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歌烬桃花散。】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深宫女配》 作者:陈灯 ☆、1楔子   窗外好大一棵玉兰树,开了一树蓬勃白花。   紫苏有点茫然,托着腮,坐在窗前。怎么就来这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日长得让人昏昏欲睡,黄昏渐渐袭来,她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的线装医书,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确实非常向往过有这样大块大块清闲空白的时光来研究医书,现在算不算心想事成了呢?那时候的日子,被打工、考试、医院填得满满的,只能在陪着母亲病房的时候,见缝插针地看几页考试的要点,默默背诵穴位图,准备考试。   在会所里头她是不敢看的,虽然木讷的她时常有大量的时间在等客上,前台的玲珑姐经常斜眼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哟,我们的大学生又来啦。”那嗤笑的神态配着滴溜溜的长坠子耳环在会所的灯光中忽明忽暗,总让她全身不舒服。   不受期待的出生,父母离异,母亲病重,交不起学费,生活费、医药费,于是失足于风尘场,这样寥寥几笔地一生,会所里随便一个按摩小姐都能在恩客前道出比这更凄凉坎坷令人唏嘘的身世。真真假假间,她也无暇探究谁比谁更不幸,或者说找到更不幸的人来证明自己还有一丝幸福,一脚陷入淤泥,再也挣不起身。   她曾经以为,她可以努力走出她自己的人生的,比如拿到毕业证学位证,成为一名专业的按摩医师,比如组建一个正常温暖健康的家庭,比如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而最后她成为了一名卖笑卖身的按摩女,也许会有客人感觉到她的按摩手法比她的胸部更专业,不过在最后,胸部仍然是他们更关注的重点。   最优秀的成绩不能帮助她拿到学位证、毕业证,那场流产,终结了她的一切,没有机会再试的毕业试,不能再孕育孩子的残破身体,以及从此淹没的人生。在那之前,她一直坚信只要她努力,她会是她人生的主宰,是世界的女主角,有力挽狂澜改变人生的力量。   万念俱灰的那个晚上,她割开了她的手腕,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头,据说这是最不痛苦的死法。从没有信仰的她在黑暗拥抱她之前迷迷糊糊地想,据说苦今生是为了修来世,那么,可否给我一个不那么辛苦的下一世呢……   作者有话要说: ☆、3无忧花开   安静的院子,院子里开着白花,有梳着双鬟穿着绿衣直裙的小丫头用竹枝扫把扫开落叶。屋内古朴却不厚重的家具,架子床上挂着疏淡的水墨帐子,四角还挂着熏蚊子的香包,床上软滑的丝被面,细布褥,枕头淡香松软,里头应该是刚晒过的荞麦。   她大概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需要服食安定来入睡了,后来量越来越大,不得不尝试所谓的野酒花、褪黑素以及各种中药。而在她决意长眠以后,却在这样一个恍如梦中的场景中醒来。   可以想象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十分喜欢清淡的女孩,屋里的陈设摆饰,用色都清淡疏朗,衣物也都是浅色为主,除了宫制的品级裙服……是的,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稚龄少女,眉间仍带着青涩,却已经是宫内有品级在身的嫔妃了,婕妤,这是她的品级,林萱,是她的名字。萱草,又叫忘忧草,花型优美,既能食用又能入药,利胸膈,安五脏,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紫苏心想,原主的父亲当真爱女如宝似珍,期待她一生无忧,而萱草又有思母之意,相必女孩的母亲,也被他深深地思念着吧。“萱草虽微花,孤秀能自拔”,原主父亲生前曾将萱草有关诗词一首首教小林萱诵读,紫苏轻轻念着这句诗,毫无留恋地放弃了赵紫苏这个伴随她二十多年的名字。   “今后,我就叫林萱了,小林萱,希望你在天上能与你父母相会,真正无忧无虑,你的日子,我来帮你过。”   这是一个有着细柳之姿的女孩,仿佛林间的萱草,纤细窈窕,亭亭生姿。她对着妆镜端详,整个人细眉杏眼,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皆因大病初愈之故,皮肤白皙光洁,身段柔软曼妙,比之她原来的面容,多了几分清秀,很显然她未曾承恩。   这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宫室,太后去万佛山礼佛祈福,为薨逝的先帝读往生经去了,皇帝带着皇后以及一些宠妃去避暑了,她显然不在宠妃的行列,于是在充满无所事事的大块空白时间里,一切工作均有服侍的宫女太监代劳,林萱一下子迎来了她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在短暂的适应以后,她很平静地接受了目前自己的身份,后宫三千粉黛里的一个被遗忘的点缀品,可耻的不需要干活只需要吃和睡觉的剥削阶层,也许未来会面临皇帝的性服务要求,这对于曾经无法选择客人的她来说,已经是彷如天堂,更何况在身体的记忆里,皇帝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相当对得起观众的年轻精壮的男人……   这不是林萱前生所受过的教育中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宋元,之前一切正常的历史,过了元朝,拐了一个弯,本应成为明太祖的朱元璋,反而被陈友谅所杀,本应“志骄则好生事”的陈友谅,居然不骄不躁地掌握了天完政权,自立汉帝,建立大汉政权,应当大败的鄱阳湖之战反而大胜,而被刘伯温叹为“假龙真凤”的妻子也没有死,变成了陈汉开国皇后,就连应当是朱元璋军师的刘伯温也变成了汉王的军师,“彭和尚”、常遇春、徐达、花云这些名将,更是一一被汉王笼络到氅下,杀了徐寿辉,吞了张士诚,最后在鄱阳湖之战中,悍然改写历史,戏剧性地射杀了朱元璋,就这样本应出现的明朝被陈友谅掐灭在萌芽,恢复了大汉国号,改元大义,定都北京,开启了陈汉王朝的统治,而陈友谅史称高祖圣文德敬宁昭武皇帝。   驾崩前,高祖留下遗诏:“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天子御国门,君主死社稷”,被奉为圭臬,后人万世敬仰……读史书看到这里,林萱默默掩卷抬头无语,这高祖,显然也是一名熟知历史的穿越前辈,王霸之气纵横海内,果然各路英雄纷纷拜服,打下偌大王朝,他还严禁女子缠足,开办学校,开商科、工科,大大提高了商人、工匠的社会地位,开办军校,培养军事人才,通令后世不许海禁,而显然这位先辈是一个汉服爱好者,从衣箱内清一色古朴汉服式样可以看出,就连宫里的宫女太监,也是十分典雅的深衣。好在此皇帝还是穿内裤的……免去了紫苏穿开裆裤的悲剧,而来自现代的高祖,显然也不能习惯长期跪坐,因此桌椅还是正常式样,紫苏举手扶额:前辈,晚辈毫无才华,只能仰仗您的丰功伟绩,过自家的平静日子了。   目前这任皇帝,已是陈汉王朝第三世了,年号昭平,现在正是昭平二年了,昭平帝年方十八,在紫苏原身的记忆里,只在宫廷大宴、给太后请安等地方见过皇帝,印象中属于她认识皇帝,皇帝不认识她的美好状态。   无聊的日子里,除了翻看出身太医世家的原主留下的医书,和小丫鬟摸索着做一些护肤产品、香料、茶饮之外,就是大段大段的睡眠,仿佛要把上辈子没有睡的觉统统补眠,抑郁症失眠症不药而愈。原主因为自小由父亲教养,并不假手于奶娘丫鬟,父亲去世后便一道圣旨入了宫,竟养成了个极清淡的性子,好一个人独处,谨慎腼腆,多思多虑,由于思父成疾,过于冷清寂寞伤了元气,每遇花辰月夕,便感旧悲哀,寝食失常,年纪小小便一场发烧去了。而彼之砒霜,我之蜜糖,这样没人打扰,安静清雅的小院子,不敢多言打扰的侍从,却是风尘中打转数载,种种求而不得的现代按摩女所渴望的洞天福地,世外桃源。   这就是修来的来世么,也挺不错的,适应了新身体的林萱默默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4宫墙深处   春往秋来,时光如飞梭,太后依然在万佛山礼佛,而皇后娘娘回宫后就已发现有孕,免了诸妃一切问安,安心养胎。昭平帝回京,政务繁多,也无暇理会后宫。   又长高了些的林萱已经适应了隐居在小院子的生活,足不出户,牢记电视剧里看来的御花园就是个各种阴谋发生的地方,因此蛰居小方院内,却悠然自得。   伺候林萱的贴身宫女豆蔻、香附发现自己的小姐似乎多了不少爱好,晨起喝水,在院子里头走上半个时辰,然后用早餐后便开始练字,练字完毕读读书,有时候医术,有时候是史书、地理志、志怪小说、诗词句,午饭后必要小憩半个时辰,然后起来后却是要在廊下绣花,却只是做鞋,做了一双又一双,待太阳西斜,光线暗下,便与小宫女们在院子里踢毽子,伺候花草,沿墙角那儿种了许多丛萱草,却是小姐一直所爱的,待用过晚餐,又在院子内缓缓行走,然后洗浴后让宫女给她用自制的玉肤膏擦遍全身并细细按摩,然后安然入眠,日日如此,又不喜值夜的人在房内陪伴,只喜欢独自安寝。虽然有些和从前不同,但却是身体一日日的好起来,面色也红润起来,因此豆蔻和香附也少不得习惯了小姐的新习惯。   这日清晨,却是秋雨连绵以来,多日不见的晴天,院子里秋意盎然,空气十分清新,林萱又在练字,却是病愈后,弃了原来的卫夫人簪花小楷,改摹赵体。   豆蔻曾好奇问之,林萱想了想,总不能说自己不敢再写簪花以免字迹露出马脚,思索再三,却说:“尴尬人写尴尬字吧”。   豆蔻依然不解,林萱微微笑,抿嘴细细写了一曲小令:   “清溪一叶舟,芙蓉两岸秋。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乱云愁,满头风雨,戴荷叶归去休。”   由于读了数年中医,林萱对古文、繁体字也十分熟悉,而前世迷恋于古代文化,曾下苦功夫练过书法,临的就是赵体,因此这一首小令,写得倒是婉转流利,颇有韵味。   豆蔻念了念,侧头想了下,说:“这是小姐写的么?”   林萱笑了,说:“这就是松雪先生写的,世人薄其行,我独爱他那一股从容飘逸”。还有他那身不由己的命运,林萱在心里暗暗补了句。   “娘娘,您是想家了吧。”豆蔻又看了遍那词,说道。   林萱怔了下,是了,原主自小与父亲林崇舒居于江南,稚龄之时多随出诊的父亲遍览江南水乡风景,后因父亲医术高明应召入京。江南那水云城郭,夜月山寺,绿水桥边,莲叶田田,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林崇舒此人,医儒两通,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为人潇洒从容,又有相交遍天下,却是为了林萱的母亲,没有再娶,一人教养女儿长大。林萱不禁想起现代也是个喜欢游览的有名的情痴文人写过的一句话:“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地方的酒,但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子。”   林萱怅然笑了下,也难怪原主思父成疾,这样好的父亲,当真是亲力亲为的养大,从汤头歌开始教说话,手把手教写字,起卧均过问,出诊便带着,在古人中也很少见。反观自己,从未受到家人期待,就连名字,也是出生那天,听到消息的爷爷夹起炒田螺里的紫苏,漫不经心地说,就叫紫苏吧。很快父亲母亲离婚,她随了母亲,并不受到任何期待的她就这样打扰了所有亲人的生活,很快母亲改嫁,父亲别娶,他们倒是一别两宽,并且有志一同的对人生意外产生的副产品选择了漠视。   两边犹如踢皮球一般的生活,在哪里都找不到归宿感的日子,紫苏仍然记得自己那总不合身的别人的孩子穿剩下的衣服,有着漠然厌烦眼神的父亲母亲,对于所有人来说,自己都是个不该存在麻烦,意外产物,看到她便想到自己曾经的不堪,愚蠢,终于她早早考了个远远的外省的医专,中专升大专、大专升本科,她艰难的在各种打工中继续着自己的求学道路,皆因她当时以为她的人生还能有未来。   而母亲却病了,子宫癌,可以预见的巨大的医药费开支到黑洞中,继父毫不犹豫地离婚了,讽刺的是,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去向的母亲,居然能千里迢迢拖着病体找到了她。仍然记得那天所有同学惊诧的样子……她当时毫不犹豫地收留了母亲,并且热情地带着她遍访附近的大医院以及学校的名医,甚至于去了足浴城打工按摩,也许她当时还有一丝希望,也许她因祸得福能得到迟来的母爱?结果是,她日日陷入了呻吟和骂声,骂天骂前夫骂后夫骂女儿没用骂命运骂所有的负心人,日夜的服侍床前并不能带来一丝温暖的话语和爱抚,只是无尽的咒骂声仿佛从此以后一直旋转在她头上的诅咒。   林萱冷冷地笑了,那对父母,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死了吧,多么讽刺啊,出卖皮肉凑够手术费,切除了子宫的母亲,最后病情控制住了,身体内没有发现其他转移迹象,在病好后,又毫不犹豫地拿着自己存到医院里剩下的医疗费,自顾自的回去找继父了,也许她是真的爱他,因此才有那么巨大的恨让她日日夜夜的咒骂,她有着旺盛蓬勃的生命力和顽强求生意志,她活下来了,并且一定要回到情人面前,让他知道自己没病了,他们可以从头开始了。   而自己,已经完成了她的义务,当然不排除下一次大难来临,也许她又会再来找这个遗忘的女儿,但是林萱,却再也无法继续自己的人生。   “从来没人爱过我”,林萱想,“即使死去,也没有人在意一粒尘土的消逝。”   豆蔻侧头看了看自己小姐脸上那寂寞冷清的笑容呆住了,太阳刚刚升起,初升的晨曦透过窗户,照在年幼的娘娘脸上,红粉馥馥,娇波流慧,竟是清艳绝伦,豆蔻和香附均是林萱先父精心选了放在娘娘身边陪伴玩耍的,只比林萱大了两岁,从小并不教她们做重活,只同女儿一起教养,一同起居,只担心女儿太过寂寞。香附沉静玲珑,豆蔻爱笑善绣,两年前林崇舒逝世后,一道懿旨让林萱入了宫,封了婕妤,而两个丫鬟也随之入宫。   两个丫鬟和林萱再熟悉不过,自己小姐在大病一场以后,却是仿佛大梦初醒,虽然仍是寡言多思,喜静爱幽,却是每天必坚持起床院子内步行半个时辰,生活规律,也不再时时垂泪,身量竟是长了不少,连面容也因多了红润的面色,五官长开不少,开始脱离了小儿的稚气,已初露少女的娇媚,再过几年长成,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子。   小姐在这宫里,真是再好脾气不过,平日里只是安静娴雅,老爷在世时千娇万宠,却没把小姐宠成像别家小姐一样,骄纵任性,对下人动辄打骂,小姐从不发脾气,对衣食都要求甚低,只是为老爷守孝,一直茹素,年纪轻轻几乎一场病过去了,老爷一直要求惜福珍重,小姐病愈后并没有坚持只茹素,而是也进一些鱼和肉汤了,只是仍以素食为主,穿戴上好清雅,只选那些素雅别致的,这样的品格,这样的容貌,居然锁在这寂寞宫室里寂寂无闻,真是不得不让人叹命运之多舛。   转眼寒冬便至,京城甚为寒冷,尤其大雪以后,各宫宫妃走动也少,加之先帝薨逝未满三年,宫中不兴宴请,不奏乐曲,除了除夕大宴林萱曾出过院门,也就是吃了几筷子冷冰冰的御宴,远远看了下龙座上的帝后,便又回宫蛰伏,自在屋内吃些热饺子,过了林萱来此的第一个新年,虽然冷清,却是求之不得的清静。   作者有话要说: ☆、5花朝春宴   光阴荏苒,不觉已是翌年二月,春暖花开,皇后已怀孕八个月,临盆在即,由于是昭平帝与皇后的头一胎,极有可能是嫡长皇子,在万佛山礼佛的太后也銮驾回京,亲自在宫内坐镇。而此时,苏贵人也发现有两个月的身孕,虽然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太后回宫才公之于众,比较耐人寻味,但太后和皇上大喜过望,又是一番厚赐不提。   太后看皇后胎像稳固,苏贵人又有喜,心情大悦时不免又想再多些开枝散叶,且又刚出国丧,于是早就有令花朝节需好好办一场,御花园设春宴,宫内有品级的宫妃均参加,大家松快松快,宫内诸人少不得忙乱一番,精心准备。更不提得到消息的诸妃,忙着制新衣,打首饰,扎新花,试香粉。   这日正是二月十五花朝节,晨起便是风和日丽,按安排,今日先是位分较高的妃嫔陪太后、帝后游园,接近便在浮碧台观赏歌舞,傍晚饮宴后便散去。   林萱位份低不必陪游园,自是慢悠悠的在园内写完大字,在豆蔻、香附的一再催促下,才开始妆扮起来。又不许艳妆,只简单挽了反绾髻,双髻上绕了珍珠璎珞,簪了几朵玉兰,配珍珠耳珰,珠链,身上也只是淡黄上裳、绿底牡丹高腰襦裙、披了浅绿半臂。一番精心装扮,虽仍是一贯的素淡作风,却也是如嫩柳拂风,十分春/色染上裙裾,婷婷袅袅正是豆蔻好年华。   留了沉稳的香附看家,林萱带着豆蔻一路款款往御花园走去。在小院蛰伏一冬,饶是前世见多识广,林萱还是被这春光里的御花园给深深的沉醉了。   虽然仍有春寒料峭,却是处处芳草春树,莺啼雀鸣,横塘曲岸、朱槛雕栏的掩映里,到处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桃李正芳,牡丹花放,嫩白妖红,环绕亭砌,杂花影下,细草如茵,烂漫奇花艳蕊,在春风中争相开放。林萱徘徊花下,神驰目眩,春光烂漫里,无数曾经死记硬背过得残诗在胸中涌动,闻说双溪春尚好,时有幽花一树明,黄四娘家花满蹊,几处早莺争暖树,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诗情……   前世为生活所奔波劳累,何曾认真游览观光过!一种新生的喜悦忽然在心中萌生,自己,终于有了新的生命,新的人生么?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一名清清白白,良好家世,有着不俗的容貌,不错的生活环境的少女了?   千万思绪,浮于心头,林萱分花拂柳,却不禁胸中翻腾,感怀起前世种种,眼中竟似有热气冲起,鼻子一酸,一旁豆蔻看着自己小姐泪眼盈盈,只以为她是又想父亲了,小姐已是多日不曾如此伤春悲秋,偏偏此时犯其痴病来,赶紧只说些别的引开,否则花了妆却去哪里补去。   赶紧只做看不见小姐的泪光点点,催到:“小姐,午时快到了,我们需得赶紧到浮碧台呢。”   林萱只得收起满怀思绪,迤逦前往浮碧台。   才近浮碧台,远远就已听到风里送来宫嫔笑语和着笙歌,待走进了,只觉得心胸不免一广,之间浩浩清清宫里竟然有此一望无际的好水,碧波荡漾,那浮碧台临水而建,视野极好。台上已铺了大红猩猩毡,设有桌椅,并摆放鲜花围绕场地,台边柱子边皆挂着轻纱。碧波上已是搭了花团锦簇的画舫作为戏台,旁又有梨园部、教坊班在奏乐,乐声在水上更显清远飘渺,沁入人心,令人心旷神怡。   已有不少低级宫嫔到了,场内粉黛云从,环佩璆然,脂香酒气,充溢空气中,诸妃们均衣裳鲜明,簪珥光采,林萱一时居然有走入古装片场之感,正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这时却听到有人召唤她,林萱转头一看,却是一名高挑亮丽,肌肤白嫩丰润的女子,挽着百合髻,身上穿着乳白色缠枝莲纹上衣镶着红绸边,下裙红底缎织金线缎裙,披着大红凤纹批帛,眉眼十分鲜明灵活,豆蔻在侧言道:“是史宝林,伴驾去避暑回来,都没来过咱们宫里了。”说毕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还自称是小姐好友,拣了高枝飞了也不来探探小姐的病。   林萱也想起来,这位史宝林,是长沙太守之女,因入宫时性格颇有些傲气,得罪了不少人,竟无人交好,其时林萱性格孤峭,沉默寡言,史宝林便引为同道,时时找林萱大吐苦水,又因林萱及宫女均是话少守秘之人,因此史宝林有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林萱也只安静听其倾诉,并不外传,史宝林更喜将林萱作为树洞倾吐情绪垃圾了。而夏天时帝后去承德避暑,戴上一些得宠的后妃,史宝林经过宫内一番磨折,终于收了她那孤高自诩的作风,也不知花了多少金珠贿赂了敬事房,竟也得了伴驾避暑的资格,一去数月,回来后也得了几次侍寝的机会,一发忙着四处奔走打点,交好妃子,也一直没到林萱宫里吐苦水,此时看到仍是被冷落的旧友,想是穷人乍富,要来炫耀一番,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了。   只见史宝林笑容满面,对林萱道:“许久不见妹妹了,听说你前阵子抱恙在身,姐姐因去避暑,回来又常侍奉皇上,竟没得到空暇去探探妹妹,妹妹千万原谅担待姐姐则个。”一边亲热地牵了林萱的手,上下打量了下皱眉道:“妹妹还是这么素淡,脸上的胭脂也没用好,我那里有种飞霞色,眼下正是时兴……这衣裙也不称今日的场合,妹妹还是要多探听探听当下的时兴妆扮的好。”   林萱心中一晒,这位史宝林,一直不忿自己的位份比她高,因此平时言谈,只喜欢一径的贬低打击林萱,以显示自己处处比林萱强,满足自己的自大心理,又只与林萱姐妹相称,平时也不施礼,处处以姐姐自居,只是从前的林萱腼腆温顺,只把史宝林当密友,经历过前世种种的如今的林萱,却已洞然史宝林的种种作为,且与她虚以委蛇罢了。   然后也不顾林萱答话,只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在承德避暑看的景色,侍寝的细节,某妃如何姿色蠢陋却仗着家世如何如何跋扈云云。   林萱漫不经心地听着,只偶尔点点头,却听到有太监前来通传各处,请嫔妃们入席,戏台准备好,太后及皇上皇后等一行游春完毕,即刻要到。   林萱位份高,往前找到婕妤的位次,史宝林见状眼中虽有不忿,转瞬又想自己已经侍寝,不知哪日诞下皇子,位份便可往上提,林萱不过是仗着父辈的功绩,却完全无宠,容貌不过是清秀而已,又多愁多病,不善交际,总有一日要在自己之下,这么想着便又端起自己那姿态,找了自己位子去不提。   只见太监高声通传,皇上扶着太后,身边跟着身怀六甲的皇后缓步登上主座,台下诸人拜唱起身,皇上赐座,又是一番游春勉励之语,便宣布开席。   林萱是头一次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下见到太后及帝后,不禁细细端详。   太后年应有四五十了,但望之仍如三十许人,头发乌黑发亮,面色红润,两颧微露,颊微狭,身着朱砂色暗红镶边三绕膝长曲裾,目光锐利,风骨姗姗,林萱心中暗自嘀咕,这眼光,可一点都不像礼佛的人啊。   皇帝身着黑色深衣,上绣金团龙,身姿挺拔,俊眉修眼,年纪还轻得很,鼻子下只有淡淡茸毛,声音清朗,脸上表情一本正经,林萱却从那双有点漠然的眼里仍看出了一丝不耐来,身旁的常皇后因身怀有孕,身着暗红底泥金色凤鸟纹齐胸襦裙,瓜子脸上敷了不少粉,仍可看出淡淡的斑的痕迹,想是孕期脸上起了黄褐斑,脸上虽保持着微笑,却掩盖不住一丝疲倦。林萱暗忖,怀孕八个多月了,也未听说平时皇后有什么活动,想是一下子无法应付这活动量,累了吧。   常皇后乃是开国元勋鄂国公常遇春之孙女,常遇春本来应该是朱元璋的一员骁将,最后却被这个穿越了的陈友谅收归氅下,林萱想到这其中必又是有许多故事。高祖建国后,封了朱元璋之子朱标为归仁伯,而常遇春之长女因早与朱标有婚约在身,虽然朱元璋身死,常遇春仍履行婚约将长女嫁入朱家,高祖也不以为忤,只赞常遇春有情有义,后又将其长子郑国公常茂尚在襁褓的幼女指为年幼的西平王世子陈翊为王妃。没想到之后太子陈善早夭,西平王被封为太子,随后登基为帝,陈翊变成太子,常氏也随之变成太子妃,直到昭平帝登基,常氏也被封为元后。听说知书达礼,贤淑温柔,十分得朝内外推崇认可。不管怎么样,自己有孕,身形最臃肿难看的时候,举办这么个游春宴会,让这么多貌美如花的莺莺燕燕在自己眼下晃动,再怎么贤惠大方,也会膈应万分的吧,林萱思维如脱缰野马地想到,只怕身为魏国公徐达次女的徐太后,和常皇后,也不是表面上看着的这般和谐呀。   作者有话要说: ☆、6欢宴驚变   酒过三巡,宴席开始热络轻松起来。徐太后下令击鼓传花,传到的嫔妃便献艺罚酒二选一,场面开始推向高/潮。只听到鼓声密密响起,满场素手传花,笑声飞扬,美人百态、活色生香,林萱倒不着急,一则心里明白这些猫腻,没打点下关节部门的上下,哪里那么容易轮到你在皇上面前露脸,二则万一有意外,大不了喝杯酒罢了。   很快鼓声停止,一位美人执花款款出列,折腰下拜道:“臣妾杨氏愿为太后、皇上皇后清歌一曲。”众人都不禁眼前一亮,果然是个美人,靓妆如画,言语落落大方,一身杏花红薄襦裙,风吹来飘飘似仙,说不尽幽闲窈窕,真个是花输双颊柳输腰,只看她不慌不忙,舒素手,拍香檀,一字字吐自朱唇皓齿间,恰似一串玉珠,声和韵闲,彷如鸣泉花底流溪涧,明月下冷冷清梵,果然一派仙音。   一曲歌毕,众人赞叹有加,就连皇上也多看了她两眼,赏赐了两匹宫缎。之后其他宫嫔更是踊跃献艺,有的当场作画,有的鼓琴,有的献舞,林萱前世今生,还未有过这样闲心近距离观看演出,少不得饱看了一番。   传花了几次,太后便令暂停,让教坊司演练新排的舞来观看。   林萱却觑到台上一着绛红泥金镶宽黑边曲裾的高髻美人上台去一一给太后、皇上皇后敬酒,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与皇上敬酒时,流目送盼,妮妮软语,又做出一副娇嗔样,看她一身绛红长曲裾,立在穿着玄色深衣的皇帝身侧,倒似比皇后更衬皇上,而今日皇后穿红,细心的宫妃谁不打听了,注意避开,她却全无避讳的样子,看她腰肢微丰,走路时又不自觉扶腰,想来就是那正怀孕的苏贵人了。   林萱暗暗点头,又去看皇后,果见她脸上虽仍有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漠然,当今皇上因为年纪还轻,太后不肯让他早早沉溺美色,又兼世子妃原是高祖亲自点的,为笼络常家,并未安排侧妃,而登基时日又短,因此目前四妃位均空缺,这位苏贵人一旦诞下皇嗣,无论男女都是诞育有功,必将擢升,宫妃中仅次于皇后,想必现在就已春风得意起来了。   一场舞毕,常皇后扶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向太后、皇上道:“今日母后、皇上高兴,本应再多坐坐,只是适才晒了些日头,臣妾有些眩晕,还请容臣妾告退……”   话未说毕,徐太后已是摆摆手关心地说:“皇后有孕在身,自当好好休息,苏贵人也是,你们且先回去休息吧。”   常皇后拜谢后带着宫女们退场。苏贵人见状,也只得拜谢太后皇上后,讪讪地回宫了。   殿内又继续击鼓传花,又有几个宫妃起来表演节目,就连史宝林居然也轮到花,起来表演了个折柳舞,只是她身材高大,身段实称不上曼妙,又穿着红裙,若不是事先报了舞名,实是看不出折柳之感。   林萱只听到身侧两个嫔妃在窃窃私语:“如何轮到这傻楞大姐上台的?这折柳舞活生生跳成水桶舞。”林萱只忍不住想笑,又听另一人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她家豪富,之前只知显摆,不知打点,后来终于明白过来,砸了不少金在尚寝局上下,听说尚寝局上下轮流去她那里传事,现在宫里谁不知她人傻钱多,据说皇上只要让她侍寝一夜,尚寝局就有好大一笔收入。”   林萱不禁心里骇笑,原来皇帝也和那小姐一样,由老鸨们收钱安排过夜。   正吐槽时,忽然外间一太监扑跌跑来,面色青白如土,皇上见状便摆手停了席上舞蹈,正欲询问,那小太监跪下回报:“启禀太后、皇上,不好了!不知哪里窜出一个黑衣蒙面人,惊了凤驾,那黑衣人趁乱跑了,娘娘摔倒后腹疼不止,还有苏贵人也在,也说腹疼,已传了太医,但情形不好,太医说要生了!”   话语才落,徐太后、昭平帝齐齐变了脸色。   昭平帝当即站起身来,勃然大怒,“混帐!好好的怎么会有刺客!”言罢心急如焚,便着那小太监带路赶往现场。   徐太后却是思忖片刻,下令道:“传令御林军派五百人在此围守浮碧台所有人皆在此停留,不许进出,不许交谈,宫妃才人以上品级的,与哀家同去坤宁宫守着,一应侍女停留在此,不得乱走,另五百人在宫内分头把手各入口,逐一搜宫!另着敬事房派太监带宫内花名册分两路,一路到浮碧台清点各宫人数,一路随搜宫队伍清点,一一对应各宫太监侍女,如有对不上的,即刻查明,无论少了人还是多了人,乃至私藏武器等等,统统拿下再说!”   徐太后安排果断利落,心思敏捷,林萱不禁暗自叹服其铁腕,只不知让才人以上的嫔妃都跟到中宫却是为何,心念一转,一个黑衣人,瞬间弄倒了两个孕妇,这时机赶得如此之巧,两个孕妇出了事情,只怕得利者就在剩下的嫔妃之中,太后拘在身边,可以服侍皇后,为皇后祈福的名义防止互通消息,又可观察行为举止。   林萱想到此节不禁一凛,谨言慎行起来,默默跟着太后走向坤宁宫。   坤宁宫座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皇后受惊临产,已安置到坤宁宫东次间,太医院太医令正站在东暖阁向皇上禀报,皇上眉头紧锁,面上带着戾气,在屋里徘徊,见太后驾到,便上前扶太后坐下,压着怒气道:“太医已诊脉,苏贵人还好,只是动了胎气,已开了安胎药回寝宫休息了,只是梓童胎位却是不正,情势危急,已传手法娴熟经验老到的稳婆、医女前来助产。”又怒道:“皇宫竟有刺客出入!卫兵都是干什么吃的!朕已经着人去查门禁出入了。”   徐太后道:“入宫门禁数道,刺客多半是别的门路进来的,宫室颇大,一时之间多半还躲在宫内,哀家已吩咐御林军来搜宫,坤宁宫也已派人把守戒严,皇后这边,你也不用太担心,太医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却是要安排在阵痛间歇进些粥饭,积攒力气方可,”便转身令身边苏姑姑道:“你进去好好看看。”   苏姑姑应了,便镇定自若地进了东次间,指挥众人,分派工作。   昭平帝听了心下稍安。   林萱等一众嫔妃在廊下立着听消息,林萱正靠花窗站着,却可透过竹帘看到屋内情形,见状心里暗暗想到:“古人说七活八不活,皇后娇养出来的,平时走动太少,胎位不正,又是头胎早产,一不小心只怕是一尸两命。”心下不免为皇后以及腹中的孩子担忧起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苏姑姑出来禀报,语气里头已有一丝慌乱:“孩子的臀先露出了,下红淋漓不止。”   诸太医悚然变色,纷纷议论起来,却无一敢做出决断,皇上霍然立起,急切地问:“这该如何是好?”   太医们又是一番议论,摇头不已,太医令出列禀道:“此时情境,只能请太后娘娘皇上做决断,看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否则时间拖长,母子二人均有性命之忧。”   话语才落,皇上勃然大怒:“既如此养你们却有何用!”   诸太医只是沉默不语。   一太医忽然出列道:“宋史有载:宋时有民间孕妇将产,七日而子不下,百术无所效,名医庞安时,令其家人以汤温其腰腹,自为上下抚摩,孕者便产子。如今之计,或可令精于按摩催产之术的医女、稳婆推拿施针,以正胎位后方催产为佳。”   皇上闻之充满希冀地问:“此法如何?”   太医令驳道:“按摩催产多为民间稳婆采用,皇后娘娘千金贵体,医女稳婆若是经验不足,力道不够,便极为危险,那宋安时也是自己医术高超,经验丰富,亲身按摩施诊,方保胎儿平安产下,此法风险太大,江太医方任太医不久,思虑不周。”   前边出列的江太医似想争辩,但最后却默然。一时之间殿内安静得可怕,里头睡的乃是一国之母,皇帝的元妃,哪个太医敢去摩凤体,推产道?   徐太后和昭平帝也想通此节,面沉如水,空气一时胶着起来,只传来里间一阵阵呻/吟声。   昭平帝徘徊了一番,忽询问江太医:“如你入产房,有几分把握可保母子平安。”   江太医面上闪过犹疑,瞬间便又坚定回禀道:“有九成把握。”   太医们有小小喧扰,江太医面上却十分沉静。   昭平帝又徘徊片刻,听到里间难耐的呻/吟声,忽然站定道:“既如此,江太医……”   “皇上!”徐太后忽然厉声阻止,“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皇上三思!”   