等他出国再回去,那时候他气肯定消得差不多了。   “我的其他住处,我哥都知道,去酒店,两个小时我哥就会杀过来。佑佑,你再收留我几天,就几天。”   龚琅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霍佑青本来对龚琅的电话没兴趣,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结果在外放的电话声里听到——   “龚琅,我知道你在霍佑青那里,我现在开车过来,你收拾一下。”   是龚琅他哥的声音。   十分钟后,霍佑青和龚琅坐上开往高中同学说的山庄的车。   等车开了半个小时,霍佑青才反应过来,他不需要那么害怕龚琅他哥,只要把龚琅从他家里赶出去就好。   眸光一转,看着外面越来越陌生的环境,霍佑青把“停车”两个字默默吞了回去。   如果说是未来的他先对戴沅做出不好的事,未来的龚琅他们讨厌他情有可原,现在的龚琅并没有做错什么。   毕竟是多年的朋友。   -   由于出来的匆忙,连衣服都没有带。   龚琅自告奋勇说他开车去买衣服,让霍佑青吃点东西再睡一觉,他看出霍佑青先前没睡够。   一收到龚琅短信就提前赶到山庄的高中同学也在旁边应声:“是啊,佑佑,你先回房间休息,我和龚子去买衣服。”   霍佑青没太反应地点点头。   这座山庄建在半山腰上,窗户推开,能看到远方的云雾,白白蒙蒙如雪糕上的奶油轻轻地围着。霍佑青坐在阳台,无聊地玩着手机,忽然收到社交软件消息。   [仇问斐:你身体好些了吗?]   [仇问斐:你养在宿舍的绿植,我帮你浇了水。]   [仇问斐: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仇问斐:或者我可以去看你吗?]   霍佑青没回。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仇问斐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仇问斐:上次你晕倒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我把那封信放在你桌子上,但是前几天你那个叫龚琅的朋友来到宿舍,把那封信拿走了。]   这个信息让霍佑青顿了一下,仇问斐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仇问斐:你朋友当时就拆开信看了,表情挺难看的。]   霍佑青回复:“我知道了,谢谢。”   仇问斐几乎秒回,说不用谢,还发了个表情包过来。   龚琅他们还没回,霍佑青无聊地看了会风景,就躺在床上假寐,没成想真睡了过去,而且又睡回了二十七岁。   雇主收到了他那封辞职信,并没有回复,转而是经纪人跟他交接,说他虽然提了辞职,但根据合同,未来一个月他还是需要到公司报道。   上班就上班,左右不过是坚持一个月。   霍佑青面无表情地想,一边把脖子上的领带打好。   抵达公司时尚早,在二十七岁的时空待了一段日子,他已经开始学泡咖啡。霍佑青站在茶水间,给自己冲咖啡,冲到一半,有几个人结伴进来。   “听说今天那位先生会过来。”   “那我们不是可以看到他的工作现场?”   “别想了,那位先生可能只是来找老板,再者你们难道不清楚他已经不拍了吗?就算拍,每次都要清场。”   同事的谈话没有引起霍佑青的注意,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手下的咖啡。大抵太过认真,旁边有人轻笑,还主动搭话,“我帮帮你吧。”   说话的人是一位年轻男同事,平时打扮很潮。   霍佑青看向对方,眨眨眼,把位置让了出去。因为是自己的咖啡,他盯得很认真,不知道为什么,同事的脸颊越来越红,红到他都无法忽视,只能问:“你生病了吗?”   男同事连忙摇摇头,声音比先前小了不少,“没有。”   霍佑青还想说什么,茶水间的门被敲响了两下,门口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好意思,你们泡的咖啡太香了,我想问问是什么牌子?”   清越的声音伴着滚水落入瓷杯的动静,霍佑青回头对上一双琥珀眼。   琥珀眼的主人在看到霍佑青时,很轻地眨了下眼。   不知道是不是霍佑青的错觉。   霍佑青后来才知道他的同事们谈论的人是戴沅,也是后来才知道戴沅曾经是一位名气很高的摄影师,和他的雇主海德先生是师兄弟的关系。   据同事们说戴沅明显天赋更高,只可惜他已经不拍了。   原来雇主和戴沅认识,难怪那天在车上跟他提起戴沅。   霍佑青连当天的班都没有上完,就直接去找了雇主的经纪人,提合约违约需要赔付的钱。   为了自己好,也是为了戴沅好,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跟戴沅有关系的人多接触。雇主是戴沅的师兄,说不定也想替戴沅报仇。   他在公司里没什么东西,甚至都不需要一个纸箱子收拾,空着手就离开了,只是在快离开公司大厦的时候,有人追了上来。   “等一下!”   追上来的人挡在他面前,诡丽苍白的脸上露出怯弱不安的表情,“上次阿琅他们对你做的事,我替他们跟你说抱歉,希望你能原谅他们。还有,我师兄只是一时生气,才故意聘用你,他刚刚跟我说,他已经不生气了,想你回去上班。霍佑青,你可以回去上班了,师兄不会因为我再故意折腾你的。”   霍佑青停下脚步,他想跟戴沅说清楚一些事情。   “不用了,你不用替他们道歉,也不需要跟我道歉,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你看到我绕开走就行。”他看了眼戴沅脖子上的纹身,“那个纹身……应该能洗掉吧?”   霍佑青自觉自己语气稳定,心态平静,但眼前的人却忽然沉默了。那双先前还浮着惧怕、歉意等情绪的琥珀眼变得晦暗,像瞬间晴转阴的天色,阴云之下无人知晓是摧毁式的暴风雨,或是一场绵绵小雨。   霍佑青莫名开始不舒服,决定不再多开口,径直离开,可在经过那个人的身旁时,他的手被抓住。   那个站在艳阳下,指尖都泛着冰冷的苍白青年冲他轻轻一笑,“果然,你不记得我了。”   后两个字是无声的口型,但霍佑青读懂了。   戴沅叫他哥哥。 第九章   戴沅叫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出现不符年龄的依赖。   违和感刹那间涌上霍佑青心头。   可能比眨眼更快的速度,霍佑青把手抽了回来。他盯着眼前的人,半天说出一个字,“你……”   戴沅露出难过的神情,但他小声请求霍佑青先别离开,请求完,他飞快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随后将屏幕亮向霍佑青。   霍佑青本能地看过去,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有两个人。   坐在沙发上的人穿着白衬衣,最上面的两粒扣子解开,松松露出锁骨处雪白的皮肤,以及梅花痕迹,他眉眼松快地看着镜头,甚至唇角还有笑意。   而他的手落在枕着他腿部人的黑发上,看得出两人关系亲密。   至于被摸头发的人,他正仰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即使镜头只拍到了他半张脸,但依旧能看出那张脸上的情绪。   依恋、缱绻、渴慕。   他不敢再多看,僵硬地将脸扭开。戴沅细弱的声音飘入他耳朵里,“哥哥,我没有骗你,你爱我的。”   “你、你先不要这样叫我。”霍佑青声音不由地卡壳,情感让他尽快离开,可理智要他去查清一些事情。   他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心情后,重新看向戴沅,尽量平静地说:“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   谈的地方是一家高级茶楼的包厢。   霍佑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想说什么,看到低着头坐在对面的青年,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明明比一般男人都要高,却总是露出弱势的一面,可怜兮兮的,更奇怪的是,竟然不违和。   霍佑青心情复杂地又倒了一杯茶,这杯茶是给戴沅的。   戴沅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他迅速地抬了眼,看到面前的茶,下巴抬得更高,往霍佑青这边看了一眼。   过深的眼皮在这瞬间隐藏了些许,导致那双琥珀眼看上去更通透无辜,他似乎很快乐,轻声跟霍佑青说谢谢。   霍佑青心情更复杂,可再复杂,有些话也必须说出口。   “上次住院醒来,我忘了很多事情,我能问问你,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还有,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戴沅答完这句话,遽然沉默了一会,霍佑青想再开口时,他先一步开口了。   “我们是在你二十二岁回国那年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阿琅的生日会,阿琅跟我介绍你,说你是他的好朋友,我们当天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你约我出去玩,一开始我们只是正常的玩,我们去餐厅吃饭,去打球,去听音乐会。但有一天,你约我去你家,你说你看到我发在社交软件上的照片,想请我给你拍照。   我们是朋友,所以一口答应了,等到你家,忽然你说你很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我没有答应,因为我那时候只是把你朋友……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一开始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可是你……越来越偏执,总说我不够爱你。”   说到这里时,戴沅浑身战栗,像是非常害怕,“所以我辞掉了工作,每天在家等你,但你仍然觉得不够……”   从别人口中听自己做过,不对,听未来的自己做过的残暴事情,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霍佑青睫毛颤了颤,不得不喝口茶来掩饰自己。   戴沅形容的人简直不是他。   戴沅似乎也察觉到霍佑青的情绪不对,他停止诉说往事,慢慢起身在霍佑青面前蹲下。在霍佑青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霍佑青的膝盖,垂着的浓密眼睫把琥珀眼眸遮住大半。   “哥哥不爱我了吗?”他问。   “你不要叫我哥哥。”霍佑青想推开戴沅,可指腹碰到对方冰冷的皮肤,又飞快缩了回来。   他不看自己腿边的戴沅,“你说的这些话,跟我之前了解的不一致,我不可能单凭一张照片和你的话就相信你,他们都说我恨你,想……”   戴沅不说话了,他脸颊始终贴着霍佑青的腿。因为是春天,霍佑青的裤子穿的西装裤一点都不厚,甚而有些薄。血液流动带来的热度源源不断透过材质光滑的裤子传入他脸颊,起初是贴着的脸颊烧起来,继而整个身体。   霍佑青的血仿佛流进了他的体内。   “嗯?”霍佑青注意到戴沅长时间的沉默,他动了动腿,想让对方远离自己。只是他一动,戴沅跟着动。   戴沅抬起脸,他仰视着霍佑青,窗外的日光如清风拂在他那张过分精致漂亮的脸,莫名的,苍白的皮肤上泛起红潮,唇舌隐在牙齿间伸卷,“我还有其他证据。”   -   霍佑青一走进房子,就发现这套房子的风格是他所喜欢的,他喜欢落地窗,这套房子每间房都有落地窗,尤其是主卧三面都是窗户。   温馨的装饰,成双的家具,连门口的两双拖鞋都告诉霍佑青房子的主人有两位。   主卧的衣帽间有许多衣服,霍佑青在戴沅的允许下查看了,全是他喜欢的衣服牌子,甚至贴在玻璃柜上的便签上的字也是他的笔迹。   便签应该是许久之前留的,粘性已经不大够,霍佑青一碰就掉了下来,上面写着“里面的衣服拿去干洗。”   稀松平常的话,更透出生活的气息。   戴沅跟他说他们曾经同居过一段时间,也许不算同居,是他把戴沅强行留在这里,总之地点就是这套房子,他从没来过这里,可这套房子处处充斥他的气息。   霍佑青脸色略白,他拾起便签,“我们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戴沅注意到霍佑青把之前的“我和你”换成了“我们”,他嗯了一声,又说:“还有一个东西,要看吗?”   霍佑青回头,他忽然有一种直觉,接下来他要看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他不能接受的,但他现在在真相边缘,就像立于悬崖边,明明深知危险,却忍不住窥视深渊。   “东西在哪?”他问戴沅。   戴沅指了下外面,表情有些无措,又有些慌张,“在客厅。”   他似乎不想让霍佑青看,可还是把人引去客厅,他请霍佑青坐下,自己走到电视柜前,开机,用遥控,调出一段视频。   视频的环境就是这套房子的主卧。   他又一次在戴沅提供的东西里看到自己,还有戴沅。   -   视频没有放完,就被霍佑青猛然关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比先前不知道白了许多。戴沅观察着他的神情,拘谨开口:“哥哥你还好吗?”   声音和刚刚视频的声音一模一样,只是语气不同,这种感觉让霍佑青非常不适。他狼狈地挪开视线,不敢看戴沅,“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为什么要……”顿了一下,改口道,“做那些伤害你的事?”   “因为你说我不乖,总是想离开,你还说我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不是你一个人的。”   霍佑青惊得偏头看戴沅。   戴沅说这些话的语气很平静。   “那你……知道我忘了这些事,为什么还要告诉我?”霍佑青艰难地问出口,“你不应该离我越远越好吗?”   戴沅垂下头,修长脖颈上的“佑”字纹身像一根针,直直扎进人心里。   “我已经习惯这样被你爱着了。”他轻声说。 第十章   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霍佑青离开那套房子的时候,他记得当时戴沅还追了出来,不过戴沅没有喊他,在门口处就停住了。   霍佑青进入电梯前回过一次头,因为站的位置问题,戴沅身体隐在黑暗中,先前那种可怜弱势的样子在这瞬间荡然无存,更像个蛰伏的怪物。   感觉如果有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怪物的触角缠住,再一点点拖进怪物的洞穴里。   霍佑青压下心里古怪的直觉,大步踏入电梯里。   来的时候,他特意观察过这个小区。这个小区在郊区,一梯一户,绿化、内部设施、楼间距什么的都很好,明显属于高档小区,但入住率似乎很不高,小区里没几个人。   -   表哥下班回家,罕见地发现自己表弟坐在地毯上喝酒。   “佑佑?”表哥快步走过去,发现霍佑青似乎已经喝醉了,雪白近奶白的皮肤深处透出烂红,他趴在茶几上,浓黑发丝下的丹凤眼因醉而显得湿润,如盈盈一水。   “你怎么喝那么多?明天起床会头疼的,是你那个老板又欺负了你了?”   表哥准备把霍佑青手里的啤酒罐拿过来,但没成功,醉鬼一把捏紧,还瞪着他,“不给!”   捏得太紧,啤酒罐扁了几分,导致酒液喷出,流到醉鬼白皙的手上。   表哥欸了一声,只好先去洗手间洗了一块毛巾,再坐到霍佑青身边,哄着人,把人手上的酒渍给擦了。   霍佑青直愣愣地看着表哥动静,好半天,陡然道:“表哥,如果我做了很坏的事怎么办?”   表哥已经帮霍佑青擦完手,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空啤酒罐,他本有些漫不经心,刚想回话,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又绑了戴沅?”   又是戴沅。   霍佑青摇头,今天的事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他的灵魂活了十八年,从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有这么恐怖,以爱之名,困住一个人,而且还成功了。   戴沅说他习惯了,意味着戴沅离不开他,哪怕戴沅内心不愿意。   难怪戴沅在音乐会大厅见到他的时候会这么怕他。   “没有。”霍佑青语塞了一下,他在犹豫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跟表哥说,犹豫到最后,选择了不说。   虽然是相依为命的兄弟,他也不太想把自己那么黑暗的一面暴露出去。   对于戴沅说的话,霍佑青已经信的七七八八。   灵魂只有十八岁的他,此前可以说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猝不及防接触到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主人公还是自己,他顿时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或者希望自己在做梦。   他只有十八岁,照片、视频、戴沅的纹身和那套房子都告诉他,戴沅说的话是真的。   霍佑青又喝了一口酒,他不等表哥回答那个问题,自己下定了主意。之前的事是他对不起戴沅,他希望戴沅可以恢复正常。   那样的爱是不对的。   有了决定后,霍佑青没有心理负担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哥哥你还好吗?”   一看短信内容,霍佑青就猜出了是谁发的。   他回复道:“你不应该联系我。”   那边过了好长一会时间发短信过来,“对不起,我忍不住。其实我偷偷拉黑你号码,又换了新手机号,可是我昨天到今天一直在想你,哥哥生我气了吗?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不敢了”三个字让霍佑青手指抖了一下。   他把戴沅的手机号码保存到手机,就果断把对方发来的短信删了,再拨打电话过去。   接通的瞬间,霍佑青听到电话那头略重的呼吸声,不过很快,呼吸声又变轻了。   “哥哥。”戴沅叫他。   霍佑青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纠正这个说话,但戴沅显然听不进去,他只好当自己也没听到,无视那个称呼,开门见山道:“我帮你预约了心理医生,等下我会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你记得去看。”   电话那边沉默了,霍佑青不由地声音放低,“戴沅?”   戴沅像是很失落地应了一声,又弱弱问他:“我为什么要看医生?哥哥是彻底不爱我了吗?”   “戴沅。”霍佑青语气正色许多,“我们之前的那种情侣关系是不对的,爱情应该是让双方都觉得开心,而不是那么自私狭隘……你现在生病了,总之,以前的事我忘了,我希望你能也忘掉,我愿意给你补偿,也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戴沅似乎并不高兴,霍佑青没学过心理学,但他也听过一些词,诸如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毕竟他有所亏欠,所以他再次将声音放柔,“去看医生好吗?”   “哥哥要怎么补偿我?”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出乎霍佑青的意料,他怔了一下,反问戴沅:“你想要什么补偿吗?”   钱吗?   他现在钱财好像不太多。   戴沅语气欢快了些,“哥哥可以陪我去看医生吗?”   诶?   霍佑青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不想跟戴沅多接触,如果可以,他连这个电话都不想打。可昨天的事情告诉他,戴沅对他产生这种变态的依恋是他导致的,他是元凶。   算了,陪戴沅去见一次心理医生。   也许心理医生会建议戴沅单独治疗,或者让其他朋友陪着戴沅,他到时候再退身而出。   “第一次我会陪你去。”霍佑青很明确地告诉戴沅,几乎声音才落,他就听到戴沅在那边笑,明明是成年人,可笑声却透出小孩子似的天真,“太好了,我会乖乖听话的。”   霍佑青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他今天没上班,所以穿的家居服,露出的小臂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拧了下眉,更没心情陪戴沅聊天,随便敷衍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另外一边,戴沅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刚刚录下的对话重复播放,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口口地舔起自己的手指。   他小声地嘀咕着,略微能听清“食物”两字。   -   霍佑青给戴沅约的心理医生很有名气,约的时间是周三下午三点。他提前出了门,今天天气不好,是个阴雨天。霍佑青坐在出租车上,给戴沅发消息,“你出门了吗?”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复。   霍佑青怕戴沅被午休耽误了出门时间,或者被其他事情绊住,临时来不了,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   霍佑青只好希望对方是一时有事,抵达心理医生诊疗室是两点半,戴沅还没到。他在空沙发坐了一会,起身去门口等人。   烟雨雾雾,整座钢铁城市被巨大的乌云笼罩住,无形给人一种压抑感。霍佑青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腿,盯着不远处的水坑看,脏兮兮的水坑倒映进树影。   “哥哥!”   一声呼唤把霍佑青从出神状态拉回现实,他回头望向声音发出处,就看到穿着黑色带帽衫的青年顶着一头水雾朝他跑来。   他早就见识过戴沅皮肤的苍白,但今日更甚。   苍白皮囊外,世界的一切成了纷纷扰扰的无关背景。戴沅刘海被雨水打湿,下面是苍白又湿漉的脸,他快步跑到霍佑青面前,一双琥珀眼睁得很大,里面是满满的害怕,“哥哥等我很久了吗?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没等很久。”霍佑青忍不住又纠正戴沅称呼他的叫法,“不要叫我哥哥,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戴沅眼角似乎都下垂了,他着慌地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在公司那里你不是叫我霍佑青吗?叫我霍佑青就可以了。”霍佑青不给戴沅说话的机会,走向身后的自动玻璃门,“走吧,差不多到时间了。”   戴沅想霍佑青陪他一起去看医生,但霍佑青拒绝了,他留在诊疗室外,无聊地翻杂志看。大概等了一个小时,戴沅眼睛红红地从诊疗室出来。霍佑青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冲过来的戴沅用力抱住。   戴沅像抱住玩具的小孩,死活不肯松手,霍佑青扯了几下,都扯不开,难免地蹙眉,他问戴沅:“你这是做什么?”   戴沅终于松开手,他比霍佑青高,抱住霍佑青的时候,像抱了个娃娃在怀里,跟他那张脸透露出的可怜无辜神情完全不同。   “我刚刚问医生,他说我治好病后,就不会再这样依赖你。”霍佑青刚想说这是好事,戴沅紧接说,“我在想下次我抱你,是不是心情就会跟现在不一样。”   霍佑青顿了下,“你现在什么心情?”   戴沅似乎走神了,他的琥珀眼眯了眯,许久才很轻地说了两个字。霍佑青没能听清,再问时,戴沅却不肯再说。   第二天,霍佑青回到了十八岁。 第十一章   他睡了足足两个小时,睁开眼时,龚琅正躺在他边上静音打游戏。几乎是霍佑青刚动一下,龚琅就察觉人醒了,他当即丢下手机,撑着头问:“佑佑,你中午吃什么?”   霍佑青又躺了一会才坐起来,自从知道自己是坏人,他对现在的龚琅排斥又减少了几分,说了几道自己想吃的菜,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拿了我桌子上的信吗?”   “什么信?”龚琅装糊涂的样子太明显,霍佑青不客气地白了龚琅一眼,就要起身。   起身到一半,被人拖住手臂,重新搂回床上。龚琅冒着热气的气息落在他耳朵处,“好了,是有一封信,仇问斐那小子告状的吧?我就知道那东西不安好心,你好端端问那封信做什么?”   霍佑青偏了偏头,避开烦人的热度,“别人给我写的信,我为什么不能问?”   “能问,但最好别问。”   龚琅的回答让霍佑青转过头,他盯着自己的发小,“为什么这样说?”   龚琅俊朗的脸上流露出嫌恶,“信上……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会想知道的,写信的人就是个变态。”   表情不像作伪。   变态?   霍佑青回想了下那天冲到他面前的男生,因为事发突然,他没看清男生的长相,甚至一点特征都没记住。   想不出结果,霍佑青便也不再过问,拍了下龚琅环在他腰上的手,“松开,我饿了。”   霍佑青在山庄住了两天,他的假期彻底用完,不得不返回学校。龚琅送他回宿舍,但龚琅一到宿舍,就对坐在书桌前的仇问斐说:“那个姓仇的,出来谈谈?”   霍佑青察觉到不对,不由喊了龚琅一声。   龚琅对霍佑青笑,“我没做什么,就是想跟他聊聊。”   仇问斐沉默地从书桌前起身,率先走出了宿舍,走到一半,回头看龚琅,“不是要谈谈吗?出去谈。”   霍佑青觉得两个人气氛不对,还想说什么,但两个人都跟他说没事,他只好坐回自己椅子上。   这几天龚琅一直守在他旁边,他几乎没有私人空间,现在他的确有件事想做。   据二十七岁时空的同事说,戴沅曾经是个很出名的摄影师,他当时没怎么问,现在起了好奇心。   霍佑青打开自己的笔电,在网页输入“戴沅”,点击搜索,弹出来一堆信息。他一个个浏览,浏览到一半,龚琅的脸忽然凑了过来,“佑佑,你在看什么?”   霍佑青慌了一下,想将笔电合上,但已经来不及。龚琅把上面的信息看得清清楚楚,他照着上面的内容,念出“戴沅”两个字,再是脸色难看,“又是戴沅,佑佑,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我私下跟你说。”   私下两个字刹那把龚琅泛酸的心抚得平平的,他嘲讽地朝一个方向看去。   方向的尽头是仇问斐,他正背对着这边坐着,手压着腹部,疼痛让他面容有些扭曲,他知道那块地方被打青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霍佑青过得很平静,他跟龚琅说戴沅这个名字是他梦见的,龚琅相信了,但也跟霍佑青说希望他不要太关注这个名字。   “梦只是梦。”龚琅语气肯定地说。   霍佑青唔唔两声,推了推不知何时又赖上他床的龚琅,“热,你该回自己宿舍了。”   龚琅目光贪婪地在霍佑青露出的皮肤上扫了一圈,学校停电了,导致空调和电风扇都用不上。霍佑青素来怕热,被暑气蒸出薄薄一层汗雾,贴在雪白的小腿上。   他太白了,在光线昏暗的室内,竟有一种让人觉得他在发光的错觉,白得晃人眼,腻人心。   “今晚出去睡吧。”龚琅提建议道。   被热得快神志不清的霍佑青说:“明天早八。”   “我一定叫醒你,开车把你送回来,保证你不迟到。”   得了龚琅这个承诺,霍佑青堪堪同意了,他随便收拾了套衣服,就要跟龚琅出门。   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仇问斐。   仇问斐看到霍佑青,又看到跟在霍佑青身后的龚琅,像是猜到什么,“你今晚要出去住?宿管部可能会查人。”   霍佑青嗯了一声,“我跟寝室长说了,让他帮我混一下。”   仇问斐没再说什么,看着霍佑青跟龚琅离开。   龚琅走到一半,回头对仇问斐竖个根中指,其中鄙夷挑衅的意味如司马昭之心。   仇问斐见状咬住了牙,他急急冲回宿舍自己的床上,拉上床帘,在社交软件回复了一条消息。   “他今天跟龚琅出去住。”   这是他第一次回复这个号码,回复完后,他觉得手机连带手指都变烫了,烫到他几乎拿不稳手机,尤其在那边发来大额转账后。   只不过短短一句话,他就得到五千的报酬。   仇问斐不敢再看手机,而是痛苦地捂住脸。   -   另外一边,龚琅带霍佑青入住的离他们学校最近的一处五星级酒店,他在那里有个常年预定的套房。龚琅其实想跟霍佑青睡一张床,但被无情拒绝了,只好一人一间。   龚琅进入房间后,开始戴耳机打游戏,没注意到后来敲门的客房服务。   霍佑青刚洗完澡,听到敲门声,就去开门了。门外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给他们送夜宵。   霍佑青正好有些饿了,便让人送进来,待工作人员离开,他刚要去喊龚琅,余光却发现地毯多了封信。   跟他上次收到的信一模一样。   颜色一样,信封上的落款也一样。   “戴亦莘寄”。   霍佑青僵住了。   好一会,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信,这封信是刚刚那那位工作人员放的吗?   上次龚琅跟他说信上的内容不堪入目,他不看才好。   他相信龚琅在这件事没有骗他。   正在纠结,估计客房服务到了的龚琅结束一盘游戏从房间走出来,一眼看到霍佑青手里的信封,他没有犹豫地夺过去,“这是什么?又是这个人写的,佑佑,这封信哪来的?”   “我不知道,刚刚有人上来送吃的,等他出去,这封信就在地上。”霍佑青说。   龚琅看霍佑青一眼,因为收信人就在眼前,这次他耐着性子争取对方的同意,“我帮你看,如果不是可怕的东西,我再把这封信给你。”   霍佑青想了下,同意了。   接下来,他看着龚琅的表情短时间变得异常愤怒,没等他开口,龚琅先一步把信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口袋里,眉心直跳,“不要看。”   “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霍佑青不免问道。   龚琅沉默一瞬,对霍佑青挤出笑容,“你吃夜宵,这事交给我处理,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变态而已。”   霍佑青看着发小比平时都严肃的样子,只好点头。等入睡,他想起自己应该问问龚琅要怎么处理。   今夜太晚了,还是明早问吧。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觉睡醒,去到二十七岁时空。   自周三陪戴沅看完医生,对方安静许多,不再发消息过来。霍佑青也开始思考重新找一份工作,上份工作不仅没赚到什么钱,还赔了钱,血亏。   第二份工作霍佑青找的比之前慎重许多,不会当天签合同,去面试前提前查好公司资料,在周五当天,他成功入职一家外企,做的也是跟翻译有关的工作。   他所在的部门看上去挺和谐,他才当天入职,同事们就说一起聚聚,三言两语定下,地点定在当地非常繁华的一家酒吧。   霍佑青有限的人生里只去过两次酒吧,一次是跟大学室友去的,一次是跟龚琅。室友也好,龚琅也好,都觉得霍佑青不该来酒吧,所以上两次去的都是清吧,这次不太一样。   坐在卡座的霍佑青无聊地玩手机,他对舞厅那些群魔乱舞的人群毫没兴趣。虽然他来参加聚餐,可他并不想迎合他人,所以同事敬的酒,他一口都没喝。连番拒绝后,有些同事的脸色就差了下来。   尤其是一个叫浩哥的。   霍佑青觉得这人奇怪,从他今天入职起,这个浩哥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总是问些有的没的,刚刚又端着酒过来,看他入职资料填的二十七岁,问他有对象没有,如果没有,他可以给他介绍。   被霍佑青明着拒绝几次后,浩哥的脸色就特别难看。   霍佑青一边心想他这份工作可能又泡汤,一边拿着手机起身往外走。   他刚起身,就有好几个人问他,“去哪?”   “洗手间。”霍佑青找了个借口。   实际上,他准备开溜。   酒吧灯光很暗,人很多,霍佑青绝大部分时间还是个路痴,找出口找了半天,不仅没找到出口,还越走越往酒吧里面。他走到深处,才发现这家酒吧居然是个隐藏两层。   意识到自己走错路的霍佑青,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听到脚步声,有人从楼上下来了。   本是随意的一眼,却刚好看清为首人的脸。   戴沅西装革履,面无表情地往下走。   他此时的神情气势跟霍佑青之前见过的样子都不一样。   戴沅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不知道那些人说了什么,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对着身后最右边的人就是一巴掌,狠厉到直接把人打吐血。 第十二章   光线晦暗的酒吧,角落的灯光成了暧昧装饰,却也能隐隐约约照亮人相。戴沅掌掴人时,琥珀眼依旧是清澈的,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仿佛凶残将人打吐血的人不是他。   霍佑青被这一幕惊得不慎发出轻微吸气声,这一声很小,连霍佑青本人都不一定能在酒吧嘈杂的背景音乐中听清。   没等他藏身于暗处,继续观察眼前的情况,就看到先前打人的戴沅被反踹一脚。戴沅像是重心不稳,或是吃痛受不住,从楼梯上滚下。   踹人的是被打者旁边的人,他将戴沅踹下楼梯,又追上来,对着戴沅腰侧狠踢一脚。踢完,他像是注意到周围有人,当即转眸看过来,“什么人?!”   霍佑青没有动,戴沅被那一脚踢得蜷缩起身体,他也看到了霍佑青,双眸睁大,又因疼痛而长睫抖如蝶翼,看上去十分可怜。   霍佑青慢慢开口:“该是我问你们吧,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打人?”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怕死就继续待着这里。”打人者冷声威胁道。   霍佑青沉默片刻,抬腿往外走。   在经过戴沅身边的时候,他微微偏低下头,发现对方正眼巴巴望着自己,沾上灰尘的苍白手指似乎想抓住他的裤腿,但像是怕给他惹麻烦,或是旁的原因,手指并没有抓住。   霍佑青收回眼神,目不斜视走了出去。他出去后找到酒吧的工作人员,简单说了下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看到工作人员往他指的方向去,霍佑青便离开了酒吧。   酒吧外面的车不好打,等车的时间,霍佑青脑海里浮现先前看到的场景。   他没有当场去救戴沅,有好几个原因。一是虽然戴沅跟他算有关系,但实际上在他看来与陌生人无异;二是他一个人也不能救戴沅,还是让酒吧的保安过去更好;三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先前那一幕很违和。   踢戴沅的人虽然语气凶狠,但似乎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霍佑青不明白,而且他也不清楚戴沅跟那些人是什么关系。   这时,酒吧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出来,他视线转了一圈,忽然落在正在等车的霍佑青身上。   “先生。”工作人员跑到霍佑青面前,“还好您没有走,您那位朋友晕了过去,你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他似乎发现霍佑青有些迷惑,啊了一声,解释道:“就是您刚刚跟我说有人打起来了,我们去看了,只剩一个人在那里,我们本来想送那位先生去医院,但他问了您的特征,说您是他的朋友,然后就晕了过去。”   霍佑青明白工作人员的意思了,他冲出来找自己,多半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毕竟送人去医院,说不定还要贴上不少的医药费。   “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霍佑青对工作人员笑了笑,就侧过身拿出手指,拨打某个电话。   电话打到第三个才被接起。   接电话的人语气明显不好,“你有什么事?”   “戴沅晕了。”霍佑青开门见山道,继而把地点报给对方。   电话那头的人几乎刹那间怒了,“你又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如果非要算的话,见义勇为。仇医生,你最好快点到这里来。”说完,霍佑青就挂断电话,转头对工作人员又是一笑,语气温和,“我已经叫了人过来,他是医生,相信能很好照顾那位……晕过去的先生,不过在医生来之前,你能帮我照顾下那位先生吗?”   工作人员看到霍佑青脸上的笑,方才还显露着急神情的脸莫名涨红了,他傻愣愣地点头,等人当着他面上车离开,才意识到他把事情搞砸了。   刚刚经理明明跟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位客人留下来的。   -   回到表哥家里的霍佑青跟表哥打了声招呼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不断。   是仇问斐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短信,反复盘问他对戴沅做了什么。   霍佑青面不改色跳过那些烦人的讯息,转给自己新加的同事发消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让他们好好玩。   发完,关机,睡觉。   但他没有想到,半夜会有人冲来砸他表哥的门。   表哥和他都被吵醒,表哥刚睡意朦胧打开门,就被人推撞到门上,踏步进来的是浑身戾气的龚琅。   龚琅还带了人。   霍佑青脑海里残余的三分睡意彻底清醒,他意识到什么,转身想回房间报警,可惜在进入房间之前被龚琅拦住。   霍佑青被强行带去了医院。   病房被月光渡了一层凉意,雪白床上青年静静躺着。龚琅把霍佑青推入病房,冷言道:“小沅什么时候醒,你什么时候离开。前提是你的确没有做伤害小沅的事。”   龚琅本来也待在病房,但中途一个电话把他叫出去。他便留下自己的保镖守着戴沅,也可以说是监督霍佑青。   霍佑青从家里被带出来,只穿着睡衣,连脚上的鞋子都是家居拖鞋。他心情极差地坐在沙发上,手机没带,无聊之下瞥了一眼床上的人。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眼熟,像是经历过。   ——“你看,只要我受伤,无论你躲到哪里,你的那些朋友都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第十三章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霍佑青实在没撑住睡了过去,等醒来,自己已经不在沙发上,而是在病床上。   本该在病床的人此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倒是什么也没做,就撑着脸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先前守着他的保镖不见了,连龚琅也不在。   霍佑青想坐起来,旁边立即伸过来一双手,“我来扶你,哥哥。”   “啪”的一声,手被打开了。   “别碰我。”霍佑青皱眉道,他又不是什么泥人,现在看到戴沅还能有好脾气。   戴沅像是错愕,又像是受伤一般地收回手,但人依旧守在霍佑青旁边,轻声问:“哥哥,你饿了吗?我让人准备了好多吃的,都是你喜欢吃的,哥哥洗漱好就可以吃了。”   霍佑青没理,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离开,但双足还没踩进自己拖鞋,戴沅先一步单膝跪地。苍白修长的手指握住面前的足踝,又拿过鞋子温柔穿上。   他做得很熟练,像是已经做过千百遍。   霍佑青愣了一下,回过神时,软毛拖鞋已经穿好,而戴沅也重新站起身,模样乖巧地站在一旁。霍佑青默默咬了下牙,懒得多跟戴沅说一个字,拖鞋都穿好了,踢掉再重穿一遍反显得他很奇怪。   算了,离开这里就是。   但霍佑青走到门口时,被戴沅堵住去路。   戴沅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他还穿着医院的病服,“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误会我受伤跟哥哥有关系,我先前一醒就跟他们说清楚了,哥哥,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霍佑青见人神态如此,却是避如蛇蝎般地连退几步。   戴沅凝着眼眶里的眼泪两秒内坠落,接下来,他做出让霍佑青更为惊骇的事——   他居然跪在了地上,还脱了上半身的病服,“是我的原因,才让他们伤害了哥哥,哥哥生气就打我吧。”   似乎因为恐惧,他身体战栗不止,雪白的牙齿还咬住了下唇,琥珀眼垂下瞧着地板,不敢看霍佑青。   戴沅的身体跟他表现出的弱态完全不同,这是一具极具美型与力量的身体。看似苍白孱弱的身体,覆着流畅线条的肌肉,腹部更是清清楚楚的八块腹肌。   霍佑青暗骂了一句疯子,绕开人冲出病房。现在已经下午,无论是医院里面还是医院外面,人流量极大。霍佑青身无分文,还没有手机,只能想办法看有没有空出租车送他到小区,他再借小区保安的手机打电话给表哥帮他付钱。   靠医院马路这边的出租车人满为患,几乎一有人下车,就有人争着上去,根本轮不到霍佑青。霍佑青看看周围,决定过个马路去对面打车。   但他没有想到会有车闯红灯,是一辆电动车,从车流里跻身而出,以很快的速度冲过人行道。   危险在来临的瞬间,人往往是反应不过来的。霍佑青看向电动车开来的方向,来不及避闪,身体僵硬顿在了原地。   “砰——”   电动车翻车倒地,发出巨大声响。   霍佑青被人牢牢护在身下,他慢一拍才看向抱住自己的人。   是戴沅。   戴沅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他,在电动车撞过来的时候,一把护住了他,霍佑青只是手心有点擦伤,但戴沅自己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电动车从他的腿上压了过去,蓝白条纹的病服裤已经渗出刺眼血迹。   -   才刚出了医院,转眼又回到医院。   但这一次龚琅和仇问斐都没有出现,接到霍佑青电话的表哥匆匆赶来。他一眼就看到站在手术室外的霍佑青,快步走过去,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外套给对方裹上,又低声问:“你受伤没有?”   霍佑青本正盯着“正在手术中”几个字看,听罢转头看向表哥,他脸色有些白,摇摇头,“我没有,是戴沅受伤了。”   表哥已经在电话听说了事情,他还带了粥和热水,他一面让霍佑青先喝点水暖暖身体,一面开慰道:“没事,我刚刚问过人,只是电动车,不会是什么大伤。”   表哥说对了,但也绝非什么小伤。   戴沅骨折了。   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意味着需要人照顾。   霍佑青想着戴沅是救自己受的伤,便想自己出钱给对方请护工,但戴沅拒绝了,他面色发白地躺在病床上,“我不想让陌生人照顾我。”   “那我帮你叫龚琅他们?”霍佑青问。   戴沅立即拒绝了,“上次他们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我不想见他们。”   霍佑青顿了顿,“可他们是因为你才这样。”   “可又不是我想要的。”戴沅说完忽然静默了,一旁的霍佑青也变得沉默。   戴沅的意思他已经明白,戴沅就是想让他来照顾,但是他现在恨不得跟戴沅撇清关系,怎么愿意照顾他,只是戴沅因为他受的伤。   他不想欠人。   过了许久,戴沅小声开口:“其实我自己也能照顾自己,医生说我这不是什么大伤,住个一周多就可以出院,回家疗养。”像是随意一般补充道,“我家还挺大的,主卧和客房一般大,有独卫。”   霍佑青忽然有些想笑,“你话可以再说明显些,我反正不会去。这样吧,你住院的这几天我会来照顾你,但也限于住院这几天。等你出院,你想自己照顾自己,还是请护工,都随便你。”   戴沅哦了一声,瞧神色有些委屈。   霍佑青没理他,心想如果龚琅和仇问斐任何一个人过来,他先前答应的就不作数了。他也有些话想跟那两个人说清楚。   但在医院这几日,龚琅和仇问斐都没有出现,像是消失了一样。   其实戴沅挺省心的,除了上下床要他扶,早中晚餐需要他摆好在小桌子上。这让霍佑青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会照顾人。   其余时间,霍佑青只是坐在沙发上用自己的笔电做翻译工作。   他新找的工作泡汤了,于是接了表哥之前给他介绍的工作。   不需要坐班,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就好。   一周的病房相处,可以称得上相安无事。   除了戴沅偶尔改不好的称呼。   戴沅出院的前一天,霍佑青照常回表哥家,开门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位陌生女子。   他愣住,还没问对方是谁,对方先言笑晏晏地说:“是佑佑对吧?快进来,饭菜差不多煮好了,你洗个手就能吃。”   女子说完见霍佑青没有动,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开始自我介绍,“抱歉,我忘了介绍我自己,你好,我是你表哥的女朋友易柔雨。”   厨房方向传来表哥的声音,“小柔,是佑佑回来了吗?快叫他进来吃饭。”   易柔雨应了声,温柔招呼霍佑青进来,还问他要不要喝水,“佑佑,你想喝白开水,还是饮料?饮料的话想喝红茶、可乐、雪碧、椰子汁还是什么?”   霍佑青说:“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易柔雨笑道:“那你坐一会,我去厨房帮你表哥。”   说罢,她走进厨房,贴在表哥身边说了些什么。   霍佑青看到这一幕,把手机拿了出来。原来表哥提前给他发了消息,说今夜会带女朋友回来跟他一起吃个饭,他没有看到。   吃完饭,霍佑青主动提出去小区散步,给情侣私人空间,而等他散到十一点回来,发现属于女孩子的高跟鞋还在。   他意识到什么,动静放得更轻,囫囵洗个澡就回到房间。表哥的房间紧闭,灯也关了,像是已经睡了。   霍佑青准备看几页外文小说再睡,只是才刚翻开书,奇怪的动静飘入耳朵。 第十四章   霍佑青曾经听过这种声音,到今夜才恍然大悟那次听到的声音代表着什么。   某个学期的盛夏。   烈阳炎热到树叶似乎都要被烤焦,趴在粗糙树皮上的知了无止休地给暑气增添闷热。龚琅少见地没有陪他去图书馆,于是他从图书馆出来第一次在学校的商店买了一根冰棒。   霍佑青对班上同学体育课后扎推去商店买冷饮和冰棒的事情好奇很久了,但舅舅舅妈说外面那种几块钱的东西不干净,劣质糖精,劣质奶油,还说吃冷的东西容易弄坏肠胃。   家里的阿姨在晚餐的时候听到霍佑青说这件事,第二天特意做了冷饮和冰棒,在体育课送到了学校。   味道很好,但他还是很好奇商店冰柜里五颜六色包装的冰棒,他想偷偷试一试,可学校也有人盯着他。   龚琅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和舅舅一家达成一致。   正好这一天龚琅说有事,他在商店挑了一根牛奶味的,小心翼翼拆了包装,一边吃一边往宿舍去。   其实霍佑青不想边走边吃,但冰棒在这种天气太容易融化了,他不得不这样做。一路走回宿舍门口,他手里的冰棒还剩一大半,上端已经有些融了,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黏黏糊糊很不舒服。他想快点进入宿舍把手洗干净,所以飞快地拿出钥匙打开宿舍门。   门开了。   以为没人的宿舍被坐的满满当当,自己宿舍的,隔壁宿舍的,都在。那些腿长手长的男生此时没有在篮球场、足球场,而是挤在一台宽屏电脑前,个个面色绯红,呼吸粗重,像是刚刚跑完三千米。   霍佑青正要踏入宿舍,却被奇怪的声音钉在原处。   好像是电脑发出来的。   没等他仔细想,那些男生都不约而同、手忙脚乱地去关电脑,还有人不小心摔了一跤。   霍佑青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人,刚想开口问他们在干嘛。滑腻的冰棒水流到他手上,他连忙把顶端的一块要融的奶油咬进口里。   摔跤的那个男生还没站起来,还趴在地上,有些愣愣地看着门口的霍佑青。其实不止是他,现在宿舍里大部分人都在盯着霍佑青。   宿舍没开灯,窗帘也是拉上的。   与阴影隔离开的灿阳落在门口少年的脚下,因为怕热,他穿的短袖和五分裤,露出雪白的小臂和小腿,皮肤上一点疤都没有,白得似他手上的奶油冰棒。   他浑然不觉宿舍的同学在看什么,只低头跟冰棒角斗。   乌黑的碎刘海下一张白生生的脸,因暑气而略微有些泛红,但不及唇色之嫣红。   不知是谁闷哼了一声,然后混在人群中的龚琅忽然暴起揍人。   那天打人的事本容易闹得很大,但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都保持了一个态度——死也不往外传。   局外人又并非完全局外人的霍佑青事后问龚琅,“你为什么打他?”   龚琅脸色极臭,“我不想说。”见人还要问,立刻把话题转了个弯,“你偷偷吃学校商店的冰棒,万一晚上拉肚子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肠胃不好。”   被质问的霍佑青立即忘了自己的问题,只心虚地背过身,拿出英语卷子试图掩饰,“也没吃多少,剩下半根不是都被你丢了吗?”   龚琅依旧没消气,“今晚我跟你睡,免得你半夜肚子疼,我没办法第一时间注意到。”   “好吧。”   是夜。   窄窄的宿舍床,霍佑青睡到一半,忍不住推自己身后的人,他因睡意朦胧而声音含糊,“好……挤,龚琅,有东西挤我。”   他不知道抱着他睡的男生眼睛亮得出奇,像是根本就没睡,听到怀中人这样的抱怨,哭笑不得松开手,但又忍不住在对方露在衣服外似月光白的后颈碰了碰。   碰完,下床冲冷水澡。   -   当时霍佑青不明白那奇怪的声音代表着什么,但今晚他忽然明白了。明白的瞬间,耳朵刹那红透,接下来慌乱地关了灯,藏进了被子里。   明明平时隔音很好的房间,今夜跟漏了洞一样。   躲在被子里的霍佑青心想他要搬离这里了,他自二十七岁时空醒来,竟从没有关心过表哥的私人问题。   再想想表哥女朋友对这套房子的熟悉程度,也许早就同居了,是他“失忆”,表哥才谎称自己一个人住,让他一起搬过来。   不管怎么说,他不能这么自讨没趣。   他灵魂是十八岁,可身体是二十七岁,不该这么黏着表哥。   既然决定要搬走,第二天恰好周末,霍佑青跟表哥提了这事。表哥一听就不同意,“你住着好好的,做什么要搬回去?那栋别墅现在没人住,你回去就一个人,谁照顾你?”   “我不小了,能自己照顾自己。”   表哥正要再说什么,突然注意到霍佑青游离的眼神,以及微红的耳垂,他张嘴要说的话变成了哑炮。   两兄弟尴尬对坐,还是霍佑青先开口,“表哥,我搬回去住也没什么的,我们在一个城市,想见面还不容易吗?我又不是不能来看你,说不定我搬回去,还是天天来你这里蹭吃蹭喝。”   表哥挤出一抹笑,“行,但也别急着搬,别墅那边还要请人搞卫生。”   一周后,霍佑青从表哥家搬回香苑别墅。   可别墅没能住多久,他就起了换套房子住的心思。   香苑别墅位置虽好,却不通外车。霍佑青不会开车,再者他那套别墅总共三层,哪怕不算车库,不算恒温泳池,日常卫生清洁也是个大问题,以他现在的工资水平请不起全天性服务的靠谱司机和住家阿姨。   还有一个原因,一个人住这栋别墅太空了。   十八岁的他呼朋唤友,他不用说一句话就有人围过来,但现在他的社交软件上收到的只有公事。   不对,表哥每天会跟他聊天,但表哥工作忙,经常聊着聊着人不见了。   戴沅也会给他发短信,但他一条没有回复过,也没仔细点开看过。   霍佑青第一次在网上找房子,很快跟一位中介联系上。对方热情地给他推荐了许多房源,可实际看房的时候,总有缺陷。一直到晚上八点,霍佑青才看到一套彻底符合他心意的。   位置是繁华地段的新小区,中介说这套房子是结婚用的新房,但房主刚装修好就因工作问题迁到国外,房子没住过,人现在一直在国外,委托他们出租。家具什么的全是新的,房主还说如果缺什么,他那边可以帮忙购置。   霍佑青看到摆在客厅一角的钢琴,那台钢琴不是便宜货。他有些诧异地问中介:“这套房子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出租?”   中介笑,“房主不缺钱,他只是想有人帮他照看这套房子,我一看您,就知道您是个细心又热爱生活的人,所以才把这套房推荐给您。”   “我能跟房东联系一下吗?”霍佑青觉得这套房子有些太合他心意了,合心意到有些吓人。   中介说没问题,出去打个电话,回来就说:“如果您想租,我们这边帮您跟房主视频签约,这样您放心,房主也放心。”   “好。”   翌日视频签约,霍佑青看到了视频那头的人,是个不认识的人,对方的相貌、身份证与房产证都能对上。   签好合同后第三天,霍佑青搬到了新家。   表哥过来帮他暖居,看到这套房子吓了一跳,尤其在知道租金后,“怎么这么便宜?”   霍佑青用中介告诉他的话回答表哥,表哥微不可察地蹙眉,但在得知霍佑青核对了房主信息后,便稍微安心,不过还是当天就把房门锁换了,又叮嘱霍佑青一个人住要提高警惕心,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我又不是八岁小孩。”霍佑青无奈摇头,等对上表哥不放心的眼神,只能乖巧应声,“好好好,我绝不给陌生人开门,一有事就给你打电话。”   的确没给陌生人开门。   转眼,霍佑青在新房子住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除了表哥上门两次后,再无其他人造访,也没有人跟霍佑青聊天。   霍佑青本来在小区便利店认识了一个正在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对方还约他一起去打羽毛球,但没过两天,那位大学生的岗位就换了一个人。   他忘了加对方联系方式,都没办法问对方怎么忽然离职了。   霍佑青从没有这么孤独过。   没人跟他玩,没人理他。   他无聊到每天自己弹钢琴玩。   不是没试着主动结交朋友,霍佑青甚至主动跟平时催稿的同事交起了朋友,但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没几日回他。   “抱歉,我不是同性恋。”   又是一个月过去,从春天进入夏日。   霍佑青这天抢到了两张他特别喜欢的音乐剧门票,第一反应向表哥发出邀约,可表哥回他,说那天正好是他女朋友的生日。   “佑佑,对不起,我……”表哥在那边愧疚道歉。   霍佑青揪了下茶几布,“没关系,我就是问问你想不想看,其实我有朋友也想看,正好我和我朋友去看,你陪嫂子过生日,帮我跟嫂子说一声生日快乐,下次我会把礼物补上。”   表哥又说了些什么,但他已经没有认真听了。   挂断电话后,他坐在沙发上,第一次彻底品尝到孤独的滋味。十八岁的他身边围着太多太多人了,别的不说,光是龚琅,就像吹糖人的糖,死死黏在他身边。   “叮——”   手机屏幕亮起。   霍佑青转眸看过去。   是戴沅发来的信息。   这一次他把对方发来的短信点开了。   这个人还是在短信里叫他哥哥,跟他说他的腿已经彻底好了,今天还去跑了步。戴沅还发了自己的午餐给他看,说是他自己做的。   霍佑青盯着那条短信良久,鬼使神差地发了一条消息。   “你要不要去看音乐剧?” 第十五章   霓虹灯的光线映在车窗上,晕出一片水红与官黄。道路两侧的建筑匀速闪过,霍佑青双眸盯着窗外的风景,偶尔看一眼手机。   那天刚发出消息,霍佑青就想说自己发错人,但戴沅回复的很快,文字上都可以看得出其内心的欢欣。   “要!”   “真的吗?”   “我真的可以跟哥哥去看音乐剧?”   “哪一天?”   “我会提前到的!”   数条短信纷至沓来,一股脑挤进霍佑青眼睛里。他看着那些短信,还是把音乐剧的信息发了过去。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戴沅的时候,是在音乐剧外的大厅。对方应该也是喜欢看音乐剧的。   算了,都邀请了对方,再出尔反尔不好。   不过是一起看一场音乐剧,他都在医院照顾过戴沅一周过。   但下次他不会再约戴沅。   出租车在会场外停下,霍佑青付了款刚下车,就看到站在会场门口的戴沅。   戴沅今日没穿西装,而是像个寻常大学生一般,穿着白T和牛仔裤。大概是外形过于亮眼,不少人路过他时,都会看他一眼。不过也有可能是被他脖子上的纹身吸引。   没多少人敢把文字纹在脖子上。   但戴沅本人对那些视线视若无睹,只在一辆辆停在会场外的车搜索他要找的身影。   他看到了霍佑青,琥珀眼骤然亮了起来,就一间暗房间等到了归家的主人,主人开了灯。   他快速大步地朝这边走。   “哥……”戴沅后面的话在霍佑青的眼神吞了回去,他抿了下唇,很是小心地说,“对不起,我还是有些改不掉,但我会努力的。霍佑青,你到了啊。”   最后一句话冒着傻气。   霍佑青点头当做回应,再看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嗯。”   两人并肩往会场里走。   其实霍佑青有些紧张,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淡定,只是他不想让戴沅看出来。只是一起看音乐剧,如果他态度奇怪,才有问题。   霍佑青抢到了贵宾席,视野很好,入座后,他便将目光投向舞台,一副不愿多聊的架势。   音乐剧开始了。   今天的剧是霍佑青之前从没有看过的,是新剧,加上前几天都只是在小区里散步,所以他看的很认真,且入了戏。   新剧讲的是一场不被世俗接受的爱情故事,从开头就几乎说明了这一部剧的结局不好。但霍佑青完全被演员优秀演技和饱满的情感带动,到尾声的时候,忍不住鼻头一酸。   一张雪白的纸巾递到他面前。   戴沅没有看他,目光放在前方,只是贴心地将纸巾递过来,而后又将一整包纸轻轻放进他搭在扶手处的手里。   霍佑青一顿,继而低声道谢,接过对方的纸。   演员谢幕后,观众陆陆续续往外走,霍佑青也起身出去,戴沅站在他旁边,主动说起这部剧。   本来霍佑青只是淡淡听着,可越听越发现,对方是真喜欢音乐剧,甚至比他更喜欢。   讲到自己爱好,对方又跟自己同爱好,霍佑青一时忘记自己来时的打算,跟戴沅聊了起来。他们从这部剧扩散到其他剧,他惊讶地发现戴沅跟他的审美居然高度一致。   比如他最喜欢的一部剧是戴沅第二喜欢的。   至于戴沅第一喜欢的,他还没看过,但听说过名字,那部剧一票难求。   “你看过那部剧?”霍佑青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容易话多,“在哪里看的?演员是谁?那部剧难度很高,现在很少上映,每次重映我都抢不到票。”   戴沅耐心地一个个回答霍佑青的问题,然后他说出一件事,“其实那次是我和你一起看的。”   霍佑青愣住。   “四年前,在加州。那时候我们关系缓和,你带我去看了音乐剧,也是那一天,你第一次吻了我。”   霍佑青脸颊唰得变红,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跟戴沅在会场门口至少站了十几分钟后,便顿然止住这个话题,“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游离眼神看向周围,过了一会,才转回到戴沅脸上。   眼前的青年正低头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这让霍佑青语塞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就平复好心情,脸上的热度也渐渐退了下去,“你待会怎么走?”   “我开了车。”   “哦,那我打车走了。”霍佑青指了下某个方向,那里停着许多出租车。他说完就准备离开,可戴沅忽然喊住他。   “哥哥,我能抱你一下吗?”青年声音透出小心翼翼。   他说:“这段时间我一直有听话去看医生,也努力在克制叫你哥哥,但见到你还是有些忍不住。我想抱你一下,我想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是不是有所变化。”   背过身的霍佑青沉默一会,还是转过身,他没有张开手,但眼前人已经明白意思,脸上怯弱的表情转为开心,可迈过来的脚步还是轻的。   他没有像医院那次一样冲过来抱住霍佑青,而是以一种如对易碎品的态度,慢慢地、轻轻地抱住霍佑青。   霍佑青在心里默念数字,准备数到五就将人推开。在数到四的时候,他仿佛听到深吸一口气的动静,就像是戴沅在他脖颈间深嗅了一口。   大概是听错了吧。   戴沅和霍佑青有身高差,上次的拥抱,霍佑青就体悟到了。这一次更是深刻感受,对方称得上彻底将他拥入怀里,他仿佛像个娃娃。   也许是夏天的原因,戴沅的皮肤也变烫了,肌肤相贴的位置有一种被烧着的错觉。   霍佑青刚要推人,戴沅先一步松开手,还像保持安全距离一样退后一步,抿着唇轻轻一笑,“我觉得以后可能可以和哥哥做朋友,不,是跟你做朋友,霍佑青。”   被喊名字的人倒是有些不自在地唔了一声,他不想答应,可又觉得直接回绝不好。他最近尝到交朋友失败的挫折感,颇有点感同身受,最后含糊地转移话题,“我要走了,太晚回去,表哥要说我的。”   “好。”   戴沅没坚持送霍佑青上车,他一直站在会场门口,等载着人的车彻底离开他的视线,他脸上的表情刹那收了起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看了大概足足十分钟后,抬腿往会场里走。   他回到了音乐剧上映的大厅,在空无一人、只开了头顶一盏大灯的大厅里,他坐在霍佑青先前坐的位置,很轻地笑了起来。   边笑着,便用手抚摸霍佑青触碰过的扶手。   过了一会,有人走了过来,停在戴沅身前,“戴先生,这把椅子是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特意换上的新椅子,今晚之前绝没有人坐过。”   “等会送回这个地址。”   戴沅拿出一张卡片递给来者,而来者皆是有些惊恐地看着一直面露微笑的戴沅,手指发抖地接过,再连忙告退。   戴沅没有分一个眼神给来者,他还坐在那把椅子上,如同祈祷一般双手合十,自言自语:“……会爱上我的。” 第十六章   回到安静的家里。   霍佑青第一件事是翻出了自己的护照,查看出入境记录,结果真让他看到四年前的记录。   看来戴沅真的没有骗他。   他原来真的那么喜欢戴沅吗?   远赴加州,和戴沅看一场音乐剧。   表哥说他后来不喜欢看音乐剧,每次看到一半都会说闷,难道也是因为戴沅?因为一看音乐剧就会想到戴沅?想到自己爱而不得的戴沅?   爱而不得……   这个词好像不对。   但也像对的,毕竟是未来的他用了很过分的手段把戴沅变成这样。戴沅今天跟他说以后也许能跟他做朋友,挺好的,他也不想把一个人毁成这样。   霍佑青收起护照,一夜好眠。   又过了半个月,霍佑青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十八岁那个时空了。原来也间隔过时间,但没有一次像这次那么久,久到他怕自己回不去了。   比起二十七岁的时空,他还是更喜欢十八岁。   在霍佑青为这件事开始有些烦恼的时候,他收到了戴沅的消息。戴沅这半个月给他发消息的频率降低了许多,基本上三四天才发一条。   之前发的都是一些日常,而今天他发的是他去医院治疗的结果。他告诉霍佑青,医生说他最近的情况比之前好多了,可以尝试减药。   “药?”霍佑青回复道。   戴沅回的很快,像是一直守着手机,“许医生给我开的药,我今天好开心啊!!!”   大概是真的很开心,感叹号都打了三个。   霍佑青回了一句“恭喜你”,就放下了手机。最近还是待在家里太闷了,他用平板在搜索旅游胜地,想去玩个两三天的短期旅游。   其实二十七岁也有好处,至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他。   霍佑青刚苦中作乐想,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戴沅打的。   戴沅从上次给他打电话后,一直是短信联系他。   霍佑青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想了想没接。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平板上,准备去隔壁省爬山。   说走就走,当天就订了机票,第二天出发。   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下榻酒店后先去吃一顿,然后坐车去山脚下,连夜爬山,第二天看日出,再在山里的酒店休息一天。这家酒店是家温泉酒店,泡完温泉,他再坐当晚的飞机回来。   计划听上去很完美。   但霍佑青刚下飞机,就得知他要爬的山因为发生了凶杀案,暂时封锁景区,不允许游客登山。   挂断山区酒店服务人员打来的电话,霍佑青摸了下因听到凶案上而变凉的手臂,又有些发愁这几天应该去哪里玩。   该不该打道回府呢?   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外走,一时没注意到路,差点撞到人身上去。   “抱歉,我……戴沅?”霍佑青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戴沅表情也很惊讶,“我以为你不会来。”   五分钟后,霍佑青知道了戴沅来这里是来跳伞的,并且在昨天戴沅有短信问他要不要一起,还打了个电话。可他没看短信,没接电话,所以戴沅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刚好在机场碰到。   “要去跳伞吗?”戴沅当面发出了邀约,他看出了霍佑青的犹豫,更看出眼里藏得仔细的跃跃欲试。   眼前是一株被人久养在温室里的玫瑰,玫瑰虽关在玻璃房里,却早就对外面的事物产生了好奇。   尤其是一些原来从不允许的、刺激的、大胆的事情。   伊甸园的蛇问玫瑰:“要去跳伞吗?挺好玩的。”   -   跳伞基地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戴沅包了车,在机场外等。   上车后,戴沅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霍佑青。   霍佑青答应跟他去跳伞后,似乎又有些后悔,一上车就贴着那边车门坐,离他很远,一张白生生的脸没什么表情,但微微蜷缩起的手指暴露出主人的心思。   他收回眼神,像是怕惊吓到好不容易被他拐来的玫瑰,不再多看。   黑色轿车疾驰而过,把道路两侧的钢筋混凝土铸成的高楼大厦甩在尾气后。沉默的车中,戴沅腿过长,窝在后座颇有几分局促模样。他垂着眼,眼角微微下沉着,身上混杂着古怪的柔弱可欺的气息。   他除了上车的时候看了霍佑青一眼,后面可以称得上安分守己,安静地玩着手机,直到司机下了高速,拐向小道。他锁屏手机,轻声对旁边闭眼休息的霍佑青说:“快十二点了,我们下车吃个饭。”   是建议的语气,像是怕霍佑青生气他自作主张,立即又道:“如果你不想吃,我们也可以直接去跳伞基地。”   “我正好也饿了,去吃饭吧。”霍佑青说。   司机停的地方是家私人菜馆,外面平平无奇,甚至看上去不太吸引人,连一般菜馆都不如,等被服务员引进去方知道别有洞天。   外面似乎只是用来掩盖其内部的奢华,霍佑青入座后,看着扶栏外的垂丝海棠,有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下娇艳的花瓣。   这家店伫立在山峦前,往窗外看去,能看到连片的高低起伏的山线,浅绿与蔚蓝拼接,共同完成壮丽景观。   面前的菜单被苍白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   “有什么想吃的?”戴沅问。   霍佑青把注意力从窗外收回,放到自己面前的菜单,他没来过这个省旅游,但从网上查了当地的特色美食,便将自己感兴趣的一一报出,他都想试一试。   戴沅听到他点的单,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没说什么,叫来服务员收走菜单。   但等到用餐的时候,他将一碗水放在霍佑青手旁,提醒道:“别吃的太杂,有好些都比较辣,最好过道水再吃。”   霍佑青点头,可过了水的食物失去了原本滋味,于是他又不再听从戴沅的意见。戴沅欲言又止,像是想开口,又怕霍佑青生气,最后委屈地坐在对面看着霍佑青吃。   霍佑青被辣得有些上脸,眼睛都被逼出一层水雾,他猛灌了一大杯蜂蜜柠檬水,终于愿意放下筷子。   原来没人管的感觉这么好。   他不由地想到舅舅一家,还有龚琅,如果现在是龚琅坐在他面前,早就抢了他的筷子。   其实不仅龚琅,他遇见过很多管他的人。   他高中的时候曾在晚自习眼馋后桌同学偷偷带进来的烧烤,后桌同学抵挡不住他直勾勾的眼神,交出一串最不辣的,可惜还没到他手里,就被当时的同桌拿走了。   同桌是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女生,还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严肃着脸跟他说:“霍小佑同学,你不许在教室吃烧烤,不对,是你不能吃烧烤,这些东西不好。”   霍佑青眨了下眼,看看后桌,“那他……”   “他已经没得救了,你也没得救吗?”女生瞪他。   后桌一拍额头,“我的错,尊敬的学习委员大人别生气。霍小佑同学,你听到了吗?你不能吃,你再看我也没用,你不许吃。”   -   而刚认为没人管的感觉挺好的霍佑青,没多久就尝到了苦处。不知是食物的问题,还是什么问题。先前并不晕车的他,上车没多久,就开始难受。   吃了晕车药,也没好转,相反开始浑身出冷汗,一层又一层的汗从雪白皮肤下冒出来,明明开着空调,整个人却像被水洗了一遍。他昏昏沉沉,耳旁听到有人跟他说话。   “……不舒服,我们先不去跳伞了,去医院……”   霍佑青几乎在座位上将自己蜷缩成煮熟的虾子,他身上披着散发清香的毛毯,毛毯没能遮住的脸似雪里红梅。他勉强听出是戴沅的声音,对方要送他去医院。   他想戴沅提醒过他,而且如果不是他闹这一场病,戴沅不需要耽误时间去医院,可以直接去跳伞,他给人添麻烦了。   “对不起。”他咬了下舌,才把道歉说出口。   正在给霍佑青擦汗的戴沅愣了一下,捏着纸巾的手遽然握紧了,近乎狼狈地扭开脸。与动作相反的是他此时的表情,苍白面容透出几分狠相——他想将手指探入霍佑青的唇舌间,哄着人再跟他说一句。   不行,他的哥哥生病了。   乖孩子是不可以欺负哥哥的。   车转道开去医院,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霍佑青成功入住VIP病房,数位专家医生看诊,开医嘱,输上液。   等病房重新安静,只剩戴沅守在霍佑青身旁。霍佑青在输液十几分钟后,蜷缩起的身体终于慢慢展开,呼吸变得平稳。   戴沅在温水盆里打湿毛巾,轻轻帮霍佑青擦身。霍佑青先前出了太多汗,把汗擦掉,睡觉会舒服许多。这个擦身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戴沅将水倒掉后,重新走到床边。   霍佑青完全陷入睡熟了,微卷的浓睫搭在下眼睑,日光漏了点光斑停在他的脸上。戴沅弯下腰,吻住他窥视许久的唇。   先是用湿濡的舌面舔舐,再用一点技巧诱着人分开唇,然后慢慢将对方的舌头卷到自己口中,就像是霍佑青在主动亲吻他。   不过一个假象而已。   苍白皮囊下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沸腾起来,戴沅控制不住地捏住霍佑青的下巴,抬起对方的脸,好将这个吻持续地更深。 第十七章   接到酒店的叫醒电话时,霍佑青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等电话挂断,他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才发现自己回到十八岁了。   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去洗漱,走到套房客厅,看到龚琅给他留的便利贴。   龚琅说有急事要处理,只能先离开,但已经安排了司机在酒店门外送他去学校。   霍佑青放下手里便利贴,在酒店吃完早餐就坐上车回学校。因为到学校的时间还早,他先回了一趟宿舍拿书,没叫人帮忙。   刚把书放进单肩包里,回头却发现仇问斐无声无息站在他背后。   “你有事吗?”霍佑青退了一步。   仇问斐舔了下唇,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咽口水的声音,他目光奇怪地在霍佑青身上盘旋,脸色也古怪,话还吞吞吐吐,“你……你昨晚还好吗?”   一个奇怪又过界的问题。   霍佑青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只淡淡说:“还好,你还有什么事吗?”   仇问斐变得沉默,霍佑青见状想离开,他觉得仇问斐现在的状况很不对,他不想跟对方待在一起。现在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室友都去食堂吃早餐去了。   没走两步,仇问斐忽然大跨步拦住他,“昨天……我……”   仇问斐盯着晨曦中面容精致的霍佑青,想把昨天他做的事完完整整告诉对方,想让霍佑青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   就在这时,霍佑青的手机响了。   仇问斐视线很好,一眼就看到打来电话的是龚琅。那些话像投入海面的小石子,瞬间淹没。霍佑青没急着接电话,而是问仇问斐,“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大概有十五秒的沉默时间,仇问斐再开口时,已经不再结结巴巴,“我只是想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昨天宿舍很热,还有烦人的蚊子,大家都没睡好。”他让开出路,“时间不早了,你去教室吧,我也该走了。”   霍佑青更觉得仇问斐奇怪,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可仇问斐对于他看过来的眼神没什么反应,故而收回眼神,只当仇问斐是一时抽风。   龚琅打来的电话是问霍佑青有没有平安到学校,以及说今天他没办法亲自送饭过来,不过给霍佑青订了喜欢的餐厅的餐。   “这几天别随便收别人的信,也别理什么陌生人,食物更不能吃,等我回来。”龚琅看上去的确很忙,匆匆叮嘱霍佑青几句,就让霍佑青挂他电话。   -   龚琅的确有急事要处理,他自从看到那封信后辗转反侧,无法睡好,只好憋着气连夜驱车赶往十几公里外,再硬生生按门铃半个小时,将还在被窝里的高中同学叫醒,“起来,帮我调查一个人。”   高中同学顶着鸡窝头,崩溃地说:“大哥,现在是凌晨四点,我三点才睡的!”   龚琅推开挡在门口的高中同学,大步走进房子里,“我不管几点,你必须帮我查到一个人。”   “谁?”   “戴亦莘。”   龚琅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咬着牙的。他查过戴亦莘一次,可是没查到,当昨夜又看到那封信,这个叫戴亦莘算是彻底惹到他。   他不管那只臭水沟里的老鼠有多难捉,他一定要将这只臭老鼠抓出来,让对方明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贪图的。   高中同学听出龚琅的语气不对,脸上的抱怨顿消,去卧室拿手机,“好,我帮你查,龚子你先别急,坐一会。”   高中同学明白龚琅叫自己帮忙,多半说明这个人挺难查的。不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他认识的人相对五花八门,要查一个人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没想过会失败,尤其在龚琅说了第二封是在酒店收到的。   顺着那个送信的服务生都能查到人。   可是竟然没查到。   这个结果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酒店的服务生矢口否认自己有送信,他们调查了服务生近六个月的日常行程,以及交际圈,都显示这个服务生从没有跟一个叫戴亦莘的人接触过。   酒店的监控显示服务生在当天没有异常举动,餐是厨房送出来的,厨房的监控也没有拍到有人将信塞到餐车上。   至于从戴亦莘这个名字下手,根本没有查到符合他们要求的人。甚至连信纸的纸张都查了,可惜都没有他们想要的结果。   “你确定这个戴亦莘是男人?”高中同学觉得他们可能想错了,“会不会是女人?”   “不会。”龚琅否认得很快。   高中同学说:“你又没见过戴亦莘,怎么就肯定对方不是女人,我瞧这个名字挺女气的。我也奇怪啊,佑佑从小到大没少人给他写情书,男的女的都跟狂蜂浪蝶似的,没哪一次你这么认真,这次怎么死抓这个人不放?”   龚琅冷笑,“那是你没看到他写的东西。”   “信上写了什么?”   问题抛出后,龚琅不由自主地浮现他看过的两封信,脸上的表情越发阴鸷,他没控制住将手里的红酒杯狠砸在地上。高中同学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拍拍胸口,“你这脾气最好改改,我真怕佑佑受不了你。”   龚琅哼了一声以作回答,他无意告诉高中同学那只臭老鼠是如何用文字意淫属于他的人,只催高中同学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找出戴亦莘。   “对了,我记得你上次还问过一个人。”高中同学提出另外一个名字,“戴沅。”   龚琅皱眉。   高中同学边摸下巴,边嘶声道:“你说还真奇怪啊,都查不到,都姓戴,这两个人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啊?”   龚琅眉头皱得更紧,他望向高中同学,“你认为是一个人?”   “我不敢确定,只觉得太巧,你查不到,我也查不到的人,这样的人恐怕没几个吧。当然可能是我想多了,还有一种可能,戴沅是佑佑梦到的人,所以查不到,而戴亦莘根本不存在,因为是假名。”   高中同学的话让龚琅沉默下来,几分钟后,他走到飞镖前,拿起其中一只红色,瞄准墙上的靶子——   正中靶心。   “那我也要找到他,你继续帮我查,我要回学校一趟。”龚琅转身离开,他一边离开高中同学的公寓,一边拿手机通知家里的阿姨做饭。   一个小时,他带着做好的饭菜赶往学校,成功在下课之前赶到霍佑青上课的教室。   但他没想到会看到仇问斐跟着霍佑青前后脚出来。   龚琅的脸一下子就臭了下来,他像是被人侵犯领地的雄狮不悦地看着仇问斐,发现对方居然不避开他的视线,心中冷笑更甚。但因为霍佑青还在,他没有发作,“佑佑,跟我去吃饭吧。”   他抬起手里的食盒,“家里明姨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特意省掉“我”字,以视自己与霍佑青的亲近。   霍佑青停下脚步,认真地看龚琅几眼后,点点头。他跟一旁的室友说了声,就跟龚琅走了。   用餐的时候,龚琅状若无意地问:“你们宿舍的姓仇的不是跟你不一个专业吗,怎么一起上课?”   “他来蹭课。”霍佑青其实也觉得仇问斐奇怪,这几天仇问斐只要没课都跑来蹭他们的课,按道理说仇问斐的临床专业的课表应该很满,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蹭他们的课。   不过仇问斐每次蹭课都是跟着宿舍另外一个室友,所以算得上跟他没关系,他便没问仇问斐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个室友跟霍佑青一个专业,关系还不错,平时会坐一起。   龚琅听到这个回答,怫然不悦,正在想要怎么教训仇问斐,对方才肯识相时,看到霍佑青放下筷子。   “就吃这么点?不再多吃点?”他问。   霍佑青摇头,他等到龚琅也停下筷子,说:“我有件事想说。”   “什么事要这么认真?”龚琅敏锐地发现霍佑青的神色不对,他试图用笑让气氛轻松些,“是要问我这几天去哪了吗?”   “不是,是其他事。龚琅,如果你以后有喜欢的人,我伤害了他,你会恨我吗?会打我吗?”   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人不就在眼前?   龚琅想直白地说出口,但现在这个时机显然不是告白的好时机,他什么都没准备,也怕吓到霍佑青,只能失笑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上次就说过了,我永远不可能恨你、打你。至于喜欢的人……”他语焉不详地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霍佑青低下头,眼前的人不会预知到九年后的自己会为了戴沅半夜闯入他表哥的家里,对表哥动手,任何解释不听,把他带去医院,一副戴沅一旦有个好歹就要他给戴沅陪葬的架势。   他知道九年后的事情是他错在先,可戴沅在酒吧晕倒的事情,他跟仇问斐解释得很清楚了,以龚琅本事,应该也能从酒吧工作人员口中得知真相,或者直接拿到监控录像。   可龚琅没有。   仇问斐算了,反正对方只是一个室友。   但龚琅——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霍佑青说。   不做朋友,龚琅就不会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将戴沅介绍给他,哪怕他忘了二十七岁时空的记忆,也不会再接触到戴沅。   戴沅也不会被未来的他伤害,龚琅也不会那么恨他。   这样对谁都好。   龚琅的表情瞬间变了,可依旧努力笑着说:“你是不是又做奇怪的梦了?还是说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佑佑,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陪着你,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认定你会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你别这样对我。”   说到后面,声音有些抖。   霍佑青心里其实也不舒服,他看到龚琅这样子,给人倒了杯水,想让龚琅喝口水冷静冷静,可水刚放到龚琅手旁,就被对方打翻了。   “砰——”   玻璃碎了一地,水也泼了龚琅半身。   甚至他的手被玻璃划破。   霍佑青一愣,随后想从包里拿创口贴给龚琅,可拿到一半,被起身倾腰过来的龚琅抓住手。   龚琅以为霍佑青是害怕他这样子,想拿包逃离这里,不由用力握紧手中的手腕。   “刚刚的话就当我没听到,你不许再说。佑佑,你别逼我生气。”他深吸一口气,又勉力笑了一下,“听话。”   从伤口渗出的血染在霍佑青雪白的手腕上,湿腻又刺眼的红。 第十八章   台灯的光洒满书桌,屏幕正亮的手机正面朝上。   “小霍,你今晚怎么还没上床睡觉?”   宿舍长的声音惊动正盯着手机的霍佑青,他本能地给手机锁屏后,才含糊回答:“就睡。”   他抬手关掉台灯,离那天跟龚琅谈话的事情已经过五天。这五天他一睁开眼,龚琅已经在他宿舍门外,送他去教室,下课的第一时间,龚琅在教室门外等。   连睡前,龚琅都要跟他打电话,如果他不接,就变成消息。假如消息不回,龚琅便会直接出现在他宿舍。   因为龚琅来的时候,还会带很多吃的,宿舍的其他室友见状都没有说什么。   更多时候,龚琅一直会待到他上床睡觉才离开。   龚琅原先从没有这样过,虽然说龚琅平时是爱管着他,跟他待的时间很长,但之前龚琅的行为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的,甚至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习惯了。   霍佑青很小时候的时候父母离世,由舅舅一家照顾。舅舅怕霍佑青因为没有父母从而被人带坏,或是被人欺负,对霍佑青既宠又管的很严。   所以当同样爱管他的龚琅出现在他身边,他并没有觉得有多难接受。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下,他渐渐习惯,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在初高中的时候,以为朋友都是这样的。   好朋友不就是喜欢黏在一起吗?   至于龚琅早在外人眼中对他超乎界限的亲密,他迟钝得没有注意到。   高中的时候,他看到过班上两个男生坐得很亲密,一个坐在另外一个的腿上,就在教室,还笑得很大声。他当时有些好奇地看,同桌则是嫌弃地翻个白眼,说什么直男的把戏,真无聊。   男生玩起来很疯,霍佑青或多或少见过。   他虽然知道有男人会喜欢同性,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龚琅还有仇问斐会是其中一员,直到他去过二十七岁的时空。   不过单凭这样,他也没有察觉到龚琅对他的行为奇怪。是五天前的谈话,让他陡然意识到龚琅奇怪的占有欲。   霍佑青很少对什么东西产生过占有欲,小时候再喜欢的赛车玩具,如果别人想要玩,他也可以分享出去,哪怕对方不还,因为他知道舅舅会给他再买一个。   他知道有些人会有强烈的占有欲,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碰,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可朋友之间会有这么过度的占有欲吗?他现在感觉自己像是所属龚琅的物件。   无论是龚琅那天说的话,还是这五天的表现都让他不舒服,但一时之间霍佑青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有试图跟龚琅再谈一次话,不过几乎每次才开口就被龚琅匆匆打断,龚琅不想听这些。龚琅这几天已经说过好几遍让他“听话”、“乖一点”这种词。   霍佑青无法打破这种僵局,心情变得沉闷,所以当他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来到二十七岁时空时,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先入眼的是一颗毛绒绒的脑袋,脑袋的主人正趴在床边,脸朝着他这边,应该是睡着了,双眼紧阖。   夏风从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飘进来,窗帘轻轻摆动,病房里静谧平和。   霍佑青坐起来的时候把人惊醒了,戴沅瞬间睁开眼,但像是还没清醒过来,有些呆呆地看着他。霍佑青对上这样的目光,加上心情挺好,主动跟对方打招呼,“早上好,谢谢你照顾我。”   -   再次出发去跳伞基地,这次霍佑青学乖了,没再敢随便吃东西。穿上跳伞装备,坐在飞机上时,霍佑青还是有些紧张,他怕旁人发现他的胆小,偷偷地深呼吸,还从飞机窗口看外面的云层。   待会他要从四千多米的海拔高空上跳下去,因为他从未跳过伞,完全新手,所以有教练带他,可他没想到教练会是戴沅。   原本约好的教练因为家里出了急事没法到场。   “戴先生,往常您来都不需要教练陪着,教练也就一旁看着,所以这次是我们工作失误,没配备用教练,非常抱歉,我们愿意双倍赔偿。”   工作人员把排练多次的话说出口时,手心还是冒了些汗。他实在害怕那位新客人会发现他话里的漏洞之处。   戴沅没接工作人员的话,只看向霍佑青。   旁边的人一听到跳伞教练没来,肉眼可见的变得不开心,唇抿了起来,但似乎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不开心,没多久就松开抿紧的唇,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眼附近。   戴沅眸光很轻微地闪了一下,他克制住自己手指碰对方脸颊的动作,说:“其实我也有证,原先也带人跳过,如果你放心,跟我一起跳。”   霍佑青思考十秒后,同意了。   他还从来没有跳过伞,错过这次,还不知道下次有没有机会。   他现在捉摸不透时空穿越的规律,万一他忽然睡一觉,就再也回不到二十七岁时空,短时间内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跳伞。   舅舅一家不会让,龚琅也不会让。   -   当飞机舱门打开,狂烈的风猛灌进来,霍佑青紧张的心情刹那飙到顶峰,与此同时,是肾上腺素的飙升。他感觉到自己此时的心跳得很快,是紧张,也是对接下来要体验的刺激运动的期待。   他听到戴沅在跟他说话。   “相信我。”   霍佑青回头,“嗯。”   戴沅听到他的回答,却好像愣怔住,好半天,才对他轻轻勾了下唇,是个意味不明的笑。   已经开始倒数。   “三。”   “二。”   “一。”   霍佑青没有迟疑地跟戴沅一起从飞机上跳了下去,失重感席卷全身,风肆意灌入他的身体里,从耳朵,从鼻子……他觉得自己捉住了风,或是说在这一刻体验到了自由。   前所未有的自由感。   他扭头看向戴沅举着的手持摄像头,冲着镜头,露出笑容。   落地后,霍佑青坐在地上恍惚了一会,才爬起来,他看着问他还好吗的戴沅,问:“能再来一次吗?”   他第一次发现他喜欢危险运动。   戴沅点头,但又说:“我下午还约了海潜。”   这次不等戴沅邀约,霍佑青已经心动,“海潜?在哪里?好玩吗?”   本来的短期旅游忽然延长了,等霍佑青接到表哥打过来的质问电话时,他已经和戴沅单独相处了近一个月。   “佑佑你跑哪去了?为什么我去你家没有找到你?刚刚碰到物业,物业说你出门旅游了,你什么时候去旅游的?”   霍佑青订了牛奶,因为出门旅游,所以跟物业说了一声,请他们喝牛奶,免得牛奶浪费。   被表哥这一问,这段时间玩心大起的霍佑青像是瞬间回到现实世界,他本质还是个十八岁的大一学生,面对表哥的质问,不由心虚。   他不敢告诉表哥,他现在已经不在国内。   他在公海上。   表哥肯定想不到他跑来看虎鲸了。   这段时间霍佑青体验了前十八年从未体验的生活,他从没想到世上原来有这么多刺激又有意思的事。   而且相处之下,他发现戴沅出其意料跟他合拍。戴沅喜欢的运动和事情,他居然都喜欢。   他莫名有一种感觉,戒掉叫他主人和时不时黏他行为的戴沅像是上帝量身为他打造的朋友。   -   霍佑青躲在角落里接受表哥的盘问,果然表哥一知道他现在人在公海,立刻生气了,说让他马上找最近的国家靠岸,表哥要来接他回国。   电话挂断后,霍佑青趴在栏杆上,盯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心想待会要怎么跟戴沅开口。   虎鲸还没有看到,可表哥生气了,他还是要老实回去跟表哥认错。毕竟是他没有跟表哥说,就跑出来玩,只是让戴沅叫轮船靠岸,很麻烦戴沅,他也怕扫了戴沅的兴。   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霍佑青回到先前坐的位置,戴沅坐在对面,这段时间的出游,让戴沅皮肤变黑了一些,显得没有那么苍白,但霍佑青还是老样子,皮肤颜色一点都没有变化,白得腻人眼。   “戴……”   “是你家里人打来的电话吗?”戴沅几乎跟霍佑青同时开口。   霍佑青顿了下,“嗯。”   戴沅似乎已经洞悉他的心事,“其实出来这么久了,你家里人肯定担心,我想着也该送你回去了,明天我们可以在R国靠岸。”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你都没有看到虎鲸。”霍佑青愧疚道。   戴沅摇头,“不麻烦,我正好想在R国买点东西,而且我还不准备回去。等买完东西,我还是要回到船上,看完虎鲸再回去。”他眼有期待,唇角的笑也明显几分,“如果看到了,我拍视频发给你看。”   这段时间,戴沅已经不老是怯弱地看他了,他们像正常的朋友一般相处。   霍佑青听到这里,心情松快了些,“好,那我等你的视频。”   明天轮船靠岸,今天船上为霍佑青准备了一场浪漫的送别会。   音乐、红酒、灯光,副船长还给霍佑青吹了一首萨克斯,他意料之中地喝醉了,在被人扶去房间的时候,说自己还想喝。   “不行,你喝得够多了,你该去睡觉了。”扶着他的人说。   霍佑青已经醉得不清楚是谁扶他,他听到对方这样说,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比划,“不多,就、就一杯。”   “一杯?”身旁人话语尾音上扬。   “两杯……好吧,我承认,我喝了三杯,我可以再喝,再喝五杯都没事。”霍佑青开始发酒疯,他搂紧旁边人的脖子,温热的唇瓣快贴到对方脖子处,“我想喝酒呀,你再给我喝一口,就一口。”   丹凤眼水雾雾盯着人看,心里则是想这个人怎么那么高,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没那么高。   他好像也曾这样喝醉过,有人扶着他,跟他说话。他不记得那个人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很不舍。   不舍到对方亲他的时候,都没有躲。   唇被亲住了。   似梦又似现实。   霍佑青被抱了起来,身后是冰冷的墙壁,他晃了晃头,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人是戴沅。   戴沅唇就贴在他唇上,却问他:“可以亲你吗?佑佑。”   他呆住了,过了一会语气委屈地说:“你已经亲了。”   耳边仿佛听到轻笑声。   “我想继续亲,可以吗?”伊甸园的蛇又出来了。 第十九章   “我想继续亲,可以吗?”   ——“佑佑,我真舍不得让你回国,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总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为什么假期那么短?下一个假期你会还来看我吗?”   听到声音,霍佑青张开唇,“会。”   他喝得太醉了,没发现抱着他的人身体有一瞬间僵硬。接下来,他更是难以辨别。舌尖的酒气被强硬地吞噬掉,因无法顺畅呼吸,手指攥紧,再试图从他人怀抱里挣脱。   挣脱不了,连脚都无法沾地。   好像被抱到窗前的椅子上,先前还不许他喝酒的人一口又一口地喂他酒。这样一来,霍佑青彻底醉了,他醉得软绵无力,连挣扎也不会了。   抱着他的人将酒瓶置于一旁,自下而上地吻他。   弦月悬于海面之上,却也倒映在海面之上,像是近在咫尺,随手能抱入怀中。   -   又回到十八岁时空了。   霍佑青逐渐习惯,下床洗漱,可一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站在他桌前的龚琅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龚琅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如常地跟他说话:“时间不早了,赶紧过来吃早餐。”   有室友听到,在一旁笑着打趣,“真羡慕,我也想每天一起床就有人给我送吃的。”   龚琅似笑非笑地睨了室友一眼,室友登时噤声了,但正在收拾书的仇问斐却开口。   “有什么好羡慕的,每天连自己吃什么都不能决定。”   龚琅的眼神移到仇问斐身上,可因为霍佑青已经走到身旁,他没有再多注意仇问斐,把心神全部放在霍佑青身上,柔声跟人说今天的早餐有什么,是他从哪里买回来的。   等到宿舍的其他人都离开,霍佑青轻声说:“你明天别给我送早餐,我自己能去食堂吃。你现在要上课,还要处理公司的事,应该挺忙的。”   “再忙,也有时间照顾你。”龚琅拿过一位室友的椅子坐在旁边,他盯着霍佑青吃东西偶尔会鼓起的腮帮子,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   他一直觉得自己忍耐性很好,但最近发生的事让他无法再安然待着,什么都不做。若是原来,他会用更长的时间去让霍佑青慢慢习惯自己从朋友变情人。   可现在不行了。   他看出霍佑青对他的排斥,但凡他对霍佑青少一点在乎,他都能克制住自己,现在最好的方法是维持原样,可是他太在乎霍佑青,他无法容忍霍佑青要离开自己。   于是手段变得激近。   霍佑青几乎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他没有看龚琅,只是像是逃避般眨了几下眼,又说:“我吃饱了。”   他站起来想快点离开,但龚琅跟了上来,拿过他正要背上的包,“我送你去。”   霍佑青猛然停下脚步,他看向龚琅,而龚琅则是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挑眉道:“怎么了?”俊美的脸上还露出笑,“再不走,要迟到了。”   今天一天是满课。   坐在教室的霍佑青却根本没有心思听课,一到临近下课,他就忍不住往教室外面看,他怕看到龚琅的身影。   龚琅现在的行为已经让他很不适,他用笔不断地画着东西,等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整面书页已经被鬼画符布满。   中午,龚琅准时出现在教室外。   霍佑青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出去时,表情很是冷淡,但龚琅就像看不到一样,强行握住霍佑青的手腕,带人去吃饭。   教学楼人来人往,太大的动静会被人注意到,霍佑青不想成为被人讨论的焦点,所以只用力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后,他便放弃了。   等到了下午的课,霍佑青借口上洗手间,提前离开了教室。他也没去哪,只是自己跑出学校独自吃了顿晚餐,再慢慢散步回去。   他只是出来透个气,没想到会在回去的路上碰到龚琅。   从校门口到霍佑青的宿舍有一条必经之路,那条路没几盏路灯,有很多学生反映过这个问题,说路太黑,可学校一直没处理。   龚琅身影大半隐在黑暗中,半张脸暴露在昏暗灯光下,乍一看,竟有几分骇人。   霍佑青心跳跳快了一瞬,那瞬间他竟然想逃离这个地方,可转念一想,不远处的龚琅是他多年的发小,他不至于这么怕对方,而且他也不是怕事的人。   逃避一次两次还好,可终究要面对。   这样想的霍佑青一步步走过去,才刚到龚琅跟前,肩膀就被握住。龚琅比他略高一点,“去哪了?”   没等霍佑青回答,龚琅又说:“你知道我打了你多少个电话,发了多少条短信吗?我差点报警。”   霍佑青为了片刻的自由,特意把手机关机了。离得近了,他发现龚琅眼里竟有血丝,不由地迟疑了会,后坦白道:“我打车去明启吃饭了。”   “哦,去吃饭了。”话音轻落,霍佑青被握着肩膀摁在树上,龚琅微低下头,“去吃饭怎么不跟我说?佑佑,嗯?为什么不说话了?我对你好不好?佑佑告诉我,我龚琅对你好不好?”   天气渐凉,所以当属于人的气息热气落在霍佑青面上的时候,他不禁转开头。   在这个时候的这个举动,须臾间刺痛龚琅的眼,他听到了霍佑青在说话,霍佑青在跟他解释。按道理他应该开心,这证明霍佑青还在乎他。   可龚琅听不进去了。   等再听进去的时候,他听到霍佑青的哭声。   带着愤怒且无助的哭声,霍佑青好像还求了他。他怔住,如大梦初醒一般看着霍佑青的脖颈。雪白到腻、且修长的侧脖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痕迹。   龚琅倏地松开手,看着霍佑青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又用另外一只手飞快地抹掉脸上软弱的眼泪。霍佑青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故意的冷漠,变成了害怕和愤然,还有恶心。   那双原先总是信任他的丹凤眼,此时因哭过而显得格外可怜。龚琅彻底意识到自己做了多混蛋的事,他抓起霍佑青的手来打自己的脸,见人挣扎得厉害,便自己动手打。   龚琅对自己下手起来毫不留情,才几巴掌,脸就彻底肿了。他一边打,一边跟霍佑青道歉:“对不起,是我昏了头,我不该生气,就……佑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原谅我这回好不好?”   他不知道他打自己的行为,在霍佑青看来更为恐怖。   高高肿起显得血腥狰狞的脸,配上死死盯住他的目光。   霍佑青唇瓣抖了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龚琅想追,但追了两步,觉得现在他再追过去只会刺激到霍佑青,只能暂时作罢。   而霍佑青没有回宿舍,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显然这样子回宿舍,一定会被人问。他欲盖弥彰地捂住自己脖子,飞快地朝校门外走。   走到半路,他忽然看到自己影子的后面还有个影子,长长的、瘦瘦的,像是属于男人的影子。 第二十章   若是放在之前,霍佑青并不会把自己身旁的影子当回事,可才经历了龚琅的事情,他现在处于杯弓蛇影状态。   身后的人是谁?   是在跟踪他吗?   霍佑青稍微加快脚步,然后转弯。   影子跟了上来。   刹那间,霍佑青呼吸加快,因为脖子上的痕迹怕被人看到,他先前特意挑的偏僻道路,此时周围竟没有一个路人,只有他和跟在他身后的影子。   又转过一个弯,这次霍佑青没有继续往前走,他贴着墙,凝神听旁边的动静,感觉到细微脚步声后,几乎是立即踢腿锁喉。   小时候他报班学过一点防身术,但也仅仅是学过,并不精通。   几秒后。   “怎么是你?”霍佑青惊愕地看着被自己压在墙上的仇问斐,见人脸都被掐红了,连忙松开手。   仇问斐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边俯身呛咳摸脖子,一手揉向自己被踢中的大腿,待呼吸缓过来些后,他解释道:“龚琅先前找了你一晚上,我刚刚看到你,本来想问问你情况……”   仇问斐说到这里,话突然中断,眼神落在霍佑青的侧脖上。霍佑青察觉对方视线,登时抬手捂住那一块皮肤,雪白的脸上露出难堪、痛苦等情绪。他明白了仇问斐的未尽之意,便迫不及待想转身离开。   但他刚刚冒然对仇问斐动了手,不得不停在原地。   “你……”霍佑青咬了下牙,才逼自己尽量平静地跟对方说话,羞耻心快让他站不住脚,“你检查一下你身上的伤,看看严不严重。”   他说话时,丹凤眼瞥向一旁,根本不看仇问斐。他怕对上仇问斐的眼神,怕仇问斐问他脖子上的痕迹怎么来的,虽然他知道对方很有可能不需要问。   周围安静了一会。   仇问斐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严重,你没用多大力气。”   霍佑青听罢道了声对不起就想走,可仇问斐忽然走到他前面,挡住他去路,“你脖子需要上药,要不然……一两天都没法消,你明天还有课。”   “我可以请假。”霍佑青没有犹豫地说。   “请了假就什么人都不需要见了吗?”   霍佑青变得沉默,他的确没法一个人都不见,他现在跑回别墅,家里的阿姨会是第一个问他脖子上的痕迹的人,然后再打电话告诉舅舅。   他没带身份证,都没法住酒店。   从仇问斐的视角,他正好能看清霍佑青的侧脸。   那双丹凤眼因为哭过,此时眼角晕出浅浅一层水红。垂着的眼睫轻轻颤栗,像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慌乱不安。   他抿着唇,不发一言,白皙柔软的手指一直捂住自己的侧颈,可惜并不能完全掩住,还是有痕迹从指缝漏出来。   仇问斐压下心里的种种念头,努力装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室友,“这样吧,你今天去学校外面的酒店睡一晚,明天的课我帮你去上,还有——”   他盯了眼霍佑青脖子处的痕迹,“你需要上药,我帮你去买。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开好房给我发条消息,我让服务员给你送上去。”   仇问斐说完准备去买药,走出两步,被喊住。   “我没有带身份证。”霍佑青低声说。   学校外的酒店经常有情侣入住,管理并不严格,仇问斐先走进去用自己的身份证开好房,再在房间发消息让霍佑青上来。   霍佑青上来的时候,神情很不自然,离仇问斐也很远。仇问斐自然明白霍佑青此时的防备,他体贴地不靠近,说自己现在去买药,还问霍佑青有没有想吃的。   霍佑青摇头。   仇问斐离开房间后,霍佑青马上走进洗手间,疯狂地用水冲洗自己的脖颈,把脖上肌肤洗得通红、洗到疼痛,他才堪堪停下手。   如果说之前只是察觉到龚琅对自己奇怪的占有欲,今夜他初次体会到对方的欲望。   他一直把龚琅当发小看,从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   脑海里不断闪过先前的画面,热烘烘的气息,脖子处湿漉的感觉。他的好朋友好像不再是人,而变成了一只动物。   敲门声响起。   在洗手间的霍佑青如惊弓之鸟一般转过头,等听到门外仇问斐的声音,才用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水,走出去开门。   仇问斐不仅买了药,还买了别的。这家酒店是他们学校最好的酒店,但他还是怕霍佑青住不惯,所以他买完药跑去学校附近的一家高档超市,买了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   他尽量挑贵的给霍佑青买。   他假装自己没看到霍佑青的脖子,把药递过去后,将换洗衣服拿出来,“这衣服要洗了才能穿,我刚刚看到这里有洗衣机和烘干机,我现在去洗一下,你自己擦药吧。”   上衣特意选了件高领的。   没等人回答,仇问斐自顾自做起事来。   霍佑青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重新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上药,等他上完药,仇问斐还没有离开,见到他时,主动开口,“衣服还没洗完。”   “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谢谢你。”霍佑青看了下仇问斐带来的东西,“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还有酒店费,你一起告诉我。”   “没花多少,你不用给我钱。”   霍佑青没有再多说什么,选择直接转了五千给仇问斐,转账备注打谢谢两字,然后侧身让出身后的房门,送客之意明显。   仇问斐不想走,可也明白自己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他不得不一步步走向门口,等经过霍佑青时,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药味,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霍佑青的脖子上现在涂了一层白色药膏,他涂得很厚,像是特意要隐藏那些痕迹。   看着这幅模样的霍佑青,仇问斐心怦然加速。很早的时间,他就发现自己对伤口、伤痕这一类的事物痴迷,在学医后,这种感觉变本加厉。   第一次解剖兔子,他课后第一时间去了洗手间。   他起反应了。   那时候的反应跟现在的反应很像,他克制住自己,没有朝霍佑青扑过去,实际上他很想仔细看看对方那漂亮的脖子。   如果他像对待兔子一样,对待霍佑青,霍佑青一定会哭吧,肯定会挣扎得比兔子更厉害。   上课的时候,他用麻药打入兔子的耳缘静脉,那霍佑青呢?   目光控制不住地搜索起合适的血管,直到对上霍佑青的眼神。   霍佑青不知道意识到什么,眼里起了防备,连退几步。仇问斐心里暗叹了口气,表面装作无事一般说:“有事联系我,我先走了。”   他走出房间后,在酒店的公共洗手间待了十几分钟才离开。离开前,盯着霍佑青那间房的窗户看了许久。   可惜拉住窗帘,里面的情况完全看不到。   “叮——”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仇问斐拿出手机,看到短信内容的时候,立刻看向周围。他此时站在酒店外,旁边有不少行人,但他们都在自己走自己的路。   收到的短信是那个号码发来的,对方发了一张照片——   他在酒店洗手间的照片。   对方在警告他。   仇问斐面色发白地将照片删除掉,想快步离开,可又看向先前看的窗口。五分钟后,他拨打电话。   电话那头过了许久才接。   “喂。”霍佑青的声音有些嘶哑,不知道是不是又哭过。   若是收到短信前,仇问斐肯定要安慰对方一番,但现在他只是语速极快地说:“你认真听我接下来说的话,佑青,有变态盯上你了,你最好还是联系你舅舅或者什么人,总之你今晚不要一个人待着,变态就在你住的这家酒店。”   霍佑青那边安静了十几秒,“什么变态?你怎么知道?”   “我……”仇问斐无法解释,他只能半说真话半说假话,“我刚刚离开酒店,手机就收到一张照片,就是我在酒店里的照片。”   “这不代表变态是盯上我吧。”   “那个变态在警告我,要我离你远一点。佑青,你相信我,我真没有骗你,你要是不放心我上来,你打电话给其他你信得过的人,让他们来陪你,你今晚不要一个人待着。”   霍佑青似乎并没有相信这番话,语气平静地说:“我知道了,谢谢。”   仇问斐还要再说什么,那边又传来声音。   “我现在很困,我想睡觉了。”   仇问斐没有办法,只能叮嘱霍佑青一定要锁好门。   另外一边,挂断仇问斐电话的霍佑青按照对方所说,重新检查了一遍门锁,还将沙发推到了门口堵住。不过他这样做,不是防仇问斐口中的变态,而是防龚琅和仇问斐的。   做好这一切后,他给大洋彼岸那边的舅舅发消息。   霍佑青本来不想发消息给舅舅,可是他刚刚看到了仇问斐明显的反应,而且那瞬间仇问斐看他的眼神,也让他觉得恐怖和恶心。   他一个晚上见到了两只动物。   霍佑青跟舅舅发消息:“舅舅,我能去找你吗?”   因为有时差,舅舅那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在等回复的时间里,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霍佑青被舅舅打来的越洋电话吵醒。   “佑佑,你现在起床吃个早餐,去校门口等蔡叔来接你去机场,我给你请好假了,你到这边玩段时间,玩开心再回国。   正好呢,我这边有位大客户,他上次跟我说他家的小孩子天天在家里闷着,你每年寒暑假都在这边跟我和你舅妈一起过,很熟悉这边环境。这次过来刚好能帮舅舅一个大忙,带小孩子一起玩。”   霍佑青明白舅舅的意思,说是让他带小孩子一起玩,实际上是怕他心情太坏,所以让小孩子带他玩。   “嗯,谢谢舅舅。”霍佑青闷声说。   舅舅在电话那头笑,“谢什么,好了,赶紧去刷牙洗脸。”   -   当天早上十一点,霍佑青坐上去M国的飞机,他没告诉任何人。   飞机落地,是舅舅和舅妈一起来接他,吃过饭后,他就开始睡觉,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才慢吞吞爬起来。   舅舅和舅妈都去公司了,家里的阿姨告诉霍佑青,待会就会有小孩子来找他玩,她准备了甜点,说霍佑青到时候可以跟人分享。   听到阿姨这样说,霍佑青本能以为来找他的小孩子年龄应该是七八岁左右,最大也就十三四岁。等他开门,见到门外跟他一样高的少年时,不由一顿。   而这还不算什么。   真正让霍佑青怔在原地的是鸭舌帽下的那张脸。   略显幼态的婴儿肥脸上,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亮晶晶地看着他,大概是跑过来的原因,显得媚气的唇一分一闭地轻喘气,鬓角也渗出些汗渍,却不显狼狈,更像是一种生命的蓬勃朝气充斥在身。   这是戴沅。   还没五官完全长开的戴沅,漂亮朝气,很是讨喜。   他眨眨眼,对霍佑青说出第一句话,“你长得好好看。”   第二句话是,“你好,我叫戴沅。”   第三句话不是冲霍佑青说的,戴沅转过头,冲身后不远处大喊:“哥,你快点。”   不远处不疾不徐走来一人。   那个人比戴沅高上许多,大概高了一个头,而他跟戴沅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苍白精致的面容,只是眉眼似笼着阴翳。   他直直盯着霍佑青,似乎很努力地挤出一抹笑。   “我是戴亦莘。”他自我介绍道。 第二卷 谜底 第二十一章   ——18岁。   “请进。”霍佑青让开位置,邀请两位客人进来,待引人在客厅坐下后,礼貌道,“我叫霍佑青,这是宋姨做的甜点,试试好不好吃。”   拥有一模一样脸蛋的两人在霍佑青对面坐下,只是身高略矮一些的戴沅明显要放松一些,很快就端起甜点,还直夸甜点好吃。   相比于他,另外一位客人从入座起,就双手握紧放在膝头,垂着眸,偶尔从长睫探出眼神看霍佑青一眼。   霍佑青其实内心很好奇这两兄弟的关系,他在想他们两个是不是双胞胎,但教养告诉他自己不能随便多嘴。   没想到戴沅主动提出,“我跟我哥长得像吧。”   霍佑青看了看两兄弟,诚实点头,“你们是双胞胎?”   “不是。”戴沅给的答案让人惊讶,他自己似乎习惯了旁人的惊讶,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很神奇吧,我哥比我大两岁,但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身高。”   听到这番话,霍佑青不禁更认真地去研究戴沅和戴亦莘两个人的长相,光看脸,真的看不出什么区别。   这是霍佑青第一次见到戴家兄弟。   后来因为经常一起出去玩,渐渐熟了起来,相处的时候便放松了许多。   戴沅躺在霍佑青腿上,手里正拿着霍佑青借给他的外文书,他外文不算好,经常需要停下来问霍佑青某句话是什么意思。   霍佑青则是有些午后犯困地靠在沙发上,手里喝着冰镇的西瓜汁,另外一只手在回复来自国内的消息。   大一上学期结束,他就跑到了舅舅这边过寒假。这边温度在二十几摄氏度,很适合度假。   “哥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戴沅忽然伸出手指指向某排英文,霍佑青偏头看了一眼。这本书他看过好几遍,已经很熟。   “天体运动是应该存在的,它绝非污秽的载体,相反一些绅士往往躲在燕尾服里,掩盖自己腥臭的欲望。”   戴沅的脸忽然红了一下,他将书合上,扭着脑袋去看霍佑青拿着手机的手,“谁在找你吗?”   “我发小。”霍佑青一边说,一边将手机对着正前方拍了张照片发给龚琅。   龚琅本来也想到这边度假,可惜他的公司太忙了,加上他哥不准备放过他。最近龚琅每天都在社交软件上跟霍佑青抱怨,说自己快被工作压得透不过气,又问霍佑青在做什么,让霍佑青多拍些照片,让他云度假。   戴沅听到发小两个字,将书放到一旁的茶几,再抬起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自顾自在霍佑青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入睡。   霍佑青惊讶地看了眼,发现人都闭上眼睛,便没有说什么,把自己的动作放得更轻。   轻到看到戴亦莘从书房走出来,对对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戴亦莘手里拿着一本书,他先是盯着霍佑青,而后慢慢将视线看向枕着霍佑青腿入睡的自己弟弟,沉默地走过来。他在旁边的一张沙发落座。   霍佑青喝了几口西瓜汁后,发现戴亦莘并没有打开书开始看,只单纯地挺直背坐着,气氛不由有些尴尬。   戴家兄弟的父亲是他舅舅的大客户,具体有多大客户,他并不清楚,只知道他舅舅偶尔提早回来发现戴家兄弟还在,对他们的态度比对他以往的所有朋友都要好。   霍佑青并不怎么在意戴家兄弟身后的背景有多大,他单纯地把这两个人当成新认识的朋友来看待。只是两兄弟性格差异太大,一个太自来熟,另一个——   他瞄瞄戴亦莘,发现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只好自己打破僵局。他小声说:“要不要吃点东西?”   戴亦莘睫毛颤了颤,他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琥珀眼,跟他的兄弟一样。   霍佑青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答,便把眼神收回来。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机,回了好几条消息后,陡然听到声音。   “西瓜汁好喝吗?”   嗯?   霍佑青抬起头,对上看过来的目光,才意识到刚刚是戴亦莘在说话。对方与他的视线相撞,一秒后,就转开头,又开始维持之前的姿势,好像先前的问话不是他问的一样。   霍佑青抿住唇,然后说:“还可以,你要来一杯吗?”   戴亦莘轻点头。   霍佑青给宋姨发短信,请对方从厨房倒杯西瓜汁来。   看到戴亦莘开始喝西瓜汁,他由衷松了一口气,相比戴家哥哥,他更喜欢跟戴家弟弟相处。   戴沅比他小几个月,还没满十八岁。   “我以为你比我小,没想到你还比我大几个月。”戴沅说这话的时候,猛然贴近霍佑青的脸,漂亮的脸上神情认真,“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哥?”霍佑青故意逗戴沅。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些年认识的人,不管是比他小几个月,还是小好几岁的,没一个愿意叫他哥的,相反他总觉得自己在那些人面前更像个弟弟。   如今碰到戴沅,他有意骗一骗对方。   结果真让他骗成功了。   戴沅眼睛一弯,就叫上了——   “哥哥。”   哥,听上去像关系好的兄弟。   哥哥,没血缘关系的情况下,总觉得有点暧昧。   霍佑青刚想说自己开玩笑的,却听戴沅说:“如果我也叫你哥,但我哥就会分不清我在叫谁,所以你是哥哥,他是哥。”   他说完,扭头看向一旁,“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霍佑青跟着戴沅的视线一起望过去,被喊的青年破天荒地盯着这边,而且不知道盯了多久,他正看着自己弟弟。   霍佑青只看了一眼,因为他的手机响了。他跟戴家兄弟说了声抱歉,就起身去接电话。   被留在客厅的戴家兄弟不约而同移开视线。戴沅看着霍佑青离开的方向,冷不丁说:“哥,你知道他前几天跟我说了什么吗?”   仿佛知道没人会回答他,戴沅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他说他在国内收到过两封信,寄信人的名字居然跟哥你的名字一模一样,不过那个人是个死变态。”   戴沅说到“死变态”这句话时,抬手托着腮,是一副天真模样,“真可怕啊,怎么会有人变态到给同性写那种信,还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信封上,他一定有病吧。”   话落,眸光微转,眼神在自己哥哥身上落了一瞬,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移开。   等到霍佑青回来,戴沅率先站起来,“我们出去玩吧,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跳伞。”   “跳伞?”霍佑青从来只在视频里看过这一项危险运动,当戴沅提起的时候,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按道理他应该拒绝,可是……   戴沅好像洞悉他的心思,“相信我,不会出事的,我可是拿了证的人,我出事都不会让哥哥你出事。走吧,走吧,去换身衣服跟我走。”   他走过去,像只小狗一样冲霍佑青撒娇,身后仿佛都出现一条无形的尾巴,“我已经预订好了。”   终究是冲动战胜理智。   霍佑青被推着上楼的时候,想起自己的另外一位客人,“你哥他去吗?”   戴沅摇头,“他不去,我哥身体不好。”   -   跳伞回来后,霍佑青被舅舅狠狠训了一顿,舅舅很生气他去玩这么危险的运动,说他这几天不许往外跑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一向在他舅舅这里待遇很好的戴家兄弟也被连坐,后来不知怎么的,舅舅好像觉得戴亦莘比戴沅乖巧许多,允许戴亦莘来家里找霍佑青玩。   于是便有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尴尬局面。   不过除了刚开始气氛有些尴尬,后面霍佑青开始习惯。戴亦莘是个很安静的人,安静到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有一次霍佑青是真的忘了戴亦莘还在,他坐在落地窗前弹钢琴,一连弹了五曲,突然发现自己旁边有人。   戴亦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侧后方,也不知道在旁等了多久。霍佑青立刻停下,没话找话说:“那个……要吃点什么吗?”   戴亦莘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长久缄默的对视,让霍佑青有些不舒服,他转开脸,片刻又转回来,“我想去玻璃花房,你要一起吗?”   不过是敷衍的溜走之词,可戴亦莘同意了。霍佑青只好带着戴亦莘一起去玻璃花房,他从花房里剪了几枝含苞待放的玫瑰,用来装饰客厅。   剪好花,霍佑青准备离开。他身旁的青年依旧安静,谁都没有要开口,一直到快进入房子,戴亦莘终于有了动静。   他扣住了霍佑青的手臂,等人视线惊讶地看过来,又像是被烫到手似的松开。   明明是和煦天气,戴亦莘脸色却很苍白。   他说:“你……”   话没有说完。   因为戴沅出现了,他居然是翻墙进来的,风风火火跑到霍佑青面前,“哥哥,去不去海潜?”   霍佑青心动了,可他想到舅舅的态度,还是拒绝戴沅。   戴沅被拒绝也没有露出难过伤心的表情,而是飞快地提出其他行程,“那去看音乐会,我买了门票。”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门票,后睨了自己哥哥一眼,“抱歉,哥,我只抢到两张门票,不过你也不喜欢看音乐剧,我记得你上次去看音乐剧还睡着了。”   面容完全一致的两兄弟悄然对峙着,弟弟看哥哥的眼神很愧疚。哥哥僵持片刻,看向在场的第三人。霍佑青目光被门票吸引,并没有发现两兄弟之间的不对劲。   -   当夜。   看完音乐剧回来的戴沅发现了坐在沙发上的戴亦莘,他像是吓了一跳,“怎么不开灯?”   话说完,眼睛被什么反光的东西晃了晃。   是他哥手里的刀。 第二十二章   “你哥受伤了?”   戴沅对上霍佑青惊讶又露出担忧神色的脸,苦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只是不小心伤到手。我哥不知道怎么的,大晚上不开灯在客厅削水果,结果伤到手。昨天晚上被送到医院,可能好一阵子才能来找你玩。”   霍佑青没想到是这种原因伤到手,他心里不由暗想戴亦莘这人还真是古怪,对比之下,他弟弟戴沅更值得好好相处了。   于是,霍佑青主动问戴沅要不要跟他试试四手连弹,上次戴沅跟他说过会弹钢琴。   戴亦莘是几日后重新出现的,出现时,穿着一身西装革履,他没有按门铃,而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邀请函,唇一分一合,像是在私下组织语言。   组织到一半,他看到霍佑青和戴沅都穿着运动服从房子里出来,两个人的手腕上戴着不同色同款的运动手环。   戴沅先看到戴亦莘,“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声音的霍佑青后一步看过去,他看到站在院子外的西装青年。   今日天气有些热,他和戴沅都穿着短袖,而戴亦莘不仅全套西装,衬衣、马甲、领带配到位,袖扣都扣得紧紧的,像是绝不要露一丝春光在外。   西装青年正看着这边,不说话也不动,只站在那里,他今天还戴了一副金丝眼镜。这幅眼镜将他脸上那点奇异的媚气消退不少,琥珀眼在眼镜后显得阴郁。   莫名像一只被人抛弃的,还浑身毛都被淋湿的大型犬。   这个念头刚闪过霍佑青心里,就被他果断遗弃了。   他面色如常地跟戴亦莘打招呼,“早上好,我和戴沅准备去打网球,要不要一起?”问完,像是想到什么,略担心地看向戴亦莘的手,“你的手好了吗?应该不能做这种剧烈运动吧?”   “我能。”戴亦莘语速很快,仿佛怕霍佑青把自己的邀约给收回去。他说完,将自己带来的邀请函放进口袋里。   霍佑青见状,便准备三个人一起去网球场。网球场离他家不远,走路五分钟不到就能到。   他看看戴亦莘身上的西装,还是没忍住,“你要不要换身衣服?你身上的衣服可能不太好打球。”   戴亦莘长睫垂了下,又掀起,不知道是换还是不换,总之又不吭声了。霍佑青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心思全要他猜的人,无措地看向一旁的戴沅。   而戴沅则是做出束手无策的双手摊开手势,但大概看霍佑青太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现在的情况,他主动接过这段话,“哥,你换身衣服。”   戴亦莘没有回答。   戴沅无奈叹气,凑到霍佑青耳旁,咬耳朵道:“我哥一直这样,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该怎么办?”   霍佑青的耳朵被过热的气息熏得染上浅浅红色,他微微侧下头,戴亦莘现在在他家门口,算得上他的客人,而且是他邀约对方去打球的,既然请了佛,便送佛送到西。   “如果你不介意,我在我家找找你能穿的衣服。”他话刚说完,见到青年点了头。   -   霍佑青把戴亦莘请到客房,然后先跑到自己房间,在衣帽间开始翻衣服。他记得去年他一度迷上oversize风格,衣服是找到了,但裤子……   他勉强拿了条他最长的裤子给戴亦莘去试一试。   待走到客房前,他敲门而入,却没想到目光撞入裸背。戴亦莘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上衣脱了,只穿着西装裤,他微微侧眸看向门口,苍白的蝴蝶骨往下是如河流的背线。他脸上还戴着眼镜,日光从未关上的窗洒进来,像金粉落了一身。   戴亦莘朝门口走来,对着霍佑青伸出手。   很奇怪的是,他两只手同时伸出,像是在等一场赏赐。比霍佑青身高高出的那部分——头微微勾下,露出温顺的后颈。   霍佑青被对方的举动弄得一怔,甚至不由地退了一步,后又想也许这是戴亦莘的习惯,这个人一向奇怪。   虽然这样想,他还是飞快把手里的衣物放到戴亦莘手里,“你先换吧,如果不合身再跟我说。”   放的时候,视线难免看到戴亦莘的手臂,他的左手包着纱布。   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   试穿结果是不太合身。   衣服还好,只是略微有些贴身,真正难题是裤子,霍佑青已经给戴亦莘找了一条他最长的裤子,结果穿上去变成七分裤,而且特别紧,紧到明显。   霍佑青看到的时候,心里小小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去他舅舅房间找了条运动短裤,找时他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虽然比这个东西很幼稚,但对方真的很夸张啊。   戴亦莘一开始不愿意接舅舅的运动短裤,是戴沅在一旁说:“哥,你换吧,时间不早了。”他才勉强接过来。   最后戴亦莘在霍佑青的运动裤外又套了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不伦不类,但他本人却很淡定,就这样一起出门了。   到了网球场,三个人轮流上场。   第一场是霍佑青跟戴沅打,第二场是霍佑青跟戴亦莘打,第三场是戴氏兄弟打。   前两场都还好,等第二场结束,霍佑青下场喝水休息,场上气氛骤然变了。先前打球都属于温和派的两兄弟莫名同时采取极为激进的打法,一个球比一个球打得狠。   刚开始戴沅脸上还有笑意,打到后面,勾起的唇角平了回去。至于戴亦莘,他从跟戴沅开打时就没笑。   又是一个高扣球,戴沅没接到,神色变得愈发难看,他跑着将球捡起,默不作声地继续下一回合。   来回打了四五个球后,戴沅高高跃起,手持球拍,面无表情陡然将打过来的球拍回去。   “砰——”   一声巨响。   场边的霍佑青都听到碰撞声。   戴亦莘被球砸到左手,身体踉跄一下后,还是没稳住重心,摔在地上,他包着纱布的伤口瞬间渗出血。   戴沅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是看向霍佑青那边,果然,他看到霍佑青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朝戴亦莘跑去。   “你还好吗?”霍佑青蹲下身想将戴亦莘扶起来,他边问边看戴亦莘的手,“出血了,你需要去医院。”   戴亦莘不看自己伤口,只盯着霍佑青的脸看,当发现对方的视线牢牢放在自己的伤口上,他喉结略微一滚,唇分开,又抿紧。   他看到了霍佑青耳朵靠脸颊那一块肌肤上的汗珠,很细,透明,是运动过后出的汗,顺着雪白往下滴。   霍佑青想问问戴亦莘疼不疼,抬眼一看,忽然发现对方咬住了唇,似乎在强忍疼痛。   “哥哥。”   戴沅的声音打断霍佑青的注视,他回头望向网的另外一边。戴沅拿着球拍站在烈日下,姣好精致的面容此时煞白,他小声地说:“我没有要打我哥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霍佑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道:“先把你哥送到医院吧。”   到了医院,戴沅抢着去交费,他似乎不想和戴亦莘待在一个空间,走得飞快。霍佑青也是第一次送人来医院看病,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戴亦莘自己能搞定绝大部分事情。   在医生要重新包扎伤口的时候,戴亦莘先一步挡住医生的动作,抬头对霍佑青说:“你出去等我。”   “好。”霍佑青看到纱布上狰狞的血,想想还是同意了。等戴亦莘重新包扎好伤口出来,他主动问,“还疼吗?”   戴亦莘低下头,说了句跟问题毫无相关的话,“我把你衣服弄脏了。”   上衣沾了血和灰,变得脏兮兮。   霍佑青摇头,“没关系,只是衣服。”话顿了顿,“但我想说,你不应该故意用手去接那个球。”   戴亦莘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霍佑青知道戴亦莘多半不会承认,于是继续道:“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戴沅,不过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走吧,我们一起去找戴沅。”   戴沅站在医院门口,看到他们出来,先一步和戴亦莘道歉:“对不起,哥,我不该打球那么认真,忘了你还有伤。”   霍佑青不想参与两兄弟的私事,就往旁边走了几步,又拿出手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   这件事后,戴亦莘又暂时消失了几天,据戴沅说是他们的父亲带戴亦莘去更好的医生看手去了。   “哥哥你知道吗?我父亲特别看重我哥。”戴沅说这话的时候,正躺在霍佑青腿上,他时常这样冲霍佑青撒娇,今日也不例外,“我母亲很早就离世了,是父亲把我们带大,但是父亲更喜欢我哥,我父亲甚至怕我跟我哥抢家产,连商科都不准我学。”   说到这里,戴沅笑了一下,琥珀眼弯弯的,莫名有些像小狐狸,“但我还是偷偷申请了学校,我才不会听他的话。我虽然喜欢摄影,喜欢画画,可是我更想学商科。”   霍佑青不太能理解戴家的情况,在他看来,两兄弟一起撑起家业应该更好,兄弟之间不是更能扶持吗?为什么在戴沅口中,却变成家产要争,甚至还是单方面的争,因为戴父早就定下继承人。   龚琅的家庭条件也很好,但龚琅和他哥哥便没有这方面的问题,龚家大哥还主动教自己弟弟做生意开公司,龚琅想偷懒都不行。   戴沅对上霍佑青的眼神,像是意识到什么,说:“我没有要跟我哥抢什么,我只是喜欢商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他坐起来,算得上很亲密地搂住霍佑青的脖子。   霍佑青刚想叫戴沅不要搂他,却听到对方低声说。   “但是我哥很喜欢跟我抢,小时候的赛车,再大一些的游戏机,我中学的时候参加无人机比赛,拿了第一名,奖品是我很喜欢的一辆摩托车,但因为我没有成年,不能骑。   我把车放在放车库里,每天都去看它,我哥找我借那辆车,被我拒绝了,父亲那次破天荒地没有叫我把车让给我哥,我很开心。可是没多久,我亲眼看到我哥把那辆摩托车砸了。我哥也参加了那个比赛,他是第二名。”   此时已经日落时分,昏红的夕阳斜照玻璃落地窗,两旁的浅色窗帘随晚风摆动。被阴影罩住的沙发上,戴沅跪坐着,双臂搂着霍佑青的脖子,露出一个无助又透着媚气的笑。   “我现在很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怕。”但他没等霍佑青问他怕什么,就换了话题,“我名下有一家海洋馆,今晚我们去那吧,哥哥,我请你去吃海底晚餐。”   海底晚餐就是坐在玻璃房里吃晚餐,边看四周的海洋生物在自己的头顶上方游来游去。戴沅跟霍佑青说,这个海洋馆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他从不对外开展,霍佑青是他带过来的第一个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戴沅正仰着头看上方游过的水母,折射下来的光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流光溢彩。   “我母亲说她曾看过虎鲸,她说看到虎鲸,什么烦恼都会忘了,因为虎鲸会让人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不该有烦恼。哥哥,你看过虎鲸吗?”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父母也很早就离开了,霍佑青提出一个不该提的邀约,“我也没看过,要一起去看虎鲸吗?” 第二十三章   要劝服舅舅同意是一件很难的事,霍佑青磨了整整两天,舅舅才终于松了口,但严肃地说:“不能耽误下学期开学的时间,你必须在开学前回来。”   “是。”霍佑青高兴地抱住舅舅的手臂。他是舅舅舅妈带大,最亲的人也是他们。   第二日,霍佑青和戴沅坐上车去最近的港口。   这不是他第一次坐游轮,却是第一次坐游轮去公海。上船后,他不禁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口外越来越远的港口。   身旁落下一个温热的身体,是戴沅。戴沅把下巴抵在霍佑青的肩膀处,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察觉出霍佑青想挣开他,先一步退开。   明明戴沅和戴亦莘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两兄弟却给人感觉完全不同,不仅是身高带来的差异。   比如此时,戴沅近乎柔软地对霍佑青笑,明明是一张过于漂亮的脸,可整个人像温绵的兔子,毫无攻击性。他眨眨眼,“哥哥你今天起这么早,要不再睡一觉,等过一会我叫你起床。”   霍佑青不置可否。   如果说刚上船那会脑海里涌现过后悔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情绪早就荡然无存。戴沅是他见过的最有趣的人,有趣到他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想戴沅今天又会想出什么鬼点子。   不过他怎么想,也想象不到,戴沅会穿上旗袍扮女人。   “哥哥你在嫌弃我?”戴沅蹙眉。   霍佑青努力装着平静,往口里塞食物,不过没几秒,就忍不住笑出声。原因无他,戴沅的换装实在太过拙略。紫色的眼影,深红色涂出唇线的口红,以及墨绿百合花样的旗袍。   没笑几声,就见到戴沅气呼呼地把头上假发扯下来,“什么啊,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化的妆的,有这么好笑吗?上次我们看音乐剧,有个演员男扮女装,你当时可没有笑。”   扯到一半,手被抓住。霍佑青放下餐具,雪白的脸上仍有笑意,“你今天也要唱音乐剧吗?不过你这个妆,实在是……算了,我来帮你。”   中学时期的元旦晚会,霍佑青每年都会被抓上去表演节目,追溯最早的时候,其实从幼儿园就开始充当壮丁,十几年看着别人给自己化妆,或多或少学了些,至少比戴沅化妆技术好。   他把戴沅脸上奇怪的妆容卸掉,从满桌的化妆品里挑出适合戴沅的。化妆时,两个人不由离得很近,气息似乎都快缠在一块。   戴沅本是沉着脸坐着,可渐渐的,表情有些变化,他不眨眼地盯着霍佑青。霍佑青毕竟是初次给人化妆,全身心都放在戴沅的妆容上,等叫人闭眼,人半天不闭时,他才有些奇怪地问对方:“你在看什么?”   戴沅忽然扭开脸,表情有一刹那的僵硬。但很快,他又把脸转回来,“感觉好奇怪,哥哥你离我好近。”   霍佑青有些无语,“闭眼,别说话。”   戴沅只听了前半句话,“哥哥,你之前给其他人化过妆吗?”   “你是我的第一只小白鼠。”霍佑青停了一下,“等练好手,也许能给我女朋友化。”   “女朋友?”戴沅猛然睁开眼,他睁得猝不及防,霍佑青手里的粉刷不慎戳进他眼睛里,被戳中的地方直接变红,像是要哭了一样。   霍佑青眉头拧起,“你睁眼做什么?眼睛疼不疼?”   戴沅根本不回答,只执拗地问:“你说什么女朋友?你怎么会有女朋友?”   这话实在是不客气,饶是霍佑青这段时间跟戴沅玩得很熟了,也有了些恼意,“以后总会有,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先小心你的眼睛,疼吗?先冲水看看吧,感觉好红。”   戴沅表情莫名又好转,甚至唇角还似有似无地翘了一下,他摇头说:“不疼,不碍事,哥哥你继续给我化。”   仰起脸,像等夸奖的小狗。   但一直等霍佑青给他化完,他那只眼睛也还是红的。他戴的假发是齐刘海卷发,这顶卷发柔和了面容,大大降低他五官虽精致可还是偏于男生的感觉。   戴沅展开手里的香风折扇,轻轻掩住自己的下巴到脖颈那一块,将属于男性特征的喉结藏起来。墨绿旗袍腰肢处略有褶皱,介于猩红与水红的左眼,轻轻一眨,眼泪忽地滚落一颗。   霍佑青手里还拿着给戴沅涂唇的口红,大概对方这个样子太像个女孩,他心情遽然变得奇怪,有些慌乱地收起口红,又转移话题道:“你要不要拍照留念?”   “好啊。”戴沅一口答应了,然后叫霍佑青陪他一起拍。   软磨硬泡下,霍佑青换上了古着西装,胸口放有怀表。戴沅自己是摄影师,他指导好霍佑青摆好姿势,再到相机那里按下键,最后飞快地跑到霍佑青旁边。   他的假发用墨绿丝带松松绑在脑后,白皙的双臂上添了一块丝帛。他挽住霍佑青的手臂,头则是亲密地靠在霍佑青的肩膀处。霍佑青没想到戴沅拍照要做到这种地步,不由转头去看。   定时的相机正好抓拍到这一幕。   旗袍少女甜蜜地拥着身旁人,琥珀眼透亮清澈,被抱住手臂的人被西装裹住全身,他正扭头看着少女,高清镜头将他过长的睫毛都拍得清清楚楚。   也是因为睫毛太长,明明是疑惑的眼神,却在此时看上去像是温情。   -   “像不像上个世纪的结婚照?”戴沅脱了旗袍后,重归本相,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给霍佑青看刚刚拍的照片。霍佑青看了一眼,就伸手想将照片删掉。   戴沅躲了过去,“不删,不删!这照片我还要洗出来,每年都拿出来给你看。”   霍佑青想了想,这照片怎么看都是戴沅比较丢人,就随他去了。   到了公海,信号时有时无,今天好不容易有信号,他登上社交软件,发现舅舅在昨天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叫他返程,要不然会耽误回国时间。   要返程了,可他都还没有看到虎鲸。   霍佑青想到这里,从房间走到甲床上,他盯着波澜的海面,试图找出虎鲸的踪迹,但虎鲸哪是那么容易看到的,他盯了一个多小时,什么都没看到。   戴沅后来才从房间出来,得知霍佑青要返程了,心情明显也开始变差。他在霍佑青旁边蹲下,“可是我们还没有看到虎鲸。”   “我听说有海洋馆养着虎鲸,实在不行,我们去海洋馆看。”霍佑青转过来安慰戴沅,但人并没有被他安慰到。戴沅那双眼仿佛变得晦暗许多,“海洋馆里的虎鲸还是虎鲸,没有自由,像个玩偶。”   他丢下这句话就站起来走了,连霍佑青在身后喊他都不理。   但等到傍晚,他又主动从房里出来,挨着霍佑青跟人撒娇道歉,说他下午是一时心情不好,又说既然要返程了,那今晚办个欢送宴,欢送他们自己返程。   戴沅是个闷不住的性子,霍佑青答应后,他立刻风风火火去筹办,不过短短一个多小时,欢送宴被他弄得像模像样。   他还拿出一瓶红酒放在桌子上,偷偷跟霍佑青说:“这是我从船长的房里偷的,他准备自己喝,被我发现了,今晚我们两个喝。”   霍佑青看向正在冲船上美女主厨飞吻的船长,果断同意了。只是没喝多久,就被船长抓包。   这艘船是戴沅的,可船长一点都不怕戴沅,一手抓着一个领子,用英文骂他们:“你们两个小鬼头,毛都没长齐,学什么大人喝酒!该死的,居然喝我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酒,都快喝完了,臭小鬼!!!”   说着,还要拿脚踹两人屁股,好在戴沅反应快,一把拉过霍佑青跑远了。待跑到角落处,音乐声变得若有若无后,两个人贴着墙壁,对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是戴沅先靠近。   他抱住了霍佑青,气息凑近,声音低且柔,“佑佑,我真舍不得让你回国,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总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为什么假期那么短?下一个假期你会还来看我吗?”   霍佑青大脑已经快被酒精麻痹,他晕乎乎的,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他点头,说:“会。”   他没注意到对方换了称呼。   然后唇被尝住。   带着酒气、巧克力味、奶油味的唇咬住他的唇,就像咬住鱼饵的鱼。今晚晚餐的最后一道甜点是巧克力奶油夹心蛋糕,咬一口,里面的奶油都会漏出来。   霍佑青乖乖没动,等感觉到腰间的手越来越紧,才开始挣扎。亲他的人好像不满地哼了一声,可是还是微微松开了手。戴沅把脸靠在霍佑青脖颈处,蹭了蹭。   两人不知不觉就地坐下,月光洒了海面,还在海面上映出自己本相。霍佑青盯着那捧月亮,迷迷瞪瞪地站起来。他将身体靠在了栏杆处,探出手,“是月亮。”   他醉了。   有人搂住他,“嗯,是月亮。”   霍佑青又探出些手,仿佛这样做,就能将月亮抱入怀里。   后来的事他不记得了,等他记得的时候,他浑身是水满脸煞白地坐在甲板上,耳旁是众人的声音。   “除颤仪呢?!快拿除颤仪过来!”   “在这里!拿过来了!”   “一!”   “二!”   “三!”   他看到人群围在一块,于是他站起身,虚浮着脚走过去。   霍佑青终于看到被人群包围的中心。   是戴沅,他面色青白,身体随着除颤仪而抖动。 第二十四章   霍佑青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见到戴沅的父亲,港口全是人,他刚露面,就被自己的亲人抱住。舅妈把他搂在怀里,眼角泛红,忙声道:“没事没事,我们先回家,这边的事你舅舅能处理好。”   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霍佑青,不如说是安慰自己。舅妈此时也方寸大乱,但不得不站出来保护霍佑青。霍佑青一直抿着唇,抿得唇色惨白。   他没想到一场出游会害死自己的朋友。   是他提出的要去看虎鲸,也是他需要提前返程,所以戴沅准备了这场欢送宴。船上的人几乎都在宴会上,因此当他和戴沅落海的时候,其他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在霍佑青模糊的记忆里,他记得自己作势去捞月亮。   他真的去捞了吗?所以掉下水,戴沅是为了救他才死的?   他记不得了!   看到月亮后的记忆完全记不清,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他真的忘了,还是他不敢承认事实——   他害死了戴沅。   光是这个可能,足以让十八岁的霍佑青崩溃。船未靠岸的几十个小时,他好像一直没能睡着,一闭上眼,眼前就是戴沅。   戴沅脸色发青躺在甲板上,船长在用除颤仪做急救。   霍佑青死死咬住唇,口里弥漫出血腥味,他哀求地对自己的舅妈说:“舅妈,我想去跟戴沅的爸爸道歉。”   “不行!”舅妈反应极大地说,她看到怀里少年的模样,勉强维持好情绪地说,“现在还不可以过去,戴先生他……佑佑,你乖,事情先让大人去处理,你跟舅妈先回家。”   舅妈说完不容霍佑青反抗,将人带上了车。若是之前,舅妈定是扯不动霍佑青的,毕竟霍佑青是个男生,可这几十个小时,霍佑青几乎没吃什么,胃烧得厉害,虚弱无力。   霍佑青被拉上车后,眼睛还不住地往外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是想看到戴沅的尸首被平安运下船,还是戴家人呢?   车开离了港口,他还在看,视线里忽然闯入一个人。他看到那个人,瞬间将脸贴在了车窗上。   可三秒后,身体泄了力气。   不是戴沅,戴沅没有死而复生,他看的是戴沅的哥哥戴亦莘。戴亦莘好像在找什么人,霍佑青在戴亦莘的眼神看向这边前,先将自己缩在了座位上。   -   舅舅是第二天才回到家,他看到站在门口不远处却不敢迎上来的霍佑青,努力把脸上的疲惫神情收起,尽量平静地说:“怎么起这么早,吃早餐了吗?”   霍佑青像是急忙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拖鞋都穿反了,他直愣愣地看着舅舅,“舅舅,戴家……”   没等霍佑青说完,舅舅打断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还有几天就开学了,我看今天就回去吧,我给你订机票。”   霍佑青意识到些什么,他快步走上前,可快到舅舅跟前时又停下,就像小时候,他犯了错,便不敢亲近大人。   “我不能回国,我这个时候怎么能回国?很有可能是我害死的戴沅,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戴沅……”说着,雪白的面容染上痛苦的水红,他一向挺直的背垂了下去,抬手狼狈地擦眼泪,可眼泪还是有遗落,一颗颗在地砖上。   “我要给戴沅偿命。”   这句喃喃说出的话换来一巴掌,这是舅舅第一次打他。   舅舅像是气坏了,“你偿什么命?!那天晚上你和戴沅都喝了酒,你们站的地方有监控,监控拍到的是你们同时落的水,哪是你害死的戴沅。只能说……”舅舅的脸色扭曲了一瞬,他重复了一遍,“只能说……”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只能说戴沅倒霉。   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呢?   别人家养这么大的孩子跟他家的孩子一起出去玩,两个人落水,他家孩子活下来了,别人家的孩子没了,他怎么能说对方倒霉呢?   可他家的孩子没有错啊。   舅舅像是短短几天之间老了十岁,他再也藏不起疲惫的样子,如大山倾倒一般猛然跌坐在沙发上,“你要是暂时不想回国,也行,那就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把手机给我。”   霍佑青垂了下眸,泪珠便顺着脸颊往下流,他木然回到自己房间拿手机,交的时候,他想说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说。   戴沅的葬礼,霍佑青没能去,舅舅根本不许他出面,这是一种自私的维护,而维护之下,更藏着即将到来的暗涌。   如果戴家人没有怪他,那么他应该是可以去戴沅葬礼的,可现在他不能去,舅舅还三申五令不许他出门,以此就可以推断,戴家人是恨他的。   -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   戴家。   戴父用完早餐,正要出门去公司,被自己的大儿子拦住去路。他这几日心情极差,对戴亦莘也没有什么好脸,“做什么?”   “父亲。”戴亦莘已经比戴父高了,他需要低头看自己的父亲,“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戴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什么事?”   “我想改名字。”   戴父顿住,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大儿子,久在商场浸淫的双眸情绪不明,“你想改成什么名字?”   戴亦莘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戴沅。”   戴父一巴掌打了过去,这掌打得极其狠,直接把比他高的戴亦莘都打偏头,甚至唇角打出血。   戴亦莘扭回头,继续说:“我想改成弟弟的名字。”   又是一脚。   戴父学过空手道,这一脚力度之大,直接让戴亦莘撞到并不算很近的木质桌子边角。他闷哼一声,慢慢将口里腥热的血咽回去,再次站直身体,“父亲,请您答应我。”   还是一脚。   戴亦莘这次是从地上爬起来的,他双眸认真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我要改名。”   他把“想”换成了“要”。   戴父被气坏了,抬起手要再打,可这一次戴亦莘扣住了戴父的手,他下半张脸全是血,却在此刻对他父亲笑,“父亲,我很喜欢‘戴沅’这个名字,请您一定满足我这个心愿。”   须臾间,戴父似乎在大儿子身上看到小儿子的身影。   小儿子平时就是这样笑的。   琥珀眼微微一弯,唇角翘起。   一幅天真的模样。 第二十五章   关在家里十几天,霍佑青错过了开学时间。他的手机被舅舅拿走,也无从得知,他未归校的事情让国内的龚琅轰炸式给他手机打电话。   若不是龚琅的哥哥正盯着龚琅,龚琅已经买了机票飞过来找人。   不仅仅是龚琅,他的室友也打来电话询问,其中最频繁的是一个叫仇问斐的室友,在社交软件上问他是否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延期返校之类的话。   但这些霍佑青都不知道。   他这段时间待在家里,明显感觉到舅舅的焦头烂额。舅舅已经很久没有正常时间下班了,他偶尔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过去,舅舅都在加班,没跟他说两句,就匆匆挂断电话。   舅妈也跟之前不一样,连吃饭都会走神,这几日连自己开的琴行都没有去,出门都是去舅舅公司。   这是霍佑青从家里司机那里问出来的。   这些反常都告诉霍佑青,戴家对戴沅的死耿耿于怀,很有可能已经迁怒到舅舅舅妈的头上。   这一天他的猜测更是得到印证。   这段时间他一直睡不好,今天也一样,半夜惊醒,便迟迟无法再入睡。他抱着腿盯着透进来的月光看了许久,看着看着,月光似乎变成戴沅那张青白的脸。   他吓得哆嗦,堪堪把牙关打颤的声压下去。   片刻,他从床上起来,准备去楼下厨房给自己泡杯牛奶。阿姨说牛奶能助眠。   霍佑青游魂一般从房间出去,意外发现舅舅的书房门缝还透着光,他先是以为灯忘记关了,后想到可能是舅舅还在忙公司的事。他略想了想,给自己泡牛奶的同时,倒了一杯热水准备送到书房。   停在书房外,还未敲门,里面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账户上的流动资金还有多少?总不至于都被套牢了?”   舅舅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劳倦,“先前合作买地,钱几乎全砸上面的,现在戴家单方面退出,我们的公司根本吃不下这么大的项目……银行那边也许也得了消息,纷纷不愿意放款。那些原先和我们合作的客户,如今知道我们得罪戴家,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   “那怎么办?难道……”舅妈说到一半就痛哭起来。   舅舅转而安抚舅妈,“没事,大不了回国做点小本生意,我烧烤烤得好,到时候摆个烧烤摊,也能养活我们一家人。”   像是苦中作乐,还笑着说要去大学城后街摆摊,赚的钱肯定不少。   后面的话霍佑青没有再听下去,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枯坐到天亮。他咬住手,清丽的眉眼印染上痛苦、愧疚、害怕等情绪,把十根手指都咬破了,才放下手,站起来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色。   窗户正对着后花园,灰蓝调的天色里,一向娇艳的玫瑰都显得落败。   他视线掠过玫瑰,看向后花园后的围墙   无论如何,跟戴沅之死真正相关的人是他,不是他的舅舅舅妈,如果戴家要报复他,也应该报复在他身上。   而且他至少应该去跟戴家人道歉,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说要去看虎鲸,戴沅也不会死。   想到这里,霍佑青去洗手间把手脸洗干净。镜子里的他顶着一张苍白消瘦的脸,眼中血丝条条纵纵,触目惊心,眼下也有明显的青黑。他这十几天一直未能睡好,心里负担几乎要将他压垮。   -   霍佑青是吃完早餐之后翻的墙,他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房间里,家里的人要发现他不见了,至少要等到中午。   戴沅跟他说过自己的家庭地址,等他打车抵达地点时,虽然知道戴家家世显赫,可下车后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戴家的豪宅坐拥湖边,高大的棕榈树像是卫士从铁门内的两侧一直延伸而去,媲美公路一般宽的柏油路尽端是占地极广的上世纪风格外观的住宅。   霍佑青站在铁门外,正踟蹰着,雕花铁门朝内打开,像是在欢迎他进入。他看了下身后没有来车,便抬腿走了进去。   光是从铁门走到住宅,就花了霍佑青十几分钟,等他站在住宅的门外,门先一步从里打开。   他以为会见到戴家的管家或者旁的人,可他没想到开门的人会是戴亦莘。   戴亦莘身材颀长,比霍佑青要高上一个头,开门时投下的影子像是能把霍佑青罩住。不过此时的戴亦莘看上去不太好,他的脸色没比霍佑青好到哪里去,苍白如纸。   霍佑青本能认为对方是为了戴沅的死而悲痛,立刻就垂下头,“对、对不起,我……”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站在他面前的青年静待一会后,接过话,“先进来。”   戴亦莘让开门口的位置,等霍佑青进入房子,他轻轻将门关上,再引着人往会客厅去。   “你的腿怎么了?”霍佑青忽然道。   戴亦莘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行走不便,可还是被发现了。他略停下脚步,回头看被自己引进来的少年。   脸真的太像了。   霍佑青看到这张脸,不可避免地想起戴沅。他控制不住地凝上眼泪,情绪如置陡崖,随时即将崩塌。自责和愧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夺走他所有注意力,连戴亦莘走近都没发现。   等发现时,戴亦莘不知道垂眸看了他多久。   霍佑青忙擦了下脸上的泪,喃喃道:“对不起……”   他太过陷于自己的情绪,没注意到戴亦莘看他的眼神,那藏在平静海面下的喜悦。   戴亦莘用眼睛把霍佑青看了个遍后,终于抬眸看向其他方向,几秒后,视线重新回到霍佑青身上,“我有话想跟你说,去我房里可以吗?”   虽然觉得去房间里谈有些奇怪,但霍佑青还是同意了,也许对方是觉得房间更隐秘,更适合谈话。   他跟着戴亦莘坐上室内电梯,不可避免地看了看对方的左腿,他发现了戴亦莘左腿的不自然,像是受伤了。   戴家的豪宅内部是完全现代的风格,戴亦莘的房间很大,差不多是霍佑青房间的三四倍,一整面的玻璃窗外是碧绿的湖水。   此时的霍佑青没心情欣赏豪宅,他是为了道歉而来的,也想请对方放过他的舅舅舅妈。   于是进入房间没多久,他就九十度鞠躬向戴亦莘道歉。   戴亦莘是戴沅的哥哥,他应该向对方道歉。   霍佑青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遍对不起,事实上,这些对不起并不能减轻他心里的负担。   那是一条人命,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的鲜活的一条命。   “哥哥。”   一句称呼陡然让霍佑青僵住。   他呆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戴亦莘,并后知后觉发现对方今日的打扮风格不像往日。   戴亦莘一向比年龄要穿得成熟,比如他喜欢西装,而戴沅更男孩子气,基本上都是大男孩打扮,卫衣、T恤、牛仔裤、运动裤……怎么休闲怎么来。   今天戴亦莘穿着白色套头卫衣,刘海柔顺地垂在额前,再加上本来就一模一样的脸,乍一看,仿佛是戴沅重生在眼前。   戴亦莘走近,他握着霍佑青的肩膀,把人扶起来,“没关系,我原谅你。”   按道理,霍佑青应该松了一口气,或者内心的愧疚之情少几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颤了颤眼睫,问:“你爸爸在家吗?我想、我想见见他。”   一向对他礼貌的戴亦莘拒绝了这个请求,拒绝的语句是,“你不需要见我父亲,哥哥。”   他又叫了霍佑青一声“哥哥”。   “你……”霍佑青终是没忍住,“你为什么要叫我哥哥?”   戴亦莘明明比他大。   这个问题让戴亦莘露出笑容。   很古怪,明明戴沅才死,他却能露出像由衷欢喜的笑。   愉悦的笑下是令人心惊胆寒的话,“因为我现在是戴沅了。”   戴亦莘说。   话方落,霍佑青不由地退了一步,可对方的手还握着他的肩膀。他一退,戴亦莘追上一步。   霍佑青因为连日的睡不好,容貌憔悴不少,可戴亦莘依旧是不错眼地盯着人看,像看最稀世的珍宝,最瑰丽的玫瑰。他边看,边逼近,像是伪装许久的狗终于露出狼的本相,或者说是蛇的本相。   待将人搂入怀里时,更是迫不及待地凑在人脖颈间深吸气,跟他想象的味道一模一样,从肌肤内里透出的香甜。   下一瞬,他被狠狠推开。   霍佑青一副被吓到的表情,指尖都在发抖,“你……你……你生病了吗?”   “哥哥你为什么要说我生病?我很正常。”戴亦莘神色有些委屈,而这种委屈往往会出现在戴沅脸上。   比如他不答应戴沅去钓鱼,不答应戴沅一起跳交际舞,不答应戴沅……总之,这是戴沅经常露出的神情。   霍佑青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待下去,他想或许戴亦莘因为弟弟的死暂时失了神志。   他匆匆丢下一句“抱歉,我现在要回家了”就想离开,可是根本没走到门口,就被人抱住。   戴亦莘实在比他高上不少,抱住他时,那种过于强烈的逼迫感一瞬间席卷全身。霍佑青腿软了须臾,然后更是浑身僵硬地看着戴亦莘冲他撒娇。   是的,戴亦莘在向他撒娇。   显然这位高个子青年没有撒娇过几次,做起这件事来不如他弟弟顺手,可他还是固执地用脸去蹭霍佑青的脖颈。   蹭了几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是证件。   他将证件亮给霍佑青看,琥珀眼亮得出奇,里面有各种情绪,唯独没有丧弟之痛。   证件上印着照片、名字和出生年月。   照片上是两兄弟同样拥有的面容,名字是戴沅,而出生年月显示年龄是二十岁。   “我是戴沅。”戴亦莘语词清晰地说道。   说着,他大胆地用唇碰了碰他日思夜盼的脸颊,碰的时候,戴亦莘的唇微微颤栗。   是兴奋,是喜悦,是骨髓深处爬出来的痴恋。   ——我原谅你对旁人动心,原谅你没有第一眼看到我,原谅你没有发现我早就宣之于口的爱。这些都没关系,当我成为戴沅,你就能爱上我了吧。 第二十六章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却是反应极大地推开他, 看他的眼神更是染上害怕,就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戴先生。”霍佑青开口。   一句称呼彻底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戴亦莘还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甚至他的手都没放下, 他看着那张雪白精致的脸努力维持冷静的样子,心里在想——   他从未喊过自己的名字,现在第一次称呼叫的是戴先生。   霍佑青不敢多看戴亦莘,自顾自地快速说道:“如果您的父亲不在,那我先离开了。”   连“你”都换成“您”。   这一次戴亦莘没有拦,他收敛了情绪,重归沉寂,就像回到原先安静寡言的模样。他低头看向手里的证件, 照片是他的, 出生年月是他的, 用一条腿换来的名字也属于他了。   可是霍佑青还是不愿意看他。   走到房门处的霍佑青忽然停住, 他不知道戴亦莘在戴家的说话权有多大, 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下次他未必能进入戴家, 或者说他未必敢来。   “戴先生, 戴沅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但这件事跟我的舅舅舅妈没关系,我希望您能跟您父亲转告一下……”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 戴亦莘首次没有礼貌地打断他的话。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对方像是换了一个人。   高傲、美丽、且冷漠。   “我为什么要帮你转告话?”   戴亦莘本就比他高,不低头的姿态,让他身上那种温顺气质荡然无存, 也许温顺本就是他伪装出来的。   戴亦莘琥珀眼毫无情绪波动地睨着他,唇角微扯, “有本金的人才能上谈判桌,像你,还不能坐上谈判桌与我父亲对话。”   话里的羞辱意味严重,霍佑青从小到大没被人这样说过,刹那间,脸变得惨白。   他僵硬地又道了声抱歉,匆匆要离开,可在他踏出房门的时候,戴亦莘的声音飘入他耳朵里。   “我在这里等你。”   这句话像是预告。   预告接下来的走向,也像是预告命运。   预告并没有出错。   一周后,霍佑青再次拜访了戴家。   这次他见到了戴家的其他人,譬如戴家的管家。对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但看上去很儒雅,他像是提前知道霍佑青会来,给霍佑青准备了符合他口味的下午茶,又说大少爷还未回,让他稍等一会。   霍佑青身体僵硬地坐着,对摆在茶几上的美食毫无胃口,大概等了十五分钟左右,他忍不住问:“戴先生在家吗?”   他指的是戴父。   管家说:“戴先生前两日去国外了,原来您是来找戴先生的吗?我还以为您是大少爷的朋友。”   霍佑青自觉难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脑海里浮现出舅舅醉后痛哭的脸后,他便生出极厚的脸皮,逼着自己待下去。   前夜他还是睡不着,意外看到半夜才回来的舅舅。   舅舅喝了很多酒,浑身酒气,走路都摇摇晃晃,他想上去扶,可是先看到舅舅倒在沙发上捂着脸哭。动静惊动本来就没睡的舅妈,舅妈下楼看到霍佑青明显慌了下,赶他去睡觉,又解释道:“你舅舅一喝多就情绪激动,没什么的,你不要多想。”   怎么会没什么?   他前十八年见过舅舅太多模样,严厉的、宠溺的、意气飞扬的、运筹帷幄的……从没见过舅舅像个孩子一样哭。   霍佑青知道虽然舅舅表面上安慰舅妈说自己可以去做小生意,心里却是过不去。   是他闯出来的祸事。   哪怕监控表明戴沅的死跟他没关系,可戴家人还是会迁怒。霍佑青想,迁怒就怒到他身上就好了。   于是他再次拜访戴家。   他敢来一定程度是因为戴亦莘上次跟他说的话,他听出来了弦外之音。   -   “大少爷回来了。”管家的话打断霍佑青纷乱的思绪,他本能地站起身转头,看到戴亦莘西装笔挺地从门口踏进来,他的左腿似乎还有问题,走进来时脚步有些许不自然。   霍佑青还未开口,对方的视线就锁在他身上。   他抿着唇,等着一场奚落,可结果出乎他意料。戴亦莘态度称得上很好,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握住他的手。   戴亦莘人高,手也大,几乎把他的手包住。   “我很开心你来找我。”青年说完,用国外的贴面礼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冷的触觉让霍佑青觉得自己被死物盯上,或者是蛇。他本来就僵硬的身体更僵硬了,后半程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人牵着去戴亦莘的房间。   关门的声音稍微唤回霍佑青的魂,他瞥了眼自己还被攥住的手,强忍着没有抽回来,选择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青年,轻声说:“我没有资格上谈判桌跟你爸爸对话,那有没有资格跟你谈?如果我有资格,你能不能让你爸爸放过我舅舅他们?”   上次他回去想了很多事,想戴亦莘那些可以称得上变态的举动——   抱他,嗅他,亲他脸颊。   这不是普通朋友的正常交际,他们都不熟。   除此之外,他还想到戴沅跟他说过的话。   戴沅说戴亦莘很喜欢抢他的东西,这句话现在得到印证。戴沅才死,戴亦莘就迫不及待将名字改成戴沅的名字,大概他也属于戴亦莘抢的东西之一。   因为他跟戴沅交好。   霍佑青记得那个酒醉的吻,连舅舅都查看了监控,戴家人怎么可能不看?戴亦莘很有可能以为他不单单是戴沅的朋友,所以才对他产生兴趣。   戴亦莘对于霍佑青的话,答出的话是:“不会有人伤害你和你的家人。”   这句承诺姑且让霍佑青放下心,虽然他更想从戴父那里得到确定的回答,但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能要求太多。   他逼自己露出笑。   “谢谢你。”   “戴沅。”   戴亦莘闻言唇角荡出一抹笑,而接下来他提出一个很荒谬的要求,他请求霍佑青给他化妆。   “我化妆技术并不好。”霍佑青拒绝到一半,想起自己曾给戴沅化过妆。   戴亦莘连这个都要抢吗?   连霍佑青本人都没有察觉,他心里对戴亦莘不知不觉生出厌恶。   他扭开脸,将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重新开口:“好吧,我帮你化,但我先要说明,我化得一点不好。”   戴亦莘的回答是低下头,他亲昵地蹭了蹭霍佑青的脸颊,语气温驯,“没关系。”   -   这是跟戴沅完全一样的脸,越化,这种认知越在霍佑青心里扎根。他握着粉刷的手不禁颤栗,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戴沅在对他笑。   戴沅笑的时候,琥珀眼总是弯弯的。   勉强稳住心神,他飞快用粉刷给戴亦莘上好妆,涂完口红,低声说:“好了。”   戴亦莘没有照镜子,他让霍佑青在原地等他,自己走去衣帽间。   大概十几分钟后,霍佑青才重新听到声音。他没有抬头,只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直至眼帘进入白纱。白纱层层叠叠,底层是光滑的绸面。   他愣了下,顺着雪白的白纱往上看,这是一套极美的婚纱,可此时穿在戴亦莘身上。   戴亦莘手里拿着捧花,面容让他看上去就是一位年轻美丽的新娘,若单看脸,恐怕许多人都要为他倾倒,但过于高大的身体却不留情地暴露他男人的本质。   变态……   变态!   霍佑青强忍的情绪终于在这瞬间崩溃,他什么也顾不得,只想逃离这里。   逃出两步,腰被长臂搂住。   新娘将自己的新郎抱到床上,纯白的婚纱裙摆如花瓣洒了一床。 第二十七章   戴着丝绸长手套的手抚上霍佑青的脸颊, 霍佑青眼珠子顿顿一转,立刻挣扎要起身,可戴亦莘力气实在比他大上许多, 不过一搂一抱,他重新陷于对方怀抱。   “请不要怕我。”素白头纱下发出闷闷的声音。   霍佑青现在实在狼狈,跪在床上,素白的新娘头纱是他和戴亦莘脸之间的隔断。   苍白肌肤,涂了口红显得猩红的口唇,高眉深目,是美的,可霍佑青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这种鬼气森然的美丽。挣扎过后, 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 惹怒戴亦莘的结果是什么?   大概率是更加严重的报复。   所以他不再动, 任由对方抱着他, 听着对方问他, 能不能将自己的头纱掀开。   戴亦莘的语气不带一点逼迫, 更像是一种卑微的请求。   这种感觉实在古怪, 明明被禁锢在怀里的人是他, 禁锢他的人却要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霍佑青眉心不由地拧起,慢慢抬起手将面前的头纱掀起。掀起时,过长的头纱不可控地拂过他的脸。   纱尾带着香气。   头纱后的戴亦莘轻轻一笑。   这抹笑越发让霍佑青感到毛骨悚然, 他怕自己过于明显的情绪惹对方生气,只好垂眸。可当发现戴亦莘在接近他时,便控制不住重新撩起眼皮。   不知不觉,戴亦莘的唇离他很近, 只要稍微再往前,就可以碰上。大概率不是错觉, 他发现戴亦莘的视线正停留在他唇上。   上次他和戴沅接吻,完全是他喝高了。   可现在不同,他是清醒的,被一个同性,还是一个比自己身材更为高大的同性死死盯着唇,无论如何都是不自在的。   尤其当他发现戴亦莘的脸颊泛起古怪的潮红。   一时之间又想逃。   这一次情况更糟糕,他才挪动一下,就被人彻底搂住。戴亦莘像哄孩子一般哄他,语气里还透着委屈,“我不亲,不亲,你别怕我。”   话是这样说,霍佑青的脸颊却在这时被吻住,香腻的口红蹭上侧脸。这个举动让霍佑青的脸色变得更白,就算再迟钝的人到了这一步,也能反应过来戴亦莘这个变态的目的。   他僵着身体,几乎是用强大的毅力逼自己忍受对方的亲吻。   戴亦莘不亲他的唇,亲他的脸颊、耳垂、侧脖,被亲过的地方都染上淡淡的水红,上面还散发着口红的甜香。   本是忍受这些就是极限,哪知道戴亦莘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   不仅仅是亲,对方还想舔他的脸。   这把霍佑青恶心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重重推开戴亦莘,几步下了床,一边胡乱擦自己的脸颊,一边嫌恶地看着戴亦莘。   戴亦莘的琥珀眼不复清明,双眼更像兽类才有的眼睛,他唇上的口红此时大半到了霍佑青的脸上,剩下的小半被他自己用舌尖舔去,边舔边盯着霍佑青,盯着对方被他亲红的脸。   大概十几秒后,他意识到什么,轻声说:“抱歉,我没忍住。”   霍佑青没回话,他擦了半天,依旧觉得恶心,觉得自己脸和手都仿佛被戴亦莘舔过一遍。   虽然看得出戴亦莘是个卫生习惯很好的人,先前离得很近时,他没有闻到对方身上有难闻的气味,相反的是,戴亦莘无论是开口说话时,还是行动时,他都能闻到很轻的香味。   也许是香水味,也许是洗漱用品的味道。   但戴亦莘卫生习惯再好,也不代表他能接受这种行为。   霍佑青失去礼貌地冲去戴亦莘房里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疯狂地洗脸,力气大到像那块皮都擦下来。   洗到一半,镜子里出现另外一道身影。   戴亦莘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也将婚纱换成了休闲的家居服。他看着霍佑青的动作,长睫下的眼神变得阴晦。   霍佑青把脸洗得通红疼痛到不行,方停下动作。他站直身,镜子里的脸湿漉漉,但他无心情去擦水珠,只盯着另外一张脸,刚想说什么,先一步被人抢了话。   “对不起。”戴亦莘说。   霍佑青沉默一瞬,吐出话,“没关系。”   他现在除了说没关系,还能说什么。   戴亦莘似乎相信了这句违心的“没关系”,苍白的脸上很小幅度地笑了下。他递了一块毛巾给霍佑青,怕人不用,补充道:“是新毛巾,我没用过。”   霍佑青不愿把关系弄得太僵,只好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两下脸,就将毛巾放在洗手台上。   他没注意他放的时候,戴亦莘欲伸过来的手,和特意多看毛巾一眼的眼神。   霍佑青刚走出洗手间,手再度被牵住。   “你松手。”霍佑青想把手抽出来,可戴亦莘不松手,还说他这次什么都不会做。   “你看上去太困了,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像是怕霍佑青不信,他还说,“你可以把我绑起来。”   霍佑青厌烦地转开脸,却不得不听从戴亦莘的意见,不过他拒绝了换睡衣,就穿着自己的衣服躺在戴亦莘的床上。当然,他也拒绝了把戴亦莘绑起来,他又不是变态。   戴亦莘用遥控关上窗帘,调好室内的温度湿度,点好香薰,便离开了卧室。他这个举动让假寐的霍佑青有些惊讶,他以为对方还会纠缠不休地继续待在这间房。   比如睡他旁边。   霍佑青想了想,从床上下来,将房门反锁,才松口气,他没有回到戴亦莘的床上,而是选择坐在沙发上。   他并无睡意,再心大的人恐怕都无法再这种环境下入睡。他抱腿而坐,丹凤眼看着墙上的壁画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敲动。   “霍先生。”外面是管家的声音。   霍佑青听到声音,立刻起身去开门。门外果然是管家,但他似乎不是来送客的,手里的餐盘上放着一杯牛奶,“霍先生,大少爷希望您睡好后再回家。”   话里有话。   霍佑青讽刺地扯了下唇,什么话都没说,拿过牛奶就喝。   一杯牛奶下肚,睡意慢慢涌上来,等霍佑青睡醒,天色已经黑透。他看了下房间的钟表时间,登时爬起来,居然已经晚上八点。   他这次也是偷跑出来的,这么晚还没回家,肯定会被发现。   霍佑青慌乱地起床,冲到门口开门时,差点被门外的身影吓得叫出声。   是戴亦莘,他不知道站了多久。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戴亦莘低头看他,手里还拿着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他边说话,边帮霍佑青擦脸。   舒服的热毛巾把霍佑青吓走的神安回来。   他猛然往后退,神情极其疏离,“不用了,我现在要回家。”   戴亦莘顿了顿,将毛巾放下,“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霍佑青拒绝得太急,说完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不由抿了下唇。   好在戴亦莘似乎不准备跟他生气,换成家里的司机送他。   -   回到家里,舅舅和舅妈都坐在客厅等他,没等霍佑青开口,舅舅先怒道:“跪下!”   舅妈见状,连忙拉住舅舅,“你说话就好好说,孩子这么大,叫他跪下做什么?”   “他今天不跪下会知道错吗?”舅舅脸上的表情又痛又怒,“谁让他擅作主张去戴家?万一戴家……大人的事你掺和什么,我看你也别在这里待了,我给你买明天的机票,你明天就回国!”   霍佑青鼻尖泛酸,却是摇头拒绝了舅舅的安排,他跪下双膝,“舅舅,我不能回国,我要留在这里。我已经成年了,原来都是你们保护我照顾我,这件事本来就是跟我有关,我不能那么自私。而且我……”语句一顿,“我喜欢戴沅,我想留在他待的地方。”   他撒谎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根本无法对舅舅和舅妈说出实话。   “我今天去戴家就是说这件事,戴沅的哥哥知道后,说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不过他会劝他爸爸,毕竟这件事是意外。”   霍佑青怕自己撒谎被看出,根本不敢抬头,等到被抱住,眼眶里的泪水终是没忍住。   一家人哭成一团,舅舅更是哽咽道:“都是我这个当舅舅的没本事,还要你去求人。戴沅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可你再喜欢他,也不能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人生,你还要回国读书。”   霍佑青心里难过,却偏要挤出笑,“在这里读书也是一样的,舅舅,我想读商科,那是戴沅喜欢的专业。”   为了圆一个谎言,不得不撒上百个谎言。   他想过要不要骗舅舅他们,说自己喜欢戴亦莘,但这句话根本就站不住脚。舅舅他们都知道他跟戴亦莘关系一般,他出游更是跟戴沅去的。   而且他怕自己刚说自己跟戴亦莘在一起,舅舅就猜出真相。   舅舅他们是不可能允许他拿自己去换一家的安宁。   所以他只能骗舅舅他们说,他喜欢戴沅。反正像戴亦莘这样爱抢人东西的人,应该很快就腻了他,到时候他再跟舅舅他们说,自己已经走出失恋的阴影,再回国便是。   “舅舅,我就不回国办手续了。”霍佑青觉得自己现在太脏,根本不敢回去见朋友,“你帮我办吧。”   他从舅舅那里拿过手机,回了一些人消息后,就将这部手机关机,再也没有开机过。   只是他却没想到龚琅会追到国外来。   见到龚琅的那天,霍佑青正坐在戴亦莘的车上。车停在他家两个街口外,霍佑青不想让家里的人看到戴亦莘,更不想自己刚从戴亦莘的车上下来,就回到家里。   被亲吻的时候,目光猝不及防看到外面行走的行人。他认出了对方,手指一下子攥紧。   身旁人轻吸一口气,可他已经无暇顾及。   龚琅正拖着行李箱找路,这条街上竟没什么人。他英语不好,磕磕绊绊好不容易问一句,对方要么摆摆手,要么叽哩哇啦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烦闷到想把箱子摔地上,忽然看到对面未熄火的车,犹豫再三,走了过去。他想对方开了车,应该是熟悉这一块。   这辆车是辆豪车,车窗做了特殊处理,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龚琅敲了敲车窗,没人应,却发现车似乎动了一下。   龚琅又敲了敲,没等到声音回应,也没等到车窗滑下,但他知道里面有人,便皱着眉头,几乎快把脸贴在车窗上。   车里的霍佑青指尖都快把手心的皮肉抠破,发小的脸离他太近,近到他以为对方能看清车里的荒诞情景。   而这时,他攥紧的手被摊开,高大漂亮的青年放过可怜的足踝,低下头舔吻手心,称得上小心翼翼,把掐出来的红痕都仔细舔过。   车窗外,龚琅的眼睛瞪大。   “佑佑?”他喃喃出声,猛然伸手去拉车门。   车门开了。 第二十八章   车门打开得太快, 龚琅一眼就看到调整过的车座以及昏暗车内刺眼的白。他掠过那刺眼的白,定定地看向正脸色发白望着他的霍佑青。   龚琅想他的表情应该没比霍佑青好到哪里去。   不,他看错了, 车里的人不会是霍佑青。   他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后,被人拉住手臂。   霍佑青的声音清晰传到他耳朵里,“你行李箱没拿。”   被他握过,甚至亲过的手,此时将他落下的行李箱塞进他手里。在之前,他看到这只手放荡地抓着另外一个人的头发。   龚琅牙关都在打颤,他拼了命深呼吸, 想稳住情绪, 可惜没有成功。   霍佑青对上龚琅转过来时赤红的眼睛, 抓着龚琅的手不自觉地放开, 眼睫一颤, 低下头, 等一场难堪的审判。   “为什么?”龚琅发涩的声音响起, 他握住霍佑青的肩膀, 想让人抬头看他,“你告诉我为什么呀?佑佑,是那个人逼你的吗?”   被他握住肩膀的人依旧垂着头, 好半天回两字,“不是。”   龚琅似笑似哭地发出一声呵,也是,就凭他刚刚看到的情景, 他的佑佑衣冠齐楚,怎么都不像被强迫的一方, 倒是那个家伙更像。   他死死咬住牙,“今天的事就当我没看见,你跟我回国。”他看了眼还开着的车门,“如果你喜欢……这种,可以对我做。”   这句话终于把霍佑青逼得抬起头,他目光似惊愕、似羞辱,最终化为死水,“我不会回国。龚琅,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   话落,他的脖子多了一只手,龚琅像是想掐他,可手指才碰到皮肤,就飞快收回手。他看到龚琅用碰他脖子的手打向自己。   “龚琅!”霍佑青回过神,他用力抓住龚琅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龚琅冲他笑,眼里没有笑意,只有恨意和眼泪。他换了一只手打自己,霍佑青没有他力气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巴掌又一巴掌、恶狠狠地打自己,打得脸皮发肿,口唇带血。   “龚琅!你疯了吗?!”霍佑青人生第一次发火,他拼了命想抓紧龚琅的双手,可龚琅不让,还一个劲对他笑。俊朗的脸早就变得乱七八糟。   他说:“你就让我打吧,因为我太贱了。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所以从家里逃出来来找你,我们认识了八年了,我追着你跑,我护着你,我不让你接触那些污糟事。   你对我而言,就是月亮,月亮你明白吗?你应该是干干净净的,你怎么能这样呢?和男人玩得那么脏,我还巴巴地给你找理由,希望你跟我回国。”   龚琅挣开了霍佑青的手,他扫了眼一旁的行李箱,忽然蹲下身,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他从国内带来的蛋糕。   为何要千里迢迢带蛋糕?   因为这家蛋糕是霍佑青最喜欢吃的蛋糕店。蛋糕造型已经变得糟糕,口味也因为时间过长而变差,他自顾自地拆开盒子,竟用手抓着蛋糕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哭。   含糊不清的哭腔下的话飘进霍佑青耳朵里,“昨天是我十九岁生日,我从生日宴逃出来的。”   -   龚琅走了。   没吃完的蛋糕被他丢进垃圾桶,他走时没有看霍佑青,拖着行李箱往来时的方向走。   霍佑青停在原地。   M国已经进入秋天,天气凉意让他光站着都控制不住发抖。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戴亦莘的声音同时响起。   “时间不早了,再晚,你舅舅该念你了,哥哥。”   “哥哥?”霍佑青重复了后面两个字,他偏过头看不知何时穿好衣服的青年,“你故意的。”   用的不是问句。   平时在车上的亲昵都没有这般过火,对方也不像今日要把衣服脱去,更别提突然可以看到里面的车窗,和解锁的车门。   霍佑青以为戴亦莘不会承认,可没想到人倒是爽快地点了头。须臾间,他喉咙间压了一堆话,都不是什么好话,最后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要往家走。   这个方向不可避免地要路过那个垃圾桶,他看到了垃圾桶里的蛋糕。   戴亦莘从后面过来拦住去路,他低头看着眼睛变红的霍佑青,“你为什么难过?他不是好人。”   他像是真不明白霍佑青为什么难过一样,漂亮的琥珀眼充斥着不解。   霍佑青被压抑良久的糟糕情绪在这一刻破了壳,口吐恶言:“你呢?你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你抢了戴沅的名字,别人就会以为你是戴沅吗?你永远不是戴沅,你比不上他,我请求你别再叫我哥哥,因为你这样叫,我只会想到戴沅,然后觉得你可怜又可憎。”   后面的话更是为了刺激戴亦莘,“就算我在你身边,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戴沅。”   霍佑青想他忍够了,至少现在他忍够了。他现在不想去想这番话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大概率戴亦莘会很生气,不过他舅舅最近事业顺利,跟其他客户合作得很好。   大不了下次他再去跟戴亦莘赔礼道歉,现在就让他一个人待着吧。   霍佑青绕开戴亦莘,准备离开,可手被扣住。   “我知道,对不起。”   霍佑青心里的气化为悲哀,不知道是悲哀自己,还是悲哀戴亦莘,或者两者都有。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接受了戴亦莘的道歉。   “没关系。”他听见他的嘴巴发出声音。   违心的声音。   -   霍佑青就读的大学跟戴亦莘是同一所,区别在于他是大一新生,而戴亦莘是学校有名的风云学长。   这是他入学两个月后才知道的,因为学校里的人都称呼戴亦莘为Dylan,这是戴亦莘的英文名。   在同学们的口中,Dylan是个哪里都很优秀、什么都可以做到完美的人。霍佑青的新同学之一就是戴亦莘的头号粉丝,狂热到把自己的手机屏保设为戴亦莘的照片。   确切说,偷拍的戴亦莘的照片。   照片上的戴亦莘刚跟人比完击剑,他取下面罩,正没什么表情地往台下走。灿白灯光下,他乌发鬓角有些许汗珠,一向苍白的面容在运动过后泛出红晕。   “你知道吗?Dylan学长其实身体很不好,据说小时候总是去医院,但是学长克服了种种困难,现在变得这么优秀。上个月学长拿到了荷赛奖,天哪,你们能相信吗?学长双学位选的摄影学,我觉得我们专业书已经够难啃了。”   霍佑青对戴亦莘的狂热粉丝敬谢不敏,不过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同学,他配合点点头,然后脸蛋就狠狠揉了几下。   “Alston,你这样子真的很想让人打你欸,你为什么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同学说完,发现霍佑青的脸被他揉得通红,立即讪讪放下手,想要道歉,先看到霍佑青不在意摆摆手。   提不起兴趣?   是因为他对这个专业完全不感兴趣,是因为换了个国家生活,是因为戴亦莘。   喜欢戴亦莘的人不知道私底下的戴亦莘是个什么样的人,肮脏的、龌蹉的、不知羞的,竟让人坐他……   跟戴亦莘在一起,也非二十四小时陷于痛苦,如果真是如此,他早疯了。   偶尔,他和戴亦莘也能和平共处。   戴亦莘虽然喜欢抢戴沅的东西,他却无法否认对方的确优秀。   在霍佑青读到大三的时候,他和戴亦莘的关系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缓和,缓和到他能安然坐在戴家的沙发上看戴亦莘的书。   关系缓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霍佑青强烈要求下,戴亦莘终于放弃劣质地模仿戴沅,不再叫他哥哥。   这日,戴亦莘中途有事出去,让他在房间等。   手里的书看完,霍佑青思索着去书房换一本书,他早就获得自由出入戴亦莘本人书房的权利。   他将看完的书放回书架,开始挑下本书。挑到一本忽然注意到书架最上层是个柜子。   鬼使神差一般,他爬上梯子将柜子打开。   里面是一部相机。   他曾见过的相机,在轮船上。   抱着想再见见那张合照的想法,霍佑青开机,相机神奇的还有电,调出照片,果然第一张就是他和戴沅的合照。   相机里的戴沅挽着他的手臂笑得灿烂。   霍佑青盯着里面的旗袍假少女发呆,手指不小心按到键,屏幕跳到下一张照片——   是他睡着的照片。   霍佑青努力辨认背景,发现这好像是他在甲板上晒太阳被拍的照片。他又往下翻,一连翻了几十张照片,全是他的照片,有些照片甚至雷同得不行,至少他难以分辨照片的细微区别,可都留下了。   有一张是他在沙发上睡着的照片,天知道戴沅怎么拍了这么多张他睡觉的照片。   这一张照片他穿着白衬衣窝在墨绿色的沙发上,戴沅的脸也出镜了,双唇轻碰触,明灭光影落在脸上,配着背景明亮的海,靡丽又浪漫。   房门打开的声音。   “佑佑,你……”戴亦莘的话截断,他看着坐在梯子上拿着相机的霍佑青。霍佑青被声响惊动,抬起头时,就见到美貌青年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戴亦莘停在梯子前伸出手,霍佑青顿了顿,还是顺从地往下踩了几个阶梯,由着对方把自己抱下。在之前,他把相机收了起来,重新放回柜子里。   “抱歉,我不应该随便翻看东西。”他话刚落地,脸颊就被吻住。略显凉意的唇重重地压在他脸上。   戴亦莘还抱着他,用小孩的姿势,“没事。”话一转,“哥哥,我想给你拍照。”   霍佑青这几年跟戴父打过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对话了,唯一一次是戴父让管家请他到书房,那时候戴亦莘不在。   “我这个儿子——”戴父指了下脑袋,“有问题,定期要看医生,要吃药,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你能叫他好好吃药就行。”   那次会面让霍佑青隐隐感到古怪之处,他记得在戴沅口里,戴亦莘是很受戴父重视的,可戴父的表现却又不大像。   他转念一想,也许是戴沅离世的事,让戴父意识到自己的偏心。   不过戴父和他谈话时的冷静,也反面映衬出戴父不怎么在乎戴沅,如果在乎戴沅,就不会因为戴亦莘就容许他留在这里。   弟弟在和他一起的旅游途中死了,他现在居然还能好好跟哥哥待在一块。   -   “戴亦莘。”霍佑青试图让人平静下来,可抱着他的青年却是笑着摇摇头,眼神温柔且甜蜜。   “哥哥,你叫错名字了,我是戴沅。”   霍佑青暗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是我叫错名字,戴沅,你的药放在哪?你吃药了吗?”   戴亦莘抱着他往外走,丝毫没有要让他脚沾地的想法,“我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吃药?”   被人放到沙发上,霍佑青想站起来,可很快又被摁回柔软的沙发。戴亦莘单膝在沙发前跪下来,仰着脸看他。   光从一尘不染的落地窗照进来,其中一缕掉入琥珀眼中。   “我想给你拍照。”   像是怕他拒绝,偏偏还要加一句。   “我是戴沅。”   如果说一开始是厌烦,到后来发现戴亦莘偏执到这种地步,也会产生一点同情。   霍佑青缓慢地点了头。   可他没想到戴亦莘非要拍戴沅给他拍的一模一样的照片,僵持不下,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表哥打来的电话。   他立刻要去接,但戴亦莘却拦住他,“哥哥,你还没有答应我。”   霍佑青不愿意,他觉得自己这样太对不起戴沅。戴亦莘现在可以说把戴沅的所有东西都拿走了,那些照片他希望能不被抢走,只属于戴沅。   “我可以答应你拍其他照片,完全复刻那部相机的照片不行。我表哥打电话给我了,你让我先接电话。”   绝大部分时候,戴亦莘称得上对他百依百顺,但现在戴亦莘固执得厉害,他得不到霍佑青的首肯,就把人困在沙发里,黏黏糊糊的亲吻。   被舔吻耳后皮肤时,霍佑青难堪地低呼出声。他听着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的声音,心里也开始憋上气,那股气让他不愿意点头。   他都答应戴亦莘拍照,为何对方非要这么蛮不讲理?   戴沅都死了,戴亦莘还要跟戴沅争。   -   这一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霍佑青都在后悔。   为什么他当时要跟戴亦莘斗气?   如果不斗气的话,他是不是还有可能见到舅舅和舅妈最后一面?   -   舅舅和舅妈的葬礼第三天,戴亦莘像个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他的腿,不断重复道:“我不会让你走,别走……”   机场人来人往的行人或探究、或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已经拿出手机在拍照。霍佑青想把人扯开,可怎么都扯不动。   眼看要误机,最后是戴家的人赶到。   戴父雷厉风行叫人把戴亦莘强行带走,临走前,回头看向霍佑青,“你们家的事,我深感遗憾,但你应该清楚这是一场意外。”   霍佑青惨烈一笑,“我们家是意外,你们家呢?蓄意自杀?” 第二十九章   即使过去很久, 那天的记忆依旧清晰,恍惚就发生在昨日。   斗气的结局是霍佑青认输,他半是愤懑半是恼羞, 抓紧戴亦莘的头发。手底下的头发软得出奇,跟主人的脾气相反。   宽大的落地窗阖上半边窗帘,他们躲在窗帘后的真皮沙发上,不,不能说是躲,是霍佑青单方面被困住了。   被伊甸园的蛇困住了。   午后窗外的湖景潋滟宁静,豪宅的主人之一是一条蛇,冰冷苍白的、诡艳的大蛇。霍佑青偏过脸, 对上琥珀一般的蛇瞳, 毫不意外地在其中看到藏不住的痴态。   他有些烦躁地捂住对方的眼睛, 但很快手心就传来湿濡感, 逼得他不得不松开手。   “你……”他觉得戴亦莘真是他见过最无耻的人,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对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他忘了, 总之不是忽然变成这样的。   有一天午后他睡醒, 发现戴亦莘正坐在他床上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露骨的、渴慕的, 琥珀里似困着火。   他当时对上这种眼神,心里想的是——   又来了。   下一秒则是他惊愕于自己的不意外。   -   霍佑青试图跟人商量,“我们可以拍其他类型的照片, 我记得我同学手机里有一张你击剑的照片,挺帅气的,我也想试试击剑服。”   戴亦莘点头,可又说, “明天试。”   意思说还是要拍跟戴沅的照片一模一样的。   霍佑青生气了,沉着脸不看戴亦莘, 可没多久就破了功。因为戴亦莘像大狗一样舔他脸,他挣扎不开,眼皮都被强行舔了好几口。   虽然气急败坏,可也不想跟一个病人扭打在一起,多年的教养让他做不出这种事,偶尔踹戴亦莘一脚已是极限。   不过他不想踹,踹出去,那脚必定会落戴亦莘脸上。   变态!   霍佑青咬着牙,雪白的脸上烧起薄红,无可奈何地认了输,“拍就是了,你别……我脸!”   “舔”那个字自动消音。   答应了拍照,戴亦莘瞬间变得好说话。霍佑青还生着气,蹙眉将人推开,“我表哥打我好几个电话,我要回他。”   表哥没接。   霍佑青隐隐觉得不对,又在社交软件上发消息问:“表哥你找我什么事?”   等了十几分钟都没等到回复,霍佑青只好暂时放下手机。他想早点跟戴亦莘拍完,他也能早点回去。   昨天舅舅说他今日要亲自下厨,让他和舅妈试试他的手艺。   -   戴亦莘一定程度是个强迫症,或者说是一位完美主义者。一点细节不对都要重拍,比如沙发上的阴影不对,比如披在身上的毛毯有一小块不顺,总之他要拍出跟戴沅相机里一模一样的照片,连相机都要用戴沅那部。   被折腾了几个小时,霍佑青真困了,尤其是他参与拍摄的照片都是他假寐的状态。   不知何时快门的咔嚓声停了,他未睁眼睛,只含糊着声音问:“拍完了吗?”   回答他的却不是戴亦莘的声音,而是戴沅的。   “哥,用这部相机拍照还顺手吗?他在你身边吧……别那么粗暴地对这部相机,这段视频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你关不了它,你又舍不得砸妈妈送你的相机,就只能听我说下去了。   哥,我们都心知肚明,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是你害母亲得产后抑郁症。如果不是你的出生,父亲也不会出轨,假如父亲不出轨,生病的母亲就不会那么傻,不顾病情还要去挽回这个家庭。   你知道吗?母亲本来准备离婚了,是你,因为你的存在,所有人都告诉母亲,不离婚对孩子好。   我们的母亲死了,为了想挽回这个家庭,为了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死在手术台上,活下来的是我。   我没有见过母亲一面,可你见过,母亲死之前还给你准备了成年礼的十八份礼物,但你却说你不记得她的长相了。   哥,我真的恨你,我还恨你事事非要高我一头。父亲说我是他最爱的儿子,可我却明白,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你是他最优秀的儿子,哪怕他事事故意打压你,容许我拿走你喜欢的一切。   他想锻炼你的心智,没想到把你弄成个疯子,呵。这样的人生真没意思,我在你面前好像总是输家,所以这次我准备当一个永远的赢家。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其实你该猜到了,我不是意外坠海。   我本来想带着他一起死,就像我原来做的那样——你喜欢什么,我要是赢不到手,就把那东西当面毁给你看。   后来想想算了,我要留下他折磨你,哥,你说他那样的人要是知道我不是意外坠海,更不是为了救他而死,他还会理我们戴家人吗?还会理你吗?”   戴亦莘手里的相机发出戴沅的笑声,他声音好听,笑起来亦然,可话却一个字比一个字残忍。   “我其实还挺希望你和父亲什么都没做,可是以你们的性格怎么忍得住,至少你忍不住。唔……让我猜猜,你看到监控,一定很嫉妒我,嫉妒到不惜扮成我,也要绑住他,哥,你真恶心。”   后面的话低了许多,没了先前的得意和笑意。   “霍佑青,你逃吧,逃远点,我哥是个疯子。”   躺在沙发上的霍佑青早就睁开了眼睛,他愣了好一会,都未能很好消化他听到的那番话。   不是意外坠海?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个看上去一早就录好的视频?   “佑佑。”   戴亦莘的声音刚响起,就被其他动静打断,霍佑青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表哥。”霍佑青一边伸出手示意戴亦莘不要接近他,一边深吸气地听表哥说话。   他止不住地想视频里戴沅的意思,不是意外坠海,那……那他这几年算什么?   他的愧疚、自责、自以为是的弥补、用自己换家人安全的决定,都成了什么?   成了一场笑话。   戴沅的死跟他没有关系,他的舅舅不应该被戴家迁怒,他也不用跟戴亦莘这样混乱地过了三年。   他放弃了他的国内生活,朋友、喜欢的专业……他都放弃了。   霍佑青气得发抖,可他没想到手机里的声音才是今日对他最大的轰炸。   表哥痛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在做什么?车祸……车祸……”喉咙里发出的腔音仿佛困兽的悲鸣,“佑佑,我没爸妈了,你没有舅舅舅妈了。”   -   电话之后发生的事,像一场默剧。   霍佑青站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看着周围人的嘴一张一合,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如果不是死了,他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   不想动、不会哭、不觉得疼、什么都做不了。   他像个外面鲜活内里死去的尸体,无助地守在医院,等舅舅舅妈醒来。舅舅还欠他一顿亲手做的饭,他记得很清楚。他也跟舅妈说好了,周末他要陪舅妈去理发店染发。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葬礼当天,他好像陡然活了过来,随后五脏六腑都觉得疼痛。疼痛让他站不住,直挺挺往下倒去。   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一个光怪陆离的洞,他看着繁杂的颜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成毫无温度的黑色。   他被黑色困住,只能哭泣。   葬礼后的第三天,霍佑青独自踏上路程。   表哥这几日一直没有跟他说话,葬礼过后就径直离开了。他知道他表哥生他气了,是他罪有应得。   如果表哥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没跟戴亦莘斗气,他就能接到那个电话,就能及时赶到医院,而不是等远在国内的表哥匆匆飞到M国。   他和表哥都没能见到舅舅舅妈最后一面,见到的只是两具冷冰冰的躯壳。   -   “放手。”霍佑青唇瓣发抖,他弯下腰不知道第几次去扯戴亦莘的手。   戴亦莘仰着头看他,素来美貌的脸蛋此时憔悴狼狈得不行,琥珀眼泪光闪烁,“别走,别离开我,我下次不会不让你接电话了,我会改,你别丢下我。”   若说原来有同情,会退让,如今他心里什么都没了,非要严格地整理他的情感,那便只剩下恨。   他不想跟戴亦莘多说废话,对方已经从他家里一直发疯到机场。他想他现在已经够控制情绪了,为什么戴亦莘还不放过他?   他对戴亦莘、对戴沅、对戴家都没兴趣。   那是他们家的家事,却偏偏要把他扯进来,仿佛他是一个没有自我的物件。戴亦莘喜欢他,戴沅就来抢。戴沅来抢他,戴亦莘就发疯扮成戴沅的样子。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霍佑青白着脸拿出手机,给戴家的管家打去电话。   不到十五分钟,戴父带人出现。戴父不愧是生下两个疯儿子的人,很知道怎么对待戴亦莘,不过五分钟,就把人强行塞上车。   戴亦莘被带走的时候,霍佑青似乎听到对方的哭声。   从胸腔里发出的震鸣哭声。   似乎……   就算真听到,又如何,他不在乎,就像戴家不在乎他是个人。   那天戴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假惺惺地又说了一句他真的很遗憾,就离开了。   -   半年后。   霍佑青再次见到戴亦莘。   戴亦莘出现在他租的房子外,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以戴家的本事,想查清他的地址很容易。   霍佑青当没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用钥匙开门。出租屋很小,摆不下什么东西,他提着超市购物袋进来,反手想将门关上。   一只大手生生挡在门与门缝中间。   门缝外是戴亦莘的脸,缝隙仅能露出他的一只琥珀眼。   如濒死之蝶,那只眼死死盯着门里的霍佑青。 第三十章   很早之前, 霍佑青就觉得戴亦莘长了一双兽类的眼睛,无论是颜色,还是给人的感觉。   兽类的眼睛可以露出弱势一方的可怜, 也可以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那双兽类的眼睛不错眼地盯着这边,目光像是变成了实质的手或是旁的什么,正在一寸寸抚摸霍佑青的脸。   走到生命尽头的枯黄色蝴蝶,在感应灯的照亮下,倏地展开蝶翼,美而璀璨。他什么话都没说,像是单纯过来深深地看霍佑青一眼。   戴亦莘将被门压红的手抽回。   霍佑青则是面无表情地彻底关上门。   他关好门后, 开始给自己做晚餐。出来半年, 他已经学会做一些简单的菜, 味道说不上多好, 只能说可以入口。   他没有因为舅舅舅妈的离世而采取什么自虐的行为, 他只是在试着独自长大。   房子特意租的小房子, 确保他不会期盼空房间里会走出来他想见到的人。他向学校申请了休学, 一开始是准备退学的, 但后来想起舅舅在他转学商科第一天说的话。   那天舅舅和舅妈一起送他去学校,在路上舅舅说:“学商科也好,到时候进公司帮忙。”   一旁的舅妈笑得温柔, 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到时候佑佑可要盯着你舅舅,别让他一心忙工作,连饭都忘了吃。当然, 佑佑也是,要好好吃饭, 快点长大。”   明明他那时候已经成年了,可舅舅和舅妈都把他当孩子看。   煮饭前,霍佑青就打开了电视。等他煮完,一部电影已经播到一半。他对电影没有兴趣,只是单纯想要些声音。   听着电视的声音,霍佑青握着筷子吃饭,刚吃两口,筷子止不住抖了起来。   他的情绪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冷静,看到戴亦莘的时候,既觉得对方阴魂不散,心里产生厌倦感,也有恨,恨戴亦莘自作主张的爱意,恨戴沅,恨戴家,但藏在绝大部分的恨之下,还有其他。   是怕。   霍佑青抬起头,电视正在播的是一部犯罪片,女主被罪犯关了十几年,有一天她终于逃了出来。她找到自己的父母,跟父母说她并没有死。   因为有一段剧情没看,霍佑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正在播一段监控。   监控上女主跟罪犯一起逛商城,至少有好几分钟,女主是独自待在商城里的,罪犯去洗手间了,周围人来人往,她随时向周围的人求助。   但她没有,她一直坐在商城的长椅上,等着罪犯出来,然后一起离开。   他是一个正常人,而戴亦莘是个疯子。   正常人都会害怕一个疯子。   霍佑青不再吃晚餐,转而静静地看电影,看到最后——   女主反杀罪犯,从将她关了十几年的房子逃出来,站在空荡荡街头,呼吸新鲜空气。   -   翌日。   霍佑青收拾好东西出门,看到站在他门口的戴亦莘。戴亦莘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黑色帽衫卫衣,配黑色牛仔裤,一身黑的打扮。   霍佑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他今早要去剧院帮忙。他在这个城市找到一份当剧院助理的实习工作,工资不高,但他自己很满意这份工作。   他可以站在舞台侧边,甚至观众席,看正在彩排的音乐剧。原来他当观众,绝大部分看到的演出都是完美的,现在他能看到不完美的,正在不断磨合的演出。   这是一种新体验。   下班去超市,又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戴亦莘跟着他,从家里跟到了剧院,现在又从剧院跟到了超市,不远不近的距离,永远隔着五米。   霍佑青选购食材的时候,从食材的不锈钢货架上,和戴亦莘对视了一眼。也许不算对视,反光只能略微照顾人的模糊影响,但他那瞬间还是觉得对方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放下手里的食材,推着推车走向旁边。   一连五天,连剧院的同事都注意到霍佑青身后的尾巴。因为戴亦莘戴着帽子把脸遮住大半,浑身阴翳不可亲近,再加上他尾随的行为,同事自然而然把人当成了犯罪分子,想对他剧院里年轻漂亮的男生下手。   “要报警吗?那家伙是不是跟了你好几天了?”同事警惕且担忧地说。   霍佑青不可避免地顺着同事的话往戴亦莘那边看了一眼,戴亦莘坐在中间一排位置的最左边,目光应该看着这边的。他们这个剧院在彩排期间不接待外人,但戴亦莘还是成功进来了。   “不用。”霍佑青收回眼神。   同事依旧不放心,“真的不用?你和他认识吗?”   霍佑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同事完全是好心,所以他只能对人温和一笑,“我想起还有一箱道具没拿过来,我现在去拿。”   他知道戴亦莘正在盯着自己看,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和同事站在一起的场景,在对方看来过于亲密。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修长的手指早就握成了拳,他看着“挨得很近”的两个人,心里涌现出无数念头。那些念头充斥在他的大脑里,像是棍子正在闷闷地砸他的头,深扎皮肉里的神经发出了疼痛。   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   他反复地警告自己。   佑佑会生气。   可是这种警告在看到霍佑青和那位同事一起去吃晚餐时,变得几乎无效。他在餐厅的落地窗外,看着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入餐厅,再落座。   霍佑青从没有对他这样笑过,可现在他不吝啬地对那位同事施展笑容。   戴亦莘几乎要把脸贴在玻璃上,一双琥珀眼冷冰冰地盯着同事看。这种行为很快吓到靠窗的客人,餐厅工作人员出来交涉,但很快戴亦莘坐到了霍佑青斜对面的位置上。   他随意点了些单,即使他胃早就饿得烧起来,可他不想浪费时间去吃东西。没有什么比守着霍佑青更重要。   -   同事没多久就注意到斜对面的“犯罪分子”,他吸了一口气,凑近霍佑青,压低声音说:“那个人跟过来了。”   这次霍佑青没看过去,他有些抱歉地对同事说:“是不是打扰你进餐了?”   同事摆手,“没事,我只是怕你不舒服。他……”同事往斜对面看了一眼,离开剧院后,他这回更清楚地看清“犯罪分子”的样子,虽然有帽子,但露出帽子外的五官很优越,人也高挑颀长,“他是你的追求者?”   “不是。”霍佑青眼神冷下来,但因为问的人是同事,他还是维持体面地转移话题,“继续吃吧,食物冷了就不好吃了。”   “对对对,佑青,你试试我这个,很好吃。”同事大方把自己尝过一口的甜点分享给霍佑青,在他看来这没什么,他和他的朋友都这样,男人一起抽一根烟都可以。   但甜点送到一半,被忽然冲出来的身影夺走了。   同事发愣地看着站在他们桌旁的“犯罪分子”,“犯罪分子”正拿着他尝过的甜点。   那瞬间,同事真的以为自己会被“犯罪分子”杀了,因为他看到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像看入侵者,看死物,那种藏不住的戾气和妒忌密匝匝地往上冒。   打偏僵局的是霍佑青,他堪称冷静,更准确一点的是冷漠地说道:“请你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同事的错觉,先前像是要杀了他的人此时却像是要哭了一样。   不,不是错觉,他看着那张苍白美丽的脸淌下眼泪,像是被谁判了死刑一般。   可是明明只是礼貌的四个字。   “请——你——离——开。”   不是很伤人的话吧。   -   霍佑青回到家里后,突然发现忘了买空调电池。他只好穿上外衣,重新出门。门外依旧有人,他视对方如空气一般走到电梯前。   电梯门开了,他踏进去。   影子跟了进来。   盯着跳动的数字的霍佑青蓦地听到声音。   “对不起。”影子发出嘶哑的声音。   霍佑青没有回应,等电梯门再打开,他没有犹豫地朝小区外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走去。   等他从便利店出来,却发现跟随他的影子不见了。   霍佑青没太大反应地往回走,只是在路过巷子的时候,听到拳脚落在人身上的声音。   他顿住脚步,看着一群人围在一块,从那些人腿的缝隙中,隐隐约约能看到地上蜷缩着一个人。   是影子。   原本以为是地痞流氓,刚想报警,却听到有人说:“大少爷,我们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您不愿意回去,戴先生吩咐了,务必把您请回去。对了,戴先生还说了,如果您反抗还手,至少关您一个月。您也不想在黑黢黢的屋子里待上一个月吧,原来不是都尝过这种滋味了吗?” 第三十一章   两个多个月后, 霍佑青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接起后,对方彬彬有礼地介绍自己是戴父的助理,询问他是否有时间回一趟M国。   “没有。”霍佑青答得干脆, 并且当下就想挂断电话。   而就在这时,手机那边换了一个人。   戴父在电话那头声音平静,“霍先生,你最近有跟你表哥联系吗?”   霍佑青要挂断手机的手指停住,语气不受控制地变差,“你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只是听说你表哥最近很是焦头烂额。不过也正常,父母离世, 靠自己撑起一个偌大的公司总是很难的。我也经历这样的时期, 年轻气盛, 自以为是自己能独当一面, 结果被有资历的股东狠狠地上了一课。”   戴父意有所指, 后半段话他声音放柔, 像个寻常的长辈, 循循善诱道:“我想我也许能给你表哥一点建议, 不过这些话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佑佑,你家人是这样称呼你的吗?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吧,车在楼下。”   霍佑青这九个月偶尔会跟表哥联系, 但联系得不频繁,一是表哥忙,二是他自己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表哥,他心里有愧。   那个电话结束后, 霍佑青把电话打给了表哥。第一个电话没接,到了第二个电话, 表哥才接起。   他听到电话那边喧闹的背景声,表哥不知道是在会所,还是在什么地方,“喂,佑佑,怎么了?”   “表哥你现在忙吗?我想……”   表哥没等他说完,就大声说:“我这边听不清,佑佑,这样吧,我这边在陪客户,完事了我给你回电话。”   霍佑青顿了顿,说好。   他因为没听错,表哥说到后面似乎干呕了一声。   两个多月前,他撞见戴亦莘被打的场景,当时他在巷子口站了一分钟不到,最后选择报警。他跟警察说他看到有人在打架,再把地点报上去,便离开了。   当时其实就有预感戴家不会那么轻易被摆脱掉,可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戴父打电话时语气的云淡风轻,证明对方想达到目的轻而易举,他根本斗不过,可终究是不甘心。   霍佑青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楼下果然停着一辆轿车。   那辆车停了三十六个小时,终于接到了等待的人,往机场开去。当天,霍佑青抵达M国,到戴宅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一进戴宅,他就被请到了戴亦莘的房间,在里面看到了戴父。   戴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英俊男人,不热不冷地睨了霍佑青一眼,“坐。”   “不用,我没准备待多久。”霍佑青背挺得很直,他一向如此,哪怕对方很有可能弄死他像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戴先生现在可以明说,您到底想做什么?”   戴父眼神寒了几分,他在电话里的温和不过是一种手段。他上了三十五岁后,还没有人敢这么不客气跟他对话。   “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帮我照顾我儿子一段时间。”随着戴父的声音,霍佑青终于把眼神落到床上的人。   他先前进来的时候,余光就瞥到了,但没仔细看。现在定睛一看,却不由得心里一怔。   霍佑青几乎认不出床上的人是戴亦莘,对方瘦了许多,放在被子外的手似乎只是皮包着骨头,人是醒着的,却神志似乎有问题。琥珀眼干涸地虚虚不知看向哪里,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察觉,脸颊凹陷,左边耳朵包着纱布。   正在霍佑青为看到的一幕心惊时,有人停在门口敲了几下门,是带霍佑青进来的管家。他跟戴父说:“戴先生,大少爷到时候打针了。”   “打什么针?”霍佑青问出口就觉得后悔,连忙抿紧唇。   管家看了一眼戴父,神色犹豫,见到戴父颔首,才说:“是助眠的针,大少爷总是不睡觉。”说到这里,他神情变得愁苦,像是真的在为戴亦莘的身体担忧,“大少爷不肯吃药,一吃药就要咬的自己一嘴血,医生的手都被咬伤过,现在只能绑起来打针了。”   这些话足以让霍佑青寒毛竖起,而接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幕更是——   那些进入房间给戴亦莘打针的人像是没把戴亦莘当人,好几个人摁住戴亦莘,要把人的手脚绑起来。他看到先前还平静躺着的戴亦莘像鱼一样在床上剧烈弹动,张开的嘴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吼声,他不断挣扎,脸都涨红了,可那些人连犹豫都没有,称得上训练有素。   一旁的戴父连眼风都没有施舍给自己的儿子,他从椅子上起身,只看着霍佑青,“我们去书房谈吧,这里有些吵。”   饶是霍佑青,也不得不佩服戴父对自己儿子的狠心。那天在巷口,他不是没怀疑过那是苦肉计,后来又想苦肉不苦肉计什么的,又同他没干系。   他不会心疼戴亦莘。   但现在看来苦肉计的可能性实在低,戴家人都是疯子。   -   从书房出来后,霍佑青回到了戴亦莘的房间。戴亦莘已经睡着了,两个多月没见,对方的头发长了不少,长的已经快到下巴。他眉骨优越,如山脊,而此时睡着了,却也紧蹙眉头。   这是一副没有生气的躯壳。   管家告诉他,戴亦莘已经拒绝进食许久了,所以身体才会极具消瘦,现在是靠营养针维持生命。   霍佑青将眼神收回,现在人靠药物睡着了,他就算想跟对方对话也做不到。   第二日,霍佑青在戴家用完早餐,去到戴亦莘的房间。戴亦莘身上的约束带已经取掉了,此时正躺在床上,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姿势。   “戴亦莘。”霍佑青走到床边。   没人应他。   他想了想,弯下腰改口喊道:“戴沅。”   被他喊的青年瘦骨嶙峋,宽松衣服下的肋骨都清晰可见。   怎么会有人短短两个多月瘦得这么厉害?   也许不是这两个多月瘦的,上次他其实就发现了戴亦莘瘦了,但发现了,也跟他没关系。   霍佑青不管人能不能听懂他的话,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你父亲请我照顾你,可我不会照顾人,我希望你能自己好起来,要不然我会更恨你。因为你生病了,所以我才被迫待在这里。”   依旧是没有回应。   那个总是用琥珀眼直直盯着他的人成了一个傻子,或者说彻头彻尾成了一个没有神志的疯子。   短短几天,霍佑青就见到好几次戴亦莘发疯的样子,他拒绝进食,拒绝睡觉,拒绝吃药,也拒绝人修剪他的头发。   他耳垂的伤便是理发时弄出来的,当时他已经被绑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梗着脖子去撞剪刀,留下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脖子也被勒出淤青。   -   霍佑青一如既往地来到戴亦莘房间,他先是去床边看了下睁着眼的青年,便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跟医生聊过,如果戴亦莘再这样拒食下去,身体机能会损伤到很严重的地步。   戴父只在他来的那天晚上出现过,后来就像消失在这栋豪宅一般。霍佑青留在这里,并没有被完全限制人身自由,只要他留在M国,晚上宿在戴家即可。   白天他可以随意出门,戴家的司机任他差使。不仅仅是戴家的司机,戴宅如今所有的人都听他的话,包括那些用约束带绑戴亦莘的保镖。   前两天,他看到那些人又在绑戴亦莘,第一次开口叫人停下来。几乎是他刚开口,那些人就须臾间停了动作。   而紧接着,戴亦莘一头撞在床头上,把自己撞个鲜血淋漓。   霍佑青手指抖了下,发现那些保镖竟熟视无睹,实在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你们不去叫医生吗?”   这句话出,才有人去喊楼下的医生。   可戴亦莘不配合处理伤口,因此还是要绑起来。绑的时候,戴亦莘不知道第多少次发出尖叫,用嘶哑的声音尖叫,一声声叫得人心惊。整张脸泛起病态的红,继而转青,双眸瞪得极大,像是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霍佑青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从房间出来,迎面撞见管家。管家也听到房里的动静,他没有露出悲悯的神情,反而笑着说:“戴先生果然说的没错,霍先生是最最心软的人。”   一句话让霍佑青的眼神重回冰冷。他冷漠地看着管家,管家则是朝房间走去,他听到管家在劝戴亦莘不要这样生气,不要弄伤自己。   -   “要不要吃香蕉?”霍佑青拿起沙发旁茶几的香蕉,他剥开皮,站起身用香蕉在戴亦莘面前晃了晃。   对方的瞳孔毫无波动。   霍佑青见状自己吃了起来,一根香蕉吃完,戴亦莘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霍佑青皱了下眉,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他将漂亮的糖纸打开,圆滚滚的奶色糖果散发着甜香,“吃糖吗?”   等了一分钟,他用手指拿起那颗糖放到戴亦莘唇边,“很甜的。”   糖果被手指的温度弄热,霍佑青耐性地与疯子博弈,大概手酸到不行的时候,他终于看到戴亦莘分开了唇。   可却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疼痛刹那间涌上来,霍佑青吃疼地抽回手,想要说什么,却看到戴亦莘把那颗沾上他血的糖给吃了。   他木讷地吞了糖果,目光盯上霍佑青还在渗血的伤口,慢慢凑近,探出舌头,似乎想舔。而在舔到前,渗血的素白手指猛然收走。   霍佑青脸色不好看地起身要走,目光遽然看到戴亦莘在落泪。那双琥珀眼涌上泪珠,一颗颗往下滚落。他在无声地哭,哭得苍白的脸色变得通红。   霍佑青看着这一幕,慢慢将手指重新放回对方唇边。   “我不喜欢疯子。”他在撒谎,“如果你好起来,我会考虑原谅你。” 第三十二章   戴亦莘开始吃东西, 但只吃霍佑青喂的,喂一口还要含手指。每次都把霍佑青恶心得脸色煞白,最后实在忍不住把食物一搁走了。管家来劝过一趟, 无果。   第二天霍佑青没去见戴亦莘,戴亦莘便果然一整日不吃东西。管家左劝右劝没有用,只好让医生再备好营养针。   到了第三日下午,从外面回来的霍佑青上楼。戴家豪宅虽大,在里面工作的人也不少,平时却是鸦雀无声。他掠过墙上的壁画,停在戴亦莘的房门口。   进门后,霍佑青发现戴亦莘不在床上, 管家在房间, 听到动静, 回头神色略微尴尬地笑笑, “霍先生, 您回来了。”   霍佑青点头, “他呢?”   问的戴亦莘。   管家眼神往某处看了一眼, 霍佑青顺着望过去, 看到鼓起的窗帘,而窗帘下方露出一双脚。   “躲那里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管家叹气道, “也不肯吃东西。”   这是在玩小孩子躲猫猫吗?   霍佑青静默片刻,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疯子计较。更何况,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想到这里,他踱步上前, 想要拉开窗帘,但受到阻力。躲在窗帘里的人似乎不愿意被人找到, 从窗帘透出来的痕迹可以看出他正用手死死拽着窗帘。   “戴亦莘。”霍佑青压低了声音叫对方。   没反应。   他见状只好蹲下身,从下方捞起窗帘。戴亦莘的脸意料之中地进入他眼帘,但对方显然没有做好准备,琥珀眼瞪圆了,莫名透出几分稚气,还没等他开口,人便慢腾腾转过身,用背面对着他。   霍佑青:“……”   他抿了下唇:“要不要吃饭?”   戴亦莘的头发又长长了,此时已经长到了肩膀,额发遮了些眉眼,有些雌雄莫辨。这段时间霍佑青有跟他的主治医生交谈,医生说戴亦莘现在能愿意进食,是非常大的进步。   人还是不理他。   霍佑青又道:“上次是我不对,不该一言不合就离开,但你的行为也不对,没有人吃饭像你这样。你忘了吗?我不喜欢疯子。”   背对着他的人似乎偏了偏头。   霍佑青犹豫着将手轻轻搭上戴亦莘的肩膀,没有被挣开,往常保镖碰他,他都挣扎得极其骇人,“起来吃饭吧,我可以喂你,但不许再像之前那样喂一口……”他耳垂控制不住地红了红,“舔一口,最多你吃完后……”   说了好长一番话,总算把人从窗帘下哄了出来。管家眼力见极快,早在霍佑青去哄人时,便叫厨房做饭菜。   这厢刚把人哄好,那厢饭菜便送了过来。   霍佑青准备了两把勺子,一把他喂戴亦莘,另外让戴亦莘自己拿着,“我喂得慢,你要是饿,可以自己试着吃。”   戴亦莘像是没听到,只张着唇等喂。霍佑青心生疲惫,可又一时拿人没办法。   吃完饭,霍佑青刚把碗放下,手就被握住。意外的触碰让他飞快地收回手,等看到戴亦莘明显委屈的目光,才想起自己先前答应的话。   他拧着眉扭开脸,半晌又转回来,“去刷牙漱口。”   戴亦莘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霍佑青本想一走了之,但回忆起医生跟他说的话,只能主动去拉戴亦莘的手,“我带你去刷牙漱口,你刚刚才吃了东西,嘴里不干净。”   也不知道戴亦莘听懂没有,总之愿意起身被霍佑青牵着走。进到盥洗室,霍佑青帮忙挤好牙膏,再将牙刷递给戴亦莘。   戴亦莘半天没动,只盯着手里的牙刷看,霍佑青见此,耐着性子让人张嘴,“把嘴张开,我帮你刷一次。”   他想早点让戴亦莘能自己刷牙,好比那些保镖摁着人刷好。好几次他都看到拿出的牙刷有血,多半是弄伤了口腔黏膜。   明明是戴家的保镖,可从不小心对待戴家这个大少爷。   戴亦莘眼珠子迟钝地转了转,目光落在霍佑青脸上,他好像在思考,过了好久才微微分开唇。霍佑青也不勉强,他一边帮戴亦莘刷牙,一边说:“如果你能自己刷牙,那些人就不会强行绑住你,而且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用被关在房子里。”   霍佑青也不管人有没有听懂,语言多少能刺激戴亦莘的神经系统,帮助对方能早日恢复。他并不是善于言辞之人,面对的人又是戴亦莘,时常没话跟对方讲。   “来,喝口水,别咽进去,吐出来。”霍佑青把水杯端到戴亦莘唇边,话音刚落,就见人咕噜噜把水全吞进肚子里,连着牙膏的泡沫。   他瞠目结舌,连忙去拦,还想让人张开嘴吐出来。   嘴是张开了,可水也咽干净了。   霍佑青默默生气,转身出去拿了个杯子回来。他接了一杯水,准备给戴亦莘示范,喝一口,吐掉,然后让戴亦莘跟着自己做。   “像我刚刚那样,喝了之后要吐掉,吐掉!”   又咽了。   第三回。   依旧咽了。   霍佑青恼了,决定放弃教戴亦莘漱口,对方口里的泡沫此时全吞干净了。他正要从盥洗室出去,忽然被拉住。   戴亦莘拉着他的手,目光先是看他,又看向他的手。霍佑青眉头拧得更紧,却不得不将自己手洗干净,继而撇开脸。   这是个默许的动作。   手指没多久就被温热的口腔含住。   霍佑青拿出手机,想转移注意力,可指尖被滑溜溜的舌头缠来缠去,总忍不住心生怪异感。他闭了闭眼,烦闷不已。   此后几天,戴亦莘配合许多,但依旧是神志不清的样子。没多久,两人又闹了一顿,因为戴亦莘死活学不会漱口,每次都把漱口水咽下去。   霍佑青并不擅长照顾人,他自小是周围人宠着长大的,或多或少有些脾气,第一次被人蠢得控制不住脾气,而发完脾气后,又觉得丢脸。   他居然跟一个疯子吵架,还吵到管家进来劝他们两个都彼此心平气和一点。   更可恶的是疯子一个字没吭,管家说的彼此,明明是只有他。两相对比,倒是他更像个疯子。   气急败坏的霍佑青冷了几天没去找戴亦莘,一方面是觉得丢人,不想见人,另一方面是他在思索事情,以戴亦莘现在的恢复状态,他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想事想到一半,门口似乎有动静。   他以为是管家,便头也没回,“请进。”   门开了,奇怪的声音渐渐传来,像是衣服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霍佑青倍感奇怪,转头竟看到戴亦莘在地上爬。因为太过惊愕,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直至人爬到他跟前,要抱住他腿,他才回过神。   “你……你这是做什么?”霍佑青声音颤抖。   戴亦莘抬头看他,竟像宠物一般围着他爬转一圈,又用脸颊来蹭他腿。等被他避开,喉咙里甚至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被戴亦莘的疯样子吓得不轻,拔腿要走,但被一把抱住腿。戴亦莘脸不知何时又涨得通红,眼睫湿透,清莹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   霍佑青只看了一眼就转开脸,大声叫管家。戴亦莘虽然疯了瘦了,可力气不小,他扯了好几下都没把腿扯出来。   管家在几十秒后匆匆赶到,见到这一幕,也是一副吓到的表情,赶忙过来哄人,“大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管家没能扯开戴亦莘,最后是喊来保镖,霍佑青才被解救,但戴亦莘被保镖带走的时候,比以往发疯的都要厉害,他的声音像是从破开的胸腔里发出来的,“嗬嗬嗬”的,还拼了命要扭头看霍佑青。   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他喊出的惊厉凄惨一声——   “佑佑。”   一旁的管家登时看向霍佑青,而霍佑青还维持着先前的神情,惊愕、害怕、厌恶,他听到戴亦莘喊他,目光有些许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霍佑青终于上前,“我在这里。”   后来,霍佑青才知道他冷落戴亦莘的这几天,管家给戴亦莘放了些卡通片,试图让戴亦莘病情好起来。其中有一部是卡通动物片,主人公是只狗。   “大少爷可能是看里面狗把家具咬坏,主人生气,狗是这样去哄主人,所以才会……”管家面色难看,“以后还是放人的片子吧。”   自从戴亦莘喊出那声“佑佑”后,这个称呼在他口里就越来越顺口,他不会说其他话,只知道“佑佑”两个字,饿了叫佑佑,想上洗手间叫佑佑,觉得电视无聊也叫佑佑。   被烦得头疼的霍佑青把遥控丢进戴亦莘怀里,“你想看什么,自己调。”   他说完准备去书房拿本书回来看,没有理会后面一连串的“佑佑”。   等他回来,戴亦莘已经重新安静,双眸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剧看。霍佑青觉得稀奇,便往电视屏幕那边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快步抢过戴亦莘手里的遥控器,换了台。   戴亦莘刚刚在看一部丧尸片,未删减的,各种特效的丧尸、残肢尸块血淋淋地呈现在镜头前,寻常人看了都会觉得恶心,移开视线,而戴亦莘看得出神入定。   霍佑青心里莫名不安,可戴亦莘望向他时,那双眼干干净净,透彻至极。他只能暂时压下不安,换了一部少儿片给对方看。   但戴亦莘会调电视了,只要霍佑青走开,回来时屏幕放的片子一定会变,虽然没有再变成血腥的片子,可亲来亲去的爱情片也让霍佑青不舒服。   戴亦莘则看得入神,直到遥控被拿走。   “佑佑。”   霍佑青不理,径直换成老少皆宜的片子。   屏幕上一群小朋友开心地跳来跳去。   这日,霍佑青照例给戴亦莘调电视,昨天放的少儿片没放完,今天可以接着看。   放了一会,他起身离开房间,跟戴亦莘说他去拿书。实际上,他去到了楼下的房间,那间房满屏幕的监控,监控的对象是戴亦莘。   镜头下的戴亦莘正坐在沙发上,大概过了几分钟,他反应顿顿地去拿遥控,还研究了好一会才调成功台。   “霍先生是觉得大少爷已经好了吗?最近一直过来呢。”   管家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霍佑青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能快点好。”   “我们都是这样希望的,尤其是戴先生,如果戴先生知道大少爷病好了,或者根本就没病,一定会很高兴。”   霍佑青听出弦外之音,他不喜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戴先生希望您能彻底试探大少爷一回,大少爷现在最相信您,如果他有隐瞒的事情,一定会跟您说的。” 第三十三章   怎么试探?   虽然不想承认, 但他心里其实隐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是几年前,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可现在他只想摆脱戴亦莘, 摆脱戴家。戴父答应他,如果戴亦莘的病好了,他能保证戴亦莘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们戴家也不会再找他。   “我现在就这一个儿子,我也不想他跟同性纠缠不清。原来他跟你,我只当你们是小打小闹,等过几年,自然重归正常, 但他现在为了你不惜从家里跑出来, 我给他安排的相亲也不去, 简直没出息至极。”戴父神色倨傲, “我想你应该也是吧, 你并不爱我儿子。”   听到这话, 霍佑青只觉得反胃。   他最终答应了这场交易, 戴父的话对他诱惑太大, 因为他真的不想再跟戴亦莘这样牵扯下去。   待在戴家的这段时间,霍佑青一直在观察戴亦莘,他也在想戴亦莘是真的生病了, 还是装疯,可惜的是他看不出什么。   试探的那日是个阴雨天,他提前查看了天气预告,挑中了这一天。他把戴亦莘留在房间看电视, 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去洗手间将脸和眼睛揉得通红, 再坐在窗边,静静等待圈套的猎物踏进来。   霍佑青在戴家的房间离戴亦莘的卧室不近,如果要过来,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的地毯颜色是跟地板很接近的赭色。   