昭平帝望向徐太后道:“母后,救人要紧,事急从权!您怎忍心看梓童为之丧命!”   徐太后肃然道:“正是为了皇后着想,你今日让太医进去了,先不提有没有把握,便是侥幸活命,来日她又有何面目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大汉臣子如何能让一失节女子居于凤位!皇后只怕来日未必能理解你一片苦心,反而怨你不让她清白的走!”   昭平帝颓然,想到皇后素日端正自持,极为守礼,只怕还真有可能知道自己失节便自杀殉节,太后又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你且顺应天命,皇后有祖宗保佑,必能逢凶化吉的!”   屋内死一样的寂静,良久,昭平帝艰难地道:“既如此,便保大人吧。”   太后见状,还想说什么,看到满脸泪水,眼里满是哀求的昭平帝,却又止住,最后摆了摆手,道:“便按皇上说的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为第一个给我留评论的名字为“问号”的姑娘而发的,留言给我很大的勇气和信心,非常感谢认真读了我的作品并给我留下感想的每位读者。   前边一章多了个标点符号,修改了一下。   标题的惊/变居然显示是框框,改成繁体了…… ☆、7产房惊心   林萱与诸妃嫔立于廊下,听着此处,不禁心中一颤,想起那年纪轻轻的皇后,竟要面临此失子之痛,可怜那孩子还没到世上,便要去了么?林萱身子不禁微微颤抖,想起自己前世那未成形的胚胎从体内流出,漫天的血影似漫上双眼,她不觉握紧双手,排众而出,往屋里奔去。   廊下众人不禁一惊,林萱已向皇上及太后方向跪下,低头道:“臣妾愿入产房施以按摩之术,恳请太后皇上恩准。”   霎时间院内鸦雀无声,只听到产房里头皇后的呻/吟叫喊声和产婆医女的低语。所有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的落在了林萱跪着的身子上,昭平帝显然不认识她,愣了下看往身边内侍,内侍赶紧附耳解释。   徐太后却是认出她来了,锐利的目光盯着林萱,问道:“林婕妤,你精于此道?从前可曾施过此术?有几分把握?”   现代医疗科技发达,产妇胎位不正,医生自会建议采取剖腹产,已不是什么危重症候,林萱自然是没有实际经验的,更何况胎位不正,胎儿难产,随时有可能发生胎儿窒息,产妇血崩等问题,古代又是医疗落后,即便产下婴儿,也不保证不会发生感染,林萱抿了抿嘴,道:“臣妾并无把握。”   顿时院内哗然,诸妃交头接耳,嗤之以鼻声不绝于耳,若不是碍着皇后危急,只怕已有嘲笑声。   此时江太医却到她身侧跪下禀告道:“林太医生前医术精妙,婕妤娘娘自小随林太医从医,耳濡目染,想必比医女要胜上一筹,此刻皇后娘娘危急,多耽误一刻则娘娘与皇嗣均多一分危险,事急从权,还请太后千岁、陛下恩准婕妤娘娘入产房施术,臣隔帘指导,或可多几分把握。”   昭平帝问:“是先帝曾亲赐杏林春满牌匾的林崇舒林太医之女么?”   江太医叩头道:“不错,臣少时曾就林太医学医,所以识得婕妤娘娘。”   昭平帝转身面向太后急切道:“既如此不妨让她一试吧!”   太后看了眼林萱,林萱握紧双手,虽然仍长跪着,却是将腰背挺直。   太后若有所思,点头:“既如此,便着林婕妤入产房一试。”   产房里已经拉起一道宽帘,江太医居于帘外,问了医女的情形,脉象后,沉声说:“王医女,以针刺娘娘太冲穴百息,艾炙娘娘右足脚趾尖至阴穴,再针巨阙、合谷、三阴交穴”   医女匆忙依法而行。   林萱在听了江太医的要求后,入内净手,缓步行至皇后身边,常皇后面白气弱,脸上的黄褐斑更为清晰,汗湿的头发一缕缕的贴在脖子上,狼狈不堪,她睁开双眼看着林萱微弱地道:“我要死了么?”   林萱弯下腰,挽起袖子,边替皇后解开上衣,让旁边的宫女将皇后双腿屈起打开,扶好,边温声道:“不会的娘娘,您福星高照,定会母子平安,您现在要冷静,先不要用力,放松,按臣妾的话来做,臣妾定能保您平安生下皇嗣。”   她温柔而坚定的话语,不慌不忙的神色,让慌乱的皇后安静了下来,不禁放松下来,但一阵接着一阵的宫缩带来的巨大疼痛依然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衣衫解开,露出皇后高耸的肚子,林萱用一只手轻柔地在肚皮上抚摸,寻找胎儿的头部,另一只手轻轻揉着皇后的腰侧,继续温声问:“头顶着娘娘的心呢,是个调皮的小宝宝,娘娘小时候是否也这么淘气?”竟是和皇后拉起家常来。   室内的医女产婆和宫女尽皆面露诧异。   帘外的江太医却是暗自点头,产妇如能放松并配合推拿,则又可多几分把握。   常皇后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双手在自己肚子上抚摩,虽然疼痛仍不断袭来,却是感觉到心安许多,听到林萱的问题,不禁露出虚弱的微笑:“本宫小时候可淘气,和兄弟们一起爬树掏鸟窝,从小没少挨戒尺。”   林萱弯腰看向皇后娘娘双腿间,沉声道:“娘娘现在别用力,放松”,边将手指探入产道,轻柔而用力的将胎儿的臀部又从产道推了回去。”然后呼了口气道:“娘娘,我现在替您调整胎位,您如果感觉到腹内有别于产痛的其余痛感,则和我说,别太紧张,放松。”皇后娘娘苍白着脸道:“本宫知道了,你只管尽情施为。”林萱以两手分别握持胎儿两极,将胎头向下推,臀向上推,尽量保持胎儿俯屈姿态,动作很轻巧却暗暗用力。   此时院子里众人仍守着,产婆、医女、宫女不时穿梭进入,皇上坐立不安,在屋内快步来回走动,太后只是闭眼念佛不已。   春夜寒凉,诸妃都被拘在院子里廊下,各宫侍女又不许进出,各位美人已是多有不禁,杨容华晚上为了吸引皇上注意,穿了夏天的薄衫,站了大半夜,夜风一起,凉透心肺,腿脚都站僵了,忍不住靠近身侧的朱美人以取暖。朱美人转头看她,她便附耳低语道:“那女人自小便死了父亲,进宫时年纪还小得很,哪里知道什么医术,不过妄想得到太后和皇上注意的手段罢了,却是害咱们在这里白等,她却在里头暖和,真真气死人。”   其实在场诸妃均是如此想的多,只是却不敢道之于口,只恐皇后娘娘凶多吉少,太后皇上迁怒,再者拘着诸妃在院子里,各宫清点人数乃是太后娘娘下的旨意,和林婕妤却是无关,朱美人只是噤口不语,并不搭话。   杨容华见状撇撇嘴,站直又道:“若是施术后仍不好转,看她如何承担皇上的雷霆一怒。”   却看产房内,林萱顺利地将胎儿搬正为头朝下,而皇后脉息均正常,心中暗自喜悦,边让宫女出帘外告知江太医,边和皇后道:“恭喜娘娘,胎位已正,现在您且听臣妾的话调息,臣妾叫您呼气便呼气,吸气便吸气。”言毕便用手轻柔按着皇后的肩井、合谷穴,边感觉着皇后身体的宫缩。   常皇后汗水淋漓,已接近虚脱无力,却是听到林萱说胎位已正,她又是个坚忍不拔的性子,便咬牙依令而行。   此时江太医也下了催产药,吩咐宫女煎好,给皇后服下。药服下后顷刻,宫缩又密集起来,林萱用手指感觉着皇后的宫缩情况,温柔而坚定地指挥:“吸气——呼气——”   屋外已接近五更,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去搜宫的御林军统领已返回长乐宫,禀奏太后和皇上,各宫宫女太监均对数,并无可疑之人,也未搜出可疑之物。   听了回禀的太后和皇上脸色极为难看,院内众美人见状更是噤声不语,鸦雀无声。   太阳渐渐升起,丝丝的晨曦透过雾霭射到宫室琉璃之上,明亮耀眼。   忽听产房内传来婴儿啼声,虽如猫叫般微弱,却彷如春雷,让院子众人精神一振。太后及昭平帝大喜,只见产房内宫女疾奔出来禀报:“禀太后,皇上,皇后娘娘产下公主!”   皇上的第一个子嗣是公主,太后虽不免有丝失望,却也仍振作起来,在场诸人则或有窃喜之,面上却做出仍担忧皇后状,皇上急问:“皇后如何?”   宫女回禀道:“江太医和婕妤娘娘正在护理。”   隔了一息,产房又出来一名宫女面带喜色,急急施礼回复道:“江太医命奴婢禀太后及陛下,皇后娘娘已娩下胞衣,安然无恙,只是产后体虚,需细心调养,现已安睡。小公主一切正常,只是抱出外间恐着了风,请太后及陛下放心。”   竟是母女平安!太后合掌暗暗念佛,皇上却是狂喜:“果然天佑我女,诞于日之初起,果吉兆,便起名为曦吧!”悬了一晚上心的众人面上虽都做出喜悦姿态,却是各自肚里百转千回,本以为能保住一个已是天之大幸,没想到竟是母女都保住了,有的窃喜生下的只是公主,有的咬牙暗恨皇后竟是从鬼门关挣回了一条命,有的见皇上视之吉兆珍重赐名心中含酸,有的却是暗喜皇后此次大伤元气,只怕再难孕育嫡子,种种百态不一而足。   既是皇后母女平安,太后皇上大喜,便让诸妃散去,太后年事已高,熬了一夜,皇上少不得送太后銮驾回宫服侍安息不提。林萱服侍皇后娘娘睡去后,便也回宫休息补眠。   次日便得到封赏,林萱救治皇后有功,晋封为昭仪,位列九嫔之首。 ☆、8公主满月   绿暗红稀,春光将暮,转眼大公主已快满月,一个月内,静怡轩先是门庭若市,包括史宝林在内的能说上一两句话的众妃嫔都纷纷来交好林萱,然后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渐渐发现太后皇上赏赐后便再无下文,林萱木讷寡言,言语无趣,静怡轩又狭窄偏远,渐渐便又门庭稀落起来,林萱也舒了一口气,来客应酬太多,尤其是史宝林,叽叽呱呱不得安宁,着实让喜静的林萱很是烦恼。   坤宁宫内,常皇后正在和司礼监太监总管、尚宫局宫商量大公主的满月宴细节。大公主早产,先天不足,身体单薄,满月宴太过隆重恐折了福禄,但大公主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因此皇上又有言在先不可太过简薄,常皇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强撑着身体和尚宫局女官,商定了宴请内宫和外命妇名单、宴席细节等后,已是觉得疲惫不支。   皇后身边的安姑姑是常皇后的奶嬷嬷,见状心疼万分地扶了常皇后靠上大迎枕后道:“这些细节让司礼监的人拟好折子,娘娘大致看看便成了,怎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管亲力亲为。”   常皇后疲倦地倒向迎枕,道:“大公主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中宫嫡出,天之骄女,本宫偏不能如了别人的意,让人看低了她,定要让满月宴一切完备,让她尊贵荣华现于人前。”   安姑姑脸上掠过阴霾:“那日那蒙面黑衣人仓促从路边冲出,撞倒抬肩舆的太监后就飞奔而去,陪同的侍卫竟追逐不上,来得这么巧,事后又完全查不到痕迹,皇上撤了大内侍卫统领的职,我看十有□都是内贼。那苏贵人肩舆远远跟在后边,如何就说什么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还借此得了太后皇上的怜惜,不来请安。她父亲是定远将军,我看十之□是他们家的指使,娘娘当日险成那样,幸好佛祖保佑,没让小人得逞。”   常皇后仍闭着眼睛,懒懒地道:“没证据,又能奈她何,这宫里的无头公案还少了么,请安不请安的本宫也不稀罕了,看她们那妖妖调调的样子就膈应。”那日自己和阿曦的性命在鬼门关上过了一轮,她怎不铭记在心,来日方长,她总能慢慢找回来。   安姑姑恨铁不成钢的说:“肚子里头的万一是个皇子,她的位份又要往上提了,到时候皇长子非嫡出,我的娘娘啊,这就是乱象啊。”   常皇后冷笑:“这也是我的命,有什么好说的。”   安姑姑眼里寒光一闪:“不如奴婢回国公府和王妃说说,派点人……”   常皇后摆摆手止住安姑姑:“且不说这次我伤了身体,太医道恐怕要好生调养个两、三年方可孕育龙嗣,就算没了这个,下一个总会有别的宫妃有孕,难道我能霸着皇上这几年不宠幸别的宫妃么。再说,就念着皇上不计较我名节,宁肯不要孩子也要保我的情分,那肚子里头总是皇上的亲骨肉,我如何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安姑姑也想起那日情形,对昭平帝也是充满感激,又想起自己娘娘如此窘迫的处境,忍不住掉下泪来说:“皇上待娘娘可真是情真意切,仁至义尽,奈何上天如何竟不肯让娘娘圆满,生下嫡长皇子。”   常皇后淡淡道:“帝王之爱,奢望不了长久,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我有曦儿,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又睁开眼睛问:“今日曦儿如何了?可曾好好吃奶?”   安姑姑想起大公主也不禁露出微笑,道:“今日吃了许多,乳母说大公主吸奶十分有力,大公主虽然生出来单薄,但江太医精心开了几张食疗方让乳母吃,长得一日日壮实起来,我今日去看她,她还对我笑呢,可活泼极了,和娘娘你小时候真像!”   常皇后想到爱女也面容舒缓起来,撑起身体道:“去看看大公主在睡不,如果醒着,抱来给我看看,路上注意别着了风。”   安姑姑应了便下去,顷刻带着公主乳母上来,常皇后接过乳母手里的明黄襁褓,看到襁褓里头才满月的小女孩,五官已经长开了许多,正大睁着一双澄澈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母后,小小的脸庞彷如蔷薇一样娇嫩芬芳,忽然就咯咯地笑起来。常皇后一颗心仿佛融化了一般,忍不住抱着襁褓掉了眼泪,受的千万委屈都不算什么,娘只要有了你便能鼓起勇气战胜一切。   转眼便到了大公主满月的正日子,坤宁宫张灯结彩、大摆宴席,内宫宴席除了嫔妃、皇室女眷,还有各级有诰封的外命妇挨次进来叩拜,有体面的被留下来说说话,品级低的磕了头就被宫人引去偏殿歇息,所有的人脸上都是喜气盈盈,场面极为热闹。   林萱按着品级,送了一份不显得特别出彩也不会显得微薄的满月礼,然后就是在坤宁宫当花瓶,少说少做。只看着乳母将大公主抱上来,小小的人儿玉雪可爱,眉目间更像昭平帝一些,虽然早产,居然不显得瘦小,白白嫩嫩,藕节一样的双手挥舞,笑起来咯咯的,即便是不苟言笑的徐太后也忍不住逗弄她起来。众嫔妃连忙凑趣,有的说公主眉毛像皇上,有的说公主眼睛似皇后,又有人说嘴唇像太后,林萱看着那小小的面庞,也不禁心里一软,又一酸。   常皇后只是端庄着微笑,她身体尚未恢复,又亲自操办满月宴,脸上的黄褐斑依然没有褪去,只是却没有像之前游春宴那样敷了厚厚的粉刻意掩饰,更显得有点憔悴,但因身着明黄色的礼服,头上插戴明晃晃的凤钗,皇后的威严却让人忽略了她的憔悴。皇帝在她身边只管逗弄公主,他年纪轻轻就成为父亲,对这小小却面目极像自己,一逗就笑的小东西兴致勃勃。   说了一会儿话,众人添了满月礼,赞过大公主后,尚宫局的女官进来禀报皇后一切均准备好了,常皇后便传令开席,又起身请太后移驾,昭平帝也先到乾清殿去大宴诸臣工。   宴席摆在坤宁宫游艺斋,与御花园相接,宴罢便可去御花园游览一番,虽已是暮春,但御花园景色仍十分优美。游艺斋碧瓦朱檐,飞阁流丹,建得十分精巧,延坐其中,有风自御花园吹来,花香阵阵,甚觉轩爽。林萱坐下下首,深深赞叹赏玩了一番,又去看坐在首席的夫人,只看到一人年约四十,身着王妃礼服,发髻打扮十分素净,面容安静肃穆,不苟言笑,也不和人说话,容貌与上首的太后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听到席上有人在谈论:“安宁王妃久不出来应酬,今日居然来了。”又有人叹:“也是个可怜人,听说太后与其在闺中就不睦,现在只怕日子不好过。”心下了然,这必是先太子的遗孀,安宁王妃,陈友谅长子陈善,原被立为太子,听说贤明仁孝,高祖十分爱重,不料年寿不永,竟早早逝去,连一男半女也未留下,只留下安宁王妃宗族中过继了一子守着度日。   看太后与她几不交谈,面上淡淡,便知太后与这位前太子妃的胞姐情分一般。林萱心内也是暗叹,听说高祖十分爱重先太子,学业武事,朝政军略,均是自己亲身教导,太子薨逝时,高祖竟颓然病重,缠绵病榻数年,勉强封了次子陈理为太子,将三子陈行封为永平王,就藩长沙府。   林萱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帝王□,只去看安宁王妃旁是也是一身着礼服的老夫人,雍容华贵,端正自持,视其面容,估计正是皇后之母,郑国公夫人。郑国公常茂乃是鄂国公常遇春的长子,战功赫赫,足智多谋,如今还兼任着太子太保。高祖定了他的幼女给当时还是西平王世子的昭平帝,也算是对孙儿的一番爱重了。下首还有魏国公夫人等诸诰命,皆是朝中重臣的内眷。   下首一席,是宫内位份较高的嫔妃,苏贵人腰腹部已隆起,穿着一身华贵的白纱绣金花齐胸襦裙,外罩银纹蝉纱丝衣,束着金丝腰带,望仙髻上插着两支小凤钗,面上丰润了许多,面色怡然地在和旁边的嫔妃在说话,看起来那日动了胎气也是有限。   一时间,游艺斋内浅酌低唱,笙歌笑语,待食毕,太后便令诸人自行散去御花园游览。常皇后又在游艺斋外的院子内安排了蹴鞠场地,令宫女蹴鞠为戏,参加宴席的女眷均可下场参加。而她身体尚未恢复,回坤宁宫去休息。林萱一听有蹴鞠,大为好奇,早听闻宋代起女子蹴鞠就很风行,身旁豆蔻也是面上极有踊跃之色,林萱便带着豆蔻前去观赏。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更新新的章节,把之前的几章都修改了一下,一些显示为框框的加了斜杠,一些错的地方修改了,希望大家不要以为是我伪更……鞠躬。 ☆、9静心守志   游艺斋有一小楼名唤绿意轩,楼前有一空地,两侧有细沙铺得极为平整,两侧遍植老树阴森,浓荫凉风,极是舒爽,树荫下均又搭了凉棚让女眷观看歇息,场地用白灰画了线,场地两侧有竹子搭建的球门,络着网。   场内已经有宫女衣着红、绿两色绣罗宽衫,梳着高髻,系着宽锦带,分成两队在蹴鞠了,果然拗踢拐打,你传我踢,女子个个身手灵活,香汗淋漓,面色红晕,柳腰柔软,十分好看,观者纷纷喝彩不已。林萱正看着入神,不料身边有一声音响起:“妹妹这就看得入迷了。”   林萱转头一看,正是史宝林,她对林萱点点头,也不施礼,便热络地上前笼着她手臂道:“妹妹不知,去岁姐姐陪皇上避暑,那时的蹴鞠,才真是好看,当时请了江南有名的齐云社女球队来踢的,什么燕归巢、斜插花、风摆荷,都做得出来,那球基本不坠地。”又撇撇嘴道:“今日皇上在乾清宫宴请外臣,若是进来,你瞧,必有宫妃抢这个巧儿下去蹴鞠,听说那苏贵人就蹴的一脚好鞠。”   话语才落,就听到皇上驾到的通传,想是外间的宴席也散了,昭平帝进来陪太后观蹴鞠了。一时间只见莺莺燕燕,忙着趋前,史宝林也赶忙弃了林萱道:“我去那边看得仔细些。”便忙忙地往皇上那儿去了。   豆蔻噗嗤地笑了,道:“还说别人讨巧,我看她就是个惯会拣高枝的雀儿。”   林萱摇了摇手,心下也是好笑,只看果然有不少嫔妃挽袖除簪,下场蹴鞠,想必奔跑踢球,自有一番媚人之处。林萱莞尔一笑,便悄悄退了,自去御花园游览,天淡云闲,凉风习习,御园中雕栏曲榭,池馆宜人,花木翳如,莓苔绿缛,林萱徘徊花下,只觉十分舒心。忽见一宫女行来,施礼禀道:“奉皇后娘娘懿旨,请昭仪娘娘至坤宁宫一见,请昭仪娘娘随奴婢来”   林萱听了,只得随着那宫女去了坤宁宫东暖阁。只见常皇后端坐于上,郑国公夫人坐于一旁,林萱赶紧依宫里拜见皇后。   常皇后面容和蔼,叫她起后让宫女搬了个小杌子让她坐,林萱推辞再三放挨着边坐了,常皇后便和声道:“前次本宫生产,多得你援手,方救下本宫和大公主的性命,奈何本宫生产后一直体虚,竟没有好好谢你。今日本宫母亲入宫,听了本宫当日惊险,也很想见见你这个救命恩人,好好感谢你,方传你前来,倒扰了你不能好好游园松快了。”   林萱听了赶紧站起,施礼后道:“皇后娘娘切莫这么说,这是折煞妾了,妾当日也是按江太医指示施为,不过仗着幼时曾受父亲教导,于按摩一术略通晓些,若不是娘娘和公主福泽深厚,上天庇佑,江太医医术精湛,妾那日只怕莽撞了,皇后娘娘不追究妾莽撞失礼之罪,已是妾的恩泽了,哪里敢冒领救命之功。”   一番话毕,旁边郑国公夫人也笑了,道:“倒是个恭谨知礼的,不是那一味贪功冒进,恃宠而骄的轻狂人,你既有心救了皇后,便是个好的,郑国公府上下皆领了你这份好,你若有什么家人在外的,我们在外方便些,也好照拂一番。”   林萱又赶紧向郑国公夫人施礼后答:“妾父母双亡,宫外并无亲属,夫人的这番心意妾心领了,只是确不曾有什么功绩于皇后娘娘,不敢烦劳贵府上下劳动。”   常皇后听了,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见她今日这样的大宴,也只着了素简的丁香色三绕曲裾,为着是喜宴,过素便失礼了,在腰间束了红绫腰带,年纪尚幼,却眉目如画,倒是清凌凌水灵灵的一个美人,常皇后心下暗暗喜她恭谨知礼,便道:“你年幼进宫,尚寝局一直未曾安排你侍寝,如今看你也是个端淑知礼的,本宫倒是可以通知尚寝局,安排你侍寝,也能一沐龙恩。”   林萱听了,心下打鼓,赶紧跪下道:“妾得蒙恩典进宫,得享安荣尊贵,并无攀龙附凤之心,只愿安安静静地度日,唯愿皇后娘娘满足臣妾心愿。”   常皇后听了冷笑道:“宫妃侍寝,乃是分内之事,你倒推脱,莫不是有异心?”   林萱悚然惊闻,背上冒汗,只磕头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年幼不知事,只知安分守己,并无异心,请皇后娘娘明察。”   常皇后视之良久,只看得她深深叩首,身上仍微微颤抖,才淡淡地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林萱再拜后退下,身上衣服已经汗湿。   一旁郑国公夫人见她退下,才对皇后说:“是个老实孩子,你何必吓她。何不好好□了,也是个臂膀。”   常皇后喝了口茶,冷笑道:“正是她是个老实人,有什么便说什么,又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才不想将她拖进来,这宫里是个什么好去处,好好的人儿进来都面目可憎,难得有个有情有义不愿意争的,我何不成全了她独善其身的心。”   郑国公夫人听了不禁落下泪来,侧身持着常皇后的手:“我的儿,知你受苦了,当初只道嫁个王府世子,安闲一生,谁料到是这样前有虎后有狼的险境。”   常皇后安慰地拍了拍母亲的手道:“母亲不必忧心太甚,皇上对我甚好,也很疼曦儿,只你和爹爹身体康健,兄弟们一切安好,我便安心了。”   一旁安姑姑也上前安慰一番,郑国公夫人恐又引了才出月子的女儿伤怀,方拭了泪,说些别的事情引开。   晚间,昭平帝还是来了坤宁宫,逗了下大公主,又问了问皇后家里寒温,传了太医,关心了下皇后身体。因常皇后产后体虚,下露一直未清,不便侍寝,便只用了晚膳后便去了。   待送了御驾走,常皇后问今晚侍寝是谁,身旁女官自上前回禀,却是个未曾侍寝过的叶昭容,其父乃是文华阁大学士。   女官下去后,安姑姑上来替常皇后宽衣,低声道:“听闻是今儿宴席后蹴鞠十分好,入了皇上的眼。”   常皇后淡淡一笑:“皇上向来是喜欢这一型的,活泼泼的,喜言善谑的那种,也是,宫里全是清一色动静娴雅、举止合度的女子,面目模糊,跟枯木死灰一般,连我看着都腻味,更何况是年纪轻轻的皇上。”   安姑姑心疼道:“娘娘你也就和皇上同岁,如何说话老气横秋的,看皇上总是尊重你的,总还先来看看你了才去,你也多迎合迎合皇上啊。”   常皇后冷冷道:“叫本宫改了性情去迎合旁人,我可做不出来。”   安姑姑心下暗叹,自家小姐自小就是个牛心左性,再不肯迎合人的,也不敢再劝,只道:“如此看来,便是安排林昭仪侍寝,那一股清冷安静,只怕皇上也不喜的。”   常皇后微微笑道:“谁又是为了他一个人活着,他自喜欢他的,就不许我们活我们自己的。”言罢便抱着大公主妮妮哝哝的逗着,边在殿里头转着道:“我们的曦儿,以后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谁也不能给我们曦儿委屈受,想生气就生气,喜欢谁便是谁。”   襁褓内的小公主也咯咯的笑起来,伸出小手来抓母后耳垂上的金镶玉坠子。   苏贵人也得了消息,气得摔了几只上好的花瓶,只恨恨地骂道:“都是我玩剩下的,她们也好意思,都是些只会拾人牙慧的贱人。”   苏贵人的大宫女红袖只苦劝:“娘娘您现在千金贵体,还是千万别动气,等生下小皇子。|”   苏贵人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冷冷笑道:“也是。”   另一边的林萱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她吃了皇后一吓,出了一身冷汗,回来又吹了点风,晚上便有点头重鼻塞。   香附一边给林萱扎针,一边说:“豆蔻这小妮子只顾着耍,就没好好照顾小姐,下次再不带她出去耍子。”   一旁豆蔻倒是泪涟涟地调着一丸成药:“小姐没事吧。”   林萱正闭着眼睛让香附扎针,睁开眼笑道:“没事,不过明日报尚寝局,就说我病了,需请太医。”   豆蔻不解道:“小姐你很难受么,要不今晚就请?”   林萱笑道:“太晚了不折腾你们了,明儿吧,我病不严重的。”   第二日常皇后便得了禀报,林昭仪病了。常皇后转头向安姑姑笑道:“是个聪明人,可惜不愿意争。”   安姑姑也凑趣笑道:“只怕她不知道娘娘的一番苦心,真的急病了。”   常皇后笑道:“便传江太医给她诊治吧,他医术高明,又是林太医的弟子,想会好好照应她的。”   静怡轩内,刚从坤宁宫给皇后诊了脉开过药的江太医,正悉心给林萱诊脉。   林萱打量着自己父亲的弟子,只见他斯文白净,仪容秀整,林萱和身侧豆蔻香附二人目灼灼盯着他良久,只见他手仍稳稳地在诊脉,脸却慢慢红了起来。   诊脉毕道:“娘娘脉象浮紧,是受了风寒,臣开点药发散发散即可。”   林萱看着他红着脸却仍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便说道:“我觉得身上十分疲惫,感觉是旧病发了,您看是否让我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江太医听了,诧异地看了看林萱,又赶紧垂下视线,道:“娘娘所说极是,那臣便按此开方吧。”   江太医走后,豆蔻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才走到院墙外的江太医,听到宫女的笑声,面红耳赤,加快脚步离开了。   自此林萱又以养病的缘故,深居静怡轩,拒绝了一切宴席,以怕过了病气为由,不见来访的嫔妃,又重新蛰居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0缘来如此   转瞬又到了暮春,暮霭渐渐沉下来,刚从御书房出来的昭平帝惆怅地看了看天边的黄昏,只觉得全身倦得不想说话。身边御前总管方天喜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早上请安的时候太后叮嘱,您可别又在御书房歇了,国事虽忙,也要注意休息。”昭平帝皱起眉头道:“知道了。”大袖一摆,也不肯乘辇,自行往后宫走去。   方天喜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暗暗叫苦,皇上十五纳太子妃,十八登基,登基两年,后宫竟未有嫔妃诞下皇子,虽然皇后诞下大公主,目前苏贵人又已有孕在身,皇上已七日未曾临幸任何宫妃,每日只在御书房歇宿,对后宫只言国事繁忙。这几日他已被各宫嫔妃前前后后地打听得苦不堪言,而昨晚太后更是招了他去,严厉地提醒了他太监总管的职责,需得提醒皇上重视子嗣大事。   他看着前边一步拖三步走着的皇上,心里暗暗同情皇上,皇上日理万机,比起先皇性好游猎,又好下江南巡查,朝政多交给大臣议事不同,皇上勤于政事,亲力亲为,衣宵食旰、早朝晏罢,不但日日与前朝那些难缠的枢密大臣们议事,还得应付后宫那些个厉害妃子,难怪累成这样。   昭平帝漫无目的地走在御花园里,看着暮色中各个宫室慢慢亮起灯来,却没有想去的地方,他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一国之尊,却不如一山野农夫自在逍遥。他勉强压抑着心头的恼意,不去想白天朝廷的争议以及早上太后旁敲侧击地提醒,在暗下来的石道中前行。暮春的风缓缓吹来,有馥郁的花香味,他走到一处僻静宫墙外,看到墙内有一树蓬勃的白玉兰,春夜里香味分外清芬,不禁问道:“这是哪里?”   方天喜看了一眼,赶紧上前回话:“此地为静怡轩,为林昭仪所居住。”“林昭仪?”昭平帝皱起眉头回忆,方天喜赶紧补充:“昭仪前年进的宫,为太医院院使林崇舒之孙女,林大人曾随先皇出征燕地多年,医术高明,曾救过先皇多次,太后怜其去世后仅存此一脉,且端静淑和、恭顺持礼,便让她入宫伴驾,因年方才及笄,又大病过一场,因此尚寝局未曾安排侍寝。”   昭平帝回忆起来:“朕记起来了,便是前次皇后产女,自告奋勇推拿的那个妃子吧。”   方天喜点头,昭平帝想起当初那长跪着笔挺着腰的女孩,倒是起了些兴味,便迈步要进去。方天喜慌忙示意小太监们通报皇上驾到。   昭平帝进入院内,已接到通知的林萱带着宫内的太监宫女匆忙迎出在院内下拜,昭平帝摆了摆手,环视了院内一圈,视线在墙角边上的摇曳生姿的萱草丛停留了一下,点点头道:“这里倒是清净,朕来走走。”   林萱等人将皇帝迎进屋内,方天喜便禀皇上,是否传晚膳,昭平帝看了眼小厅内中央的圆桌上,正摆着几碟小菜,是梅子蒸鱼,清炒笋片,火腿炒鸡蛋,凉菜是腌香椿、咸鸭蛋两样,一小盅鲜藕排骨汤,显然林萱也在用晚膳,却匆忙迎驾。边笑道:“不用传朕的晚膳了,便就着爱妃的份例用餐吧,闻着味道还清淡。”   随侍的太监宫女们赶紧一番忙乱,添碗加案,把昭平帝让到上首。   食不语,林萱心不在焉的和昭平帝用完晚膳,便将他让到里屋起居厅里,唤宫女们上茶。   昭平帝看到屋内甚是轩敞,窗边置一榻,榻上设有圆枕,看着十分舒适,榻边几上立着一水晶瓶,瓶中供着正是玉兰数枝,却不似旁人插花,精心修剪,错落生姿,只是随意攒插着,芳香怡人,瓶边随意放着一书,昭平帝径往榻上靠了,才坐下便发现这榻看着寻常,坐下却是柔软凉滑,极为舒适,不禁全身放松往靠枕上一靠,拿起书来一看,书名却是《黄帝按摩经》,不禁饶有兴味地翻了翻,问一旁伺候的林萱:“昭仪上次妙手救了皇后,看来确实是家学渊源,确有一手。”   心里正因第一次接驾忐忑不安的林萱听了此言,谦道:“上次乃皇上皇后洪福齐天,江太医医术高超……臣妾只是帮了把手……”   昭平帝看她身上只是家常绿襦白裙,头上手上一应妆饰均无,乌油油的一把乌发只挽了个螺髻,压了个白玉钗,样式十分简单,脸上更是一点脂粉全无,只是素着脸,虽是匆忙迎驾,想是不爱妆扮的性子,不禁心中怜惜,问了几句籍贯在哪,几岁进宫等家常话。   林萱恭声一一答了,却因素习寡语谨慎,皇上问什么便答什么,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而昭平帝靠在大靠枕上,本就已是疲累之极,酬答几句后竟也不想问话,说了两句便已冷场。方天喜一旁看着只是着急,连连给林萱使眼色。   林萱自小爹不亲娘不爱,早早便会察言观色,看皇上露出疲色,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又狂打眼色,心下思忖,万一皇帝这就要侍寝,却是没见过几面,自己虽早有心理建设,却也很是贸然,便是从前接客,也少不得有点铺垫,便上前禀道:“皇上看起来很累,是否容臣妾给您推拿推拿足部,也可略舒经络,小消疲倦。”   昭平帝本就怕后宫应酬妃子,此时求之不得,便道:“也好。”   林萱便安排豆蔻速打了热水来,先用手试了试,想了想,让香附调了点酒,端上去,方天喜一贯谨慎,闻到酒香便问“水中何物?”   林萱赶紧笑答:“洗脚水中放些酒,可助于舒筋活络,通畅气血。”   昭平帝点点头便道:“无妨,便按昭仪的安排吧。”   旁边自有太监将皇上鞋袜脱去,试过水温后浸入水盆,先用毛巾替皇上洗过双足,揩干后又换过一盆稍热一些的水,略泡了片刻。   林萱洗过双手后,挽起袖子,坐于水盆边的脚蹬上便轻轻拿起皇上的左脚,捧于膝上,覆上一张干净的薄布帕,从脚踝内侧公孙穴起开始轻揉。   昭平帝养尊处优,平日出入皆有车,一双脚走路不多,足底几无硬皮,保养的十分光滑细白。林萱手触之下,也不禁感慨,只怕自己前世按过的女客人的脚也不如皇上的脚嫩滑如玉。   心中虽在意淫,手上却也不停,少不得拿出全身本事揉按捏顶,一一按过足底各反应区,因皇上皮薄,又是第一次按,也不敢下太大力气,只轻轻揉按为主。   