他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把戴亦莘丢在卧室那么久,不过他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过来找他。   外面的雨变大了,阳台处放的绿植被雨水浇得七零八落,樱红绿沈,枝摇蕊晃。   门口传来声音。   霍佑青没有回头,只是努力地不眨眼,他将眼睛瞪到酸涩,等动静到近处后,方将眼帘阖上。   “佑佑。”   旁边人叫了一声就不再吭声,霍佑青闻声便是飞快起身,只是他的起身怎么看怎么慌张,他不看戴亦莘,匆匆要往洗手间去。   锁上洗手间门后,他打开水龙头,任由透明的水流不断顺着洁白的瓷砖滑入水管。两只手搭在盥洗台,不知不觉开始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鼓出来。   他检查过他的房间,没有监控,也是为什么他要引人到这里找他。   霍佑青抬起头审视镜中的自己片刻,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来,他逼自己哭出来,想舅舅和舅妈,想表哥,想自己。   伪装的眼泪逐渐成真,哭到后面,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骗人,还是骗自己。   洗手间的门被撞了撞,高大的身影印在门上,他听到外面烦人的呼唤。大概过了五分钟,门口的声响越来越大,而他的脸也红得不成样,才抬手重重擦掉眼泪去开门。   “是电视放完了吗?”他垂着头,“我帮你换一个。”   没走两步,手腕就被握住。   霍佑青当即就挣扎了起来,没挣开后,脸上的泪越来越多,声线崩溃且低不可闻,“我、我想自己待会都不行吗?我不想……在这里,我恨这里,待在这里,我就会想到我舅舅舅妈……”   哭着说完后,索性蹲下身,像是再也无法维持体面。成年人的忍耐在一个阴雨天破裂,露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但霍佑青知道自己在演戏,他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能不能骗到戴亦莘。当然,如果戴亦莘疯了,他这出戏注定无用。   他身体发抖,牙关都在打颤,“我想我也疯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疯了现在什么都不用面对,但我不行,我要面对你父亲,他……他……又逼我,我到底欠了你们家什么?”   他偏过头,看向不知何时也蹲下身傻愣愣盯着他的青年,“是不是我死了才能解脱?”   眼前人刹那间起了变化,阴雨下室内晦暗,乌睫下的兽眼像是没有吸入任何光线,但霍佑青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咚!”   “咚!”   “咚!”   他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戴亦莘唇抿紧,琥珀眼涌出痛苦复杂的情绪,声音近乎哀求,“不要死,我带你走。”   七个字彻底让霍佑青明白自己这场戏剧迎来了第二位主演。   “你没疯?”他脸色更白。   戴亦莘摇头,“我清醒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门口,“我们去洗手间说。”   才进洗手间,他的手就想抚上霍佑青的脸,可对上霍佑青的目光,抬起的手又规矩收回去。   他在对方面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戴亦莘不想再当戴家的人,他想离开戴家,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清醒后才故意装疯卖傻,想彻底成为一颗弃子。   说到这里时,戴亦莘脸上洇出古怪的潮红,“我想跟你在一起,再等等,我父亲耐心一向不好,当他确定我疯了,就会想办法再生一个代替我。”   他不禁不由开始遐想日后的生活,因此看霍佑青的眼神越发灼灼。   而霍佑青却是低下头说:“我还没有决定要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戴亦莘语气也低落下来。   霍佑青又抬起头,“你说的等等,还要等多久,半年?一年?两年?还是好几年?”不等人回答,他先发火道,“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忍不下去了,你不是说要带我走?我想尽快走!”   戴父不仅仅要试探戴亦莘有没有疯,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出戴亦莘靠什么生出了反骨。   戴亦莘手底下一定有了自己能用且戴父不知道的人脉和资源。   这也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戴亦莘明显有些为难,他不断试图安抚霍佑青,在人倒在他怀里呜咽时,彻底宣告自己的失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霍佑青,心甘情愿道:“再忍一个月,我们离开这里。”   被抱住的人则是难堪地将脸越发埋入对方怀里,只有这样,才能藏起来他脸上的情绪。   一个月的时间飞逝而过。   戴亦莘这个月依旧尽职地装他的疯子,知道对方在装疯卖傻的霍佑青心里的不安正在逐渐扩大。   一日清晨,霍佑青被唤醒,停在他床边的人是戴亦莘。戴亦莘手里提着一个很小的皮箱,“佑佑,我们现在走。”   身体残余的睡意彻底清醒,霍佑青点头,在戴亦莘的注视下匆忙洗漱,然后借口上洗手间,将门关上,从洗手间柜子里拿出早就藏好的手机,给一个号码发短信。   果然,他临出门前想带上自己的手机,被戴亦莘拒绝了。   “你的手机有定位,不能带上,等到了新地方,我给你买一部新的。”说这话时,戴亦莘虽然语气坚定,可眼神却是小心翼翼地投向他。   霍佑青故作犹豫地看了眼手机,才跟着人离开。   戴宅像是陷入沉睡,他和戴亦莘坐上车后,也没见到有人出来追他们。   开车的司机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似乎还是个哑巴,他朝戴亦莘打手势,戴亦莘点头后,车如游鱼飞快驶离戴家。   离开时,霍佑青放在膝盖上的手被轻轻握住,他怔了一下,听到旁边的人说:“佑佑,我很开心。”   -   独自坐上飞机离开M国的霍佑青,在飞机上不由地想起这句话。   一个小时前,他们抵达机场,因为还没到登机时间,只能等待。戴亦莘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昭彰变得焦虑。霍佑青见状,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戴亦莘说完,握紧了霍佑青的手,他像是确认一般,问道,“佑佑,你是真心要跟我走吗?”   不知道是不是霍佑青的错觉,他仿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伤心。   那瞬间,他差点骗不下去,他想跟对方说真话,想说今日的逃跑注定会失败。   可说了的话,那他今日的离开就会失败。   “嗯。”霍佑青答。   戴亦莘焦虑的神情荦荦缓解不少,他将相握的手变成十指紧扣,握久了,手心难免腻出一层汗。霍佑青用洗手的借口把手抽出去,起身要去机场的洗手间。   戴亦莘想跟上来,但被他拦住,“我有些饿了,你帮我去买点吃的吧。”   见人犹豫,他又补充道:“难道你要我饿着上飞机吗?你、你答应过我说会对我很好。”   戴亦莘犹豫之色顿消,可也不放心地叮嘱道:“上完洗手间,尽快回来。”   “好。”   这是霍佑青跟戴亦莘当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背对着戴亦莘,一步步往前走,没有回头。 第三十四章   一年多后。   深夜十一点半的机场, 依旧有不少旅客。明亮光线映衬着玻璃窗外的黑魆魆,一位穿着白T、灰白拼接休闲夹克外套的青年,走在人群中。   虽然夜色已深, 但他面上并没有疲惫之意,相反丹凤眼润泽有神。   “表哥。”青年看到不远处等待的人,加快脚步走过去,刚到对方跟前,就被用力抱住。   “终于回来了,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肯定饿了吧,这个点外面的店都关门了,今晚就先将就在家里吃, 明天再出去吃大餐, 给你接风洗尘。”   霍佑青慨然应允, 唇角噙着笑跟表哥并排往外走。他已经很久没回国了, 上一次回国是几个月前, 但只待了两天就又离开了。   这次不一样, 他准备在国内常住。   他不仅顺利毕业, 还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长途自驾游, 横穿三个国家,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   前几年发生的事情给他造成的阴影,在时间的跨越下, 仿佛一扫而空,他没有心理疾病,身体健康,能正常交友, 甚而过得不错。   刚回国,霍佑青就收到一堆邀约。他一时做不到每个都参加, 只能挑选着去参加聚会。   今天跟他见面的是他的几位高中同学,自然而然谈起高中的往事,还有一些原来的高中同学。   “对了,佑青你现在跟龚琅还有联系吗?他们家现在据说很不得了,市场都扩到南美了。”   霍佑青握着果汁杯的手指不禁轻轻摩挲,诚实道:“我出国后就没怎么联系了。”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对视一眼了,他们都知道高中时期龚琅有多黏着霍佑青,但转念一想,毕竟他们都长大了,感情总是会变的。   于是,顿时有人出来缓和气氛。   “我们也没怎么跟龚琅联系,上次同学会龚琅好像也没来。佑青,你跟我们说说国外的事呗,你发在朋友圈的火山照片太酷了。”   三言两语转移话题,霍佑青也配合着。   对于他来说,损失龚琅这个朋友,他是很遗憾,但龚琅不是什么不能谈的话题。他是一个成年人,至少在他人面前,他能较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给别人添麻烦。   聚会散后,霍佑青婉拒高中同学送他回家的好意,独自坐上出租车,他想他是时候在国内买一辆车。   说买就买,第二天他很早就出门看车,听着销售的介绍,心里把自己钟意的几款车做对比,还没下决定,外面进来几个人。   霍佑青敏锐地发现自己身旁的销售眼睛亮了,似乎是想过去接待刚来的客人,但碍于自己还在,所以只能勉强留在原地。   “我想自己看看,要不待会您再跟我介绍?”他主动开口。   销售朝门口看了一眼,神色略微尴尬地说:“那我去给您换杯水。”他没有去门口,而是真的去给霍佑青倒水去。   留在原地的霍佑青自然对门口的客人没兴趣,他在几辆车中转了转。   “佑佑?”   一声呼唤中断霍佑青的动作,他寻声望去,发现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正朝他这边走来,他轻轻眨了下眼,才认出朝他走来的是龚琅。   好几年不见,龚琅变化不少,身材更高大,面容俊美不失稳重,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也许是助理之类的人。   龚琅停在霍佑青面前,张唇要说什么,先看到一只手伸过来。   “好久不见,龚琅。”霍佑青眉梢稍弯,素白的手指修长匀称,如雪雕出来的般。   长达几个月的自驾游,被他捂了半个月,就全白了回来。   几秒后,龚琅握住那只手,“好久不见。”   用力握了三秒,便松开。   他看向霍佑青旁边的车,“来看车?”   霍佑青嗯了一声,他目光投向龚琅身后的几个人,温和地打招呼,“你们好,我是霍佑青。”   本来还想介绍下自己跟龚琅的关系,不过往深一想,还是没说。   龚琅显然不准备互相介绍,他觉得没必要,只继续抓着买车这个话题说:“我今天是来提车的,既然碰上,你看中哪一辆,我送给你。”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霍佑青心想看来他今天是买不了车了,“我还没有选好。”   听到这句话,龚琅看向身后离他半步的人,“我看中的那款还有吗?”   “有,但没那么快能提车,龚总您今天要提的这辆都是等了一个月才到。”   龚琅拧起眉。   听到对话的霍佑青再次开口,“真的不用了,龚琅。”声音温温柔柔的,声线清越,莫名让人听了意动。不仅是龚琅怔了一下,连其他人也为之一愣。   而霍佑青则没有这个自觉,在国外的日子他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家教,因为对象是个几岁的孩子,他不知不觉声音越来越温柔,当然也跟他的性格有关。   因为机场的事情,他的性格差不多是一夜之间变得非常温润而泽。   龚琅眼神微变,随后偏头朝身后人说了什么,过了一会,他从对方手里拿过一封精美的请柬,递向霍佑青,“过几天是我生日,来参加吧,我们这么久没见,也该叙叙旧。”   霍佑青没有拒绝,他接过请柬,“我会到的,谢谢你邀请我。”   龚琅闻言又是深深地看了霍佑青一眼,才在身后人的小心催促下离开。只是没走两步,又转过身,“你会来吗?”   “会。”   得到肯定答复,龚琅勾了下唇,语气忽然有些意味不明,“那我等你。”   等人全部离开,早就回来的销售才长吐一口气上前,“霍先生,您的水。”   霍佑青道了声谢谢,低头看向手里的请柬。龚琅的生日宴,他肯定是要去的,虽然很有可能会比较尴尬,但几年前龚琅从生日宴逃出来来找他,他或多或少亏欠对方。   为了龚琅的生日,霍佑青花了不少心思选了一款手表,手表是龚琅原来喜欢的牌子,款式是最新款。提到这个,他有些遗憾那天没注意龚琅腕表的牌子。   不过也没事,以他现在和龚琅的关系,这份礼物送出去只是一个形式,对方多半拆都不会拆开包装。   就算拆,也不会是龚琅亲手拆。   -   龚琅的生日宴在周五。   霍佑青开自己新买的车去赴宴,到了酒店停车场,意料之中看到一水儿豪车,其中有一款实在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男人的爱好或多或少有些雷同,车是其中一热门选项,霍佑青也不能免俗。他眼神往不远处的一辆豪车多停留片刻,这款车全球限量,属于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携上礼物,霍佑青走入电梯。生日宴厅在五楼,不一会,“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他来的不算早,宴厅已经有不少人,霍佑青把请柬交给门口的侍者,将自己置身浮华之地。他很久没参加这种宴会了,不是没人邀请,只是他随着年龄增长,突然不感兴趣了。   以往这种宴会,他都是能躲就躲。   四顾之下,也没看到龚琅的身影,霍佑青端了杯酒准备暂时当一会透明人,可是偏偏有人认出他。   是他和龚琅共同的高中同学,这位高中同学跟他和跟龚琅关系都不错,这几年逢年过节有互发祝福消息。严格算起来,对方肯定跟龚琅关系更好。   “我才知道你回国了,你回国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高中同学故作生气的表情。   霍佑青抿了口酒,“我说了,发在朋友圈。”   高中同学表情瞬变,打哈哈道:“我这段时间实在太忙,没刷朋友圈。”后半句声压低,“你和龚琅和好了?”   这个问题不好答,霍佑青思索一番,“上次在4S店碰到,他请我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高中同学说:“你们原来关系那么好,如果不是出国的缘由,怕是……”话遽然断了。   霍佑青低头笑笑,又抬起眼,丹凤眼里没有半分波动,“酒的味道不错。”   过了一会,生日宴的主人公姗姗来迟,龚琅今天穿着一身黑西装,涂上发胶的黑发整齐维持背头发型,他一现身就被人团团围住,霍佑青见状决定晚点再过去祝对方生日快乐。   他刚回国,这个宴厅大部分宾客都是他不认识的,他也因此得了清闲,能在露台吹风。   直至估计时间差不多,他才重新回到宴厅,拿着自己的礼物走向龚琅。龚琅此时周围有几个人,但不算多。   “龚琅。”他唤了一声。   正在跟旁人交谈的龚琅望过来,目光先是在霍佑青脸上一停,又顺着往下,看向霍佑青手里提着的礼物。   霍佑青将礼物递过去,“生日快乐。”   龚琅没第一时间接,大概过了十几秒,他才示意身边的助理去接,“怎么还送礼物?太客气了。”   说到一半,龚琅视线抖然瞩望霍佑青的后方,先前还带着疏离的眼眸像是被点燃的烟火,轰然亮了满堂。他掠过霍佑青,大步往那个方向走去,“小沅。”   他的语气像极了几年前喊霍佑青的语气。   小沅?   霍佑青一愣,下意识侧过身。   头顶上方珠光宝气的玻璃吊灯,橘色与黄色之间的光线笼罩在衣香鬓影的宾客身上。隔着人海,他看到龚琅走向的人。   那人身量极高,白西装裹住肩宽腿长的身体。人造灯光下,过于苍白的肌肤更像非人才能拥有的,皮肉下涌动的青色血管像巨大的蛛网。   相比一脸惊喜迎上来的龚琅,他态度显然内敛许多,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生日宴的主人公。   随后,他捕捉到其他人的眼神。   似兽眼的琥珀眼很轻地眨了下,唇角缓缓荡出一抹笑。   找到你了。 第三十五章   眼前的脸跟机场的脸有一瞬间的重合, 又倏然如秒针分开。一样的脸,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猝不及防的相逢,打乱霍佑青的阵脚。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遇见对方, 可现在不仅遇到,对方还出现在龚琅的生日宴,看情况似乎两人关系很不错。   没等他先离开,龚琅引着来者走过来。   “小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读书时期最好的朋友——霍佑青。”龚琅从身旁人身上收回堪称含情脉脉的眼神,“佑佑,这是戴沅。”   “戴沅”恰当好处地伸出手, 一双琥珀眼礼貌克制, “你好, 我叫戴沅。”   跟当年戴沅见到霍佑青时一模一样的自我介绍。   明明是在满是宾客的生日宴上,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见面礼, 霍佑青却由衷感觉到一股寒气, 从空气中获得, 深入肌里骨髓。   ——“佑佑, 你是真心要跟我走吗?”   ——“嗯。”   霍佑青垂下眼,说了声抱歉便匆匆离开,他听到有人喊他, 可他顾不上了。他知道今夜他的行为很失礼,可一种属于生物的本能在告诉他——   逃!   逃快些!   不要待在这里!   戴亦莘出现了!!!   霍佑青一直到自己的车上,手都是抖的,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怕到如此地步, 怕到把头埋在压在方向盘的双臂间,来试图努力平复心情。   有顷, 他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将车开出停车场。   不要怕。   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见到原来认识的人。过去这么久了,所有人都有变化,戴亦莘肯定也是。   霍佑青在安抚自己的时候,手机亮了起来,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盯着那个号码看了许久,在电话快自己挂断的时候接了起来。   他没有先开口。   “怎么突然走了?”电话那头是龚琅的声音。   发现陌生号码的主人是龚琅这件事,稍微让霍佑青心安了些,他组织言语道:“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礼道歉。”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弄得小沅很尴尬,他以为你很不喜欢他,连招呼都不愿意跟他打。”   “我……对不起。”霍佑青现在很犹豫,他尝过戴家人的手段,在他看来,龚琅不应该跟戴家打交道,可如果戴亦莘现在已经好了呢?   但龚琅又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   “龚琅,那位……戴先生在你身边吗?”霍佑青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   龚琅那边沉默一会,“不在,怎么了?”   霍佑青拧着眉,他不是喜欢说别人坏话的人,加上他现在和龚琅的关系尴尬,只能斟酌说:“我想跟你说,如果你和那位戴先生做朋友,应该再慎重些,再多了解他一些。”   他这一句引来笑声。   龚琅在电话那头暧昧不明地笑,“你这是在做什么?佑佑,这可不像你。”说到后面,他语气遽然变冷,像是想起什么,“我忘了,你在国外学了很多好东西。”   意有所指,是个人都能听懂。   霍佑青静默片刻,“总之你注意些,我挂了。”   “等等。”龚琅声音很急,像是怕他挂断电话,“你就这些话要对我说吗?没有其他的了?”   霍佑青现下的心情很乱,他不明白对方想听什么,他已经祝过龚琅生日快乐了,只能说:“好像没有了。”   龚琅哈地笑出声,忿火中烧道:“好啊,你果然永远是这样。你没有别的想说,那我来说。我喜欢小沅,正在追求小沅,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内涵小沅,他跟你不一样!”   话落,就挂了电话。   明明被讽刺的人是霍佑青,龚琅却看上去更生气。   霍佑青在电话挂断后的手机屏幕上停留两秒,就将视线重新看向道路。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听过龚琅更难听的话了,现在……   没什么的。   -   半个月后,霍佑青收到一封邀约。   邀请他的人是大学宿舍的寝室长,原来他在学校的时候,对方有照拂过他。比如帮他签到,帮他隐瞒宿管部的查寝。   这半个月他一直在想戴亦莘会不会找上门,但没有。   龚琅也没有找他,他不由心怀侥幸,兴许真的只是巧合,龚琅家里现在生意做得那么大,跟戴亦莘认识也很正常。   几年前他和戴亦莘在车上的那次,龚琅并没有看到戴亦莘的脸。   虽然这样想,霍佑青这半个月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家里。寝室长约他,他还特意问:“龚琅去吗?”   寝室长说:“龚琅?啊,你说你那个发小啊,你要跟他一起来吗?可以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你请了他吗?”   “我跟龚大少哪里熟,百八十年没联系过,怎么可能请得动他,小霍,怎么了?”   寝室长似乎不知道他和龚琅的关系恶化。   霍佑青见状,“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那天我会去的。”   赴约的地点是一处别墅,据寝室长说他特意租的别墅,组织大家一起烧烤。   霍佑青是跟另外一辆车差不多时间点到的,他刚下车,就看到从另外一辆车上下来的仇问斐。 第三十六章   寝室长租的是独栋独院的三层小别墅, 后院已经驾起了烧烤架子。霍佑青坐在位置上,帮忙倒饮料,另外一个大学室友在帮他拿杯子, 顺便问其他人想喝什么。   “仇问斐,你喝什么?”   被叫的人正在利落地处理食材,听到问话,转头看了过来。   他目光先投向霍佑青。   因为今天是出来玩,不是正式的宴会,所以霍佑青穿得很休闲。肩胛骨的线条从衣服下透出来,清瘦的、像是要从薄而嫩的皮肤下挣出来。   为什么要说薄而嫩?   从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踝就可以看出来,仇问斐现在研二在读, 绝大部分时间在医院, 他轮了不少科室, 见过不少病人, 没见过哪个男人皮肤有霍佑青好。   “有酒吗?”仇问斐回答道。   “有!还是你小子上道!”室友嘻嘻哈哈, 然后凑近霍佑青, “小霍, 你也来点吧, 好不容易出来玩,喝什么饮料。”   霍佑青摇摇头,“我开了车来的。”   “寝室长没跟你说吗?今晚我们都不回去了, 楼上的房间可以睡觉。”室友的话刚落,先前说忘了些东西没买的寝室长回来了,他还带了两个人。   龚琅和戴亦莘。   寝室长一走进来,就大着嗓门说:“你们说巧不巧?我去买东西, 刚好碰到龚总和他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落在霍佑青身上的, 他以为霍佑青跟龚琅关系还很好,于是还主动跟龚琅说:“龚总,你们家佑佑在那呢。”   没等龚琅说话,旁边的戴亦莘先开了口:“你们家佑佑?”   寝室长愣了下,不知为何他不大敢跟龚琅身旁的这位朋友说话,他抓了抓头发,心想大概是对方长得太好看。   霍佑青也好看,但是那种让人很想亲近的好看。   寝室长用笑掩饰自己先前的尴尬,“开玩笑。”他目光转到霍佑青身上,想让对方说几句话来缓解气氛。可他没想到霍佑青根本不看这边,从侧脸还能看出人正在蹙着眉。   他沉默三秒,只好又把脸转回来,结果发现他刚邀请过来的两位客人目光都放在霍佑青身上。   这什么情况?   没等他想明白,先前开口的人又说:“龚琅,我们不能吃白食,也帮帮忙吧。”语气很平静的样子。   龚琅应了声。   此时的霍佑青在犹豫要不要提前离开,他先前到的时候问了寝室长请了哪些人。寝室长说的名单里没有戴亦莘和龚琅,但现在这两个人又出现了。   真的这么巧吗?   他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正想找借口离开,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戴亦莘就跟他的大学室友聊开了。   戴亦莘跟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戴亦莘不单合群,还能言善道,这是原来的戴亦莘绝对做不到的事。   霍佑青的眼神不由地在戴亦莘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对方坐在室外沙发上,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随意把腿伸出去,不过姿势也是闲适的,琥珀眼里浮着笑意,像是真的对旁人说的事情感兴趣。   但眉眼能看出他此时的漫不经心,可好像没人觉得他这样不对。   先前寝室长还不太敢跟戴亦莘说话,现在已经在跟人称兄道弟了。   霍佑青看了一会,等到寝室长去洗手间的时候,他跟了过去。   “诶?小霍,你也上洗手间?”寝室长说。   “不是,我有些不舒服,想先离开。”霍佑青的话刚说出口,手臂就被寝室长抓住。   “小霍你可千万不能走,我今天其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霍佑青露出迷惑的表情。   寝室长继续说:“那个……今天我不是也请了几个女生一起过来吗?那个红头发的女生你注意到没?”   霍佑青仔细回想后,点点头。   他来的时候,跟所有人打了招呼,记得那位是个皮肤白皙、相貌清秀的女生。   “我、我喜欢她,我今天想跟她告白,想对她好。”寝室长的脸慢慢变红,“但她大学的时候一直喜欢你,前几天我跟她聊天,说你回国了,她还发了好一会的呆,我不知道她现在还喜不喜欢你,所以就想着请你过来,给她机会拒绝我。”   霍佑青听到这样的话,又回想了会先前打招呼的情形,那个女生好像是看他的时间长了一点,当时寝室长的表情还有些变化,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想她现在肯定不喜欢我,而且我原来也没收到她的……”   没等霍佑青把话说完,寝室长就抢话道:“那时候龚琅看你跟看眼珠子似的,谁敢轻易跟你告白啊,尤其是女生脸薄。你还记得你军训吗?军训第一天晚上就有人跟你告白,我靠,龚琅当时跟死妈脸一样,光是表情就把人家女孩子给凶哭了。”   霍佑青对这件事有印象,他当时特别愧疚,把龚琅赶走,又笨手笨脚哄了那个女孩子很久,但他也表明自己无法接受对方的喜欢。   “你根本不了解我,毕竟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之前连话都没有说过。如果我是个很坏的人呢?”   女生含着眼泪,闷声闷气地说:“你不像坏人。”   当时的霍佑青抿唇笑了一下,“那说不定,毕竟人不可貌相。”   寝室长把霍佑青从回忆里拉出来,他双手合十,“求求你了,帮我这个忙,我吧,没什么本事,但也想跟真心喜欢我的人在一起,我不像成为她将就的选择。”   一番软磨硬泡,霍佑青最终同意留下来,他想一个劲的躲避也不是办法,再者这里那么多人,戴亦莘应该不会做什么。   -   寝室长应该很喜欢那个女生,吃烧烤没多久,就开始喝酒,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他喝得凶,旁边的人见了起哄,都闹着要喝酒,连霍佑青都推托不掉,硬生生被灌了几杯酒。   告白的时候,霍佑青提前躲到了角落,他不想给人添麻烦。等听到欢呼声响起的时候,他才重新融入人群,由衷祝福刚刚在一起的情侣。   没多久,满脸红透的寝室长端着两杯酒跑到霍佑青面前,大着舌头说:“小霍,我今天太感谢你了,你真的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我敬你一杯!”   “我不能……”再喝了。   话到嘴边,看到寝室长眼里的幸福,他只好端过对方手里的一杯酒。   这杯酒下肚,霍佑青觉得喉咙到胃都变得很辣,他不得不随便吃点东西来压压肚子,但这里只有烧烤,吃了烧烤,是另外一种辣。   他满院子找水和饮料,结果只看到酒,不得已又喝了两三口酒解辣。   霍佑青也并非全无防备,告白前他看到戴亦莘和龚琅离开了,所以才敢喝那么多酒。   只是他没想到那两个人只是暂时离开。   -   霍佑青醉糊涂了,感觉有人扶着自己上楼进房间,但他不知道是谁,只能努力睁着眼去看,可怎么看,对方的脸都像是蒙着一层雾。   他盯了半天,“你是谁?”   因为喝了酒,声音难免含糊,配上他自己声线,莫名像是在撒娇。   扶着他的人不说话。   霍佑青拧起眉,索性挣扎起来。这个人不回答他的问题,多半不是好人。只是还没挣扎两下,就被人捞着腿,一把抱了起来。   那人抱他抱得极其轻松,连呼吸都没乱一下。他愣了愣,还要挣扎,却被对方用犬齿狠狠咬了耳垂。   那一下咬得极重。   霍佑青吃疼,想伸手去捂住耳朵,但又被舌头卷住耳垂。   湿漉滑腻。   开门、关门的声音紧接响起。 第三十七章   一个小时前。   众人皆有醺意, 处于人群中心的戴亦莘笑答了一句旁边人的问话,紧接着,目光不动神色转到窝在角落沙发上的青年那一块。   贪婪的、占有欲的、破坏性质的一眼。   他垂眸喝了一口酒, 喉结滚动,想起那个阴雨天。青年窝在他怀里,呜咽地小声哭泣,他便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他想跪在对方的身前,舔干净那些泪珠。   吃下,就是他的了。   周围有人注意到戴亦莘的表情不对,问了一句, “戴沅, 怎么了?”   不过几个小时, 那些人已经自以为熟稔到喊他名字。   戴亦莘抬起眼睫, 眼里有着伪装的伤心, “忽然想到我父亲了, 前两天我接到医院电话, 我父亲的病更严重了。”他揉了揉眉心, 又愧疚道,“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周围人自然是纷纷安慰。   戴亦莘则是在脑海里想了下上次见到自己父亲时的场景。   一巴掌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   “混账东西!你以为我现在腿受伤了就收拾不了你了吗?”动手的戴父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面色铁青,可是挨了打的人却是平静地转回头。   “父亲为什么要生气?”戴亦莘把先前弯下的腰直起,身高压制让坐在轮椅上的戴父脸色微变,他咬着牙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看着对方轻描淡写地用手帕擦干净唇角的血迹,再丢在地上。   他不知道他的大儿子怎么成长得那么快, 站在他面前,落下的阴影几乎要将他罩住。   遗传他妻子的琥珀眼毫无情绪波动地盯着他,因为背着光,更显冰冷,看他像看无生命体,“父亲您应该为我感到骄傲,我现在终于有能力好好照顾父亲了,尽当儿子的本分。”   戴父因话而脸色扭曲,他低吼着要戴亦莘跪下来,像他以往做的那样,让人跪下,用皮带将人抽得血肉模糊,再丢进地下一层那间连床都没有的空荡荡房间。   可这句吩咐得到一个笑。   戴亦莘慢吞吞露出一抹笑,他让开位置,不知为何戴父的轮椅开始自动往前滑。前方是一处坡度不小的下坡,坡底是刚挖的人工湖。   戴父慌了,他疯狂想停下轮椅,可身下的轮椅不受控制,他的双腿残了,毫无知觉,根本站不起来。轮椅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他恍惚听到风声,风声尽头的人工湖像一个巨大的怪物,竖起诡异恐怖的双眸盯着他,等着吞没他。   “戴亦莘!戴亦莘!让轮椅停下来!”他疯了一般叫自己大儿子名字,可没人应他,眼看人工湖离他越来越近,求生本能让戴父拼出一股力气,他用尽上半身的力气向旁边扑去。   沉闷的声音响起,戴父疼得脸色又白又青,他从轮椅翻滚下来,而轮椅居然没有翻,继续往前滑,滑到人工湖前刚好停下来。   他看到这一幕,哪能不明白自己大儿子的心思,恶狠狠地转过头,却发现他的大儿子正露出忧惧的表情。   戴亦莘脚步动也没动。   他叹气道:“父亲这样子真让人担心,看来父亲还是一直留在这里比较好,父亲您说呢?”   他自顾自做了决定,当然不需要戴父同意。   孝心的儿子愿意花很多钱让父亲住最好、看守最严的疗养院,是一件很好的事。   -   戴亦莘分出心神看向一旁的龚琅,龚琅明显在走神,目光总往一个方向看去。他看到这一幕,眼神发寒,但转眸又是关怀的表情,端过一杯酒递到对方手里,“在想什么?”   龚琅唇角一扯,“在想公司的事。”   “公司的事不用担心,我不是说了吗?我能帮你。”戴亦莘像个体贴的朋友,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龚琅的酒杯,“今天就不要想那些烦心的事,喝酒吧,好不容易出来玩。”   龚琅点头,喝了一大口酒。后来,他不知道他自己喝了多少酒,醉到他认不清霍佑青的方向,也找不到戴亦莘的身影。   他倒在沙发上,从喉咙里咕噜出近不可闻的两字——   “佑佑。”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喊佑佑。   只是这个人不一样,他置身于房间里。   霍佑青觉得热,所以当他碰到冰冷的东西时,忍不住抱上去。只是没抱多久,他就忍不住松开手。因为那个东西太缠人,不仅缠人,还很凶。   他感觉到自己的下颌骨到脸颊那一块被用力地掐住,因此他不得已仰起头,将脆弱的脖子完全暴露在他人视线下。   霍佑青曾在书上认识一种名为极地狼的狼种,它们的皮毛非常符合人类的审美,可漂亮皮囊下是穷凶极恶的本性,追逐猎物时它们有着极好的耐心,极强的爆发力。   尖利的犬齿将雪堆似的脖颈咬得轻微颤抖,就像是猎物在自己牙齿下发抖。   霍佑青手脚无力,连眼睫都无法睁开,他因疼痛而吸气,也因疼痛而发抖,可并没有得到怜悯。   疼久了,不禁落下泪。但因为这眼泪,他整张脸完全被舔了一遍,那只狼浑然不觉恶心一般,迫不及待地舔掉他脸上的泪水,甚至似乎还觉得不够,将舌头停在他上眼睑,用力打转舔舐,试图再弄出更多眼泪。   “不……”霍佑青终于发出声音,他挣扎着扭开脸,眼睫早就湿透。但他真的是喝醉了,不仅醉在行动力上,他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   后来,他听到对方说:“把舌头伸出来。”   他……他居然照办了。   -   睁开眼的时候,霍佑青第一反应是恍惚,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拉上窗帘的房间昏暗,房间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   第二反应是疼,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疼,昨晚喝太多的酒让他大脑异常迟钝之外,也让他的记忆有短暂性的断片。   等注意环在自己身前的光裸手臂,已经离他醒来过了五分钟。他看着不属于自己的手,又显然是男人的手,十几秒后,他浑身僵硬地转过头,对上的不是一张沉睡的脸,而是不知道醒了多久的人脸。   将他亲密抱在怀里的人拥有一双眼型极美的琥珀眼,现在这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珠子只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仿佛其他事都不会引起他的兴趣。   霍佑青眼神颤动,他不敢置信,也希望眼前是一场梦,可随着他清醒时间的变长,那些因酒精而被他丢掉的记忆开始回笼。   刹那间,狼狈、羞辱、恨意一起涌上他心头,他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转而惨白。   抱着他的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仿佛一点都不怕,还亲密地凑近,用唇摩挲他的唇瓣,动作亲昵如一对俗世情侣。   “要打这个电话吗?”戴亦莘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手机屏幕上显眼的三个数字,他语气温柔,贴心给建议,“现在打的话正好,你身体里还有证据。”   短短几句话让霍佑青愤怒值爬到巅峰,他气急败坏,不,是歇斯底里地将人推开,又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   一声重响。   霍佑青低头看了下手里的台灯,刺眼的血留在破碎的台灯上,他怔了一会,就连忙松开手,任由台灯掉在床上。   他脸色煞白,唇也抖得厉害,而房里的另外一人却在此刻低笑出声。   戴亦莘用手重重擦了下脖子上的伤口,再毫不在意地将沾上血迹的手指放入口中舔干净,一边舔一边盯着霍佑青,像在盯自己的囊中之物。   霍佑青见状不想再在这间房待下去,只是他脚刚踩上地板,就无力得摔到地上。那瞬间他表情实在难看,攥紧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经脉都鼓起。   一双脚进入他的眼帘,顺着脚往上看,是随便用衣服擦脖子上血的戴亦莘。   戴亦莘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他弯下腰来抱霍佑青,遭到严厉挣扎推拒后,动作一停,而后竟狠咬上霍佑青的唇。霍佑青的唇瓣早就肿了,被这一啃咬,立刻尝到钻心的疼痛。   可戴亦莘不管不顾,他将人控制在床边与自己的怀里,清甜的气息弥漫在唇舌间,他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于是愈发将自己的唇舌入侵对方的口唇里,津液都仿佛被他吞咽完。   霍佑青气得完全呼吸不过来,雪白的脸上漫上绯红,他终于寻到机会,牙关狠狠一咬,血腥味须臾间散开。亲他的人停了三秒,然后是愈演愈烈的报复。   霍佑青从没有尝过这种滋味,被人亲到落泪,他自觉丢人,可藏不住簌簌滑落的泪水。他仅剩的自尊不许他求饶,好在对方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亲吻下时终于放开他。   戴亦莘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他把可怜又可爱的青年抱入怀里,温柔地拍背给人顺气,但张嘴说的话却是——   “你听,隔壁的人起床了,你猜是谁?”   霍佑青不想猜,可他阻挡不住外面飘进的声音。他听到清晰的人声,才意识到阳台的落地窗没关,所以与之相邻的房间的人在阳台打电话,这边能听得很清楚。   “……嗯,我现在回来……”   是龚琅的声音。   戴亦莘轻笑着吻霍佑青的耳垂,“你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向外面那个人求助,都可以,我任你处置。” 第三卷 解铃人 第三十八章   目光在两位客人的脸上环顾, 霍佑青握着内门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等到客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才像是被烫到一般, 退后一步让开位置。   “请进。”语气不热切,甚或称得上冷漠。   但客人们似乎没发觉,个子稍矮一些的男生先走了进来,口中礼貌地赞叹,“房子看起来好漂亮好温馨。”   跟在后面的那位则是飞快地用余光瞥了眼站在门边的霍佑青,发现人脸色很白,不是他往日正常肤色的雪白,而是一种惨白, 像是将皮囊泡在水里, 泡到发白再捞出来。   等到三个人都在客厅落座, 霍佑青迟迟没说其他话。   “你身体不舒服吗?”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打破满室安静。   霍佑青抬起眼睫, 说话的人是戴沅, 他正用他惯有的天真模样望着自己。   霍佑青想他的确身体不舒服, 任何人脑子里一下子挤入几年的记忆都会不舒服。他看着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两兄弟,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初见, 然后今日之后,他却会深陷一场噩梦。   -   “我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所以有些不舒服。”霍佑青不冷不热地说。   戴沅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冷淡, 担忧地看着他,还说了好些帮助倒时差的方法。   霍佑青听入耳朵里,眼神却是时不时投向戴沅旁边的戴亦莘。戴亦莘就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双手紧握放在膝前, 垂着眸,偶尔他们的视线会对上。   一旦对上, 戴亦莘会先敛下眼。   次数多了,戴沅自然能注意到,他目光往戴亦莘身上转了一瞬,那一瞬神情似笑非笑,只是等他看向霍佑青时,又恢复自然,主动挑起话题。   虽然相貌一样,但戴沅性格开朗,他和自己哥哥一起出现,就算有人先被他哥吸走目光,很快也会落回他身上。   但今日他实在是碰了个软钉子,无论他说什么,这个叫霍佑青的男生都一副索然寡味的模样。   真奇怪,他明明来之前提前调查过的。   没等戴沅想明白个中缘由,他先听到霍佑青开口:“坐在这里是不是有些无聊?我房间有一些碟片。”霍佑青看向戴亦莘,唇角浮出淡笑,“戴亦莘,你要不要跟我上去挑一挑?”   这么明显的话,让戴沅就算想抢这份活都不行,他只能看着戴亦莘跟霍佑青一前一后上楼。   霍佑青把人带去了自己房间,他房间的确有些碟片,但他目的并不是这个。   一进房间,他就把门反锁了,然后为了防止被戴沅偷听到的可能性,他还把戴亦莘拉进了浴室。   手指在碰到对方的胳膊时候,他很清晰地感觉到戴亦莘在微微颤栗。   若是原来,他恐怕会以为戴亦莘是怕,现在……   呵。   戴亦莘从先前上楼前说了一个“好”字,就再也没开口,一直闷不做声地跟在他后面,哪怕被拉入浴室,也未发出任何抗议。   诡异的听话。   霍佑青把人带入浴室后,略微抬起头盯着眼前高大的青年。这个时候的戴亦莘还没有几年后的疯样,或者说现在的戴亦莘羽翼未丰,还能控制自己的疯样。   “你的名字很耳熟。”霍佑青缓慢道,“我在国内曾收到过两封信,寄信人也叫戴亦莘,你说是不是很巧?”   戴亦莘明明比霍佑青高,却在此时低着头。他听到话,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将唇抿了起来,然后很小心翼翼地看了霍佑青一眼。   这一眼不禁让霍佑青想到他瞬间多出的几年记忆里的戴亦莘,几年后的戴亦莘再也不会这样看他,那个时候戴亦莘的眼神大多都很直白,直白地说明心中的欲望。   而他是戴亦莘欲望的载体,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你不是哑巴,可以说话的,那两封信是你写的吗?”霍佑青往前踏了一步,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人就离得特别近了。   戴亦莘睫毛异常快地眨了下,随后点头。   霍佑青也在心里点头。   果然戴亦莘是早就盯上他了,不然戴沅也不会对他“一见如故”。   “我……”戴亦莘声音很低地开口,但他才讲一个字,就被截断。霍佑青称得上平静地问他,“信里写了什么?那两封信都被龚琅拿走了,我都没看。”   说出龚琅的名字,他发现戴亦莘眼神显然一变,而后凝眸望向他的脖颈。霍佑青被这一望,不由想起自己是经历了什么才仓皇出国。   他是被龚琅吓出国的。   他这一次出国的时间比记忆里的要早了几个月。   看戴亦莘的反应,是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霍佑青没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而选择退后一步,“如果不能说就算了,你弟弟应该在楼下等久了吧,我们该出去了。”   连转身都尚未,戴亦莘就开口了。   “能说。”   霍佑青作势要转身的动作停下,看着戴亦莘那张苍白的脸变红,耳垂是最先变红的,随后从脖子一路红到面上。   琥珀眼转也不转地盯着他,唇瓣则是被他自己抿得发白,继而又透出奇异的殷红。   不知过了多久,戴亦莘终于放过自己的唇,开始张口复述信上的内容,“你好,霍佑青,我是戴亦莘,很高兴能给你写信。”   前面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话,可遽然话锋一转。   “我看到你跟其他人一起玩,我很羡慕他们,你可以跟我一起玩吗?我会好好地对你,如果你允许,我想用舌头……”   “够了!”霍佑青听不下去,迫不及待想打断戴亦莘,但他打断得太慢,还是听到一句更为龌蹉的话。   坐……   戴亦莘重新抿住唇,双眼则是略微慌乱地看着他,像是怕他生气。   霍佑青没故意压下面上的厌恶,“我不喜欢听这种话,如果你要和我做朋友,以后就不能说这种话,也不能写这种话,你能做到吗?”   戴亦莘没直接答应,一双眼眸始终落在霍佑青身上。   霍佑青见状,又退了一步,“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就不能做朋友,我以后会离你远远的。”   话才落,他就看到青年冲他摇头,眼神看上去还有些可怜。因此,他重新走回原来的位置,还抬手虚虚摸上戴亦莘的头发。   “其实我也很想跟你做朋友,但我想要听话一点的朋友,不给我造成太多困恼的朋友,龚琅……不,我之前有个朋友,他没经过我同意做出了一些很让我讨厌的事,现在我准备跟他绝交了。”   手指从头发一直摸到耳朵,不过耳朵只是略微碰了一下就收回手。   “戴亦莘,你能做到吗?”他认真地问,“你看上去比你弟弟好相处多了,对吧?”   既然躲不掉,为什么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霍佑青看着眼前的漂亮青年喉结一滚,露出堪称意乱情迷的表情,含糊地嗯了一声。   -   没多久,霍佑青以身体不适为由送客。他的确身体不适,不单单是因为突然多出来的记忆,还有记忆中因车祸而离世的舅舅和舅妈现在还活着。   这一夜,霍佑青在餐桌上没忍住眼泪,他这次出国出得急,舅舅和舅妈本就怀疑他在国内受了委屈,看到外甥哭得那么惨,更是笃定自己的猜想。   一个人来哄,另外一个人跑到书房打电话到国内,要调查自己外甥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最后霍佑青是哭睡着的,他上初中之后就没有再哭得那么惨过,梦里都睡不安稳,所以也醒得早。   醒来,他发现自己在别人的怀抱里。   抱着他的人跟他是面对面,所以他一眼就认出对方——   二十七时空的戴亦莘。   他之前都称呼对方为戴沅。   霍佑青四顾房间环境,想起自己在哪里了,他没通知表哥就跟着戴亦莘跑到公海上看虎鲸。   看虎鲸……   戴亦莘知道他没有中间八年记忆,就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哄骗他,接近他,还一比一复刻戴沅做过的事。   什么情侣,什么习惯这样被他爱,什么纹身,全是谎言。   戴亦莘脖子上的纹身是他自己纹的。   纹的那天,霍佑青也在场,当时戴亦莘将他抱在腿上,熟稔地亲他脖子,“佑佑,你也纹一个好不好?纹我的名字。”   他当时回的是——   “好啊,但你叫戴沅,还是戴亦莘?”   嘲讽满满的话。   本以为戴亦莘会生气,结果人只是笑,边笑边摸他腰,“都可以,不过还是不纹了,你那么怕疼,弄久点都要哭,纹身的话岂不是要哭脱水过去。”   猜到怀中人会发火,戴亦莘加重力气把人抱得更紧,紧到严丝合缝的地步,“再说你身上连颗痣都没有,突然多了点别的东西,我应该也不会喜欢,哪怕那是我的名字。”   -   越回忆越火大,霍佑青二话没说,将抱着自己的人一脚踹下去。 第三十九章   刚被踹下床, 戴亦莘就醒了。   霍佑青坐起身,对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露出惊愕又愧疚的表情,“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踹你的。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戴亦莘抬手抚了下额,琥珀眼往霍佑青身上深看一眼。霍佑青不怕对方看,他想戴亦莘早就对他多番试探,应该早就认定他没有记忆,况且就算戴亦莘发现又如何。   “昨晚你喝多了,说头疼还吐了,我就留在你房里照顾你,到后半夜,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戴亦莘解释道, 他弯下腰, 用手去贴霍佑青的额头, “头还疼吗?”   有记忆的霍佑青会躲, 但没记忆的霍佑青不会。   于是, 他忍着没动, 还点了下头, “还有点疼,以后我不想喝酒了。”   有些孩子气的话让戴亦莘勾了下唇,他将手收回来, “现在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吧,我让后厨那边给你煮点清淡的。”   “好。”   说完之后,戴亦莘却没有离开房间, 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霍佑青见人半天不走,被迫问道:“怎么了?”   “佑佑,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戴亦莘说得吞吞吐吐。   霍佑青其实记得一点,他记得自己被亲,可现在他要表现出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我昨晚做了什么?难道我吐你身上了?”   戴亦莘一时半会没有出声,只是神色奇怪地摸了下自己的唇,等看到霍佑青始终是不解疑惑的表情时,方道:“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说完,终于离开。   霍佑青面无表情擦了擦额头,心想戴亦莘现在在他面前装大尾巴狼,一时半会还不会露出本相。   他重新躺回被子里,今天游轮靠岸,表哥会来接他。   游轮在近中午的时候靠的岸,霍佑青刚下去,就见到风尘仆仆的表哥。表哥像是刚从机场赶过来的,连片刻休息都没有。若是原来,他不会明白表哥为什么这么紧张,但现在他懂了。   他十八岁寒假那年就是在公海上出的事,表哥也知道。   “佑佑。”表哥快步走过来,先是围着他转了一圈,见人没瘦,气色也不错,姑且安了些心。然后他眼神往霍佑青身后的戴亦莘那边看了看。   戴亦莘在外人面前多半是人模狗样的,“你好。”   表哥用点头当打招呼,匆匆道:“谢谢你帮我照顾佑佑,但他才从医院出院没多久,身体不好,我现在要带他回国去医院复查身体,就不叨唠了,再见。”   不待戴亦莘回答,表哥就抓着霍佑青的手腕,忙不迭往他约的出租车那边走。上了车后,他把憋了好久,没在电话里问的话说出来,“你怎么跟戴沅一起玩?”   “一个月前我去邻省爬山,没爬成,碰到他了。”霍佑青没完全对表哥说实话,“我发现他跟我兴趣挺合得来,加上我又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就在一块玩了。”   表哥脸皱得可以夹死很多只蚊子,“你怎么能跟他一块玩?到时候他出了点什么事,龚琅那些人不又要怪你头上?”   “我不怕。”霍佑青回答这三个字后,冲表哥笑了笑,“表哥,我有些累了,等到机场,你再叫醒我。”   他不是不想跟表哥说实话,但说出口,他怕打草惊蛇。他不知道他周围到底有多少戴亦莘的耳目,也许现在正在开车的出租车司机都可能是戴亦莘的人。   霍佑青知道戴亦莘做得到。   回国后,霍佑青维持着跟戴亦莘的电话联系,每天一次,有时候是视频对话,他尽量不让自己露出马脚。   二十七岁的时空暂时好应付,因为戴亦莘不在身边,相比较十八岁那边花了霍佑青更多心思。   -   “哥哥。”   “哥哥。”   “哥哥。”   喊到第三声,都没等到人回头,戴沅不得不上前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这才终于看到霍佑青回过头。   “嗯?”霍佑青眼有疑惑。   戴沅眼角一弯,眼瞳透彻,颇有几分猫咪的感觉,“哥哥,我刚刚喊你那么多声,你怎么都没听到?”话到这里,他看了眼霍佑青旁边的戴亦莘。   今日也是戴家兄弟都来了,只是戴沅被冷落了。从一进门,他就发现霍佑青几乎只跟戴亦莘说话,刚刚更是两个人一起练起了四手连弹。   戴沅半抱怨半撒娇地说着话,本以为对方再怎么样,也会说些场面上的漂亮话,可是——   “我只比你大几个月,还是别叫我哥哥吧,感觉很奇怪。”霍佑青指了下他手里的书,“你书看完了吗?”   戴沅才被打了脸,脸上的笑不禁变得勉强,“还没有,我有地方看不懂,正想问哥……你。”   霍佑青没有迟疑地推了下旁边的戴亦莘,“你跟你弟弟说。”   很随意的口吻,像是两个人一起认识了很久。被推的戴亦莘也没有太大反应,转过头看向戴沅,“哪里不懂?”   这种三个人待在一起,却被另外两个人排出去的感觉太糟糕了。戴沅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他还记得这是在霍佑青面前,于是抱着书退了一步,神色萎靡地说:“我自己再看看吧,不打扰你们弹琴了。”   等他要走出房间,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看向他的两个人已经重新转回头,脑袋时不时贴在一块,在讨论刚刚弹的曲子。   戴沅一出去,霍佑青就退开了身体,语气是指使人干活的语气,“去关门。”   戴亦莘没有任何异议,起身将门关上,再重新回到霍佑青身边。没了第三者在场,他也变得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完全是胶着在霍佑青的身上。   霍佑青像是没察觉,随手弹了一段,等忽然被抱住,眉头才拧了起来。他眸光轻转,“松手。”   戴亦莘顿了顿,松手之前他在人脖颈间嗅了嗅,耳垂不经意地变红。   然后他挨了一巴掌。   霍佑青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谁许你抱我的?”   他打完之后,发现眼前人显然有一瞬间的发懵,琥珀眼呆呆地看着他。想了想,他继而伸手碰了碰戴亦莘的脸,“疼吗?”   戴亦莘老实摇头。   霍佑青收回手,“那你下次再不经过我同意,我会打得更重一些。”说到这里,他转了话题,“我上次跟你说过我来这里的原因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散心,等心情好一些就会回去。”   话还没落音,他的手就被攥住,但戴亦莘似乎很快想起他刚刚说的话,连忙又松开手。   霍佑青侧眸,身旁的青年先前还红的耳垂已经完全褪了色,还眼神巴巴地望着他,仿佛想劝他别走,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会想你的。”霍佑青觉得自己说的话不算骗人,只是他的想不是戴亦莘想要的想。   戴亦莘还是不大高兴,若他真有尾巴,此时恐怕早垂到地上。他想说什么,但才刚开口,就被打断。   “我有些渴了,帮我去倒杯水吧。”   戴亦莘听话出房门下楼,在厨房倒水的时候,他听到脚步声。   “哥。”戴沅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你不会没看出他在骗你吧?” 第四十章   楼上的琴房。   霍佑青刚掐断一个电话, 还没等将号码拉入黑名单,电话又拨打了过来。   他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龚琅从他出国的第三天就开始给他打电话,换了一个又一个号码。霍佑青依旧将新号码拉黑,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手机弹出一个新短信,还是龚琅,他又换了一个号码。   短信上是老生常谈的话。   “佑佑,我真的知道错了,那天晚上我真的是昏了头,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如果没有记忆的话, 霍佑青有可能会原谅龚琅, 但恢复记忆后, 这点可能性便彻底湮没了。   原来他被龚琅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 他想的是因为他先伤害的戴亦莘, 所以龚琅生气是应该的, 再者表哥跟他说的那些, 他没有亲身经历, 所以没太大实质感。   可现在他记得很清楚。   大学毕业后在国内的那段日子,他有一次差点自杀成功了。其实一开始他没打算自杀的,只是不知不觉他在深夜的公路上将车开得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快到他都要看不清挡风玻璃照进来的隧道灯。   冲出隧道后,他看到从远方照过来的远视灯,两个灯像尼斯湖水怪的眼睛, 用死亡的赠品——解脱在诱惑他。霍佑青感觉自己的脚已经踏入冰冷的湖水,只要在往前, 湖水就可以没过他的头顶。   这一切都结束了。   可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表哥。   大三那年他在墓园晕倒,意识模糊之际发现有人握着他的手,那个人的眼泪顺着脸颊砸在他的手指上,对方求他别死。   后来他又听到对方说他在世上只有他了。   那瞬间霍佑青突然清醒了,而且他想就算他要自杀,也不该采取这样的方式,公路上飙车,害己不说,最大的问题是害人。他明明知道舅舅和舅妈就是死于车祸,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结束生命。   但他的车实在开得太快了,眼看着要跟前方的车撞上,他猛打好几圈方向盘,然后一声巨响。   “砰——”   他的车翻了。   霍佑青被困在安全气囊和座位里,鼻子似乎能闻到汽油的声音。他忍不住想车是不是要自燃了,他应该要从车里爬出来,可是他动弹不了。   他茫然往旁边看,却发现副驾驶有人。   对方的情况看上去不比他好多少,满头的血,他认了好一会,才认出那个人是戴亦莘。   他这段时间精神不好,老忘事,他居然忘了他今天是跟戴亦莘一起出的门,本来是戴亦莘开车,但他抢过钥匙,用丹凤眼睨对方,“今天我来开,你敢不敢坐?”   戴亦莘只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他当时就沉下脸,将车钥匙砸回去,“不敢就算了。”   几秒的时间,车钥匙重新回到他手里。戴亦莘塞过来的时候,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还拢了一把他的手。   “没什么不敢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都行。”那双琥珀眼流光溢彩,像是其主人要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死亡的约会算不算盛大?   他一路提速,旁边的戴亦莘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车翻了,他听见戴亦莘跟来援救的人说。   “先救他!”   声音像是咬着牙关挤出来的话。   霍佑青想起自己刚刚打方向盘打的是朝左,他已经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了,戴亦莘怎么还能发出声来?   没等他多想,他就陷入昏迷。等他醒来,得知两个消息。   一,戴亦莘人在ICU,还没醒。   二,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蓄意谋杀戴亦莘。   因此,龚琅和仇问斐二话不说,冲进病房教训他。尤其是龚琅,他要他在戴亦莘床边下跪,跟戴亦莘认错,还要把照片拍下来发朋友圈。   霍佑青骨子里其实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要不然当初在别墅醉酒的第二天,他也不会两条路都没选。   舅舅和舅妈去世的那一年,很多人用同情的眼神、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其实这种眼神他小时候就见过了。   每次当别人知道他父母早亡,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仿佛他是世上很可怜的人,但他想说他不是。   他还有其他亲人,舅舅和舅妈给他的爱不少于别人家父母给孩子的爱。   等到舅舅和舅妈也离世,那些眼神便成了刮骨刀,一下下割他的肉,刮他的骨,无时无刻提醒他舅舅舅妈已经离开人世。   仇问斐可能不知道他爱面子,但龚琅知道的,所以龚琅才会提出这么毒的方法。龚琅太了解他了,知道怎么伤害他能伤得最疼。   后来,戴亦莘醒了,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下跪照像是一夜之间在社交圈消失,没人再提这张照片,可不提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第四十一章   霍佑青被递到眼前的水杯打断回忆, 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收到十几条消息,全是龚琅发的。   不断在屏幕上弹出来的短信消息,不仅霍佑青看得到, 站在他旁边的高大青年也看得到。   霍佑青一面把龚琅的新号码拉黑,一面接过水杯,“谢谢,怎么去了那么久?”   身旁的位置坐下一个人,戴亦莘不喜欢用香水,连洗衣液用的都是无香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点人造香味。他私底下也不抽烟不喝酒,霍佑青跟他同居的那段日子, 从没见过他沾过烟酒。   “刚刚在厨房碰到戴沅。”戴亦莘对戴沅一直是直呼其名, “他跟我说你骗我。”   他在将这话的时候, 不错眼地盯着霍佑青看, 看着对方用干净秀气的手端着水杯微微仰头喝水, 脖颈上的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而滑动。   讲到后半句, 他注意到霍佑青动作略有迟缓。   但下一瞬, 霍佑青就转过头, 语气是温和的口吻,眼神也不冷冽,“我骗你什么?不是你心甘情愿吗?”   这句话他讲得毫不迟疑。   绝大部分的人听到这段话都会生气, 可戴亦莘听到却是露出羞涩的笑,这种笑在当下的场景难免显得诡异。   连霍佑青都不由顿了顿。   戴亦莘像是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反常,抿唇笑过后,眼神往霍佑青手机幽深地落了一眼, “佑佑你要什么时候回国吗?”   “这几天。”霍佑青说。   戴亦莘似乎知道霍佑青不会改变主意,不再开口, 只垂下琥珀眼,任由眼睫将漂亮的眼珠子遮住大半,目光偶尔在霍佑青手机上打个转。   几天后,霍佑青坐上回国的飞机。航班起飞的当天,戴亦莘一大早就站在门外按门铃,被霍佑青拉进房间后,像是忘记对方给他说的规矩要求,不管不顾地将人抵在门上抱住。   抱得太紧,霍佑青不禁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从胸腔到咽喉都闷得慌。他和戴亦莘虽然只差两岁,但身型对比的确不小。他也不明白戴亦莘的脸和身体这么不匹配。   “戴亦莘!”他压低声音警告对方。   戴亦莘听到声音,却是越发地缠人,像是一只知道主人要离家的大型犬,不仅把主人缠得紧紧的,还要用可怜的眼神望着主人。   但霍佑青在面对戴亦莘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铁石心肠的,他再次警告地低吼一声对方名字,手也是不留情对着人的脸扇了一掌。   扇得不重,毕竟戴亦莘待会下楼还会碰到他的舅舅和舅妈,若是留下显眼的指印,舅舅和舅妈会怀疑。   被打了,戴亦莘也没要松手的想法,只是整个人变得更加苍白颓废。   热滚滚的气流一直落在霍佑青的脸颊、唇上、脖颈处,他看出对方想亲他,可不敢越过这条雷池之线。此时的戴亦莘再怎么发情也知道哪些事情不能做。   骂不行,打不行,闹的动静太大还可能会被舅舅和舅妈听到。   霍佑青勉强将起了涟漪的眉头压顺,修长的手指主动碰了碰戴亦莘的唇瓣。戴亦莘昨夜应该没睡好,眼有血丝不说,唇比往日干燥。   指尖在唇瓣轻轻摩挲,他说:“张嘴。”   不过是给些甜头,他给的起,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毕竟他和戴亦莘更为亲密的事不知道做过多少遍。   戴亦莘堪称乖顺地分开唇,在手指探入的时候,他颜色偏淡的眼珠子很明显的颤栗。他闻到霍佑青手指上的香气,他虽然不喜欢香,可他很喜欢霍佑青身上的香味。   现在他把香味吞到口里了。   霍佑青此时扮演起牙科医生,只是他检查病人的牙齿时态度很是漫不经意,没有一位医生会像他这样,“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但我必须要回国继续学业,寒假的时候我可能会过来——”   他不疾不徐将手指抽出,再轻轻蹭在对方那张没什么血色但足够好看的脸上,“如果你实在很想我,可以来找我,听清楚,是来找我,但不要突然过来,来之前要先让我知道,不然我会生你的气。”   戴亦莘舔了舔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谁也听不懂的语气词,就把脸埋入霍佑青脖颈间。   霍佑青也没心情去弄懂,他用了点力抓着对方头发,将人从自己身上挖出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吃完早餐就要出发去机场了,你现在老实松开我,还能跟我一起下楼吃早餐,不然滚回你自己家。”   舅舅和舅妈不是第一次见戴亦莘,但他们都对霍佑青和戴亦莘交好的事感到疑惑,在他们看来,戴家兄弟当中明明弟弟戴沅更合霍佑青的性格。   也不是说戴亦莘不好,但这个孩子吧,总让人觉得怪异,性子也的确有些闷,如果霍佑青不在,是他单独在沙发坐上,基本上一个字都不吭声。   问他问题,多半是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   正想到这,门铃又响了。   这次来的是戴沅。   他笑吟吟地带着礼物走进来,等被邀请入座后,略抱怨地说:“哥,我们不是约好一起来给佑佑送行吗?你早上起床怎么都不喊我?”   自从霍佑青不许他喊哥哥后,戴沅没多久就把称呼改成了“佑佑”。   戴亦莘先看了眼霍佑青,再看向自己弟弟,“忘了。”   戴沅皱了下鼻子,像是想生气,但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哥哥,又只好宽宏大量地原谅。他坐上餐桌没多久,就对早餐发出一堆赞叹。   他夸的时候,表情实在真诚,但正在喝牛奶的霍佑青停了停,“这么好吃的话就都吃完吧。”   因为霍佑青今天要回国,舅舅亲自下厨做的早餐,遗憾的是他舅舅的厨艺实在一般,今天还煮的特别多。   霍佑青曾在戴沅在游轮出游过,早就知道对方嘴挑。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整个餐桌都静了静。舅舅和舅妈对自己外甥足够了解,哪里不知道这是外甥在故意怼人,可戴沅毕竟是客人,他们只好笑着打圆场。   一个说:“哪有那么好吃啊,这都是我随便做的。”   另一个说:“哎哟,你舅舅今天做了这么多,全吃完肚子都要撑破的,随便吃吃就好,如果喜欢,下次再来就好。”   戴沅的笑有一瞬间的凝滞,没等他接话,他就看到霍佑青偏过头问戴亦莘。   “你觉得我舅舅做的早餐好吃吗?”   戴亦莘犹豫地点头。   霍佑青见状,不客气地把自己不想吃的煎蛋放到对方盘子里,“那你帮我吃了。”   他像是根本不在意戴沅会不会吃,会怎么样接话。   -   国内。   霍佑青人还没出机场,就看到了龚琅。 第四十二章   连迟疑都没有, 霍佑青拉着行李箱从龚琅身旁走过。   “佑佑。”   手臂被拉住。   他眉心微动,转过头看向拉住自己的人。龚琅露出愧疚又满是讨好的表情,“我送你回去好吗?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肯定累了。”   话说出口, 却无人回应。   龚琅顿了顿,继续说:“那天晚上真的是我一时冲动,佑佑,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出伤害你的事。”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霍佑青的眼睛看,他想在那双丹凤眼里看到他熟悉的情绪。   他知道他的佑佑总是心软,只要把姿态放低些,放得再低些。哪怕他觉得他那晚的事情也没多过火。   他不过是强压的欲望暂时露了个口子, 一不小心把对方吓到了而已。归根结底, 谁让他喜欢霍佑青呢?再加上对方从小是被周围人宠着长大的, 但凡出了什么事, 总是周围的人放低身段, 少不得要多哄哄。   正在龚琅希冀能看到他所熟悉的情绪时, 站在他面前的男生却是不急不慢要抽回手。他察觉霍佑青的意图, 不禁愈发抓紧手里的手臂。   可这个动作让眼前人蹙眉的幅度变大。   “虽然这里不是个好谈话的地方, 但我也不想跟你换一个地方谈了。龚琅,你以后不需要跟我道歉,也不用向我保证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霍佑青吐词实在清楚,清楚到龚琅想装没听清都不行。   霍佑青扫了眼自己还被抓着的手臂,“请你放手。”   龚琅唇瓣微抖,眼神从错愕和受伤转为固执, “我不放!”后面的话声音很低,与其说是给霍佑青听的, 更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我不可能放手!”   他死死盯着霍佑青,“我只是做错一件事,再给我一次机会,佑佑,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原谅我这一次。”   龚琅自认他的姿态已经放得够低,谁能像他这样?不过是亲了自己喜欢的人,就连续道歉十来天,对方一回国,他还提前两个小时赶到机场。   可他喜欢的人居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像是在嘲讽他,“好啊,给你机会,如果你现在在这里跪下。”   一句话让龚琅的脸色顿变,但他还是尽量维持体面地开玩笑道:“佑佑是想让我求婚吗?”   “不是,我说的双膝跪下向我认错。”霍佑青再次抽回手,这次成功了。他看了龚琅几秒,随后又笑了一声,径直离开。   走出去十几步,他看到过来接机的表哥。表哥明显早就在这里了,撞见霍佑青看过来的眼神,欲盖弥彰地转开脸。等人走到旁边,才笑着说:“佑佑你到了啊。”   “嗯。”   表哥看霍佑青一副不愿意在机场多待的样子,并肩走了一段路,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你跟龚琅怎么了?”   “你早就到了吧。”霍佑青不答反问。   表哥心虚地啊了一声,“是他拜托我,说他惹你生气了,想跟你道个歉,我就、就腾下位置。”   霍佑青想起十八岁时空的表哥至今为止对龚琅的印象很不错,再看看眼前表哥一副傻白甜的模样。   舅舅和舅妈大部分时候都很尊重他和表哥,允许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哪怕表哥已经毕业几年,也没有真正跟着舅舅学本事,因此舅舅和舅妈离世后,表哥要撑起公司才会那么难,而他当时也没有帮上忙。   既然有了记忆,他不单单要救舅舅和舅妈的命,也想帮表哥早点立起来,可能他的做法会比较坏。   “他亲我,咬我。”霍佑青指向自己的脖子,“在这里留下了很多痕迹。”   表哥瞬间怔住了,等回过神,则是爆出一句国粹,转身就撸袖子,怒火中烧往龚琅那个方向走。霍佑青连忙拉住人,“表哥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打死那个龟孙!”表哥气糊涂了,霍佑青拉了好几下差点没拉住人,他不得不加重语气,用自己挡住表哥去路,“表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想为我报仇,可是你现在去打他,是想让自己进去吗?还有,我真的很讨厌只知道用暴力解决事情的人。”   短短几句话让表哥停下脚步,但他余怒未消,甚至因为没法发出来而越来越火大。   “我们先回去。”霍佑青拉着表哥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上车前,他回头看了眼,不断有旅客从机场走出来,而那个疯狂给自己打电话、发短信的龚琅始终是没有追上来,这种结果是意料之中。   他这样对待现在时空的龚琅或许不够公平,可他的公平呢?没人给过。   他曾经跟龚琅解释,跟仇问斐他们解释,说他没有做那些伤害戴亦莘的事,但他们都不信他。   想到这里,霍佑青收回视线。   在车上,表哥迫不及待开问:“你突然去我爸妈那里是因为这件事吗?”   霍佑青没有否认。   表哥狠砸了一下方向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要是知道,我要是知道,这畜生今天压根就别想出现在你面前。”   “表哥。”霍佑青唤了一声,“打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龚琅家的情况比我们家好。”   表哥皱眉,“那又怎么了?是他先欺负你的,他还敢做什么?”   “第一,打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第二,表哥,如果有人欺负舅舅舅妈和我,你能用除了打人之外的方法保护我们吗?”   “我……”表哥哑火了,他本来想的是有人欺负霍佑青,他解决不了,还可以告诉他爸,可如果有人连他爸都敢欺负,那他还能做什么?   霍佑青盯着道路前方,喃声道:“所以说还是要变强,自己有本事才能保护在乎的人。”   -   回国后,霍佑青回到学校上课,毕竟他已经缺课十几天了。回学校上课,难免要跟仇问斐碰上面。   仇问斐,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候他会注意到对方过分的热切,也会意识到对方在他身上放得过长的视线。   但他并不理解仇问斐这个人,哪怕对方后来变成戴亦莘的走狗,态度突然急转直下。   “佑青,你回来了!”   他回宿舍的时间不巧,仇问斐刚好在,而且还只有他一个人在。霍佑青冷眼看了眼对方,就往自己床位那边走,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申请调换宿舍。   刚把带回来的行李箱放好,仇问斐的声音又响起。   “我前段时间一直联系不上你,你还好吗?”   霍佑青背对着仇问斐,似回答又不似地嗯了一声。他冷漠的态度并没把人逼退,相反仇问斐还走到他身边来,不过仇问斐比龚琅懂分寸感,他没有离霍佑青很近。   他先是用眼神将霍佑青的脸看了一遍,像是在确定对方状态,而后又捏紧自己手里的手机,最后还是开口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之前我在学校的论坛收到一条私信,对方知道我是你的室友,想用钱买你的消息。”   仇问斐以为霍佑青会被吓到,再不济也会惊讶,哪知道霍佑青只是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就没其他反应了。   他心里不由一急,觉得霍佑青这种没吃过苦的小少爷根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我本来以为那个人只是你的追求者,就像……学校里的其他人一样,想知道你的兴趣爱好之类的,可那个人不是这样的,上次我们去酒店,他不知道用什么渠道拍到了我们的照片。佑青,我觉得你可能被变态盯上了。”   说到这里,霍佑青终于正眼看向他。   “你是不是跟你口中说的变态做过交易?”   仇问斐脸色微变,他不敢承认,可也不能否认。他的反应落在霍佑青,哪能不明白。相比仇问斐几乎站不住的情态,霍佑青却是平静到不能再平静,“我没有心情去管你们之前做过什么交易,但以后请你不要再这样。”   仇问斐难堪地点了下头,对着霍佑青的表情,想为自己辩驳,“我没跟他说过什么,只是有一次宿舍停电,你跟龚琅出去,我当时跟那个人说你出去住酒店了。”   这句话把有些事情就串在了一块。   难怪他当时会在酒店收到戴亦莘的信。   也许戴亦莘不仅从仇问斐这里买消息,还从其他人那里买。霍佑青不禁产生了疑惑,他本来以为戴亦莘是对他一见钟情,就算不是一见钟情,至少是在他十八岁寒假去M国后,对方才喜欢上他。   可现在看来不是。   戴亦莘明明在国外读书,偏偏注意到长时间待在国内的他,还千方百计地给他寄信,从别人那里掌控他的动态。   戴亦莘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这个问题没多久就得到了答案,因为戴亦莘在他回国没几天就发来短信,说他要来找他,现在准备坐飞机了。   霍佑青收到这条短信,当即回拨了过去,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显示机主关机了。   戴亦莘这种做法意图很明显,无非是怕霍佑青拒绝他过来,于是先斩后奏。他也很会钻语言空子,霍佑青说他过来找他,必须要让他先知道,戴亦莘就在上飞机前发条短信。   见打不通电话,霍佑青便没有再管,一直到晚上,他的手机才收到来自戴亦莘的第二条短信。   [戴亦莘:佑佑,我在你们学校外面,我可以来见你吗?]   只发了这一条,没发其他。   霍佑青足足在宿舍待了一个小时,才起身往外走。他离开宿舍的时候,有室友注意到,问道:“你大晚上去哪啊?”   “去操场散散步。”   仇问斐从书桌前抬起头,自从那天之后,霍佑青再也没有理过他,他知道对方写了换宿舍的申请,还没批下来。   霍佑青走到学校门口,四顾之下,在一颗高大樟树下看到戴亦莘的身影。戴亦莘也看到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有些犹豫地停住。   霍佑青见状,索性自己朝戴亦莘走过去。校门口学生不少,不过他们所站的这一块地没路灯,视线够暗,就算站在这里说话,也不会怎么引起周围人注意。   “为什么突然过来?”霍佑青注意到戴亦莘还带了个行李箱。   戴亦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霍佑青瞧,直到把人瞧得蹙眉,才低声说:“我想你。”   霍佑青有一瞬间很无语,“我才回国几天。”   “91个小时45分钟。”戴亦莘突然抢话道。   霍佑青缄默十几秒,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时间不早,我先带你去找家酒店入住。”   因为仇问斐的话,他故意带戴亦莘去住了他去M国前一夜住的酒店。戴亦莘表现出的状态像是第一次来,步步紧跟霍佑青身后。   等到了房间,戴亦莘便迫不及待想抱霍佑青,但被早有准备的霍佑青推开了。   霍佑青眼神带着审视,“我没说你可以抱。”   戴亦莘眼神变得暗淡不少,不过他听到霍佑青说有事情要问他,还是很快地点头。   “你跟仇问斐有联系对吗?”霍佑青问出口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戴亦莘的迟疑,他补充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撒谎。”   因为这句话,戴亦莘嗯了一声。   虽然猜到是戴亦莘,可真相摆在他面前时,还是忍不住恶心。霍佑青一刹那看戴亦莘的眼神格外嫌恶,他没注意到,但戴亦莘注意到了。   戴亦莘睫毛很长还浓密,轻轻一颤,像是蝴蝶的蝶翼扑簌开,总有一种脆弱的美感。他迎上霍佑青嫌恶的眼神,没有动。   大概过了两分钟,霍佑青换了神情,他对戴亦莘勾了下手指。这个手指让戴亦莘几乎立刻走近,他像是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一般就要抱霍佑青。   这一次霍佑青没拒绝,他任由对方将自己抱住,“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我不喜欢被监视的感觉。”   抱住他的青年不说话,大概率是不情愿。   他没理会,继续说:“追人不是这样追的,你这种行为只会让我觉得害怕。你换位思考下,如果是我喜欢你,要追你,想法设法地买通你的室友、同学,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会高兴吗?”   “我很高兴。”戴亦莘额头遽然贴了过来,霍佑青鼻子不可避免地被对方高挺的鼻梁碰到。没等他将人脸推开,就看到戴亦莘眼睛亮瞪瞪地重复道,“我很高兴。”   霍佑青:“……”   他怎么一时忘了戴亦莘是个疯子。   霍佑青略显烦躁地说:“如果那个人不是我,是别人。”他忽然想起龚琅和仇问斐,这两个人后来很喜欢戴亦莘,“如果是龚琅,你肯定知道他是谁,别跟我撒谎,他要追你,监视你,你还会高兴吗?”   他觉得他不用等戴亦莘的回答,因为他已经读懂戴亦莘的表情。戴亦莘眼里明晃晃地闪过杀意。见状,他伸手拍拍戴亦莘的脸,“所以说,你现在明白我的心情了吗?”   杀意转为委屈,“我想多了解你。”   霍佑青从亲密的怀抱里勉强获得些私人空间,“了解的办法有很多种,有一种是从我本人这里了解,你可以直接问我,而不是从别人那里买我的消息。戴亦莘,如果你喜欢我,就应该用我喜欢的方法来追我对不对?”   语气称得上循循善诱。   戴亦莘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霍佑青闻言又说:“所以把你那些无孔不入的眼线都停下,如果我发现你还想监视我,我再也不会理你。”   不过是威逼利诱的一句话,戴亦莘却像是当了真,一下子把霍佑青抱得更紧,抱紧还嫌不够,竟然把人一下子抱起。霍佑青被迫悬空,当即挣扎起来,“戴亦莘,我才刚刚跟你说过,你又要发疯病是吗?”   戴亦莘不管不顾,把霍佑青抱到床上,然后做了一个让霍佑青瞬间脸颊变得绯红的动作——   他把脸埋在霍佑青的肚皮上,像是在吸猫一般,口鼻沉没在柔软的皮肤里。 第四十三章   房间是个普通套房, 床一边正对着磨砂玻璃材质的盥洗间,另外一边是占了三米长的落地窗。窗帘并没有拉上,属于都市的璀璨灯光从外渡进来。   虽然有了记忆, 可身体却不习惯这种亲密。霍佑青难以自抑地红了脸,眼角都是红的。水润的一层红,是生涩的本能反应。他咬住牙,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滚开!”   沉浸式吸“猫”的青年听到了,却是恋恋不舍地将唇又贴了贴,才老老实实站起身。他去拧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但霍佑青没接。   霍佑青在床上又躺了一会,等自觉脸颊的烫意褪去后, 才坐起来。   他自以为自己眼神足够冰冷, 可惜的是他脸上的那点红没彻底褪干净, 丹凤眼里也还残留着水气, 所以他自认为自己威慑意味十足的一眼, 在他人眼里不过是猫用软绵绵的爪子挠了一下。   但霍佑青也不蠢, 发现他瞪了对方一眼后, 戴亦莘眼神都变了, 恼怒地将牙咬得更紧,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如果自己怒气腾腾地发了火, 便在两人关系当中成了劣势。   哪有上位者怒不可遏,将情绪明面摆在脸上。   于是,他逼自己收敛明显的怒意,伸出手, 示意戴亦莘将水瓶递过来。   那瓶水霍佑青喝了一口,剩下的全部倒在了戴亦莘头上。他让对方弯腰低头, 对方乖觉顺从了,哪怕水开始倒下,都没有半分挣扎。   戴亦莘被淋个湿透,他今天穿了件雾蓝色衬衣,配西装裤。他只比霍佑青大两岁,但却有超过同龄人的成熟。这个成熟不是指相貌,而是身上的气质。   先前他选择站在樟树下,是因为他这身打扮,再加气质,惹了很多人看。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要联系方式,虽然都被他的眼神逼退了,可他觉得烦,干脆藏在了树下。   戴亦莘的身材跟霍佑青不一样,霍佑青有这个年龄段男生的特性,四肢修长,可他不怎么运动,所以身上的肉相对比较软。又软又白,仿佛摸一下,都能把皮肤磨红。   戴亦莘则相反,他的身材显然是通过健身房锻炼出来的,肩宽腿长,身上肌肉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倒完水,霍佑青将水瓶重新塞给戴亦莘,“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我?”   这句话让戴亦莘抬起头,他那张苍白的脸被水淋得湿漉漉,水珠顺着额发往下滴,显得眼神都有几分氤氲。   他很慢地点了下头,提及了一段霍佑青根本没什么印象的往事。   -   戴亦莘在十岁那年在国内小住过一段时间,他回国的原因是他的外婆发现了他一身的伤。   那时候的戴亦莘已经比同龄人高上不少,长相也出挑,但他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人也瘦得厉害。   外婆去M国探望两个外孙,意外地发现了戴亦莘身上的伤。一开始她以为是戴家的那些佣人黑了心肝,欺负家里的小主人,后来才知道这样虐待戴亦莘的人是戴亦莘的亲生父亲。   当时外婆一怒之下把戴亦莘带回了国,说戴父既然不好好待孩子,以后就不要养了,他们二老也不是养不起。   本来还想带戴沅回去的,可戴沅自己不愿意。   戴沅站在自己父亲身后,跟哥哥一模一样的脸蛋上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外婆,如果我也走了,爸爸会很孤单的。”   外婆没办法,只能先带戴亦莘一个人走。   戴亦莘外公外婆的住址在霍佑青家的隔壁。   外公外婆虽然对戴亦莘好,但他们时常不知道怎么对待戴亦莘。戴亦莘性子古闷,时常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只有吃饭、睡觉和上洗手间才会挪位。   时间长了,他自然注意到从隔壁传来的钢琴声。   那是八岁的霍佑青在弹琴。   霍佑青从小对钢琴有天赋,一度差点走上职业钢琴家的行业,后来是他自己不愿意把兴趣当职业,这才作罢。   流畅的钢琴声从开着的窗户不断地送入戴亦莘耳朵里,有时候除了钢琴声,还有别的声音。   他知道隔壁住了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孩,早上的时候,他能听到那个小孩的声音。   其实别墅隔音不错,但他很早就会待在院子里,听那个小孩跟大人说话。   “舅舅,我今天不想练钢琴了。”   “苏姨,我今天可以不去上补习班吗?”   “苏姨,你看到我昨天的带回来的瓶子吗?里面是我的科学作业。”   找作业的小孩从房子里走到院子,终于在角落里发现被雨淋过的瓶子。他转身的时候,余光瞥到一张黑乎乎又白生生的脸,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黑乎乎的是两个院子之间的栏杆,而白生生的是一个人的脸。   那张脸下巴很尖,尖得像卡通片里的坏人才拥有的下巴,五官则是眼睛最为突出,大得仿佛整张脸就长了一双眼。   此时,那双眼正死死盯着这边。   霍佑青吓得稍微一哆嗦,他什么话都没敢说,连忙拿着自己的科学作业跑进房子里。   一连几天,戴亦莘都没有看到霍佑青,连钢琴声都停了。   他在想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吓住了,他弟弟戴沅也经常说他吓人,说:“哥,你平时照镜子不会被自己吓到吗?”   戴亦莘坐在院子里,把顺出来的镜子拿出来,他仔细端详自己的脸,琥珀眼如一潭死水,丝毫没有属于这个年龄段男孩的生气和活力。   住在隔壁的小孩怕他很正常,他的外公外婆对着他这张脸,都会经常露出奇怪且害怕的表情。   大人们以为他不知道,可他听到外公外婆在私底下讨论他的精神问题。他们认为他是个精神病。   忽然,他再次听到小孩的声音。   这次声音离他特别近,他急忙忙转头,发现小孩就站在院子栏杆那里。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孩问他。   戴亦莘没说话,只盯着对方瞧。   小孩没等到回答,略有些不开心地皱皱鼻子,“我这几天去我舅舅舅妈家玩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上次我不是被你吓到,你不许认为我是胆小鬼。”   原来对方没有躲着他,而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在家。   这个认知让戴亦莘眼里起了涟漪,但他还是没说话。隔壁的小孩说了一通话,见人一直不答,声音又弱了下去,但没多久像是故意给自己壮胆一般,扬着声音:“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真的是鬼?”   戴亦莘的回答是走了过去,他把自己的手从栏杆缝隙里伸了出去,小孩愣了愣,就摸上那只手臂。   有温度,不是鬼。   他松了一口气,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怕对方发现自己的胆小,欲盖弥彰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进戴亦莘手里,“送给你吃。”   说完,就说自己要去吃饭,下次再来找他玩。   这句话并不是敷衍的话,但跟霍佑青玩的人太多了,他有许多玩伴,哪里记得起隔壁那个古怪的比他大两岁的男孩。   戴亦莘却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他晚上都守在院子里,被蚊子咬了一身包也不肯离开。几天之后,天气气温陡然上升,那块被他放在手心里的巧克力被温度融化了,黏糊糊地漏了满手。   他盯着手上的巧克力,用舌头一点点舔干净。舔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久违地听到小孩的声音。   “你多大的人,怎么还舔手指啊?”小孩皱着眉头看着他。戴亦莘没有把手藏起来,相反他跟霍佑青说了人生的第一句话——   “甜。”   “甜?”小孩眨眨眼,雪团般的小脸露出好奇的表情,他勾手指让戴亦莘过来,后又从栏杆里将对方手抓过来。他没有舔,只是嗅了嗅,闻到了余下的巧克力香味。   小孩的手肉呼呼的很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戴亦莘一动不动地站着,由着对方嗅他的手。   “好像是甜的,但苏姨说不可以舔手,手上有很多细菌。”小孩煞有其事地教育他,“是不是你家里人不给你吃甜食啊?他们是为了你好,吃多了甜食会长蛀牙,不过你要是真的很想吃,我偶尔可以给你一颗糖。”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   没人跟戴亦莘说过这种话,戴父从不让家里出现零食,而外公外婆因为戴亦莘被虐待,对待他的态度十分小心翼翼,根本就不会教育这些,甚至恨不得戴亦莘像普通小孩一样贪嘴爱吃零食甜食。   戴亦莘收了奶糖,然后把自己准备了好几天的礼物递过去。那是他自己做的音乐盒,里面的音乐是霍佑青前端时间一直弹的曲子。   如果戴亦莘在这里待的时间再长一些,他或许能跟霍佑青成为朋友,可惜的是他外公生病了,外婆没有精力再看顾他,加上戴父向外公外婆各种保证自己不会再做出伤害戴亦莘的事,戴亦莘被重新送回M国。   走的那天,戴亦莘没哭也没说一个字,他只是盯着隔壁的别墅看了一会。他想再过半个小时,那个小孩就会开始练琴了。   再后来,戴亦莘的外公去世,外婆搬离别墅,没几年也离世了。霍佑青彻底忘了跟他只说过一个字的男孩。   -   听完故事的霍佑青愣怔了一会,后意识到什么,“你很早就开始调查我?”   戴亦莘没擦脸上的水,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霍佑青忍了半天,总算没把“变态”两个字骂出口。戴亦莘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早注意到他,这种注意还不是一朝一夕,多半是他小时候就被对方盯上。   勉强平复了会心情,他从床上站起来,刚想说自己要回学校,却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宿舍门禁。他没带身份证,不能再开一间房。   他抿了下唇,对戴亦莘说:“现在过了我宿舍门禁时间了,你拿你身份证去楼下问问,能不能换成双人间。”   戴亦莘很快就回来了,换双人间可以,但需要两张身份证。   “我可以睡沙发,你睡床。”戴亦莘仿佛知道霍佑青的顾虑,主动道。   霍佑青纠结了两分钟,点头同意了。他并不放心戴亦莘,所以洗澡的时候把人赶出了房间,而戴亦莘洗澡的时候,他则是一直背对着洗手间,只是视线能不看,水声却挡不住,一个劲从磨砂玻璃里传出来。   十八岁到二十七岁的九年记忆里,他听过很多次戴亦莘洗澡的声音。洗澡的水声预兆着坏事的发生,霍佑青逼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不要想太多。   忽然,铃声将他惊醒。   霍佑青摸到床头柜的手机,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学校外面的酒店。他又去到二十七岁的时空了。   大清早打他电话的是他表哥,表哥上班的路上问他起床没有,又说今天会过来给他煮顿饭。   霍佑青睡意未消地嗯嗯两声,就把电话挂了。等又睡了个回笼觉,他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吃早餐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这次打他电话的是改名为戴沅的戴亦莘。   “喂。”他接起电话。   戴亦莘的声音透出几分倦意,而倦意之下是藏不住的兴奋,“佑佑,我回国了,我拍到虎鲸了,本来想跟你视频,让你也亲眼看看,但公海信号太差,打不出去电话,我只能用相机录下来。你今天有空吗?我拿过来给你看。   霍佑青用勺子搅拌粥,“你刚回来肯定很累,我不急,等你倒好时差再说。”   戴亦莘似乎笑了一声,“好。”声音蓦地低了下去,“佑佑,我想你。”   霍佑青勺子停了一下,“你应该清楚,我们只是朋友。如果你要说这种话,我想我可能要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没有想法谈恋爱。”   电话那头缄默了足足三十秒以上,他才听到戴亦莘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后,霍佑青好心情地把早餐吃完了,只是这点好心情没多久就被破坏了。他嫌家里闷,拿着笔记本去咖啡厅翻译文稿,没想到碰到了龚琅。   龚琅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位女伴,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进来,宛如一对璧人。霍佑青本想换场地,但想到是他先到的,就没挪地。   他以为龚琅但凡识趣一点,就不会跟他说话,或者龚琅眼瞎一点,看不到他,但龚琅两不沾。   “你怎么在这里?”龚琅在霍佑青桌旁停下。   霍佑青把视线从电脑屏幕前移开,他先迎上龚琅女伴好奇的目光,女伴是个相貌漂亮的女性,一头浓密的卷发,妩媚又动人。不知为何,她脸红了红。   再对上龚琅明显不悦的眼神,龚琅沉着脸看着他,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霍佑青语气平静,“我们认识吗?”   这句话像是导火线,须臾把龚琅这个火药桶点燃了,他咬牙切齿道:“你装什么?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现在跟我装不认识。”   霍佑青一开始真的准备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是龚琅非要自己找上门。他将翻译到一半的文稿保存,再合上笔记本,视线投向龚琅,“抱歉,我不该装不认识你,但我以为你会想不认识我,毕竟你旁边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女性,她应该不知道你曾经喜欢过我吧。”   几秒后,霍佑青点的咖啡泼到了龚琅的脸上。   女伴泼完咖啡,踩着高跟鞋潇洒离去,留下一脸狼狈的龚琅。龚琅气得眼里直冒火,看霍佑青的眼神简直像要现场将人大卸八块,可对方却是很柔软地冲他笑。   他愣了一下,就听到对方说:“这杯咖啡168,我喝了一口,你给我150就行。” 第四十四章   咖啡厅的服务生听见动静, 快步走过来,一边道歉一边递纸,但龚琅没有接受这份好意, 拧着眉头掩不住怒气地冲服务生发脾气,叫人滚。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帕,擦着脸上的咖啡渍,目光沉沉盯着霍佑青瞧,眼神凶恶得像一匹恶狼。   霍佑青没有一丝发憷的意思,神情自若地坐着,他对被无辜牵连的服务生愧疚道:“不好意思,要麻烦您把这里收拾一下。”   服务生先前也偷听到点对话, 这位被泼了咖啡的先生似乎故意隐瞒性取向, 才惹了身旁的女伴发火, 现在看他和另外一位先生的行为对比, 愈发觉得这杯咖啡泼得好。   服务生忙说没关系, 收拾桌面的时候, 他还小声地问霍佑青:“先生, 您需要帮助吗?”   话虽然小声, 可在场的人都是能听清的。   龚琅手指捏得咔咔作响,更惹得服务生看他像看危险分子,霍佑青像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服务生什么意思, 好笑地看了眼龚琅,摇头对服务生说暂时不用。   他那一眼没什么太多意思,纯粹是奚落龚琅,可龚琅却是又怔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霍佑青对他露出这么松快的表情。   等服务生离开,龚琅不问不顾地在霍佑青对面坐下, 他脸上的咖啡渍已经被擦得差不多,但衣襟上的痕迹却是难以擦掉,显得狼狈。   “你什么意思?”龚琅率先反难,他用指关节敲了两下桌子,“我原来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卑劣成这样?嗯?”   没了外人在,霍佑青一点搭理龚琅的心思都没有,他沉默以对,脸上半分表情都没有。龚琅等了一会,越等火越大,忽然他听到霍佑青说。   “这里有监控。”   他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左上角,那个角落有个黑黢黢亮着红灯的监控对着这边。反应过来后,他眯了眯眼,“你以为我会在这里对你动手?”   霍佑青没答话,可眼里的讽刺很明显。那瞬间,龚琅忽然恍惚了一下,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出口的是极其恶毒的话,“呵,打你我还嫌脏了手,你别忘了你做过的那些事。”   字字句句都在指摘霍佑青的错处,可霍佑青只觉得可笑。他被戴亦莘强迫的时候,为了尊严,不愿意将事情说出去。   况且他要怎么说?说他才是被强迫的那个?说了这些人就会信?戴亦莘伪造了大量的照片和视频当佐证,他只有一张嘴。   此时,霍佑青的好心情被破坏得彻底,他本来想跟龚琅当陌生人,但对方不愿意,便怪不得他。   “是啊,我怎么忘了?对了,你多久没见到戴沅了?”霍佑青好整以暇地回视对方,见到龚琅表情微变,他解锁桌上的手机,“应该挺久了吧,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他?”   “霍佑青!”   他没理会龚琅的怒吼声,点开通话记录,当着对方的面拨通最上面的一个来电。   那边接的很快,但能听出声音主人的睡意,戴亦莘应该刚刚在睡觉。   “佑佑。”   对面只说了两个字,龚琅的脸色却变得极其难看。霍佑青大方地点了扩音,一面欣赏龚琅的表情,一面聊电话,“戴沅,你知道我现在碰到谁了吗?”   “谁?”   “龚琅,我今天来咖啡厅,碰到他了,他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上个月虽然我们一直在一起,但我没有做出伤害你的事,对不对?”   霍佑青一刹那觉得真有意思,原来借刀杀人这么容易。电话里戴亦莘的声音很温和,却也残忍,“佑佑,你开扩音了吗?”   “开了。”   “龚琅,这是我和佑佑两个人的事,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的,但请不要再插手了。”   这句话出来,龚琅再也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霍佑青把视线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收回,关了扩音,“他走了。”   “下次再遇到他,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吧。”戴亦莘在那边说。   霍佑青面上表情消失,他想问戴亦莘这样有意思吗?   龚琅他们这样对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戴亦莘啊,因为他使的手段。   为什么有人的爱是这样?   为了自己的私欲,哪怕明知道对方会痛苦,也非要去折断对方的骨,咬住对方的咽喉,鲜血淋漓地告诉对方。   看,你周围所有的人都会轻而易举地离开你,只有我不会。   可他不能问,问了就明晃晃告诉戴亦莘自己有记忆,届时戴亦莘就会撕下他这层人皮。霍佑青搭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他还没说话,那一头的戴亦莘再一次开口。   他约他去看音乐剧,一部火到一票难求的音乐剧。   而霍佑青听到“音乐剧”却是瞬间白了脸,脑海里不可控制地想起一段他绝不愿意想起,且毁了他的热爱的记忆。 第四十五章   四年前, 加州。   坐上飞机霍佑青就开始睡觉,他对旅途的终点毫无兴趣,因为身旁的男人。跟戴亦莘待在一块, 哪里都像囚牢。哪怕将自己深陷睡梦,也忍不住眉头微蹙。   睡到半睡半醒之际,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以一种很轻的声音,像是怕吵醒他,但他还是醒了。霍佑青不愿意睁眼,依旧将眼睛闭着,可惜的是对方发现他的状态变化, 很快凑近过来, 用温热的唇瓣触碰他的脸。   “睡得还好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落地。”声音在耳旁响起, 伴随着的还有过热的气流。   霍佑青厌恶地转开脸, 不想搭理, 但他的确也睡不着了, 勉强再闭了会眼, 就掀开眼帘。   舷窗的遮光板打开后,是茫无涯际的云层,光线投射下有一种惊心的美。这班航线他坐过几次, 上一次是跟舅舅一家过来度假。他并不情愿跟戴亦莘故地重游,可他毫无办法。   手指忽然被攥住,霍佑青恼怒地回头,就发现对方眼含笑意地盯着他看, “外面的风景有这么好看吗?”   与他面容不符的是他的动作,霍佑青手被抓得生疼。   霍佑青知道戴亦莘生气了, 之前的教训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跟对方硬碰硬,只是他光是看到这张脸,就想口吐恶言。   唇齿僵持片刻,终是他退了一步,垂眸说:“没有。”   温顺的态度惹来了一个令他憎恶的吻。这是戴亦莘的私人飞机,他手底下没有不识趣的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大家也纷纷装作没有听到动静。   霍佑青被困在座椅上,雪白的腕骨落入他人之手,他知道这个时候挣扎只是丢人现眼,便只好紧闭双眼,自欺欺人。   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忍一会就过去了。   霍佑青在认识戴亦莘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但他或多或少也明白恋爱的本质,恋爱应该是双方都乐意的。   从相识到告白,再到相伴,每一步都要踩在双方的首肯上,这样步骤下的恋爱才会是甜的。   有段日子他被要求陪着看一些爱情电影,电影里的主人公无论开头关系多么恶劣,大结局都是甜蜜至极,双方看对方的眼神都仿佛随时随地在勾人上床。   他看得索然无味,以至于戴亦莘被剧情感动絮絮叨叨在他旁边说了一大通话时,他忍不住讥讽出声。   “这是电影,拍出来的假东西,你就算当真,也不会愚蠢到以为我会像电影里的主角一样爱上你吧?”   戴亦莘因剧情而明亮的眼睛忽然灭了,像是失望至极地望着他,而他迎上这样的目光,只尝到了报复性的畅快,站起身摔门离去。   被留下的戴亦莘将电影退回到主人公们定情的画面,他一开始是默然地看着,后面不断被他重放到第五遍的时候,他开始鹦鹉学舌,主人公怎么告白,他也怎么告白。   只是电影的主人公得到了回应,他的回应是——   没有回应。   中学的时候,他路过一家电影院,影院上映的是最新的一部爱情电影,当时影方做噱头,说如果情侣一起来看,将会有额外礼品。   电影上映了三十一天,在最后一天,戴亦莘匆匆从轿车上跑下来,他一步步踏进影院,询问还能不能买票。   买票的时候,工作人员问他几张。   戴亦莘回:“两张。”   工作人员闻言,从电脑前抬起头,见到是一位极为俊美的少年,不禁以过来人的模样开了句玩笑,“你的女朋友还没到吗?”   戴亦莘先是反驳:“不是女朋友。”又低下声音说,“他还没有答应我。”   工作人员有些惊讶,但依旧祝福他:“希望今晚是个美好的夜晚,你的愿望能成真。”   美好的夜晚吗?   戴亦莘并没有看成那部电影,在他私自下车的第十五分钟,他就接到来自父亲秘书的电话,对方平静地转述了他父亲的话,请他尽快去上车,不要耽误接下来的课程。   他的一天被排满了课程,上完学校的课,要马不停蹄赶去上另外的课程。   戴亦莘拿着手机,第一次试图讨价还价,“我可以跟我父亲对话吗?”   没多久,电话那头换了人。   戴亦莘恭敬地说:“父亲,我已经很久没有假期,今天我可以放两个小时的假吗?就两个小时。”   戴父的声音毫无温度:“我希望我的话不用再说一遍。”   电话挂断。   戴亦莘在电影院踟蹰半晌,最终还是捏着两张电影票离开了。他知道这部电影国内外同步上映,他也知道霍佑青今晚会跟龚琅一起去看。   时隔多年,他终于和霍佑青坐在一起看这部电影。闻着对方身上传过来的香味,仿佛那天跟霍佑青看电影的人真的是他。他也好像忘掉了那天晚上的惩罚,地下室一点光都没有,他死死攥着手里带血的电影票,双眼睁得很大地盯着角落的黑暗。   国内跟M国有时差,他想这个时候霍佑青应该要出发去电影院了。   -   电影放完,坐在沙发上的戴亦莘从口袋里拿出丝绒礼盒,里面是当年影方拿来做噱头的礼品,他花大价钱从他人手里购回,其实只是一对小钥匙扣。   -   几分钟后,霍佑青忍受不住地猛推对方,又挣扎着转开脸,他舌尖都发麻了。   “你够、够了吗?”呼吸不稳说出来的话,里面漏出的情态让他都觉得恶心,他憎恶这种感觉。   只是他越不好意思,戴亦莘的脸皮就越厚,又抓着他亲了几口,这才作罢,“好了,别生气,先吃点东西,嗯?”   十足的哄小情人的语气惹来白眼,戴亦莘见此眼里笑意更明显。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过来散心,虽然霍佑青并不觉得跟戴亦莘一起出游能散什么心,但得知三天后,他将看到他期待已久的一场音乐剧,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开心。   到加州的第一天,霍佑青睡了一天。   第二天,坐上戴亦莘开的超跑,沿着环城公路一路吹风,风实在太大,太阳又晒,中途他的帽子被吹飞,气得他直骂戴亦莘:“你是不是又看网上的旅游攻略了?真是有病!”   他的脾气只得到戴亦莘的笑,他便不想再理会对方,可是下车的时候,从后视镜看到自己被晒红的脸颊还是忍不住咬紧牙。   晚上住在森林公园附近的别墅,大概是位置离森林公园太近,吃晚餐的时候,来了一位意外访客——松鼠。   霍佑青从未近距离接触过野生动物,隔着玻璃门与访客对峙,讨好性质地试图投喂,结果把松鼠吓跑了。   “啊,走了。”他遗憾出声,身后忽然传来第二人的声音,“你可以摆点食物放外面,应该等我们睡觉的时候,它会过来吃。”   霍佑青转过头,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吗?”   “不确定,你可以试试。”戴亦莘点了点桌上的餐盘,“你先把你的晚餐吃完。”   霍佑青将信将疑地放了食物在门口,但他总想着那只松鼠,隔三差五就要起身到门口看一下食物有没有变少。爬起来次数多了,躺在他旁边的男人便躺不住了。   一把扣住人的手腕,将其压回身下。霍佑青被迫出了一身汗,最可恶的是戴亦莘似乎觉得他晒红的脸颊很有意思,吻总是落在上面,还嘬,疼得他眼泪直落。   他并不是一个会逆来顺受的人,吃了疼总要回击,几巴掌打回去,挑着眉问:“你带药膏了吗?明天估计要肿。”   回应他的是更为汹涌的吻。   重新洗了澡之后,霍佑青姿势古怪地再次去了门口,他本没抱什么希望,就是睡前再来看一次,结果发现他放的盘子里面食物少了大半,不由得兴奋起来,他想跟人分享这个消息,可发现周围只有戴亦莘时,话咽了回去。   也许打得还不够狠,戴亦莘的脸没肿,只是有很淡的指印。他手底下的人对着这张脸个个胆战心惊,他本人则是十分坦然,一点要遮掩的意思都没有,还牵着霍佑青的手去了剧院后台,一一跟演员打招呼。   两个人都没有合照,戴亦莘从不跟外人合照,霍佑青则是因为脸被晒脱了皮,不好意思去合照。   他早就知道戴亦莘如今的财大气粗和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本领,可当他发现今晚的音乐剧观众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还是为之一惊。   他们坐在视野最好的VIP室,全面的落地窗尽收舞台场景,除此之外,房间还有高清屏幕,实时转播放大舞台,镜头清楚到演员脸上的细纹都可以看清。   犹豫半天,霍佑青还是跟身边的人说了声谢谢,戴亦莘回视他,琥珀眼在调过光线的房间更像兽眼,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唇瓣摩挲而过,似笑非笑说:“这句谢谢待会再说也行。”   落地窗被震得一晃一晃,他满脸是泪,恨问对方:“为什么?”   戴亦莘咬他耳垂,力度大到几乎要把他耳朵咬下来,“你知道为什么。”   他哆哆嗦嗦被逼着看向舞台,他不知道台上的演员能不能看到他,就算看不到,他也觉得自己无处藏匿。爱上音乐剧,是因为他的母亲是音乐剧演员,他的父亲在一次演出爱上他的母亲。   他是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偷偷把戴亦莘公司的文件转卖给他人,卖的价格是他的自由。   原来被发现了啊,霍佑青含着泪笑,笑自己的愚蠢,戴亦莘是把所有重要东西的密码都设为了他的生日,但不意味着戴亦莘不防着他。   他报复戴亦莘,戴亦莘也报复他。 第四十六章   回过神, 电话那边戴亦莘还在以音乐剧发烧友的身份说,这次的音乐剧有多吸引人。霍佑青听着满耳的谎言,木然了好一会才说:“我可能去不了, 最近工作有点多,我手里有份文稿要得很急。”   他不想让戴亦莘看出他有记忆,所以他不可以对看音乐剧这件事有阴影,不仅如此,他还需要用很可惜的语气说。   又随便说了几句话,霍佑青就找借口将这个电话挂了。他看着合上的笔记本,实在没心情再工作,索性收拾了东西回住处。   他回到家, 也没做什么, 只是躺在沙发上, 一直躺到表哥来, 表哥那里有他家的钥匙。   表哥提着大包小包进来, 是刚从超市过来的, 看到他躺在沙发上, 就把东西先一股脑放进厨房, 再走过来。   “怎么了?”表哥瞥一眼茶几上的笔记本,“工作不顺心?那就不做了。”   霍佑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现在是二十七岁的人, 可他表哥总把他当小孩,不喜欢做的事就不去做,可哪有那么容易。   目光触及表哥担忧的眼神,他哑然了一瞬, 又笑了笑,“没有, 只是有点累,所以躺一会。”   表哥松了一口气,“那你再躺会,等做好饭我叫你。”他往厨房去,还跟霍佑青说,“我先把汤给炖上,老鸭汤就是要炖久点才好喝。”   他表哥原来也是大少爷作罢,别说做饭,家务活是完全不沾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他表哥变化都如此大。   霍佑青见状跟去厨房,但表哥不让他干活,他才刚解开食材的袋子就被赶出来了,“你去外面坐着,病好了没多久就要多休息,你上个月跑出去玩,回来的时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说到这里,表哥看向他,眼神有些复杂,“你最近还跟戴沅在联系吗?”   霍佑青顿了下,撒谎道:“没有。”   表哥点点头,“那就好,说实话上次打电话给你,你说你跟他在一块,我心里总觉得会出事。”   他给表哥一个安抚的笑,心里却明白,即使他不想跟戴亦莘有牵扯,对方也不可能放过他。   果然,几天后霍佑青收到电话,打电话来的是他现在在工作的公司,他为对方翻译文稿。联系他的人说又有一篇文稿需要翻译,不过时间不紧张,可以晚点交,对方还把他上次的工作交付时间也退后了,说两份文稿一起交。   也就是说霍佑青有充足的时间去看音乐剧了。   没记忆的霍佑青多半会为之欢喜,而有记忆的霍佑青明白又是戴亦莘在其中动了手脚。可即使明白,他也只能去联系戴亦莘,要不然怕对方会生疑。   看音乐剧的当天是周五。   霍佑青准时到达,跟着人走进会场的时候,一种恶心感开始爬上心头,这恶心感绝大部分来源于他身旁的人,更恶心的是他不得不虚与委蛇。   “不舒服吗?”旁边人忽然问。   他抿了下唇,又匆匆松开,“刚刚打车过来有些晕车,没关系,我休息一会就好。”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就贴上他的额头,戴亦莘眼里是真切的关怀。在这个时空,他跟戴亦莘快一个月没见面了,对方清瘦了些。   “没关系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霍佑青像是不习惯戴亦莘的亲密一般,偏开头,“真的没关系,今天的音乐剧这么难得,我不想错过。”   戴亦莘收回手,“那好,不过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霍佑青点头当回应。   他们两个人的座位在一楼偏前面的中央位置,如果霍佑青没认错,坐在他前面的应该是这部音乐剧的导演。如果是以往,他多半会想办法看能不能与对方交谈一两句,但现在他大多的心思都花在了别被戴亦莘看出他的破绽。   其实他可以拒绝戴亦莘的邀请,用一些理由,工作忙这个不成立,他还可以找比如“我们应该还是应该保持点距离”的借口,但他怀疑这场邀约是一场试探。   而且他拒绝了这一次,戴亦莘还会有千百次的邀请,邀请被拒绝多了,对方也能猜出问题。   毕竟谁让他之前没记忆的时候,蠢到主动请戴亦莘去看音乐剧。   音乐剧开始了,霍佑青逼自己把心神放在舞台上,可越看越听,二十三岁那年遭受的一切不断翻涌在心头。两部音乐剧内容完全不同,但在此刻却融合在一起。   他看到舞台上演员的脸换了,换成四年前演员的脸。对方顶着夸张的妆容,冲他大笑,裂开的嘴仿佛能完整看到里面白森森的牙齿。   尖锐牙齿咬住他,灵魂也为之疼痛,如同架在火上烤。家里相册父母的照片从彩色变成黑白,他们在哭泣,他们在痛斥,他把父母的爱之圣地毁掉了,圣地变成肮脏腥气的沼泽地。   霍佑青放在腿侧的手握成拳,试图用肉体的痛楚压住灵魂的哀嚎。他聚精会神地望着舞台,像什么都没经历过一般,他还是爱着音乐剧。   不知过了多久,他注意到戴亦莘看了过来,他将握成拳的手小心翼翼地展开,用滚烫刺痛的手心贴着座位。   “佑佑。”一声极轻的呼唤,他靠近戴亦莘那边的手忽然被握住,虽然他很快就收了回来,但对方还是跟他说。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霍佑青没有停顿地轻声道:“好好看剧,别说话。”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张,当着对方的面将手心擦干净。   两个多小时的音乐剧终于结束,霍佑青可悲地发现他真的再也感觉不到一点音乐剧的美感,跟音乐剧没关系,他只是一看到音乐剧,就想到那个VIP室令人作呕的事情,而且真正让他无法再看音乐剧的原因是他当时在其中尝到了快感。   为什么心理和身体能分开?   当他灵魂痛苦的时候,身体不应该也痛苦吗?   为什么他的身体要背叛他?   霍佑青闭了下眼,逼自己不要再回想,他极力稳住呼吸,准备跟其他观众一起退场,但没想到戴亦莘拉住他,“佑佑,这部音乐剧导演也在这里,要不要跟他聊聊?”   戴亦莘说这话的时候,导演还坐在位置上,甚至转过头冲他们笑。霍佑青只沉默了两三秒,就佯装兴奋的样子说:“可以吗?”   得到导演的点头,他换到前面的位置,与对方交谈。事实上他刚刚两个多小时根本就没看进去,他不敢聊深了,怕导演发现问题,更怕的是戴亦莘发现问题。   但似乎他表现得不错,导演离开前,还主动赠送他亲笔签名的门票,说希望他还能再来看一场。   在他跟导演说话的时候,戴亦莘一直在旁边。等导演离开后,他还要装作雀跃难褪的模样,跟对方聊了好一会,再像是刚刚发现时间不早了,跟戴亦莘告别。   他拒绝了戴亦莘送他回家的请求,一打车回到家里,他就冲进了洗手间,压抑一晚上的恶心感已经爬到嗓子眼,他吐到双眼通红,他怕自己晚上撑不住吐出来,所以没有吃东西,此时也丝毫吐不出一点东西。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灯光像一根根针,刺进他眼睛里。霍佑青不知不觉将身体蜷缩起来,这是个寻求慰藉的动作,但注定没有人能安慰他。   他在浴室的地板睡了过去,醒来时感觉到热。他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在他人怀里。他顺着抱住自己的手臂往上看,进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的脸,只是这张脸跟以往不一样,脸颊烧得通红。   霍佑青猛然坐起来,本能反应让他用了全力将对方踢下去。等踢下去,他后知后觉发现抱住自己的人是十八岁时空的戴亦莘。戴亦莘好像生病了,被他踹的时候身体软绵绵,顺着力度就摔下去,而且半天都没见到人爬起来。   戴亦莘发烧了。   霍佑青搬不动人,也叫不醒对方,只能打了救护车电话。到了医院,他准备交了费用就走,结果医生跟他说戴亦莘背后的伤有些严重,重新裂开了,要缝合。   “伤口?”霍佑青没反应过来,“什么伤口?”   医生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病人背后有二十几条像是皮带抽的伤口。”   霍佑青迅速转头看向病房,病房门有小半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戴亦莘此时还没醒,躺在床上。   皮带抽的伤口,什么人可以抽戴亦莘?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   戴父。   他从戴沅留下的相机窥见过戴家的奇怪之处,后来戴亦莘疯了一段时间,戴父逼他去照顾,他更是觉得戴家不像个寻常家庭,没有父亲对儿子的态度是这样的,但他想也许戴父只是一位特别严厉的父亲,可事实仅仅如此吗?   有什么样的父亲会用暴力请儿子回家?   有什么的父亲会把儿子逼疯后,再让人来试探?   霍佑青突然觉得自己忽视了很多东西,也许戴亦莘遭遇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的拒绝只是催化,而不是真正导致戴亦莘变疯的根本原因。   如果他能清楚戴亦莘经历的一切,是不是有可能改变未来?就像勇士想斗败大魔王,总要找到大魔王的弱点。   想到这一层,霍佑青改变回学校上课的主意,他打了个电话给室友,让对方帮忙请假,就留在医院守着戴亦莘。   他准备等人醒了,问戴亦莘一些事情。   只是他还没等到戴亦莘醒,先等来了龚琅。龚琅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在医院的消息,慌手忙脚赶过来,“佑佑你怎么在医院?你受伤了吗?”   他发现霍佑青好好坐着,话语一顿,目光转到旁边的床上。这是十八岁时空龚琅和戴亦莘第一次见面。霍佑青目睹这一幕没说话,龚琅看了床上的戴亦莘几眼,越看脸色越难看。   “他是谁?”他用质问的语气问霍佑青。   霍佑青视龚琅为空气。   龚琅脸色愈发不好看,像是想发火,又生生忍下来,他走近霍佑青,“我今天早上听说你在医院,早餐都没吃,就跑了过来。你吃早餐没?没吃的话,我们一起去吃。这个人——”   眼神嫌恶地看了看戴亦莘,“反正这里是医院,有人照顾他,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请个护工来看着他。”   他说出的这些话像是沉入大海的小石子,不,比小石子还不如,小石子还能溅起海面的点点波澜,他的话半分没引起霍佑青的注意。对方甚至懒得分出心神看他一眼。   龚琅家境优越,也算的上天之骄子,从小到大能让他忍气吞声的人只有霍佑青,他虽然怕他哥,但也从没有这般伏小做低。   数不清是第几次哄霍佑青了,不过是亲了亲,怎么就生这么久的气?   况且当初如果不是霍佑青先惹怒他,他怎么会做过那样的事?   龚琅深呼吸一口气,语气不由变差,“跟我去吃早餐,你守在这里他也不会提前醒。”   见人还是没反应,他直接去抓霍佑青的手腕,想将人从沙发上拉起来。   这下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松手!”霍佑青想将手收回来,可龚琅抓得太用力,手腕那块的皮肤变红了,都没能将手扯回来,他不得不加重语气,“龚琅你松手!我没说我要跟你去吃早餐!”   龚琅发现霍佑青跟他说话了,心情竟古怪好起来,他换上以往死皮赖脸讨好人的模样,“我请你吃,你不是最喜欢吃杏酒楼的早餐吗?我的车就停在医院车库,现在开车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说着,还想半搂半抱把人带出去病房。霍佑青拧紧眉,语气难掩厌恶,“我以为我话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没想到你脸皮厚得这么出人意料。”   因为从小的教养,他骂人也骂不出特别难听的话,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一向性格好,说起重话来,旁人也更难忍受。   龚琅表情僵了僵,但还是笑着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好了,别生我气了,你要还是生我气,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就行。好佑佑,跟我去吃早……”   “餐”字还没说出口,遽然伸过来的手用力扣住他的肩膀。龚琅虽然练过几年的跆拳道,但都是小打小闹,他从没想到自己能在一个人一招下,就疼得站不直身体,脸色也变得惨白。   戴亦莘不知何时醒了,他扣住龚琅的手是他刚刚还在输液的手,输液针被他粗鲁拔掉,鲜红的血珠络绎不绝地从针口渗出,沿着指缝往下流。   他像是不觉疼痛,舔了下因高烧而发白起皮的唇,琥珀眼里尽是浓厚杀意。连霍佑青都看出龚琅此时状态不对,愣神一下后叫戴亦莘的名字,“戴亦莘你住手。”   戴亦莘被叫了名字,似乎还有些不情不愿,但他对上霍佑青的眼神时,过长的眼睫就垂了下去,老实松开手。龚琅已经疼得满头冷汗,一被松开,竟站不稳地单腿跪在地上。   霍佑青看着这一幕,想说什么,他的手腕却先一步被捧起。捧的人是戴亦莘,他用那只没打针的手捧的,力度很轻,捧到唇跟前吹了吹。   这是个很幼稚的动作,只有小孩受了伤才会这样吹一吹。霍佑青抿唇将手抽回,“我手没事,倒是他……”   他看龚琅现在还似乎疼得回不过神。   “没骨裂。”戴亦莘吐出三字,说完发现霍佑青还盯着龚琅看,那张还烧得脸颊绯红的脸沉了沉,又补充三个字,“不会死。”   像是印证他的话,龚琅总算勉强能站起来了。龚琅自觉丢脸,看戴亦莘的眼神如同看仇人一般,他一边揉自己还在疼的肩膀,冷笑道:“你叫什么?”   戴亦莘还没开口,霍佑青先一步挡在人的面前,他用自己把戴亦莘和龚琅隔开,“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龚琅从没见过霍佑青在他面前维护别人,先是一愣,随后眼里尽是不敢置信,他瞳孔晃动,眉心变成川字纹,“你要维护他?你看到他刚刚是怎么对我动手了吧?我疼得都站不住了。”   “今天的事是你先开始,他是为了保护我。”   言下之意是你咎由自取。   龚琅的唇张开,呼出几口粗气,“我只是想请你吃早餐,我有什么错?我还能伤害你吗?”他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暴戾,“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个人的?是不是他?”   他的话奇奇怪怪,戴亦莘察觉到什么,他轻轻拉住霍佑青,把两个人的位置调换了下。目睹这一切的龚琅越发赫然而怒,不顾这里是医院,握拳就向戴亦莘的脸挥过去。   可是他完全不是戴亦莘的对手,打出去的拳被抓住不说,对方一脚踢中他的腹部,直接把他踢出去好几米。腹部疼得像是要是裂开,其中五脏六腑都快烧起来。   龚琅从没这么丢脸过,眼角变得赤红,他愤怒过头,往四处一看,发现旁边有椅子,就抓住椅子砸向戴亦莘。他一时忘了霍佑青也在那边,只想把这个恶心的家伙弄死弄残,把他丢掉的面子捡回来。   等椅子差点砸到霍佑青,他才突然清醒。   霍佑青听到抱住他的青年发出的闷哼声,他抬起眸,发现戴亦莘的脸色比先前更差。他听到椅子哐当落地的声音,意识到什么,手指往对方背上一摸,指尖果然摸到湿濡。   -   刚逢好的伤口又要再次缝合,龚琅在医院这一闹事,把医院的保安招了过来。龚琅没看那些保安,只唇色发白望着霍佑青,无力地解释道:“佑佑,我不是故意的,我先前只是太生气了,你没受伤吧?”   他想检查霍佑青的情况,可对方根本不让他靠近。霍佑青从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他好像成了不可救药的渣滓。   那瞬间,身体的疼痛似乎都没这一眼的疼痛来得汹涌,龚琅不敢再看霍佑青的表情,他垂下头跟保安走了。   也因为闹过这一场,霍佑青暂时也不想在医院待下去,他给戴亦莘请了一位护工,就去了学校。   今天也不是没有好消息,他刚到学校,就收到辅导员的短信,他调换宿舍的申请批下来了,今天就可以换。   搬东西的时候,室友们都表示了对霍佑青的不舍,霍佑青见状答应请室友们一起吃饭,他说这话的时候,仇问斐一直坐在椅子上。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帮霍佑青搬东西的人。   等到霍佑青要出发去新宿舍,他才急忙冲出来,一把提过霍佑青手里的重物,“我帮你提。”   霍佑青看看他,刚想拒绝,旁边的寝室长开口道:“你小子终于知道来帮忙了啊。”   室友们都不知道他和仇问斐的矛盾,算了,反正这多半是最后一次碰面,霍佑青收回眼神,没有强行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他新换的宿舍不在这栋楼,而是离这里几百米的一栋老宿舍楼。那栋楼的条件要差上许多,室友们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搬走,他只能说那边宿舍是同专业的,上课的课表一致,会比较方便。   那边的宿舍虽然条件差,但也有好处,那边是四人寝。   整理东西花了霍佑青大半天的时间,等终于搞定已经是晚上,他洗了个澡,便拿了餐卡准备去食堂。没想到刚走到宿舍楼下,就看到仇问斐。   仇问斐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一看到他就站直身体,继而走过来。霍佑青想当没看到,可他转了个方向,仇问斐却是飞速挡住那个方向。   “你有什么事?”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仇问斐目光闪烁,“你昨晚没回来睡,你跟谁在一起?”   霍佑青语气冷淡,“跟你有什么关系?”   仇问斐声音先是小声,后面渐渐变大,“当然有,你是不是跟那个……那个人,就是跟我发消息的人待在一起?你别想撒谎,我看到了!”他的眼神逐渐奇怪,暗藏疯狂,“你跟他待了一晚上,你们做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这种越过界限的话在让霍佑青愠怒的同时, 他也嗅到不对劲的气息。今早他在医院见到龚琅,也不知道龚琅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他在医院, 现在仇问斐又言之凿凿说他看到了他和戴亦莘在一起。   哪有那么巧呢,况且以戴亦莘的本事,不应该被龚琅知道行踪,还被仇问斐看到。   霍佑青思索事情的时候,仇问斐再度开口了:“你不要去做那种事情,酒店很脏,而且你跟他……你们没有体检过,就贸贸然那样的话, 很容易得病, 你不懂那些病有多可怕, 光是一个尖锐湿疣……”   他虽然个别名词听不懂, 但也能知道仇问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表情不由变差。仇问斐却像看不懂人脸色一般, 或者说他不管不顾起来, “同性之间发生关系本就是高危行为, 你昨晚有没有……”   “够了。”霍佑青冷着脸将人的话打断,这里是校园,还是宿舍楼下, 随时都有人从旁边经过,“我真的奇怪,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跟听不懂人话一样?我们之前的关系仅仅是室友,现在连室友都不是了, 你有什么权利跑到我面前说这些话?”   仇问斐是典型的学霸长相,面容清秀, 戴着一幅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此时他伸手推了下眼镜,透明眼镜后的眼睛里像是闪过悲痛,“我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跟我去医院做检查,那个变态说不定有什么传染病,像艾滋还有窗口期,今天查了之后,过三个月还要再去复查。”   霍佑青忽地笑了一声,仇问斐随之停下,他表情变得谨慎许多,像是被这一笑弄清醒了不少。   “怎么不继续说了?”霍佑青轻轻催促道,“复查后还要做什么?”   仇问斐眼神微闪,“查之前吃阻断药。”   “知道了,还有吗?”   仇问斐沉默一会,“上药,如果你真的跟他做了,后面的伤口需要上药,我可以帮你。”   “真恶心。”三个字从霍佑青口里吐出。   仇问斐身体一僵,他不再开口。   霍佑青继续道:“别再意淫我了,真的很恶心。”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绕过仇问斐走了,没走出多远,他的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人是戴亦莘。   戴亦莘在医院清醒了,他用的医院的电话,问能不能来找他。   “你来找我做什么?”霍佑青正在生气,语气难免很差,但他想到什么,又改口道,“你在医院等我,我待会过去找你。”   一个多小时后,霍佑青抵达医院。戴亦莘住的是单人病房,他到时,对方正站在窗户前,视线是朝下的,像是在寻找什么。等他一进病房,戴亦莘就转过头,旋即那张苍白的脸浮出笑容。   霍佑青有些惊愕戴亦莘的恢复能力,明明重新缝了两次针,居然当天晚上就能下地了。他等人快走近自己跟前时,出声叫停,“站住。”   戴亦莘听话停住了,但眼睛是直勾勾地往霍佑青身上转。   霍佑青没理会这目光,他将病房门关上,问出他关心的事,“龚琅和仇问斐今天的行为跟你有关吧?你故意让他们知道我们在一起?”   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回答,哪知道戴亦莘居然摇头了。霍佑青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戴亦莘,猜测对方骗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   片刻,霍佑青换了话题,“你吃晚餐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带了点粥。”   他过来时,不仅带了粥,还顺带帮戴亦莘放在酒店的行李箱和手机也拿了过来。戴亦莘没喝几口粥,晚班护士就来了,要给他吊上晚上的药水。   在护士扎针的时候,戴亦莘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静音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戴沅”。   霍佑青看着那个名字,又瞥了眼坐在床上的戴亦莘,对方的视线此时正好被护士挡住。他想了想,默不作声地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往病房外走。   走出病房两三步,他就接起了电话。   “哥,你在国内玩得开心吗?”那头果然是戴沅的声音,“父亲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霍佑青没答话,他想等戴沅多说两句,也许他能听到他感兴趣的话题,可不知为何,戴沅很快就发现接电话的人不是戴亦莘。   “你不是我哥,你是——佑佑,你怎么接我哥电话,我哥人呢?”   “他在输液。”霍佑青答。   戴沅哦了一声,他并不询问戴亦莘为什么输液,相反抓着霍佑青问他回国后有没有觉得很无聊,说自己在M国好孤单,都没人陪他玩,“好羡慕我哥,我哥能来找你。”   他拖长了尾音,像是真的很失落。   霍佑青隐隐约约听出不对劲,他此时已经走到了医院的楼梯间,夜晚的楼梯间很安静,说话都有回应。   “是你做的对吗?”他问得没头没尾,但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听懂了。   戴沅在电话里笑,是他一贯的那种透着几分稚气的笑法,“什么啊,佑佑,你问的话我都听不懂。”   “你听得懂,你知道龚琅和仇问斐对不对?还有,戴亦莘背上的伤跟你有没有关系?”   戴沅沉默两秒,旋即语气很快乐地说:“佑佑你对我好凶啊,你为什么总那么偏心我哥?我要生气了。”   霍佑青没理会他这番话,只道:“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公平一点。”戴沅轻笑道,“总之我哥有的,我都要有。你怎么哄我哥,就怎么哄我咯。唔,要不,先从舔手开始?我也可以很听话的,当你的乖狗狗。” 第四十八章   霍佑青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可没什么养狗的想法, 况且还是养本质是疯子的狗。戴沅的疯不亚于戴亦莘,用自己生命来做一场骗局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   还没回到病房,他就看到举着输液架到处张望的戴亦莘。戴亦莘唇抿得很紧, 脸上表情绷得严肃,若非是琥珀眼里流露出的惊惶,他此时的样子活生生像是要去宰人。   眼里的那点惊惶在看到霍佑青,刹那间转为旁的情绪。霍佑青还没能读懂,对方已经是迈着长腿,大刀阔斧地往他这边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同性拥入怀里总归是件尴尬的事,霍佑青拧着眉推戴亦莘, 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去接了个电话, 对方弄成生离死别的场景做什么。   “松手。”他推不开牛高马大的戴亦莘, 只能用语言叫人放手, 见人不动, 又补充道, “你不听话了是吗?”   这话落下, 二十岁的戴亦莘总算老实松手, 但一双眼依旧期期盼盼地看着霍佑青,活生生大型人类犬现世。   霍佑青一时觉得头疼,又见周围有许多好奇的眼光望过来, 不得不拍拍戴亦莘的手臂,“跟我回病房。”   进了病房后,他把病房门关上,再将手机递给手机的主人, “先前你弟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录了音, 你听听吧。”   听完录音的戴亦莘一言不发,而霍佑青则是疲惫地把自己砸进沙发里,他暂时懒得理会戴亦莘在想什么,今天他一连应付四个人实在是精疲力尽。   这四个人一个比一个难缠,其中最难以控制的是戴家兄弟,戴亦莘、戴沅,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疯子兄弟,他多了九年记忆,也尚且没十足把握能掌控戴亦莘,再来一个戴沅,只会更麻烦。   所以不如让戴亦莘来,如果戴亦莘收拾不了戴沅,反被戴沅收拾,那也是戴亦莘无用。   这样想着的霍佑青开始发倦,他今早醒的早,一整天就没休息片刻,如今窝在沙发上倒开始困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抱他的正是戴亦莘。   戴亦莘手背上的针已经拔了,他转眸一看,果然那瓶药水没吊完,又是自己拔的针。   “你干什么?”他冷下脸,被搁在病床上后明白了戴亦莘的意思,戴亦莘想让他在床上睡,但他并不领情,直接坐了起来。   “我回学校。”他起身要走,可戴亦莘先一步摁住他。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戴亦莘拦下,但这是二十岁的戴亦莘第一次敢这样在床上压着他。   霍佑青仔细打量戴亦莘的脸,“今天龚琅对我动手动脚,后来我的前室友仇问斐跑来跟我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你弟也来凑热闹。现在你也要欺负我?”   戴亦莘立即摇头,他虚虚压着身下的人,一只手很是小心翼翼地擦过霍佑青的眼角,“你很累,睡一觉吧,我守着你,我保证我什么都不做。”   霍佑青转开脸,窗外的天色早就暗得彻底,对面的路灯照了过来,他沉默一会,主动搂上戴亦莘的脖颈。   几乎是手臂刚碰上对方的皮肤,他感觉到那具躯体在颤栗。霍佑青也顿了下,但他还是说:“今天你可以亲我。”   本以为戴亦莘听到这话,就会不管不顾亲上来,可对方却是摇摇头,“你不想我亲你。”   霍佑青盯着面前的人,慢慢松开手臂,真的闭上眼。他并没有睡觉,戴亦莘也知道。静谧的病房中,他们的呼吸声很明显。   半晌,他拍了拍戴亦莘的手臂,“我睡不着,你跟我说说你的事吧,上次你只说你跟你外婆回国,你为什么会跟你外婆回国?”   霍佑青想他还是必须要知道戴亦莘经历了什么,才有可能改变未来。但戴亦莘不愿意回答,哪怕霍佑青问了几遍,他都一声不吭。   几番下来,霍佑青没了耐心,他干脆将人推开,爬坐起来,准备回学校。   一直走到门口,也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心里略觉得奇怪,便回了下头,戴亦莘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先前为了让霍佑青睡觉,他把病房的大灯关了,窗外灯光勾勒出高大人影,那双琥珀眼在夜色中隐隐闪烁。   霍佑青停下脚步,他盯着戴亦莘看了许久,最终走了回去。才刚到床边,就被对方迫不及待抱住。他抿了下唇,抬手碰了碰戴亦莘的头发,然后在顺着头发往下捧住脸。   他的唇停在戴亦莘的唇前,离得很近,但并没有挨上。他听出戴亦莘呼吸的粗重,也看到那双琥珀眼变得湿润。可他过分冷静,甚至近乎到残酷的地步。   “不行。”霍佑青轻声对戴亦莘说,“我不会亲对我隐瞒秘密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残忍——他在挖掘戴亦莘不愿意述说的心事,就像是把长好的伤疤再重新揭开。可为了知道戴亦莘将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他必须知道藏在戴亦莘身上的秘密。   戴亦莘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惜的是用奖励诱惑的方式失效了,戴亦莘虽然整个人都快烧起来,却死活不肯开口。霍佑青甚至拿手指故意摩挲对方的唇,把人弄得抖得厉害,眼型漂亮的琥珀眼里满满是快压不下的欲念。   他见状怕太过火,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暂时作罢,回了学校。   第二天醒来,霍佑青回到了二十七岁时空,还是在医院病床上醒来。他看了看除了他,空无一人的病房,还没想起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医院,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进来的人是表哥。   表哥看到他醒了,大步走过来,手里还提着粥,“怎么好端端把自己弄进医院了?身体还难受吗?”   霍佑青摇摇头,他问:“表哥你送我来医院的吗?”   “不是啊,你自己打的120。”   表哥的话让他怔住,他扭头看向床头柜,上面放着他的手机。他连忙拿过来解锁,点开通话记录。   昨天晚上深夜十二点有一条拨打120的记录,是他自己打的吗?他怎么完全没印象?   霍佑青抬头看向表哥,“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物业告诉我的,我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就去你们小区找你,物业说你昨天晚上被120拉来医院,我一个个科室问,才问到你在这。你昨天打了120,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让我过来照顾你?”   一直到出院,霍佑青都没回忆起自己拨打120的记忆,回到家里,他先去了一趟洗手间。洗手间乱糟糟的,明显没收拾过。他站在洗手间里若有所思,外面传来表哥的声音。   “厨房没糖了,我去楼下超市买,懒得拿钥匙了,佑佑你待会帮我开门。”   听到这话,霍佑青忽然走出去,看向大门。   他没有拨打120的记忆,也没有自己开门让120的急救人员进来的记忆。昨天真的是他打的电话,他开的门吗?   门铃突然响了。 第四十九章   摁门铃的人是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 对方还提了水果,来慰问霍佑青的病情。得知没什么大事,物业松气道:“昨天晚上是我值班, 看到救护车到,吓了一大跳。还好霍先生您在我们这里存放了一片钥匙,要不然昨半夜还要紧急叫开锁师傅来。”   本在礼貌听着对方说话的霍佑青眼睫倏地一抬,他捕捉到物业话里的重要语句,因两个时空而有些混淆的记忆里翻出一段新鲜回忆,搬到这个小区的时候,他重新订了床和马桶,因为预约的时间段他有急事出门, 就放了一片钥匙在物业那里, 拜托物业的工作人员帮忙。   当天换好后, 物业好像给他打了电话, 问他钥匙的事, 他当时说下次再来拿, 没想到一直忘了。   这样一来, 昨晚可能真的是他自己打的电话吧, 因为病糊涂了,所以没了记忆。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霍佑青婉拒了物业送的水果, 相反连续点了三天外卖送到物业那里,以表感谢。   另外一个时空,霍佑青的生活遽然变得相对平静,“平静”指的是龚琅和仇问斐都没有再来找他, “相对”说的是戴亦莘。戴亦莘在M国的学业还没完成,但俨然一副请了长假, 要久留国内的模样。   戴亦莘不仅留在国内,还要来陪霍佑青来上课,短短几天就在外语系出名了。外语系男生本来就少,戴亦莘身高、长相都很打眼,加上他又只跟外语系远近闻名的系草待在一起。   有人试图跟他搭讪,无一例外都被冷漠拒绝。十几日下来,便有些闲言碎语,连一向对外界迟钝的霍佑青都注意到不对劲,又觉得戴亦莘这种行为实在烦人,就将人赶走了。   赶走的第二天,霍佑青意外偶遇原来宿舍的室友。室友看到他先是很高兴地打招呼,问他去哪,后又眼含古怪问他听说了那件事没有。   “什么事?”霍佑青问。   室友发现霍佑青居然不知道,眼睛蹭的一下子亮起,内心的分享欲根本憋不住,鬼知道他憋了多久,“仇问斐他……休学了。”   完全意外的消息,让听的人一愣。   霍佑青虽然不关心仇问斐的死活,可他的记忆里仇问斐并没有休学过,“为什么会休学?”   问到这里,室友声音变得更兴奋,“你绝对想不到,我就说那小子性格那么古怪,肯定有问题,但我没想到他那么变态。”   室友停下往四处看看,见没什么人经过,才继续大胆说:“他们医学生不是有解剖小动物的课吗?什么白鼠、兔子的,据说有一次上课的老师清点时发现少了一只解剖完的兔子,他怕是学生偷偷拿回去吃了,兔子都是病兔子,吃了会出问题,就到处找那只兔子去哪了,你猜兔子在哪?!”   霍佑青隐隐感觉到接下来的内容可能不太好,但当室友真的说出去,他还是嫌恶地蹙了眉。   “在男厕所!仇问斐跟那个兔子待在一起,据说当时他还在、还在打飞机,刚好被帮忙找兔子的同学撞见了。”室友猛地一拍掌,“我活十八年,还没见过这么猎奇的事,当天这事就传出去了,第二天仇问斐就办了休学。虽然休学是有点夸张,但说实话我要是他,我也不好意思待下去,整个临床专业传得沸沸扬扬。”   “你说这太变态了啊,兔子被开膛破肚,肠子拉出来好长一截,怪恶心的,他还能对着兔子……”室友白眼一翻,不住摇头,一幅深深被冲击到的表情。   霍佑青神情也不太好,他听着直反胃,但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跟室友分开后,他独自走在高大樟树路下,斑驳日光在油柏路映成光圈。   仇问斐为什么会休学?   是蝴蝶效应?   还是——   有人动了手。   霍佑青停下脚步,在网上搜索了下龚琅家的公司,没有什么负面新闻,又点开社交软件,他早已把龚琅拉黑,但他还有跟龚琅共同的同学朋友。   之前还有人不明原因过来劝和。   霍佑青翻了翻劝和的同学头像,点开其中一个,发消息过去:“有时间聚一聚吗?”   这个消息发出去的同时,他也收到消息,是戴亦莘发来的。戴亦莘半个小时已经发过一次消息,说自己已经订好餐厅,在九教不远处的喷泉等他。   他原想在教学楼楼下等,但被霍佑青拒绝,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早就废弃的喷泉附近等。   而霍佑青刚刚跟室友走了一路,把戴亦莘给忘了。本来想干脆让戴亦莘自己去吃,但想起仇问斐的事,他还是转身换了个方向,一边跟戴亦莘回消息:“刚刚有点事,你再等我一下。”   吃饭的时候,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来,社交软件上的同学回复了消息。霍佑青拿起手机,三两言将见面时间约好,重新放下手机时,注意到戴亦莘的眼神。   戴亦莘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望过去,才敛下眼。   这种古怪的反应让霍佑青顿了顿,他喝了口茶水,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包厢里问:“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戴亦莘一听到他说话,就放下筷子,还用餐巾擦了嘴,背一直坐得板直,“有。”   “说吧。”   “明天我可以陪你去上课吗?”   说出的话不是霍佑青想听的,他盯着对面的人几秒,“你每次来都会被老师点名,我不想那么高调。”顿了顿,“你在国内待了这么久,你父亲没有催你回去吗?”   戴亦莘摇头,“没有。”   霍佑青扯了下唇当回应,态度变得冷淡。   到了跟同学约定见面的那天,霍佑青在餐厅等了许久,没等到同学,打同学电话,那边无人接听,倒是他的手机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陌生号码打来的第一个电话,他没接,紧接着对方又打来第二个。   接起电话,声音就传入他耳中,“你同学不会来了。”   是戴沅的声音。   霍佑青神色冷了些,“你做了什么?”   戴沅回答的话牛头不对马面,“佑佑,你有喜欢的童话故事角色吗?小时候我看童话书,最喜欢书里的骑士,骑士历经千辛万苦斩杀恶龙,拯救公主,感觉好酷。”   “如果你打电话来是跟我说这些,我只能把你电话挂了。”   霍佑青语气更冷,电话那头的人听了,闷笑道:“不要那么没耐心嘛,我真的是来帮你的。”后面的话正经起来,“我哥想要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同样的,他想毁掉什么东西,也从不会失手。你想知道龚琅为什么不来找你了吗?”   戴沅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霍佑青沉思片刻,还是接着对方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他被送进医院了,正忙着治疗,没时间来找你了。说来真可怕,他家八十岁的老爷子一知道自己孙子是同性恋,就毫不犹豫地把孙子送进医院。”   戴沅后面的声音说的又轻又慢,“你要不要猜猜是谁对龚琅和仇问斐动的手?”   霍佑青早就猜过是戴亦莘,可他又并不能完全确认,毕竟二十七岁的时空里戴亦莘并没有对龚琅和仇问斐做出过这种事情,可如果不是戴亦莘,这个人会是戴沅吗?   “你想说是他?”他问。   “不然是我吗?你只宠我哥,我怎么可能赶走那两个家伙给你们创造两人世界?我又不傻。”   霍佑青沉默良久,换了话题:“你应该很清楚你哥从小到大的经历。”   “你想知道?可以啊,你来M国找我,我可以拦住我哥一段时间,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一切我哥不愿意说的事情。放心,我不白当好人,我只要你一个吻。好了,不跟你说了,记得保密我们之间的对话,想好了再联系我吧。”   戴沅挂了电话。 第五十章   戴沅这个电话挂得这么快, 仿佛像是在挽回上次被挂电话丢掉的面子。霍佑青放下手机,目光在屏幕上停留,过了一会, 他又给同学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转而给戴亦莘打电话,那边一向秒接。   “佑佑。”戴亦莘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   霍佑青直接问:“你现在在哪?”   戴亦莘报出的地址让他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对方会在下榻的酒店,“那你在酒店等我,我现在过来。”   在戴亦莘回国没几日,霍佑青就让对方换了一家酒店,离学校有一定距离。仇问斐的话多少还是膈应到他, 虽然他觉得没必要在意他人的言论, 可不代表他喜欢这样被人讨论。   等赶到戴亦莘下榻的酒店, 他一眼看到站在酒店外面等他的戴亦莘。戴亦莘似乎每次都会这样, 只要他们见面, 他总是提前到, 站在外面等他。   唯一一次例外, 大概是他第一次带戴亦莘去看病。那时候他没有那九年的记忆, 对于戴亦莘这个人完全陌生,站在医院门口等了戴亦莘好一会,才看到人顶着一头雨过来。   霍佑青下车, 他没急着跟戴亦莘说戴沅打来电话的事,而是边走边问对方在房里做什么,“今天天气很好,怎么不出去走走?”   戴亦莘声音不高, “你有事。”   关上的电梯门隐隐约约照出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霍佑青看着电梯门上的戴亦莘, “我有事,你也可以自己出去走走。”   被他看的人头垂了下些,并没答话。他偏偏头,发现戴亦莘视线正落在他的手上。   “叮”——   电梯门开了。   戴亦莘入住的房间很干净,若不是摆了点私人用品的桌子,看上去房间像是没人住过一样。霍佑青走到桌子前,发现戴亦莘正在看的是一本外文书,看到一半的样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他看一眼跟过来的戴亦莘,察觉对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时,没经过对方犹豫,就一把将纸抽了出来。   等看清纸上的东西,霍佑青手指微微用力,薄红飞快染上脸颊,他刚要将纸撕掉,却发现一旁的戴亦莘一点拦住他的动作都没有,不禁迟疑,转头看去。   戴亦莘的目光正直勾勾望着这边,但他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也不脸红,哪怕被正主抓包他偷画裸画的事。   这幅画其实画得不太逼真,至少从翅膀上来说。画上的霍佑青有一双极漂亮的天使翅膀,还带着圣光,丹凤眼既冷漠又怜悯。从艺术角度上来说,这幅画并不情色。   霍佑青又看了眼画,也不急着撕掉了,先选择盘问戴亦莘,“你画这个做什么?”   “想画。”   又是这种回答。   霍佑青皱皱眉,“你凭什么画?我有答应过吗?戴亦莘,你知不知道没经过他人同意,随便画他人裸体是一件非常冒犯的事情。”   他把眼前的大高个训得低下头,但他却知道对方并没有知错。戴家人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改掉身上的毛病,戴父也好,戴亦莘也好,包括戴沅,他们都喜欢掌控他人,就像他今天接到的那个电话。   戴沅也在监视他,哪怕戴沅远在大洋彼岸的M国。他不信戴亦莘有把他的那些眼线收回来。   霍佑青停了一会,然后示意戴亦莘过来,“你自己撕了。”   这话让戴亦莘抬起头,他眼神闪过挣扎。霍佑青是外行,不过也看得出戴亦莘这幅画大概花了不少心血,可他没有一丝心软,“撕了。”   戴亦莘眉头拧得很紧,他显然是不想自己亲手毁掉这幅作品,眼里有着明显的不舍,可在霍佑青重复第三遍的时候,他还是伸手拿过画,将画撕掉了。   一撕成半的时候,他停了一下,目光似哀求地往霍佑青脸上转了一圈。   霍佑青不说话,也不动。   戴亦莘明白意思,垂眸将画撕得粉碎,碎片掉在桌上、地上,勾勒出天使翅膀的碎片横在他手心。