昭平帝只觉一双柔荑,隔着薄薄的布帕按在自己足心,时而轻抚,时而运推,时而大力摩搓,时而又顶压片刻,又将脚趾十指一一细细揉过趾肚,只觉全身一轻,说不出的酥麻舒服,双脚热气蒸腾,低头看到林萱楚楚一佳人,将自己左足捧在其膝上,一双白嫩双手如白鸽般灵巧地在自己足上揉挑按捏,待之如珍似宝,忽觉自己全身通畅,疲惫顿消,靠在靠枕上,偶尔端起茶喝一口,茶水很淡,有淡淡的茉莉花香,竟是从未在别的妃子上获得这样的满足感。皇后出身名门,历来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别的似苏贵人等,虽然随和天真,亲近狎昵,却也不曾有这般安静轻松,体贴温柔的感觉。   林萱细细将皇上两双足一一按过,又轻轻揉拍了小腿上的肌肉使之放松,身上不觉已出了一身薄汗,抬头欲禀,身旁方天喜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原来昭平帝已靠着靠枕双眼迷离。   皇上一直以来多是入睡困难,最近更是多日睡不好,随侍多年的方天喜不禁心下一喜,靠近皇帝耳边轻轻道:“皇上,咱们这就安置?”   昭平帝迷迷糊糊睁了眼,点点头,方天喜赶紧招呼小太监们扶起皇上,便往卧室走去。   很快宽衣安置好,方天喜对站一旁的林萱躬身轻声道:“皇上多日劳累,难得好眠,还请昭仪娘娘海涵,这就安寝了吧。”   林萱站在一旁,听方天喜如是说,也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是,方天喜便率着众太监宫女退出卧室。   林萱看着在床上安寝的皇帝,双眉仍轻轻蹙着,睡着以后,看着更觉年轻,大概就如高中生一般,却已是站在国家的最高层,做国家领导人了,议军国大事了……想到那天皇上坚持要救皇后,林萱对他还是颇有好感,林萱思忖着,虽然私人领地被侵入,林萱还是暗自窃喜不需要这就肉帛相见,于是便出外让香附扶持着净面漱口后,悄悄在卧房里的贵妃榻里睡了。   第二日一早,皇上便早早上朝了,林萱早起服侍他出了门,不禁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暗自庆幸自己无需劳心劳力,看皇帝这累成这样,听说昭平帝极为勤勉,前世据说勤政的好皇帝,都是极为累人的,传说清朝最勤政的皇帝雍正,不巡幸,不游猎,日理政事,终年不息,一年据说只休息了生日的那一天,林萱摇摇头想,明朝皇帝十多年不上朝也能运转,清朝皇帝却是个个勤政,这大概还是体制问题,过度集权自然累死皇帝,想到这林萱嗤的一笑,想起了前世网上铺天盖地骂体制问题的,不免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虽丢开一边自练字去不提。   没想到第二日傍晚,用过晚膳,皇上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1太后宣召   原来今晚敬事房安排侍寝的居然是史宝林,而偏偏昭平帝在那用膳后,被史宝林那一张唧唧呱呱的巧嘴烦得不行,不禁又念起昨夜的安静舒适来,干脆提脚就走,径直到了静怡轩。   结果史宝林卖好不成,反招致莫大侮辱,少不得摔烂几个花瓶茶杯,恸哭痛骂一场。   此时林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大得罪了这个曾经的密友,只有赶紧小心收拾迎驾。   看昭平帝脸上仍是一脸乏色,方天喜又悄悄递了消息,请昭仪让皇上好好休息。林萱只得拿出看家本领,询问昭平帝是否想要推拿全身消乏。   昭平帝不过是找个安静地方好好休息,自是同意。便由着众人安排,洗浴过后,便在浴宫外间的榻上趴下,任林萱施为。   林萱让香附准备好自制的茉莉香油,原只是试着制了一小瓯,茉莉本身消乏十分有效,倒是合适现下。   挽起袖子,走入帐内,只看昭平帝闭眼趴着,身上只着了中裤,赤/裸着上身,皮肤十分白皙平滑,肩膀还是个少年人的肩膀,不怎么宽阔,肌肉柔软,殿里已是燃上了茉莉香,十分清幽,林萱手上蘸上茉莉香油,先搓热了,才触到昭平帝肌肤,感觉到肌肤的轻颤,脸上不觉竟然一热。心里暗骂自己不够专业,收拾了心情,便先将油擦在昭平帝颈部,一直沿着涂到背部,之后用一只大拇指,沿颈部一次一边,平均地指压,又在脊椎的一侧同时用两支大拇指,从颈部下方沿着脊椎按下,由于穿越过来,她经常通过纳鞋底来锻炼自己的手指力量,又经常在夜里睡前自己用五指做俯卧撑,这个身体的手指手臂力度耐力,基本能让她发挥出前世的手法效果。   昭平帝只感觉到一双火热的柔荑在双肩揉捏了一会儿后,从脊椎一下一下的按到尾椎,双手灵巧之极,一股酥麻的感觉让他十分惬意,忽然两只手掌大力从自己脖子后飞快地滑擦至臀上,一股热流随着手掌所过之处在脊背上升起,一阵酥麻,竟是舒服到战栗,连续几次后,只觉得背部暖洋洋地放松下来,没想到那灵巧的手指又到肩膀处,十分有力地又点按揉捏了脖子和肩膀的几个穴位,只觉得一阵酸麻,昭平帝忍不住呻/吟出声,帘外方天喜立刻进来,昭平帝却摆摆手,示意林萱继续。   原来酸麻胀痛过后,却是更觉轻松舒服,林萱将他肩膀打结的筋络一一捋过,又将他翻过身来,蘸着油轻轻按摩太阳穴,按摩眼睛周围的穴位,揉捏耳朵及周围穴位,拿了把玉梳轻轻刮擦头皮数百下后,又按摩双手双脚。多时不按过这样全套功夫了,林萱只按出全身大汗,而闻着那清幽的香味,全身放松,昭平帝自然是舒服得昏昏欲睡,又是一夜好眠,次日神清气爽,赏赐林萱一尊玉如意,高高兴兴地上朝去了。   林萱却是忐忑不安,寻机悄悄嘱咐了方天喜,全身按摩,不可太过频繁,否则也要伤了经络,方天喜意外地看了看她,还是恭声应了,服侍皇上上朝去不提。   林萱舒了一口气,今天皇帝应该不会再来了,如果十天半个月就来按摩消费一下,不需要贡献肉体,林萱还是对这份相对清闲的工作比较满意的。   奈何皇上来不来不知道,太后的宣召却来了。   走进慈宁宫恢弘的朱门,林萱心里忐忑不安,本来妃子位份升迁,是要去叩谢皇后和太后的,但因皇后还在坐月子,令诸妃不必打扰,林萱只是在自己宫里拜了拜,而太后一直礼佛,也不爱打扰,从前也就只是令皇后和诸妃每月初一、十五请安便可,其余时候不必。而林萱一直未承宠,位份又不高,也就一直没有去请安的资格,因此这慈宁宫竟也是第一次到来。   慈宁宫中,徐太后正斜靠在坐在正中宽大的椅子上,常皇后带着一众嫔妃正陪她说话。   林萱上前跪了请安后,太后上下打量了林萱一番,也不叫起,脸上一肃问道:“听说你已经连着侍寝了两日,也未按制向皇后娘娘请安,史宝林说你将皇上从她那里叫走,可有此事?”   林萱跪着心里暗道,果然是为了这个,边恭敬地磕了个头道:“禀太后娘娘,皇上连着来臣妾宫里两次,不过是因身体乏了,让臣妾给按摩推拿消乏,两日臣妾都只是给皇上推拿一番皇上便入睡了,并无侍寝,至于史宝林一事,臣妾实不知,只知皇上两次前来都未有通报,还请太后、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臣妾初次伴驾,若有违制之处,请太后、皇后娘娘责罚。”   后妃侍寝皆有彤史记载,林萱没有侍寝,徐太后自是心里清楚得很,她自上而下看着林萱,只看她身着暗绿竹叶纹深衣,头上也只简单插了支绿松石簪子,十分沉稳淡泊,和别的只会妖妖调调打扮的宫妃不同,又知她一贯沉默寡言,是个老实的孩子,脸上神色便缓和下来。   一旁常皇后看她脸色,便站起来回道:“林昭仪年纪还小,想是还不熟规矩,只是她素日里一贯恭顺,上次臣媳生产又得她援手方能顺利生产,还请母后宽宏大量,宽恕了她吧。”   徐太后便点点头,叫林萱起来,并道:“皇后宽仁,你便好生服侍皇上皇后,便是未曾侍寝,皇上既在你宫里过了夜,你也要按礼制给皇后请安,好生回禀服侍的情况,这方是为妃之道。”   林萱心里无奈,原来还得向正妻报告床事……只得唯唯称是。   一旁苏贵人因怀孕得了太后赐座,看到太后皇后轻轻放过林萱,心里却是不忿,便言道:“原来推拿居然是如此之神技,既能助产,又能解乏,臣妾这段时间身子日渐沉重,也时刻觉得乏得很,不如让林昭仪也给我推拿一番,解解乏。”   林萱给苏贵人福了福,方正色道:“《黄帝内经》素问里就有言道:‘形数惊恐,经络不通,病生於不仁,治之以按摩醪药’。《唐六典》也有曰:‘按摩可除八疾,风、寒、暑、湿、饥、饱、劳、逸’,可知按摩虽小术,却也可以辅助治病,只是贵人有身孕在身,却不宜随意按摩,只恐对胎儿不利。”   其实虽然不可给孕妇随意按摩,但按摩下腿脚还是可以的,但是林萱心下洞明,这有孕的宫妃,那是是非发源地,高危区,千万不可靠近,否则招惹是非上身,那自己的安逸日子可就没了。   苏贵人本意只是想言语上折辱一番林萱,却不防林萱一番引经据典,竟像是完全没听出她的讽刺之意,言语恭敬老实,倒是招了个没趣。   一旁的杨容华自上次女儿节唱歌出了风头,本以为可以侍寝,未想到那夜吹了一晚上冷风,第二日便头重发热起来,之后又变成咳疾,结果缠绵了一个多月方得了个侍寝机会,皇上却早就忘了她是谁,百般奉承,也不过淡淡的,呕得她不行,又不敢把这笔账算在皇后身上,却迁怒在了林萱身上。   遂又言道:“既然按摩如此之神奇,臣妾时常听到太后犯头疾,不如林昭仪也试试一展神技?也许能将太后的头风给治好,那岂不是我等之福。”   林萱哪里不知杨容华给她挖了个大坑,现代医学做过统计,百分之八十的女性有过头疼史,引起头疼的原因又多,如果是脑瘤等问题那基本是只能开颅,这在古代基本是无法做到了,其他如高血压、低血糖、压力大、神经紧张等都会引起头疼,太后既然时常头疼,御医必然有过方子,但显然奏效不大,按摩只是辅助作用,岂能代替治病。   只是林萱自恃艺高人胆大,倒不惧她,欣然道:“头风引起的原因很多,御医们想是已有调养治疗的方子,不过适当按摩是可以减轻一些疼的程度,不知太后娘娘头风犯可有规律可循?是白天疼还是夜晚疼?是疲倦了疼,还是和天葵至时疼?”   徐太后今日本就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疼,但是皇后和诸妃请安的日子,又听说了林昭仪的事情,头疼又不严重,便勉力接见了。现看到林萱说起来头头似道,倒也起了一丝希冀,便让林萱留下,皇后及其他诸妃自行回宫。   林萱与徐太后身边的姑姑一番详谈,又拿了太医的方子看过以后,心下了然,徐太后这头风,显然是更年期将要到,体内激素水平失调,导致了天葵至时头疼,估计徐太后也是个要强的人,因而时常紧张,太医的方子里头也有防治中风的,显然徐太后有轻微的高血压,症状不算明显,太医的药量下的也不高,只是防治为主,也曾让医女试过针灸,但太后晕针,甚惧用针,因此只用过一两次太后十分不喜后便停了,只是服药,因此头风便一直时断时续。   征得徐太后同意后,林萱便先替太后先揉按膝盖的阴陵泉穴,小腿的三阴交穴,手肘的曲池穴,用拇指点按足上的太冲穴、足内侧的太溪穴,稍加用力,均按了约两至三分钟,询问太后有酸胀感后,便停了,请太后卸掉头发上的钗簪等物,松开头发,先替太后揉捏了下双肩使之放松,便从脑后风池、天柱等穴位开始揉按,细细捏双耳,揉按头顶百会,又双手做梳理状从脖子向头顶大力快速按至百会穴,并从前额印堂处轻柔后快速往耳后拂过,三个手指按住耳根部不放,徐太后忽觉口中生津,不觉大奇,又只觉林萱双手滑腻温暖,拂过的地方疼痛忽消,按下的地方酸胀酥麻,有反射感到头皮上,很是舒服,尤其是按在脖颈麻筋处,酸软酥麻,颇觉疲劳顿消。待这样细细按了一炷香,徐太后忽觉整个头热乎乎的,十分舒畅,而且眼皮睁不开,很是困倦。   伺候徐太后的苏姑姑见状便轻轻扶了太后躺下,盖上被子,果然太后躺下后安然合目安睡。苏姑姑便带着林萱悄声退出。   晚上,林萱便接到了慈宁宫的赏赐,两匹上好的蜀锦,苏姑姑亲自送到,又派了两名小丫鬟每日来学习一个时辰的按摩要诀。   作者有话要说: ☆、12和有情人   自此之后,皇上隔个三五日便来按摩一番。太后也时常传她前去按摩头部,林萱一时竟也成为宫内红人,宫内各司局自是一番奉承不迭,饭菜味道更好了,天气渐热,冰也能及时供上,各项脂粉衣物等份例供应也是上份的,史宝林少不得又艳妆华服来姐姐妹妹一番,指望能和皇上来个不期而遇,可惜皇上似有灵通眼,史宝林若是在,便直接通传林萱到皇上浴殿按摩,可怜史宝林一片痴心统统付了沟渠,背后少不得又在别宫处嚼蛆说林萱不提携友爱,林萱真是啼笑皆非。   这日皇上又传她到浴德堂按摩,林萱轻车熟路走入侧殿,皇上早已洗浴完毕慵懒地趴在软榻上等她。白皙的皮肤上透出刚洗浴完的粉红色,乌黑湿漉漉的长发披在一侧。林萱径直上去卷起袖子便开始推拿。   这日昭平帝精神倒好,没像往日一样疲累万分的样子,闭着眼睛侧着头,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林萱在聊天,林萱和皇上相处时间多了,也大胆起来,没从前那拘谨的样子。   昭平帝便问林萱:“我看你手法如此娴熟,想是林太医亲传吧。”   林萱哪里敢说自己是中医大学针推系出身,会所实践多年,按摩女中的翘楚,只含糊答了声是。   昭平帝又问:“你是个女子,林太医却如此严格要求你,实是对你期望甚高吧?”   林萱想到林太医对女儿的百般宠爱,忍不住笑道:“何曾有什么严格要求,臣妾的爹爹对臣妾实是百依百顺,自幼只是臣妾要的东西无不满足,只求臣妾开开心心轻轻松松过一生,并不曾对臣妾有什么严格要求,学习医术推拿是我自身爱好所至,并不是为了谁。”言罢想到林太医大概没想到自己死后,千娇百宠的女儿却被太后一诏进了宫,说是皇妃,实则为妾为奴,步步惊心,哪里来的什么无忧无虑呢,不禁叹了口气。   昭平帝听了却也叹了口气,道:“朕自幼就被母妃严格教导,功课无论寒暑,一日不曾落下,克勤克俭,戒口腹之欲,后来封了太子,又添了不少功课,父皇薨逝后,我尚年幼,母后和诸大臣甚严,竟不知轻松和乐是何感觉。有次我听皇叔说,京城快意楼的水晶鱼脍十分美味,便让太监偷偷买了一碟来,可惜只吃了一片,就被母后知道了,杖杀了那小太监,然后罚我跪在高祖牌位前抄了半日的祖训。”   昭平帝不禁想起那自幼陪自己长大的方天乐被拉下去哭得满脸是泪的情景,自己身边原有四个太监,天喜天乐天平天安,可惜都因为各种理由一一没了,只剩下一个方天喜,因为一直以来谨慎小心,才留在了身边。   林萱听得心下恻然,登基的时候,皇上才不过十五岁吧,在现代也就是才上高中的大男孩,居然为了碟鱼脍大动干戈……   便轻轻抚着皇上的背道:“那小太监这辈子也是苦,早日转世投胎没准现在过着幸福着呢。人生不如意十之□,皇上身负万民期待,自然和我们平民百姓的不一样,就是平民百姓,也有愁肉不够吃孩子太多老婆太丑的时候呢,又何曾能吃到水晶鱼脍呢,不过是常想那快活的一二罢了。”   昭平帝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又道:“我却不信,真有来世么?高祖曾对我说,这世上并无鬼神,都是人心谋算。”   林萱轻声哄到:“怎么没有来世,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只要你信有来世,那便必有来世。”   昭平帝乐了,道:“你倒歪理一套套的。   “哪里是歪理,便是太后娘娘不也是修佛,可见佛是有的。”   昭平帝想到母亲,也只是默然,心想:“母后修佛,只怕是杀人多了吧。”   小时候就知道,母后管家十分严苛,治家如治军,王府里的僮仆婢媪,行列进退,虽大将练兵无此整齐,御下酷烈,僮仆凡有不如意,便加以鞭笞,回眸一视,则左右无人色,父亲姬妾甚众,却对母妃都恭恭敬敬,从无违逆,便是如此,仍时有姬妾僮仆被家法鞭笞而死,高祖在世时,曾对此颇有微词。但当时先太子仍在,高祖一心栽培于他,无暇多管父王家事。后来先太子薨逝,高祖悲痛良久,在父王与永平王叔之间摇摆良久,最后不知为何,还是弃了大有贤良之名、不少臣子拥戴的永平王叔,封了父王为太子,母后为太子妃。   结果有一日,母妃令一姬妾长跪于烈日下,当时东宫正举行宴会,没想到那姬妾竟能突破重重看管,冲到大厅对着满堂宾客诉说母妃种种严苛,在母后喝令人上来拉走时,她却解衣袒露身上遍布新旧鞭痕杖痕、烙痕烫痕,遍体如刻画,撞壁而死,其身小腹微隆,竟已有孕,一尸两命,此事震惊满京华,虽多方封口,也让父王母妃丢尽颜面。高祖闻之大为震惊,怒道:“竟有如此蛇蝎妇人,小小年纪如此歹毒酷烈!”外祖父魏国公徐达为此进宫长跪宫前请罪,自承教女不严,最后高祖出来扶之,叹气后,最终只是严令母妃禁足,并赐了佛经戒尺给母妃,却又下旨召永平王进京侍疾,父亲太子之位摇摇欲坠。   外祖母不顾年迈,赶到东宫,关门起来将母后狠狠训斥了一通,自己当时躲在外间,听到母后哭诉:“那日守卫森严,我虽不在房内,却也有丫鬟看守,她如何能冲破那么多道关口跑到堂上,且之前并无一人知道她有身孕,这势必有人算计,多半是阇妃那贱人。”   外祖母斥道:“你平时若无苛待,别人如何能抓到你把柄,永平王年轻有为,又有重臣拥护,你只管争风吃醋,却无一点凤仪天下的大局,你身为太子妃,一言一行皆代表太子,且看先太子妃平日如何做的!贤良淑德,哪一个不赞!谁又能抓到她把柄。”   母后哭诉:“你们只会将我与姐姐相比,从小便偏心她,她自是贤良识大体,却没有做皇后的命!活生生将先太子给克死了!”   外祖母大怒道:“自小你便和你姐姐不睦,你姐姐什么都让着你,你却还不足,如今看看你这样子!哪一点却比得上你姐姐!她年轻丧夫,你和她同胞姐妹,如何不同情安慰,却说此风凉话,我看你再不改了这性子,这后位,只怕也坐不上去!”说完便拂袖而去,自此竟再不登门。   最后母后自在宫内修了佛堂,绝步不出,抄了血经呈高祖以示忏悔。   而父皇母后虽然一向嫌弃自己懦弱胆小,却在那时却以侍疾为名,将自己送到高祖身边,高祖将自己带在身边,教养了一段时间,虽然政事忙碌,却经常抽时间教自己术数弈棋等,还时常夸奖自己聪慧仁慈,于弈棋一道有天分。自小父王和母后不睦,绝少和自己在一起,母后又嫌自己懦弱,时常考校自己一两篇文章便不耐烦,一旦自己出错,便责打伴读侍从,斥责教自己的老师,只搞得自己规行矩步,畏畏缩缩,最轻松快意的时光,居然是在高祖身边生活的日子。   终究高祖还是没有改主意废太子,又打发永平王回了封地,高祖崩,父皇登基后,母后依然吃长斋,又时常去万佛山礼佛,长居寺庙,渐渐便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件事情了,只道母后修佛虔诚,仁慈大度。   林萱看昭平帝似陷入沉思,便不再说话,专心推油。玫瑰油是自己前些日子新制的,可惜这里没有蒸馏器材和酒精,无法自行萃取,也没有这么足够的量制作精油,她只是让采办的替她采购了上好的橄榄油,然后将玫瑰、茉莉等花瓣蒸后,拧出汁水过滤后调入橄榄油内,搅拌均匀,然后放入冷库保存,即使是这样也不能保存太久,只能用在花季,花季过了,就没的用了。托太后皇上也要按摩的福,尚食局同意让她存放按摩油在冰库,每次用时拿出,用蜡烛微微加热后按摩。   林萱推完昭平帝背后,又请他翻身,用手在昭平帝光滑的胸前顺着肌肉的方向轻轻梳理,芬芳的玫瑰花香通过摩擦的热力慢慢散发出来,仿佛置身于玫瑰花丛,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林萱恍然想起,曾经有人也是在这样的玫瑰芳香中,对自己轻吟。林萱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纯洁、天真、幼稚的年月,双眼也不禁迷蒙起来。   昭平帝从回忆中挣脱,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宛如在梦幻中的双眼,它的主人,饱满光滑的脸上色如玫瑰,因用力推拿,鼻尖上沁出小小汗珠,额头一层薄汗,更显得皮肤红粉馥馥,天气渐热,林萱只穿着一件粉色桃花薄高腰襦裙,料子轻软薄透,可清晰的看到襦裙下透着绣着桃花的肚兜,紧紧裹着一对饱满的胸脯,胸前佩着一个小小的玲珑剔透的碧玉蝉,随着推拿和呼吸,贴在光滑白皙的胸脯上缓缓起伏,低头用力的时候,甚至能看到那迷人的深沟,昭平帝忽然发现,经常给自己按摩的女孩居然也是一副很秀色可餐的样子。   而按摩到腹部的林萱,也忽然发现了昭平帝中裤下某处昂扬……   “见鬼,怎么忘了玫瑰精油也有催情的作用……”   在被昭平帝搂住解带脱衣的时候,林萱只想到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经验不足,经常发了章节以后才发现有错字,前边有几章都有,又怕改了会让大家以为有伪更,收藏已经快满100了,评论却很少……以至于我经常以为没什么人看~~   因为想起自己的老号,所以用了旧id来发文,结果看到新晋榜单上有类似的文,点击和收藏都比我好看很多……有点点后悔啊~~~5555,现在什么榜单都么有,成绩好难看啊。   如果我改改错别字,收藏的姑娘们会不会生气?可是我每次看到那错别字心里都很难受啊~~ ☆、13做快乐事   昭平帝很满足。   榻上美人,羞怯赧然,宛转相就,身上淡淡暖香,似有似无,恍恍惚惚,引导着他继续探索美人的身体,那双在按摩时很有力的柔荑,在耳鬓厮磨时仍情不自禁的轻抚自己的背臀,能感觉到蜻蜓点水一般的酥麻。柔软稚嫩的身体,在侧殿明亮的夕阳光照中,显得十分玲珑美好,在他热情的亲吻过后,光滑白皙的皮肤上大片的现出潮红,从面颊蔓延到胸脯,全都泛着粉红迷人的光泽,他从未感觉到这样的激动和热情,冲刺之时,能感觉到那双温暖柔和的双臂也紧紧收紧,小巧的身躯控制不住的在发抖,脸上虽然痛苦却忍着不发一言,初次承恩,却能感觉到她极力放松着自己来承接他。   他握着那对柔软的白鸽,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白日宣淫,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每次都是夜里循规蹈矩的行事。在美好的金色夕阳里,美好柔和的曲线镀上金边,一切纤毫毕现,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上泛着油光的肌肉强有力的起伏,身上的香油摩擦沾染到身下那光裸的肌肤上,闪闪发亮,快感犹如潮水一波一波涨涨落落,他乐此不疲,兴奋的一再亲吻吮吸身下的玉软花柔,留下朵朵红梅。这是一次销魂的床事,他几不知身在何处,在释放了热情以后,抱着柔软的身体放松的睡着了。   林萱忍着腿间的不适,在昭平帝睡着后,悄悄站起来,拾起自己衣服,勉强穿起。这具身体年方十五,初次破瓜,谈不上快活,只是昭平帝的热情也感染了她,那少年莽撞的、紧紧的拥抱,让她虽然疼痛难耐,却觉得温暖。她看了眼在床上沉睡的皇帝,睡着的皇帝完全就是个眉间仍有稚气的少年,林萱轻轻地往外走出,外间方天喜弯腰致意,林萱知方才一切动静自然逃不出他耳朵,前生今世,从未觉得如此尴尬,面红过耳,点点头便逃离了浴德堂,身后豆蔻紧紧跟上。   回到静怡轩,让香附备好热水,林萱便将她们都赶了出去,解了衣服,自己默默持了几根银针,准确地插入自己腹部、腰部的几个穴位,轻轻捻动,用手指按揉,然后蹲下身,感觉到有暖流缓缓流出。上次例假是什么时候了?林萱心里默默计算,今天算是安全期,但还是保险起见为好,她可不想怀上孩子。年纪还小不提……帝王之爱不敢奢望,有了孩子便陷入漩涡难以自拔了。   昭平帝在浴德殿白日幸了林昭仪,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后耳中,苏姑姑轻声询问:“是否要派人去训诫惩治林昭仪一番?”   徐太后摆摆手道:“上次皇后生产那事情,已是让我和皇上之间生了嫌隙,皇上自幼和我便不亲厚,那林昭仪向来老实,想来皇上也是一时兴起,何必去给他添不痛快……”   苏姑姑道:“白日宣淫,非圣人所为,就怕皇上年纪轻轻,若把持不住,从此耽于女色可不妥。”   徐太后沉思了下,道:“把这消息透给尚寝局,让皇后做这恶人去。”   晚上常皇后也知道了这消息,只是冷笑了下,道:“又一个干净人儿进了污泥,太后必定比我知道得早,她不出手,必是要我做这恶人,我偏不如她的意。”   安姑姑担忧的说:“只怕皇帝专宠了林昭仪,后宫雨露不均。”   常皇后撇了撇嘴:“雨露不均与我何干,反正本宫也侍寝不了,就算侍寝也生不出嫡子,林昭仪父母双亡,背景简单,皇上再怎么爱重她也有限,就算她有幸怀了龙种,到底成不了大气,她无外家支援,只能依赖于皇恩,帝王之爱,哪里是能依靠的,且随他们去吧。”   次日,尚寝局只派了个女官来,不痛不痒地训诫一通,说了些“关雎麟趾,后妃之德,忧在进贤,不淫于色”的大道理便罢了。连《女戒》都没让她抄,更别提禁足什么的了。不知让多少后宫消息灵通的嫔妃银牙咬碎,苏贵人的桌子上又少了几只茶碗。   而至此之后,尝到甜头的昭平帝却是时常召林昭仪侍寝,欢昵渐洽亦甚相得,自是狎昵燕婉,逾于平日。   转眼夏去秋来,苏贵人接近临产,没空找林萱麻烦,太后皇后都有意装聋作哑,政事虽然仍然繁忙,床事欢畅的昭平帝居然难得享受了生命中最放纵舒心的日子。   昭平帝也是愈加爱重林萱,闲着没事便跑林萱处腻歪着。   这日秋高气爽,天淡云闲,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斑斓。昭平帝斜靠在竹椅上,看着林萱跪坐在榻前泡茶,身上着绿枝粉花镶绿宽边的曲裾,束着粉红腰带,乌油油的头发挽了个髻用玉色花球笼着,垂于身后,妆扮清新,神情专注,蛾眉敛黛,嫩脸匀红,侧影恬静娟好,举止文雅安然,心里不禁想,这样安静娴雅的人,想不到榻上竟是个妙人儿,话不多,却总是能引导自己到最高峰,虽然羞怯隐忍,却并不抗拒自己的花样百出,叫自己怎能不爱。忍不住又靠上前轻轻吻了下她的耳朵,然后满意的看到飞霞染上美人儿的面庞。   昭平帝道:“明日建章军院建院庆典五十年大庆,朕和皇后要去军院参加庆典,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建章军院什么样么?明日不如朕和梓童说说,让你扮成她的女官去看看?”   建章军院,是高祖在争夺天下之时就已建立,并担任了第一任院长,第二任院长正是赫赫有名的诚意伯刘基,后世赞曰: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目前第三任院长,正是刘伯温的长子,现任诚意伯刘琏。建章军是高祖一统天下所带的军队,建章军院开始主要是给军队的将领授课,后来统一天下后,高祖重新给建章军院在京郊划址建院,指定名将大儒为军院学院授课,国内无论贵族平民,只要通过入学考试,便可入读,学费住宿费均由朝廷供给,自此之后,朝中将领,大半出自建章军院,人称“建章系”。   林萱第一次听说建章军院,就隐隐想到了黄埔军校,自穿越来,从未出过内宫,听到有机会去闻名已久的建章军院观看庆典,心中踊跃向往之情浮于面上,然后转念又想到自己现正在风头上,又跑去皇后那扎眼,太后皇后两尊佛都不是吃素的,在宫里和皇上腻歪腻歪也罢了,还要跑去宫外,只怕自己要被扣上恃宠而骄的帽子,一时又觉得应当断然拒绝,但又觉得机会难得,十分想去,心中纠结万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昭平帝看着林萱脸上挣扎不已的脸色,大笑道:“爱妃莫担心,梓童一贯贤惠,必不会拒绝的,朕一会儿便和梓童说,你莫担忧了。”   果然晚上常皇后那边便派人来送了一套女官的衣物,并告知她一应事项。   林萱大为意外,自然不是认为因为自己曾救过皇后,皇后另眼相待,却也不知道为何皇后一直惯着自己,但帝王之宠向来是祸非福,自己少不得暗暗警醒,定当事事谨慎小心,不落话柄。   那一厢安姑姑也疑惑于常皇后的放纵。   常皇后淡淡笑道:“你没看到最近皇上面上笑容多了,开朗果断许多么。自本宫嫁给皇上起,皇上一直勤于学业,登基后又勤于政事,无论寒温,衣宵食旰,竟没见过他舒心恣意过,他是一国之帝,天之骄子,却活生生被养成个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性子。”说罢面上露出一丝不忿,想到自己从太子妃到皇后的历程,又何曾不是战战兢兢,一步不敢多走,一字不敢乱吐,生活上又要简朴克制,竟是过得比寻常富商家都不如,未有过一天舒心日子。   安姑姑也叹了口气,道:“那是,奴婢有幸见过高祖,那真是目光炯炯,不怒自威,那睥睨天下的神气……”   常皇后冷笑道:“且不提高祖雄才大略、乾纲独断了,他本就非常人——便是先帝,虽好游猎喜歌舞,少问朝事,但也是威重令行,说一不二的,皇上才登基,诸多掣肘,连后宫之事也不能让他舒心一二,谈什么九五至尊,帝王之威。”   作者有话要说: ☆、14建章大典   一夜无话,转瞬天明,才五更,林萱便着了女官服饰,早早到了坤宁宫侯着。随着帝后的仪仗,浩浩荡荡的出了宫,到京郊建章军院。   冠盖如云、华盖蔽日,红毯铺地,五彩缤纷,绚烂至极的旗幡仪仗等,让林萱神驰目眩,作为皇后随行女官,她也有车辇代步,翠华摇摇、旌旗猎猎,一路迤逦到了军院大门,只听到庄严典雅的乐声传来,门口已是拜服一众师生,建章军院院长、诚意伯刘琏叩首后上前迎驾。   下了车驾,昭平帝与常皇后率大臣在刘琏的引导下步行进入校门,迎面而来的便是高祖亲题校训:“矢勤矢勇,必信必忠”,豪放的刻于大门石壁上。看着这曾为黄埔军校校训,后为中华民国的国歌的八个字……林萱感觉自己的脸上都出现了裂纹,好吧,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个黄埔军校梦……   秋高气爽,正适合沙场秋点兵,帝后以及一众大臣已端坐在校场的阅兵台上,号角高扬,军旗猎猎,昭平帝今日披盔带甲,全副戎装,立于台上向下审视,倒是显得英姿勃发,只见军院院长刘琏上前,奏请皇上阅阵,然后,校场内,军院的各院学生方队行进——据说这是高祖始创……林萱对着这似曾相识的阅兵方阵,已经学会熟视无睹高祖的穿越身份。   先是步兵方阵,由后勤院、侦察院、医疗院学生组成,路过阅兵台前便高举武器,齐声喊一声“矢勤矢勇,必信必忠”!昭平帝挥手致意后下场,之后又有弓弩兵方阵、枪兵、盾兵、特种兵等方阵走过,均擐甲执锐,器甲鲜明,步调整齐,如铜墙铁壁一般排山倒海而过,士气高涨,骑兵方阵纵马而过的时候气势逼人,威风凛凛,林萱看得目不暇给,被那股迎面扑来的剽悍之气深深震慑了。   但是,看到女兵方阵走过来的时候,林萱十分诧异,没听说女人可以当官啊,怎么会有女学生啊,那些穿着红襦黑甲的不是女的吧?然后林萱看到常皇后站在昭平帝身边向女兵方阵招手,下边欢声雷同,虽然声音很响亮,但是女声没错,林萱深深的不淡定了。   方阵走完,是昭平帝授勋,给建章军院五十年来、有功于国的优秀毕业学员授勋,授勋完毕,便是皇帝赐宴。   午宴期间,林萱终于找机会偷偷问了其他随侍的女官,才知道建章女院的来由,原是刘基任院长期间,其长孙女还年幼,刘基十分喜爱,自小便带她到军院,授课时也让她一旁听讲,有贵族子弟不忿,以刘基以孙女入学,对军院教授不庄重为由上达天听,结果高祖晒然一笑,道:“军院本就为国培养栋梁,尔等又怎能知道建章军院不能出佘太君、梁红玉、平阳公主?”众人哑然,最后以“男女混杂、紊乱纲常、败坏风俗”为由继续弹劾,高祖遂大笔一挥,单设建章女院,住宿单独分开,教学与男学生以幕布屏风隔开。   老夫子们虽还有话讲,高祖却震怒道:“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变,以军院本就是从古至今开天辟地第一桩,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尔等诸人,拘泥于纲常名节,因循守旧,全无一点开天辟地的胸怀,如何能揆文奋武,开疆拓宇,使我大汉国祚流传,王朝永继?”   闻者无不为高祖之眼光胸怀所震动,建章女院便顺利建立起来,不过一则国无战事,二则女子终究难以为官,建章女院培养出来的女学子,大部分还是给皇宫妃嫔、达官贵人的女眷担任女卫,或有些无门路的,从军也是担任医疗、后勤等职务,并没有如高祖所期望的,出个女将军。而入读的女学子,也多为平民百姓,习一技能以谋生路,高门贵女,多不屑一顾。   午宴后,帝后小憩,林萱和其他几个女官,找了军院的几个女学监带路,乘车大致逛了逛军院,军院依山傍水,占地很广,大致能分成生活区、教授区、练兵区、藏书楼、农庄等几大块,书院内遍植古柏老槐,罗列奇石玉座、石雕铜像、盆花桩景,景致居然十分可观。女官们都对藏书楼有兴趣,于是林萱也随着她们去藏书楼游览。   但见藏书楼建于枫林旁,正是秋枫红火之际,片片红枫更显秋景瑰艳,十分秀美,有小溪缓缓从枫林中流出,在藏书楼前的水阁下隐去,穿阁而过,原来水阁是供平日学子阅书而用,而书楼旁设水溪,是防止失火找水源不及。   女官们进了藏书楼,便各自找自己的喜欢的书不提。林萱在楼上稍微浏览了下,只见经史子集,算学兵书医书乃至农书,均有包含,包罗万象,算得上汗牛充栋,万轴琳琅。林萱去医书那儿浏览了下,因想到时间不足,只恐回去迟了要被皇后不喜,自己毕竟是宫妃身份,与女官又有不同,便先缓缓步下楼,到水阁去先等其他女官。   因是午时,水阁几无人烟,林萱步下临水的曲榭去观鱼,却听到头顶有人在激动的说:“今日得一睹天颜,真是三生有幸。”又有人一口京片子,嗤笑道:“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这算什么,我听教授说了,高祖生前,时来军院巡幸,经常到学子中听教授讲课,又曾亲自授课,阅兵之时,亲执金鼓,以令进退,指点布阵,先帝也时常来军院,与学子们一同游猎,打马球,建院四十年阅兵时,听说他亲骑御马领队,射了七箭,矢无虚发,学子欢声雷动,以为榜样。今儿这位……”   压低声音道:“重文轻武,登基以来,就来过今儿这一遭,实在是有点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势头……我家老头子都打算让我弃武从文了,瞧今上这势头,今后必是偃武修文的。”又有个斯文的声音道:“西北边都不太平,现在还没到天下大服的时候吧。”然后便是一番议论国家大势。   林萱听了只怕被人看到,只悄悄从下方曲榭走过,看到女官们也都陆续下了,便自回去服侍帝后不提。   午时过了,便是军武表演,类似于后世的汇报演出,帝后等人又到了校场。   第一个节目便是吴起铁鞭舞,由数百名男学子持鞭击盾并舞蹈,虎态雄姿,粗狂豪放、充满野气和杀气,其强步舞打卷起黄土飞扬,势如万马奔腾,夺夺逼人,一发难收,大有踏地三尺,将敌撕碎之势,威破敌胆,振憾乾坤,表演十分热烈奔放,气势阵容雄威,场面阵势宏大,而伴奏是密集的鼓点,十分动人心魄。   林萱看他们时而做出兵状,时而布阵,时而格斗,忽然,鼓声倏然停止,一队赤着上身的男子拥举着一面鲜红大鼓而出,大鼓上跪着一红妆女子低着头,只能见到身材娇小矫健,红衣黑甲戎装,紧紧束着鲜红腰带,手肘上也扣着金臂环,散出红袖,手腕上却是各戴着若干金手镯,手镯上还缀有铃铛,皮甲贴身,包裹着曲线玲珑,头上梳乌蛮髻,束着金色莲花冠,足上套着黑色长靴,靴上却镶着金珠,绣着金花,鼓声咚的一声响起,那女子抬起头,因隔得颇远,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乌发红唇,十分年轻的样子,双手一扬,原来纤手分别握着两只鼓槌,鼓槌上均系有红绸。   只听到有古筝乐声响起,节奏欢快,那女子纤腰一折,居然在那鼓上翻起筋斗,双手轻扬,手镯轻碰,铃声叮当,鼓槌在鼓面上敲击,鼓槌系着的红绸,也在半空中划出鲜红的弧形,随着她的舞姿翻腾飞舞,回旋缠绕,而双足和着乐声,一声一声踏击着牛皮鼓面,踩出强烈激昂的鼓点,那纤纤身影忽而舞袖,忽而翻跃,舞姿轻盈,一双长腿灵巧柔软,踏击出连绵不断的鼓音,那柔软腰肢伴着鼓音的节奏摆动,一连几个后仰空翻,令人感觉那女子身子柔到了极处,但那双足和双手敲出的沉厚鼓音,却又让人感觉到那身体里头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而鼓声虽然浑厚,人在上舞,却没有击破鼓皮,又能感觉到其身子的轻巧,蹁跹挥洒,仿如鼓面上开了一朵红花,场内所有观看的人都安静下来,想是都被这样的绝技给震撼了。   鼓歇舞停,场内倏然爆发出掌声,林萱看到就连昭平帝都微笑地拍起掌,问旁边的诚意伯道:“这是建章女院的学子么?果然技艺高超。”   诚意伯脸上却有些不自然,只恭敬地答是后便无下文,林萱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看到诚意伯脸上却是露出一丝恼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起打算改为晚上8点更文,可能这样比较符合读者们的休息时间~   这样会不会评论会多一些~ ☆、15万法缘生   下一个节目是竞技,听学院山长介绍道,是军院内先行选拔了数名在骑射、武艺上的佼佼者,在御前献艺并由皇上定胜负。   第一轮骑射比赛,十名射手骑马在起点等候炮令,绕场跑三圈,每圈都必须在骑马在指定射点射靶一箭,最先跑到并三箭全中者方能夺魁。   只见炮令一下,十名骑士奔腾如虎,争先恐后地奔跑,只见其中一骑,遥遥领先,马上骑士舒猿臂,开弓射箭,只见箭如流星射入靶心,但见那骑士也不回顾,似乎十分笃定自己能射中,又继续急奔,转瞬三圈已满,那骑士遥遥领先,三箭全中靶心,想来毫无疑问是第一。   只听到台上司仪宣告,骑射比赛,文韬院朱允炆胜出。昭平帝挑了挑眉,和旁边的常皇后小声交谈了下,阴了下脸没说话。   一旁听到的林萱却如遭雷击,朱允炆啊……传说中大火失踪的建文帝啊,林萱只觉得自己脑筋已经短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居然还是个军院的学生,不是传说他书生气十足,温文尔雅。是了,朱元璋死了,他的长子朱标却还在,还封了归仁伯的,朱允炆是他的次子吧,林萱搜索着脑子里头的记忆,常遇春的长女嫁了朱标,生了个儿子便死了,后来又娶了吕氏,生了朱允炆。算起来,常皇后和朱标的长子算是表兄妹关系,朱允炆勉强也可以叫常皇后一声表姐。   正胡思乱想中,第二轮搏击开始了,只见台上武士握拳舞掌相对,周旋趋避,互相肉搏,有时候颇像摔跤互相抵手,有时候又如柔道锁脖摔肩,倒是十分惊险刺激,先后搏击三轮,其中一高大肤色黝黑的男子,臂力惊人,剑眉入鬓,目光炯炯,连胜两局胜出夺魁。   台上司仪宣告,搏击比赛,武略院刘廌获胜。昭平帝笑问一旁的诚意伯道:“朕如果没记错,刘廌是你的长子吧。”诚意伯拜谢道:“皇上英明,正是犬子。”昭平帝微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子。”诚意伯谦辞再三。   第三轮却是马球比赛,只见校场中央场地,迅速上了二队马球队,分为红队和蓝队,以身上衣服颜色为分,每队十人,十人中又各含二名女队员,均手持彩色球杖,杖头形似月牙,人人均着黑甲罩于衣服上,马匹雄骏非凡。   场地东西两边分别竖大木为球门,门高一丈有余,顶尖雕刻金龙,下设石莲花座。球门两旁放着二十四面绣旗,每中对方球门一球,就在架上插一旗以记分,倒是十分别开生面。林萱未想到还能看到男女混合马球赛,不禁聚精会神观看。   只见场外鼓钹齐鸣,奏起《凉州曲》,场上一名身着褚衣的人宣布比赛开始并开球,只见一个红色拳头大小的球飞起,球手们策马争击,身轻手捷,球杖如残月翻舞,红球如流星迸飞,开球后,骑手们当球将近对方球门时,擂鼓声就加急,每当攻球入门时,杀鼓三通,呐喊声此起彼伏,其中有一女子,红衣黑甲,乘骑精熟,驰骤如神,连连击球得分,跑起来速度奇快,似一朵红云,身轻如燕,妍姿绰约,闪避时灵活非凡,而击球力量又奇大,看她头上束的金莲花冠以及手臂上金环若干,跑起来可听到金铃密响,依稀可辨出正是方才跳鼓舞的女子。昭平帝不禁连连拊掌,又侧过头向诚意伯道:“此名女学生真如骄阳火凤一般,着实出类拔萃。”诚意伯却只是唯唯而已,面上并不见骄傲之意,令林萱颇感奇怪。   马球赛结束,由皇上分别给夺魁者亲手颁奖,只见三名男子叩拜后依次上来,先上来的正是朱允炆,林萱注目细看,只见这应是短命皇帝的年轻男子,年约二十有余,身材修长,蜜色皮肤,鼻梁笔直窄挺,眼睛细长却是双凤眼,笑起来竟然有浅浅酒窝,只看他含笑下拜,立起领赏,举止潇洒流畅,意态雍容闲雅,林萱几乎可感觉到身边的女官瞬间都屏住了呼吸,待他下去后才有悄悄的议论。   第二位领奖的搏击魁首是诚意伯世子刘廌,举止干脆利落,谢恩声音洪亮,目光明亮,颇觉坦荡磊落;第三位上来的是获胜的马球队长,听报原来是东丘郡侯之子花铉,只见他肤色白皙,面容端丽温雅,唇红齿白,微微一笑,倒如靓妆女子,但身材高大,举止利落,再回忆他马上身手矫健,昭平帝微笑道:“原来是忠良之后,果然花将军后继有人。”花铉拜谢下去了。   授奖完毕,摆驾回宫,林萱立着服侍了一日,在辇车上摇晃得骨头都要散掉,回宫又立着服侍了皇后一通方得准许回寝宫,只觉得全身都如散了一番。   估摸着昭平帝虽然宠她,却也颇兼顾其他平衡,从未连着在她这里宿过,昨日才来过这里,今晚不会再来静怡轩,沐浴后便让豆蔻香附给自己擦上香油,也全身按摩了一通,懒懒的趴在榻上指挥豆蔻:“腿上用点力,手要空心,从臀一路拍到足跟。”“香附你好好捏捏我的脖子呀”,竟是难得的撒起娇来,两个小丫鬟也一心奉承,拿出全身所学好好揉搓了她一番,从来只是服侍人的林萱,难得享受到如此美妙,双眼不禁迷离恍惚起来。   昭平帝带着酒意,走到林萱寝殿门前,听到一把娇糯的声音在哼哼唧唧,摆手止住了太监们通传的声音,悄悄地走了进去,看到了迷人的一幕。迷人的烛光下,一具美丽的胴/体慵懒的趴在大迎枕上,肌肤胜雪,泛着玉一样的光泽,裸背至圆/臀至修长的双腿,有着极为诱人的曲线,双足似雪,小巧玲珑,而美人的头埋在玉臂里,只随着按摩发出低而媚的呻/吟,长长的乌发拨在一边,犹如光亮的瀑布撒在床褥、地毯上,在身体下,一弯软而丰满的胸前软玉被枕头挤压成半圆,正是态恹恹轻云软四肢,影蒙蒙空花乱双眼,娇怯怯柳腰扶难起,正在给林萱按摩的豆蔻香附抬头看到皇上,都愣住了,正要施礼,却被昭平帝挥手止住,并示意她们离开。   林萱正在恍惚迷糊中,却忽然被一具滚烫而有力的身体紧紧的从后边拥抱,握住了胸前软玉,灼热的吻也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脖颈上,她惊醒过来,转头,被昭平帝狠狠地吻住了唇齿,有酒味……而她也立刻感觉到了身后的挺枪致敬……她还在迷糊地想,皇上怎么来了,就已经被昭平帝揽起细腰,拨开双腿,有力地从后边刺穿……   想是昭平帝喝了酒的原因,这次床事持久而热烈,云停雨歇后,林萱一番洗漱后回来又替昭平帝擦身洗脸,昭平帝却搂着她道:“今天开心不?朕看你和那些女官耍得挺开心的样子,就连授奖的时候,都能听到你们在幕帐后头叽叽喳喳的说什么美姿容,好风华的。”   林萱涨红了脸道:“臣妾可不曾多说话,那都是别的女官。”   昭平帝哈哈一笑,搂着她道:“难道爱妃不曾为那些伟男子动心?”   林萱愣了下,心道,这股酸意,莫非是吃醋?心中警铃大作,断然道:“那些不算什么呀,哪有皇上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想起自己宫妃的身份,怎可细看外男,又描补一番,转移话题道:“臣妾并没有细看,就是看了看马球,臣妾没有打过,十分羡慕那里头的女子也能打得如此之好呢。”   昭平帝也想起白天那火凤一样的女子,微笑道:“建章女院倒是多时不曾出现过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学生了。”   林萱道:“宫里也有举办马球赛么?上次我在御花园太液池中有看到马球场地,据说先帝经常在那里打马球。”   昭平帝脸暗了下,道:“先帝只有朕一个子嗣,因此自小母后就不让我碰马球,说是危险得很。”   林萱想了下白日激烈角逐的场景,颇觉赞同,点头道:“说的是啊,那么快的马儿,跌下来可不得断腿折腰的,摔到脖子可不得了,不玩也罢。”   昭平帝噗嗤一声笑了,摸了摸她的脸蛋,原本阴暗的心情倒开解了不了,自小父皇热衷于马球,甚至让姬妾组成马球队伍互相角逐,母后大发雷霆,却拿父皇没办法,自己只要在马球场边多看两眼,摸摸球杖,都被斥为玩物丧志。其实军队多以马球比赛作为训练、选拔的手段,便是高祖先帝也时常能下场和卫队角逐,因为不会马球,他心里一直若有所失,而嫔妃侍者们也以为他不爱马球,极少提起。眼前又浮起今天那火红轻盈的身影,充满活力,若是有这样一个嫔妃也不错,昭平帝忽然心里掠过这样一个念头,又摇了摇头,建章女院里头多是身份低微的女子,若是作为护卫,倒是不错,昭平帝思量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鱼的地雷,忽然发现,好意外,第一次!受宠若惊!鞠躬鞠躬。 ☆、16慧眼微开   林萱却是想到着白日在书院听到的交谈,不由的问昭平帝,“皇上,听说您很少去建章军院?”   昭平帝脸又暗了暗,叹了口气,说道:“朕实不喜欢那里,朕年幼时曾陪同高祖去那里巡幸过,结果骑兵奔过,把朕吓到了。”   林萱愣了下,问:“陛下那时候几岁?”   昭平帝想了下,道:六岁吧。   林萱却在想,古人计算方法多半是虚岁,只怕才五岁吧,便笑道:“才那么大点儿的孩子呢,吓到很正常,说句不该说的,高祖也不该带你到那种场合……”   昭平帝却没笑,思维飘到了遥远的过去,自己当时是吓得尿了裤子,而且还哭得抽抽噎噎,高祖虽然亲拿了帕子给自己擦泪水,眼睛里头却都是失望。当时军院里头还有几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小男孩,都站得笔挺在一旁,毫无惧色,甚至有个小女孩比自己还小点,面不改色,还好奇地看着自己。   回宫以后,母后知道自己被疾奔的马吓得尿裤子,狠狠的给自己打了十戒尺,自己又疼又委屈,掉下眼泪,母后却是怒气更盛,自己完全不知所措,当时身旁的姑姑劝解她,她只是扔下戒尺愤怒地说:“这样的儿子怎么会是我生下来的,全不像我!”   自那以后,自己就再也不愿意去建章军院,甚至听到都不愿意听到。高祖自那以后也不太教自己武略,只拣自己学得好的术数、弈棋来教,只是有时候会抚着剑叹息,又摸摸自己的头道:“阿翊,你最想做什么?”   自己当时按母亲教的答了:“若为帝,则效阿祖,仿尧舜,文成武德,开拓疆土,若为王,则为贤王,辅佐君上,忠君爱国。”   高祖却摇摇头,抱起自己道:“阿翊,你要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东西,无论是物、是人,你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   自己当时十分迷惑,高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头没解释。   想到这里,昭平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萱不解地看了看他,问道:“皇上您心情不好么?”   昭平帝说:“朕只是想起高祖对我说过的一些话,有点迷惑。”   林萱好奇问道:“高祖曾教您很多么?”   “嗯,他曾经将朕放在身边教养过一段时间,虽然身体不太好——他曾经对朕说过,让朕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东西,无论是物还是人。”   林萱愣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朕也不知道,他有一次和朕说,看到朕,就让他想起一个喜欢做木工的皇帝。”   林萱呆了下,喜欢做木工的皇帝,那可不是明熹宗朱由校么!这位明朝皇帝热爱木工,最后被魏忠贤一步步掌握了大权,熹宗死后十多年,明朝便灭亡了,作为穿越人的陈友谅,为何会对自己的孙儿这么说?   她脸上的茫然让昭平帝误会为她也不知道高祖所说什么意思,继续解释道:“当时我也不明白,问他,是不是古史上有我不知道的皇帝,高祖摇了摇头,又和我说,李煜、赵佶,虽然都算不上是个好皇帝,但其书画、诗文,都可青史留名,如若他们不是皇帝,则必是流芳百世的风流才子。一个人,应该有自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的权利——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他还对我说,历史有他自己的轨道,现在走歪了,总要拨正,以后如果想清楚了,就去御书房地字架看看。”   借着酒意,昭平帝吐出了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高祖对他说的这些话,他谁都没有告诉,而是反复多年的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思索,御书房地字书架自己也去反复看过,多是地理人文、游历笔记类的书籍,并无特殊之处。而今夜,建章军院的场景又勾起了他多年的回忆,酒和床事让他放松,林昭仪又是个话不多却令他放松的人,不知不觉他吐露了一些话,毕竟这些话埋藏在他心中多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想通。   高祖是不是也认为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因而不断暗示自己希望自己选择别的爱好,比如游历?高祖是不是认为自己根本不该继承皇位,先太子才是他心目中的继承人?昭平帝心中又酸又涩,多年来他心里一直有这样可怕的猜测,自己登基以来,一直勤政不懈,就是想推翻高祖的论断,自己能做到一个好皇帝,昭平帝恨恨的想,父皇母后也经常以恨铁不成钢的遗憾神色望着自己,可惜,他们再没有另外一个儿子来继承了。   昭平帝想到这里又有报复的快感,就算你们统统都不满意,可是,最后是朕登上了皇位,朕一定会做个好皇帝,青史留名给你们看的……酒意上涌,昭平帝渐渐困起来,拥紧林萱,沉沉睡去。   只剩下林萱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历史有他自己的轨道,现在走歪了,总要拨正,这是什么意思?   同是穿越人的她再清楚不过,历史原本的轨道,是朱元璋建大明,陈友谅死去,可是,陈友谅被穿越了,窃明建汉,但是总要拨正是什么意思?难道陈友谅认为还会出现明朝,甚至清朝?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既然害怕,为何不杀掉朱元璋后人?   种种谜团在心里翻滚,昭平帝沉沉睡去后,林萱却在床上睁着眼睛无法睡着,心中在反复回忆着自己记得的那些历史。   残月荧荧,太白耿耿,鸡三号,更五点,昭平帝依然按时起了去早朝,他实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林萱想起前世,便是大学生也多有逃课的时候,心下叹服。   服侍昭平帝走后,林萱让香附将史书全都拿来,自己从头一一细看,边看,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秦三世而绝……但太子扶苏没有死,扶苏联合蒙恬,杀了赵高李斯,软禁胡亥,顺利登基,但没多久依然病逝了,胡亥继位……但刘邦依然斩了白蛇起义,仍然建立了大汉,汉武帝刘彻时期,“巫蛊之祸”依然发生了,但是太子刘据却彷如早有先知,成功的联络了卫青、霍光,逼宫夺权,软禁了刘彻直至刘彻驾崩,登基称帝,尊卫子夫为太后,封太子刘进,刘进病逝,太孙刘病己最后登上了皇位,历史再次回到原本轨道……再往后看,数不胜数,隋炀帝杨广励精图治,没有亡国,却只是让隋朝多延续了一代,其子荒淫无度,丢了大隋天下,唐明皇先杀了安禄山,保了杨贵妃,杨贵妃竟得安享晚年,究竟唐明皇是穿的还是杨贵妃是穿的,历史那短短的记载看不出,历史的大方向朝代都没有大变化,只是偶尔会有一个两个人物和原本的历史轨道不同,然后小小变动以后,又归回轨道,难怪自己当初看史书,只以为朝代基本相同,未曾注意到这些小事件的发生以及人物的命运的改变,对于漫长的历史长河来说,这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改动,但是,对于人的一生的命运,这是完全的颠覆——正如陈友谅。   林萱默默地看了一天的史书,然后发呆,如果历史必定要走向原来的轨道,那么陈友谅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自己王朝难以永继?他是不看好昭平帝?作为后宫的渺小一员,本来以为自己就如同养在笼子的金丝雀一般,只要好好收敛锋芒,谨慎小心,也能安逸的过下去,若是皇后生了嫡子,太子定了,自己也生个一男半女,熬到孩子长大,随儿子就藩,或者当个太妃,也算是富贵安然一辈子了,而如果,昭平帝这个帝王岌岌可危,那么自己怎么办?   “以后如果想清楚了,就去御书房地字架看看。”林萱心中掠过昭平帝说的高祖的交代,心中琢磨,只怕这是高祖为他的后代安排的一条生路,为了那不可知的历史轨道调整时,可能产生的大乱,那里头有什么?遗言?书?财宝?   林萱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忽然心中充满了阴霾,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要如何才能保住自己安然平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肉肉欢乐女提出的意见,把一些地方修改过了。   后边一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哼哼,我一定不会让你们猜到剧情滴!   趁机把前边的也少少修改了些错字,大家勿怪勿怪。 ☆、17中秋观灯   秋意渐浓,宫里开始筹备中秋晚宴,各宫嫔妃又是一番摩拳擦掌,准备在中秋晚宴上一展才艺。   林萱也渐渐开解自己:“看现在这太平盛世的样子,不至于就这一代出问题,自己应该还可以过安逸日子的。”虽是如此说,安全期与防护措施做得更是严密,目前一切都还未定,先不说自己的身体还幼嫩,只说和昭平帝的感情,也不过如海市蜃楼一般,随时可能幻灭的,而宫内形势不明,皇后又只生了大公主,这时候怀孕,不是好时机。   只有豆蔻着急,每次看到林萱小日子如期而来,面露不虞之色。   林萱则一派悠然,只是开始清点自己的钱财。除了皇家的一些赏赐,金银首饰,还有每个月的月俸什么的,林萱居然在外有一些铺子、庄子,她很意外,从前的林萱从来不在乎这些,一直由香附收着,香附看她要清点,便一一告诉她:“这些是老爷都留给你的,外边铺子庄子的收益,每年都由林管家统一收好了,制好帐,统一换成京城大通银庄的银票,然后托人给您送进来。小姐您用度少,月俸基本都能满足了,因此基本没怎么用。”   林萱清点完以后,心中稍定,这样看来即使自己不做宫妃,做平民,也能悠闲富足的过下半辈子,前提是自己能平安转变身份。又不禁对林萱的父亲暗暗感激,这真是一个对自己女儿考虑极为周到的父亲,料想那林管家应该也是他极为信任之人,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自己外头两眼一抹黑,暂时也没有自己能用的人。而银票也不靠谱,林萱想到后世见过的,改朝换代的时候,前朝发行的纸钞,基本就是废纸的存在。   想了想,林萱仍然有些不安,避着豆蔻,和香附说:“你想办法传口信给林管家,就说今年开始,用度暂时不用换成银票送进宫了,我们目前暂时够用,请他在京城里头帮我置办个小宅子,里头挖个小地窖,然后将收来的钱兑换成金、银,窖存好,也不必太多,不要太显眼,宅子要在交通方便,但又不显眼的地方,安置一房可靠的家人在那里看家,这件事情让他守秘,不可让太多人知道。”   香附虽然不解,仍应了。林萱就喜欢她这点,安静沉稳,无条件执行指令,不会多问。   豆蔻则开朗活泼,这几日正忙着制新衣,嚷嚷着要让小姐在中秋宴上露露脸,林萱也不去管她,让她一个人兴头去。   中秋快要到了,徐太后却病了,据说是偶感风寒发热,开始还强撑着,到底年纪不行,越来越重,已经大部分筹办好的中秋宴便这样还没开幕就叫停了。昭平帝连着伺候了几天,太医们又齐来会诊,最后太后娘娘烧终于退了,太医们嘱太后须静心,少烦扰,静静养着。昭平帝便命后宫嫔妃无事不可来烦扰太后,只管让太后静心调养着。   转眼到了中秋这天,豆蔻嘟着嘴在院子内设了香案让林萱拜月,一边嘟嘟囔囔自己赶制的衣裙没让林萱穿上,到让林萱和香附取笑了一通。却不料门上通报,昭平帝来了。   林萱大为意外,今日是十五,又是中秋,昭平帝就算不在太后前服侍,也当陪着皇后娘娘才是,如何却过来这边。   一番见礼后,昭平帝却扶了林萱,看她一身素白衣裙,微微笑着说:“爱妃是在拜月么?也不知许了什么愿?”   林萱口里只是漫应道:“自是愿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切安好……皇上今日怎么来这儿了?不陪皇后娘娘么?”   昭平帝道:“梓童服侍了母后数日,结果身上也有些不好,服了药已是歇息了,朕便来你这里看看。”   林萱边将昭平帝让入屋内坐着,边赶忙问道:“皇后娘娘身体不打紧吧?”   昭平帝摇头说:“不妨事,只是疲累了些,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坐下道:“爱妃这边有什么好吃的来一点。”   林萱道:“并没什么好的,只是要制桂花香油的时候,顺便用剩下的桂花做了点桂花凉糕,放在井水里镇着呢,皇上不嫌弃便吃点。”   昭平帝点点头后林萱连忙打发人捧了上来。   昭平帝拈了片吃着,喝了点热茶,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林萱聊天:“爱妃是江南人吧,不知道你们那边中秋却是如何过的。”   林萱搜索着记忆回答道:“小时候父亲带出去玩过,无非是观潮、看灯船、花灯,人很多,倒是挺热闹的。”言毕脸上却出现了向往的神色,这是属于幼小的林萱的记忆,父亲高高举起自己在肩膀上坐着,看到潮水涌起,有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人山人海,均提着花灯,到处都有鲜艳亮丽的彩灯,更有许许多多的小灯浮满水面,灿如繁星。   昭平帝看着她脸上一副向往惆怅的神色,倒是笑了,问:“咱们京城也有花灯的,只是观潮却不能了,朕小时候也出去看过,王府有专门的灯棚,先皇在这上头十分有品位,每年我们王府扎的彩灯那是京城头一份儿的。”说完也不禁怀念起来,自从封为太子以后便再没看过了。   忽然心血来潮,道:“不如我们今晚出去看看灯市?”   林萱听到这个提议怦然心动,转瞬又沮丧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病着,这大张旗鼓出去了不好啊。”   昭平帝笑了:“咱们悄悄的出去,穿便服,没人知道的。”说完便兴致勃勃地让方天喜安排,准备衣物,不许让人知道了,偷偷的出去。   林萱担心地说:“这便衣出去,安全是个问题……”   昭平帝笑道:“你当大内侍卫是摆设着好看的,别婆婆妈妈的了,你快换个简单点的衣服。”   方天喜哭丧着脸出来,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让皇上便衣出去了,自己的小命那可是不保了,想来想去,偷偷使了个小太监去了坤宁宫报皇后,只有皇后娘娘能劝住他了。   常皇后服了药困倦得很,但安姑姑还是悄悄进来传了消息,常皇后愣了下,还是说:“让方天喜安排好大内侍卫,确保安全,衣物要带足,天气凉了,受寒了可不得了……另外提醒林昭仪戴好帷帽,另外,宫门那边,有几个是太后的人,你安排人去安排点事务将他们支开。”   安姑姑担心的说:“娘娘,这事非同小可,您不能再纵着皇上了啊。”   常皇后疲倦地捏了捏头道:“陛下威严日重视好事,去体察民情也是好事,高祖、先皇,哪个不是常去民间的,咱们陛下就是太缺烟火气了,自小长在深宫妇人之手,如何能有帝皇的威仪,你且速去办了,千万别让太后那边察觉了便好。”   安姑姑虽是担心,仍是出来传令,一一安排不迭。常皇后到底也是出身名门,外家又是权柄甚重,在宫中权力原就不小,竟是将此事瞒着病中休养的太后,让昭平帝出宫去了。   夜晚,一辆小车悄悄的从宫城里驶出,载着身着便衣的昭平帝和林萱向外城驶去。   京城里,月色如霜,处处结饰台榭,所有酒楼都门面一新,街市上游人如织,这是国丧满后的第一个灯节,灯连亘数十里,车马云集,士女纷杂,热闹非凡,铺子堆满新鲜佳果,处处琴瑟铿锵,吹弹、舞拍、杂剧、杂扮、投壶等各类杂耍艺人正花样百出的表演,另有诸多摊贩,售卖着果蔬、花篮、画扇、彩旗、花灯等物,更有许多穿着彩衫罗裙的艳丽女子围拢在铺子里挑选货物,林萱头上戴着一层轻纱的帷帽,紧紧跟着昭平帝在拥挤的街道上步行,只觉得目不暇给,这样热力十足的人潮、花灯连成的光景、吆喝声交织成一片热潮向她涌来,给她带来极大冲击。她正走在活生生的古代街道上,天上的月亮,月明如画,和她前世看到的月亮并无不同,但她现在却真真实实的活在这儿,她不禁眼眶一热,思绪万千。   昭平帝却忽然住了脚,指了指前边的一座极为轩巧大方的三层的酒楼道:“快意楼,今日必有菊花酒和好蟹,我们去吃他家的好蟹去!”   方天喜哭丧着脸道:“爷啊,这快意楼这时候肯定所有席位全被人订了,哪里还会有地方赏月吃蟹啊。”   昭平帝却笑了低声道:“去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御前第一得用的太监很是吃得开,你且去,一刻钟后我便要在里头吃酒赏月!”   方天喜擦了擦汗水,到底还是进去了,过了片刻,果然回来将他们往上迎。   走进快意楼,原来楼中央围着天井,中间设着歌舞台,台上光明灿烂,歌舞台上有一靓妆女子在吹一管洞箫,楼上诸房均可向下观察,大堂里已是座无虚席,昭平帝一行进来气度不凡,颇吸引了一些目光,好在林萱早将帷帽遮好,规行矩步,才避免了被人注视的麻烦。   很快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包间,屋内陈设十分雅致,桌椅雅洁,墙上挂着字画,推开窗,果看到天上明月如昼。昭平帝安然坐下道:“挤了谁家的位子?”   方天喜赔笑道:“国舅爷原是包了两间儿,听说是奴婢要用,让了一间出来。”   昭平帝笑道:“是常玥那小子不,改日我再赏他点好东西补过便是了,他们现在隔壁?”   方天喜道:“可不是,国舅爷正和几个知交在饮酒作乐呢。还说了这一房间吃的喝的,他全给包了。”   昭平帝大乐道:“哈哈,常玥那小子每次进宫只会找我讨便宜,今日难得吃回来,萱儿,切莫害羞了,咱们一定得吃到他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天居然么有增加收藏反而掉了一个收藏~啊啊啊啊,是*抽了么……哭啊~   月榜最后一名是300多万,大家给我多留言点也好歹让我能在上边呆两天呀~ ☆、18金风玉露   须臾,酒和蟹都上来了。方天喜少不得亲自试了毒后方请昭平帝和林萱食用,又要上来帮剥蟹肉,昭平帝摆了摆手道:“这要自己剥才好吃。”便自己持了螃蟹剥开笑道:“真是数年没吃过快意楼的蟹了,萱儿快吃。”   林萱将烫好的菊花酒给昭平帝斟上,道:“螃蟹性寒,爷须得热热的喝口酒方好。”   一边看桌上的菜色,心里还在念着上次昭平帝说过的水晶鱼脍,果见到一碟白玉碟上,在冰块上铺着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片,旁边放着一小碗蘸料,忍不住夹了一片,那半透明的鱼片薄到极点,轻轻蘸了蘸料,吃了一片,脆嫩清甜,富有弹性,忍不住又吃了几片,心道果然味美,难怪皇上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昭平帝则不顾仪表,正一只手持蟹螯大嚼,一只手握着杯子时不时饮一口,有滋有味,悠然自得,林萱看他这样,倒是想起“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句话来,嫣然一笑,剥了个黄澄澄的蟹黄给昭平帝,自己也剥了一弯腿肉蘸了姜醋吃起来,当真是鲜美,林萱叹道:“果然这快意楼名不虚传。”   昭平帝微笑道:“可不是,便是高祖也曾来吃过的,高祖最爱的却是这边的麻辣涮锅子,涮羊肉吃。”   林萱囧了下,想起陈友谅是湖北人,那儿倒是爱吃辣的,倒是瞬间也想念起麻辣火锅的那鲜香热辣了,道:“爷可爱吃?爱吃的话妾下次也可以做一些。”   昭平帝哈哈笑了下:“我却是吃不惯辣的。”又给林萱夹了只蟹黄汤包道:“这家汤包做得也好,很是鲜美,萱儿一定得尝尝。”   二人正大快朵颐,吃得兴致勃勃,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女子弹唱声,声清韵美,字正腔真,隐隐约约只听得清一句“影落江湖里,蛟龙未敢吞”,余音缭绕,下边喝彩声一片,昭平帝笑道:“想是哪个士子写了咏月诗让歌姬演唱,这句有点意思,声音也好,我们也看看。”便拥了林萱靠了窗子往下张望,果见回字形楼廊下的歌舞台上,立着一眉目秀艳,体态绰约的歌姬,高鬓如云,裙袂飘飘,周围又有一群女子环绕,或持萧管,或吹横笛,或弹琵琶,或抚古琴,倒似月中嫦娥下凡,九天仙女相伴。