在他愣愣盯着那些碎片的时候,忽然被抱住了。抱他的人只有霍佑青。   霍佑青没有戴亦莘高,但好在对方会配合他,还是过分配合的那种,他上手摸了摸戴亦莘的头发,“这幅画没有经过我同意,所以只能撕掉,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做任何跟我有关的事都要先跟我说,先经过我的同意对不对?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坦白?”   他微微松开戴亦莘,“如果现在坦白的话,我还可以原谅你。”   戴亦莘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把他对龚琅和仇问斐做的事全部交代了出来,诚然说,戴亦莘也没有做什么,他只是顺水推舟了一番,让龚琅和仇问斐两个人做的事情被人发现。   而霍佑青也明白了龚家老爷子为什么那么生气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自己孙子电脑里发现大量的GV,孙子又在逼问下兴冲冲出柜,坦言自己喜欢男人,气得当晚就进了医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孙子送去治病。   龚家老爷子虽然不掌权了,可在家里的地位依旧是最高的,他的话其他人不敢违背。纵使龚琅的父母再心疼,也还是把龚琅丢进了医院。   霍佑青没接触这方面的知识,戴沅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有些好奇同性恋要怎么治疗。   戴亦莘听到他的问题,先是一顿,才低声地说:“应该跟普通精神类的疾病一样吧。”   霍佑青闻言眯了眯眼,果断将人推得更远,“你又要隐瞒我?”   “不,我不想隐瞒。”戴亦莘少见地结巴起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霍佑青追问。   戴亦莘琥珀眼里流露出复杂情绪,“我不清楚每个医院的治疗手段是否相同,但有可能大同小异,比如先用图像刺激,再施予痛苦,长期训练下来,达到让病人一见到同性的身体,大脑就自动开始产生痛苦的情绪,从而排斥同性。”   这番话说得不算清楚,可里面的信息让霍佑青一怔,而后他更是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   戴亦莘这会坦诚许多,“我查过。”   “你想治疗?”   “不,我只是……”戴亦莘又停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只是想知道我能不能熬过去。”   他后面一句话说得很轻。   霍佑青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自己的手机先一步响了。是舅舅打来的电话,他看到来电,立刻示意戴亦莘走开,自己也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舅舅和舅妈居然给了他一个惊喜,提前回国不告诉他,现在人刚下飞机,今天刚好是周末,叫他回家吃饭。   因为这个电话,霍佑青没继续问戴亦莘问题,匆匆离开了。   当晚他在家里睡的,翌日醒来,时空又换成了二十七岁的时空,但他还想着十八岁时空戴亦莘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他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可平时经常互换的时空频率再一次慢了下来,他在二十七岁时空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换过去。   这一个多月里戴亦莘发来不少邀约,不过都被他拒绝了,他暂时不太想面对二十七岁时空的戴亦莘,有音乐剧的原因,也有他自己的盘算,他想冷着戴亦莘。   这一日他又去了咖啡厅赶稿,当然他换了一家咖啡店,这家咖啡店虽然没有上一家离家近,但胜在安静,客人不多,在这里赶稿一周多也没出什么事,可没想到还是碰到了龚琅。   几乎是一撞上视线,他就觉得龚琅不对劲。龚琅是直直地冲着他来,仿佛一早就知道他在这里。   “你……”龚琅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猛然闭上嘴。他声音很哑,不是那种抽过烟的嘶哑,更像是哭过的那种哑。他很狼狈,像是出门很急,连衬衣皱巴巴不说,衣服上的第二粒扣子还掉了。   这种事从没有在龚琅身上发生过,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龚琅了解霍佑青一样,霍佑青也了解龚琅,他知道自己这位曾经的发小在外多注意形象,所以上次被泼咖啡才会那么的气急败坏,可今天龚琅太反常了。   他感觉龚琅当着他的面,在属于公共场合的咖啡厅里就好像要哭了。 第五十一章   再仔细一看, 就发现是错觉,龚琅连眼圈都没有红,怎么就要哭了呢。想到这里, 霍佑青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   戴亦莘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都能哭出来。   自顾自想着事,对面落下一道人影。跟上次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龚琅变得犹豫不决、吞吞吐吐,看霍佑青的眼神像是藏着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   霍佑青别开脸,神色淡漠地看向窗外。龚琅自然看出霍佑青的意思,他俊朗的脸上有一瞬间似笑似哭的扭曲,但很快又被掩饰掉。他像是许久没见过霍佑青, 目光近贪婪又似怀念地在人脸上停留, 直至对方被他看得不耐, 横过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来看他, 他才慌乱地低了下头。   等余光发现霍佑青在收拾东西时, 又急忙忙抬起头, “别走。”他声音更哑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   霍佑青停下动作, “说什么?要为上次咖啡的事找我麻烦?还是又是跟戴沅有关?”   “不要提他!”龚琅忽然声音很大地打断霍佑青的话,他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很糟糕,手指都捂住了头。因为他这个举动, 有不少人被惊动,甚至有咖啡店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可龚琅像是听不见一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顾自地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怎么会这样……分不清了……又是梦吗?我又在做梦?我没做错啊……不,我被骗了, 是戴沅……”   而霍佑青听到这番话,本是烦躁的表情骤然变了,眼珠子微微一挪动,落在了龚琅脸上。他认真地听龚琅的低语,在听清后,眼里是压不下的惊愕。   被凝视的人则是愣愣地抬起头,他的眼圈终于红了,就像霍佑青今天见他第一面时产生的感觉。略显干燥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一句话——   “佑佑,治病好疼啊……”   -   当天晚上霍佑青失眠了,他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眼见天色透出一缕深蓝,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去冰箱里顺了一罐啤酒。   夜里的阳台已经带上寒意,他将毛毯裹在身上,不慎摇晃过的啤酒在开瓶时发出气泡的噗嗤声。   几滴酒液落在霍佑青手指上,目光之处没有纸巾,他便用舌头把酒液舔掉。这是十八岁的他绝对不会做的事,但现在他有了九年记忆,他应该是二十七岁。   霍佑青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记忆在找回的时候,他没想过自己到底是十八岁的自己多了九年记忆,还是说他是二十七岁,只是因为时空穿梭回到了过去。   以及他想改变十八岁那个时空的发展,他想救下自己的舅舅和舅妈,他不想让表哥过得那么辛苦,他还想改变戴亦莘,以免对方变成二十七岁时空的“戴沅”,以达到救自己的目的。   可十八岁的时空是过去,二十七岁的时空是将来,这两个时空难道没有交叉吗?   这不是平行世界。   霍佑青在心里想。   他本来的打算是极力改变十八岁时空,那条时空如果能按照他想的那样去发展,未来将非常好,至少他在意的人好好的,他也不用沦落成二十七岁时空的样子。   霍佑青猛地灌了一口酒,他的思绪并没有因失眠而浑浑噩噩,相反清楚得不得了。今天龚琅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了蝴蝶效应已经开始出现了,两个时空并不是单独成立,他在十八岁时空做的事情,将会影响现在这个二十七岁时空。   被他改变的人和事都会受到影响,龚琅就是例子,他的记忆已经出现了混乱。霍佑青想也许龚琅现在脑海里有两个记忆,一个记忆是他在医院里被治疗所谓的同性恋病,另一个则是他去M国撞见自己和戴亦莘在一起,从此对他产生仇恨。   两股记忆杂糅在龚琅的脑袋里,把龚琅折磨成他看到的样子。   霍佑青有些后悔白天的时候没有多抓着龚琅问几句,龚琅家的保镖出现得太快了,他们好像知道龚琅的情况不对,很快就把人给带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多问一句。   最后霍佑青在阳台上的竹编椅上睡着了,醒来是已经是中午,他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睡了几个小时,脖子酸疼到不行。用热毛巾敷的时候,眼睛控制不住地有些湿润。   可怜的是他的稿子要交稿了,他一边单手打字,一边给自己热敷。   忙活不到半小时,跟他交接翻译稿的同事打来电话。   同事说自己要出差,要一周后才能跟他交接,问他这边方不方便。霍佑青听着那边的话,心里却是涌上一股寒意。当然,他语气上没有任何破绽地回了责编。   怎么会这么巧?   他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上次戴亦莘约他去看音乐剧,他推托没时间,同事就打过来一次电话。那次他知道是戴亦莘的手段,对方要让他没借口。可这一次呢?   戴亦莘并没有约他做什么,同事还是打来了电话,时间很巧,在他身体不适的时候。   他觉得这也是戴亦莘做的,可问题在于他今天连门都没有出,戴亦莘是怎么知道他身体不适的?   霍佑青放下手机后,没有转头四处看,他很平静地稍微换了个姿势,保存文档,像刚得知一个好消息一般露出松气的表情。   他试图隐瞒一些东西,可心里却早就翻滚起来。   他不该疏忽戴亦莘的控制欲,戴亦莘怎么可能会让他独自住在一套房子里?不可能的。   霍佑青在心里自问自答,浴室的120电话事件疑问也有了答案,拨打电话的人不是他,而是戴亦莘。   戴亦莘很有可能买通了物业的人,让物业来演戏,好让他相信他是自己打的电话。   等等。   上次戴亦莘尚且知道让物业打消他心里的疑惑,今天他只不过是不舒服,戴亦莘就近乎明目张胆地让自己的人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可以休息。   戴亦莘不是傻瓜。   霍佑青觉得自己也不完全是,至少他意识到戴亦莘不对劲了。   龚琅有了两个记忆,戴亦莘是不是也有?   想到这里,霍佑青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他不知道哪个角落的镜头能拍清他的脸,他将脚塞进鞋子里,塞的时候慌了一下,两只鞋子穿反了。   他盯着脚上的鞋子,忽然又不慌了,他慢吞吞地将鞋子调换正常,然后走到门口,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他意料之中的人。 第五十二章   听见动静, 背对着门口的男人侧过身,感应灯从此处亮到电梯口,明暗交界, 光影落于他的侧脸,勾勒出密密匝匝的长睫,衣领上脖侧的青色纹身“佑”明晃晃。   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两声,他将身体完全转过来,西装怀中的一捧紫色郁金香进入霍佑青的眼帘。   自从在二十七岁时空他们互相隐瞒成为假朋友,戴亦莘就很少穿西装了,打扮多效仿戴沅,但今日他重新换上西装, 头发也完全拢向脑后, 将高眉深目彻底暴露于他人视线下。   琥珀一般的眼珠深深凝视房中人, 他抿唇一笑, 两侧唇角一高一低, 无意中流露出邪气, 可他像是毫无察觉, 眼神依旧通透, 将手里的紫色郁金香递给霍佑青。   霍佑青没有接,他的手还握着门把,“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你了。”戴亦莘似有一语双关, 他温柔地注视霍佑青,“你不想我吗?”   霍佑青的回应是用力地抿了下唇,他恨眼前这个戴亦莘,是的, 他恨二十七岁时空的戴亦莘。因为不管戴亦莘遭受了再不好的待遇,也跟他没关系, 那些事不是他做下的,可戴亦莘却成了他悲剧生活的源头。   只因戴亦莘爱他,所以戴亦莘毁了他的人生。   戴亦莘得到沉默的回应,并没太大反应,像是习惯了一般,他往前踏了一步,因此把霍佑青逼得退回门后一步。霍佑青发现了自己对戴亦莘潜意识的害怕,他深呼吸一口气,握着门把的手猛然往前一伸。   门砰的一声关上。   几秒后,他隔着门听到戴亦莘唤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的。   他叫他“佑佑,开门。”   霍佑青没有动,直至他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他猛退几步,转过身跑去客厅拿手机,刚解锁屏幕,滚烫的气流已经落在他的后脖,与之伴随的是郁金香的香气。   戴亦莘从后面拥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膀处,因为身高差,他像完全嵌入对方怀里,严丝合缝。   “在报警吗?”戴亦莘温声问他。   霍佑青手指一顿,手肘用力往后一撞。跟戴亦莘纠缠的这些年,他被对方亲手教授散打。戴亦莘教的时候说他怕他不在,霍佑青会被人伤害,所以他亲手教霍佑青防身术。   一拳一脚,教得毫无保留。   可即使如此,还是技不如人。   被压在沙发上的时候,霍佑青的鬓角已经湿透了,他许久没这样跟人对打过,加上没睡好,身体根本受不住,胸膛因剧烈运动而起伏。他脸色发白,一双眼却含着恨,亮得出奇。   到了此时,已经完全没必要再虚与委蛇。   控制住人的戴亦莘仅仅解开了两粒西装扣子,带来的紫色郁金香被他放在桌子上。   对上这样仇恨的目光,他却是低笑一声,唇瓣从霍佑青的耳朵一直吻到下巴,他舔去这张脸上的汗,舌面将雪白的脸舔舐到泛起薄红。   扣着霍佑青的脖颈,声音依旧温柔,“怎么不继续装失忆了?”   霍佑青闭着眼,像是陷入沉睡,但紧蹙的眉头和乱颤的睫毛还是暴露出主人的忍耐。他听见戴亦莘虚伪地问他,眉毛一挑,是怒不可遏的表情,唇也因愤怒抿了又抿,“然后继续陪你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吗?”   戴亦莘目的显然不在霍佑青的回答上,他只是找个机会破开对方的齿关罢了。一记深吻让霍佑青舌根都发麻,他永远不习惯戴亦莘的吻,而戴亦莘非常喜欢亲嘴,很多时候他都喜欢在各个地方亲霍佑青。   舌头像牙科医生手里的医疗器械,仔细检查每颗健康牙齿的情况。像蛇一样,把自己的舌头塞进对方的嘴里,再勾着对方的舌头到自己的唇里,造成是霍佑青主动的假象。   霍佑青缺氧了,他在戴亦莘的怀里发抖,手脚软得不像话。雪白的皮肤涌出一波又一波红潮,只是一个吻,一个深吻就让他如此狼狈。   戴亦莘也发现了霍佑青缺氧了,他暂停了会深吻,转而渡了几口气给霍佑青,像救溺水之人。又将被自己压着的人抱起来,手安抚性地顺顺对方的背,旋即再吻住。   霍佑青手指近痉挛地蜷缩起,他拧着眉,终于找回了点力气,他抗拒地推开戴亦莘,可不过两下,就被戴亦莘抓住手臂重新拢进怀里。   “滚!”霍佑青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   戴亦莘不甚在意地用手指轻蹭人的脸颊,用冰冷的指关节感受完全相反的烧热。   -   戴亦莘坐起来的时候,霍佑青唇已经变得红肿,他粗鲁地用手背擦自己的唇,擦得感觉要出血时,才去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戴亦莘一直在旁观。   霍佑青抬眼,对上不掩饰望过来的眼神,却是将面上的屈辱神色一压,平静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在想是看音乐剧前,还是看音乐剧后,当然他更想知道的是戴亦莘有没有两段记忆。   戴亦莘站起身,明明是第一次造访,他看上去十分熟悉房子的结构,甚至很清楚霍佑青的私人用品。他去盥洗室洗了条毛巾出来,帮霍佑青擦脸,擦掉鬓角湿漉漉的细汗。   从鬓角一直擦到锁骨,他说:“之前。”   不得不说,霍佑青尝到了挫败感,他僵坐着,等男人重新洗了毛巾,回来帮他擦手时,他才重新开口:“那你为什么不继续装不知道?”   戴亦莘手上动作不停,琥珀眼似笑非笑,“佑佑这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   霍佑青眼珠子轻轻一转,竟也笑起来,“你也有记忆,当狗的感觉好不好?”他用还没擦的手拍戴亦莘漂亮的脸,“你怕了对不对?”   戴亦莘捉住霍佑青的手,用温热的毛巾包住,从腕骨轻柔擦到指尖,“我怕什么?佑佑允许我亲近,我是开心。况且我一直是你的狗。”   霍佑青摇头,“如果你真的开心,就继续跟我装下去。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比龚琅有记忆得更早?不单单这样,你肯定知道更多。”他边说边盯着戴亦莘的脸看。   戴亦莘表情纹丝不变,如果不是他的话直白说明他也有两个记忆,霍佑青都要以为他还是那个戴亦莘。   不过霍佑青也不是原来的霍佑青,他有比戴亦莘更大的底牌——他能时空穿梭。   他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眼里除了恨,还染上报复的快感,不过语气是克制的,“没关系,你可以装若无其事,看着过去被一点点改变,到时候坐在我面前的人就不会是你了。”   一句话踩中戴亦莘的死穴,戴亦莘盯着手里的毛巾半瞬,将其丢在桌上。他看霍佑青的眼里终于没了笑意,“不是我还能是谁?”   “被改变过去的戴亦莘还会是现在的戴亦莘吗?答案你比我清楚。”   像是一下子被调换角色,现在更为轻松的人是霍佑青,他还很有闲情地喝了一口水,但发现喝水舌头都觉得隐隐疼痛,又皱了下眉。   他搁下杯子,转过头一字一句地对戴亦莘说:“我会将过去全部改变,包括你那让人作呕的爱。”   他和戴亦莘都清楚,一旦记忆重新洗盘,戴亦莘就不会再是现在这个戴亦莘。   而这个结果显然是现在这个戴亦莘不能接受的。   霍佑青本来没弄清楚两个时空的关联,但现在他觉得他明白得七七八八。两个时空,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他改变过去,将会影响未来。   就拿戴亦莘举例。   一旦他改变过去的戴亦莘,现在的戴亦莘大脑里的记忆也会改变,就像有两个戴亦莘,一个被允许跟他接近,另外一个则一直被他拒之门外,拒之门外的戴亦莘成长为现在二十七岁时空的戴亦莘。   等他把十八岁的时空发生的关键事件改掉,十八岁时空的戴亦莘自然不会变成现在二十七岁时空戴亦莘的样子。   简单说,现在二十七岁时空的戴亦莘最终会被另外一个自己取代。   这也是为什么二十七岁时空的戴亦莘为什么不继续伪装了,他装不下去了,他不想被取代。   戴亦莘眼里彻底没了笑意,甚至有些冷。但没几秒,他唇角又重新荡开一抹笑,“佑佑你怎么做到的?你……能回到过去?”   霍佑青没否认,在这个时候,他只想多往戴亦莘心口刺几把刀,让对方在消亡前多痛苦一会。   他甚至开门见山地说起自己的计划。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我会让另外一个人去救赎你,救赎你来源于原生家庭的痛苦,好让你爱上另外一个人。”   霍佑青从没有一次像今天在戴亦莘面前笑得那么开心,他笑得丹凤眼里都有泪意。   “你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有一位叫克里斯琴的学弟吗?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对你的爱意,他长得还不错,看上去也很有爱心和耐心,当他知道你的悲惨遭遇,我想他一定会很温柔地抱住你,安慰你,愿意陪着你,你也会在沉溺在这种伟大的爱里面。”   虽然十八岁时空的戴亦莘和戴沅都没有明说戴亦莘到底遭受了什么,但霍佑青已经有了猜测。   戴亦莘身上的伤一定是戴父打的,戴父大概还做了更可恶的事情,只要他清楚那些事情,就能彻底改写自己的命运。   教会疯子正常地爱人,不如让疯子爱上心甘情愿被疯子爱的人。   那位叫克里斯琴的学弟曾经撞见他和戴亦莘在一起的场景,那时候他把克里斯琴眼里的妒忌和恨意看得很清楚。   机场丢下戴亦莘的那天的几个月后他收到一封满是辱骂之词的邮件,克里斯琴并不掩饰自己,不仅在信上表明身份,更指责他配不上戴亦莘的爱。   霍佑青脑海里闪过一句句辱骂词,心脏却像泡在酒里,他明明没有醉,却像已经醉了,他破天荒主动抚摸戴亦莘的脸颊,轻语道:“我终于可以离开你了,真让人高兴。”   后腰被一只大手扣住,霍佑青跌进西装怀抱。   被凶狠地亲吻脸颊的时候,他余光瞥到桌上的紫色郁金香,其花语是——   高贵、无尽、浓烈的爱。 第五十三章   戴亦莘堂而皇之住进霍佑青的住处, 紫色郁金香被迫成为房租。霍佑青在第一次赶人失败后,就不再费劲。他早尝过戴亦莘的各种手段,明白很多时候挣扎与抗拒只是给对方添兴味。   况且现在报复的快感压下他对戴亦莘的厌恶, 他也想亲眼看看戴亦莘的痛苦,看看对方无能为力,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于是他们两个人开启一段短暂的同居生活。   这套房子是三室,两间卧室,一间书房。   霍佑青从书房走出去,听到厨房的动静,他正好准备去冰箱里拿饮料,就往那边走。   在厨房发出声响的人是戴亦莘, 他腰上系着围裙, 傍晚的和煦阳光从明亮的窗户照进来, 落在正在切菜的修长手指上。   戴亦莘很会做家务, 很早之前霍佑青就知道了, 他被迫跟戴亦莘同居的那段日子, 他们住的房子很少出现外人。   看着戴亦莘熟练处理食材的模样, 霍佑青想起一段往事。曾有一段时间, 他为了降低戴亦莘对自己的防备心,装过爱上对方的事。   那段时间之前,他和戴亦莘闹得特别凶, 凶到家里的家具都是固定在地上,摆件都是固定在桌上,因为一旦可移动,那东西就很有可能砸在戴亦莘头上、身上。   最凶的一次, 他半夜把戴亦莘头砸破了,人紧急送进了医院。   等家具摆设都被固定后, 霍佑青能做出的反抗就更少了。几个月后,戴亦莘带他去旅游,美名其曰散心,可在霍佑青看来,跟戴亦莘待在一起,去哪都像是坐牢。   但没想到那段旅游出了事,也许是水土不服,当地极寒的气候让霍佑青连呼吸都觉得痛,飞机落地没三天,他就发起高烧。   当时他和戴亦莘住的地方是一间特色木屋,周围荒无人烟,只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雪。   发高烧的当天雪下得特别大,可见度极差,他已经不是很能记清那晚的事情,只记了个大概。   他被戴亦莘从床上抱起,保暖衣、羊毛衫、羽绒服几乎把他裹成一个熊。他太难受了,烧得头重脚轻,站都站不稳,鼻尖和眼周都是红的,呼出的气息又重又粗。   他也搂不住戴亦莘的脖颈,被背上背,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戴亦莘身上,还整个人往下滑。戴亦莘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把他往上颠一颠。   等好不容易到了车旁,戴亦莘将他背进了车里,自己绕到另外一边坐在驾驶座。   雪地很不好走,他虽然烧得意识不清醒,也察觉出戴亦莘的紧张。戴亦莘握着方向盘的手鼓出青筋,下巴绷得很紧。   更糟糕的是,因为夜里气温过于寒冷,车熄火了。他们被困在雪地里,前无灯火,后无人烟。戴亦莘下车检查了很久,又裹着一身寒气回到车里。   那时候霍佑青已经被烧得特别难受,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他印象中自己被纳入一个怀里,那人一直在打电话,还用车里准备好的毛巾帮他擦后背的汗。   他不知道对方打了多久的电话,病痛让他心里委屈,委屈到低声唤舅舅和舅妈。抱着他的人顿了一下,旋即丢开手机,像哄他一般,亲了他的额头,又喂他喝水,还说:“对不起。”   后来戴亦莘似乎又下了一趟车,霍佑青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回到车里,等他清醒,人已经在医院了。   出现在他病床旁的不是戴亦莘,而是戴亦莘身边的助理之一。   戴亦莘身边有好几位助理,这一位姓桂的助理是跟戴亦莘时间最长的一位。桂助理见到他醒了,明显松了口气,而他看到桂助理,却觉得有些奇怪。   以戴亦莘那性格,居然会允许让其他人照顾,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   “他呢?”霍佑青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的不像话。   桂助理犹豫了下,“戴总也住院了。”   从桂助理口中,霍佑青得知原来他们昨天半夜最后是坐直升飞机离开的,当时车里的信号不好,戴亦莘离开车,走了很远一段路才勉强有信号打电话,现在病得比霍佑青还严重。   桂助理说完见霍佑青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由地心里叹气,他多多少少清楚些内幕,“霍先生,戴总真的是很爱您。医生说如果戴总昨天晚上在室外再多待一会,极有可能会截肢。”   霍佑青没回话,桂助理见状也只能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霍佑青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他在哪间病房?”   桂助理答得很快。   得到答案的霍佑青并没有去看戴亦莘,最后还是戴亦莘能下床后先过来看的他,他只是没挣开戴亦莘握过来的手,以及看到对方眼里掠过的惊喜时,他也没有像往常开口讽刺。   他好像因为这场病而爱上对他那么好的戴亦莘。   他想他的演技应该还可以,至少瞒过了桂助理。桂助理真的以为他态度软和的原因是被戴亦莘打动,还自作主张地帮他们订过一次情侣餐厅约会。   而戴亦莘,霍佑青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瞒过,他开始接纳对方的晚安吻,甚至有一次还装作意乱情迷地主动了,手指攀上戴亦莘肩膀,舌尖轻轻去舔男人的唇。   他舔完,像是忽然清醒,连忙捂住唇,又转过身不看戴亦莘,等听到戴亦莘发出的低笑声,更是一把抓过被子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仿佛害羞到不敢见人。   没躲多久,身旁的人就钻进了被子里,一下下地亲他,眼里是浓浓的笑意和爱意。   “我很喜欢你这样。”他说。   霍佑青忍着恶心,手则是无力地捶了对方几下,“我哪样?”   吻落在他锁骨,“没有哪样,是我今晚特别想要,对不起。”又握着他的手,将炙热的吻落于手心。   那晚戴亦莘的眼睛异常的亮,让霍佑青想到他小学上的科学课。科学老师向他们展示标本里的蝴蝶,他至今记得那只在琥珀里的蝴蝶,绚烂诡艳的翅膀似活却死。   那天他盯着老师手里的标本,动过自己也做一个蝴蝶标本的念头。 第五十四章   这出假装两情相悦的戏码最后是怎么被揭穿的呢?   霍佑青惯来会在这种大事上忘记细节, 但那天的点点滴滴却很深刻的。   他还记得那天是个台风天,风力不算强,只是雨很大, 古典乐演奏会日期早就定好,演奏者还是霍佑青很喜欢的一位大师,所以即使收到天气预警,他还是出门了。   临出门的时候只是小雨,后来雨越来越大,古典乐会开始前他收到戴亦莘的电话。   对方温声细语问他是否平安抵达,又说等音乐会结束后过来接他。   霍佑青一一应下,配合的态度引来戴亦莘的笑声。   听着电话那头的人隔着二十公里的距离对他发骚, 他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倒像是求饶一般说:“你别说了, 这边马上就要开始了。”   戴亦莘识趣地止了嘴, 只是临挂电话前, 又要拿床上的称呼来叫霍佑青。霍佑青打心里厌恶这男人的俗套——就知道毫无新意地效仿爱情故事的男主人公, 叫些宝宝、宝贝的说法, 耳朵却控制不住地发烫, 便索性挂了电话。   本以为演出结束,就会在会厅外看到戴亦莘的身影,但意料之外的没有。霍佑青在会厅的沙发等了半个小时, 打戴亦莘电话也没人接,渐渐上了脾气。   半个小时足以让雨势更大一成。因为戴亦莘要来接他,他今天都没有开车来,是打车过来的, 网约车姗姗来迟,他撑的伞还在踏出会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被吹走。   伞是名牌伞, 被吹走时都没翻折。   霍佑青来不及看伞被吹走的方向,顶着一头雨冲上车。网约车司机自然而然抱怨了几句,说霍佑青把他的车弄脏了。霍佑青只能道歉,以及再付一笔洗车费。   雨水泼在窗户上,再沿着玻璃坠入柏油路。霍佑青拿出纸巾擦自己脸上的水,道路旁侧的混凝土建筑一栋栋地滑出他的眼帘。   在勉强将身上的水擦了一遍后,霍佑青又打了一次戴亦莘的电话,他想如果对方接了,他要告诉对方不用过来接他。   电话那边还是没人接。   他转而准备发短信,但编辑短信的时候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手机存了戴亦莘助理的手机号。   他打了过去。   也无人接听。   听着那边的忙音,霍佑青不小心将手机砸落在腿上。没时间给他愣怔,他从衣服夹层口袋里拿出备用手机卡换上,拨出一个号码。   关机。   出事了。   那瞬间霍佑青想过开口让网约车司机调头,去机场、去高铁站、火车站,或者汽车站,但话没说出口就吞进了肚子里。   他没有带证件出来,况且能逃到哪里去?   下车后,霍佑青将备用手机卡丢进了垃圾桶里,一身湿漉漉地回到他和戴亦莘居住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他走进玄关的时候还以为房子里没人,等将灯打开才看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   戴亦莘没换衣服,还穿着今早出门的那套西装,只是将领带取了。他好像听到了玄关的动静,琥珀眼映着灯光往这边瞧。   霍佑青不清楚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形象,但应该很狼狈。衣服贴着皮肤,头发还在滴水。他停在玄关没动,看着戴亦莘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可怜?”戴亦莘伸手过来,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等躲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躲,自己该冲戴亦莘发火,但他那点演技在这个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甚至后知后觉发现戴亦莘原来是拿着浴巾过来的。   被浴巾裹住身上,他始终不敢看戴亦莘的眼睛,只听到对方在说话。   “是我的错,我手机先前不慎摔坏了,忘了用家里的座机给你回拨电话。先去洗澡,我给你煮姜茶,别感冒了。”   被推进浴室,戴亦莘还体贴地拿过家居服,就像平时一样。   不对,跟平时不一样。   平时他洗澡戴亦莘总是想方设法地赖在浴室,今天戴亦莘把睡衣放进浴室,就先一步离开了。   霍佑青在浴室足足站了五分钟,才想起脱衣服。   洗完澡出来,戴亦莘也换了一身衣服。他把煮好的姜茶递给他,又弯下腰亲了亲霍佑青的脸颊,“晚上想吃什么?”   霍佑青双手捧着姜茶,眼珠好半天才转了一下,“随便。”   他这反应自然不对劲,戴亦莘便贴着他坐下,“怎么回到家后这么呆?”   霍佑青喝了一大口姜茶,摇头推托说淋了雨不太舒服。   戴亦莘闻言拿起霍佑青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你这样子我不放心,还是叫人来做饭吧,我待会陪你在房里睡一会。佑佑,解锁。”   他把手机递到霍佑青面前。   霍佑青将手指摁下去,看着戴亦莘点进通话记录。他备用卡打电话的记录他都删了,不会在手机上查到。   戴亦莘仿佛真的只是要借他手机联系人过来做饭,拨出去一个电话后,就牵着他的手回到卧室。   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哪知道居然稀里糊涂睡了过去,等醒来,他听到房门外似有似无的人声。   他从床上起身,打开房门。因为房子不大,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了站在餐厅的桂助理。   桂助理罕见的也是一身水,脸色不大好看低声说些什么,而听话的戴亦莘则是在摆餐具。   几乎是他刚现身,戴亦莘就回过头。   霍佑青至今记得那个眼神,他从没见过戴亦莘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极致的冷漠阴沉。   但那个眼神很快就融化了,戴亦莘温和地叫他过来吃饭,又对桂助理说:“你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桂助理顿了顿,才识趣离开,临走前还礼貌对他点头示意。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霍佑青在想戴亦莘什么时候会开口问他,问他伪装的事,问他将文件卖出去的事,但戴亦莘一直没开口,只是搂着他看电视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是不是对你很坏?”   霍佑青应该撒谎,但他没有,“是。”   他生硬地吐出这个字。   这一个字的回答得到一个长长的叹气。   戴亦莘语气有些无奈地说:“我知道了。”停了停,又说,“连骗都不想骗我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去了加州。   -   霍佑青被递到面前的东西从记忆中扯回,戴亦莘不知何时将他冰箱里的啤酒冷饮全处理掉,现在冰箱里唯一能算得上冷饮的是酸奶和柠檬水。   他垂眸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三个杯子,一杯酸奶、一杯柠檬水、一杯热可,三十几秒后,他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   里面果然放了蜂蜜,他扯了下唇,不点评地离开厨房,只是没成想他刚出厨房,就看到表哥提着大包小包从门口踏进来。   “今天我下班得早,过来给你做顿饭,我看你肯定又天天点外卖是不是?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外卖不干净,油烟又重,你吃多——你怎么会在这?!”   表哥的话讲到半路,在看到戴亦莘时就像车过盘山公路,猛然一个大转弯,声音都变了调。   戴亦莘还系着围裙,像初登门的小媳妇很是温顺地叫了声表哥。 第五十五章   小媳妇并没有得到好脸色, 相反被轰了出去。表哥把人赶出去后,逼问霍佑青:“他什么在这里?”   霍佑青还端着柠檬水,他试图让表哥别那么生气, 然而他的回答起到了相反效果,“他自己来的。”   “你不知道把他赶出去啊?”表哥破天荒对霍佑青发了火,是恨铁不成钢的那种,发完火依旧难以平复心情,走进厨房把戴亦莘做到一半的菜全倒了。   倒完后,表哥像是意识到什么,回头去看霍佑青,却发现人根本没看这边, 而是蹲在他从超市买的东西面前, 手指随意翻翻, “怎么买了苦瓜?我不喜欢吃苦瓜。”   表哥沉默了会。   他曾从父母那里得知霍佑青留在M国的原因, 后来知道霍佑青跟戴亦莘走的很近, 他以为只是朋友关系, 没想到两个人在一起。   后来在父母葬礼上才窥见一点端倪, 当时他心力交瘁, 更觉得霍佑青跟戴亦莘之间的事是一笔烂账。他想自己的表弟怎么能喜欢弟弟,又跟哥哥在一起,莫非是把人当成了替身?   人的心很复杂, 若是陌生人做出这种事,他多半会不齿,可这个人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便只好含糊着, 装作自己不太清楚。   只是没想到两个人会纠缠到这种地步,他曾问过霍佑青, 当时他撞见他们两人在一起,“你跟他复合了?”   霍佑青脸上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这大概就是长得好看的人的特点,脸都很小,他看着自己表弟抬起下巴,“没有,我永远不会跟他复合。”   “那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表哥想自己没眼瞎,他刚刚看的很清楚,他表弟在跟戴亦莘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   霍佑青听到这句话,没第一时间回答,他先端着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又很用力地抿唇,抿得本来就嫣红的唇更红了,“我……”   表哥没听出那瞬间的迟疑,他被一个电话暂时打断了。   等挂了电话,他才听到霍佑青继续说:“表哥你还记得死了的那个戴沅吗?他不是救我死的,他是自杀,我因为这个自杀跟他哥在一起三年,我在想凭什么我的人生要被毁成这样,戴亦莘应该陪我。”   因为是讲出来的话,表哥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戴亦莘应该陪我”还是“戴亦莘应该赔我”。   他觉得戴家人都有病,弟弟戴沅自杀,哥哥戴亦莘把名字改成弟弟的,所以他劝霍佑青,但不知为什么霍佑青在这件事从不听他的。   以至于霍佑青跟戴亦莘闹出的那些事,他是既生气又心疼,他气霍佑青不听话,疼他这个表弟被那些人欺负。   车祸之后,他曾红着眼圈问霍佑青,“你是不是也疯了?你想做什么?杀了他,还是跟他一起死?”   那时候霍佑青躺在床上,那双水润、总是带着骨子里骄傲的丹凤眼不知何时干涸了,“原来他没死啊,真可惜。”   这话被后进来的龚琅听到。   后来听到霍佑青亲口说自己失忆,表哥当时心里想的是太好了,所以他也隐瞒了些事实,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   -   “你恢复记忆了?”站在厨房里的表哥突然问。   霍佑青转过头,眼神没太大变化,“嗯?”   表哥没重复刚才的话,换了一句话,“你也疯了吗?”   面对这句话,霍佑青居然笑,他笑着摇摇头说:“我没有。”   -   吃饭的时候,表哥接到来自女友的电话,表哥女友今天加班,下班的时候高跟鞋断了,打电话过来问表哥能不能过来接她。   霍佑青听到只言片语,于是放下碗筷催促表哥快点吃,别让女孩子孤零零在公司等太久。   表哥犹豫了下还是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他不放心地叮嘱霍佑青:“别再放什么阿猫阿狗进来,其实你失忆前我就不赞同你和他的事,失忆后我更不赞同,佑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霍佑青摆摆手,“别那么肉麻,你去陪嫂子。”   表哥沉下脸,“我跟你说正事——诶,你别推我,我知道走,你刚刚没吃几口饭,我走了后,你记得把饭吃完,那汤你待会再喝一碗。”   表哥离开没多久,戴亦莘回来了。霍佑青没给戴亦莘留菜,别说菜,一粒米都没留,他倒的干干净净。   戴亦莘从餐厅晃到厨房,又走到客厅,神色委屈:“佑佑我饿了。”   霍佑青没理他,他打开了笔记本,有一搭没一搭地修改文稿,偶尔刷刷手机。他在想自己失忆的时候怎么会因为无聊而去约戴亦莘看音乐剧,明明世上有趣的事那么多。   没等到回答的戴亦莘又说了一遍,可是霍佑青还是不理他,他低头看着霍佑青的腿。   霍佑青穿着家居服,懒散地支起一条腿,裤腿自然上缩,露出似珍珠白的脚踝。   戴亦莘低头看了一会,弯下腰去。霍佑青甚至来不及合上自己的笔记本,他察觉到对方想做什么,用力踢出去一脚,可惜的是被握住了。   戴亦莘的手指很长,冰冷冷的,握着脚踝往上摸的时候,像是冷血蛇在爬行。霍佑青无声地跟人过了几招,两个人从沙发滚到地毯上,家居服在去洗衣机前先落在地毯上。   霍佑青今天没怎么吃,但依旧觉得胃撑得慌,他看着那冰冷修长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腹部,腹部鼓出形状,又消下去。   他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又看看仰面躺着的戴亦莘,礼尚往来地打了戴亦莘一巴掌。   打了一巴掌,隐隐觉得不够,还要再打,手先被拉住。打人的手被迫成了十指紧扣,不知是他出了汗,还是戴亦莘,相握的手心汗津津,隐隐透着香气。   霍佑青走了下神,想起这是玫瑰味洗手液的香味。   他的脖子被勾住,戴亦莘空出的另外一只手强势地抚上他的后脑勺,再往下压。   两人在满室凌乱中接了个吻。   这回是血腥味的。   霍佑青对感情这件事开窍得很晚,同龄人都开始有梦中情人,或者幻想另外一半的时候,他的世界被其他事充斥。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可能生活在玻璃房里,周围人不约而同给他建起这间玻璃房,但是有一天玻璃房的玻璃被打碎了。   不是没有怨恨过,反之他曾一度天天怨恨,时常想为什么会是他经历这一切,他做错了什么吗?是他自己要去招惹戴亦莘的吗?   原来总是问自己的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霍佑青慢吞吞地舔掉自己唇上的血,主动了几下。   门铃在此时突然响了。   霍佑青不由看过去,门铃声隔了十几秒又响一次,重复了好几遍后,他听到有人敲门,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佑佑,你是不是在家?”   是龚琅的声音。 第五十六章   那句话过后, 霍佑青就转回头,像是毫不在意门口的龚琅。客厅的灯很亮,足以照亮他所有细微表情, 无论是躺着的人,还是站着的人都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而门口的人在楼下就看到这户的灯光,已经知道房里有人,他比上次咖啡厅更瘦了,脸颊完全凹陷进去,他摁了十几次门铃后,慢慢对着冰冷的防盗门跪了下去。   龚琅知道这里有监控,过道有, 正对着他的门上方也有。   二十几年的骄傲彻底在此刻被折断, 他低着头张了张嘴,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佑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错这么多事, 我……”他哑然了足足三分钟, 才接着说,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跪下去的动静实际不大,不足以传到门里面,但戴亦莘看了眼门口, 选择把霍佑青抱起。他把人抱到了门口,余光又在监控屏幕里扫了一眼,陈述自己所看到的,“他跪下了。”   戴亦莘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怀里的青年看。十八岁到二十七岁, 过去了整整九年,每一次见到对方, 他总是会很认真地看他。容貌上完全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漂亮,甚而过度漂亮。   比如此时。   霍佑青玉白的脸从深层溢出绯红,丹凤眼变得湿润得不像话,微张的唇呼出烫且香的气息,乌发漏出的耳朵红中带着一种透明感,戴亦莘盯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灯光落在上面。   他更用力,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龚琅跪在门口。”   霍佑青对话没有回应,他只是很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戴亦莘第三遍开口时,丹凤眼里的情绪变得清明许多,他一把将戴亦莘推开,抬高的腿放下来时有些抖。   像是扫兴一般地冷漠地看了戴亦莘几秒,霍佑青面无表情地往浴室走去。大概十几分钟后,他裹着浴袍出来,重新开始工作。   戴亦莘还站在原地,他又瞥了一眼监控,龚琅还跪在门口,声音从门外传来门内——他在哀求霍佑青的原谅。   戴亦莘收回眼神,他也走到沙发前,跪下,头爬进浴袍。霍佑青皱了下眉,但他没看戴亦莘。过了一会,他踢开跪在身前的人,其实力气不重,任何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一瞬间手脚发软。   他踢开人后,有些烦躁想自己又要去冲个澡,还没动,先听到还坐在地上的戴亦莘说:“为什么不看看门外的龚琅?”   霍佑青整理浴袍的动作一顿,他抬起眸,方才的事情还能在他那张脸上找到端倪,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为什么看?你让他来的,那就你看啊。”   以戴亦莘本事,他想瞒住龚琅他的地址轻而易举,相应的,他想引龚琅来也易如反掌。   他已经不是十八岁的霍佑青,也不是二十三岁的霍佑青,愚蠢地跳进一个又一个陷阱。   “你想让龚琅进来,想让他撞见我们在做什么,我都随意。”霍佑青扯了下唇,是笑的模样。   原来他们在一起笑的人总是戴亦莘,可今夜对调了,戴亦莘的脸在这个时候很白,白得毫无血色,他本来肤色就苍白,此时整个人像水中捞出来的艳尸。   他还是盯着霍佑青看,一眼都舍不得落下,只是眼里的志在必得变成一团雾。   “我后悔了。”戴亦莘轻声说。   在九年后,戴亦莘终于说出这句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爱已经到了悬崖,是他的爱人亲手告诉他。   但霍佑青像是没听到,他表情毫无变化。他不在意门口的龚琅,也不在意眼前的戴亦莘。   既是不在意,谈何原谅。   龚琅跟霍佑青认识十几年,如今尝遍苦头,跪在门外,他眼神也没分一个。戴亦莘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自己的未来,如果他死了,霍佑青会不会看他一眼。   不知不觉这句话竟问出口。   也许他的待遇比龚琅好,霍佑青很认真地看他,“会啊,会看你是不是真的死透了,我很欢迎你在我面前自杀。” 第五十七章   说完这句话, 霍佑青放下笔记本重新回了卧室,根本不看戴亦莘的反应。再次洗了个澡后,因为实在没有精力工作, 他索性躺下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断断续续都是他和戴亦莘的过往,或是一些诡异的碎片梦。半夜惊醒,他发现自己一头冷汗。   盯着无光的天花板片刻,霍佑青慢慢偏过头,旁边的半边床空荡荡,这段时间总是强行拥他共眠的人不在。   他疲倦地眨了下眼,刚刚那个短暂的梦真实得不像话——他梦到戴亦莘杀了他。   确切说, 是戴亦莘抱着他从落地窗摔出去。   玻璃划破戴亦莘的脸, 他们不断地往下沉, 风声响彻耳旁, 他无法挣扎, 只能看着猩红的血滴落进自己的眼睛, 将眼球染得赤色。   碎掉的玻璃落地窗划破戴亦莘的脸, 血液争先恐后地从苍白皮囊下涌出, 旋即那张脸的皮一点点剥开,皮下爬出一颗蛇头。   不等他害怕,他发现梦中的自己对蛇头伸出手。   不, 那不是手。   那是植物的根茎。   根茎缠住蛇,越缠越紧,不断往下坠,最后砰的一声双双砸进地皮深处。   下一个视角是上帝视角, 他看到两条血肉淋漓缠在一起的已死之蛇。   -   等霍佑青再一次睁开眼,时空又变了。   他回到了十八岁的时空。   因为舅舅和舅妈回国, 霍佑青这一夜睡在家里,早上都来不及坐下吃早餐,就必须匆匆坐车赶往学校。   回学校的路上,他查看自己的手机,他和十八岁时空的戴亦莘的聊天记录停在昨天。   戴亦莘依依不舍跟他说晚安,而今天早上他还没有发来消息。霍佑青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以往戴亦莘会很早就过来烦他。   他不禁想起戴沅那个电话,戴沅要他去M国。   一早上的课结束后,戴亦莘依旧没有发消息过来,霍佑青就拨了电话过去,听到那边显示关机,瞬间明白出事了。   他转而拨打戴沅的电话,戴沅倒是接的很快。   “买了机票了吗?”戴沅语气松快。   霍佑青问他:“戴亦莘呢?”   “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你那吗?”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如果你不想说实话,那我只能挂了这个电话。”   戴沅在电话那边哦了一声,“那你挂吧,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你都找不到他,他可能是——死了吧。”这句话还没落音,他自己先大笑起来,仿佛说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完,话锋一转,又撒起娇,“佑佑,你什么时候来M国看我?我好想你啊。”   霍佑青被恶心到,一时没说话,大洋彼岸的戴沅像是不知道他的话多给人添堵,继续说:“要不就这两天吧?我帮你买票。”   霍佑青又把戴沅的电话挂了,他挂了后,戴沅那边也没有再打过来,仅仅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是一张卡通笑脸。   跟戴沅这几次的通话,他发现对方明显跟二十七岁时空那个早早死去的戴沅不一样了,二十七岁时空的戴沅很会伪装,而这个时空的戴沅直接在电话里透露出自己的疯气。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或许是他前段时间在M国的态度,戴沅发现伪装没用,就干脆不装。   也有可能戴沅是故意的。   戴沅喜欢他吗?霍佑青认为答案是不喜欢,他在戴沅心目中是两兄弟争夺的玩具,是报复戴亦莘的工具,所以戴沅跟他当朋友,一起跳伞,一起看音乐剧,一起出海看虎鲸。   戴沅的每一步都在盘算,包括最后的死亡。   他不惜死,也要报复戴亦莘。   而现在他可能坐视不管,看着自己的哥哥幸福吗?   自然不可能。   戴沅恨戴亦莘,虽然霍佑青觉得这种恨简直莫名其妙,他听到了戴沅留下的生前视频,他其实不能理解戴沅对戴亦莘的报复,不去恨出轨的父亲,反而去恨只大两岁的哥哥。   霍佑青想最大的问题多半是戴父身上,他亲手把两兄弟的关系变成这样。   戴亦莘对自己的弟弟也毫无感情,但凡有一点感情,就不会戴沅一死,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弟弟的名字。   现在戴沅虽然还在伪装,却已经露出几分疯样,毕竟没有正常人会笑着诅咒自己的亲哥哥死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佑青想到一个答案。   戴沅想让他知难而退。   但凡智商正常的人在听到戴沅这样的话,多半是不肯去M国的,而不去M国也证明他对戴亦莘的感情不深,至少不会为了对方冒危险。   戴沅也就不用将他放在心上,再者说正常人还极有可能对这种家庭望而却步。   而他如果去了,戴沅在那边肯定准备好东西等他。   怎么说,戴沅都不会吃亏。   -   那个电话结束后的整整一周,霍佑青联系不上戴亦莘,戴沅那边每天都会发一个笑脸,时间很准,都是十三点。除此之外,再无表示。   霍佑青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不去,他不去,戴亦莘总有一天会来找他,只要戴亦莘没死。   十八岁时空毫无进展的时候,二十七岁时空是另一幅光景。   龚琅没有再出现,戴亦莘则是仿佛忘记那天的话,继续死皮赖脸住在霍佑青这里,中途又撞见表哥一次,表哥赶他,他就老老实实出去,等表哥离开他才回来。   若非说不一样的地方,霍佑青不止一次撞见做饭的戴亦莘发呆。他经常切着菜,切着切着停下来,目光长久地停在刀上,连霍佑青的到来都没发现。   霍佑青难免想到自己的梦,于是在又一次回到十八岁时空的时候,他坐上了去M国的飞机。   其实他也想知道到底是瓮中捉鳖,还是黄雀在后。   每一次他都是猎物的身份,这一次到底能不能换一换? 第五十八章   戴沅开门的时候, 面上表情闪过一丝惊讶,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还想着去接你。”语气里透出惊喜,他很快就让开位置,引霍佑青进来。   霍佑青连行李箱上的行李牌都还没扯下来,这一幕落在戴沅眼里,他勾了下唇,“下了飞机就过来了?”   霍佑青走进戴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他不禁想起在另外一个时空他第一次来戴家, 是戴亦莘给他开的门, 现在开门的人换成了戴沅。   他拉着行李箱走进去, 注意到一楼没人, 不仅是没人, 整栋房子鸦雀无声。   关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紧接着是戴沅的声音, “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有准备好的客房。”   “不用。”霍佑青转过头, “我过来是问戴亦莘的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戴沅今天穿了件白色薄毛衣,配着他那张脸,看起来异常清爽漂亮。   这张跟戴亦莘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 戴亦莘很少大笑,即使笑, 眉眼间阴郁都难以消退,戴沅则不同,他很喜欢笑,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   戴沅摇头,“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霍佑青抬腿要走,戴沅一个快步堵住门口,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你难道只有我哥的事要问我?”   霍佑青这次都懒得说话,只用表情告诉他。   不然呢?   戴沅凝视霍佑青,好半天垮下肩,“好吧,跟我来吧。”   “去哪?”   戴沅唇角又勾了勾,他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率先走向室内电梯,他仿佛笃定霍佑青会跟上来,事实上霍佑青也照做了。   电梯通往负二楼。   在等电梯下去的时候,戴沅不看着光洁的玻璃,只一味盯着旁边的霍佑青看,刚见面时他就看到霍佑青眼下的淡淡青黑,想来是这十几个小时的旅程没能好好休息。   这直白的目光竟半点没引来霍佑青的回视,他情绪更差,但面上不显,“我能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我哥吗?”   霍佑青这回总算看他一眼,可眼神极冷极淡,“我没有喜欢你哥。”   “不喜欢他,怎么他一不见就千里迢迢跑过来?”戴沅眼里流露出艳羡,“怎么没人这样重视我?真不公平,明明我哥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你——是嫌我没我哥高?”   说着电梯门开了,但戴沅并没有走出去,他还往霍佑青这边踏了一步。不过仅一步,两人之间就被行李箱挡住。   霍佑青看戴沅的眼神现下染上嫌弃,这是他们两个人在这个时空第一次单独相处,先前有其他人在,他多少还给戴沅点脸,现在表情直接写明“你蠢吗”几个大字。   电梯门缓缓合上,霍佑青如果要按键,就要走到戴沅那边去。他没动,只用眼神示意对方开门。   戴沅装傻,变本加厉地装委屈、装可怜,“佑佑……”   他一开口,就被打断。   “你别叫我这个,我们不熟。”霍佑青冷漠打断。   戴沅顿了顿,“可是我哥他……”   话再次被打断,“你哥是你哥,你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哥,你以为我会来这里,跟你见面,跟你说话?”   这话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踩在戴沅的痛脚上。戴沅在这个世上最为嫉妒的人是他自己的亲哥哥,他不仅一次幻想如果他哥没有出生就好了,或者他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   别人可能永远不能理解他。   他是牺牲自己母亲的命活下来的人,光是这一点,他的人生就蒙上了阴翳,他不想把罪责罚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转嫁给戴亦莘。   只要他直接坚信是戴亦莘害死母亲,那他的痛苦就能少几分,他也能厚着脸活下去。   可是他这位哥哥真的是他头的一片乌云。   他从小就看着戴亦莘挨打、被罚,可即使如此,他哥永远是同辈人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人,学校的荣誉墙第一名永远是他哥,参加什么比赛也是他哥拿冠军。   最可笑的是他们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总有人认错他们,问他是不是戴亦莘。   他不是戴亦莘。   他是戴沅。   他从没有见过母亲,他是母亲寄望修复爱情的产品,对,是产品,他母亲即使得了产后抑郁症,也悉心为戴亦莘准备了一周岁到成年礼的生日礼物,而他……什么都没有。   母亲怀上他,父亲却没有停下出轨,他是个失败的产品。   出生后,他倒是得了父亲的喜欢,但那喜欢是什么,是愧对母亲,所以额外对他好些罢了。他们家真正的继承人是他哥,是戴亦莘。   他小时候也故意做错事,可父亲从不罚他,他知道那是父亲从没有对他寄以厚望,所以他再怎么犯错,父亲也不会生气。   他哥不一样,戴亦莘稍微行差踏错一步,迎来的就是父亲的暴怒。   父亲用最高标准来要求戴亦莘,而他什么都没有。   连外公外婆都对戴亦莘不一般,那年外婆接戴亦莘回国,他当时站在父亲身边,也想过跟外婆回国,可是外婆看戴亦莘的眼神里的怜惜,跟看他的复杂不一样。   他知道外婆为什么要那种眼神看他,是因为他害死了母亲,是因为他明知道父亲出轨,还乖乖当父亲的幼子。   他是失败的产品,是家族里忽视的存在,是被无数人认错的弟弟,这叫他如何不恨戴亦莘。   -   戴沅远离霍佑青那一侧的手重重捏紧,又轻轻松开,琥珀眼一垂一抬,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他不再多言,伸手去按电梯键。   电梯门重新打开,一眼能见的是一座巨大的雕塑。   雕塑位于天井,纯白的半人半蛇像,手持弓箭,眉目森冷。即使是阳光从天井落下照在雕塑上,也洗不掉雕塑给人的阴冷感。   霍佑青没急着踏出电梯,“来这里是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哥都经历了什么吗?你来就知道了。”戴沅脸上没再挂笑,他先一步踏出电梯,然后半转身看向霍佑青,“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离开。”   他目光从霍佑青的脸上移到霍佑青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上,因为握得过于用力而明显鼓起的手背青筋。见此,他很轻地笑了笑。   霍佑青沉默一瞬,跟了上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负二楼的深处,恐怕谁也想不到这样的豪宅有一处地方,戴沅停在门口,没急着开门,“这个房间我哥总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不等霍佑青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每次我哥做错事,都会来到这间房。”   戴沅打开门,门后几乎什么都没有,连张床都没有,有的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我哥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经常被关在这里,你看到房间那个通风口了吗?”   霍佑青好半天才找到戴沅说的通风口。   “那个也是放食物下来的地方。”戴沅面无表情,“你再看看左边墙壁,看出那里的颜色特别新了吗?那里曾经不小心溅上很多我哥的血,后来我父亲觉得弄得不太好看,才叫人重新粉刷了下。”   语气轻描淡写,可话里透出的意思让人毛骨悚然。   几岁就被关在这间连灯都没有房间?   墙上有血?   霍佑青小时候也被舅舅罚过,但也只是罚站,每次罚站的时间连十分钟都不到,舅妈就会心疼地过来抱他,然后责备舅舅罚得太过。舅舅也撑不了多久怒容,就来哄他。   什么样的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亲生儿子?   他简直无法想象。   戴沅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说来奇怪,那次我哥被打出血竟然是因为他坚持逃课要去看电影,那部电影我看了,很无聊,不知道我哥在想什么。”   他走到门后的侧墙上,用手电筒照亮那一块,那里有一块木板,上面有很多根钉子,每一根钉子钉子一张白条,每一张白条上都写着日期,写某日到某日。   霍佑青也跟着走进来,他看到那一张张白条,意识到什么,“这是每次被关的日期?”   “嗯。”戴沅点头。   霍佑青看向最下面的一张白条,上面的时间竟然就是他从M国回国的当天,但奇怪的是这张只有一个日期。   他想起戴亦莘背后那狰狞的伤口,终于正式窥见戴亦莘所经历的冰山一角。戴亦莘从小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虐待,这一张张白条近上百张,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被折磨疯掉。   戴沅的声音又响起,“我哥有过十几个心理医生,目的只有一个,不让我哥变成疯子,但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不变成疯子呢?你找不到我哥,因为他在我父亲那里,我猜他应该在治病。”   “治病?”   戴沅回头看霍佑青,手电筒的光衬得他的脸青白诡艳,“他第一次提前从这房间出去了,还不惜动手收拾你身边的两个人。我父亲最忌讳孩子不听话,有自己的心思。”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脸上荡出极其明媚的笑,“我哥是真喜欢你啊。”他逼近霍佑青,“很巧的是,我哥喜欢的东西我也很喜欢。”   说话间,唇瓣已凑到霍佑青的脸旁,眼看舌尖要舔上耳垂,被避开了。   霍佑青一个偏头躲开戴沅的动作,他伸手抓住最新的一张白条,扯下来,“那又如何。”   戴沅琥珀眼微微一眯,“我可以告诉你我哥在哪间医院,也能帮你混进去,但我的要求是你要爱我。”   这话得到一个讥笑,霍佑青转眸看向戴沅,“我原来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蠢,你哥那样的,我都瞧不上,怎么会瞧上你这个低端赝品?”   戴沅不气反笑,伸手就去扣霍佑青的肩膀。在他看来,获得霍佑青的爱没什么难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霍佑青不是心疼他哥吗?别以为他刚刚没看到霍佑青眼里明显的触动。   那么在意他哥,那就把他哥经历的事情都经历一遍就好了。   在戴沅看来,捉住霍佑青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所以他清空戴宅,连保镖都没留一个,还将监控关了,免得被他父亲发现他关了一个人。   他父亲心神都在他哥那里,只要他不闹出人命,父亲也不会在乎他为什么要清空别墅,关掉监控。   然则因为轻敌,戴沅被电棍电倒在地的时候,仍然不敢置信。   霍佑青蹲下身,将手里的电棍贴上戴沅的身体。他虽然这个身体没练过散打,但习惯已成本能,跟戴沅对打几招还是没问题的。   来之前他购买了电棍,佩戴的手表有定位,一旦他失联,定位就发送到他舅舅的手机上。   戴沅被塞进行李箱时人还没彻底晕过去,他看着霍佑青面无表情地一点点拉上行李箱拉链,光线被黑暗彻底取代。 第五十九章   进入下榻的酒店时, 霍佑青婉拒了要帮他提行李箱的酒店工作人员,推着沉重的行李箱进入套房。   他没急着将行李箱打开,先去洗了个澡, 又囫囵睡了两三个小时,才爬起来开行李箱。   他给行李箱留了缝隙,足以让戴沅呼吸,但也仅仅是呼吸。戴沅已经从昏迷状态中清醒,但他手脚被绑了几个小时,又被迫一直蜷缩在行李箱里,整个人的状态非常糟糕——   脸色通红,浑身是汗, 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被绑住的手脚因为束缚得很紧, 肢体末端已经成青紫色。   行李箱一被打开, 大喘气的呼吸声响彻房间。霍佑青发现戴沅的汗差不多把行李箱的内布都打湿, 于是好心地拧开一瓶水。   不过他没给戴沅解绑。   他也不怕戴沅死, 因为他在戴沅的脖子上安了一个生命探测环, 一旦戴沅的心率过低, 他的手表就会响起警报,警报声足以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戴沅现在真的是狼狈极了,他丝毫动不得, 唯一能动大概只有头,但头也动起来极为艰难。他看向递过来的水瓶,意识到什么,扯唇哑声道:“我喝不到, 能帮我解绑吗?”   霍佑青不说话,只是将水瓶对着戴沅的脸倒下去。水流倾斜而下, 淋了个满头满脸,戴沅眼睫扑散,备觉屈辱,但又实在口渴,忍不住张开嘴,甚至探出舌将唇周的水珠卷入口中。   到此地步,戴沅倒是有闲情笑了,“你准备做什么?”   “戴亦莘在哪?”霍佑青垂眸问他。   戴沅压下心头的怒气,脸上的笑愈发甜蜜,“我跟你说过了,我……”他的话没说完,就看到霍佑青站起来,去冰箱里取了冰水。   这次霍佑青没倒在戴沅的脸上,而是掐着他的脸颊,用虎口压迫下颌,将整瓶冰水灌进了戴沅的口里。   戴沅喝不过来,一半的水顺着口角流出。没等他缓过神,霍佑青又开了一瓶水。戴沅这回不愿意再那么狼狈地被人灌水,主动张开口,喉结不断滚动,将霍佑青倒入他口里的水咽下,一边咽,一边用琥珀眼望着霍佑青。   若不看情景,还真算得上含情脉脉的眼神。他水光潋滟地弯了眼角,慢慢松开咬住瓶口的雪白牙齿,“原来哥哥喜欢这种,早说啊,我也很喜欢。”   话落音,却发现霍佑青根本没把他的情态放在眼里。   霍佑青冷淡地丢开空水瓶,他不再理会戴沅,坐到沙发上,用电视打发时间。   仍在行李箱的戴沅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寒了几分,“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哥吗?”   他以为霍佑青不会回答,可对方回答了。   “是不喜欢。”   戴沅仔细回想此次见面霍佑青愿意理他的话几乎都是关于戴亦莘,他最讨厌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戴亦莘身上,而不是他身上。而霍佑青从没有正眼看过他。   “那你这是做什么?拿我泄愤吗?我哥的遭遇可跟我没关系。”戴沅似笑非笑道。   霍佑青始终没回头,只用背影对着他,仿佛电视都比他有趣。   戴沅静等一会,发现霍佑青又不答话了,再好的脾气就被激出火来,况且他哪里是好脾气,他不过是习惯用一张笑脸、用看似天真的眼神,来掩盖肋骨下的那颗黑心。   戴沅索性也闭上嘴,反正霍佑青不敢杀他。若他缺胳膊少腿,霍佑青也自然有苦头吃。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霍佑青拿出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他舅舅和舅妈他们都不知道他来到M国,还以为他在学校上课。他没特意想隐瞒,只是找不到理由说明自己为什么要来M国。   至于戴沅问他的问题——为什么要把戴沅带到这里来,他有自己的答案。   又过去一段时间,行李箱里的客人先耐不住了。戴沅咬住牙,又松开,把脸上的怒意换成笑意,“哥哥,我想上洗手间。”   自从被霍佑青说不能叫“佑佑”,他便把称呼又换成了“哥哥”。   被他叫的人没反应,戴沅只好又说一遍,可惜依旧没回应。戴沅重新咬住牙,没坚持多久,再次喊起霍佑青。   到最后,他把“哥哥”那个称呼都舍去,第一次直呼霍佑青的名字,“霍佑青,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想上洗手间!”   被喊名字的人侧过身,眼神懒懒地看他。戴沅对上这样的一双眼,胸腔的起伏更加明显,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只能露出柔软的表情,“我真的很想上洗手间,你应该也不想我尿在这里吧。”   霍佑青不吭声,可戴沅读懂对方眼里的意思。   为什么不呢?   戴沅这下子脸上彻底没了表情,“你以为这样羞辱我,我哥就能来找你吗?我说得很清楚了,我哥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如果你想找到他,应该去找我父亲。”   可无论他说再多话,霍佑青始终不回应他,似乎已经成了一尊精致的雕塑。   本就是手脚被绑,被困行李箱而疼痛麻痹,现在还加上膀胱的隐痛。戴沅不得不咬住唇,手脚已经近乎毫无知觉,挣扎只会把手腕和脚踝处的伤口磨得更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戴沅又开始喊霍佑青,这次他的声音变成尖叫,歇斯底里地喊霍佑青的名字,挣扎地要从行李箱出来,把行李箱都在地毯上挪动了几下,但也只是几下。   套房的隔音很好,一点声音都没漏出去。霍佑青慢条斯理地用遥控将电视声音调大,直到尖叫声停了。   霍佑青的眼神终于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行李箱里的戴沅的表情从假笑、愤怒,现在转为失神。他愣怔怔地望着前方,好半天才转动眼珠子对上走到跟前的霍佑青的脸。   霍佑青衣冠齐楚,周身清爽,他能闻到对方沐浴过后的香味,然他被汗臭味、臊味裹住全身。戴沅从没有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丢人过,比起愤怒,羞耻感更浓,尤其他一直想将眼前人勾引到手。   他闭上眼不想再看霍佑青的脸,可对方却不然让他如意,他手脚的绳子被剪开,紧接着他被拖进了浴室。   戴沅手脚还没回血,没有力气,被推进浴室时就直接跌倒在地。他还记得自己变湿的裤子,蜷缩起腿想躲一躲,但霍佑青已经蹲在他面前,还用力扣住他头发,逼迫他抬头。   “你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霍佑青声音很轻,“其实很简单,给你上课而已,好教会你以后别做恶事。”   他将淋浴打开,用淋浴头对着戴沅那张跟戴亦莘一模一样的脸冲。   冲到那张脸泛起红,脸的主人呛咳不已,他仁慈松开抓住戴沅头发的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将淋浴调成冷水,给人洗了个没有脱衣的澡。   戴沅没了痛苦的支撑,就彻底软倒在地,他贴着冰冷的瓷砖,双睫淋得湿漉,隔着水珠看霍佑青。   他盯着盯着竟笑出声,像个小朋友终于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原来你也是疯子,哈哈。”   霍佑青对此话,回了一个笑。   五分钟后,水声停了,霍佑青转身从浴室出去,再进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旗袍和假发。   他重新在戴沅身前蹲下,扯过毛巾堪称温柔地帮人擦了擦脸,“衣服脏了,换一套吧。”   他把旗袍和假发轻轻放在戴沅身上。   戴沅扫了眼身上的东西,旋即一双琥珀眼流转间竟透出媚意,“你要我扮女人?”   霍佑青温和地说:“不是我要你扮,是我尊重你的喜好。”顿了顿,“你现在也可以选择离开,我能帮你支付车费,戴小姐。”   那个时空他曾真心把戴沅当朋友,也曾在一瞬间心动过,不然怎么会有那个吻。   夜色太好,酒意过浓,不忍心拒绝,通通是借口。 第六十章   霍佑青丢下这段话, 就起身离开浴室。被留在浴室里的戴沅活动了下手脚,慢慢抬手抹了把脸,才看向身上的旗袍和假发。他意味不明地盯了好久一会, 手指将旗袍攥入手中。   滑面丝绸材质,领口的纽扣是玉兰花样式。   因为手脚被绑了很久,戴沅花了不少时间才将旗袍套在自己身上。套的时候,眉头一直是皱着的,等到把假发也安在自己脑袋上,他方扯了扯唇。   脚上的鞋自然是不配这身打扮,他便把两只鞋一甩,光着脚走出浴室。   他以为会迎来霍佑青讥笑的眼神, 或者恶毒的点评, 但什么都没有。房间窗户大开, 霍佑青坐在床上, 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香烟, 他根本没注意浴室的动静, 一双眼只是冷冷淡淡地望着远方, 偶尔吸口烟。   戴沅一眼就看出霍佑青不会抽烟, 他停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待听到霍佑青因为吸得过深而咳嗽时,才走过去。   他过来的动静引起霍佑青的注意, 只是这点注意很淡。霍佑青眉眼转旋瞥他一眼,目光就收了回去。   戴沅从小到大从没有被人忽视到这种地步,他不怒反笑,故意模仿女子, 扭着腰肢走到霍佑青身旁。他本也想在床边坐下,但还没落座, 就听到霍佑青冰冷的声音,“别坐我旁边。”   戴沅一顿,眼神瞥瞥脚下的地毯,顺势在地毯上坐下了。他坐的时候,还用手抚了下后腰到臀的衣料,仿佛怕走光一般。   这样一来,他就坐在了霍佑青的脚旁。   霍佑青还在吸烟,猩红的火光在房间里持续着亮着。戴沅仰着脸,“不会抽为什么还要抽?”   “没人天生会抽烟。”   戴沅其实没想过霍佑青会回答他问题,现在听到对方开口,下意识将背挺得更直,琥珀眼不断在霍佑青脸上、手来回打转。   他眼神闪了闪,又开口道:“你怎么不看看我?”   是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试探话语,可霍佑青真的望了过来。   霍佑青认真地对着戴沅的脸看了几眼,即使再漂亮的一张脸,但毕竟是男性,没有化妆,五官总是能显露出男人的硬朗,加上骨架子在那,是一种不伦不类的美。   看着这张脸,不可避免地想起另外一个人。戴亦莘也在他面前穿过女装,确切说是婚纱。当时他被戴亦莘吓坏了。   霍佑青在回忆中走了神,等回过神,他手里的香烟已经被戴沅抢走。戴沅抽烟的技术明显娴熟许多,他对着霍佑青咬过的烟嘴含住,烟雾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而睨霍佑青的眼神是明显的引诱和挑衅。   霍佑青眉头皱了起来,看戴沅的眼神迅速变成像看脏东西的眼神。戴沅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心头一哽,面上却是越发热烈的笑,纵使没化妆,也把脸衬得更美艳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贴近霍佑青,用身体去够对方的腿,还差两三厘米就能挨住的时候,霍佑青左腿往内一收避开了,眼里的情绪重新化为淡漠。   戴沅没气馁,他一只手夹着香烟,另外一只手撑着在床上,好用手背托着自己的下巴。   没等他开口,先听到霍佑青语气里带着点厌恶说:“你走吧。”   戴沅把自己的手伸到霍佑青面前,他手腕现在有很深的勒印,“我伤成这样,你就赶我走,是不是太过分了?”   霍佑青不说话。   戴沅也沉默了十几秒,然后他十分大胆地对着霍佑青吹了口烟雾。他是故意惹霍佑青生气,结果是成功了一半,霍佑青把他手里的烟抢走了,瞧手势似乎想在他面上印烟,但烟头在逼近他的脸时,又停了下来。   戴沅看着霍佑青的手指正捏着自己咬含过的地方,挑了下眉,“想烫我脸上吗?”   霍佑青冷冷看他,而戴沅心里涌出莫名的情绪,他迫切想在此刻做些什么,疼痛也好,他一把擒住霍佑青的手腕,直接往自己脸的方向一拉。   烟头印在了眼角偏下的位置,若不是霍佑青手指转移了下位置,烟头就会准确地烫进戴沅的眼珠子。   灼烧感从皮肤表层升起,通过反射弧传入神经中枢。其实很快就感应到了疼痛,可戴沅依旧紧紧扣着霍佑青的手腕。   “我很讨厌你对着我这张脸想我哥。”戴沅说。   原来他早发现霍佑青的走神原因。   霍佑青扯了下手腕,没扯动,不得不出声,“你要烫坏自己的脸,可以自己动手,别抓着我的手。”   戴沅闻言慢吞吞松开手,他一松手,霍佑青也彻底没了吸烟的念头,将已经灭了的烟丢进烟灰缸。   -   接下来的两三天,两个人奇异地平静共同待在一间套房里。这几天戴沅换洗的衣服都是旗袍,各色各样的,他还在衣柜里发现一双高跟鞋,鞋码小了,他勉强挤进去,没走几步实在觉得难受,又把鞋子甩掉,跑到落地镜去站着。   这几天霍佑青跟他说的话手指都能数得来,霍佑青没把他锁在房里,也没拿东西绑他,他甚至还可以用酒店里的电话联系外界。   他打电话的时候,霍佑青就坐在沙发上。   打完电话,戴沅主动交代,“我要联系人帮我跟学校请假,还有我家也要说一下,免得别人以为我被绑架。”   霍佑青好像偏了偏头,戴沅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自己,继续道:“你知道的,我家这么有钱,总要担心会不会有要钱不要命的绑匪。”   戴沅整日都待在酒店套房里,但霍佑青不会,他白日会出门,并不会告诉戴沅他去哪。   而戴沅这两三日其实被赶过几次了,上一次他都被推到门口,是他自己死活抓着门把不松手,才重新挤入房间里,语气里带着抱怨,“我身上伤还没好——行了,我晚上不偷偷睡床,可以了吧。”   这晚戴沅老实躺在沙发上,沙发睡起来并不舒服,他毫无睡意,便轻手轻脚坐起来,看在床上睡觉的人。   霍佑青睡觉实在安静,一点声都没有,也不换姿势,怎么躺下的,第二天就怎么醒来。   戴沅抬手摸上脸上的伤,前几日被烫伤的地方已经在愈合,大概是年龄轻,伤愈合得很快,但他故意没上药,这个伤口多半会留下终生的疤痕。   他摸着结痂的地方,手指微微用力,把痂片抠了下来。   虽然失眠,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想要霍佑青,跟他哥无关。   想通后,戴沅心情好了起来,他对着霍佑青的方向把指尖的痂片吹掉,心满意足地躺下。   父亲看重他哥也有好处,至少短时间内他哥没办法过来打断他的计划。现在陪在霍佑青身边的人是他。   翌日,戴沅坐在浴室里,用刮须刀刮自己的腿毛。刮了腿毛,身上的旗袍就更合适了。刮的时候,他想起霍佑青。   对方白得跟珍珠似的,他看过穿浴袍的霍佑青,露出的小腿干干净净,不像他。   想到这里,戴沅刮的动作加快,但他没想到霍佑青今天提前回来了,还第一时间进了盥洗室洗手。   霍佑青看到正在刮腿毛的戴沅,先是错愕,旋即像是看到变态一样,眼里尽是嫌恶,手也不洗了,甩手就走。   戴沅怔了两秒,大脑来不及想清楚,就丢下刮须刀追了上去。他在房门口追到霍佑青,猛地用身体挡住对方要开门的动作,“你别走!”   他耳根有些红。   霍佑青像是根本不愿意碰他,手收了回来,眼神极冷地看着他。   戴沅贴着冰冷的房门,替自己的行为解释,“我现在只有女人衣服穿,刮了腿毛总好看些。”   见霍佑青不说话,他语气莫名染上哀求,“你别走,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刮了。”   他才刮了一条腿。   这般的挽留得到讥讽的嘲笑,“扮女人扮上瘾了?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种话?你不愿意离开,没关系,这房间我让给你,我走就是。”   说完,霍佑青转身去收拾行李箱,不是关过戴沅的那个,是新的行李箱。   戴沅看着霍佑青收拾行李,唇瓣抖了抖,大步追了过去。   他强硬地抓住霍佑青收拾东西的手臂,“我不同意,霍佑青,你听到了吗?我不同意你走。你凭什么想怎么样对我就怎么样对我,上次的事是我做错了,可你也报复了回来,我有说什么吗?你让我穿女人的衣服,我也穿了,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对我这么冷漠?你自己说你不喜欢我哥的!”   “松手。”   “我不松,你自己必须跟我讲清楚,你到底——怎么看我。”后面四个字声音变轻,但手抓得很紧。他身上的伤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上次是他没防备,加上霍佑青有电棍,现在如果让他跟霍佑青打一架,肯定是他赢。   霍佑青转头看过来,眼神依旧是讥讽的,还有根本不像掩藏的恶意,“你是不是有被虐症?你别告诉我,我这样对你,你反而喜欢上我。”   “我……”戴沅讲了一个字又生生停下,他耳根的红就没消下去。   霍佑青注意到戴沅的耳朵,继续说:“你问我怎么看你,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你真的贱得没边了。你们家不仅出疯子,还一个比一个贱,我以为你在我面前尿了裤子,多少会有点羞耻心,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没有这东西。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教育你们兄弟俩。”   戴沅的眼睛瞪圆了,他像是没想到霍佑青会说这么恶毒的话,表情是明晃晃的错愕,面皮一红,还有难堪,十几秒后,眼圈红了。   然而一分钟后,他笑了起来,“尿裤子算什么,下次我还要尿,但是尿你身体里。”   挥过来的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   戴沅不闪不避,由着霍佑青打他,等发现再打下去牙齿可能要松,他才顶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手用力一拉霍佑青,把人拉得跟他一样跌坐在地。   “我不跟你撒谎了,我的确喜欢上你,我也愿意让你利用我。说吧,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戴沅的唇压在霍佑青耳旁,带着血腥味的气息肆意侵入对方鼻尖。 第六十一章   日暮时分染红渐变的夕阳从西笼罩, 窗前的淡色窗帘被风轻轻吹拂。戴沅侧眸盯着离他咫尺距离的冷玉脸庞,不由得将声音放得更轻,好让其听上去更有引诱力。   “你想我做什么?”   霍佑青没躲耳旁的热气, “我要你帮我,让戴亦莘爱上克里斯琴。”   戴沅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要求,顿了一下,才说:“你真的不喜欢我哥?”   下一秒他被推开,霍佑青一双眼波澜不惊,“我想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戴沅一时没有再开口,他默然盘算,半晌方道:“你说的克里斯琴是布伦特家族的那位吗?他跟我哥是同校。”   “嗯。”   “你的目的有了, 那你的计划呢?”   霍佑青说:“戴亦莘这次自作主张离开, 以你父亲的性格, 多半会将他重新关进去。如果没有, 我希望你能帮我将戴亦莘关进去, 然后让克里斯琴每天都进去陪他一小会。”   戴沅瞬间明白霍佑青的想法, 虽然提建议的人是霍佑青, 但他没忍住发出嗤笑, “这种救赎套路是不是太烂了——”眼神对上霍佑青投过来的目光,笑意立刻收敛起来,只是依旧摇头说, “如果这样就能让我哥爱上克里斯琴,我哥这辈子的爱人恐怕有十几位了,只是有趣的是职业都相同,全是心理医生。”   霍佑青皱了下眉, “你若不想帮就算了。”   “帮,当然帮, 你提的要求我怎么会不答应。不过你总该给我点奖励。”戴沅目光落在霍佑青的唇上,眼看要亲上,一根手指将他推开。   霍佑青手指沾上他脸上的血,再面不改色擦在他衣服上,“等你把事情办好了,再来向我要奖励。”   戴沅有些遗憾,但还是应了。   他答应时,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味。   另一边,霍佑青这段时间时空穿越异常频繁,几乎每睡一觉就会到另外一个时空。   二十七岁时空,戴亦莘仿佛忘记了那天在客厅发生的事情,他没提及自己后悔等言,龚琅也没有再上过门。   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和平共处,戴亦莘又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变回了二十岁的戴亦莘,他不再频繁地主动挑起话题,甚至可以说他不怎么张口说话了,而霍佑青向来不愿意跟他说话,因此明明是一个屋檐下住了两个人,却像是独居一般。   霍佑青有时候从书房出来,能看到戴亦莘坐在沙发上,他似乎在发呆,什么都不做,只坐在那里,目光直直的,直到霍佑青的脚步声引起他注意,他才将目光转过来,然后问一句——   “要喝……吗?”   这个“……”可以替换成他每天做的不同软饮。   被拒绝后,他脸上也不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目送着霍佑青回到书房,或者去其他房间。   戴亦莘这个状态不可谓不诡异,因此霍佑青越发决定加快在十八岁时空那边的进程。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层缘由。   霍佑青难耐地抬手擦了下额上的细汗,却发现手心也是湿的。明明是秋末的季节,却出了这么多汗。他拧起眉,狠推了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体,“我要去洗澡。”   戴亦莘脸还埋在他脖颈间,闻言慢慢抬起头,“我抱你去。”   “不用。”霍佑青烦躁地扭开脸,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戴亦莘的脸,事实上戴亦莘此时看起来颇为美丽。苍白皮囊如他一般也挂上汗,尤其是脖子纹身那一块。   纹身染上汗珠,竟显得愈发鲜活,像是才纹上去。   戴亦莘没有强求,堪称温驯地让开,随后看着霍佑青走进浴室。等霍佑青出来,床单已经换过,但他还是不悦道:“你怎么还不走?”   戴亦莘问:“今晚我能睡这吗?”   “不能。”   两个冷冰冰的字打发了戴亦莘,他目光在刚刚在与自己耳鬓厮磨过不久的人身上停留许久,终究是垂下眸离开房间。   霍佑青不是重欲之人,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早就熟悉戴亦莘了,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尽快加快进程的原因。   他不想让自己在这种畸形的欲望中堕落下去,没有爱,只有身体快感的亲密无间毫无意义。   催动他加快脚步的决心在十八岁时空时他竟然做梦梦见了自己跟戴亦莘做那种事达到了顶峰。   他是万万忍不下去了。   -   戴沅办事很快,没几日时间,霍佑青就看到一段视频。视频里的戴亦莘被关进了他去过的那间房间。   红外摄像头下,戴亦莘从推进房间,就近乎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霍佑青看视频的时候,戴沅就坐在旁边,他不看屏幕,只目光灼灼锁在霍佑青脸上,等人看完了,开口说:“心疼吗?”   霍佑青没有说话,只瞥了眼戴沅一眼,继而把平板塞回戴沅手里,“克里斯琴呢?你联系他了吗?”   戴沅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反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我哥经历了什么吗?”   他将视频重新点开,“虽然监控拍得不完全清楚,但你应该能看清他身上的伤吧。这次我哥可是把我父亲气坏了,我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   霍佑青打断戴沅要继续要说的话,“你不用试探了。”   戴沅顿了顿,关掉视频,“我也是担心你后悔,所以想多问问,毕竟开弓的箭可没有回头路。”   霍佑青当然知道,但他早就下定决心,早就在他二十岁那年就下定决心摆脱掉戴亦莘。   现在机会重新放入他手里,他为什么不把握住呢?况且克里斯琴喜欢戴亦莘,有他在戴亦莘身边只会更好。   他不像戴亦莘,他不会后悔。   又过两日,霍佑青拿到了实时监控。监控里的克里斯琴走进了那间房间,他戴着特殊眼镜,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霍佑青看着克里斯琴走到戴亦莘身边,饶是他,都能看出画面中人的雀跃,克里斯琴半跪下去,触碰戴亦莘的手在发抖,声音也从监控画面里清晰传来。   克里斯琴颤着声叫戴亦莘的英文名,里面有着藏不住的心疼,以及兴奋。   克里斯琴喜欢戴亦莘很久了,他从入校开始就对戴亦莘一见钟情,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戴亦莘都看不到他。   明明他参加一切戴亦莘会参加的社团、比赛,公开课他甚至大着胆子坐在戴亦莘的附近,整整两年,风雨不断,但戴亦莘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接触自己的心上人,心跳得飞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想起自己带进来的水,当即就要温柔地喂戴亦莘喝,边拧开瓶盖,边张嘴言:“你是不是渴了?我喂你喝点水。”   他想把瓶口递到戴亦莘的唇边,但发现这样递过去,会打湿戴亦莘的衣服,就想把人扶起来。   但还没碰到戴亦莘,就被用力推开。   哐当一声,是水瓶倒在地上的声音。   克里斯琴来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戴亦莘没那么容易接纳自己,所以并不气馁,甩了甩被推疼的手臂,他准备默默地守在戴亦莘身边。   他相信只要他陪伴的时间更久,戴亦莘一定会被他打动。   独自一个人待在毫无灯光的房间,不知时间流逝,是极恐怖的折磨,而他可以陪着戴亦莘,让戴亦莘知道还有他,他在身边。   想到这里,克里斯琴打量了下房间,虽然他戴的眼镜能看清房间,但真的处于这种环境中,连他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间房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他能听清戴亦莘的呼吸声。他稍微一动,就能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声音在这种时候竟显得刺耳而惊悚。   不知过了多久,克里斯琴带进来的手表闪了闪,他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便小声跟戴亦莘说了几句话,说自己明天再过来。   他把带来的东西又带了出去,不是他不想留,是带他过来的人不允许。   第二天,克里斯琴像昨日同样的时间进入房间,他发现戴亦莘还躺在昨天那个位置,十分心疼,立刻就轻步走过去,“你还好吗?”   见人紧阖双眸,他大胆地碰了碰戴亦莘的额头,触手极烫,“你生病了!我……我没带药过来,等等,我去找人!”   克里斯琴起身去到门口,可是刚刚放他进来的门已经关上,无论他怎么拍,怎么呼喊,那个门都纹丝不动,没人来开门。克里斯琴焦急地来回踱步,他身上的电子产品都被收走,除了手表和眼镜,根本联系不到外界。   他突然意识到这间房间有浴室,便连忙冲进去。他从洗手台下的柜子里取了干净毛巾,用冷水打湿,拧到不滴水的状态,急忙忙回到戴亦莘旁,准备用毛巾给人冷敷额头。   只是毛巾还没搭上去,他的手臂就被扣住。抓住他手臂的手很用力,用力到他觉得自己的桡尺骨会断。   克里斯琴吃疼地吸气,但还勉力安抚戴亦莘,“你别怕,我只是想给你冷敷,我不会做什么的。”见人还不松手,他把声音放得更温柔,声线还有些抖,“我是克里斯琴,和你读一个大学,也许你不知道,但我已经注意你整整两年了。”   他情难自制将他和戴亦莘的过往、他做过的那些痴情事都说出来,说的时候他忍不住红了脸,这是他首次在正主面前坦白自己的心意,若搁在平时,他是不敢说的。   但今天戴亦莘看他的眼神仿佛没有以往的冷漠。   他的话好像奏效了,戴亦莘松开了手,还重新闭上眼。克里斯琴以为这是默许,呼吸都停顿一瞬,然后拿着毛巾想继续给戴亦莘冷敷。   毛巾刚挨上额头,就被一只手抓下,用力丢掷到一旁。   克里斯琴有些受伤,但依旧不放弃,他起身去捡毛巾,洗干净,再拿过来。戴亦莘丢多少次,他就去减多少加一次,他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也彰显自己对戴亦莘的爱。   无论戴亦莘怎么伤他的心,他都不会放弃。   唯一可惜的是到了他该离开的时间,他的毛巾都没有成功敷上戴亦莘的额头。   一出去,克里斯琴就抗议地说:“他生病了,烧得很厉害,你们应该带他去医院。”   面前这个跟他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露出为难的表情,“不是我们不带我哥去医院,是他自己不愿意去,但你放心,他的饭菜里会放退烧药,你知道他失恋了,心情不好,你要多担待啊。”   克里斯琴点点头,但还是说:“明天我会劝劝他,那个狠心拒绝他的人是谁?那个人知道他的情况吗?”   戴沅眸底幽深,“知道,但正如你说,那个人非常狠心,所以我想只有你能帮我哥了。”   克里斯琴压下心头的开心,攻击起自己心上人的心上人,“真是太狠心了,我希望你哥能尽快走出这段折磨人的感情。”   “我也希望。”戴沅说。   克里斯琴一日来的时间比一日长,戴亦莘的烧反反复复,好不容易降下去,没多久又会升上来,糟糕的是他还不能近戴亦莘的身。戴亦莘根本不允许他碰。   而克里斯琴心里也有对这间房间的烦闷感,他不知道戴亦莘怎么能忍受在这间房呆那么久,他现在一踏入房间,就有一种窒息感,窒息感随着时间而延长。   他调整了下呼吸频率,强迫自己坐下去,而这时他听到另外的声音,好像是戴亦莘发出的。   他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天,还从没有听到戴亦莘说过话。他当即兴奋起来,小心翼翼凑近,“你说什么?”   听了许久,发现戴亦莘说的是中文。   他中文不太好,只能分辨出那是两个音完全相同的字,但不明白意思。一开始他以为戴亦莘是要水,把水拿过去却被打翻,忽然明白过来戴亦莘多半是在叫那个人的名字。   克里斯琴既心疼又愤怒,迅速说起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比如他叫名字的那个人早就知道他在这里,但那个人根本不关心他。   他说了许多话,忽然发现戴亦莘睁开了眼。   那双眼在红外摄像头下似乎有了水光,又好像没有。而克里斯琴却被这一眼迷住,这段时间戴亦莘瘦了许多,但这种瘦弱的美也很惊人,往常他看戴亦莘,对方永远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从没有露出一丝孱弱模样。   像是被诱惑一般,克里斯琴慢慢俯身下去。 第六十二章   黑暗中倏然探出一只手, 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树根,克里斯琴还没从意乱情迷的情况中清醒过来——事实上,他连戴亦莘的衣角都没碰到, 就被一只手狠扣住肩膀。   瞬间涌上来的疼痛让克里斯琴以为自己碰到不是人手,是无情的金属手,或者更为体贴的形容是怪物的手。   而疼痛远不止如此,克里斯琴下一秒就被狠砸在地上,引发晕眩,他瞳孔短时间扩张到生理极限,因为恐惧。   方才还在他面前显得可怜又可爱的青年露出凶恶的本相,对他发出死亡威胁。克里斯琴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也许会死, 于是想发出呼叫, 可才发出短促声, 他就被抓着衣领提起。   戴亦莘拳头瞄准的是他的嘴, 两拳下来, 二十八颗牙齿在口腔里岌岌可危, 克里斯琴下半张全是血, 他终于哭叫出声, 口里混着口水和血求饶。   脸上的眼镜已经被打飞,所以他已经看不清戴亦莘的表情。他本来就有轻微的夜盲症,但也许没看到反而是件好事, 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戴亦莘的眼神而吓得大小便失禁。   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提着衣领的手松开,转而掐住他的脖子,克里斯琴无力地蹬着腿, 如误入沼泽地的猎物。氧气不断流逝,胸腔闷憋到要炸掉, 终于有光线从门口透进来。   最先冲进来的人是戴沅,他皱着眉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个布伦特家族的人还真会给他找麻烦,愚蠢又弱鸡。   他大步上前,一边叫着戴亦莘的名字,一边抬手用手肘狠撞戴亦莘掐人脖子的手臂。   戴沅用的力度很大,可戴亦莘还没松手。他眉头拧得更紧,改撞为扣。他用力地扣住戴亦莘的手臂,手骨带着肌肉一起使劲,“哥,松手!你想杀了他吗?”   戴亦莘侧脸,森然目光从高眉下探出。凭借门外照进来的光,戴沅看清了戴亦莘的神情,张嘴想说什么,拳头转而落在他身上。   虽然都练过散打,但戴沅清楚自己打不过戴亦莘,但被一拳砸到的时候,不服气的情绪还是从心脏蔓延开,布满全身。他撕下平时伪装,不要命一般跟戴亦莘动起手。   从死亡线被拉回来的克里斯琴后知后觉发现不远处的血腥场景,他软着手脚爬起来,头也不敢回地跑了。   戴沅因为跑出去的人分了下神,下一刻就被一脚狠踹撞到墙壁,腹腔连着胸腔,成片的灼烧感,他猛咳吐出一口血。   意识到戴亦莘这时真的会杀人,戴沅一咬牙,叫动保镖,“还像死人一样站着做什么?抓住他啊!”   也不知道戴亦莘一个病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都差点都没能拦住。戴沅死死盯着被还在反抗、用极恶凶悍眼神望着自己的戴亦莘,寒着声音下令,“卸掉他两条胳膊。”   听到这样的指令,保镖迟疑了一会,若是戴父下的指令,他们定会照办,但现在是小戴先生提的。   戴沅见保镖不动,气急败坏地狠踹离他最近的保镖,“我使唤不动你们吗?动手!”   随着声音落下,卸骨的咔嚓声紧跟其后。   戴沅听到卸骨声,眼珠子转也不转地凝视戴亦莘,凝视那个被卸掉手臂,又被几个人用手肘压背、膝盖压制腿部的青年。   戴亦莘现在很狼狈,他苍白的脸上溅上了克里斯琴和戴沅的血,两只手的指骨都褪去皮,露出鲜红的血。可一双眼依旧似狼似蛇,仿佛要将面前之人诛戮。   戴沅对上这样的眼神,面上皮肤控制不住抖动,是皮下肌肉因极度的愤怒而引起的现象。   他不明白戴亦莘到了此时此刻怎么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笑声从戴沅口中流泻出,“我可是好心进来救人,哥,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啊,难道是因为你那个同学?哥,不是我要他来的,是——那一位,你知道是谁,他跟我说他很烦你,但又觉得你这样子可怜,所以才拜托你同学来看你。”   他蹲下身,目光俯视,“我可怜的哥哥,你被心爱之人抛弃了。”戴沅几乎用夸张的舞台剧口吻说出这句话,眼里是昭然的恶意,“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也不忍心你长痛,哥,他这段时间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住在一间房,躺在一张床,疯狂地……”   话没说完,戴亦莘就往他这边扑过来,但保镖反应也很快,迅速将人重新压回去。压回去的时候,似乎有二次骨折的声音响起。   戴沅并不在乎这个,他快意地大笑,又摸上自己的眼角,满意地抚摸那里的小疤痕。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不妨再多说一点。”戴沅将声音压低,低到无法被监控收入的程度,“他现在正看着这里,亲眼看着你被这样对待,我也告诉过他,你曾在这间房间经历了什么,而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第六十三章   戴沅的话刚说完, 戴亦莘目光遽然看向角落上方的监控,那瞬间,监控另一头的霍佑青仿佛正面对面与戴亦莘直视。   明明监控并没有完全将人的微表情摄入其中, 但镜头似乎还是能将戴亦莘的情绪完全展明。   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哀恸,相反的是戴亦莘对着镜头露出一抹小心翼翼的笑,然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子不好看,会吓到霍佑青,想把脸上的血擦掉。   可他两只手臂都被卸掉,又被人压着,竟用地板笨拙地去蹭掉自己脸上的血迹。   霍佑青看着这一幕,手里的平板不慎砸落在地毯上。他没有去捡, 而是身体略微僵硬地坐在沙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 他将平板关了, 起身去了洗手间, 用冷水冲了冲脸。   戴亦莘到底在固执什么?   哪怕他知道了小时候两人的交际, 也不明白戴亦莘的想法, 不明白戴亦莘为什么可以仅凭童年为数不多的交际就从此记住一个人, 甚而在后面更为漫长的岁月里付出所谓的爱意。   霍佑青抬起头, 看着镜中脸庞湿漉漉的自己,一时之间觉得陌生。他看出自己眉眼间的暴戾愤怒以及惧怕,这是原来的霍佑青绝不会有的。   但很快他抹了把脸, 走出洗手间。   他拨打电话给戴沅,那边过了一会才接上。接电话的时候戴沅发出一声吸气声,仿佛正在上药。   “哥哥,我要疼死了。”他在电话那头撒娇。   霍佑青没理, 只问:“克里斯琴送去医院了吗?”   “你怎么一上来就关心他啊?他又死不了。”戴沅嘟喃抱怨。   “你也死不了。”   一句话怼回去,戴沅顿了下, 才继续说:“哥哥你真的很狠心,放心,人已经送去医院,他也不会、不敢跑出去乱说什么。”忽地话锋一转,“你不担心我,担不担心我哥?”   霍佑青连迟疑的时间都没有,“我为什么要担心他?”   戴沅又笑,“我开了扩音,他能听得到,你要不要改一下答案?至少哄哄他?”那边有脚步声响起,霍佑青听到几句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戴沅在跟其他人说话。   没一会,戴沅的声音重新回来,“哥哥。”   “你无聊够了吗?”霍佑青冷冰冰地问。   戴沅反驳,语气还委屈,“我哪里是无聊,我都是为了哥哥你才这样做的啊,不是你说你特别讨厌我哥,觉得我哥让你感到恶心吗?现在跟他说开不好吗?”   电话那头真的传来戴亦莘的声音,很短、很轻、很含糊的一声佑佑。那一声后就彻底消音。   霍佑青抿了下唇,没有管那个声音,只对戴沅说:“你处理好。”   说完,他挂断电话。   这一夜戴沅没有回来,霍佑青也没有再拨打电话过去。他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才睡着,他想大概是因为今天目睹了暴力血腥场景的缘故,寻常人都会被吓到。   这一夜始终睡得不安稳,半夜惊醒,他意料之中发现自己穿到二十七岁时空,刚想起床去喝杯水,就瞥到床边的黑影。   几乎是立刻,他就坐了起来,借着月光看清黑影的面貌后,他勉强压下点恐惧,但心里浮出旁的情绪,他察觉到诡异。   “你半夜不睡觉站我床边做什么?”说到一半,霍佑青想起自己锁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他明明反锁房门,就算有钥匙也打不开,如果戴亦莘要卸门锁,定会将他吵醒。   戴亦莘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但眉眼浓烈,“翻窗。”   听到这个回答,霍佑青不由感到愕然。这两天有些闷,所以他一直是半开着阳台睡觉,而房间的阳台跟客厅的阳台并不是打通的,中间至少有两、三个空调机位。而这套房间在三十多层,一旦摔下去必死无疑。   “你疯了吗?”霍佑青语气忍不住变得更差,“你要自杀别在我面前自杀!”   戴亦莘弯下腰,他很仔细地盯着霍佑青看,“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霍佑青忍着没躲,他眯了下眼,意识到戴亦莘脑海里肯定又多了些记忆,便故意露出点笑意,“当然不会。”   面前的戴亦莘不是十八岁时空那个,他也不会像二十岁的戴亦莘那样露出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他听到这话戳心肺的话,也笑,轻轻柔柔的笑,“那就好。”   霍佑青忽然有些估不准戴亦莘的想法,他觉得之前半死不活、沉默寡言的戴亦莘显然更好懂。   因为猜不到想法,便没有随意出声,在无声对视,发现戴亦莘的脸离他越来越近,才冷着脸说:“出去。”   手却被握住,戴亦莘强行把他不知何时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佑佑,你在怕什么?我不会伤害你的。”   本来霍佑青还可以尽量心平气和地跟戴亦莘说话,现在是彻底不能了。他用力想抽回手,没抽回后,心里怒气一步步增大,“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不会伤害我?你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不是伤害?!”   戴亦莘眼睛眨都不眨,“那是原先,我现在改了。”他露出深思的表情,“你在介意龚琅他们?龚琅上次下跪的照片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仇问斐他现在已经被吊销了执医证。啊,那个摄影师海德,他现在工作室倒闭了,佑佑,你还介意什么?”   戴亦莘不提海德,霍佑青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他曾在那位摄影师手底下打过短工,没多久就离职了。他记得戴亦莘跟海德还是师兄弟。   戴亦莘见霍佑青不说话,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包容和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个孩子,“还有哪些人不喜欢?我父亲吗?”   霍佑青回过神,斩钉截铁回了一个字,“你。”   紧接着,继续说:“我最不喜欢的人、最介意的人是你,戴亦莘,你没有发现吗?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你带来的,如果不是你,我的舅舅舅妈也许根本不会死,至少我可以接到那通电话,当时是你不让我接。”   他停了停,想压一压变得混乱的呼吸声,可他发现他做不到,情绪在这个深夜忽然就崩溃了。   “你为什么要爱我?”他问戴亦莘,“我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你偏偏要选中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去爱那些喜欢你的人?”   霍佑青很久没在戴亦莘面前哭过了,他觉得哭太过软弱。但人在情绪处,偏生是忍不住的。霍佑青有些狼狈地擦了擦脸,语气愈发咬牙切齿,“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换一个清净?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摆脱你?戴亦莘,你告诉我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满意?”   他余光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戴亦莘握着,不顾疼痛,非要用力抽回来,丹凤眼蒙着水雾,倔强且愤怒。   戴亦莘想帮霍佑青擦眼泪,但手被打掉。他好像流露出点难过,但又仿佛没有。面对霍佑青的崩溃、歇斯底里,他声音轻轻地说:“我做不到。”   “佑佑,我做不到不爱你,我也决不可能接受别人,也不允许别人在你身边。”戴亦莘停了一下,提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建议,“要不佑佑你把我杀了吧?肉用来做肉酱,饿的时候可以吃,骨头放进花盆里,血就用来浇花,这样我能一辈子陪着你。你别怕有人发现,没人会发现的。”   他看到霍佑青逐渐变白的脸,忽地勾了下唇,“真被我吓着了啊,跟你开玩笑的。”说着,还凑近碰了碰霍佑青的唇。 第六十四章   碰触他的唇瓣很冷, 离得过近,都能看清对方过长的眼睫,像水底悠悠晃晃的水草, 水藏着月光,隐着危险。   霍佑青眼眶盈着的泪水遽然滑落,他很用力地擦了擦唇,又深深地抿唇,手指向脸颊一摩挲,将泪痕抹去。   戴亦莘的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的无望,也许他才是科学课上琥珀里的蝴蝶。   再怎么挣扎,最终的结局也是被困在琥珀里, 变成被人观赏把玩的看似栩栩如生的标本。   霍佑青扭开脸, 将面容完全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 “你做不到, 那就由我来。如果摆脱不了你, 我会选择结束我自己的生命。”   像是猜到戴亦莘要说什么, 他又将脸转回来, “回到十八岁那年, 结束我的生命,你阻止不了我。”   他早就想过死亡,可表哥已经失去了舅舅和舅妈, 如果他也不在了,表哥会怎么样呢?   但如果回到十八岁再结束生命,提前为跟戴亦莘纠缠的九年划上句号,一切也许将大不一样。   十八岁那年, 舅舅和舅妈没有遭遇车祸,表哥也不需要独挑大梁。他们会为了他的死难过, 但他们还有彼此。   戴亦莘眉眼微动,像是不理解霍佑青的话,或者说他不明白霍佑青的选择,他低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问我为什么?”霍佑青讽刺地笑了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戴亦莘,“你有心理疾病,所以你永远不懂我的想法。因为你爱我,所以我身边不能有其他人,也许我还要觉得你宽容,至少你留下表哥在我身边,但我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你,我表哥交的女朋友是不是你的人?”   戴亦莘没有否认,他垂下眸,握住霍佑青刚擦过眼泪的手,使手指贴住自己苍白无血的脸颊。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动物,而霍佑青是饲养动物的主人,指腹在冰凉的皮囊上游离,一恍惚像是在摸一条蛇。   霍佑青刚想将手抽回来,就听到戴亦莘说:“我知道错了,我也后悔了,可我……”他顿了顿,“时常控制不住我自己。”   眼眸抬起,偏淡的眼珠窝在乌黑水草中,像极了光艳诡丽的琥珀。   “你总是离开我,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我很嫉妒他们,嫉妒他们能得到你的笑容和宽容。”   那年他在机场没等到霍佑青回来,被带回去的时候他很想霍佑青,困在一个连翻身都难以做到的笼子里整整七日,一字一句向父亲阐述自己罪恶的时候,他也很想霍佑青。   他想要霍佑青。   这个念头在日以继夜的思念中越发坚定。   无论如何,也要让霍佑青待在自己身边。至于玫瑰旁边烦人的蜜蜂,都应该被赶走。   戴亦莘看着面容情绪毫无波动的霍佑青,忽然想起自己和霍佑青在M国刚见面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有两段记忆,其中一段越来越模糊。但他现在还能隐隐约约记起那时候的霍佑青没有这么排斥自己。   他记得他曾故意受过伤,那时候霍佑青眼里是真的有过担心。可如今什么都没有。   戴亦莘主动松开了霍佑青的手,眼珠在此刻竟显得有些猩红,“你如果敢自杀,我一定会让有些人下去陪你。”   霍佑青果真露出生气情绪,他不等霍佑青开口,手指亲昵地按了下对方温热的唇瓣,“别急着生气,我只是不想你死。九年前的我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佑佑,如果我放过你,你对他好些行吗?至少让他能跟你当朋友。”   霍佑青愣怔了会才反应过来戴亦莘说了什么,不过他并没有感到解脱,只觉得戴亦莘又在骗他。   戴亦莘已经把手指收了回去,还从床边站起,他的目光一直在停留在霍佑青的脸上,像是想再多看几眼,怕以后再也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朝门口走去,只是没走到门口,又快速转回来。他一把将霍佑青擒入怀里,捕捉住对方口舌。霍佑青气怒之下,浑身发抖却是无力。   两分钟后,他闭上眼,没忍住的泪意让眼角滑落眼泪。晶莹泪珠被戴亦莘意外吃进口里,他顿了下,抱着霍佑青的手总算松开些力度。   等霍佑青重新睁开眼,房里已经没有戴亦莘的身影。他没有把戴亦莘的话当回事,胡乱地用手背擦了唇,就翻过身继续睡觉。   第二日,戴亦莘不见了。   一开始霍佑青并不以为意,等到表哥上门,既欢喜又奇怪地问他为什么戴亦莘不在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戴亦莘已经整整消失一周。 第六十五章   一周, 不过是七天,满打满算也才168个小时,10080分钟, 604800秒。对于霍佑青来说604800秒没有见到戴亦莘,是他的幸运,但他却怕对方躲在暗处谋划什么。   他和戴亦莘纠缠了整整九年,尤其是国内龚琅生日宴那晚重逢之后,他没有一日能真正地甩下戴亦莘。   戴亦莘偶尔的消失就像蛰伏的蛇,总有一天会扑出来,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于是霍佑青轻描淡写地回:“谁知道呢。”   表哥有些放心不下,在客厅来回踱步, 又走到客房, 发现戴亦莘连衣物都没收走, 愤恨地长叹气, 又道:“要不搬家吧。”   “搬去哪, 他找不到?”   表哥无言以对, 但他心里其实有话想问霍佑青, 比如霍佑青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任由人住进来。   可上次谈话并没谈出个结果,表弟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 他就算想问,霍佑青也不一定跟他说真话。   他忍不住想这两个人能相安无事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久,是不是代表霍佑青心里也是在意戴亦莘的呢?   如果霍佑青知道表哥在想什么,估计会自舅舅和舅妈离世后第一次跟表哥翻脸。   霍佑青没把二十七岁时空戴亦莘消失的事当一回事, 因为十八岁时空的事情在他现在看来更为麻烦。   克里斯琴并没有成功,十八岁时空的戴亦莘对克里斯琴排斥得很明显, 这个排斥大概不是针对克里斯琴,而是面向所有人,霍佑青不准备再拿人去试。   正想着事,一张脸的猛然凑近让霍佑青蹙眉,他有些不悦地瞪着戴沅,对方眼角的疤已经退化成一颗痣,淡淡的红色,像是天生长出来的。   “发什么呆?难道在想我哥?”在十八岁的时空,戴沅这几日又凑到了酒店,虽然他不像之前一样二十四小时待在这里,但时间也不短。   他见霍佑青不说话,接着说:“我哥的手臂已经接好了,你不用担心。”   这样的话得到极冷的一瞥,戴沅眼珠子轻轻一转,他刚刚说的话自然是试探,试探的结果嘛,他不是很满意。   他看看霍佑青,手刚想抱住霍佑青的手臂,对方先一步站了起来,“戴亦莘的病例你能拿到手吗?”   戴沅顺着霍佑青的动作抬起眼眸,“拿不到。”   他答得快,让霍佑青都回头看他一眼。   戴沅面对审视,无奈地摊手,“真拿不到,我哥的病例都在我父亲的保险箱里,虹膜解锁加数字密码解锁。”   “为什么要放保险箱?”霍佑青问。   戴沅答:“大概是怕人知道他生的儿子是疯子吧。”   他说完在想霍佑青会不会问他的病例,可惜的是霍佑青对他毫无兴趣,知道拿不到病例后,就把眼神从他脸上收走了。   病例拿不到手,留在M国似乎没有意义了,可霍佑青不大乐意就这样回国,他知道自己不该急,可他真的太想把他和戴亦莘的事情解决干净。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见戴亦莘一面。   这个要求戴沅能做到。   见面的地点是那间黑黢黢的房间,戴亦莘的禁闭还没结束,听戴沅的意思是要等戴父回来,而戴父去了其他国家,归期不定。   跟以往监控里看的不一样,戴亦莘这回没有躺在地上,他缩在墙角,原来身材那么高大的人缩成一团,也就那么点。   霍佑青停在房门口,没有直接进去,旁边的戴沅端着平板,不催促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霍佑青终于开口让戴沅开门。   戴沅开门前深深地看了霍佑青一眼,“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进去,我哥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霍佑青听出点弦外之音,“你有办法?”   “有啊,你跟我在一起,自然而然甩掉我哥了。”戴沅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的背面敲了敲,“我们可以去Y国,那里十六岁就能结婚。”   戴沅说完,笑眯眯看向霍佑青,但却发现对方看都没看他,目光只盯着门。   这样的建议直接被无视了,霍佑青又说了一遍:“开门。”   进房间的只有霍佑青,他拒绝了戴沅陪他进去。戴着夜视眼镜,一步步走向墙角,他能看到窝在角落的一团,离得够近后,戴亦莘终于有了反应。   他猛然抬起头,其实房间里真的很暗,一点光都没有。霍佑青觉得如果是他待在这间房间,不出三日他就会崩溃,而戴亦莘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看到最长的记录超过了一个月。   戴亦莘仿佛认出了他,他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像一只野兽向他扑过来,却没把他抱住,生生在跟前停住脚步。他听到戴亦莘略微粗重的呼吸。   手指被轻轻碰了下,戴亦莘对着他垂下头。   “不要来这里。”戴亦莘说。   霍佑青没想到对方要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才挤出一句话,语气冷冰冰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戴亦莘莫名停了一下,他的声音哑哑的,像是病一直没好,“闻得出。”   闻得出?   狗鼻子吗?   再说他在M国用的是酒店的沐浴乳,他能闻得出什么?   霍佑青以为戴亦莘会问他克里斯琴的事,或者问一问监控的事,再不济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戴亦莘什么都不问。他只是一直盯着他,哪怕这种暗黑的屋子里,恐怕连轮廓都难以看清。   戴亦莘不问,霍佑青便决定自我坦白,他跟戴亦莘说克里斯琴是他让戴沅找来的,他希望戴亦莘能跟克里斯琴在一块。   戴亦莘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霍佑青问他什么想法,他才说:“我不想。”   霍佑青现在也没想法让他跟克里斯琴在一起了,克里斯琴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对戴亦莘的感情估计只有害怕。   他想了想,开口说:“我本来以为我能接受你待在我身边,但我后来想清楚了,我无法接受。你二话不说,就对龚琅和仇问斐出手,如果你继续待在我身边,我身边还能有同学和朋友吗?   还有,你们家不是正常的家庭,戴亦莘,你知道你自己生病了,而且你没有治好,你上次差点杀了克里斯琴,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跟你这样的病人待在一起,短时间也许还好,长时间我会觉得自己跟溺水了一样。   戴亦莘,你放过我吧,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应该尊重我。”   夜视眼镜下,戴亦莘显得有些呆愣,他直直地站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像是反应不过来霍佑青的话。一瞬间,霍佑青也觉得自己心狠,毕竟戴亦莘现在还处于被罚的状态。   可转念又一想,戴亦莘身上的悲剧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他要虐待戴亦莘,也不是他逼着戴亦莘爱自己。   如果说诛心之言,可以让戴亦莘放弃,他不介意再多说一些。   半天没等到戴亦莘的回答,霍佑青闭了下眼,他声音很轻,“你知道吗?第一次在我舅舅家看到你的那天,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一直强迫我留在你身边,哪怕我舅舅、舅妈死了,你也不愿意放过我。   我的那些同学朋友,也被你一个个从我身边弄走。你做的决绝,我的同学朋友都很喜欢你,他们可以因为你逼着我下跪道歉。   你认为当所有人都厌恶我,那我身边就只有你了。哪怕一个便利店的服务生,一旦我跟那个人多聊几句,你都无法容忍,你会想办法让那个人消失。   好几年的时候,我睁开眼闭上眼,面前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我后来也生病了,但你并不在乎,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不在乎我的心情,不在乎我的人生,你在乎只是我留在你身边,好满足你的欲望。   在那个梦里,我彻底被你毁了。因为这个梦,所以我一度想改变你,可龚琅和仇问斐的事让我意识到你根本改变不了。戴亦莘,我不想像你一样也生病。”   戴亦莘唇瓣动了动,可还是不张嘴。霍佑青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意识到他的话无法劝动戴亦莘,便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   带着怒气,直接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后,他仿佛听到戴亦莘在喊他。   不,不是仿佛,是真的听到了。   但那又如何。   霍佑青停都没有停一下,只冷着声音说:“如果你是想说那只是梦,或者说什么你还是想跟我在一起,就不用张嘴了。”   “佑佑,我不会不在乎你。”   这是那天十八岁时空的戴亦莘在霍佑青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走出房间,戴沅就在门口,他显然是监控了里面的动静,霍佑青一出来,他就问:“在你的梦里,我做了什么?”   霍佑青今天终于正眼看他,说的话却是,“你自杀了。”   戴沅挑了下眉,露出一抹笑,“好酷。”   神经病。   -   而这时的霍佑青还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神经病,疯的一点也不比自杀的戴沅轻。   二十七岁时空,在戴亦莘消失一个月之后,表哥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看财经新闻。   霍佑青一边说没有,一边打开电脑,推送的头条新闻就是关于某个上市集团的人事变动,他在戴亦莘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是戴亦莘的集团。   现在集团的负责人换人了。 第六十六章   霍佑青想了好一会才从记忆里翻出新负责人的人名, 他曾在戴亦莘身边见过这个人,印象中这个人能力挺强。   因为是知道的人,霍佑青便没有想太多。这种人员更换很有可能是明面上的, 真正的持股份最多者还是戴亦莘。   总之霍佑青不信戴亦莘会将好不容易攥进手里的东西拱手让人,可一周后,一位律师带着自己的两个助理上门了。   对方礼貌地自我介绍完后,将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茶几上,“霍先生,这是财产转让书。”   律师用平缓的语气开始说文件所列的财产,整整三分钟都没有说完,霍佑青先听得不耐烦了, 他用手压了压文件, “严律师, 很抱歉我打断您说的话, 我想问一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严律师面上没有丝毫被打断对话的恼怒, “这是戴先生赠与您的财产明细。”   人不出现, 改用钱砸了。   霍佑青松开手, 一时之间觉得索然无味, 他没什么表情等严律师终于将漫长的财产明细说完后,吐出一句话,“我不会签字的。”   严律师点点头, 像是猜到反应,“那我过一周再来,希望霍先生不要觉得我烦。”   严律师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过了一周又来了, 这次他没有念财产明细,端着霍佑青泡的咖啡浅浅抿一口, 露出笑容,“霍先生您泡咖啡的手艺很好。”   霍佑青看看对方,没说什么,陪着人把一杯咖啡喝完后,将人送出去。第三周,严律师又来了,若是霍佑青不开门,他就和他的两位助理一直站在门口。   第三次来算得上熟门熟路了,严律师这次没夸咖啡,开始夸客厅的钢琴,然后说他原来也学过,但好多年没练,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霍佑青明白严律师是准备跟他打持久战,不得不在心里更加厌烦戴亦莘。他并不需要、也不稀罕戴亦莘赠与的财产,戴亦莘也知道他不会接受,所以故意让别人出面,自己一直藏起来。   都说事不过三,这次霍佑青不由问:“他人呢?”   严律师说:“您说的是戴先生吗?戴先生最近有些忙碌。”   意思是戴亦莘不会出面跟他谈。   这还是第一次霍佑青想见戴亦莘却见不到他人,“那麻烦严律师帮我跟他带句话,我不会要他的钱,他想忙多久就忙多久,最好以后都不用在我面前出现。”   严律师闻言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但还是点头道:“我会帮您转告,但我只能说我负责送话,其余的我不能保证。”   霍佑青顿了下,向人道歉。   本以为第四周严律师不会来,结果还是来了。这一次霍佑青耐心地陪严律师闲聊,严律师是个健谈的人,谈起自己在国外留学的日子很是诙谐。   他已经结婚,爱人为他诞下一双儿女,提及家人时,他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霍佑青本来只是敷衍着陪人打发时间,莫名的被对方的话吸引,他听出严律师有一个极其美满的家庭,并且他将这一切归功于他的太太。   严律师很爱自己的太太。   天色渐渐黑了,严律师放下手里的水杯,“抱歉,我今天的话实在有些太多了,霍先生肯定听烦了。”   “没有,我觉得很有意思。”这是霍佑青的真心话。   送严律师出门的时候,霍佑青由衷地说道:“严律师,你下次别来了,我真的不会签字,我知道你会很难办,但这件事我不会退让。”   严律师沉默了会,“谢谢霍先生愿意跟我说这些,但我的工资至今为止是戴先生开的,所以我还是需要替他办事。”   至今为止?   “您是要跳槽了?”   “不是。”严律师没有深谈,霍佑青也识趣的不问,只是他觉得奇怪。随着戴亦莘的消失,他心里的奇怪在逐渐增加。   转眼戴亦莘竟然已经三个月没有在霍佑青面前出现,而这段时间严律师风雨不断,每周来一次,最近一次严律师甚至带上了自己的小女儿。   霍佑青很少跟小孩打交道,但意料之外地招孩子喜欢。严律师有些无奈地看着赖在青年怀里的小女儿,霍佑青倒是平和,和小女孩一起看童话书,小女孩偶尔问他问题,他都会轻声细语地回答,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严律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实在有些感叹人的多面性。初次见面,霍佑青一听他是戴亦莘的律师,浑身竖起了刺,从言语到行动都在不欢迎他,面上表情更是懒得藏起来的不耐和愤怒。   可现在面对自己女儿时,这个青年几乎比自己高薪聘请的保姆还要耐心,他眼里的温柔一点不像是在作伪。   严律师的小女儿后面困了,她困倦地窝在自己父亲怀里睡觉,睡前还嘟囔着说下次还要过来玩。严律师此行的目的还是一样的,他希望霍佑青能签字,不过他并不抱有希望。   但霍佑青叫住了他,“严律师,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你把文件给我吧。”   戴亦莘非要让他签字,就签了算了。反正这些东西他又不会去动,没必要一直折腾严律师。   霍佑青根本没看合同,就翻到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式三份,签字,印手印。   严律师仔细看过文件后,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礼盒,小小的,像是戒指的礼盒。   “这是戴先生吩咐我在您签好字后送给您的礼物。”   霍佑青看着礼盒,“是戒指?”   严律师回:“我不清楚,我没有资格打开查看。”   霍佑青静默片刻,拿出手机拨出电话,他实在忍不住想问戴亦莘什么意思,又送财产,又送戒指,求婚吗?   如果真是求婚,他还是第一次见本人不出面的求婚。   电话那边是关机。   霍佑青愣了下,而这时严律师已经起身告别,他说要带女儿回家,合同也要尽快送去公证处,就不再叨唠了。   霍佑青有些混乱地将人送走后,后知后觉发现礼盒没让严律师拿走。他一直没有打开那个礼盒,任由其搁在客厅,最后是表哥上门把礼盒打开。   里面真的是一枚戒指,但形状很独特,不像一般的婚戒。表哥捏着戒指,左右打量,“那个姓戴的这么有钱,我还以为他会送那种钻石大得吓人的戒指。”   霍佑青本来对这枚戒指毫无兴趣,莫名被表哥的话逗笑,于是把戒指接了过去。一拿过来,却是愣住。   这是一枚有赫拉克勒斯之结的戒指。   赫拉克勒斯是一位古希腊神,也是最伟大的英雄。据说他力大无穷,没人能比过他,因此以他名字命名的结也叫做真爱结,因为没人能把赫拉克勒斯打的结解开。   金属缠绕在一块,就像是两条缠绵的蛇。   无法解开的纠缠,意为真爱。   这枚戒指并没有表哥嫌弃的那么寒碜,相反它漂亮得出奇,至少霍佑青一眼就被这枚戒指迷住。但他并没有戴,而是匆匆将戒指塞进礼盒,一把盖上。   表哥看着霍佑青的动作,默契地换了话题,“今晚吃什么?”   戒指的事就此被揭过。   晚饭后,表哥一边跟霍佑青看电影,一边回复自己女友消息。霍佑青余光注意到,像是随口问:“表哥,你跟嫂子准备是什么时候结婚啊?”   一句话把表哥的脸闹得通红,与此同时,脸上的笑根本藏不住,就像严律师提到自己的太太一样。他收起手机,欲盖弥彰地说:“这电影还挺有意思的。”   没几下,自己又主动说:“我还没想好,想着总要再创造好一点的条件再跟她求婚。”   “她愿意吗?”霍佑青知道表哥女朋友是戴亦莘派来的人,不免问道。   表哥闷头笑,“我也不知道。”   看来是很喜欢了。   霍佑青伸手拍拍自己表哥肩膀,“加油,争取早日求婚成功。”   又聊了几句别的,表哥实在藏不住话了,“那个戴亦莘……最近消停了?我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呢?”   霍佑青也觉得不对劲,这几个月一切太祥和,而他也一直没有穿回十八岁时空。如果不是严律师,他的世界忽然变得特别静。   这种静却没有给他带来平和,他更觉得慌,总觉得背后藏着巨大的阴谋。   归根究底是他不信戴亦莘。   但二十七岁时空的戴亦莘就仿佛真的消失了一样。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霍佑青再一次拨打电话显示电话那边关机以后,在他被邀请去严律师家聚餐时,他主动向严律师问起戴亦莘的去向。   “他忙完了吗?他要是忙完了,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我有东西还给他。”   赠与的财产和戒指。   严律师没有一口应下,停顿数秒后,愧疚道:“抱歉霍先生,我没办法帮您。”   “没事,是我唐突了。”霍佑青想转过身,但被急忙喊住。   “不是我不想帮您,是近来我也没办法联系戴先生,其实之前跟我一直联系的也是戴先生的助理。”严律师坦诚道,“戴先生他已经很久没有露面过了,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   霍佑青侧眸,一种荒诞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浮出。他本能地拒绝这个猜想,可这个猜想却一点点实体化。   戴家的人都是疯子。   他知道的。   “他在哪?”霍佑青听到自己问严律师。   其实不该问的。   问出口后,他就后悔了。   跟着人来到医院更是后悔。   他听着旁边的人嘴巴一张一合,从中捕捉到几个字——脑叶白质切除术。   “哦。”霍佑青说。 第六十七章   今早出门的时候, 迎面扑来的冷空气忽地让霍佑青意识到冬天真的到了。在医院,这种寒冬氛围感更重,冰冷的无机质感。   说是医院不大准确, 这里更像是造价昂贵的疗养院,一路过来,没看到其他病人,整个疗养院似乎只住着戴亦莘这一位病人。   而这位病人此时躺在床上。   霍佑青隔着透明玻璃,轻而易举能观察到病房里的情况。戴亦莘的手脚皆被蓝白色的约束带捆绑着,这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带着不好的意味,但他好像浑然未觉,睁着双眼, 视线仿佛胶着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又似乎没有。   他的头发被剃光了, 露出青白头皮, 头皮上面有一处开刀后留下的疤痕, 已经拆了线, 可刀口扭曲, 像是有一条小蛇攀附在上。   霍佑青没看几眼, 就转身走了。戴亦莘的助理追上来,“霍先生,我送您回去。”   “不用, 我自己可以打车。”霍佑青冷淡拒绝。   助理又道:“这里位置偏僻,很难打到车。”他往左边的近三米高的落地窗看了一眼,“瞧着快下雨了,还是我送您回去吧。”   这位助理是当初那位桂助理, 他和戴亦莘曾去极寒地方旅游,中途他发高烧, 在医院醒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位桂助理,当时桂助理替戴亦莘说了好话。   原话记不得了,大意是戴亦莘为他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霍佑青目光在桂助理脸上停了几秒,最终应下了。他本以为对方会在车上说戴亦莘的事,但桂助理没有,将人送到家,就点点头离开了。   霍佑青在小区门口停了一会,他抬眼望着天,天色昏昏沉沉,像一大块食物过期产生的霉菌倒扣着。   回到家里,先洗澡换衣,又处理了会工作,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询问表哥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一张碟片。   细碎做了许多事情,外面终于下起了雨。窗户将冷雨隔断在外,就着雨声,霍佑青倒在沙发上,他抱着抱枕,什么也没想的闭上眼。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周,某个深夜,他终于在关掉翻译文稿后,点开网页,把一周听到的新词汇输入搜索框。   脑叶白质切除术。   -   隔了两天,霍佑青打电话给桂助理。   再次来到疗养院,依旧难以忍受里面的感觉。虽然能看得出设计理念里有温馨二字,但一旦联想起现实化的疾病,温馨感荡然无存。   这次戴亦莘没有躺在床上,他坐在轮椅上,踩在地面的脚从裤腿里伸展出来,一眼就让人看到过瘦的脚踝。霍佑青视线扫过,想起四个字——瘦骨嶙峋。   他不知道戴亦莘什么时候这么瘦了,但仔细回想,好像戴亦莘在强行搬过来跟他同居的那段时间就开始变瘦了。   轮椅停在落地窗前,戴亦莘腿上盖着毛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院子外。不对,不能说是盯着,只是轮椅的方向朝着院子,他的脸冲着院子,因此视线也是落在外面的。   他的手依旧被约束带绑着,这个约束带仿佛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与之共生,此生都无法摆脱。   霍佑青走到戴亦莘面前,这种动静足以引起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注意。如果戴亦莘是正常的,他就会立刻将视线转到霍佑青的脸上,因为这是霍佑青。   但戴亦莘没有。   他根本没有看到霍佑青,哪怕霍佑青挡住他看院子的视线,他的目光也毫无变化。   原来看他眉眼,总觉得阴翳,可现在居然是空的,这双琥珀眼什么都装不下了。   霍佑青低下头,以一种近刻薄的眼神审视戴亦莘,他在找出对方的破绽,他根本不信戴亦莘会去做这个已经被废除几十年的手术。   脑叶白质切除术,一个在上个世纪据说能治疗精神病的手术,可事实证明,这个手术无法根除精神病,相反有很严重的副作用,有的人会病得更严重,性情暴戾,而也有的人,在动了这种手术后会丧失一切思考能力,简单来说,变成一个无法自理的傻子。   不会有记忆、不会有情绪,比植物人好一点的地方大概是能睁眼,但也是空壳活在人世。   霍佑青怎么会相信戴亦莘做这种手术,他想不过是苦肉计,以为在脑袋作秀开个口子,自己就会同情他吗?   做梦!   他所遭遇的,根本不是一场苦肉计就能弥补的。   霍佑青唇角一扯,露出一抹冷笑。他顶着天光,抬手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又顺势将大衣的扣子解开。   这一切都是站在戴亦莘面前做的,没有多久,霍佑青就像个初生的婴儿。今天的日光不亮,但霍佑青太白,一种珍珠近奶白的肤色,足以晃人眼。   房里开了暖气,不过皮肤还是泛起一层小疙瘩。霍佑青没管,他垂下修长的脖颈,凑近戴亦莘的脸,想要漫不经心地嘲讽对方的虚伪和无用。   可是他没有找到戴亦莘的情绪。   戴亦莘眼里没有他,也没有任何事物。   霍佑青莫名停顿了片刻,他唇齿不由地咬紧,下一步他强行挤坐到轮椅。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张轮椅,不像话又艰难。虽然有毛毯垫着,但霍佑青还是感觉到戴亦莘两条腿像是只剩骨头,硌得慌。   他抓住戴亦莘的手,想要解开约束带,却突然看到对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赫拉克勒斯之结的戒指。   这枚戒指安静地戴在戴亦莘手上,好像是因为戴亦莘瘦了,戒指看上去有些空,上面被缠了很细的丝线。   金属蛇戒配上透明丝线,光影难辨,瑰丽奇异,霍佑青伸出手指碰了碰,下一秒,他将戒指从戴亦莘的无名指扯下来,一把丢出去。丢完,眼里尽是挑衅地回视戴亦莘。   回视?   不是回视。   戴亦莘根本没看他。   哪怕他把戴亦莘的戒指丢了。   霍佑青眉头拧得更紧,他解开戴亦莘一只手的约束带,将其放在自己身上。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对戴亦莘的手太过熟悉,熟悉到一碰到皮肤,都会忍不住轻颤,一些不该有的记忆也翻涌出来。   戴亦莘忍耐心在这种事上一向很差,但有时又很好,会故意逼着霍佑青说些自己想听的话。   但没有哪一次是这种反应,戴亦莘毫无反应,仿佛摸的不是皮肤,是毛毯,是空气。   霍佑青骤然吐出先前一直闷在胸腔深处的一口气,他丢开戴亦莘的手,站起来一件件把衣服穿回去。穿好衣服后的第一件事是一巴掌打向戴亦莘的脸,打得极重,丝毫没留情。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霍佑青的话寒得厉害,说完这句,又是一巴掌,“你以为你这样的苦肉计我会信?我压根就不信,有种你装一辈子傻子!”   第三个巴掌。   戴亦莘的脸被他打偏就没有转过来,三巴掌将脸皮打出浮红,还打出了鼻血。戴亦莘就像个木偶,一动不动,鼻血从他高挺的鼻子里流出,淌过嘴唇,沿着精致的下巴滴落在衣服上。   霍佑青看着这一幕,却是怒火攻心地又打了一巴掌。这次打得太用力了,人被他打倒在地,连人带轮椅一起摔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有人敲门,霍佑青平复了会呼吸后,大步转身去开门。   门外是负责照顾戴亦莘的医护人员,对方看到病房里的情况,吃惊地吸了一口气,匆匆走了两步,但又停了下来,情绪复杂地看着霍佑青。   “先生,您不该这样对待一个病人,他脑部手术动了没多久,你这样对他,很容易出事的。”   霍佑青脸上还有因怒而未完全消退的薄红,一双丹凤眼在此刻亮得出奇,似乎有火在里面烧。   “他都做了这种手术,我再怎么对他,也无所谓了吧。一个完全无法自理、无法动脑的傻子,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死了不是更好。”   医护人员闻言动了动唇,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声,他眼里是无声的谴责,不过不明显。   霍佑青对此毫不在意,他早就是个刻薄之人,在对戴亦莘一事上。   “霍先生想让戴先生结束这种状态吗?”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房间的状态。   霍佑青转过头,发现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外国医生,对方年纪不轻,看上去应该超过四十岁,头发略秃,含着笑意望着他。霍佑青注意到外国医生的胸口名牌,意识到什么,“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外国医生点头,“您可以叫我卢西恩,很高兴见到您,霍先生,上次很不巧,您来的时候我因事外出,没能和您见上面。”   明明是戴亦莘的主治医生,却对戴亦莘现在可怜的摔倒在地的模样视而不见。   霍佑青眯了下眼,“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结束这种状态?怎么结束?”   外国医生唇角笑意加深,“不知道霍先生有没有听说过安乐死?”   霍佑青眼神一凛,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个手术早就被废除了?”   “知道。”   “那你怎么敢做?”   “是戴先生委托我和我的团队做的,我们在公示下签了无责合同。”外国医生说,“当然,如果霍先生想告我们,我们大概会付出相应的一些代价,不过戴先生给的报酬很丰富。”   霍佑青听出弦外之音,对方根本不怕吊销执照,或是坐牢。他转头看向后方,戴亦莘还趴在地上,轮椅压着他,他的腿以一种的扭曲地状态卡在轮椅里面,可他没有反应。   “他以后都是这样了吗?”霍佑青突然问。   “是的,霍先生。”   霍佑青再次看向外国医生,“为什么他要做这种手术?”   外国医生唔了一声,有些无奈又有些憧憬地说:“我从未见过这样自私又无私的爱情,霍先生,您知道吗?当时戴先生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是坚决不同意做这场手术的,但戴先生用一句话打断了我。想要忘记一个人,可以动其他手术。但戴先生在选择割舍记忆的同时,坚决放弃创造新记忆的可能性,他说他不想在失忆之后爱上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人。”   -   “戴先生,您一定要割舍记忆吗?从您的言语,我能看出您非常爱对方,为何不尝试其他办法呢?”卢西恩记得自己当初问过戴先生。   戴先生抚摸着手里的戒指,琥珀眼里是火烧过后的灰,“因为我的爱只会让他痛苦。”   语气淡淡,却提到“他”时,长睫扑散开,眼睛略微一弯。 第六十八章   来时他的愤怒像装进气球里, 气球不断膨胀,就等着到了正主面前爆炸——谁让戴亦莘敢用这种低端的苦肉计来骗他。   可现在有一根针在气球爆炸前戳破了气球,那些怨怼愤怒被迫偃旗息鼓。   无论他再怎么对戴亦莘发火, 对方都不会给任何回应。   戴亦莘变成傻子了。   真有意思。   霍佑青木着脸从光洁的疗养院走廊走过,下阶梯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落在鼻尖,他后知后觉抬起眸。   下雪了。   这次他是开了车来的,拒绝他人送。开车上了高桥,两道是不断后退的冰冷建筑,细小雪花不足以遮挡视线。霍佑青没完全将窗户关上,留了一条缝让冷风灌入。   戴亦莘变成傻子了。   戴亦莘现在是傻子了。   戴亦莘……   不对,他不是戴亦莘。   先前那位外国医生给他看的文件, 上面签字落的名字是“戴沅”, 他们口中的“戴先生”是“戴沅”。   九年前, 戴亦莘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戴沅”。   九年后, 改名的戴亦莘把自己变成一个傻子。   戴亦莘彻底将“戴亦莘”从世上抹杀, 连他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是戴亦莘。   他总是这样,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到小区了。   霍佑青没什么表情地下车, 坐电梯回家。表哥得知戴亦莘做的事, 瞠目结舌许久,“他……他……”   结结巴巴半天,最后说出四个字, “真是疯了。”   霍佑青轻轻一笑,丹凤眼流光溢彩,“表哥你要不要恭喜我?我现在终于自由了。”   表哥一愣,如果戴亦莘是以一种正常的方式离开自己表弟, 他当然会恭喜,能摆脱这样的一个疯子多值得庆祝啊。可偏生是这样一种偏激决绝的方式。   不可逆的手术, 甚至将安乐死的决定权利交给霍佑青。   如果霍佑青想他死,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让他死,不用付出一点法律代价。   而戴亦莘本人也不会知道是霍佑青下的决定,因为戴亦莘已经是傻子,对外界毫无感知。在做了手术的那天,他就再也不会知道霍佑青接下来的反应。   到底是选择杀了他,或是旁的。   表哥从骨子里打了个寒颤,他不敢想如果是自己碰到这样的疯子会如何。这样想着,看霍佑青的眼神就不是喜悦,而是满满的心疼。   “佑佑,如果难受就哭吧。”他轻声说。   霍佑青却笑,“我为什么要哭?你反应好奇怪。”   表哥想解释,可却不知道说什么,这事太复杂,他此时心情也复杂。最后他开了一瓶酒,“算了,不说这个,我们今晚喝酒,我跟小柔说了今晚不回去。”   他准备舍命陪表弟,奈何表弟一点都没准备喝醉,只略用酒水沾了沾唇,就去洗澡。倒是他自己喝得伶仃大醉,还麻烦霍佑青把他塞进客房。   客房前段时间是戴亦莘住,不过也隔了四个月。每周会有保洁阿姨定时上门打扫,霍佑青很少进入客房,今夜踏进来,才发现客房里没有戴亦莘的东西。   一样都没有。   当夜霍佑青做了个梦。梦里戴亦莘压着他,无论他怎么推,怎么踢对方都没有用。戴亦莘滚烫的气息落在他的耳侧,手指紧压住他的手,还嫌不够,非要十指紧扣。   “佑佑,你是我的。”戴亦莘强势地说,没多久又像可怜的大型犬,用冰冷的脸颊蹭他,“答应我好不好?”   手心相贴渗出湿漉的汗,霍佑青怨恨却无法控制自己身体感觉,正在两难之际,上方的人忽然变成一条蛇。   没等霍佑青尖叫,画面一转,两米多长的蛇被钉死在手术台上,周围围了一圈穿着无菌衣的医护人员,有的人看仪器,有的人递器械……   他不受控制地走进手术间,他看到医生切开蛇头,露出内里的血肉。这般血腥诡异的一幕让他停住脚步,而就在此刻,正在做手术的医护人员全部转过头,同时对他微笑。   他们说:“你自由了。”   -   霍佑青满头冷汗地睁开眼,房里一片黑,他却看向左右,床旁自然没有人。   自由就这样猝不及防来了。   霍佑青试着投简历重新找工作,新工作找得异常顺利,入职没多久他有了几位能聊得上话的同事。   有的同事很热情,没过多久就叫他一起聚餐。在某位同事生日的当天,他甚至被邀请去了同事家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的人说说笑笑,他混在其中,一刹那有些恍惚。他像一只鸟,翅膀被海水打湿,无力拍动,逐渐沉于海水。周围是一条条游鱼,每条鱼都顶着奇形怪状的脸。   他看着同事们顶着一张张鱼脸,鱼鳃一动一动,突出的眼珠像是随时都要掉进碗里。   哗啦一声。   所有鱼都看向他,霍佑青愣了下才意识到是自己突然站起来,拖动椅子的声音惊动了鱼群。他微微一笑,“我去上个洗手间。”   那些鱼也冲他笑,有的鱼招呼他赶紧回来,说正讲到秦哥丢人的地方,你可不能错过。   同事生日宴上有新朋友,临走前霍佑青跟新朋友们都交换了联系方式,有热情的直接在当天发来消息。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正常,他的生活迟来好多年终于踏回正轨——他就像这个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有着普通的生活。   这日霍佑青下班,不急着回家,他转道去买面包,准备当作明日的早餐。明天是周末,他不准备早上出门,也不想爬起来做早餐。   从面包店出来,形形色色的路人从他身旁穿梭而过,他压了压脖子上的围巾,朝停车场走去。   快上车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人拉住,不仅如此,来者还大力将他拥入怀里。   霍佑青浑身一激灵,然后抬手用面包砸人,语气是气愤、是厌恶,是疲惫,“戴亦莘,我就知道——”   话说到一半,却顿住。   怎么会是仇问斐? 第六十九章   那瞬间, 浑身的力气都被剥夺了,好似这段时间都是一股气在强撑着他正常地生活,现在气没了, 他成了软脚虾,被人抱在怀里半天反应不过来。   霍佑青疲惫地眨眨眼,“松开我。”   仇问斐闻言习惯性地要松手,但不知为何,他咬了一下牙,又重新抱紧,甚至叫起原来在大学时的称呼,“佑青, 我有话想跟你说。”   怕被人拒绝, 他语速很快, 却又带着结巴, “我之前做的事都非我本意, 真的!那个戴沅……他很奇怪, 那段时间我就像昏了头, 他说什么我、我信什么, 我怀疑他……对我催眠了。”   说到这里,他眼里闪过痛意,“我的人生全被戴沅毁了!”   又一个受害者吗?   霍佑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他没把仇问斐说的事当真,如果催眠可以把爱恨混淆,那戴亦莘肯定第一个就要来催眠他。   “松手。”他漠然地说。   仇问斐眉心还拢着,他张嘴想再说些什么, 可被打断。霍佑青意兴阑珊,俨然不想听他多废话, “不管你今天是过来道歉也好,其他也罢,我都没兴趣,现在请你松手。”   这样冷漠的态度刺痛了仇问斐的心,他今天是意外看到霍佑青,一时心情激荡,便不管不顾上前还将人搂进怀里。他想不管霍佑青打他也好,骂他也好,都是他的错,他都认。   是他鬼迷心窍,莫名其妙因为那个叫戴沅的人欺负霍佑青。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霍佑青冰冷的双眸,脑海里浮出一段像是他的记忆,又不似他的记忆。   充斥臭味的实验楼卫生间,他对着刚死亡的病兔解开皮带——接下来,一声惊叫让他回过眸,他甚至来不及把东西藏回自己裤子里。   离开校园的那天,他没有看到霍佑青,他的室友也纷纷缄默,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所有人都视他为变态。   他没有成功从大学毕业,变成了一个肄业生。父母在家中天天吵架,最后选择对他拳脚相向,用各种各样的话侮辱他,嘲讽他,说他害得全家人都抬不起头。   霍佑青肯定也瞧不起自己。   为什么要瞧不起他?   任何人都有自己不可言说的阴暗面,对伤口血液能产生快感是他的错吗?他错就错在没有藏好罢了。   这样想着,仇问斐又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霍佑青脸上,他喜欢的人瘦了些,但依旧漂亮,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茫茫人海就这么容易发现对方。   漂亮的事物谁不喜欢?   他喜欢死了。   霍佑青见到仇问斐的脸突然凑过来时,惊愕且怒,他匆匆扭开脸,但还是被亲到额角。不等他恶心反胃,仇问斐竟还继续亲他脸,惊怒之下,抬手一个手肘顶开对方胃部。   仇问斐疼得吸气,但依旧不愿意松手,混乱地说些疯话,“佑青,你原谅我,我……”   这次没等霍佑青出手,不知从哪里出来好几个穿黑西装、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保镖出现,他们几下就把仇问斐压跪在地。   霍佑青愣了一下,“你们是什么人?”   保镖们不说话,只对霍佑青点点头,就准备把仇问斐带走。如果被带走的人是龚琅,也许霍佑青还会相信这是龚家的人,可仇问斐家境普通,是断然请不起保镖的。   他挡住保镖们的去路,说出心里的猜测,“你们是他的人对吧?”   霍佑青没直言,但保镖们已经明白。其中一个冲霍佑青点头,又道:“霍先生有受伤吗?需要我们送您去医院吗?”   “我没受伤,我只是想问你们他什么时候聘请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群保镖早在半年前就被聘请了,这段时间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们的合同长达二十年,据说戴亦莘除了聘请他们,还提前预约了现在才几岁到十几岁的另外一群正在训练的保镖,那群保镖将负责霍佑青另外二十年。   钱由神秘机构定期汇入他们家人的银行账户,他们只见过戴亦莘一次,就是在签合同的那天。这群保镖得的命令是——不得擅自打扰霍佑青的生活,除非有人伤害霍佑青,并且霍佑青明确反抗的情况下,他们才可以出现。   