昭平帝问方天喜道:“这歌姬声音着实不错,声遏行云,你可认得?”   方天喜答道:“此女乃教坊司名姬的玉婠,因排行第九,坊间都换她玉九娘,不但唱得好,听说跳的杨柳折枝舞也是京中一绝。”   昭平帝道:“那些扭扭捏捏不温不火的老套舞蹈有什么好看的,那日在建章军院的那鼓舞才算上是别出心裁……”   正说着,就看到那玉九娘唱完一曲,向堂中盈盈团拜道:“这是朱允炆朱公子写的新诗,九娘得蒙各位士子厚爱,厚颜再拜求新诗……请诸位士子将写好的诗笺传上来,奴家再挑三首歌之……”下边大堂一片热闹喧哗。   昭平帝脸上却阴云密布,恼道:“朱允炆?影落江湖里,蛟龙未敢吞?什么意思?”   林萱和方天喜赶忙斟酒劝解,昭平帝愤愤然地喝了杯酒,面上缓和道:“要不是高祖说了不可以言获罪,以文字获罪……哼。”   林萱前世毕竟对这个传说失踪的帝王抱有好感,赶紧转移视线道:“妾也觉得这舞蹈比那日建章军院的差远了,皇上您看,那边那名女子是不是有点像那日跳舞的。”   昭平帝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道:“在哪里,咦?果然像。”   一楼大堂里大多是文人士子,因此一名着红衣的女子便十分醒目,从昭平帝和林萱的角度,正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桌上的人。只见那名女子肌肤似雪,鬓挽乌云,脸如莲萼,眼若秋水,眉飞入鬓,神采飞扬,左手边坐着一青衣男子,风仪秀整,意气闲雅,可不正是朱允炆,另有一紫衣男子持着酒杯神态懒懒,灯光下姿容甚美,恰是那东丘郡侯之子花铉,靠着朱允炆坐着,实有蒹葭倚玉树之感,女子右手边坐着的正是诚意伯长子刘廌,健壮身躯着一身黑袍,神气高朗,四人坐在大堂中,只觉得琳琅珠玉列于堂中,令人不觉自惭形秽。   昭平帝注目许久,面上表情不辨喜怒,道:“看来今日建章军院也给了假,平日军院管得甚严,军院学子不可擅自外出。”   堂中央的玉九娘,很快便选了三首诗词,便开喉顿嗓,呜呜咽咽地唱起来,昭平帝依然默默地听着曲子,将手中月样白梨玉柄扇轻轻跟着节拍敲打朱红栏杆,面上若有所思。   倏忽三首诗词已毕,喝彩抚掌声阵阵,台上玉九娘正施礼拜谢要下台,不料却有一青衣书童从楼上下来,递了一纸花笺上台,道:“我家国舅爷也方谱了个新词,还劳玉九娘也唱一曲。”   玉九娘面有难色,道:“九娘得蒙国舅爷青眼,原不该辞,只是九娘先已有言只唱三首,后边的姐妹也颇有歌才,不如请她们唱一曲。”   那青衣书童面色已是沉了下来,道:“我家国舅爷原是高看九娘一眼才赐了新词下来,你不过是一小小教坊歌姬,如何国舅爷就使唤不得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玉九娘却淡然道:“九娘确属教坊低贱之身,命之不辰,风尘困瘁,却也心慕范式尾生之恪守信约,正所谓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在座客人均听到玉九娘承诺只唱三首,那便不能自食其言,无信无义,请恕九娘不能从命。”   言毕宾客中赞许之声果然此起彼伏,就是昭平帝也面露嘉许之色,道:“倒是个有些骨气的。”   只听到楼上一声冷哼:“好一张利口。”   众人只看到一粉袍少年从楼梯上走下来,身后拥着数名僮仆,那少年年纪甚轻,玉面朱唇,面沉似水,冷冷道:“你不过是借着众人声势,抬高自己,作张作致的,别人的诗词你唱得,爷的诗词就不配你唱?一个教坊妓子,也配谈什么忠信,你本来就是服侍人的,爷给你面子就喊你一声九娘,不给你面子,那便着教坊司今晚便送你到我府,你又待如何?给脸不要脸,到时候可不是唱那么一曲两曲便可罢了的了。”   那少年言罢,冷冷地笑了下,身旁的清客已是凑趣的笑起来,其僮仆已是将舞台前的座椅清了场,他大马金刀的一撩袍子坐下,道:“怎么着,九娘子,想踩着我国舅爷常玥做名声,也得看爷答应不答应,你倒是唱还是不唱呢。”   那玉九娘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仍立在场中,脊背挺直,场中一片安静。   忽然背后有人冷笑道:“国舅爷好大的威风,这样大的威风不去守卫边疆,倒是来为难一个小小歌姬,真丢了郑国公的脸,也不怕皇后娘娘知道你在外边胡作非为,堕了她贤良淑德的贤名。”   常玥转身一看,正是那名红衣女子面带轻蔑地在讽刺,常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建章军院的建章四杰啊……”   常玥将“四杰”二字阴阳怪气地拖长了继续道:“刘小姐,有你这样儿整天混迹于男人堆里头的女人存在,大街上随便找一女子都比你贞静贤良,就凭你也配提我姐姐一个字儿?我是没继承到我先祖的英明,惭愧惭愧,哪有青田先生,那才是惊才艳绝了,把孙女当男人教养,混迹军院里头,京城数遍高门贵女,哪一家有此魄力教养女子啊,难怪还算是有几分姿色的,仍是拖成了个老姑娘也未婚配……”   那红衣女子粉面含煞,手一抽已是一道乌光鞭影向常玥抽去,常玥身边的护卫已是戒备多时,立刻上前用剑挡住鞭子,其他护卫已是上前要拿那红衣女子,却被诚意伯长子刘廌伸臂拦住,横眉冷目道:“常国舅,你想怎样。”   常玥摇了摇扇子,冷冷道:“应该是我问你们兄妹,想怎么样了,我好好地在这教训个不听话的妓子,你们刘家却站出来要出这个头,却又想做什么?”   只看到花炫在一旁淡淡地道:“别人嫌你写得诗烂,不肯唱,你也不知趣些,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岂不知多少人在肚内暗笑了。”   常玥面红眉立,怒极反笑道:“听说建章四杰,个个能文善武,‘影落江湖里,蛟龙未敢吞’,好诗!明儿我就进宫,念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听,赏鉴赏鉴归仁伯后人这一首好诗。”   话语才落,建章四杰都变了脸色。那红衣女子已是粉面通红,怒气填膺,又要挥鞭,却被朱允炆拦住了,只见他微微一笑,面上酒窝若隐若现,道:“高祖心胸宽广,曾有言‘以一言之失,一字之义,罗织罪名,构陷大臣,诛戮民众,甚为不可,吾等子孙后人,切切不可兴文字狱。’”   又拱手向宫城方位施礼继续道:“今上仁厚宽和,皇后娘娘也是贤良淑德,必不会望文生义,加罪于人,开我朝诗文问罪之先,令诸臣唇亡齿寒——今夜原是良宵,赋词歌唱,原是雅事一桩,表弟何必与微末之人为难,损了清誉?既有佳作,可否让在下一睹为快?”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穿越频道内的清穿八仙榜红字……可是我这文真不是清穿~   也许是清穿文比较少?也许是背景都是在紫禁城?   不管怎么样,位子还是挺不错,也许还是当浮一大白……   忘记说了,这首诗还真的是历史上朱允炆写的,明《夜航船》上有记载:明太祖见太孙顶颅侧,乃曰:“半边月儿。”一夕,太子、太孙侍,太祖命咏新月。懿文云:“昨夜严滩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太孙云:“谁将玉指甲,掐破碧天痕;影落江湖里,蛟龙未敢吞。”太祖谓“未得团圆”、“影落江湖”,皆非吉兆。   不过这首诗全诗是咏新月的,所以我只能摘了后两句来用一用。 ☆、19情愫初生   一席话毕,有礼有节,不急不缓,意态从容,林萱暗暗心想:“朱允炆一番话,既抬高了皇室,又轻轻点出自己与国舅爷的亲戚关系,将自己的诗歌之罪轻描淡写的一笔抹过,又搭好了台阶,只不知道那常国舅吃不吃他这一套了。”   昭平帝也一旁冷笑道:“这朱允炆好一张利口,朕若是问罪于他,到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我朝罪人了。”又转头叫方天喜道:“叫个人下去和常玥说,朕微服在上头看着呢,叫他忍忍便散了,莫声张,闹大了朕在这里不好脱身。”   方天喜赶紧应了,招了个侍卫嘱咐了几句,那侍卫便下楼去。   常玥正冷笑道:“我表哥好好地跟着姑母在家中赏月呢,哪里又来什么表哥,听闻归仁伯次子朱允炆能文善武,果然也是个能言善道的,只是爷写的也不是什么烂诗,也不怕给你看。”说着便让人递了那诗词过去,扬眉道:“却是要听听你们能说出个什么来。如果真的是烂诗,我二话不说,立刻走。”说罢又向花铉撇了撇嘴。   林萱在上头几乎笑出来,这常玥年纪尚幼,根本就是个小孩子的别扭斗气脾气,不过一张毒舌着实够刻薄……   却看到那大内侍卫悄悄靠近了常玥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常玥面色变了变,忍不住往楼上看了看,又赶紧扭头望向朱允炆道:“如何?”   朱允炆笑道:“表弟年纪虽小,词却颇为阔朗老道,只是这词实不适合女子歌唱,不如在下为国舅爷清歌一曲,如何?”   常玥心下十分抗拒自己的新词让朱允炆唱出,却又惦记着皇上的交代,要快些了结此事,撇了撇嘴道:“那便唱吧。”   朱允炆也不叫台上乐班伴奏,只坐在原位,鼓掌做拍,亢声而歌,调清韵和,声如金石,面上微微含笑,斜靠在椅子上,雍容风流,只让满场静谧,屏气听他歌唱,新词原平平无奇,给他唱来,却陡然生了一股苍凉悲惋之感,唱到第二阙,却看身侧的红衣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对檀板来,按着节拍敲打起来,时缓时蹙,玉腕红袖衬着乌压压的檀板,却是丽色天成,艳绝满座,一双妙目,只停留在朱允炆身上,一曲唱毕,满场先是安静,随后爆发如雷的喝彩和鼓掌。其实一般的词,只是这样一双玉人如此这般演唱出来,众人喝彩,看起来倒似乎是词也写得不错一样。   朱允炆微笑地向常玥道:“表弟看,这般可使得?”   常玥撇撇嘴,道:“也罢了,今日看你们面子上放过这歌姬一次,下次莫要再冲撞了贵人。”言罢便匆匆带着侍卫走了。   众人看到国舅爷走了,无事了便也渐渐散去,台上又重调丝竹,萧管重奏,轻歌曼舞,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玉九娘掩袂向前,向朱允炆等人深深施礼,哽咽道:“多谢公子、小姐等人施以援手,贱妾铭感五内,无以为报。”   朱允炆摇了摇手,道:“你我也算朋友,朋友有难,如何能袖手旁观,那常玥也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平素只听说过他喜欢混迹于市井,却也没什么欺男霸女之事,今日这般轻易就退让了……”压低声音道:“应是别有原因。”   一旁刘廌好奇地问:“什么原因?”   朱允炆说:“我看到楼上下来个侍卫和他附耳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变了变,之后就很快走了,应是楼上有人和他通了消息,至于是什么原因就不清楚了。”   花铉指了指二楼的某间房间,道:“是那间。”   话音才落,只见那间房门打开,一名侍卫打头引导,正是方才传话的那个,之后一青年迈步行出,青色深衣银色宽边,面料在行走过程中有丝光闪闪,显是料子上佳,环佩荷包颜色素淡却可看出搭配精心,面目英俊,持着一把白玉扇缓缓向楼下步行,目光倒是往这边看了看,在红衣女子身上顿了下,又漫不经心地转回去了,有一种久居于人上的淡然从容,而其后跟着一窈窕女子,绿衣白裙,头上手腕妆饰极简,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裙下露出的厚底软鞋头上却是碎玉攒的莲花,走路轻悄无声,一看便知受过严格训练,身后还有侍卫僮仆紧跟,却无丫鬟。一行人走路都十分轻,很快便出了快意楼走了。   朱允炆他们之前叩谢过圣恩,却都是在高台之下,又只是施礼,不曾直视过龙颜,自是未曾认出昭平帝,只觉得这一行人低调而贵气,应不是简单人家。却搜遍记忆没想到是京城哪一家高门。   回到宫里已过了子时,昭平帝与林萱简单沐浴过便躺下了。两人都在想着晚间的事情,只是躺着聊天。   昭平帝问:“今晚可开心?”   林萱将头靠在昭平帝肩膀上,回答道:“开心,真开眼界,居然这般热闹,那国舅爷,是皇后娘娘的弟弟么?”   昭平帝道:“嗯,他上边还有个哥哥叫常玦,是郑国公长子,也在建章军院就读的,京城开国将领子孙,基本都读过建章军院,因此武将多同声同气,又许多武将飞扬跋扈,十分难以管束。”   林萱暗想莫非这就是昭平帝对建章军院只是淡淡的原因,却也不想谈论国家大事,以免以后担上后宫干政的恶名,自己目前在诸宫妃眼里正是受宠的时候,更要步步谨慎,遂转移话题道:“京城真是繁华,陛下治国有方啊。”   昭平帝微笑,抚摸了下她的头发,道:“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出宫,你也闷坏了吧。”   林萱点头:“那臣妾先谢皇上隆恩了,真羡慕宫外的女子啊,可以这般自由的出来过节,买东西,今天那刘家的小姐,看起来也是很自在的。”   昭平帝微笑道:“青田先生的确是与众不同的,高祖也与他君臣相得,先生要把孙女当男儿养,高祖也同意开办女院,可惜曲高和寡,这世道理解他们的人不多。”   却不由地想到那红衣雪肤,眼睛乌黑有神,生气的时候面色绯红,眼睛睁大,生动之极,他怅然地想,原来是小时候曾见过的那个女娃娃,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冲开了,自己跟着高祖爷去军院巡查,看到个女娃娃眼睛大大,梳着双丫,红色袄裙,手脚都有金镯子,配着金色光彩夺目的璎珞,玉雪可爱,紧紧跟在青田先生旁,一双眼睛却毫不怯场,高祖爷当时还赏了她一对玉鱼,自己眼馋了很久的,却不敢和高祖要。他自小就无兄妹,宫里也没有适龄的小伙伴,看到那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禁多看了几眼,后来自己被风驰电测突如其来的骑兵队伍从前奔过吓着了,大哭起来,很快就被高祖令人送了回宫。   原来那女娃娃长大了是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宫里诸妃大多不如,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印象中高祖曾叫她阿纤,还是阿仙?不管哪一个,都很配她,昭平帝迷迷糊糊地想着,安然入睡了。   林萱也在想晚上的事情,她在想朱允炆,在她的记忆里,只记得朱允炆是朱元璋的长子朱标所生,早慧、孝顺正直,为朱元璋所钟爱,朱标早逝后,由于其长子早夭,身为次子的他被定为太子,他温文尔雅,性格仁厚,推崇儒教,重文轻武,结果最后被自己的皇叔朱棣反了,这位在位短暂的皇帝在皇宫的大火中不知所踪。   今晚见到的朱允炆却颠覆了她心目中的单纯无害的形象,他看上去温厚,却不软弱,他谦和,言语却暗藏陷阱,谦谦君子,风度翩翩,却城府颇深……朱元璋早早被陈友谅杀了,在原林萱的记忆里没听过朱棣这号人物,可见应该出生的朱棣没有出生,朱标被封为归仁伯,林萱忽然心念一闪,应该早丧的长子朱雄英,朱允炆的大哥,朱标的嫡妻,常遇春之女所生,没有死!而朱允炆是吕氏所生次子,常氏生了两个儿子,朱允炆后应该还有个弟弟是常氏所生,可知吕氏并不是在常氏死后才嫁给朱标的,显而易见,必是侧室——历史上因朱雄英早夭,朱元璋才顺理成章的册封了朱允炆为皇太孙,而其生母吕氏之后变成了皇后……   而现在历史既已改变,归仁伯的嫡妻长子都健在,那么朱允炆,现在只是个庶子!林萱打了个寒噤,历史上应该早亡的常氏还健在,历史上应该早夭的朱标长子朱雄英,也依然健在,这说明了什么?从侧室走向正位,摇身变成皇后以及未来皇帝的母亲的吕氏,绝不简单!   朱允炆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生母身份低微却胸怀大志,父亲这个归仁伯的爵位,也是空有个名头,毫无权势,只怕还是靠着嫡母出自开平王府,母舅是郑国公,才不被人欺压,他一介庶子,能从军院崭露头角,交好朝中大臣之子,才名远播,也不可能单纯软善,白纸一般,林萱暗暗叹了口气,倒是现在的昭平帝,更符合她心目中建文帝的形象,忠厚仁慈、孝顺温和,单纯得不似帝王家的孩子。   林萱转过头,看着已经睡着的昭平帝,眉目俊逸,脸上仍带有一丝稚气。夜色深沉,明月满窗,照得半床月光如霜,林萱也朦朦胧胧的入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真的好爱吃鱼生片和螃蟹,还有火锅……啊啊啊今晚不码字了出去吃饭去~   女主的好日子快要到头啦……不过大家要相信我一定不是后妈滴~   还差一点点就能摸到首页月榜MORE的边儿了,大家能再支持一下不啊…… ☆、20寺庙邂逅   常玥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扇子扇得呼呼响,跟着的小厮常来一溜小步紧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伺候,也不知道为啥今天的少爷进了一次宫回来就这样,回来和国公、大少爷去书房谈了谈,又阴着一张脸出来。   自己这位爷向来是京城纨绔堆里的头领,天不怕地不怕,只爱快活潇洒,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如数家珍,高兴了便领着一群王孙公子去庄外游猎钓鱼泛舟湖上数日不归,最好的就是张弓挟矢,驰马试剑、飞觞蹴鞠诸事,少爷命好,旁人拼死拼活地进学习武,考个十年八年,不见得能混个一官半职,而少爷呢,鄂国公那一支无子,早早就定了将来就是他袭了,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也并不十分狠的管束他,只不许眠花藉柳,倚翠偎红的冶游,其余爱怎么捣腾就怎么捣腾——反观大少爷,年纪轻轻便去了建章军院习武,又延了名师教导,请了无数有名的清客幕僚做参谋,一样都是要袭爵的,如何这样区别。   他也曾好奇问过自己爹,阿爹曾是先魏国公的书房伺候小厮,也算常家的老人了,在主子面前颇有几分体面,他爹敲了敲他的头道:“你不懂,好好服侍小少爷,做个富贵闲人就罢了,郑国公这支已是烈火烹油,富贵之极了,同出一脉的鄂国公自然要返璞归真,修养生息。”   到了常玥自己住的院子,却是有了两个玄衣英武男子已是守在那里,常来心中一惊,居然是大少爷带着的府中的二十八宿玄衣卫,其中一名向常玥恭敬施礼道:“卑职木蛟、金龙尊大少爷之命前来听从二爷之命,如有差遣,但请吩咐,另有月狐、火蛇有任务在外,正在赶回,今晚可抵达京城,听候二爷差遣。”   常玥颇为厌烦,摇了摇扇子,道:“你们先去打探一下建章军院什么时候放假吧,再看看诚意伯刘家兄妹什么时候外出,外出何地、何时,打听清楚来回我。”   两名玄衣卫领命下了。常来大为好奇,二爷历来最讨厌建章那四杰,即使是大少爷和他们算是交好,也经常满脸不屑,如今却又为何打探起他们的行踪来了,不过常来历来知道主子没交代的事情不要乱问,只谨慎伺候着,给他倒茶宽衣,看他皱着眉头一会儿嫌茶太旧,一会儿嫌书房里头的香熏得太浓,只没一点开心的。   京郊潭柘寺,殿宇巍峨、庭院清幽,昭平帝手里捏着把泥金扇子,宽袍大袖,十分悠然地走着,欣赏那假山叠翠、曲水流觞,身后跟着穿着鲜黄袍子的常玥,愁眉苦脸地跟着,在之后跟着青衣小帽的方天喜,以及四个魁梧英伟、双目锐利、眼光四处扫量的护卫。   今日秋高气爽,京城许多游人也来了潭柘寺游玩,古刹倒是热闹。昭平帝洒洒然的走着,走到后头,果然看到了刘廌兄妹以及朱允炆、花铉,另有一位年未及笄、清秀绝伦的白衣女子跟着,一行正在游玩,却是在观看忽必烈之女妙严公主的拜砖,那名白衣女子叹到:“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果然妙严大师苦修多年得了真道。”朱允炆也笑道,“曾经是叱诧风云的女将军,又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公主,却选择黄卷青灯、夜雨秋窗,听说是为了赎其杀人过多的罪业才出家苦苦修行,还其本身,果然是栖心物外,澄清一气,才悟了真道。”   刘明舒却是嗤的一声笑道:“那些胡编出来的话你们也信了,高祖说过,军队是国家的工具,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无关善恶,妙严公主做将军之时,自有做将军的责任和担当,若是为了心软不肯杀人而战败,岂不是坑了己方的队伍,若说杀人有果报,那也应降于下令的人身上,说什么出家修行,分明是朝堂争斗落败了,不得不托庇于佛门。”   昭平帝听到这般别开生面的论调,忍不住注视于她,刘明舒平日爱穿红,今日却是穿了月白的曲裾,上头用金线挑了金花,镶了金边,头上仍是佩着金莲花冠,显得她华贵美艳,神情生动,宜嗔宜喜。昭平帝微笑着鼓掌道:“好一份高论,佩服佩服。”   朱允炆一行早就瞥见了他们一行,却是与常玥历来不对付,所以没有招呼,看到了他鼓掌搭话,也只得转头应酬。   昭平帝微笑施礼道:“在下易晨,拙妻是常玥的远方堂姐,列位有礼了。”   朱允炆早已认出正是上次在快意楼二楼下来的贵气逼人的公子,便还礼不迭。常玥也上来施礼,刘明舒却仍记得他上次的刻薄话,寒霜覆面。   昭平帝微笑道:“在下的妻弟上次中秋出言不逊,得罪了这位小姐,在下代为赔罪,希望列位看在他年纪尚幼的面上,一笔揭过才好。”   刘明舒轻轻撇了撇嘴,却看到常玥上来向她施了一礼,却是面红讷讷,一贯逞强惯了,到底说不出道歉的话来,朱允炆看他尴尬,毕竟念着和常玦的情分,便笑道:“一些小事,不要再提了,刘小姐心胸宽广,不会放在心上的,今日秋色如此之美,我们不可辜负了,易公子也是来此游玩么,不若一起同游。”几句话轻轻开解掉了。   一行人便在寺内同游,众人发现昭平帝相貌潇洒,谈吐文雅,知识广博,又兼斯文和气,心下都好感大增,倒是其乐融融,相处甚谐。不觉走到寺院后松树下的亭子内休憩,花炫看到亭内有棋桌,便笑道:“可惜没带棋子,不然正可手谈数局,已是多时不曾赢过允炆兄了。”   昭平帝笑道:“这有何难,我和这里的方丈略有些交情,且派人去和他借一副便好……倒是也想请教一局。”说罢便示意身后的护卫前去借棋,顷刻果然拿了一副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坪,两个贮着云南窑棋子的紫檀棋筒来了。   花铉便让了易晨,先在亭内下起棋来,众人却是发现,这位易晨公子果然弈棋之术甚高,花炫才下了几十回合,便投子笑道:“易兄果然棋艺高超,在下认输了……恐怕只有允炆兄能与之一战。”众人大奇,皆因花炫已是棋艺上佳了,居然才下了数十手边弃子认输,果然这易公子颇有一手。   昭平帝看着刘明舒诧异的目光,心中暗自得意,他自幼是由皇祖父亲自临枰教的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这也是他唯一可以痴迷而不被母后责怪的娱乐,闲极无聊的时候他甚至自己和自己对弈,而皇祖父每次看他心算棋局飞快,十岁上下就已能胜了皇祖父三子,也十分感叹,常常多次赞叹夸奖,他更觉踊跃,时常让人找了古棋谱来一一琢磨,演谱推敲,甚至学习下过盲棋。   朱允炆微笑着上来道:“既如此我来请教易兄一局。”众人一旁观战。   刘廌却是早就嫌不耐烦,却是与常玥一拍即合,在一旁投壶,常玥本就是纨绔中的祖宗,投起来居然十投十中,倒让刘廌刮目相看,又将壶放远了些与他赌了彩头,又让护卫也来比投,大呼小叫,煞是热闹,引得过往行人频频张望。   一时之间朱允炆居然和昭平帝奕了和局出来,朱允炆却已是全力,见对面昭平帝始终风姿闲雅,不慌不忙,不禁暗暗钦佩,当下便邀了一同前去吃饭。易晨笑着同意了,一行人便在潭柘寺内点了个素斋,潭柘寺素斋十分精致,便是只想吃肉的刘廌也吃得颇为开心,筵席中谈笑风生,就连常玥也放松了下来,又拿出昔日花花太岁的派头,说起吃玩,头头是道,倒让众人一直以为他是草包的也颇为改观,倒不是一味胡逞瞎玩之辈。   这日宾主尽欢,回去的车上,昭平帝笑道:“再打探他们下次休息的时候,你举办个蹴鞠会吧,我看他们对蹴鞠也颇有兴致的样子……”又合上扇子道:“客人得好好选一下,得好玩年轻的,又不可粗鲁不文,还有不能认识朕的……对了,御前侍卫里头有几个家世不错人也沉稳的。”边说边陷入了沉思,又想起今日刘明舒的一举一动,一嗔一笑,不觉微笑起来,先只以为刘明舒只是善武,未料到却是也能弈棋也能赏乐,文理颇通,并不是那种一味逞强好胜的性子,质朴娇憨,妙语连珠,天文地理都可谈及,想法又多和常人不同,果然只有青田先生才能教出这样的妙人儿,若是能和她相守,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烦吧。   昭平帝心里忽然涌起这样的想法。   晚间回了宫,他却是回了坤宁宫,常皇后见到他来也颇觉诧异,不是初一十五,他一般都是去别的地方宿着。昭平帝逗了已经爬得飞快的大公主一番,又笑道:“如今宫内妃位皆空,我看着诚意伯家的嫡女颇为不错,诚意伯又是高祖爷和先帝一直颇为倚重的,不如纳了他女儿为妃,你看如何?”   常皇后早已知道昭平帝为着刘明舒找了常玥帮忙的事情,母亲也是特意递了牌子进宫来看她,特意说了此事,安慰她道:“如今皇上倚重我们常家,宫里苏贵人也怀了孕,又有其他宠妃,皇上既是有中意的,诚意伯又是个忠诚的,若是皇上真的提出要纳妃,你可千万别犯了糊涂吃起醋来,那女子外边风评不好,便是入了宫,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倒是可以分分宠……”果然白天才去制造了巧遇,今晚就急吼吼地来和她商量了。   她微笑地听了,捺下心中那一丝酸涩,笑道:“皇上既然觉得好,那必是好的,不过现在母后还在病中,不宜纳妃,待到母后病大好以后,再禀告母后,必是能同意的。”   昭平帝却是多了一番犹疑,嗫嚅道:“不知道母后会不会同意……其实纳妃这种小事,中宫用印即可下旨,不必烦劳母后了吧……”   常皇后微笑道:“再看看吧,找个时间我也见见那女子,如果好,母后定时也会欢喜的。”   昭平帝面上泛起了笑容道:“是好的,文武双全,才貌俱有,再无一丝不好的,我已让常玥准备蹴鞠会,到时候梓童也去看看,定然满意。”   常皇后看着他面上那满意的笑容,心中真的百转千回的苦涩,勉强道:“本宫也很久未能回家看看了,倒是能托皇上的福悄悄儿的出宫一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21 秋场游猎   秋色渐浓,太后的病也有所起色,但仍静养在慈宁宫内。   这些日子,昭平帝又抽空悄悄微服出宫了几次,但都没带林萱,有时候单独出去的,有时候带了常皇后,林萱其实暗地里倒是悄悄舒了口气,自己可不想成为后宫中的唯一特别存在,比如什么唯一让皇帝带出宫过的嫔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每次昭平帝出宫回来后,都会兴致勃勃地和她叙述在宫外的见闻。   这晚昭平帝却兴高采烈地和她道:“明日梓童有事要操办,我带你出宫去游猎吧。”   林萱受宠若惊,却怯怯地道:“臣妾却不会骑马……”   昭平帝笑道:“到了那里自有人教,只是游乐为主,猎物并不是主要的,你们女眷在一旁喝茶谈笑便可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女眷去做布景板加迎接英雄狩猎回来表示崇拜和欢呼的花瓶即可……林萱汗下……   虽然不会骑马,香附她们到底还是雀跃的连夜给她改了一套骑马装,长靴、护膝等,倒熬红了她们的眼睛。   一大清早,昭平帝便带着林萱乘车到了京郊藏剑山庄,方天喜和豆蔻都得以随侍。   才进山庄大门,便看到两株老桂树,一株金桂,一株银桂,参空合抱,花气随风,香无断际,林萱不禁惊叹:“这么大的桂树,得长多少年。”   昭平帝笑道:“这可是太祖都称赞过的,这是鄂国公家的产业,从前还未登基时,我也常来的,景色十分好。”   看了看那桂花,道:“这确实是好花,我一会儿和常玥说,让他叫人收些桂花送进宫来,你也方便拿来做桂花油。”   林萱只好笑应了。   从大门到狩猎的地方,又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山路才到,一路只看到山庄里的房子,均青砖素瓦,古朴淡雅,不施彩绘,只显本色,显得格外清爽古朴、淡雅安静,到了狩猎场,林萱下车,发现这儿山势如波,风光秀丽,远处山峦起伏处可看到河水流绕,阳光下闪闪发光,彷如银带一般,空气清新,凉风习习,却比宫城里要凉爽许多。林萱用手按住被风吹起的幂离,只觉得神清气爽。   狩猎场旁的用木头搭了一长溜的草顶木廊,已是有下仆上来迎接,将车马牵走,又引导他们往木廊走去。只看到有个穿着粉绿绣襦短袍的少年跑了出来,笑道:“姐夫你可来了,可让我们好等!”正是那常皇后的幼弟常玥。   林萱却被他身上那粉绿颜色给震撼了,心中暗暗笑道,这少年只喜欢穿粉红粉绿的颜色么,品位实在很是特别……   进了木廊,栏杆边早已坐了一群男子,林萱慌忙低头站在昭平帝身后,匆匆一眼已是看到朱允炆、花铉、刘廌等人都在,另有几个男子不认识,均是华衣玉带,风采甚都的,显是高门贵子,而这其中站着一名女子,仍然红衣如火,容光照人,可不正是那刘廌之妹,刘明舒。   才过了这样短的一段时间,之前小国舅还和他们剑拔弩张的,现在居然一起游猎,看上去似乎关系还不错……林萱对男人的友情颇感困惑。   只见那些男子纷纷招呼昭平帝道:“易大郎叫我们好等,必要罚酒三杯方可上马。”   昭平帝微笑道:“当得当得。”边招呼林萱道:“见过诸位郎君,都是我的朋友,可不必戴幂离了。” 林萱见状便揭下幂离,上前深深施礼后便退后,诸位公子颇觉眼前一亮,只见眼前女子一套浅蓝交领骑装,乌黑的头发笼在后边,仅在头边佩了一蝴蝶流苏短钗,娇波流慧,细柳生姿,身旁的刘明舒已算得上是绝色,眼前这女子显然年纪尚幼,已是如此容色,不知长成后还是如何风姿了,遂纷纷见礼口称小嫂子后,又艳羡道:“大郎艳福不浅啊。”   林萱只低头不语,常玥上前道:“小嫂子可到女眷休息之处,设有茶水帷帐,很是舒适,便叫门口侍立的丫鬟给林萱带路。   原来狩猎场里已是围了一大圈地盘给女眷们骑马用,专门准备了数十匹温顺的小马、母马,又每匹马都配备了一个马术娴熟的婆子,专门负责给女眷们拉马缰。一些官家内眷在家里娇养着,足不出户,不谙马术,只能坐到马背上,由得婆子拉着马缰带着四处溜一溜,散散心。若有心学骑马,也有专人可以教导,学骑过程中都是有人守着。场地一侧又用网围起一个场地,里头有一些兔子、山鸡等小兽,让女眷们进去射杀。   而一旁的木廊里,则布设着长桌,放着各色点心、小食、水果、茶水等,让女眷们自坐着聊天。   林萱一看就笑了,原来像自己这样不会骑马的女眷还是占大多数的,不过是出来透透气,春游罢了,不觉心下大定。豆蔻也安心的道:“原来游猎是这样的,害得奴婢担忧了一晚上怕小姐您跟不上爷呢。”   到了木廊里,已是有两名女子迎上前来,其中一名身着浅紫色宫装,气度雍容,另一名年纪小些的身着鹅黄裙装,梳着双鬟,一旁侍女介绍道:“这是我们家大少夫人和五小姐。”   林萱连忙施礼。   郑国公大少夫人还礼不迭,原来她曾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见过林萱,自然知道林萱的昭仪身份,也不敢托大,只亲自带她到了内眷所在之地,一一替她介绍,称呼她为易夫人,一番厮见后又出去迎接别的客人去了。   场内的内眷心中却暗自纳罕,这易公子只说是常家的远房姻亲,但一身气度从容,如今这位夫人也是气质恬淡温婉,着实有大家闺秀之风,带着的婢女也是进退有仪,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只怕出身高门,便不敢小觑,转眼也谈笑风生。林萱前世今生,却十分不惯交际场面,坐了一会儿便告退,带着豆蔻去骑马去了。   待她走后,场内一贵女却吃的笑了一声,道:“常少夫人也不知道怎的,介绍个妾室来我们这儿,也难怪她如坐针毡,倒是知趣告退了。”另外一夫人却大惊道:“不能吧,且不提常少夫人向来礼仪周到,就说那夫人仪态从容,温柔婉约,如何是妾室?”   前边那贵女笑道:“易公子上次蹴鞠,就带了他夫人,那才是正经的正室风范,雍容大方,一身打扮华贵非凡,这女子年纪这么轻,衣饰又如此简单,必是如夫人。”   那夫人却有些将信将疑。   这边厢林萱却已选了一匹温顺的小马,在婆子的指导下,先与小马抚摸交流了一番,才慢慢爬到马背上,两手握住马鞍,套上脚蹬,扶着马脖子坐稳了。婆子拉着马慢慢地向前走,她感受到身下马的肌肉起伏,摇摇晃晃地,不禁全身僵硬,然而小马非常听话乖巧,走得很是稳当,她渐渐的放松下来,静心体会要领,学习以腰、背、大腿、小腿的力量用力推,逐渐放松脖子、肩膀与手臂,林萱让人牵着溜了一段路,觉得基本适应节奏,开始尝试自己掌握马缰了。   一个时辰后,林萱基本学会了简单的骑马技巧,可以自行拉着马缰骑一段路了,但还不敢放开了跑。只是骑了这一个时辰,她大腿内侧被磨得有点火辣辣的疼,生怕破皮,林萱也不敢再骑下去,便下了马,却又不想回木廊和人应酬,便带着豆蔻在山庄里漫步看景。但见山庄古木干霄,新篁夹径,风送桂香,不觉向幽静处观景走去。   走到竹林深处,忽听到里头两女子在说话,其中一名道:“早便说过回客舍去歇息了,小姐却是不听我言,非要贪凉在这里歇息,这亭子椅子这么硬,小姐定是落枕了,这可如何是好。”其中一名却冷冷地道:“你去围场悄悄和大哥说了让他来,切莫声张。”   另外一名应是丫鬟的跺足道:“还是去和常少夫人悄悄说了,去请个医女来看看吧,您都疼成这样了,脖子都动不了了,耽误了可不好。”   那小姐却是恼怒道:“常少夫人若问大白天的如何落枕,难道说我贪凉睡在凉亭里么!这事情如何能传出去!你莫啰嗦,让大哥悄悄的来带我,只说不舒服回家去再说,速去,莫啰嗦。”   那小丫鬟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林萱微微笑了,却也为这名女子的洒脱所感染,能在热闹之时,避入清净之处,在亭子内歇息,果然颇有林下之风,便步向亭子。   那亭子里头一垂髫少女,穿着雪白襦裙,系着银色宽腰带,裙边坠着碧色玉环一枚,容貌堪称绝色,坐在亭子内彷如竹林里的精灵一般,看到有人来,脖子却动弹不了,只能身躯僵硬的转过来,又想起要施礼,脖子却是一阵刺痛,引得她到底还是吃痛不过,用手捂住了脖子。   林萱笑道:“这位妹妹是落枕了么?我粗通推拿,可否让我看看?”   那少女面上仍淡定,眼中却有惊讶之色,后来终于还是道:“那便烦劳姐姐了。”   林萱上前,先轻轻按揉了一会儿她的肩膀,理顺筋肉,便问她:“是哪里疼?”知悉是无法向左边转头后,便用手指一点一点的按左边的筋络,尽量消散筋节,边嘱咐少女,在最疼的地方出声指示,然后在痛点长按后,又按压了天牖、风池、哑门、天柱、肩中俞、肩并、秉风、乳突、发后、手三里等穴位,大概疼痛有所减轻,那少女渐渐放松下来,忽然听到小道有人疾步而来,那少女不禁转移了注意力,趁着这时候,林萱右手虎口张开卡在颈部的左侧,左手扳于头部右侧,忽然用力扳动,只听到那少女脖子发出“咔哒”响声。然后惊奇的站了起来,发现脖子已是可以转动自如,不禁喜悦地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桂落尘泥   此时,小道上的来人已到了跟前,风采翩翩,貌如好女,正是那东丘郡侯之子花铉,身后紧跟着一个青衣丫鬟,那女子欣然叫了声:“大哥。”两人并立一起,风神如玉,衣袂飘飘,倒如神仙中人一般。   花铉应了声,看了眼林萱,林萱只得施礼道:“林氏见过小侯爷。”   花铉还了个礼,不敢再直视她,只问那白衣少女道:“青灯说你落枕了?”   那白衣少女道:“方才是的,脖子无法转动,幸得这位夫人一番推拿,已是全好了。”又转过身来道:“还未与夫人通姓名,我是东丘郡侯府花蘅,排行第三,姐妹们多唤我三娘,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林萱微笑道:“我家官人姓易,是常家远房姻亲,我娘家姓林。”   花蘅听了便唤了声:“易夫人,多谢您援手。”心里又踌躇一番,不知这位易夫人是否听到前边自己和青灯的对话,又不知如何启齿请她不要外传,一时之间面上倒是青白交加,花铉与她兄妹感情甚笃,方才又听青灯说了她的顾虑,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向林萱深深施礼道:“易夫人,舍妹得您援手,感激非常,只这涉及舍妹闺誉,还望夫人三缄其口,侯府之后定有重谢。”   林萱谦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还请小侯爷及花小姐放心便是了。”却是稍稍侧身,未受其全礼。   花蘅见到林萱温婉知礼,十分爱她,便拉了她的手道:“我便唤你林姐姐可好?林姐姐,我知道一处好地方,可以看到他们打猎的情形,他们出猎了这么久,应是快到回来的时间了,你和我一起去看了好不好?”   林萱听到可以看他们游猎的情形,如何不愿,但又怕那冷面小侯爷不喜,便望了望花铉,花铉点头道:“我便护送你们到那儿便好了。”   于是花蘅便领着林萱向上走去,后头青灯和豆蔻紧紧跟随,却是爬到半山腰,入了个小楼阁,楼阁牌匾书着“临风阁”三个字,待走进去,看到有一木制平台建在一突起大石崖上,砌着朱红栏杆。凭栏往下望去,果然猎场景色一览无余,只看到一群人跨着高头大马,手持弓弩,呼啸而过,追赶着数只野兽,而天上也有猎鹰盘旋,又有人扯出囊弓,扣弦搭箭,疾射而出,看他们狩猎,倒真的是矢不虚发,发必应弦,只听到身旁花蘅道:“跑前头穿黑衣绣金团花的那是郑国公长子常玦,旁边那个也是黑衣,特别高大勇武的是诚意伯长子刘廌,哎呀,阿纤姐姐也在,真漂亮啊,好像一朵红云一样,那个穿墨绿色衣服的是朱大哥,咦?旁边这个深蓝衣服的我却不认识,大哥你认识么?”   花铉道:“正是易晨公子。”   花蘅鼓掌道:“啊,原来是姐姐的官人,果然英气勃勃,姿仪甚美,当如此才配得上姐姐呀。”   林萱却是第一次听到昭平帝的化名,心中却是一阵不喜,这读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是谦虚的让了让,便又注目看下方群雄逐鹿。   昭平帝今日一身深蓝骑装,的确英武不凡,然而,他一双眼睛,很明显却没在看猎物,不过是持着弓御马疾奔,林萱看他的面上专注认真的神色,以及那一直盯着前方那朵轻得仿佛是笼在马上红云的眼神,那显然是情窦初开、志在必得的眼神,心里忽然涌上了阴云。   花蘅还在一旁笑道:“易公子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嘴角一直翘着呢,想是很爱游猎吧。”   林萱却是面上一片茫然,仿佛又回到了那场风雪,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严寒,和凛冽风里卷来的雪粒,啪啪的打在脸上,如刀一样生疼。   最后她自己笑了起来,自己并没有付出什么,身体?这是别人养你的代价,锦衣玉食,本就为了你的身体,金屋长门,不过帝王一念之间,自己的心,还是自己的吧?她轻轻扶住了自己的心口。   回去的路上,林萱一直沉默,昭平帝却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说自己猎得的战果。他就是这样,天真的热情的,直截了当的表达自己的爱,哪里顾及到他的女人的感受?那样理所当然的移情别恋,想要谁,便是谁,他是皇帝啊,林萱心中笑话起自己来,居然对帝王之爱有过期待?她之前还有皇后、有德妃、有无数的女子,她之后还会有无数的女子被皇帝喜欢上,一个接一个,自己——果然并不是女主角啊……   夜色已经降下,路上仍有桂花香气随风送来,似乎要在冬天来临前,绽放出所有的香气。然后落入尘泥,碾成尘土。   到了静怡轩,同样又过了子时。   昭平帝揽着她进入了静怡轩。   院门一推便开,打头进去的方天喜已是迅速向前跪下。   感觉到不对的昭平帝和林萱进了院子,便看到两旁太监宫女林立,却都低着头不说话,院门中央台阶上,徐太后正端然坐在上头,一双利眼湛然望向他们,旁边侍立着常皇后,只垂首无语,并不看他们。   院子旁边黑暗的地方,有两名太监正持杖施刑,凳子上趴着的依稀可看出是一名宫女,嘴被严密的捂着,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只听到沉闷的杖子落下的声音。   林萱立刻跪下了,心头按捺不住的狂跳起来,汗流浃背。   昭平帝愣了下,上前施礼道:“给母后请安,不知深夜母后不在慈宁宫休息,却是来这里做什么?”   徐太后依然肃容盯着他们两人,直盯得昭平帝不安,只得又嗫嚅道:“可是小的没□好不听话,冲撞了母后,略施惩戒便罢了,莫伤了您的身体。”   徐太后淡淡地道:“今日苏贵人临产,生下陛下的皇长子,母子均安。”   昭平帝一愣,欣喜道:“真的?太医原说的产期不是今日啊?母子均安就好。那朕这边过去看看?”   徐太后继续说:“苏贵人是早产,太医道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宫里满宫的找皇上禀告,结果哪里都找不到,问遍所有人,都没有人知道皇上去了哪里——即便是皇后,也不知道。”说到后头这句,语气已是转厉。   常皇后听到这句,已是跪下。   昭平帝尴尬不安地道:“朕今日……与林昭仪,出外体察民情去了,不关梓童的事情。”   徐太后面上现出愤懑之色,厉声道:“体察民情体察到藏剑山庄去了是么?那里猎物肥不肥?皇上玩得开心不开心?”   昭平帝看到一切已被太后尽知,也不敢再说,垂首无语。   徐太后却冷冷地说道:“帝王之尊,社稷安危系于一身,你却白龙鱼服,置自身安危不顾,你的长子出生时,你却不见影踪,贪图游乐,狂纵无度,耽于美色,白日宣淫,置国家政事于天外,有何异于亡国之君?商惑妲己、周爱褒姒、汉嬖飞燕,小则政乱民荒,大则丧身亡国,皇上怎可不引以为戒!”   昭平帝垂首无语,只有跪下叩头请罪道:“是孩儿不知节制,请母后息怒。”   常皇后也叩头道:“是臣妾后宫管理失职,规劝不力,请母后息怒。”   徐太后冷冷笑道:“哀家不过是病了一场,还没死呢!就有奴才猖狂,怂恿帝王微服出行,冶游无度,少不得要好好清理门户,谁再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以为可以做得了后宫的主,撺掇着皇帝玩乐,与我母子离心,哀家便让她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林萱只深深地伏下头,知道这些上纲上线、指桑骂槐的言语只怕多是冲着皇后去的,自己不过是夹在其中的一个小小蝼蚁,待贵人一声令下,就会被雷霆之怒击成齑粉。   深秋夜凉,她看到自己的手指惨白冰凉,她也看到跪在她后头的豆蔻全身也在发抖,她知道她也在怕,不是怕自己被问罪处置,而是旁边被执行杖刑的那个宫女,只怕是留在家里看家的香附!   时间如此难熬,旁边一杖一杖彷如打在自己的心上,林萱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已经变得冰冷,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寒彻心肺。   徐太后一番训话完毕,也不说如何发落,只是让帝后扶着回宫。留下林萱等人依然跪在原地。   隔了一会儿,徐太后身边的苏姑姑转回头,制止了还在施刑的慎行司的太监,道:“太后懿旨,赏乾清宫总管太监方天喜四十大板,你们一会儿去乾清宫,等皇上睡了再施刑吧。”   两个太监应了下去了。   苏姑姑转头对林萱等人说:“太后懿旨,林昭仪违反宫规,私自出宫,不知规劝皇上,本应罢黜冷宫,念在曾有恩于皇嗣,禁足三月,抄《女则》百遍。”   林萱叩头领旨。   苏姑姑一走,林萱和豆蔻迅速的爬起来扑向那个软在那里消无声息的宫女,果然是香附,腰一下全是血渍,汗湿的小小面孔紧闭着双眼,脸白得吓人,林萱伸手探向她的鼻息,手抖得不行:“还有气儿,快抬进去。”静怡轩里的太监宫女都忙着搬动香附进屋,林萱身上汗淋淋的,忽冷忽热,只觉得从未有这么惊惧。   替香附擦汗除衣敷药,调了一丸跌打内伤的药丸给她服下,林萱忐忑不安,只怕内脏有损,那只怕是三长两短。   半夜,香附发热起来,林萱看着她的脸变成青灰,自己的心也在一寸寸变灰。   作者有话要说: ☆、23此悲彼喜   天才蒙蒙亮,常皇后方起身正在梳洗,就听到外头有喧嚷声,常皇后皱了皱眉,安姑姑出去问了下情况,回来禀道:“是静怡轩的宫女,说林昭仪高热不退,想请太医诊治。”   常皇后叹了口气,道:“是本宫害了她,罢了,叫他们行个方便,尽量传江太医去看吧。”   静怡轩内,一直在让人反复用凉水毛巾拧干后给香附降温的林萱,面色青黄,双目红肿,眼睛下方有着浓重的阴影,江太医一见到便吓了一跳,方要请脉,林萱却摆了摆手道:“烦江太医替我这小丫鬟看一看,她昨夜受了杖刑,发了烧,我给她服了百宝丹,又外敷了金疮药,但依然高热不退,半夜有尿血,只怕是伤及脏腑了。”   江太医扶了脉以后,隔着衣服按了几下香附的腹部,看她的反应以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脏腑受伤,我这里倒有些上好的白药,可以调给她服下,然后再开点方子煎服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林萱自身学医的,如何不知香附病情危重,当下禁不住双目泪垂,旁边豆蔻听到诊断,已是向江太医跪下哭泣道:“求求您太医,求您救她一命,她才十五岁……她是替我死的呜呜呜。”   江太医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姑娘快请起,下官已是竭尽全力了,只是伤及腹脏,不过是开些蒲黄散或者桃仁承气汤,如果伤势严重,有尿血等症状,多半就没法子了……”   豆蔻捂住嘴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是我,本来小姐是想带会点马术的香附出去的,香附看我贪玩便让我去了,都是我……若是香附姐姐有个不测,叫我下半辈子如何安生……”   林萱看江太医面上似有不忍,欲发言却又忍住,便让一旁煎药的太监将豆蔻搀扶下去,又支开其他宫女,便忽然跪下在江太医前道:“江太医,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香附是先父给我留下的丫鬟,自幼与我情同姐妹,还请您千万勿要顾虑太多,只将她当成我来放手医治,便有不测,我也绝不敢怪太医。”   江太医见她跪下,已是面上慌张,要扶她又碍于男女大防,一时只是说道:“昭仪娘娘请起……”   林萱恳切地望向他:“如有方法,还请指出,再难我都会想办法。”   江太医踌躇再三,还是低声悄悄道:“下官在少年时曾遍访名医学艺,曾遇到过个奇僧,能剖开人肚子治疗内伤后又缝补愈合,我曾亲眼目睹他给难产妇女剖腹助产,只实是惊世骇俗,并不敢公之于众,又极少成功,曾失败后病人死去,被乡民围殴,好不容易逃脱,因此他极少出手,他曾教过我一些法子,因曾有师徒之缘,他最近来京郊落脚曾与我联络,只是我也不知有几分把握……只是香附姑娘在宫里也多半是垂死的,不若孤注一掷,送出宫外……或有一线生机……”   林萱一听,毕竟曾见识过剖腹手术的,对此倒不排斥,但也深知古代抗感染、消炎极差,多半成功率极其低,加之香附如今已是情势危重,耗着也是等死,便点头道:“只是如何将香附运出宫外……”   江太医低声道:“我可以开一副药,服后彷如死去,实仍有一丝呼吸,司礼监我有熟人,可重金收买收尸的太监,只说家人想念,求得尸体,高价贿之,可悄悄运出宫城,然后我安排人在宫外接应,尽速送走。”   林萱点头,又快步出去,隔了一会儿拿了一叠银票进来,塞在江太医脉箱里道:“您先用着,别省钱,务使出宫之事万无一失。”   江太医也不推拒,只点头道:“事关重大,一旦泄露,牵连甚广,还请不要让外人知晓,只做她去世处理。”   林萱点头,又约定了第二日来复诊时便安排药,通消息,便匆匆离开去安排不提。   第二日,江太医又来,扶脉过后,悄悄对林萱点了点头,将一小瓶子药水悄悄递给了她,里头还有一张纸条。   林萱也悄悄将一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了他,这是她熬了一夜反复思量前世防术后感染的所有措施,如剖腹时,所有器械均需一一放沸水煮过,大夫的衣服,病患的床褥被套均同样需沸水煮过,而且术后也要每天更换,脏了立刻更换,剖腹时的房屋必须多次洗刷保证清洁,并用热水烫洗地板和墙,以及剖腹后应服用何种药物预防发热,手术期间如何控制伤口使之创面最小,从哪里下刀,缝合伤口用羊肠线,甚至是手术刀的形状,都画了一幅图,事无巨细,凡是林萱能想到的,均一一列在上头,希望那奇僧能采纳。   林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困难重重,江太医走后,她打开纸张,看到上头写着:“晚三更”。   白天林萱便支使豆蔻服侍香附,自己又暗暗写了封信,连着几张银票用油纸细细包了,缝入一香袋,又恐被收尸的太监搜罗走,密密缝到了衣领处,到了晚间二更,便催促已是两日不曾合眼的豆蔻去歇息,在她茶水里头放了安神的药汁哄她喝了,只留着个小宫女服侍,自己又悄悄给香附服下了那药汁,给她换上自己缝好的衣裳,果不多时,香附便几无脉象呼吸,面青唇白,如死去一般。   她也不声张,悄悄儿地出去通知一小太监去报丧,三更到,果然来了几个太监,林萱暗暗拈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银锞香袋递给了为首的太监,轻轻说:“主仆一场,还望走得体面些,烦劳各位公公能将尸首稳妥体面儿的发送给家属。”说罢想起平日香附的稳妥体贴,这一走不知是死是活,只怕再无相见之日,眼圈便红了。   为首那太监谦卑地行了礼道:“娘娘心善,奴婢等自当遵从。”说毕便利落的叫后头的小太监抬了架子来,倒是稳妥的将香附抬上架子,覆上白布,一行人便脚步轻悄如幽灵一般的离开了。   次日天明,醒来的豆蔻得知香附已是香消玉殒,大哭了一场,林萱百般劝解,仍是恹恹不解,倒引得林萱伤怀前世,自己哭了几场,这身体本就多有不足,这几日七情内伤,惊吓过度,又饮食失节,疲惫不堪,竟真的发出了个大症候,头晕目眩,面色苍白,吓得豆蔻不敢再引小姐伤心,收了泪水又去请江太医来诊治。   江太医扶脉过程,对着林萱点了点头,做了个已送走的口型,林萱倒是安心了一半,却又担心那和尚治不好,重又悬心。江太医摇了摇头道:“情志损伤,伤及脏腑,耗损精气,令神魂不安,娘娘还需安心静养,我开几服药方,娘娘不可再忧心下去,否则便要折了福寿了。   ”   林萱服了药,昏昏沉沉,想起自己还欠着《女则》百遍,这几日也无昭平帝一丝慰问,苦笑一通,原以为能平平安安做个金丝雀,谁料到不过是贵人手里的玩物,喜欢了就玩一玩,不喜欢了便忘却脑后,和前世又有什么不同。   钟粹宫内,昭平帝正和刚刚因产下皇长子有功而晋升的德妃一起逗弄粉嫩的皇长子,因德妃受惊产子时昭平帝不在身边,因此心怀愧疚,倒是每日下朝后都来看望下产后体虚的德妃以及皇长子,说笑一番用了晚膳后才走。一时之间,漱芳宫也是炙手可热的宫室,各方趋奉,倒都忘了前阵子正受宠的林昭仪了。   昭平帝看了一眼白嫩可爱的皇长子,虽是早产了十来日,却毫不显瘦弱,心中也实是喜爱,着实逗弄了一番,训勉了乳娘等需精心伺候,才走。   德妃恭送走昭平帝,满面春风地凝视着皇长子出神。   一旁红袖如何不知自己娘娘心情愉悦,少不得奉承道:“皇上真是体贴娘娘,因娘娘体虚,一再嘱咐莫送了,六宫粉黛,哪一个有娘娘这样大的福气,生下皇长子,又得皇上如此顾念。”   德妃想起昭平帝方才的体贴温柔,也面泛桃花道:“皇上本就是个好的,还不是那起子小人,只知一味媚上邀宠,果然让太后嫌恶了,可惜还是罚得太轻了,依我说,就该一杯酒赐死了才是。”声音转厉,面上也浮起戾气。   红袖看了不免心惊,又婉转劝道:“还是娘娘算无遗策,只是还是兵行险招,今后还须更顾念自己和小皇子的身体才好,莫要再拿自己身体去赌。”   德妃眉毛立起,转头张望了发现四下无人,才略放心,又厉声对她说道:“今后不可再提此事!”   红袖低头唯唯。   德妃目中闪过一线杀机,看到摇篮中的皇长子,到底按捺下来,且先为皇长子积点福,以后再找机会将她打发回家,让父兄给处置掉。   德妃轻轻抚摸着皇长子的脸蛋,才出生几天,面色红润粉嫩,听说生出来粉红的婴儿,长大后便肤色雪白,瞧其五官又神似昭平帝,也难怪无论太后还是昭平帝都对其万般宠爱犹自嫌不足,自己也母凭子贵,最近听阿爹说外头上门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对比之下,皇后挣命生下来了大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让自己后发先至,抢先产下皇长子。   德妃脸上露出了微笑,成大事不拘小节,这点点风险算什么,皇长子不是好好的?本来已是足月,不过是悄悄服下了点催产药,提前发动了而已,发作的时间刚刚好,让皇上和林昭仪微服出宫的事情大白于太后面前,太后雷霆震怒,皇后也吃了个瘪。   面上又出现了阴冷,那日接到宫外传来的消息,就震怒不已,昭平帝居然不顾龙体贵重,多次微服出宫,有时候带着皇后,有时候却带着林昭仪!这样不顾大体的常氏,有什么资格坐在皇后宝座上,不过是趁着太后病的时候,偷鸡摸狗而已,自己小小一副催产药下去,就让太后明辨奸邪,驱邪扶正,升了自己位份,从而得以正大光明的亲手抚养皇长子。   自己,才是最适合坐在那母仪天下的位子上,德妃面露得意之色,快了,皇后生不出,那小狐媚子得宠这么些日子也没怀上,显见是个没福的,她嗤之以鼻,本来还想她娘家无人,便是怀上了也好处置,如今倒是省了一番手脚,如今看来,必是要失宠的了,听说病得挺厉害,皇帝也彷如不闻,帝王之情,是可以依赖的么,从古到今,一身荣宠依赖于帝王的,皆没有什么好下场。德妃轻轻抚了抚鬓发,轻轻吻了下已甜甜睡着的皇儿,唯有自己掌握权力,爹爹牢牢控制住军权,阿兄在相位上稳稳呆着,自己与家族才能荣宠不衰,站在那荣耀的最高峰。   作者有话要说: ☆、24雁栖缘浅   秋色无边,京郊燕山脚下,雁栖湖千顷湖面,碧波荡漾,成群的大雁在宽阔水面栖息飞翔,花炫、花蘅两兄妹正临风立于望湖亭上,煮茶论事,往下俯瞰湖光山色,常玥、朱允炆以及刘廌兄妹和玉九娘正在湖中心驾船嬉水,还时不时向在望湖亭的他们俩挥手致意,已是处於深秋,岸上枫叶一片火红,远处是雄伟的边城,高祖登基后命人重新修葺增建过,如今更显高大雄浑,隐现在峰峦叠嶂之间,花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叹道:“太美了,可惜易大哥和林姐姐没来。”   花炫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你也就见过她一面,如何就念念不忘起来。”   花蘅望着清澈湖水道:“要不古人怎么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呢,林姐姐虽然不爱说话,性格婉顺,但是做起事来干脆利落,毫不扭捏,一看就非常人。”   花炫回忆了下那天见到的女子,推拿手法娴熟自如,手指白嫩无茧,拿捏穴位却准确而力道适中,不是学武的,那便是学医的,容光照人,安静婉约,这样的女子做正室并不为过,却仅仅只是易晨的如夫人,而易夫人,常玥的远房堂姐,那一副不苟言笑,端庄贵重的样子,偶然笑起来,面容倒却是和常玥有几分厮像,易晨,只怕不是简单人,他通过常玥来结交自己这群人,又是为了什么?常玥一向心高气盛,却对这位姐夫言听计从,自己这伙人上次明明已是和常玥结了仇,他却仍能忍气吞声前来道歉结交,这太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了。   而这个远方的堂姐和堂姐夫,却能让国公大少爷以及少夫人恭恭敬敬的对待,面上是随和,实际举止之间却谦恭有礼……   没听说过有什么姓易的高门……易晨,常玥的姐夫……花炫忽然觉得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国舅爷的姐夫是谁还用说么……当今圣上姓陈,讳翊……陈翊、易晨。花炫心跳加快,仿佛一扇门豁然洞开,心下通明,今上正是接近弱冠的年纪,年龄上正相合,这样中秋那晚常玥显然是接到了上命才匆忙偃旗息鼓而走,而之后又是奉了上命来结交自己这群人,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自己为何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当成普通朋友结交。   今上为何要接近我们?花炫心下盘算,他盯着下边朱允炆和刘廌他们,秋光水色中,刘明舒仿佛一个发光体一样,即使身旁有着坊间以美貌着称的玉婠在侧,也全然比不上她纯出天然的丽质,眉翠朱唇粉面,不着脂粉,全无修饰,天然一段风流,她在朱允炆身边指着一旁的大雁似乎在说着什么,风吹过,头发与衣袂飘飘,整个人都充满着勃勃生机,她和一般的闺中女子不同,活色生香,敢爱敢恨,热烈而直接,相校之下,身旁那多次被赞为不似教坊中人,倒如闺中贵女的玉九娘,严妆华服,精心修过的眉毛和描画过的朱唇,修饰过的矜持完美的笑容,就太过拘泥而少了一段灵气。   花炫想起几次易晨的故意接近,都是在他们几人结伴出游,这不是巧合……这样脱俗生动的女子,恐怕今上从来没有见过,花炫想起那日凭栏而望,脸上出现无限落寞的那个女子,她只怕也已然洞悉吧,还有那易夫人……那日牵着刘明舒的手说了半天的话,显然不是随意的举止,不过她到底有正室之尊……母仪天下,那位如夫人,依赖的不过是帝皇的宠爱……   一旁花蘅看他凝目刘明舒许久,促狭地笑道:“大哥目不转睛地看了阿纤姐姐这么久,莫非是知慕少艾,起了蒹葭之思?”   花炫懒懒笑道:“别胡说,我是在想阿纤都快十八了,还没定亲,也不知道诚意伯怎么想的。”   花蘅笑道:“这我却知道,上门提亲的不多,阿纤姐姐统不满意,诚意伯又宠她,所以一家都不曾应,不过伯夫人却是愁得很,听说正往京外找,大哥若是有意,赶紧让娘上门提亲,还来得及。”   花炫低声斥道:“快别这样说了,仔细别人听到坏了她闺誉,再说我喜欢的也不是这样的……”   花蘅娇波流动:“那大哥却是喜欢那样的呀,别以为我不知道,爹娘给你相看了好几家你都不满意。”   花炫笑而不答。   花蘅又看了看在舟中的三人,笑道:“其实阿纤姐姐和朱大哥很是相配,可惜朱大哥却已经订了南京魏国公徐家的女儿了,听说是他祖母订的。”   花炫微微笑了,作为庶子,朱允炆能绕过嫡母,由祖母为她订下门第显赫的魏国公府,太后外家,徐家贵女为妻,甚至比其兄长的婚事看上去还好,这显然是对嫡母权威的挑战,而归仁伯府里头,只怕也经过了一番较量权衡。   他也看向下方,朱允炆和阿纤的感情,他们几乎都心知肚明,但是也全都糊涂着不挑明,诚意伯心里自然有数,所以每次出游刘廌都有随同,他们也只不过发乎情止乎礼而已。诚意伯一直是皇家看重扶持的煊赫世家,归仁伯却是败军之将的后代,不过是高祖为安其余降将的心而封的爵位,实则在京中毫无权势,不被欺负已是外人看在其姻亲常家的面上了。诚意伯如何舍得让唯一的嫡女嫁入这样的人家,他们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而如今,他想起易晨那生机勃勃的双眼,只怕诚意伯现在再筹谋爱女的婚事,也来不及了吧。   斜阳夕照,湖水粼粼生光,朱允炆在船头迎风饮了几杯酒,好友佳人在畔,不禁想起一阕,用筷子敲小碟放声唱到: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十里扬州 ,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却是一支《琵琶仙》,玉九娘吹起玉笛伴奏,常玥也手持酒杯斜倚在船头,带着七分酒意大声叫好,上阕方落,刘明舒已是清声扬起,接了下阕: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唱罢二人相顾而笑,只觉知己生平、快慰当下。   上头听曲的花蘅却皱眉道:“今日是出来游玩甚是快活,何故却唱此感怀伤别之词,实在不祥。”   花铉笑道:“不过是偶然一曲罢了,你们女子多爱姜燮之词,你朱大哥是要唱给你阿纤姐姐听,自是选词曲清丽的唱去,好让她欢喜,哪有这多顾虑,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你却当了真。”   花蘅转念一想,便也释然。   然而时过不久,他们兄妹回忆起当年雁栖湖上这曲琵琶仙,却都是感怀嗟叹,一语成谶。   “上谕:咨诚意伯之女刘氏,公辅之门,清白流庆,世德钟祥,崇勋启秀,兹以册印、封尔为贵妃。尔其淑慎有加、尚祗承夫休命,温恭益懋、期永集夫繁禧。”   一道圣旨,在京城激起轩然大波。   且不提群臣们对一直重文轻武的昭平帝突如其来的举止反复揣摩推测,武将们欢欣鼓舞。钟粹宫内,正满心欢喜一心筹备皇长子满月宴的德妃犹如被淋了一瓢冷水,呆了半日,冷笑道:“我道皇后这段日子如何这般老实,连满月宴也全交给我操持,还许了我随意支取,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诚意伯府那小丫头,无才无德,终日混迹在男人堆里,舞刀弄枪,粗鲁不文,全无一丝大家闺秀的气派,如何当得起贵妃一位!”   言罢一口气终究咽不下去,到底砸了一只青花凤穿花缠枝花瓶碎为齑粉,须知她出身高门,父兄均在高位,她却历来谨言慎行,入宫二年,小心翼翼的服侍太后,尊着皇后,揣摩帝心,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让昭平帝青眼有加,又诞下皇长子,才在太后的首肯下,升为德妃,仍不敢有一丝轻忽,步步为营,眼看自己就要成为内宫皇后之下第一人,孰料皇后一出手,就轻轻松松把个嫁不出去的粗鲁丫头封了贵妃,彷如一摊狗屎压在自己头上,简直是对她两年的精心绸缪是莫大的侮辱,这叫她如何能吞下这口气。   一旁红袖小心翼翼地说:“府里传来消息说,皇上数次微服出访都和她以及国舅爷、归仁伯庶子、东丘郡侯之子一起出游,只怕早有私情,毕竟身出高门,诚意伯一向得高祖、先皇青眼相加,请娘娘小心仔细,谋定而后动,万万不可妄动,坏了当前大好局面。”   德妃平复了下心情,道:“传话出去,叫他们仔细查查那刘氏在宫外的底,本宫不信她在宫外放浪形骸,没有落下把柄。”又转了转眼珠,心道:最好她别在宫外和皇上做下什么好勾当,若是处子之身早已不保,被太后知道,如何能容得下这等失节之妇,冷笑道:“给我备下车驾,本宫要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抽得销魂,经常后台更新了前台却没更新,大家的点击、评论、收藏也急剧下降,好伤感啊~~销魂的肉君还有好几个可爱的读者都好久没有看到了啊 ☆、25林萱抗命   慈宁宫内,德妃却没见到太后,苏姑姑出来只道太后凤体不安,不见人。   德妃盛气而来,却碰了个软钉子,不免气馁,听着里头静悄悄的,只隐隐飘来佛香,又不甘心就此回去,瞧了瞧苏姑姑,便悄悄问道:“太后凤体微恙,臣妾只恨不能以身代之,只能回去念念佛,只望太后早日玉体康复,能出席皇长子的满月宴,给皇长子也添点福气。”   苏姑姑知道现在太后对皇长子是稀罕得紧,也只得唯唯应了,不敢就急着打发德妃走。德妃又道:“皇上封了诚意伯之女为贵妃,不知太后可知道,那诚意伯之女,听说自小当男儿一样养的,粗鲁不文,虽然系出名门,却是京中豪门都没人敢提亲的,且身无寸功,德才不显,如何一封就直接封了贵妃的位份,且听说皇上多次微服出访,都是与她同游,孤男寡女共处,可知也是个不循闺训、不拘小节之女,臣妾念书不多,却也知道,圣人有言:明主之道,取于任,贤于官,赏于功……赏誉不当则民疑,如今皇上只凭个人喜好封赏后妃,只怕非国家之福,还请太后娘娘三思,莫让那些一心媚上邀宠的得逞。”   苏姑姑恭声应了,德妃便姗姗回宫去不提。   小佛堂内,香炉烟袅。浓淡卷舒,徐太后闭目在数着手里的佛珠。   苏姑姑进来,恭敬着站在一旁侍立。   徐太后淡淡地道:“必是又告状了吧,她那点心思,谁都知道。”   苏姑姑低声将德妃适才说的话一一原样禀告。   徐太后冷笑道:“常皇后这招是不错,陛下大了,翅膀硬了,身旁又有个一心撺掇他的皇后,果然日渐长进,圣心独运,威重令行了。”   苏姑姑自小便跟着徐太后服侍,如何听不出苏太后语气里头隐忍不发的怒气,只低头道:“陛下自幼对太后莫不孝顺恭敬,再无一丝违逆的,此次下旨册封恐也是受了蒙蔽,若是太后出面制止,必是不会坚持。”   