也就是说如果先前仇问斐亲霍佑青,霍佑青不挣扎,这群保镖是不会出现的。   霍佑青听完这番话,沉默很久,径直上了车。他没问保镖们要怎么处理仇问斐,开车开了十几分钟后,他忽地笑了一声,先是低笑,随后大笑出声。   他在一个路口转弯,直奔郊区。   抵达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不过下车走了两三分钟路,霍佑青的鼻尖被寒风吹红。他将小半张脸往围巾里藏,顶着疗养院医院人员惊讶的目光走进来。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认识霍佑青,哪怕霍佑青对于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他想肯定是戴亦莘把他的照片给了这些人看。   在这里,没有所谓的禁止探视时间,霍佑青一来,他们就微笑着送霍佑青去戴亦莘的病房。这家疗养院果然只住着戴亦莘这一位病人,夜里的疗养院更加安静,绝大部分的房间都是黑的。   进到房间,戴亦莘并没有在睡觉,他坐在他的那辆轮椅上,造型跟上次霍佑青见他差不多,只是看模样,更瘦了些,脸颊都凹了进去。   这是霍佑青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戴亦莘,他慢慢走近对方,最后在轮椅前蹲下来。原先都是戴亦莘蹲在他面前,现在他们换了位置。   “戴亦莘。”   他轻轻喊对方名字。   “这辈子我没有遇到过比你更混蛋、更会算计的人了,你给我财产,送我戒指,让我见到你这个模样,然后再突然给我自由,给我自由后,又想办法叫我知道你还在保护我。”霍佑青仰着脸,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眼里浮沉,“你做这些事,不就是想逼我承认我早就离不开你吗?想告诉我,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就跟叶公好龙一样,真的给我自由我反而不习惯了,对吗?”   他轻轻咬住后槽牙,“我不会向你认输的,戴亦莘,我会用事实证明我能活的很好,根本就不需要你这种疯子的爱。”   霍佑青站起来,低声继续说:“输的人是你,输的人是你!戴亦莘,我会用事实证明,你这样的爱是错的,根本不可能绑住一个人,也不可能让人爱上你!”   无论他怎么说,面前的人始终不会给他回应。霍佑青眨了下眼,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对着戴亦莘的左手无名指戴了上去。   那里本来就有一枚戒指,再戴上一枚,两枚合拢,成为一对。   他盯着赫拉克勒斯对戒,一滴、两滴、三滴……水洗涤戒指。不仅是鼻尖,眼圈也泛起红,湿漉漉的。   “我不会再来了,也不会签那份安乐死同意书。再见。”   霍佑青转过身,就像当年在机场一样,他一步步往外走,不停顿,也不回头,将满室的灯光留在背后,朝着另外一处灯光走去。 第七十章   这段时间霍佑青一直没有回到十八岁时间, 但他隐隐觉得自己总会回去,他想回去改变一些事情,不仅是改变舅舅和舅妈的死, 他们家的衰败,他还想做一件旁的事。   这个念头在很早之前就有过,但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影子成了形,宛如种子在他的心脏生根发芽。   这件事风险很大,但并非毫无胜算,毕竟他比十八岁时空的人都多了九年的记忆和时间,既然可以横跨两个时空, 他为何不亲手将琥珀里的蝴蝶放出来, 让蝴蝶来扇动翅膀, 好引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想到这里, 霍佑青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用力, 他目光似乎投向极遥远的地方, 却在还没到路口转弯的时候看了眼后视镜。   很短的一眼, 似乎只是为了看身后的车流。   -   回到十八岁时空的那天猝不及防, 他睁开眼,缓了会神,发现自己在M国的酒店。而戴沅居然就在他的房间, 正坐在沙发那里看着他,见到他坐起来,露出灿烂的笑,“哥哥你醒了啊, 饿不饿?我给你带了早餐。”   霍佑青一时没有说话,他长久的沉默让戴沅顿了顿。戴沅收了笑意, 略微不安地说:“怎么了?你怪我自己进来吗?”   “别这个样子跟我说话。”霍佑青抬手揉了下眉心,就起身去洗漱。他没跟戴沅客气,吃了对方带来的早餐。   戴沅也自来熟地坐他旁边,提起戴亦莘的事,“昨天你回去后,我哥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联系我父亲。”   霍佑青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好奇他为什么要联系吗?”戴沅用一只雪白的手撑着下巴,明明是两兄弟,相貌一样,但他看人时总把琥珀眼睁得溜圆,故而给人一种天真浪漫的感觉。   但只要了解戴沅的本性,就知道他这幅样子不过是一匹狼披着羊皮,一个心机深沉之辈还要故装可爱。   霍佑青不紧不慢地把牛奶喝完,看向戴沅,“好奇他,我更好奇你。你对你哥的敌意归根究底来源于什么,你很清楚。现在我想跟你做一场交易,这场交易风险很大,不知道你肯不肯。”   戴沅眨了两下眼,“哥哥。”   他叫得娇里娇气,得到了一个明明白白嫌恶的眼神。片刻后,戴沅噗嗤一声笑开,还是不太正经的态度,“什么交易?”   “戴家的继承人位置给你,换戴亦莘的自由。”   戴沅闻言就笑,“哥哥为什么要说着这种天方夜谭的话,继承人的位置从来都是我父亲想给谁就给谁,我和你怎么能干涉?况且你怎么知道我哥不想要这个位置?”   霍佑青看出戴沅笑里藏着的讥讽,这讥讽不仅是冲他,也冲戴沅他自己,不过霍佑青对此没太大反应,甚至还很心平气和。他先回答了戴沅后面一个问题,“我了解戴亦莘,他从来都不想要戴家继承人的位置。”   如果戴亦莘想要,就不会当年装疯卖傻到那种地步都要跟他离开戴家。如果戴亦莘想要,就不会轻而易举地将手里大部分的财产赠与他人,自己选择做脑叶白质切除术。   戴亦莘不想要,但戴沅想要。   戴沅从来就不甘心当影子,当可以被忽视的人,为了引起注意,为了让他人记住自己,他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做一个惊天骗局。   现在霍佑青把一个可能放在戴沅面前,只要他愿意,他将有可能成为戴家的继承人,届时他的哥哥戴亦莘将跟他地位颠倒。   霍佑青发现戴沅神色有变后,继续说:“我昨天提的那个梦其实不是梦,其实全是我经历过的事情。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在两个时空穿越,一个是现在,一个是九年后的未来,我是从未来穿过来的人,所以如果你跟我合作,我们的交易不会是天方夜谭。”   这段话让戴沅眯了眯眼,他不知不觉面上彻底没了笑意,相反是狐疑地看着霍佑青。这种话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非常具有冲击,一旦霍佑青无法证明自己,他将很有可能被送到精神病院。   不过霍佑青早就做好准备,他想过跟戴沅摊牌的事。他要改变的事情少不了戴沅这一环,于是他抬抬下巴,让人将电视打开。   戴沅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起身去开电视。他走向电视机那十秒不到的时间,霍佑青在他背后不紧不慢说出今天的一个新闻,还未播出,将在五分钟之后播的新闻。   M国的一个城市发生七级地震。   霍佑青甚至准确地说出播报新闻的外派记者的名字。   戴沅盯着电视机屏幕,片刻后一双眼古怪地看向霍佑青。比起先前装出来的可爱,之前眼里的痴迷,此时此刻他的眼神第一反应有过杀意。   因为出现了让自己惧怕、不可控的事情,戴沅的本能是想消灭这件事。   只是仅仅三秒,他眼里的杀意了无踪迹。   穿着高领毛衣的男生舔舔唇,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真厉害,我发现我更喜欢你了。”   霍佑青淡淡丢出一句话,“戴家和我,你选一个。”   “两个都要。”戴沅答得毫不迟疑。   “那就两个都没有。”霍佑青罕见地对戴沅笑了一下,“事实上你选我,也是一样的,两个都没有。”   戴沅盯着这一抹笑出神了,他许久之后才问:“我哥呢?在你说的我自杀的未来,他是不是得到了一切包括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看到霍佑青眼里一瞬间的痛苦。   霍佑青扭开脸,“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戴沅沉默,过了一会他开口,“我答应你,但你能否也答应我一个请求,如果成功,给我一个吻,作为我失去你的补偿。”   这是一场豪赌,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   “……好。” 第七十一章   虽然戴沅已经相信霍佑青有穿越时空的能力, 但他依旧很好奇,问了很多问题,譬如霍佑青是怎么穿的, 听说是在睡眠中穿越,他更好奇。   “两边的时间流逝不一样?”   这也是霍佑青之前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   每次穿越,只要他去到另外一个时空,那么这一个时空的时间就是停滞的,直到他在这边时空的身体醒来。   时间在等他。   “嗯。”   见到霍佑青点头,戴沅眼里流露出兴奋,他轻轻抓住霍佑青的手臂,“让我看看好吗?我今晚守着你睡。”   这个要求被拒绝了, 霍佑青并没有掌控时空穿越规律的能力, 不能确定今晚睡一觉, 明天睁眼会不会去到二十七时空。戴沅有些失望, 很快又问:“前段时间我们在酒店一起睡觉的时候, 你有过几次时空穿越?”   霍佑青没准备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戴沅, 他对戴沅的信任感一点都不强, 故而他含糊给了答案, 也没有讲他上一次穿越在二十七时空待了差不多五个多月。   “我们说回交易,我会把我有的东西、知道的东西都给你,但明面上我不会出面, 这件事绝不能殃及我的家人。”霍佑青打断戴沅还想再问的话。   戴沅对此应得爽快。   他答应得这般利索,反而让霍佑青不放心。   戴沅看出霍佑青的情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之前跟你告白不是作伪, 再怎么样我都会保住你和你的家人,否则你肯定要恨死我, 你恨死我,我未来还怎么徐徐图之?我说了,戴家和你,我都要,我相信你总会被我打动,我哥那样的人不适合你。虽然你不愿意跟我细讲未来九年的事情,但我觉得你一定不开心。”   说着,凑到霍佑青面前,一幅“我很乖吧”的求表扬表情。   而霍佑青却走了下神,等回过神,他将戴沅的脸推开。他也不是傻子,能察觉戴沅是故意说这种话。目的是为了让他放心,至少不用担心家人安危的去跟他合作。   当晚,霍佑青就坐上回国的航班,他不能继续留在M国,以免戴父察觉他在里面插了一脚。戴沅会将他这段时间在M国的痕迹全部掩去,而他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需要去到二十七岁时空。   戴亦莘当年是怎么斗败戴父的,他需要弄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时空也清楚他想改变未来,他的时空穿越频率再次变得频繁。在二十七岁时空,他联系到戴亦莘的那位桂助理。   桂助理跟在戴亦莘身边快六年,清楚戴亦莘的很多事情,但他也并不知道二十七岁时空九年前到八年前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   戴亦莘是怎么在戴父变态控制下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了疗养院,又坐稳戴氏集团的位置。   霍佑青这次约桂助理见面,并没有抱绝对的希望,但对方给了他一份意外之喜。   “霍先生,您要不要去一次戴宅?那里有一个保险箱,我想也许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霍佑青神色顿变,“你……你知道我会来找你?还是什么?”   桂助理摇头,又点头,“其实我不确定霍先生您会不会来找我,但我的确在等您来找我,是戴总的吩咐。戴总说如果您问我九年前的事情,就将先前的话告诉您。他在那里留了东西给您。”   “手术前他跟你说的吗?”   “是。”   霍佑青很用力地抿唇,抿得唇色变得嫣红,他才慢慢松开。他不发一言地坐着,桂助理也陪着坐。   好半天,霍佑青说:“你陪我去一趟吧。”   戴亦莘虽然掌权了戴家,但在霍佑青的记忆里,戴亦莘从没有主动带他回过戴宅。这一处豪宅在历经九年时光,并没有露出一丝衰败模样。   霍佑青重新踏进戴宅,觉得这里跟十八岁时空的戴宅几乎一模一样。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身处于十八岁时空。   桂助理说的保险箱在戴亦莘原来的房间,这间房间一度是他在戴宅待过最久的房间——在他转学到M国的大学,有一段时间他每周至少有三天是在这里留宿。   那时舅舅和舅妈都以为他是心甘情愿跟戴亦莘谈恋爱,但也因为留宿的频繁,私下找过他谈话。   谈话时,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面听到舅舅一脸古怪地要他保护好自己,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实在又不知道说什么。   那些事情并非……并非完全是戴亦莘强迫,他也是男人,也有自己的欲望。   这件事情后,他恼羞成怒地跟戴亦莘说:“以后我不会再在你家留宿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在故意冲戴亦莘发火,这种事情有时候强迫也强迫不来,但他舅舅都委婉提醒他了,他觉得是时候摆明自己的立场,不该沉溺在这种低级欢乐当中。   可戴亦莘有时候真的很狡猾,他不说好与不好,只跪在霍佑青面前,吻从足尖开始。霍佑青吸着气抓住戴亦莘的头发,瞥见对方上挑的琥珀眼时,又僵硬着松开手。   没办法了,他只能咬住自己的手指。窗户未关严实,清风吹拂窗帘,在光影的浮动下,白色的烟花悄无声息造访。霍佑青的眼睫落下日光,是活色生香的珍珠模样。   咬了一会手指,实在忍不住看戴亦莘的唇。   好红。   -   “霍先生,保险箱在这里。”   霍佑青顺着声音望过去,挪开床头柜后面有个潜入墙体的保险柜,看结构已经跟墙体融为一体。他走过去之后,桂助理就推出了房间。   保险箱是密码加指纹。   密码……   桂助理没有说密码,恐怕他也不清楚。戴亦莘把这个保险箱留给自己,一定是笃定他能解开。   霍佑青下意识地输了自己的生日。   不对。   他想了想,又输了他们在M国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还是不对。   ……   他盯着保险箱许久,最后一次机会输入了他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间。   其实他一点都没有印象,能记住是因为戴亦莘在跟他讲往事的时候,反复提过这个日期。   密码对了。   他又将自己的手指放上去。   “滴答——”一声。   保险箱柜门成功打开。   霍佑青看着里面的文件,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先前输入密码的时候,他有看到屏幕右上角有数字,他输错一次,那个数字就往下减1。这无疑加重他心里的紧张,紧张过度,他感觉自己好像疏忽了一个细节,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拿出里面的文件后,他就起身离开房间。桂助理看到他出来,体贴地递上纸巾,又问:“霍先生,我们现在离开吗?”   霍佑青道了谢,走进电梯的时候,他目光触及负二楼的电梯按键。   “桂助理,我想去一趟负二楼,你在车上等我吧。”霍佑青改了主意。   桂助理点头,在一楼的时候走出电梯,让霍佑青独自往下。   霍佑青的目的地是那间曾经关了戴亦莘很久的房间,电梯门打开,依旧是一座巨大的半人半蛇雕塑像。但或许是阴天的缘故,今日再看雕塑,只觉得对方眉眼格外阴冷,仿佛真的变成一条巨蛇,在盯着任何一个踏入自己领地的猎物。   顺着走廊,一直往深处去。   他首次在二十七岁的时空看到这间房。   他轻轻拧开房门,房内一片漆黑,过久未有人造访的房间散发出沉闷的气味。霍佑青没有走进去,他停在门口,望着似无尽的黑暗。   在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个人正关在这里。 第七十二章   隔着时空, 仿佛真的看到房间里有人。   另外一个时空的戴亦莘现在在做什么?   霍佑青停在门口,头顶上方的灯光下有细小的灰尘,像是蝴蝶振翅落下的蝶粉。他的童年很幸福, 虽然父母早早离世,但舅舅一家给他的爱足以填满他的心。   在认识戴亦莘之前,他不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父母,也不相信会有人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长大。   满身是血的青年仰卧在地板上,口里呢喃一个人的名字;穿着校服的少年趴在地上,手里还攥着未检票的电影票;抱着腿的幼童缩在角落,双眼直愣地望着虚空。   霍佑青拿出手机,打给桂助理, “这套房子我可以处理吗?”   “可以。”   “那麻烦你请人把负二楼的一间房间装上灯, 如果可以打一个窗户, 让阳光照进来就更好了。”   -   二十七岁的时空拿到的文件并不能跟他的灵魂一起穿到十八岁时空, 所以霍佑青只能将文件上的东西靠脑子一一记下来。   在把所有文件内容复盘完, 全部发给戴沅后, 霍佑青生病了。这场流感来得来势汹汹, 不仅霍佑青中招, 他的室友们也纷纷中招。   去医院看病的时候,霍佑青坐在舅舅和舅妈的中间,对面是表面不情愿过来但实际上在用手机搜流感的表哥。他倦倦地打个哈欠, 一只手挽住一个家人的手臂,语气不自觉变得有些撒娇,“舅舅舅妈,你们回国常住好不好?”   舅舅担忧地看着自己明显瘦了一圈的外甥, 他本来这次都不准备回国住这么长时间,但前段时间知道霍佑青无缘无故摔一跤把自己摔晕过去, 又听说了龚琅家的事情,便怎么都放心不下,连忙赶回国。   现在见霍佑青生病,脸白得吓人,心里开始动摇。他赚那么多钱,目的都是照顾家人,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家人身体不好,他赚再多钱也没有用。   舅舅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妻子。舅妈一直把霍佑青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甚至对霍佑青比自己儿子更宠,大概就是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区别吧。   她一看看出丈夫的迟疑,抬手轻轻抚摸霍佑青的脑袋,“我倒没什么意见,你舅舅做决定。”   这话落地,三双眼睛都看向舅舅。   表哥早就无法忍受自己爸妈常年在国外了,霍佑青要住校,偶尔周末不住校也不跟他住。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早就觉得房子空的吓人。   这下好了,三个家人都看向他。舅舅无奈一笑,没直接答应,只说:“让我好好想想。”   霍佑青是清楚舅舅的,舅舅说这话,证明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回国。他闻言不禁露出一抹笑,只是没笑两秒,就咳嗽起来。   霍佑青这场病病了很久,戴沅那边收了他发过去的东西就没再找他,而他也不主动联系戴沅。交易的条件一早就谈好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等结果。   时间飞逝,迎来寒假。   今年的寒假霍佑青没有去M国,舅舅在认真思考过后,真的开始将家里生意重心移向国内。在春节前的前几天,他们一家人一起去热带海岛度假。   不得不说,十八岁时空的表哥真的很幼稚。不知道第几次是表哥拉着自己跟女孩子搭讪,霍佑青发现女生们投过来的或大胆或害羞的眼神,就头疼。   因此他不得不严肃跟表哥说:“表哥你以后约女生不要用我的名义,再者,你为什么要那么轻浮去约那些女生?”   表哥被怼得神情尴尬,“什么叫我用你的名义,明明是我看你出来玩,也天天闷着不动,才好心叫你一起玩。还有,我哪里轻浮,你没听过一句古话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主动,还等女孩子主动啊。”   话没落音,就有人主动了。   但主动的不是女生,而是男人。   “你好,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跟你认识?”   没等霍佑青说话,表哥先果断拒绝,“没有,他是我的。”   表哥自从知道龚琅做的事,现在十分提防男人靠近自己表弟。他见搭讪的男人上下打量自己,仿佛在衡量撬墙角的可能性,心火大旺,当即一把揽住自家表弟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看到了吗?我们是一对。”表哥皮笑肉不笑地说。   霍佑青翘了翘唇角,默认表哥的幼稚行为。   男人很是可惜地看霍佑青,还试图把自己的名片递给霍佑青,但被护崽的表哥一口拒绝了。表哥拒绝后,就拉着霍佑青往回走,边走边说:“这社会真是奇怪,怎么喜欢男人的男人这么多啊?佑佑,要不你还是早点找个女朋友吧?”   霍佑青抿唇,“表哥,我大概率也喜欢男人。”   表哥用脚刹车,他看向自己表弟,好半天没说话。霍佑青见状,想将自己的手腕从表哥手里抽出去,他表哥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还是别把人吓坏。   但没抽成功,表哥抓得更紧,面上却摆出漫不经心的表情,“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呗,到时候好好跟我爸妈说就行,他们不是老古董,我也不是。”   说着,哥俩好地拍拍霍佑青的肩膀。   人生重来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他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爱他的家人。   失去了正常的生活。   失去了去爱别人的能力。   还失去了接纳自己的能力。   他没告诉任何人,其实他一直处于悔恨中。如果自己当年没有轻信戴沅,没有又在和戴亦莘的相处中生出旁的情绪,他的家人也许都能过得很好。   他深陷自我厌恶,凭借恨意苟活人世。但现在,好像一切都来得及。   霍佑青唇角轻轻勾起,海岛的光很烈,他顶着光越过表哥,目光不知不觉看向远方。远方海面与天宛如连在一块,是一片巨大的蔚蓝玻璃。不时,视线又落回自己的家人身上。   这次换他揽住表哥的肩膀,“走吧,我饿了,去叫舅舅舅妈吃饭。”   过完年就是情人节,表哥一早就约了人。据表哥说他这次很有可能追到那位姑娘,于是霍佑青很是识相地没去当电灯泡,当然,他也没当舅舅和舅妈的电灯泡。   情人节当天,他独自在家。 第七十三章   情人节对于有情人来说是个节日, 而对于单身人士来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霍佑青坐在客厅茶几前的地毯上,懒洋洋地看一部老电影。他已经洗过澡,在暖气的支撑下, 仅穿着单薄的家居服,曲起腿还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嗡——”   手机震动。   霍佑青目光扫过去,是戴沅的电话。   离上次戴沅联系他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上一次戴沅联系他用的也是邮件,而非电话。   霍佑青意识到什么,一把抓起手机,但按键的时候却又犹豫一瞬。老电影的男女主人公的对白传入他耳朵里,他像是听清了, 又没有听清, 一时之间耳旁只剩下震动声。   在电话堪堪要自动挂断前, 他接起。   戴沅一如既往的甜蜜嗓音响起, “哥哥, 下楼。”   “嗯?”   戴沅在电话那头笑, “我来要我的奖励了。”   霍佑青抿了下唇, “你成功了?”   “不是我成功, 是我们成功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下楼吧。外面下雪了,穿厚点。”戴沅说完这句话就将电话挂了。   霍佑青站起身去到客厅的阳台, 因为楼层高,他隐隐约约看到楼下有道白色影子。   白色影子好像也看到他了,抬起胳膊朝他这个方向挥了挥。   霍佑青审视影子许久,还是转身去穿衣服。他就套了件长款羽绒服就下楼了,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跟表哥发了条消息。   那道白色影子果然是戴沅, 霍佑青往外走了几步,停在小区监控能照到他的位置。   “哥哥。”戴沅朝他这边走,眉眼虽疲倦却神情兴奋,他一上前就迫不及待抱住霍佑青,不过没抱两秒,他就松开手,“好吧,我不抱你,把你的电棍收起。”   霍佑青把拿出的电棍塞回羽绒服口袋,“你为什么过来?”顿了顿,一个人名像是在舌尖犹豫许久才吐出,“戴亦莘呢?”   戴沅挑眉,“那些东西很有效,我父亲终于看到我的才能,我哥也自由了,所以我来到你的面前。”他抬起手,像是要抚摸霍佑青的唇。刚从暖气房出来,霍佑青的脸雪里带粉,唇色也漂亮。   霍佑青听到戴沅的话,一刹那恍神,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倒有些不敢相信。   “哥哥。”戴沅叫他,语气催促,“我的吻。”   霍佑青并不乐意跟戴沅接吻,但他已经答应了,不想去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就像他同样希望戴沅能遵守诺言。   他平视对方,几秒后,抓过戴沅的手臂,将人拉近。他只准备轻轻一贴,可戴沅不是这样打算的。他刚想退后,腰就被揽住。炙热的气息落于他的脸颊,他感觉到戴沅透着凉意的鼻尖蹭过他的鼻子。   滑腻的舌头试图撬开齿关,霍佑青用力扣住抱他腰的手,一双丹凤眼完全冰冷地看着眼前人。戴沅似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大高兴地睁开眼,松开,但没多久,他又翘着唇角,还伸舌头舔了舔唇。   “谢谢你的奖励。”戴沅说着,回头。   霍佑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入户大堂外有其他人的身影。   “我也是为了帮你让他死心,别生我气,哥哥,给你情人节的礼物。”戴沅拿出一个礼盒,没等霍佑青拒绝,飞快地塞进霍佑青外套口袋里,再迅速转身走出大堂。他走到户外后,对树后的保镖挥了下手。   两位保镖见状松开手。   时隔几个月再见到戴亦莘,他瘦了好多。保镖没有给他打伞,他走过来的时候,黑色大衣落了许多的雪花,连长浓的睫毛都挂着摇摇欲坠的雪粒,苍白俊美的面容是显而易见的憔悴。   霍佑青注意到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腿,眉心不自觉拧起。原来他也见过戴亦莘这个样子。   戴亦莘停在霍佑青的跟前,他一言不发地抬起手,用修长冰冷的手指帮人擦唇瓣,仿佛要戴沅留下的痕迹全部擦去。摩挲力度过大,霍佑青的唇红得仿佛要滴血。   霍佑青吃疼地吸了口气,他又急急停下。只是他的手并没有收回,而是轻抚着霍佑青的脸,他想捧住眼前人的脸蛋。   但霍佑青先一步打断他的动作。   霍佑青退了一步。   “你现在好吗?”他问戴亦莘。   戴亦莘浓眉下的双眸像一滩水,幽幽深深,玻璃暖黄灯光旋转洒下,似拘着一捧月光窝在水里。闻言,水两旁的水草轻轻一拂,水也被拨动,涟漪不断。   他点了下头,正要开口,可是再次被打断。   霍佑青看出戴亦莘那肉眼可见的柔情,只能提前打断对方开口,“你不要多想,我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还记得我的那个梦吗?我的那个梦最近有了结局——你动了脑子手术将自己变成傻子,而我也开始不正常,看其他人都觉得像在看鱼。梦里,我们两个都没有好结果。”   他闭了下眼,牙齿在舌尖磨过。   “我曾问过你,如果我像你这样对我来对你,你乐意吗?高兴吗?你当时是愿意的,我现在要换一个方式问你。如果那个人是克里斯琴,你还乐意、高兴吗?   也许你很早就爱上我,在你对我日以继夜的监视下,但对我而言,你只是个见过几次面的人。在M国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后来你追来国内,那也不过是多见了几次而已。   事实上我和你的关系亲疏同你和克里斯琴差不多,你觉得克里斯琴很陌生,但他也默默暗恋你很久,他甚至愿意去那间房间陪你,像我做不到,如果陪着你待在那间房,我会比你更早疯掉,可你差点杀了他。   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的,不是你爱我,我就必须爱你。你强加在我身上的情感很多时候都是负担。我虽然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我做不到救赎你,甚至你的那些爱意的表达,会让我觉得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你这样偏激地爱我,完全没有理智,也从不考虑我想要什么。我想过自杀,想过跟你同归于尽,想过很多方法摆脱这恶心的一切。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人是你。   戴亦莘,我不是神明,救不了你,我为你争取到自由,这是我能为你做也仅能做的一件事了,真正能救你的人是你自己。我没办法接受你,跟你待在一起,我的情绪总是很负面,每天都觉得很难过,所以请你放开我吧,去治病,去好好生活,往前走,我也想往前走。”   说到最后,眼眶不自觉泛酸。   而站在他对面的青年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像是被击垮了。如果说先前戴亦莘过来时还带着期待,如今这点期待被彻底击碎成齑粉。高大骨架撑着苍白皮囊,皮囊流出血,流出泪,而霍佑青只是强调地说。   “走吧,这次我看着你走。”   “我……”   “走。”   戴亦莘死死咬着唇,干燥的唇瓣被他咬出血,血淋淋顺着苍白的下巴往下滴。他略一垂眼,琥珀眼里的月光渐渐灭了。   他在霍佑青的注视下转过身,一步、两步、三步……手没碰到玻璃大门,就飞快转回来。   裹着寒气,带着风雪,宛如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将自己的月亮拥入怀里。   “你说的那个梦,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我会去好好治病,别难过,对不起。”   他说了今晚唯一完整的话。   -   戴亦莘离开了。   他顶着风雪一瘸一拐消失在霍佑青的视线,黑色身影没入暗处。 第四卷 俗套童话 第七十四章   六年后。   中午约了一位合作方吃饭, 霍佑青提早一点时间坐电梯下楼。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外面下起雨,司机去开车了, 他便停在门口等。   雨丝斜飞,有些飘到他脸上。他抬手,用指腹轻轻蹭去,无端思绪飘远。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六年。   而他上一次去到二十七岁时空,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有几年了。他参加了表哥的婚礼,婚礼之后,时空穿越停止了, 他留在了十八岁的时空。   大学毕业后, 他进了自己家的子公司, 任职总经理一职, 上周表哥出差, 现在还没有回来。舅舅已经把生意重心彻底转移到国内, 现在一家人都过得平平静静, 唯独不平静的, 大概就是催婚了。   霍佑青抬眸望了眼外面的雨,忽然特别想抽烟。这六年他染上抽烟的毛病,烟瘾不重, 有时候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免不了抽,特别烦的时候也想抽。   正想翻翻口袋里有没有烟,余光忽然瞥到什么东西朝他这边跑来。本是无意识的一眼,但在看清来人时, 那瞬间的雨和时间仿佛都停住了。   周围一切成了虚设淡化的背影,唯独跑过来的人是鲜活的。   六年完全无音讯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霍佑青愣神片刻就转开脸。好歹在社会摸滚打爬过,隐藏情绪已经成了必修课。他只把那人当空气,可空气不识趣。   挨近了。   霍佑青想要挪开位置,但挪位会不会代表自己太在意?   犹豫之间,便停在原处没动。   突然想起很早一件的往事,那时候他没有那九年的记忆,被戴亦莘骗,以为自己真伤害了对方,于是特意帮戴亦莘约了心理医生。第一次见心理医生的那天,戴亦莘也是这般顶着雨雾跑过来。   雨水打湿密密匝匝的长睫,衬得琥珀眼格外透彻。微一转动,都像是琉璃,又像是聚了灯光的玻璃灯。   霍佑青在惊愕过后,心神逐渐回笼。六年不见的人突然出现,怎么都透着古怪。这六年他几乎很少听到戴家人的消息,戴沅起初会发消息过来,后面不知是因为他从来不回,还是戴沅也很忙,消息慢慢断了。   霍佑青并不在意这件事,反而觉得轻松。戴沅对他起的兴趣本就是因为戴亦莘,戴亦莘离开,戴沅自然会渐渐失去争夺他的心思。   但现在戴亦莘又出现了。   霍佑青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打招呼,可打招呼以什么名义?莫名的有些生气,生气这突如其来的重逢。   因为生气,索性不开口了。   反正从来不是朋友。   不开口,周遭一切显得更为安静。   只有不断的淅沥雨声。   不,还有心跳声。   霍佑青发现不是自己的心跳声后,就忍不住吃惊地转过头。方才是略微的一眼,此时彻底看清了旁边的男人。   雪白衬衣配西装裤的打扮,挑不出毛病,他的第一粒扣子解开了,因此喉结越发明显。霍佑青转过头时,亲眼看到喉结来回一滚,而一滴雨也沿着光滑的皮肤没入衣领里。他一顿,眼神移开,随后神情逐渐冷下去。   车到了。   霍佑青走入司机撑的伞里,面色如常地上了车。   司机是注意到方才离自家总经理特别近的人,不过他正在上班,也只是略微打量了下。   是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   “霍总,刚刚那位先生跟您认识?”司机问。   霍佑青本是闭着眼,闻言睁开眼,但没多久又闭上。他唔了一声,回了个奇怪的答案,“不算。”   司机有些不明其意,不过知道老板不想多谈,就停了话题。座位上的霍佑青不可避免开始走神,他这个时候应该抓紧时间在车上再看看合作方案,但这个雨天相逢还是打乱他的心思。   那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是治好病了吗?   -   一周后,表哥还在外地出差。霍佑青坐在位置上听特助说今日的行程,听到今天会有合作方公司的人过来,他将资料翻开,修长的手指在某一栏划了一下。   “这个公司之前一直在国外,怎么会突然和我们合作?”   特助说:“这家公司在两年前就开始物色国内的合作方,一年前,我陪柯总出席一个晚会时,见到这家公司的副总。国内好多家公司都在争合作,不过对方公司走的路线好像比较保守,一直没确定合作方,前几个月,柯总跟这家公司的副总才谈拢合作意向,三天前,柯总已经签了合同。”   柯总指的是表哥。   霍佑青沉吟片刻,手指划到另外一栏,“今天来的人是他们公司副总吗?”   特助点头,从手里抽出一份资料递到霍佑青面前,上面是那位副总的个人资料,从学习经历到个人喜好都写得非常详细。   是个外国人。   霍佑青花了点时间把资料全部看完,外线也打来电话,说合作方公司的人到了。   因为这位金主爸爸来头不小,霍佑青很给面子地起身迎接,而看到被自己助理引着走过来的一行人就顿了顿。   顿过之后,他扫了一眼旁边的特助。   特助看到为首的人,少见地露出慌乱的表情。霍佑青这位特助是TOP10大学毕业出来的高材生,自从在霍佑青身边工作就没有出过错,但今天出了个低级错误。   合作方公司派来的人竟然不是那位副总。   更糟糕的是他不清楚对方身份。   就在特助为他这个低级错误慌神时,他看到自己的老板上前一步伸出手,“戴总,您好。”   嗯?   老板怎么认识对方?   霍佑青刚喝了咖啡,手心被咖啡杯温得有些红,隐隐约约像是蝴蝶印在手中。有一双琥珀眼往上一扫,继而苍白冰冷的手握住那只蝴蝶。   那位年轻漂亮的戴总说:“你好,我是戴亦莘。” 第七十五章   在会议室谈完合作细节, 时间已近晚饭点。本来早就订好吃饭的地方,包括饭后的消遣,但现在合作方是戴亦莘。   霍佑青眼神往那人的那里扫了一眼, 戴亦莘正在听自己的人说话,从落地窗照进来的夕阳往他的侧脸涂上淡淡的暖黄色调,长睫被染成金色,金色下……   眼神猝不及防相撞。   霍佑青面不改色,顺势提起晚餐的邀约。   对方欣然应允。   真神奇。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和戴亦莘会以这样的关系共同坐在一场餐桌上。他们曾一起吃过很多顿饭,绝大部分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以及他吃饭的时候总是被迫坐在戴亦莘的腿上。   仿佛在戴亦莘的心里,他是毫无自理能力的幼儿, 需要人一口口喂饭。当然, 长辈喂饭, 总不会偶尔将手指或者舌头探入口腔里。   此时, 他和戴亦莘是合作方, 是甲方乙方的关系。饭桌上觥筹交错, 虽闭口不谈利益, 但字字句句之下都是跟钱挂钩。   “抱歉, 我去个洗手间。”霍佑青放下酒杯,拿起外套起身往外走。他不是去洗手间,而是想找个吸烟区吸烟。   坐在宽大的椅子上, 点燃香烟,深吸一口,他对着远处的夜景发呆。离这里不远,有一座高桥。一辆辆打着车灯的轿车汇成一条火龙, 在桥上快速挪动,络绎不绝。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突然响起的一句话惊动霍佑青。   他回过头, 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到三秒,他又转回头,“几年前,你不清楚吗?”   具体来说是三年前,那时候处于大四,他尚未确定自己的未来该走哪条路,舅舅他们都表态尊重他的选择,无论他进不进自家公司帮忙。   那时候他太纠结,意外发现香烟可以让他暂时清净,从此染上烟瘾。最后选择进自家公司帮忙,因为上一次的经历依旧让他后怕。   他厌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也厌恶被人当成金丝雀娇养在家里。   二十七岁时空,他在戴亦莘的允许下找过工作,后来发现那些工作都在戴亦莘的掌控下。无论他完成得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找他麻烦,就算全公司加班,都跟他没关系。   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只觉得脸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自以为是的自力更生,不过是男人的施舍。   脚步声到近处。   “我去治病的时候,就把你身边的人都撤走了。”顿了顿,“抽烟的滋味很好吗?”   霍佑青听到这样的话,莫名的想笑。他偏过脸,伸出食指勾了勾。他这个动作事实上非常不尊重人,至少不尊重自己的甲方爸爸,神态姿势都像是在逗狗。   但甲方爸爸配合地弯下腰,把苍白的脸凑近。   再然后,被吹了一口烟圈。   霍佑青对着戴亦莘吐了口烟,看着对方被熏得闭了下眼,他挑挑眉,盖棺定论地说:“不好。”   戴亦莘重新睁开眼,哪怕被熏到,他依旧没有退后,琥珀眼平静地望着近处的人。眼睫略一垂,落在霍佑青异常嫣红的唇。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霍佑青的脸颊晕出淡淡的水红色,唇也润泽。他像是浑然不觉身旁人的视线,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偶尔送入口中,白齿轻轻一咬,唇瓣微微一含。   视线如此焦灼,他抬起眸,看到戴亦莘眼里根本藏不住的情意,忽然的又想笑。他真是喝醉了,居然上手揉戴亦莘发红的耳根,“治了六年应该治好了才对,怎么一见我又这样?”   这样是怎样?   两个人都不说,但都清楚。   戴亦莘眼神有一瞬间闪烁,像是难为情,不过也仅仅一瞬间,很快他就不错眼地重新看向霍佑青,只是耳朵红透了,连带着脖子也红了。   霍佑青又听到静谧环境下的心跳声。   他的手下滑,落在人的胸膛处。   隔着皮肤、肋骨,里面是一颗正在强劲跳动的心脏。   右手又将香烟拿过来,但这回不是送到自己口里,而是递到戴亦莘面前。他知道对方不抽烟,却故意叫人抽,就像校园时期特意要带坏好学生的坏学生。   戴亦莘看他一眼,就要含住香烟。   但在含住之前,霍佑青将手里的香烟遽然收走。坏学生的调戏成功了,他抿着唇对着人轻轻一笑,脸颊处还能看到浅浅的酒窝。   戴亦莘唇略微一抿,眼角似有下垂,情态可怜死了。   霍佑青见状偏了下头,手抓过对方的领带,把人扯得更近,近到唇几乎要贴在一起。像是好奇一般,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肩膀就立即被握住。   生涩、笨拙的吻,带着横冲直撞的莽撞,霍佑青牙齿被重重碰了下,吃疼地吸了一口气,因此他不得不主动安抚眼前的新手。香烟不知何时落到地上,手指和人十指相扣,指缝和怀抱一样都是严丝合缝,唔,舌头也是……   虽然先勾引的人是霍佑青,但先败下阵的人也是他。戴亦莘的肺活量让他以为对方不用呼吸,不仅舌头发麻,唇瓣到头皮都是麻的。他就这样在吸烟区被聪明的好学生亲软了身体,见人跟饿了几年的狗终于见到肉一般还要亲上来,他堪堪避开,让那个吻落在脸颊。   “够、够了。”他缓了下呼吸,戴亦莘的领带不知何时彻底脱离脖颈到了他的手里,还变得皱巴巴。这种材质的领带不能洗,不能烫,现在算得上完全废掉。   等等,还可以废物利用。   故意抓着领带在戴亦莘的唇上重重擦了又擦,把那点水光完全擦掉,他再将领带塞进对方的口袋里,像给小费一样轻挑,“见也见了,亲也亲了,这次合作后就不要再来烦我了。”   戴亦莘闻言,不发一言,只是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将糖果喂到霍佑青面前。   鬼使神差一般,他将糖吃了。   唇又被亲了亲,这是轻轻一碰。   面前的男人直起身,嫌热一般解开衬衣最上方的扣子,闲庭信步转身离开。   霍佑青一愣,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他无意识地搅动糖果,好一会才将掉在地上的烟捡起,丢进烟灰缸。等他洗完手回到包厢,先前还恨不得将他吞进肚子里的人此时又是正襟危坐,只是扣子没系回去,露出一片苍白皮肤。   霍佑青瞥了一眼,觉得伤眼转开脸。吃完饭还有唱歌的活动,他先一步说自己醉了,就不去了,只是他没想到戴亦莘居然同意去。   惊讶的人不仅仅是霍佑青这边的人,包括戴亦莘手底下的职工,表情纷纷错愕,似乎十分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老板也会参与这种众乐乐的活动。 第七十六章   那天之后, 霍佑青懊恼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一时昏了头,居然会跟戴亦莘接吻。好不容易摆脱这个人,就算重逢也应该淡如水, 而不是这般……   舌尖的甜味以及那种让人浑身发麻的感觉似乎还残余在他身上。   霍佑青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心绪全部赶出脑海。   内线电话响起。   “霍总,RS集团的戴总想请您今晚一起用餐。”助理将时间、地点报出。   霍佑青连思考都没有,直接拒绝了,“说我今晚有事。”   “好的,霍总。”   内线电话结束。   但没过多久,他的工作手机号码收到一条有署名的短信,是戴亦莘发的。之前有互相交换过名片, 戴亦莘能有这个号码的联系方式很正常。   他瞥瞥短信内容, 发现对方用工作上的事约他。   不是没有合作方约他一起吃过晚餐, 有时候在饭桌上谈事, 的确比办公室谈的更容易些, 但现在约他的人是戴亦莘。   霍佑青冷淡且不失客气地拒绝了。   戴亦莘没有过多纠缠, 两个人平静地结束对话。   只要冷处理, 装作那个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他和戴亦莘的关系就仅仅停步在生意合作的关系。   霍佑青一边想,一边长吐一口气。   但有时候有些东西就像沸水,故作冷漠地盖上锅盖, 缝隙里也能漏出雾气。   被拒绝共用晚餐的人第二天早上就出现在他的公司。这个项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道理不应该要由一个集团的CEO来洽谈,不仅是洽谈, 还亲自推进每一步细节,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但两边的领导都没发话, 底下的职工也不敢多说什么。   霍佑青不说,是因为他表哥快要出差回来,他早在电话跟对方说好,这次合作案等表哥回来,他就不负责了。表哥一口应下了,然后他紧接着提出第二个要求,他要休假。   他们公司加班不严重,但他进公司以来的年假是一直攒着没动的,满打满算加起来有一个月的假期。   于是在表哥回来的第二天,他把手头的事交接完,就提着行李箱出了国。他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到哪玩,都是先到机场,看一下最近的航班,完成一场随机的旅游。   这也多亏他在二十七岁时空的经历,独自旅游也不觉得害怕。只是霍佑青没想到,等到他休完年假回来,竟然是表哥和戴亦莘一起来接的他。   表哥还介绍道:“佑佑,你还记得亦莘吗?你十八岁的时候你们两个玩得很好呢。没想到现在亦莘出来单干了,还这么厉害。”   霍佑青瞅一眼挂着淡笑的戴亦莘,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傻表哥这一个月肯定被哄骗住了。   他一时没开口,表哥察觉到气氛的古怪,还想开口,旁边的戴亦莘说:“先上车吧,我看佑佑长途旅行也累了。”   “好好好,我们先上车。”表哥虽然傻,但胜在了解自己表弟,发现人有些不开心,连忙拉过行李箱,揽着肩膀哄人道,“上次你喜欢的雕塑,我给你拍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感激地向戴亦莘投去一个眼神。   如果不是戴亦莘,他都没拿到那个拍卖会的入场券,而且戴亦莘这人靠谱,丝毫不邀功。   表哥自以为是极其隐晦的一眼,可霍佑青现在正敏感着,哪里能察觉不到。他先是瞪了一眼自家表哥,又是没好气地看着戴亦莘。   戴亦莘捕捉到眼神,微微垂眸,几秒后,又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倒好像是有些心虚。   大概是旅游过后的好心情被毁得大半,坐上车后,霍佑青前所未有的想抽烟。他平时会尽量不在人前抽烟,但今天难以忍住。他将口袋里的香烟拿出,对着前排的两位晃了晃,“我抽烟不介意吧?”   开车的人是戴亦莘,表哥坐在副驾驶陪说话。   表哥本能想说不介意,但想起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就将眼神放在戴亦莘身上。   戴亦莘从车后后视镜看了眼霍佑青手里的香烟,似乎迟疑了下,才开口道:“没关系。”   霍佑青闻言点燃香烟,继而将车窗打开。他脸朝着外面,缓慢而深地抽着烟。大抵是人长得过于好看,即使是对窗抽烟,一旁车道也有人想搭讪。   “帅哥,交个朋友呗。”   相邻车道有人递名片过来。   表哥早就见怪不怪,刚想叫旁边车主别在马路上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免害人害己,他屁股下的车忽然加速,若非他系着安全带,非得摔出去。   表哥:“?”   他吃惊地看向把油门当刹车踩的戴亦莘。   戴亦莘抿了下唇,语带愧疚地说:“不好意思,我刚刚看马上要跳红灯,有点着急。你们没事吧?”   表哥马上看向后车座的霍佑青,刚想问他有没有事,却发现人唇角略微勾起,似乎在忍笑。   霍佑青的确是在忍笑,这种低端吃醋的手法简直让人看不过眼。他那点烦躁心情莫名随着香烟的燃烧又好了不少。因此,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要跟戴亦莘一起用餐也没闹情绪。   饭店的地点是表哥订的,他傻乎乎想为这两位再续前缘,当然是续朋友缘分。   自从接管家族生意,表哥这些年也清楚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过这一切都以霍佑青自愿为前提,如果霍佑青不愿意重拾这段旧友谊,他绝不会因为钱勉强自己表弟。   现在见表弟似有笑意,他一路提着的心总算勉强放下。   这顿饭上了酒,不过只有表哥喝了,戴亦莘要开车,霍佑青推辞说累,不想喝酒。一顿饭下来,表哥一个人喝得五迷三道。他坐不稳,自然霸占了整个后排,因此霍佑青不得不坐在副驾驶。   “先送你表哥回去?”驾驶座的男人低声说。   霍佑青嗯了一声。   先前饭桌上热络的气氛此时尴尬到极点。今天是他们接吻过后第一次见面,先前三个人在一块还没那么尴尬,现下表哥变成醉鬼,车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霍佑青在导航里输入地址,就闭上眼假寐。   冷不丁听到戴亦莘的声音。   “那天晚上……”   他猛然睁开眼,先看向后排的表哥,见人睡得香甜,才瞪向戴亦莘,“你想说什么?”   戴亦莘看过来一眼,很短暂的一眼,“我……那个是我的初吻。”   霍佑青一噎。   所以呢?   要他负责吗?   什么时候戴亦莘变得那么纯情了?   他才不会以为戴亦莘纯情,无论是哪个时空,戴亦莘都写下那些令人不齿的情书。   霍佑青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如果冒犯了你,我跟你道歉。”   这话说出,旁边的人半天没反应,他眉头拧了拧,还是望了过去,就见到戴亦莘用力地抿着唇,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也握得很紧。   好一会,戴亦莘才说:“我不想要道歉。”   “那你想要什么?”霍佑青冷冷道,“负责是不可能的,不过一个吻而已。”   “渣男。”   后排的表哥忽地坐起来,他此时醉得认不清人,听到类似八点档狗血剧的台词,迷迷糊糊插嘴。   霍佑青立即紧张地停了动作,连回头看表哥都不敢。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不愿意让表哥他们知道自己和戴亦莘的事。   好在表哥这个醉鬼只坐起来说了两个字,又倒了下去。   在静谧中,戴亦莘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我只是想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至少别躲着我。”   “我哪里有躲着你?”这句话一说出口,霍佑青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又深呼吸几口气,努力把心态放平稳,不要因为戴亦莘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反应那么大。   心情又坏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询问戴亦莘的意见,就将香烟拿出来,可还没来得及点燃,他的手腕被握住。   车不知何时停下,在昏暗的车内光线里,戴亦莘那双琥珀眼亮得出奇,高眉深目,连霍佑青都无法反驳对方皮囊之美。   “烟抽多了不好,佑佑,戒掉吧。”   霍佑青顿了顿,“不。”   他将自己的手腕抽出,点燃香烟,但这次他没故意对着戴亦莘吐烟雾。车窗滑下,他心烦意乱地抽着今夜的第二根烟。   突然。   他手里的香烟被夺走。   他慢半拍回过头,发现戴亦莘竟拿过他的烟抽,不仅抽了一口,还遽然靠近他。车里的空间有限,尤其他身上还有安全带,能动的范围极小。   被人压在座位上亲吻,霍佑青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唇齿交缠间,他嗅到自己和对方口里淡淡的烟味,除了烟味,还有甜味。   今晚晚餐最后一道菜是一道甜品,他和戴亦莘都尝了。   回过神后,他当即想挣扎,可安全带死死禁锢着他,他不知不觉地被迫仰起头。戴亦莘吻技进步太快了,霍佑青可悲地想,哪怕换了一个时空,他的身体早已熟悉戴亦莘。   挣扎的动作不知不觉变成配合,配合之后,霍佑青回想起以前的过往,开始不服输,明明他比现在的戴亦莘多了几年记忆,怎么还是对方压着自己亲?   他试图扭转局势。   一把扣住戴亦莘的后脑勺,另外一只手去解安全带……   戴亦莘好像察觉出他的意图,大概两个人都不愿意当弱势的那个,因此亲起来无法无天,一时东风压西风,一时又是西风压东风。但霍佑青无论是体力还是体型都不如戴亦莘,眼见又是对方要压着自己亲,气急败坏地说:“你还想不想要机会?”   戴亦莘闻言老实了,任由霍佑青把自己压在车窗上,还温驯地微微分开唇。霍佑青满意不少,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对方,再重重地贴上去。   “我靠!”   一声惊呼声响起。   霍佑青身体僵住。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醒了酒的表哥发出灵魂深处的疑问。 第七十七章   下车回家, 两兄弟相顾无言。霍佑青是自己有房子单独住的,但今夜表哥硬是拽着他的手,仿佛他再多在车上多待一秒, 空有身材架子的戴亦莘就要被他生吞活吃。   这也不好辩解,难道要说先前被压着被亲的人是他自己吗?   他也是男人,他才不要。   于是,没有解释。   而没有解释一定程度就是在默认犯罪事实。   表哥早就知道自家表弟喜欢同性,但喜欢归喜欢,表弟像铁树,迟迟不开花,就算开花了, 但凡有人敢过来赏一赏, 都会被无情地赶走。   如今这是怎么了?   坐电梯的短短时间, 表哥在脑海里构造出一条完美的时间线。当初霍佑青去M国的时候, 他并不在场, 只是从他妈嘴里听说霍佑青跟戴亦莘玩得好, 两个人经常凑一块。   莫非这是一场破镜重圆?   要不然戴亦莘这么大一个集团老总做什么对他这么热切?   越想越挖出更多蛛丝马迹, 从入场券到今夜的接机。表哥嘶了一声, 瞥瞥旁边的霍佑青,见人耳朵还有些红,更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又嘶了一声。   这如何是好?   于理, 人家旧情人见面,不干他的事。他们两个爱做什么做什么。   于情,自己可是霍佑青的表哥,他爸妈不在, 他就是霍佑青的长辈。今日就敢当着他的面在车上亲成那样,那明日岂不是轮胎都要摇掉?!   表哥自认自己绝不是封建老派的人, 但也不能由着他们两个这样乱来。因此,表哥将脸沉下来,摆出一副要棒打鸳鸯的架势,等霍佑青跟他撒娇认错,他再退一步,同意他们在一起,但是节奏不能那么快,也不能在外面乱来。   现在路边到处都是监控,人人都有手机,万一哪天被拍到,那岂不是要出大事?   可他没想到他沉下脸,霍佑青居然对此视而不见,径直回房去洗澡。表哥哑口无言,等人洗完澡回来,他还傻傻地站在客厅,看着洗澡过后的霍佑青一边擦头发一边倒水。   大概是他盯的眼神过于怨念,他表弟总算看向他了。   但话说的是,“表哥你也早点睡。”   表哥咳咳两声。   霍佑青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又好像是害羞了,总之因为他站在餐厅,那一块没开灯,不太能看清表情,“今晚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不会让你撞见了。”   “以后?”表哥立即捕捉到重点词汇。   霍佑青没回答,只说晚安,旋即回了房间。   他内心远远没有表哥看的那样平静,事实上他心情非常复杂。上一次可以说是自己喝醉了,那这一次呢?不服输?   可是哪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不服输,如果是陌生人敢这样,他早就一拳打了上去。   陌生人……   霍佑青在床边坐下,他手指无意识地抚摸唇瓣,戴亦莘对他来说显然不是陌生人,甚至是很熟悉的人,熟悉到他会因为对方的触碰而发抖。   这一晚霍佑青很晚才睡着,他觉得自己陷于选择的沼泽里,一时无法果断做出选择。   最后,他像缩头乌龟一样,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然而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门口见到戴亦莘,对方过来给他和表哥送早餐。霍佑青还没先说话,表哥先从卫生间里杀了出来。   “亦莘来了,来来来,请进。”   表哥是有目的的,他觉得霍佑青那边他是说不动了,便只能从戴亦莘这边下手。他把人请到餐厅,吃早餐的时候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的话,导致霍佑青听不下去。   “表哥,时间不早了,你先去公司吧。”   表哥看一眼钟表,“还早啊,现在……”眼神对上霍佑青,后面的话吞了回去,“那我就先去公司好了。”   他起身,看看霍佑青,又望望戴亦莘,有点犹豫要不要带一个人走,但目光迎上戴亦莘似有哀求的眼神后,心软了一瞬。   哎,这破境重圆也不容易,他还是暂时不当电灯泡了。   表哥离开后,房子里就只剩下霍佑青和戴亦莘,霍佑青吃得很慢,而坐在他对面的人则很有耐心地等,等到他擦了嘴,才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霍佑青抬起头,这不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对方。六年时间,戴亦莘重新出现,他此时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起另外一个时空,他已经无法再去的时空——他见那个时空的戴亦莘的最后一面那次,对方坐在轮椅上,万事不知。戴亦莘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明明心跳还在,呼吸也在,却仿佛已经死去。   没了灵魂的肉体只是一团肉,一团腐烂的肉。   现在一个全新的、治好病的戴亦莘出现在他面前。这个戴亦莘不知道另外一个时空的自己做了什么,也不清楚另一个自己最终选择了什么。   霍佑青用力地抿了下唇,带着一丝犹豫,但话到舌尖,他逼自己说出口,“试试吧。”   “嗯?”对面的青年仿佛没有听懂。   “我说我们试着谈恋爱,但你听清楚,只要双方任何一方提出分手,这段感情就作废。以及我会拟出一份合同,你需要在上面签字印章,如果你违背上面的任何一条,恋爱关系立即停止。”   几乎是话音刚落,戴亦莘就答应了,他甚至没问什么合同。   “好。”   戴亦莘本质上是个表情很匮乏的人,但霍佑青还是很明显看出对方此时的喜悦。他又抿了下唇,决定招手让人过来。   等人走到近处,他像摸大型犬一般摸摸对方特意低下的头,“你好啊,男朋友。”   试试吧,虽然说现在平静的生活看上去很不错,但像死水,人生像是复制粘贴,明明过的是不同的2000多天,却像是把一天重复过了2000多遍。   这六年不是没有试过跟别人接触,可每次稍微亲密点,比如对方碰一下自己的手臂,都觉得不适。   很早之前,戴亦莘说自己被他驯服了。   可能……他也早就习惯了戴亦莘。   再试一次吧,再差的结果也不会比另外一个时空的结果差。   他想给戴亦莘一次机会,他的心在说话。 第七十八章   虽然说确定了情侣关系, 但两个人实际上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拉近多少,只是霍佑青不再特意避开戴亦莘,戴亦莘也获得接送霍佑青的机会, 仅此而已。   休完假回来的霍佑青将自己投入繁忙的工作,他时常把戴亦莘一个人丢在办公室,自己跟公司的人去会议室开会,等开完会回来,他又要马不停蹄看策划书、项目书、合同……   等好不容易到了下班,霍佑青哪也不想去,只想回去躺着。两个人真正的交流时间恐怕只有早上在车里的时间,晚上下班的时候霍佑青往往不想说话。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持续了两个月, 连霍佑青都觉得不好意思。这日下班, 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戴亦莘。   这段时间戴亦莘几乎只要有空就会过来陪他, 哪怕他们没时间交谈。公司的职工虽然发现了领导跟甲方爸爸的不对劲, 但不约而同对此事保持缄默, 没有一个人向霍佑青旁敲侧击他们的关系。   霍佑青怀疑是表哥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今晚要不要出去吃?”霍佑青问。   戴亦莘把手里的书收起来, 这两个月他尽职地当着霍佑青办公室里的人形摆件, 沉默寡言又无怨无悔类型, 面对霍佑青的询问,琥珀眼里先是流露出喜悦,但又问:“今天不累吗?”   “不是很累, 吃个饭的精力还是有的,走吧。”霍佑青起身拿外套。   其实他这两个月也有故意冷落戴亦莘的成分,他和戴亦莘没有谈过正常的恋爱,在另外一个时空, 要么上演全武行,要么戴亦莘用一些事情威胁他。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像关在斗兽场的困兽, 呼吸的空气是浑浊的,生活的环境是逼仄的,镣铐嵌入他的手脚,每走一步都血淋淋,然而那个困住他的戴亦莘消失了,可他总有一种后怕,哪怕他自己做了决定——跟戴亦莘谈恋爱。   不过现在看来戴亦莘好像真的治好病了,除了有一点点黏人,但谈恋爱的人通常都是黏人的吧。   另外一个时空的戴亦莘都不允许他有正常的社交,仿佛那些人都有细菌,他要生活在戴亦莘打造的无菌世界。亦或者说,戴亦莘只允许他的眼睛能看到他,霍佑青想如果不是戴亦莘怕自己疯掉,恐怕连表哥的存在都不无法忍受。   事实上,他也的确想了办法抢走表哥,派出一位非常合表哥心意的女士成为表哥的女朋友。   现在的戴亦莘并不插手他的工作,他跟特助等人说话,戴亦莘也是很平静的样子。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吃饭的地点由霍佑青定,毕竟戴亦莘才来这个城市几个月,并不算熟悉当地。霍佑青带戴亦莘去的是一家他平时很爱去的店,只是这家店的菜品比较辣。   而霍佑青没有想到戴亦莘不能吃辣,才短短几分钟,戴亦莘额头上就渗出一片细汗,连苍白的脸颊都被辣出绯红。他自己似乎觉得狼狈,微微低着头,不敢看霍佑青。   霍佑青愣了一下,立刻微倾过身按住戴亦莘还要往嘴里赛菜的手,“你不能吃怎么不跟我说?别吃了,我们换一家。”   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被辣椒辣得可怜,对比太过鲜明,竟透出几分可爱。他眨了一下琥珀眼,“没关系,我只是很久没吃……”   “好了,我不需要你特意讨好我。戴亦莘,我们现在是情侣,情侣之间是要相互磨合,而不是一方单方面地包容另外一个人,起来,我们走吧,现在时间还早,还来得及换一家。”   霍佑青犹豫了一下,手在戴亦莘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他是真不知道戴亦莘不能吃辣,原来在另外一个时空戴亦莘跟他一起吃过辣的。当时戴亦莘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看来也许是另外一个时空的戴亦莘在私底下做了什么——比如狂吃辣来改变自己对辣的适应度,从而迎合自己口味。   跟另外一个时空相比,眼前的戴亦莘简直可以用“傻狗”二字来形容了。   霍佑青摇摇头,不愿意拿狗狗这么可爱的生物来类比戴亦莘。不过戴亦莘现在看起来是有点可爱,他瞥了眼坐在副驾驶还在喝水的青年。   心里这样想着,他找了个位置停车,旋即凑过去,唇瓣微微分开,含住对方明显滚烫的唇。   这是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吻,戴亦莘在愣了两秒后,立刻抱住了霍佑青。当两个人分开时,霍佑青的唇也变得极其滚烫。他咳了一声,有些欲盖弥彰地说:“听说这样能解辣。”   本来以为戴亦莘会像平时一样沉默,可这次他居然问:“真的吗?”   三个字而已,车里的两个人耳根都变得更红。霍佑青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地抿了下唇,然后没有躲戴亦莘凑过来的唇。   等到下车的时候,霍佑青已经不敢太看戴亦莘,气氛实在尴尬,刚刚戴亦莘的语气和眼神都过分认真,让他有一种在哄骗孩子的错觉,可戴亦莘做的事情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做出的事。   他伸手想拿烟,但手指刚掏出烟盒,另外一只手就被攥紧了。戴亦莘现在已经不会不经过他同意触碰他,忽然握他的手也是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   霍佑青转过脸,唇瓣就被塞进一颗糖。   “吃糖吧,别抽烟。”戴亦莘语气认真。   霍佑青犹豫片刻,还是将烟盒放回去,可糖果并不能解他的烟瘾。大概是情绪外露太明显,连旁边的人都发现了。   既然如此,他索性自暴自弃,“我还是想抽烟。”   声音刚落,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脑勺。   还有几步就是明亮的电梯,他们隐在黑暗里,炙热的呼吸交换中,他听到戴亦莘说。   “听说这样能解烟瘾。”   “骗人、唔……你说得对。” 第七十九章   那晚的吻成了开端, 接下来的约会便顺利许多,而霍佑青同时开始觉得他不喜欢戴亦莘长时间腻在他的公司。   因为太耽误工作了。   霍佑青扯过一张纸先擦了自己的唇,又抓过第二张纸不甚温柔地帮戴亦莘擦。戴亦莘的领带再一次被他无意识扯皱, 眼看无法见人,他索性把戴亦莘的领带接下来,想丢进最下方的抽屉,却发现里面已经堆了好几条。   霍佑青抿了下唇,啪的一声关上抽屉。   “明天你不许再待在我的办公室。”看戴亦莘想说什么,他先抢先一步把话说完,“后天、大后天都不行,普通的情侣不会像我们这样除了睡觉都待在一起。我需要个人空间, 可以吗?”   后面三个字放得很轻。   戴亦莘琥珀眼里还有未褪去的情意, 面对霍佑青的请求, 他握住了霍佑青的手指, 显然是不愿意。霍佑青被戴亦莘这样子逗得有些想笑。   不知为什么戴亦莘在其他人面前总是一幅高冷总裁的模样, 偶尔也会平易近人, 但他每次平易近人, 一旁的人总是表情复杂。   而在霍佑青面前, 戴亦莘一遇到不乐意的事,就不说话,用沉默的委屈默默撒娇。   “好了, 你说说你多久没去自己公司了?一直线上处理,开视频会议行吗?”   对视十几秒后,戴亦莘最终还是妥协了,但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门票, “我买了这周周末的两张音乐剧的票。”   霍佑青表情不可控制地僵硬片刻,眼前的戴亦莘显然不知道他的心结——他早就不喜欢看音乐剧,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已经彻底摧毁他对音乐剧的爱。   霍佑青不接门票,“我那天要加班,没时间去看。”   戴亦莘没怎么失落,他显然是为了迎合霍佑青才买的门票,闻言便不在乎地将门票丢进垃圾桶,“那我那天来陪你。”   “再说吧。”霍佑青不肯给准确答案,将戴亦莘打发走。   办公室重新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安静地看向脚旁的垃圾桶。   周末霍佑青独自去看了音乐剧。从入场开始,心就跳得很快,等到开幕时,他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带着血液在血管中汹涌流动,面色却是苍白的。   他死死握着扶手,逼自己盯着舞台。这是时隔六年他第一次看音乐剧。跟上一次一样,一些本该模糊记忆重新在脑海里翻涌。   忽然的,霍佑青侧过眸,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有时候他偶尔会忘记那个时空的戴亦莘已经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表演未结束,霍佑青就提前离席了。他眺望远方的灯红酒绿,意兴阑珊地抽了根烟。因为这根烟,他想起现在这个时空的戴亦莘,他如今的男朋友。   这段时间他抽烟的频率大大下降,不是他不想抽,是每次他抽烟,戴亦莘都会往他嘴里塞一颗糖。每次都是不同口味的的糖,戴亦莘塞完糖,还会用略显凉意的唇瓣含住他的。   糖果甜津津的滋味在两人口腔里弥漫开,亲久了,好像真的能忘了烟瘾。偶尔他会主动。   霍佑青抽完一根,又点燃下一根,在第二根燃烧到一半时,他拨打电话给戴亦莘。没有多说什么,只告诉对方地址。   烟灰缸里堆了七八根烟后,戴亦莘出现了。霍佑青回过头,看着穿着大衣朝他走来的高大男人,恍惚间,两个戴亦莘仿佛重合成一个人,可再看,又是不同的戴亦莘。   他不清楚自己此时在戴亦莘眼里是什么形象,总之戴亦莘一走过来就温柔地将他拥入怀抱里。在这个怀抱里,紧绷的情绪似乎得到片刻的松懈。他哑然地张开嘴,最终还是闭上。   他不言不语,将自己的脸埋进对方的怀里。   忘记一切,沉溺在这个怀抱就好,从这个怀抱汲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这一夜,霍佑青把戴亦莘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引导着生涩的戴亦莘,并且在事中忍不住将烟头印在对方的脖子处。   另外一个时空的戴亦莘这里有一个纹身,纹了他名字的纹身,他现在要在这里留下一道疤。   “我在这里印一道疤。”霍佑青双手搂住男人的肩膀,用自己的唇去贴对方的耳根,“好不好?”   手臂下滑,唇也下落,他碰了碰戴亦莘的脖子。   “好。”心甘情愿的回答。   霍佑青闻言松开戴亦莘,半直起身去点烟。印下烟头前,他先吸了一口烟,烟雾从唇形姣好的口里呼出,在夜色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霍佑青不让开灯,有月色就行。   靠在床头,身上的睡袍松松垮垮,露出小半个雪白臂弯。他像是毫无察觉,细长的香烟被夹在手指间。夜风将小区里的木犀花香味送进房间,窗帘阵阵浮动。   长睫忽落再掀,他毫无预警将香烟印在那具苍白皮囊上。   仿佛闻到皮肉被烧灼的气味,霍佑青凑近去看,半晌,他抬眸看戴亦莘忍痛隐忍的脸,才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他只要这个不会伤害他的戴亦莘。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跟戴亦莘之间就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争吵。   起因是他中秋节在舅舅和舅妈的家里看到戴亦莘。   戴亦莘不是作为他的男朋友身份出席的,而是现合作方,他曾经的朋友这个身份。   表哥知道身份下的真相,偷偷给霍佑青挤眉弄眼,但自家表弟压根不理他,脸色很不好看。   舅舅和舅妈发现不对劲,询问霍佑青是不是不舒服。他只能找理由说最近天气忽然降温,有些受凉。   晚饭结束后,他和戴亦莘一前一后开车离开舅舅和舅妈家。没等他联系戴亦莘,对方先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在附近的广场等他。   找到戴亦莘的车后,霍佑青面无表情地下车,一步步走近男人。   戴亦莘正站在自己车的车尾等他,见人走过来,还张开双臂。只是他并没等到霍佑青的拥抱,反而被抓起领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去见我舅舅和舅妈?戴亦莘,你又想做什么?”霍佑青已经陷入一种神经兮兮的状态,他自己却没有发现。   像是应激一般,一旦戴亦莘触碰到他原来的逆鳞——他的家人就是他的逆鳞,这个时空他好不容易还能继续和活着的舅舅、舅妈生活在一块,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佑佑。”戴亦莘握住霍佑青的肩膀,“我没有要做什么,我只是在节日去拜访他们。如果你觉得我太冒犯,我可以以后都不去。”   “我要怎么相信你?像你这样的渣滓、变态、疯子,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源源不断的话从霍佑青口中吐出,那些话像毒液,疯狂蚕食人的心。他不断攻击戴亦莘,用言语,用眼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压住他藏的更深的害怕。   戴亦莘在此时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他不断地安抚霍佑青的情绪,像抚摸一只猫一样,转而抚摸青年的背脊,“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做什么,别怕,梦里的事不会发生的。”顿了顿,“我今晚给你准备了花,你看。”   后备箱应声打开,霍佑青看到塞满一后备箱的玫瑰花。他盯着那些娇艳的玫瑰花,手倏然滑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戴亦莘先一步将他抱得更紧,还用唇瓣贴他的额角。   “我知道你怕那个梦,在梦里我伤害你很深。佑佑,我其实真的很高兴你还愿意给我机会,让我跟你在一起。在找你之前,我想过很多次你不接受我的可能。我非常害怕你不会理我,毕竟是那么恐怖的一个梦,我根本没有信心。   但你给了我机会,那天你愿意让我做你男朋友的时候,我高兴得一个晚上没睡着。我整个晚上都在想我一定要对你很好,不能像梦里那样,自私地用爱捆绑你。我原来过得太狭隘了,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不该给你写那样的情书,也不应该……不应该派人去监视你。   佑佑,原来的我真的很糟糕,是你让我学会怎么去做一个正常的人。现在我想陪你一起从噩梦里走出来,请也给我这个机会,可以吗?”   尖锐的情绪渐渐变得平和,霍佑青唇瓣轻颤后,不可控制地在戴亦莘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他本以为没人会知道他在怕什么,原来戴亦莘清楚。   这个戴亦莘不是那个戴亦莘,他不用再怕了。   “我想抽烟。”把眼睛和鼻尖都哭红的霍佑青含含糊糊地说。   话刚落音,饱含情意的吻就落下来,从额头开始,吻过湿漉漉的眼睫,连脸颊的泪痕都没有放过,都被温柔对待,最后是唇。   他在接吻中睁开眼,恍惚见到雪白月亮落进琥珀里。柔软的手指摸过对方脖侧处疤印,再慢慢地、主动地搂住戴亦莘的脖子,在玫瑰的浓香里加深这个吻。   --------------------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版的正文结局就是这个,下一章的几百字是暗黑版,慎买!】 第八十章 慎买!!!   这一夜, 他们睡在了一起,不过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抱在一起。霍佑青窝在戴亦莘怀里, 听对方这六年是怎么过的。   听说在医院就住了四年,他摸摸戴亦莘的头,“那现在还要吃药吗?”   “不用了。”戴亦莘低声说,“医生说我彻底好了,我才敢来找你。”   霍佑青不清楚心理学,听着这话,信了。睡意渐渐的涌上来,他慢慢阖上眼皮, 最后一点意识是感觉到戴亦莘亲了他的额头。   极其温柔的一个吻, 没有任何情色意味。   他在这个怀抱里熟睡过去, 并没有发现戴亦莘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亮了一下。   如果他此时是醒着的, 并看向手机, 会发现戴亦莘收到的是一条异国疗养院发来的邮件。   邮件里面详细汇报两位病人的近一个月的情况。   醒着的戴亦莘自然注意到亮起的手机, 但他没有去拿。他只是盯着怀里沉睡的人, 用贪婪的眼神不断描绘对方。   同时, 他空出一只手放在自己头上。   修长的手指像在摸索琴键,摸到某一处,他停下手, 指腹连带整个手掌贴上去。   这是没有切开痕迹的头颅骨。   “我爱你。”戴亦莘无声地对怀中的玫瑰说,一言一语说得很慢,像幼童学说话一般,“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我也是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再强调一遍,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