徐太后道:“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哀家若干预,置皇室威严于何地,聘封宫妃,中宫用印便可,他们两口子自己商量好了便自顾自的下旨了,前朝后宫一丝风声都无,打了个大家措手不及,哼哼,我果然生了个好儿子、好皇帝,和他爹一模一样……”说到最后一句,已转恨声,手指一用力,佛珠线已断,乌黑檀香佛珠滚了一地。   苏姑姑噤声不语,只低首拣着佛珠。   徐太后越想越是气堵,胸中不由得一阵恨意激将蒸腾,一时间却只能强自忍住,自己被家族不看好,随意嫁给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夫妻一直不谐,先皇就是个风流种子,惫懒货,偏又一副皇子脾气,悖谬乖张,一言不合,也不和你讲道理,抬起脚就走,她开始还想好好扶助他,孰料他就如烂泥扶不上墙,完全不受教,一听她说起治国之道,就满脸嘲讽阴阳怪气地道:“王妃嫁我真是委屈了,可惜太子已是娶了你姐姐,不过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是可以的,就却不知道大哥看不看得上你。”也不知受了先皇多少气,更别提纳了多少莺莺燕燕的贱人给她添堵,她好不容易生下嫡子,他却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再也没进过她的房,之后无论她处理掉几个姬妾,他都犹如无心一般再纳几个。   夫妻闹了数年,没想到先太子命薄死了,太子之位落在他的头上,她早早绝了夫妻修好的心,只一心教养儿子,孰料儿子一向懦弱畏缩,令她不喜,好在高祖却是颇为怜爱,高祖薨了,先皇登基,几乎不问政事,更是绝不许后宫任何一人过问政事,宫妃知她这个皇后不受宠,不知道给了她多少气受……夫妻相敬如冰,她守了多年活寡,到底熬到先皇死了,儿子登基,她成了太后,这帝国至尊无上的女人,以为终于能培养出一代明君,谁知道,娶了媳妇忘了娘!昭平帝长大了,却是走向了她无法预料的道路上,常皇后何德何能,一味哄着皇帝,忤逆母亲,耽于女色,徐太后感觉到胸中怒气翻腾,只觉得太阳穴有根筋一跳一跳的疼,一阵眩晕。   苏姑姑赶紧上前扶住徐太后,道:“太后头风是不是又犯了?我这就传御医来看看?”   徐太后摇摇手道:“不必传御医,我躺躺便好。”   苏姑姑知她想来好强,必不肯让常皇后知她被气得头风发作传御医,便不再劝,只搀着她上了内室床上。   后脑勺方接触枕头,又一阵剧烈的跳疼,徐太后忍不住扶着头呻吟出来,苏姑姑关切地道:“我让几个小的来替您推拿按摩头部一番?”。   徐太后着实头疼,便点了点头。   苏姑姑便唤了几个小宫女上来推拿,不料徐太后已是许久未犯头风,这次实是气得狠了,头疾来势汹汹,几个小宫女到底只是跟着林昭仪学了几次,学艺尚浅,认穴不准,推拿了一番却不得要领,徐太后本就烦心,更觉恼怒,骂了一声“蠢货!”,直接推倒床头的瓷枕,摔到地面粉碎,几个小宫女连忙垂手跪于床下不敢再动手。   苏姑姑见状便上前道:“还是传林昭仪来推拿一番吧。”   徐太后点点头。   苏姑姑出来后本要派太监总管去宣林昭仪,转念想起前阵子听说林昭仪受杖刑的那个大宫女殁了,恐怕她心有怨怼,遂叮嘱了小宫女细心服侍,便亲往静怡轩传旨。   天气已转寒,刚刚下过小雨,静怡轩庭中落叶纷杂,墙边萱草似乎无人打理,呈现出一番凋败之象,苏姑姑带着小宫女走过铺着石子的小路,心知皇帝不来,宫女太监们见林昭仪失势,果然就怠慢起来,不过才禁足了一月,宫室就衰败成这样,心下不禁又对此行多了些把握。走进内堂,看到林萱简单的披着件丁香色的褙子。发上全无簪珥,只用丝带束起,面色青白,脂粉不施,整个人消瘦憔悴,正脊背挺直,端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抄字,旁边那名叫豆蔻的宫女在一旁磨墨侍立。   听到她进来,林萱也不抬眼,只抿着嘴一个个字的在抄,苏姑姑只得行礼道:“奴婢见过昭仪娘娘,太后今日头风忽犯,请林昭仪过慈宁宫按摩推拿一番。”   林萱也不说话,又写了好几个字,才冷淡地说:“太后头风犯了,自有太医诊断、医女施术,臣妾还在禁足期中,每日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在反省,奉旨抄写女则,如何敢轻离禁足之地,苏姑姑你莫不是也发了头风,走错了地方,传错了懿旨。”   后一句话着实不客气,苏姑姑脸上红白相交,忍了忍气道:“太后这是旧疾,不想惊动太医,又劳动皇上耽误了政事来问安,林昭仪幼承父训,医术高明,还请遵旨前往慈宁宫,太后头风痊愈后,心中欢喜,许是会免了昭仪娘娘的罚也未可知,还请昭仪娘娘速速换了衣裳随我去吧。”   林萱脸上掠过一丝讥诮,淡淡地道:“可是不巧,今日御医也才来把过脉,臣妾现在身染重病,双手无力,抄经都颇觉软弱不堪,着实不能再为太后娘娘施术,再说,过了病气给太后,却是算谁的?太后娘娘本就玉体不安,再染上臣妾的病气,臣妾已是罪孽深重,可不敢担此重责,苏姑姑还是请回,速速去太医院请太医为佳。”   苏姑姑闻言心头恚怒,却也无法可施,只能施了礼道:“既然昭仪娘娘自知罪孽深重,病体不支,那便在静怡轩好好养个三五年吧!奴婢告退。”   听到威胁之语,林萱面上却仍是淡淡,只一心一意地抄着字,只不理她。   苏姑姑无法,只得怒气冲冲地走出,孰料林萱身侧的豆蔻忽然冲出来道:“苏姑姑请留步。”   苏姑姑住了脚步,冷笑道:“莫非你们昭仪又回心转意了?”   豆蔻赶上来赔笑道:“姑姑,我们娘娘身上确实身体不佳,御医只吩咐让她静养,奴婢自幼和娘娘一起受教于林太医,推拿一术,手之力量及认穴准确着实关键,奴婢也粗通按摩之术,倒不如让奴婢前去一试,或能让太后凤体微安,如此也能对我家娘娘少些责怪。”边说,边将手上的手镯退出,借着衣袖的遮掩,轻轻交给苏姑姑。   苏姑姑脸上掠过不屑,推还给她,却又思忖了下,问道:“你果然也精通推拿?”   豆蔻肯定道:“奴婢与没了的香附,自幼也是林太医一一亲身教授认穴,和小姐一同教养的,奴婢现在也是每日锻炼手指力量,虽不敢说能及娘娘一般,毕竟娘娘现在身上无力,恐怕倒不如奴婢按的力量了。”   苏姑姑听她提到香附,心中掠过疑云,便冷冷地问道:“香附是太后娘娘下令杖责,受不住没了的,你心中竟无一丝怨言?还能心无芥蒂地去为太后推拿?”   作者有话要说: ☆、26豆蔻助主   豆蔻眼圈一红道:“奴婢家里穷,父母亲死契卖了我们,因年纪小,家乡父母早就不记得了,老爷买了我们来陪伴小姐,自幼便精心教导,与小姐同住同食,衣饰用度一般无二,只教导我们忠心为主,便是为小姐立时死了也是再无二话的,奴婢和香附如同姐妹一般,如何不伤心她的早逝,只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香附代小姐受过殁了,何尝又不是她的福气,如今能代病中的小姐为太后推拿,也是奴婢的一番想头,只希望能服侍好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能减了我们小姐的惩罚,那也是奴婢为小姐能做的一点点小事,也希望苏姑姑莫把我们小姐的气话禀报太后……她也实是病中,又伤心,心情不好,还望姑姑海涵。”   苏姑姑听她说罢,上下打量她,只看她头脸干净俏丽,身上素净利落,说话又是如此知机,言辞简便讨喜,心中倒是喜欢了三分,便点头道:“既如此我便带你去,若是服侍好了,太后娘娘仁慈,必是会赏你的,若是服侍得不好……”   豆蔻干脆利落的说:“奴婢一力承担,再不干姑姑的事。”   苏姑姑点头,望了望林萱书房的窗子,道:“你们娘娘肯放你?”   豆蔻点头道:“娘娘一贯是善心的,只是不善言辞,也实是有心无力,病中精神不济,还望姑姑海涵了。”   苏姑姑似笑非笑道:“只望你们主子能体会你这一番苦心,领你这番情了。”说罢便带了豆蔻径去了。   一番按摩推拿过后,太后果然好受许多,又服了常备的药丸,总算不再头疼。豆蔻见太后已经安稳睡去,便又悄悄儿的回了静怡轩。   用晚膳时,皇上和皇后听说太后头风又犯,赶紧前来问安,太后却是以要安静修养为由没见他们。   苏姑姑将煎得肉稣骨脆、色泽金黄的小黄鱼夹到太后跟前的小碟子内,到底忍不住说道:“太医说过太后这病还是得忌油腻,您今天又才犯过病,少吃些吧,”   徐太后嚼着吃了一条鱼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哀家自小就好这一口香的,炸鹌鹑、烧鸡、烤香猪,从前形势所迫吃了那么久的长斋,现如今,皇帝已是不需要一个碍手碍脚的母后了,哀家还讨人嫌的活那么命长做什么,想吃什么便吃什么罢了。”   苏姑姑道:“皇上才听说你头风犯了也赶着来问安了,可见心里还是有您的。”   徐太后冷笑道:“孝心不孝心也不在这上头,今日来推拿的那宫女不是林昭仪吧,手法倒是不错,你几时训出来的人?”   苏姑姑道:“那宫女叫豆蔻,是随着林昭仪进的宫,也是林太医自小教过的,林昭仪因身在病中,双手无力,又怕过了病气给您,因此未曾亲来,只派了身边的宫女来服侍您。”   徐太后笑了笑道:“什么生病,只怕还在怨哀家打死她那宫女吧,什么事情能瞒住我,你从不挑唆主子,是个好的,只是别人未必领你这番情吧。”   苏姑姑讪笑道:“什么能瞒过娘娘您呢,奴婢是看那小丫鬟一片苦心,忠心为主,不忍伤了她的心,不瞒您说,在宫里这么多年,难得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毫不居功,只一心为了主子好的。”   徐太后起了兴趣道:“当真?她难道对自己姐妹被打死竟无一丝怨怼?”   苏姑姑少不得转述了豆蔻的那番话,又道:“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了,难得见到个这样事理明白,年纪又小的宫女,又知道忠心为主,少不得袒护一二,也免得太后您雷霆一怒,问罪于林昭仪,倒可惜了这么好的忠仆。”   徐太后点头道:“知道君臣为先,又知道不言主过,只一心描补,聪明伶俐,倒是个可教之才,既如此,便将她调入慈宁宫吧,也省了她左右为难的心,就放你手下好好□□,你为了哀家,一直未婚,也未有子女,不如哀家便做了这个主,让她认你为干娘,以后给你养老,你看如何?”   苏姑姑大喜,年轻的时候不觉得独身一人有什么不好,只管尽心尽意地伺候主子,在宫里年纪渐长,见多了孤苦无依的白头宫女,便不觉担心起自己将来没了下梢,难得见到个美质良材,不免见猎心喜,但转念一想,又忧道:“就怕她们主仆情深,林昭仪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   徐太后冷笑道:“这你就别担忧了,人往高处走,她站出来为她主子出了这个头,就未尝没有拔尖露脸的心,至于林昭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不用哀家出手,自会有人腾出手来对付她,大概也就能在常皇后庇护下勉强在宫里保个性命,跟着她能有什么好前程,你再好好偎她,少不得回心转意跟着你。”   第二日,静怡轩豆蔻便收到了尚宫局的调令,调她即日前往慈宁宫当差。   豆蔻简单地收拾了下行李,林萱不肯见她,她便在院子里对着书房的方向叩了三个头,流着泪走了。   皇后娘娘那边倒是安姑姑亲自来了,给她解释,因太后为皇上下旨册封贵妃不快,又犯了头风,听说她这丫鬟推拿甚好,便直接和皇上要,皇上也不想为了此等小事忤逆了太后,因此皇后便同意了尚宫局做出调令,为弥补她,另外给了她补了两个大宫女,还请林昭仪好好养病云云。   林萱心如朽木,不过是点头应了,第二日尚宫局果然派来两名大宫女补缺,她也懒怠重起名字,由着她们叫原来的名字拾翠、剪红,也不分配差使,便由着她们自找差使。   很快,宫里举办了皇长子盛大的满月宴,太后、帝后出席,外朝内宫一起举宴,妃嫔、名媛,椒房贵戚、封疆大吏,共贺皇帝有了长子,皇帝赐皇长子名为:涵;   紧接着便是大公主的周岁宴请,又是一番热闹宴席,皇帝赐了大公主封号初阳,赏了汤沐邑三十县。   之后便是要接着筹备贵妃的入宫以及册封典礼了。   这些风云,仍在禁足的林萱只是在宫女的闲谈中得知,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为所动,自顾自的抄那《女则》。   深宫内已是万念成灰,唯一能让她有点高兴的是,江太医借着请脉的时机,悄悄递了封信给她,原来香附已是平安度过了危险期,已经清醒,正在康复中。她欣慰之际,不禁又想起已是另谋高就的豆蔻,又是一阵酸涩,最后悄悄托了江太医将香附的身契带了出去,让她在宫外自由的选择自己想过的日子。   诚意伯府,诚意伯刘琏派了家将将后宅牢牢把守,进出均严格盘查,又将女儿身边的人统统换掉,只留一个大丫头贴身使唤,其余分派了女将及仆妇,分了数班轮流看守女儿。   刘廌自小和妹妹感情好,不禁道:“何至于此,阿纤只是一时伤心,想见见故友,也许想通了就好,不如父亲去和皇上说说,阿纤这样的脾气哪里适合宫中生活。”   刘琏跺了跺脚道:“她是我自小看大的,天生一个爆炭炮仗脾气,我如何不知她不适合内宫,上次建章军院大庆,我是怎么叮嘱你看住她的?你到底还是由着她,让她去跳鼓舞去了,必是那支舞入了皇上的眼!如今圣旨已下,之前又一点风声都无,皇上若是会改变心意,册封之前怎么都会之前和我通个风,如今一丝风声都没收到过,可知圣心已定,如何能改!为今之计只有牢牢看好她,将她安安稳稳地送进宫,莫生是非。”   一旁的诚意伯夫人却道:“入宫便是贵妃,位份仅在皇后之下,这也是皇上对阿纤的一片看重,对诚意伯府的爱重了,阿纤议婚一直不谐,许是这姻缘就等在这儿……听说常后生了大公主后伤了身体,宫里不过有个德妃才生下皇长子,不如请个宫里的嬷嬷好好教导一番阿纤礼仪规矩,也能保安富尊荣一生……”   刘琏摇头道:“你有所不知,爹爹在阿纤出生时给她卜过一卦,曾说这一辈子需远离宫廷方可保顺遂平安,之后又皱眉道不知为何,命理与归仁伯那小子的儿子朱允炆似有牵扯。我日防夜防,但凡出门都让廌儿跟着,听说朱允炆订婚以后才安了心,孰料这丫头好不晓事,居然约了朱允炆到后院私会!圣旨已下,阿纤一旦名节有失,那便是抄家灭族的欺君大罪!”   说罢不停叹气。   诚意伯夫人也敛眉发愁,不禁心里暗暗怨怪公爹,从小娇宠孙女太过,竟是带到军院与男儿一般教养,舞刀弄枪,骑马射箭,样样精通,闺训什么的全没教过,诗词歌赋倒是娴熟,若是男儿,倒是可以考个状元,奈何她是个女娇娘啊!待到性子长成,略一管束,便是抹泪撒娇,任性发火,竟是除了她爷爷,再无一人能管束,以致于长成后无一个好人家提亲,更至于拖到今天成了这样难为局面。   诚意伯只道:“你且好好与她说说利害,所幸宫内来的教养女官不知此事,否则我们今日已是灭顶之灾。”   诚意伯夫人低眉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抽过以后,点击君和留言君就一蹶不振,收藏君缓慢增长…… ☆、27两处闲愁   诚意伯后院小楼闺房内,罗帏绛帐散乱低垂,侍女大气不敢出,悄立一旁,刘明舒哭得两眼通红,鬓发蓬乱,正趴在绣榻上抽泣。   诚意伯夫人进了卧房,看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抚摸她背上乌黑的长发,道:“阿纤,你别怪你爹狠心,实是圣旨已下,你若有差池、名节有失,全族上下几百口在劫难逃,那朱允炆是个好孩子,奈何他也已经定亲,难道你甘心去做妾,居于人之下?你自幼是祖父亲自启蒙教养,他是如何教你的,莫非是遇到难事只会哭泣不成,皇帝年方十九,相貌堂堂,后宫妃子极少,四妃就德妃一个,一封就封了你四妃之首贵妃,进了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自幼聪颖,经耳必诵,学什么都很快,你祖父时常抱着你叹说可惜不是男儿,长得又好,这段时间我也在筹谋你的亲事,原想出京外找个人口简单的读书之家,厚厚陪嫁,也能让你衣食无忧,却找了多日,觉得没什么人能配上我儿这般好品貌……深宫内争斗虽说残酷,但你有父兄在外扶持,先祖功绩显赫,你品貌都佳,我相信以你的才智,绝无可能受制于人,更何况入宫便身居高位了……”   说着说着却又泪下:“我一辈子也就只得了你们兄妹两个,如何不想你们都平平安安,承欢膝下,因此也一直纵着你和你哥哥,只希望你们都快快活活的,一想到要送你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我也是心如刀割……”   刘明舒仍趴着将脸埋在枕头内,却渐渐停止了抽泣,听到母亲伤心泪垂,又起来将头埋入母亲怀抱,诚意伯夫人抱着她,感觉到有泪湿透怀中衣服,知她已是软化,想到自己娇养多时的女儿,终究在婚事上不能随心遂意,一时感怀,泪如雨下。   第二日,刘明舒却是老老实实地去听女官讲习宫中礼仪,她自幼聪颖,一学便会,女官们倒是吃了一惊,都听说诚意伯之女粗鲁不文,她们领了皇后懿旨前来教导,前一个月竟没有见过她的面,只道身体不舒服,禀告宫里,皇后却道随她去。谁知道今日前来学习,却是这样的品貌,铅华不施,风华天成,静下来犹如姣花照水,宫规才过目一遍,便可背诵,礼仪不过见她们示范一次二次,便可行云流水的行礼如仪,不禁暗暗佩服皇上慧眼识珠,宫内这些宫妃,恐怕无一人能及上此女,只怕入宫以后专宠可待,少不得收了那蔑视的心,细细教导。   归仁伯府,朱允炆长跪在祠堂已是三日,水米未进。   归仁伯老夫人马氏缓步行来,这位原应成为一代贤后的女子,却因了陈友谅这个变数,成了中年守寡,将朱元璋遗孤养大的老妇人,陈友谅估计对她心有愧意,给她封了一品诰命。   她身着半旧泥金宝相花赭色褙子,衣饰简朴,一头白发一丝不苟的挽成发髻,鹅蛋脸,悬胆鼻,有着一双凤眼,朱允炆一双凤眼便是承继于她。   她站在朱允炆身后,淡淡地道:“跪了三日,可知错了?”   朱允炆闭上眼,眼前似乎还能看到泪流满面握着他衣袖的那名活色生香的女子,敢爱敢恨,她说:“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愿。”   一行清泪流下来,他当时热血沸腾,直想扔下所有肩上背负的东西,就和她携手仗剑游天涯,却还是默默地一根一根手指掰开她,说:“奔者为妾,爱重于你,便不能如此轻贱于你。”   她绝望的哭声似乎仍在他耳边萦绕,这三天他的心彷如火烧,烧成灰烬仍是火热。他水米不进,却只想着她的舞姿,她打马球的矫健样子,她给他打檀板和声唱歌的妩媚,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女子,能与他如此契合!   朱老夫人淡淡说道:“明日是诚意伯嫡女入宫的日子,后日册封大典,我和你母亲都要入宫恭贺。”   朱允炆闭目不语,她那样白玉无瑕刚勇暴烈的性格,入宫去面对那些肮脏龌蹉,他握紧了手。   朱老夫人轻轻地走上前,轻抚上头朱元璋的灵位,道:“少年情之炽烈,我也曾有过,你曾外祖父有一次误会于你祖父,将他关了起来,不给饮食,我将刚出炉热饼揣于怀中去探他,拿出热饼,却烫伤皮肤,你祖父大为感动,道一辈子绝不负我。”   朱允炆第一次听到端正慈爱的祖母说起与祖父的事,也不禁听住了,朱老夫人转过头看他,微笑道:“知道你从小与他在建章军院青梅竹马,我也曾亲自为你与青田先生提亲,但是被他拒绝了。”   朱允炆才知道自己居然曾有过机会与她名正言顺的相守,心头大痛。   朱老夫人说:“青田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占卜之术冠绝天下,他当时说,不答应,是为了你好,今日我才知道,刘青田,果然是为了你好。”   朱允炆不解。   “刘明舒年满十八,与圣上年龄相当,宫中之前从未有过风声要纳她,如果要笼络诚意伯府,那今上刚登基时只怕就纳了她,为何一贯与诚意伯府并不算亲近的今上,忽然下了这道圣旨,纳了以粗鲁无礼闻名的刘明舒,且一册便是四妃之首的贵妃?”   朱允炆也一直纳闷于此事。   朱老夫人又道:“今日,东丘郡候府的花小侯爷来探你,我替你拒了,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劝你莫要心伤,后日和他去游猎。”   “他说,常国舅爷的堂姐夫易公子的名讳,让你倒过来念一念便明白了。”   朱允炆愣了下,心电念转,忽然霍然立起,毛骨悚然!   朱老夫人看他这副样子,知他已是明白,道:“与君上争其心头所爱,会有什么下场你已心知了。”   朱允炆瞬间一切都想通了,忍不住呵呵惨笑,笑声凄厉之极,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道常国舅一贯鼻孔朝天,如何突然折节下交……原来是皇上看上了阿纤!”   朱老夫人冷冷道:“他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何令不从,何求不遂!国之所有,均是他的,想正大光明的册封一未婚女子,有何不可?”   朱允炆喃喃自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朱老夫人冷冷道:“你祖父离那个位子,只差一步!”   朱允炆无力地跪下,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掉,朱老夫人继续说:“你祖父胸有大志,与你曾外祖父一起,驱除鞑虏,却在最后逐鹿中原时功败垂成……自幼我对你便不同,亲自教养,又送你去建章军院读书学艺,结交高门,又将你祖父留下的势力传于你,是为着什么?是你比你的两个嫡兄弟更聪明伶俐?”   朱允炆低声回答:“是因为只有我能承继祖父大志,常氏之子,血缘立场早定,不可争取。”声音几不可闻。   朱老夫人又冷冷道:“我送你去建章军院,是让你去与女子吟风诵月,花前月下的么?”   朱允炆沉默半晌,低声道:“是为了积蓄力量,结交笼络军中子弟,争取高门后代支持。”   “我为你订下高门贵女徐氏,又是为了什么?是徐氏温柔贤惠?”   朱允炆垂下眼神,低声道:“是为了魏国公徐达与祖父自幼是至交,现任魏国公徐允恭镇守南京,军权在握,互通婚姻,未来若有大事,可争取同盟”   朱老夫人厉声道:“那么,你现在是还要为了男女私情,在此情志消磨,悲痛终日?”   朱允炆握紧双拳,心如刀割,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可壮志豪情消磨于闺阁私情。”   朱老夫人步步紧逼:“那你现在的任务是做什么?”   朱允炆道:“闭门攻读,筹备明岁大比,春闱一搏,名扬海内,在朝中累积声望,结交文臣。”   朱老夫人点头道:“你既是心中想明白了,那便回房吧,你须谨记,便是站在最高的那个位子,也不能随心所欲,人之一生,背负甚重,人怀爱欲,不见道者,爱欲垢尽,道可见矣。帝王之路,我给过你选择,你自己选定,艰难寂寞,你心早已尽知,这便是你的第一个坎,如果你迈不过去,那我劝你还是早日放弃,做个田舍翁吧。”   朱允炆默默地向祖母磕了个头,沉重地离开了。   归仁伯夫人常氏正在镜前卸妆除钗,听了来报的消息,冷笑道:“一个庶子,得订了太后外家魏国公府的贵女,尤嫌不足,还胆大包天去肖想诚意伯的嫡女,居然敢夜会闺阁!要不是人家诚意伯守卫森严,悄悄儿地送了人回来,我看早被宫里知道,大祸临头了!那日玥哥儿就和我说了,让我注意管束着炆哥儿,远着阿纤,我还道炆哥儿哪里是我管得了的,自有他那好祖母宠着呢!家里明明知道皇上看上了诚意伯那闺女,也不肯给我通个气,前夜把我吓得魂都飞了,合族差点就没了下稍!依我说罚得太轻了,只怕不长记性,不如早日勒死了图个清静,心这样大,只怕将来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头,给朱家招祸!”   一旁的李妈妈边帮她轻轻梳理着头发,边道:“也是老夫人一心宠着,伯爷也不敢违逆老夫人,好在夫人的两个哥儿都十分争气,夫人仁慈,让个庶子名扬京城,京城里哪一家不说夫人果然系出后族,慈德贤惠呢。”   常氏冷笑道:“这样的虚名儿不要也罢了,可怜我父亲就为了个忠义守信的美名,坑了我一辈子,嫁了个软脚虾,若是真如明面上的老实忠厚便罢了,偏偏是个愚孝的,还纳了爱妾生了庶子,一屋子糟心事儿,又是降将,连累着两个哥儿在京里也抬不起头,又有个整日里在京中兴风作浪的庶兄弟添堵,就算我命苦上辈子是欠了他们的,两个哥儿又有什么错……”说到伤心处,却是语声呜咽。   李妈妈看到自己主母委屈落泪,少不得暗暗叹气,开解一番,服侍她净面休息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28验身疑云   皇宫露华殿,刘明舒已被一顶小轿送入宫内,待赐浴验身过后,便入住储秀宫。   刚刚沐浴过的刘明舒,身着宽大白色丝绸浴衣,束着银色宽腰带,乌黑头发拖于身后,面色绯红,容光照人,直摄得浴殿外的尚寝局的女官低头不敢直视,躬身导引她到了露华殿旁的一室内。   室内已是有两名年长女官在室内守着,见到浴后的刘明舒芳容韶齿,态媚容冶,也不觉面上一愣,又观其眉毛平敛,行走间仪态高雅,双腿自然并拢,两位女官交换了下眼色,心知刘明舒多半仍是处子,今日贵人交代之事多半不成了。   女官将房门闭合,窗子也严实掩上幕帘,好在屋内四面墙上均点着高高低低多支灯烛,照得屋内十分明亮。   年长些的女官躬身行礼道:“还请刘小姐宽衣。”   刘明舒知这是要验身了,虽早被教导女官叮嘱过,仍是心中不快,勉强忍了气,女官上来服侍她宽去浴袍,玲珑玉体,尽皆现于明亮温暖的烛光中,其玉质柔肌,便是见多识广的验身女官都不由为之一窒。   两个女官便近前来,逐一抚摸探查其脖子,胸,腋下,双足,也不禁心中暗暗赞叹,她们之前验身多是十三、四岁的秀女,身材稚嫩,尚未长成,如今刘明舒却已年满十八,正是女子身材成熟之际,曲线玲珑,又因习武,身躯肌理紧致,扪其肤只觉弹力十足,滑不留手,美不胜收,实是尤物。   检查完毕,又恭声道:“请刘小姐躺到榻上,或有不适,请稍微忍耐。”   刘明舒知是要验女贞,面上通红,羞愤欲死,到底忍着气躺上了床,由着女官打开她的双腿探看。只看到一女官蹲下就着烛光一手按在腿根处似要验看,刘明舒却忽感觉到似有一尖锐之物似要探入,她习武多年,反应何其快,迅速双腿一并,右足迅速往外一蹬一扫,那女官被她大力一脚踢到脸上,后仰倒地,似有一物叮的落于地上,而另一女官也未能按住她的双腿,被其腿力扫到一旁,恼怒道:“刘小姐,验身乃是宫规,请您配合!”   刘明舒却眼明手快,已是将地上的那尖锐之物拾起握在手中,只看到细长尖锐,正是一枚银质长钗,约一掌长,钗身光滑似有油润,钗头细滑,一旦滑入身下,只怕贞洁不保。冷然道:“我却不知,验身需要用此物!”已是将自己外袍迅速披上,厉声喝道:“来人啊!”   门外守着的女史闻声推门进入,地上那名女官面色如土却强制镇定,旁边那名女官则看清刘明舒手中之物,惊愕莫名。   片刻,常皇后已接到禀报摆驾前来,刘明舒一番拜见后起身,愕然发现常皇后却是自己见过的,常家的远方堂姐……易晨公子的妻子。她心下大骇,却仍镇定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顿。自有女官将那银钗呈上,常皇后验看后,便让女官们先将那名验身动手的女官带上来。   孰料那名女官一口咬定,是刘明舒太过紧张,反应过激,银钗是她被踢到在地时从自己发髻上滑落的。   刘明舒气得满面通红,道:“若不是我反应快,现在早已处子之身不保,你还抵赖狡辩,你用的发钗上如何会有油。”   那女官却只道是自己头发上的发油污沾,绝无此事。   常皇后沉思了片刻,便让人带上另外一名验身女官审问。   另一名验身女官却道验身之时因验身的那名女官侧身而视,头正好挡住私/处,自己并不曾看到具体细节,只看到刘明舒忽然奋力反抗,并腿踢人,然后听到有物坠地,但并不曾看清是从头发上坠落还是在手中坠落。   再问其他女官是否见过之前那名女官头上配有此银钗,有人证实之前确是见到插于其发髻上。   事情至此,又是陷入迷局,常皇后皱眉思考。   此时,小太监通报,太后和皇上驾到。   常皇后起身拜见迎接后,将事情一一禀报。   刘明舒在下方跪拜起身后,果然见那皇帝,可不就是那易晨易公子,心中一阵气苦,哪里想不明白自己这道莫名其妙的册妃圣旨是如何得来,想到自己与朱允炆从此再无见面之日,自己才进宫,便又遇到这样的阴谋诡计,若不是自己自幼习武,只怕自己与家族均要召集灭顶之灾,不禁暗暗伤心自怜。   昭平帝听了常皇后的禀报,愕然抬眉,看到下方立着的刘明舒身上仅穿着白色浴衣,秀发未挽,绿云委地,面色潮红,十分可怜可爱,心中不由大为心疼,不禁道:“定是有人指使,拉下去着慎刑司好好拷问一番,看她们招是不招。”   女官们正要躬身答应,那两个女官一听到慎刑司如何不怕,赶紧震天喊冤,其中那名动手的女官只喊:“奴婢冤枉啊,如若破身,必有疼痛落红,届时贵女呻/吟,奴婢如何遮掩得过,一样是大罪,如何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又道:“刘小姐如此惧怕验身,恐怕是自身名节有失,自己心知肚明,借机闹事,躲过验身吧。”   刘明舒愤气潮涌,奋掌欲掴其面,被女官拦住后又指之大怒道:“贼婢还敢巧辞污蔑!”又下跪对着殿上道:“臣女请另派女官验身,以证清白!”   昭平帝面带欣赏道:“刘小姐冰清玉洁,贱婢以下犯上,侮辱贵人,必是惧罪污攀,罪不可恕,这验身便不……”   一旁徐太后却淡淡道:“既然刘小姐愿重新验身以证清白,便重新指定女史验身,也好打了那些小人的嘴,皇后安排人手吧。”   常皇后站起来应了,便安排了另外四名女官随着刘明舒下去验身,昭平帝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出言反对,心下却大为疼惜。   片刻四名女官上来跪禀道:“刘小姐确是完璧。”   昭平帝面上舒缓,道:“果见是污蔑,贱婢可恶!”   徐太后却道:“刘小姐完璧,却也不能说两名女官确有行破贞之实,只恐验身之时确实是太紧张之故,女官皆是良民,并非宫奴,没有确凿证据,如何能轻易惩处,皇上三思。”   昭平帝哑然,便看向常皇后。   常皇后默然片刻,道:“母后所言甚是,然女官验身必是有不妥,招致刘小姐反应过激,又言语诽谤,仍需予以惩戒一番。便着罢免宫内女官职务,掌嘴四十,母后看如此处置可行?”   徐太后淡然道:“六局是你统领,你做主便罢了。”   下边跪着的两名女官不免松了一口气,验身破贞,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都是重罪,如今只以诽谤之罪惩戒,能留下一条命,已是幸运,当下俯首谢恩领罪。   回到慈宁宫,苏姑姑见四下无人,好奇问道:“那两名女官应是不妥,太后为何要保她们?”   徐太后淡淡道:“昨夜哀家才召见过她们,嘱咐她们验身需仔细,无论实情如何都必须说出,哀家会给她们做主,今日就出了这摊子事,哀家召见她们的事情,一查便知,若是由着皇上皇后给她们定了破贞欺君的罪,这屎盆子,必要扣在哀家头上了。”   说到这里又怃然道:“这次是哀家不慎,被人所谋算了。”   苏姑姑道:“依太后所见,此次事情应是为谁所做下的?”   徐太后道:“若事成,得利的便是德妃,若事败,得利的便是刘明舒,无论事成事败,得利的都是皇后,幕后黑手,无非这三人中。”   又沉吟道:“德妃的嫌疑最大,先来挑拨让哀家怀疑刘明舒之贞节,又在宫中多年,似有人手,刘明舒嫌疑次之,兵行险招,让皇上心疼偏宠她,然而到底名声会玷污,皇后嫌疑最轻,册妃旨意她也有份,本来就是要贵妃进宫来恶心德妃和本宫的,不太可能这就下手了。”   苏姑姑不解道:“可是那女官也没说错,破贞之时必有落/红和疼痛,无论如何都无法遮掩过去,难道她不怕此欺君之罪?”   徐太后冷笑道:“这就是此计成功之处了,众人都以为女官不敢犯此大逆之罪,实则那女官多半是死士,你去查查,她必是孤身一人,身无家累的,此事若成,皇上现在还在兴头上,偏宠刘明舒,或者要重责女官,然而它日色衰爱弛,不,不一定到那时候,皇上一定会心有疑云,会不会是刘明舒之前就已失贞,而勾结女官演戏,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之后刘明舒多半要失了圣心,所以我才推断,德妃和皇后,均有动机,也均有能力布下此局,而刘明舒也有可能,如果她早知道女官举动,可以及时制止,而自身又是完璧,必可博得帝王垂怜。”   苏姑姑叹道:“这些弯弯道道,奴婢着实想不到。”   徐太后冷笑道:“帝王之爱,是祸不是福,先皇在时,后宫这些污糟事,我看得还少么?多少妃子的胎儿没了,先帝统算在我的头上!”言道此,眼眶不禁红了。   苏姑姑赶紧转移话题道:“今日看来,那刘明舒着实美貌,难怪皇上要纳了她。”   徐太后淡淡道:“世人皆说她粗鲁无礼,我看她今日进退如仪,言辞锋利,无论此事是不是她安排的,都不是个简单之人,刘伯温亲手抚育的孙女,怎么可能是庸人,后宫以后有的好看了,只怕……”徐太后冷笑道:“皇后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正常的描写居然被发了黄牌……无语,修改过了,怎么看都十分正常清水…… ☆、29册妃大典   夜□临,华灯初上,储秀宫内,刘明舒正坐在窗前,支颐凝眸窗外。   其余宫女在忙着收拾床帐陈设,更换上刘明舒喜欢的床帐陈设。   昭平帝进来,看到的就是刘明舒美好明艳的侧影,仍是不着脂粉,发上束着金莲花冠,红色曲裾上金线绣着缠枝莲,裙下露出金花翘头履,堂中锦绣辉映,陈设华美,异香遍室,忽觉人生美满,莫过于此。   刘明舒及宫女看到昭平帝进来,正要行礼,便被昭平帝扶住不许,轻声道:“阿纤莫要与我客气。”   刘明舒冷笑道:“皇上是以皇上之身份唤我呢还是以易公子之身份唤我呢?臣妾岂敢僭越!”   昭平帝见她面如冰霜,眼圈却红痕宛然,知她方哭过,心内也知她今日受了大委屈,欲要轻抚她背安慰,却被她迅速闪过,面上起了防备之色。   便讪讪然道:“从前欺瞒你是朕的不是,朕也知你今日受了委屈,今后朕定弥补你,莫要生气了。”   刘明舒见提起今日之事,面上又滚落泪珠,举手拭去,却又愈拭愈多。   昭平帝叹了口气,知她性格向来倔强,便道:“你先早点休息,莫要再想,明晨册妃大典,你父母都会来观礼,你再哭下去,明日典礼上可不好看,诚意伯和诚意伯夫人会担心的。”   刘明舒见他提到此,眼泪倒是收住了,只扭头不语,面上仍寒霜笼罩。   昭平帝见状便道:“朕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罢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次日凌晨,刘明舒就被人唤了起来,净面更衣,然后换上尚服局昨日送来的贵妃的九九翟冠、霞帔以及沉重的礼服,祭拜天地、召告宗庙,帝后亲赐其贵妃金印、金册。   礼成后,回到储秀宫,有外朝三品以上命妇以及宫内她品级以下三品以上的宫妃到她的寝宫向她跪拜叩头朝贺,刘明舒身着那沉重而华丽的礼服华冠,看着命妇、妃嫔一一上来向她叩拜贺喜,一种奇妙的感觉忽然从心中升起,似乎是小小的得意,荣耀,经过早晨那庄严而繁复的程序,她看到自己的父亲身穿着朝服,与各大臣在太庙之下向她和皇帝皇后跪拜,现在,在这繁华阔大的属于她的宫室里,宫女太监林立,命妇们一一上来叩拜,她甚至看到以前在一些宴席讽刺过她的夫人以恭敬而卑微的姿态上来向她跪拜,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有的甚至有着战战兢兢的敬畏。   刘明舒忍不住叫住了一个夫人,依稀记得是哪个府的贵女,当时她随着母亲去赴宴,这个贵女尚在闺中,却已订了高门,带着一群女子离席,道耻于与不守闺训的她同桌,还嘲笑她嫁不出去,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愿意去参加宴席。   “犹记得夫人当时曾笑言:‘娶你的男子定时瞎了眼睛才会娶你。’不知夫人今日做如何想?”   那贵族妇人面上带上了惶恐,只是深深地叩头下去,她能清晰地看到她的手在颤抖,埋下去的头,耳轮呈猪肝色,她心中快意无比,挥手让她下去。   她的母亲上来叩拜,她立刻叫旁边的人扶起,让坐在她身边,她的母亲握着她的手,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她微微笑道:“母亲,我很好,皇上他对我也很好,您莫担心。”   她的母亲,曾为有了她这样一个不守闺训,混迹男子间的女儿而受尽羞辱,多次暗示与人谈论儿女婚姻大事被恭敬谦和却暗藏不屑的拒绝,她知道她曾经为了她的婚事而半夜垂泪,受气回来又狠狠地整治父亲和兄弟,却一直宠着她,纵着她,搂着她不舍得她嫁给那些纨绔。   而今天母亲终于为了有一个贵妃女儿也扬眉吐气了,她感觉到母亲面上虽然掉泪,却眉目舒展,身上妆饰十分精心而隆重,她握紧母亲的手,忽然觉得亏欠母亲良多,而今日忽可补偿一点点母亲所受到的委屈,她忍不住想掉泪,却拼命忍住,微笑着继续穿着沉重的礼服,做一个雍容大方的微笑给来朝贺的命妇和嫔妃。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是说我粗鲁不文么,不说说我貌如男子么?不是说我不堪主持中馈么?   我现在就坐在这里,让你们看看,我刘明舒,终究是人上之人,贵中至贵。   刘明舒面上神采奕奕,面色润泽,容光慑人,众嫔妃来参拜,看她容光藻逸,衣态鲜好,谈吐应对得当,举止娴雅,竟不如传说中的粗鲁不文,均暗暗心惊。   下拜的德妃心中不忿,叫起坐下后,便笑道:“妾在闺中的时候,便已听说贵妃娘娘的风仪可比男儿,便是妾父兄也曾啧啧赞叹,说娘娘弓马娴熟,武艺惊人,今日得见,方知道传言有误,原来居然是这样美艳动人,难怪皇上出宫一见便念念不忘,也不禀告太后娘娘便急着下旨册封。我等姐妹一比上娘娘,果然自愧不如,从前只在闺中做些针黹,习掌中馈,哪里如贵妃娘娘这般文武双全可比男儿,风华无双。”   说罢便捂嘴呵呵地笑起来,一旁的诚意伯夫人已是倏然变色,四周的诰命嫔妃也已经窃窃私语,德妃这一番话,既讽刺了她在外抛头露面声名在外,任何男子都能拿来品头论足,又点名了皇上是在宫外见到她有了私情才册封她,且未曾告于太后娘娘。   这番诛心之言,令不少不知内情的诰命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今日偏偏太后也称病未曾出席太庙祭祖,诚意伯女儿被封为贵妃这一圣旨本就让京中高门揣摩不已,如今听到宫中秘闻,如何不惊讶好奇。   刘明舒微微笑道:“德妃娘娘谬赞了,本宫自幼得高祖疼爱,亲授武艺,又为了本宫开了建章女院,开风气之先,功在千秋,高祖曾言,女院为培养我大汉朝的佘太君、平阳公主,国之危亡时,就算不能挺身而出守疆卫土,也能效法佘太君、岳武穆之母,教养出一代名将,臣妾陋质,未能如高祖之愿,封将领兵,成一代女将,却能蒙圣上青眼,而得纳于后廷,奉圣上巾栉。本宫蒲柳之姿,非有班姬之才,诗礼不娴,何德何能得圣上看重?不过是圣上欲继承高祖遗志,嘉奖鼓励国中女子奋勇为国之忠心罢了。”   刘明舒面上一派从容闲雅,又笑道:“至于皇上宫外相见之类的话,德妃娘娘还请慎言,连本宫在闺中都听父亲言道,今上乃是一等一的勤政之帝,古今少有,登基至今,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事,无纤介之蔽,几乎未曾听说出过宫,只怕德妃娘娘也说不出具体皇上哪日曾出宫吧,想必是德妃娘娘看多了什么游龙戏凤的戏本子或者听了哪些话本子,想岔了也是有的。本宫名声有污倒不足惜,若是皇上的名声因此有玷,那本宫真是万死不足以洗刷——昨日本宫进宫,太后娘娘还见了本宫,温言抚慰,细细讲了为妃之道,还训诫我要好好服侍皇上,切切不能做出有辱皇上的事情来,德妃娘娘,您说是不是?是了,德妃娘娘已是进宫数年,还能先于皇后生下皇长子,为妃之道想是比本宫要懂得多多了,还请日后多多教导才是。”   一席话说得德妃面上红白交接,哑口无言,一旁侍立的史宝林却捂嘴呵呵笑起来道:“德妃娘娘是哪里看的话本子,也不借给臣妾们瞧瞧,听说皇上在娘娘坐月子时也时常去探望,或是娘娘那边有什么好顽的留住了皇上也未可知?”   德妃心头大怒,心下暗骂蠢货,面上却重恢复镇定道:“想是前儿恍惚听了谁的误传,贵妃娘娘勿怪。”   众诰命嫔妃听了刘明舒一番说得漂漂亮亮的话,心下倒是暗暗点头,看来这位贵妃娘娘绝非从前传的不学无术之辈,言辞锋利,引经据典,既把高祖拉出来做了大旗,又暗刺了德妃一下,谁敢说高祖开女院的不是?朝上多少元老都为此被面斥。再说宫中争斗本就暗潮汹涌,这位德妃娘娘能先于皇后娘娘生下皇长子,便是有恃无恐之人,再说今上确实十分勤政,未曾听说过出宫一事,只怕德妃这话也不尽是实。   刘明舒心下暗暗冷笑,皇上微服出宫,连自己都一丝风声不知,德妃敢胡说么?至于太后接见,可不是接见么,活生生把暗算她的两个女官给保了下来。本来还道为何太后要如此做,原来症结就出在皇帝未禀而下旨册妃上了,刘明舒心下暗恨昭平帝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却心下又有一种暗自窃喜,似乎这样舌战群儒,针锋相对一逞口舌之利的感觉,很让自己有一种一吐胸中浊气的成就感,这难道是高祖曾说过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刘明舒心下一阵好笑。   诚意伯夫人也轻拍女儿的手,感慨万千,本还担心自己女儿娇养过甚,单纯不知世事,如今看来,对上德妃,气势上也不遑多让,气度雍容,言辞绵里藏针,只怕自己也无法应对得这般好,心下倒是放了一半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还要铺垫一些,大家耐心则个。 ☆、30宠冠后宫   忙碌了一天,送走母亲和宫妃,已是夜色降临。   卸去大妆朝服,沐浴过换了轻装的刘明舒斜靠在贵妃榻上,听宫女念收到的礼单,有听到感兴趣的,便使人拿来看看。   她自幼习武,身体强壮,若是一般宫妃经过这一日的折腾只怕早已承受不住,她却仍然精力充沛,面色红润。   昭平帝一来,又未使人通报,直登堂内,看到的便是她在兴致勃勃的看礼物,便笑道:“爱妃看来今日收到不少好东西。”   刘明舒今日经历了壮严的封妃典礼及晋见,对昭平帝虽仍有怨气,到底也慑于皇威,不再拿出原来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起身行礼,又道:“没收到什么合适的,想给我父母和大哥送一些。”   昭平帝看她面色稍缓,心下窃喜,边道:“朕那里有前日大理国才进贡的好东西,明儿叫人送来给你看看,若有中意的便留下。”边靠着她坐在贵妃榻上,同她一同观看礼单,感觉身旁幽香阵阵,只觉得宛如梦中,多日美梦得遂。   是夜,宝炬摇红,斗帐低垂,玉山相并,雾鬓厮磨,昭平帝感觉着手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肌肤紧实细密,颇具弹性,爱不释手,一尽缱绻之意。   第二日,储秀宫刘贵妃获赐五色同心大结一盘,鸳鸯万金锦一匹,琉璃屏风一张,枕前不夜珠一枚,其后除了十五宿于皇后处外,几乎夜夜宿于储秀宫,宠惠日深,眷顾尤加,宫内震动。   就连仍在禁足期,没有资格去叩拜贵妃的林萱在静怡轩都有所听说。新来的小宫女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听说来的新贵妃娘娘的倾国倾城,林萱微微笑了,可不是倾国倾城么,那样不需上妆仍能如此秾丽的五官,那样直接热烈的性格,便是她也觉得犹如骄阳一般,不可直视的美。皇上终于得遂所愿,心满意足,林萱默默地写下最后一笔,重新开始了新的一张纸。   天寒日短,翳然已暮。   然而没多久,宫中便出现了流言,道刘贵妃入宫验身曾出了问题,太后皇后皇上亲至,最后皇上坚持要纳,太后皇后不得不后来匆匆封口,将验身的两名女官开除出宫,显见清白极有问题。又有各种刘贵妃在宫外的与男子把臂同游之类放浪形骸的事,说的绘声绘色犹如亲见。消息很快便传入常皇后耳中,立刻杀伐决断,朔本追源,清查了一批宫中女官、宫女数十人,昭平帝震怒,直接杖杀了数人,又贬斥了一批女官、宫女为宫奴,发往浣衣局做苦役,更有几个嚼舌的妃嫔,以史宝林为首,被掌嘴三十,罚俸半年,禁足三个月。宫内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关起门来过日子,雷霆手段到底止住了流言,幸而发现得早,尚未传出宫外。刘明舒心知不是德妃便是太后所为,衔恨入骨。   昭平帝知她受了委屈,小意抚慰,命教坊司排了新舞新歌来储秀宫演,又是一连数日宿于储秀宫,下棋书画,宵偎昼傍,欢昵渐洽,每日更有赐菜、赐物送于储秀宫,其他宫妃,竟是再难见到昭平帝一面。   苏德妃自是妒心炽盛,常皇后清查宫闱,她的人手折进去不少,不得不敛起羽翼,耐心教养皇长子,以待良机。   徐太后也不管她,苏姑姑有时候说起贵妃种种逾制之处,徐太后也只是淡淡道:“由他们去,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狂,自有人去收拾对付她们,上次哀家被算计了一次,这次可不自己去踩套,使人离间母子之情。”只叫豆蔻来服侍按摩头部,自从豆蔻来了慈宁宫后,苏姑姑悉心教导,豆蔻也上手飞快,十分用心。徐太后也喜她聪明伶俐,言语讨喜,按摩推拿又十分合心意,竟是一日都离不得她,苏姑姑也暗喜半生有靠。   慈宁宫不多嘴管束,昭平帝心中也暗自感激,时不时来问安用膳,母子关系一时竟复又融洽起来。   宫内居然难得的一片祥和起来。   日子过得飞快,随着第一场新雪降临,冬天来临了。   尚服局发下寒衣,林萱的衣服和炭倒是没少,只是下头宫女太监的不是做得不合适,便是棉料不够,曾有些头脸有些关系的自悄悄去调换了,也有些有门路的看到静怡轩恐怕再无崛起之日,也悄悄地找了门路调走,调走以后一时又未补全,加之林萱几乎不闻不问,太监宫女们也比之前更为懒怠做事,只缩在下人房里烤炭度日,看林萱好说,少不得偷偷挪用些主子的用度。静怡轩越发荒凉枯败起来。   这日是林萱的禁足期满,林萱一大早便带了剪红去了慈宁宫谢恩。   徐太后也没有见她,只唤了豆蔻出来,吩咐她之后好自为之。   林萱看到豆蔻倒长高了些,面上身上衣物齐整,见到她面上似有愧色,心中一软,想起多年情谊,只点了点头便回去,又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进了坤宁宫,只感觉到暖香扑面而来,殿中已是或坐或站了一群请安的嫔妃,皇后娘娘端坐于上。众嫔妃看到她进来,都不由的一愣,又不由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杨容华看她一副憔悴落魄的样子,心下不禁暗自称愿,道:“原来是林昭仪呀,想是昭仪妹妹多日不曾请安,已是忘记了请安的时辰了吧,连贵妃、德妃娘娘都来了,您才来……”又笑道:“莫不是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皇上宠着的时候?”   林萱目不斜视,直上前一丝不苟的向皇后行礼后方禀告道:“今日是臣妾禁足期满,因此一大早先去给太后娘娘谢恩了方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还望皇后娘娘恕来迟之罪。”   常皇后看她面容削瘦,穿着尚服局统一制的暗红袄裙,却更衬得小小的脸苍白消瘦,心下一叹,只说:“原是应该的,若不是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体贴后宫姐妹们来往奔劳,免了后宫嫔妃的请安,我们也是要去请安的,你起来吧。”   林萱站起一旁,因她位居二品,有座位,却是多日不来请安,宫女只得又一番加座,下边的宫妃纷纷立起让座,不少人心中便不满起来。   只见苏德妃轻笑一声道:“几月前林昭仪还是圣眷甚浓,如今宫里却已是改了天地,贵妃娘娘才是深得隆宠了,那流水价的赏赐赏到储秀宫……可知俗话说得好,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杨容华也凑趣道:“可不是,我们那儿也有句俗话说,‘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否则一朝失势,落魄起来,那光景可着实难堪……”   不少宫妃都凑趣的笑起来。   上头刘明舒却呵呵的一笑,道:“杨容华这话可说差了,德妃娘娘了能生下唯一的皇子,这福气才真叫大了,我们姐妹谁不羡慕,什么赏赐啊都是虚的,能蒙君恩生下一儿半女,老来有靠,这才是真真儿的隆宠呢。这利马就要到年了,说什么有了无无了有的,怪不合适的。”   一句话说完,苏德妃面上神色已是变了,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正要发火,却听到昭平帝道:“什么有了无无了有?”边走了进来。   常皇后赶紧带着人起来行礼,昭平帝摆了摆手免礼道:“今日雪大,朝中无甚大事,早早退了朝,知道你们都在这里,便过来瞧瞧,梓童这里倒是暖和。”   眼睛又忍不住去看刘明舒,看她身上穿着鹅黄缎面银狐皮袄,雪白的皮毛映着那一张莹润粉红的脸,花生丹脸,水剪双眸,头上插着明晃晃攒金丝双凤钗,双凤嘴里衔着金刚钻珠串垂到鬓角,只觉满堂嫔妃,粉黛如土,唯一这个可心人,意态天然,便笑盈盈地问:“适才听爱妃在说什么笑话?”   堂下侍立的杨容华已是变了脸色,她原是奉承德妃随意说了句俗语,却被贵妃歪到了德妃的皇子身上,一不小心便要被栽个诅咒皇子的罪名,如今刘贵妃擅宠专房,随便挑拨一句,只怕皇帝就要信了她,不由面上青白交加,悔恨自己多嘴。   刘贵妃却是盈盈一笑道:“在说林昭仪禁足期满,又可以服侍皇上了。”   昭平帝愣了下,终于记起这个因随自己出宫,遭了池鱼之殃受罚的林昭仪,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消瘦憔悴,心有愧疚,便道:“林昭仪家传绝学,按摩之技极好的。”   刘明舒言笑晏晏道:“陛下深有体会,想是体验过林昭仪的推拿按摩神技了,如今林昭仪既是已经解了禁足,陛下又可好好消受一番了。”一双眼睛顾盼多情地望向昭平帝。   昭平帝看到她那意有所指的笑容,却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如何不记得前日不过是去看了下大皇子,被德妃一番殷殷挽留,留下宿了一宿,第二日晚上再到储秀宫,却是面如寒铁,闭门不纳。他再三流连,到底是在外间宿了,次日再去温言俯就,她却哭道:“皇上自有娇妻爱子,臣妾在宫外自做个闾巷小民,与兄友骑马游学也甚是自得,皇上一道圣旨将人拘了来,却是做个得意了就玩玩的金丝鸟儿,不爱了便关在笼子里扔在一头,高兴了便金屋贮之,不高兴了便是长门怨妃,早知帝王之情爱不过如此罢了,既是迟早有秋扇见捐的日子,如今何必做这情投意合的戏,不如早日断了这头指望,却又为何要招惹我这乡野之人,拘了我来,让我成为三宫六院的笑料!”边说边泣,音语咽塞,情极悲怆,昭平帝心头大痛,上前揽抱劝解,又除了皇后处再不去其他宫室,方才缓缓回就。   今日听她这绵里藏针的话,如何不惧美人生嗔,赶紧道:“朕不过是说,你前日去玩雪,不是说原来腿上堕马之旧伤隐隐作疼么?不如让林昭仪给你按摩推拿一番,说不准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31金榜题名   一言方落,嫔妃中静了下来,连常皇后脸上都难看起来,想她身为皇后之尊,也不敢如此折辱宫妃,如今皇上为了讨好贵妃,如此不识大体,怎能让她不恼怒。   却见林萱站起来恭敬回到:“皇上有差遣,臣妾原不敢不从,实是前日大病了一场,双手无力,连太后头风犯了来传臣妾,臣妾也未敢应了,只怕耽误了太后病情,还请皇上、贵妃娘娘恕罪,令传太医医女诊治为好。”   刘明舒看昭平帝一番话说的让自己处于风火浪尖上,心中早已暗悔失言,那林萱自己在宫外也见过,十分恬静不争的一个女子,她本就有好感,并无折辱她之意,却被昭平帝给弄歪了,赶紧道:“昭仪妹妹请坐,本宫不过才来宫内,哪敢劳动昭仪妹妹一番,不过是小疾,皇上想是开开玩笑,你莫要当真了。”   昭平帝说完话看众妃和皇后反应,已是知道不当,看刘明舒一番话描补得极是妥帖,又心下高兴,也微笑道:“啊是朕玩笑了,你既是禁足期满,那无事也可来贵妃宫里坐坐,也省得冬日无聊。”   一时之间,殿内尴尬气氛稍缓和,德妃又说了个笑话,倒是引得殿内重又欢声笑语。   常皇后却是吩咐了下身边的宫女下去后,也笑道:“今日难得皇上这么早过来,便叫公主过来一见。”话音才落,只听到铃声叮当,一团小小的红色身影在身旁奶娘、宫女的扶持下,蹒跚着走出来。   昭平帝喜道:“初阳居然会走路了?”   常皇后笑道:“可不就是这两日才会的,才学会站起来,便急着要跑,摔了也不哭,一双眼睛只乌溜溜的看着人”   昭平帝喜得不行,直上前一把抱起初阳公主,只见那小小的人儿粉雕玉琢,长得与皇后相似,杏眼桃腮,头发梳着两个小小鬏儿,各扎着两个小玉莲花绳,身上穿着大红小袄,手脚项上均带着璎珞铃铛,十分可爱讨喜,看到皇帝抱她便咯咯地笑起来,居然清晰地吐出几个字:“父皇!”昭平帝几乎乐晕了头,只见她又要挣扎着下来要继续走路,昭平帝只得放她下来扶着她看她一步一步迈着小小红绣鞋,走得甚是憨态可掬。   一时之间下边膝下犹虚的众嫔妃或羡或妒,便是林萱也忍不住注目那小人儿许久,心中酸涩难耐,忽然后悔自己之前的避孕来,如若当时留意一些,现在没准也能有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能带来至大的欢乐,至于男人,她心中冷笑:这种不靠谱的生物,要来有什么用?   一旁的刘明舒也心下微酸,自己初来宫中,皇帝温存小意,皇后仁慈大方,宫中无人为难,又处处尊敬,是曾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孰料皇上总是要理政事的,自己关在宫中,长日漫漫着实难耐,又是天寒,御花园也没什么好景致,不免时常想起从前与好友风中纵马狂奔,高崖上饮酒高歌的恣意妄为的日子,甚至,想起了不应当再想的人,她眼前浮起那总喜欢微微笑露出双颊浅涡,击剑唱歌的身影,闲着的时候,翻书便想起从前抢韵联吟,递相赠答,弹琴又忆起从前酬唱时光,打棋谱少不得忆起当年输棋赖子,更不提煎茶煮酒、练舞打球的种种时光,一时又悔自己没有鼓起勇气私奔以至于关入这金子牢笼,面临这般无聊寂寞的境地,一时又愧自己对不起昭平帝百般温存小意,然而看着他已经儿女双全,妻妾满堂,心里又酸涩愤懑起来。   转眼已是新年。去年太后不在禁中,皇后怀孕,年过的甚是冷清。   今年太后虽然还在生病,皇后却已腾出手来,少不得一番筹备,花团锦簇的过了个大年。   林萱自己一人呆在冷清宫室里,想起去年身边还有香附豆蔻在一起吃饺子,忽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老朽不堪,坐等着腐败。   大年几天,朝中放假,昭平帝选了个晴天,带着刘明舒跑到京郊皇家猎场去骑马玩了玩,虽没有猎物,却也让刘明舒连日抑郁不欢的心情转好,面上出了笑容,昭平帝也趁机受了不少福利。   到了元宵,京城的元宵灯节,从初八开始放灯,至十五日热闹到了顶峰,一直延续到十八日,十五当夜,昭平帝带着着后妃上了正阳门楼观灯,与民同庆,正阳门外,从城楼上往下看,只见灯棚彩楼连绵不绝,栉比鳞次,林萱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圆月花灯,想起去岁中秋快意楼之夜,只觉得眼睛涩然,风太大而灯光太亮。端坐在正中央的昭平帝却也想起了去年中秋之夜,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缘分使他们得以重逢;同在城楼上的刘明舒也在想着那一夜,却是檀板轻拍,与朱允炆合拍而歌的那一夜。众人各怀心思,在城楼上直观灯到人定才回宫歇息。   元宵方过,昭平帝便又忙着去安排春闱诸事,今年是大比之年,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会试,国中举子已是云集京师,这是昭平年的第一批天子门生,若是得以中榜,那是以后对子子孙孙都有谈资的,是矣今科会试,颇有些名士狂生前来。   才出年,朱允炆便与花铉几乎参加了京中各种文会,结交各地士子,他们都要参加今年的会试,又一起押题做文互改,忙碌得不得了,刘廌懒洋洋地道:“至于吗你们,从建章军院出来,参加武试,轻松松便过了,授个武衔不知道多轻松,偏要去挤那独木桥。”   花铉道:“高祖定都燕京,北倚雄关,南压区夏,实乃万年不拔之基,把这苦寒地带建成了个花锦世界,远夷莫不畏服,争来朝贡,正是四海无虞国太平之时,走武将之路,实无甚出头之日。”   朱允炆也笑道:“其实刘兄不如也和我们去参加参加文会,到底你今年也要参加武闱的,不若也结交一二名士,日后仕途也有所裨益。”   刘廌嗤之以鼻道:“所谓名士,多的是恃才兀傲,悖谬乖张之辈,更甚有的有文无行,久而秽迹恶声,使人不屑。”   朱允炆和花铉哑然失笑。   转眼便到了二月九日,礼部主持春闱会试开始,文试完后武试,一连半个月,京城的主要话题都是围绕在会试上,各家茶馆的说书人,说的也多是一些“赵伯升茶肆遇仁宗、众名姬春风吊柳七”之类的本子。   转眼春闱榜发,朱允炆、花铉都高高的榜上有名,已是稳稳的一个贡生在手,直待殿试了。而武举则无需殿试,只拟了前三十名呈圣上预览,亲定名次,刘廌自也是榜上有名,马步箭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乃至营阵、地雷、火药、战车,兵法、天文、地理,样样均是军院功课,他们小时候又曾得过青田先生细心教导,如何不通,自是成竹在胸。   朱允炆看了放榜,回房准备殿试,却见祖母招人来唤。   朱老夫人面色舒缓许多,应是对他的成绩较为满意,缓缓地说道:“本来不想影响你殿试,但是想了想不想你以后怪我,南京魏国公府今日来人,要求殿试后无论名次如何,都要举行婚礼了,如今魏国公及夫人,已是亲送了女儿到了京城,只待你殿试后完婚,我与你父亲、嫡母都商量过,也选了吉日,打算订在三月十五。”   朱允炆默了半晌,低声道:“全凭祖母、父亲母亲做主。”   朱老夫人抚摸了下他的头道:“好好温课吧,当今皇上仁慈,未必会在殿试上卡你,无愧于心便罢了。”   日子飞快,转眼便到了殿试的日子,朱允炆低头随着一众贡生迈入太和殿,只觉得宫殿壮丽显敞,殿上青砖乌沉沉地反射出自己的身影,龙座高高在上,他侧头看到远处宫殿的飞檐高柱,殿角金柱上有龙纹凸起,心中落寞地想:“那个人儿,想必就在那宫墙深处吧。自己和她,终归是有缘无分。”   隔了一会儿,昭平帝升殿,诸生三拜九叩,朱允炆行礼之时快速扫了一眼,皇帝头戴九龙冠冕,面前有垂珠,和那日建章军院一样,看不清楚面容,随后说话,果然正是那多时不见易晨的声音,朱允炆连日猜想成为现实,心下清明,礼毕,诸生又转去体仁阁笔试,他默默地听题后凝神奋笔疾书,什么都没有想。   今年早春甚暖,京城已是有桃花淡淡的开了几枝,金殿传胪这一日东长安门外早早就围满了人,直待发榜。   待到进士、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文武状元率诸进士等随出观榜。只见两名年轻男子,率在文武进士之先,一名风骨秀异,神态闲雅,正是归仁伯府次子朱允炆,一名身材魁梧雄伟,神彩毅然,乃是诚意伯嫡长子刘廌。围观众人跪听圣旨后,金榜高挂,消息如长了翅膀般的通过各家仆人以及报子们飞向各处。   自高祖始,武举一甲三人也可和会试头甲三人一同游街夸官,这日文武状元、榜眼、探花六人炫耀恩荣,披红挂彩,上街夸官,真所谓春风得意、风光十足,两边状元均是潇洒年轻少年不提,今年的探花又是格外风骨神清,秀逸非凡,宫花簪在帽上,更显得唇红齿白,貌如好女,正是那东丘郡候府的小侯爷花铉。满城轰动前来看文武三甲游街,几乎全是年轻儿郎,又有人传抄考场答卷,果然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新奇藻丽、含蓄雍容均有之,人们直惊呼少年天子少年臣,正是两相宜。   自此春闱一捷,“建章四杰”出了文武两名状元,一名探花,一名贵妃,名扬海内,建章军院当年入学报名考试者陡然提升,而大街小巷的茶馆说书者,也改说建章四侠义结金兰惩恶扬善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32钗头凤分   春色渐浓,这日日光暖融,淑景明媚,御花园里张灯结彩,雅乐阵阵,正是恩荣宴开。   赏赐文武会试三甲的恩荣宴,照例设在御花园里,就在御水池边。 新近天子门生赐宴,皇帝主持宴请新科进士,并在宴会上当众赐给进士们锦袍、诗书和冠花,使恩荣宴的规格在士人心目中飚升到仅次于唱名的地位,赐花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恩荣,新科进士得到皇上亲赐金花,乃是无上荣光。   长桌高椅,已设在宽阔场地,朝廷历来倡导节俭,桌上菜肴酒水都较为简单,然而赐宴者国之最尊贵的帝皇,陪宴者翰林大学士等朝中清贵,赴宴者又是国内文武佼佼者,这已经让赴宴的新科进士们激动万分,窈窕宫娥们穿梭于宴席里上菜斟酒,教坊歌姬奏着新奇曲目,春风送暖,花香熏人,直让新科进士们陶然若醉。   酒过三巡,昭平帝自是请各新科进士各赋一诗,一番赏析后,赐给新科进士每人一朵金花,勉励一番,便摆驾回宫。   进士们跪送圣驾之后便觥筹交错,互相敬酒,各叙同年之谊,又各自在御花园内结伴游春赏花,联句做诗,投壶射覆。   乐声人声,在初春的御花园传得老远。   储秀宫与御花园只有一墙之隔,这日刘明舒见春光晴好,正在储秀宫院子与自幼一起长大的丫鬟金霄、凤楼踢毽子,却远远传来乐声,声调清锵,不禁奇怪,询问后方知是御花园恩荣宴,皇后娘娘有令,除当值宫女外,宫妃均不可入内。   刘明舒带着金霄、凤楼走到后院丽景轩附近小楼上,往下望去,却是能看到御花园内花红柳绿,诸进士饮宴之所。   她站在小楼上凝立半晌,终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人。一身状元红袍,帽上斜簪一朵红色芍药的朱允炆,正临水而立,风神如玉。犹如心灵感应,他抬头望向远处,却看到了水的那一边,宫墙上的小楼里,立着一名红衣女子,身畔有两名宫女随侍。   二人遥遥相对,朱允炆只觉得身边花浓柳淡、纷纷扰扰,均淡入背景,他只看到小楼上那一点鲜红,他知道是她,他也知道她认出了他。   一墙之隔,一楼一水,他们之间仿佛间隔了千山万水,片刻,朱允炆摸出随身携带的玉笛,在水边就着微寒的春风吹了起来,呜呜咽咽,往返回复,缠绵悱恻,正是一曲钗头凤。   刘明舒听着那曲子,低低地念起: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   男儿至高如意,莫过于象简乌纱、洞房花烛。魏国公府与归仁伯府早就已经议婚行聘请期诸事议定,恩荣宴后,朱徐两家终于择了吉日完婚。   三月十五日一大早,徐家的十里红妆便从魏国公府在京城的别院里源源不断的送往归仁伯府,一路欢声鼎沸,朱允炆身着大红锦袍,头戴桂冠,高头大马,前去迎亲,身旁还有数个俊朗而美姿仪的男子陪同迎亲,只让道旁观看的人赞叹一番,状元郎脱白挂绿,大登科后小登科,当真佳人才子,好一段佳话。   储秀宫中,昭平帝正与刘明舒在对弈,却看到往日下棋十分凌厉的刘明舒今日却是漫不经心、神不守舍,布局十分散漫,不免道:“阿纤今日下棋怎么却是心不在焉?”   刘明舒将手里的黑子一粒粒地扔到玉盒里,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今日是朱大哥大婚的日子,以前曾和大哥他们笑谈过,一定要灌醉他让他不得洞房的,如今时移势易,这喜酒是吃不成了,也不知道那新娘子长得怎么样。”   昭平帝想到正是自己一道圣旨害得阿纤不能在外自由开心,心下不觉一虚,笑道:“原来是状元公大婚,朕竟不知,定的依稀记得是魏国公府上的二表妹吧,这样,朕让方天喜送一份贺礼去吧,你也选一份礼物一同送去如何?”   刘明舒眉毛挑了挑,本来想拒绝,想了想,又道:“他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皇上婚礼上赐物太招眼了,却是让他以后树大招风的难做,不如叫方公公晚点待宾客都散了,私下里悄悄送去如何?”说完,一双玉手已是捏住昭平帝袖子,轻轻摇摆,一双美目流目送盼。   昭平帝不曾见过刘明舒如此女儿态,身子已是酥软半边,如何不应,便吩咐了身边侍立的方天喜照此办理。   方天喜自上次受罚,足足将养了好几个月才能出来当值,还亏他在宫里向来谨慎谦虚,并不以势压人,到底留下一条小命,将养好了才出来,却又接到这么个差使,他心里不禁暗自腹诽:宾客散去,那便是新娘新郎的洞房花烛夜了,这礼是给人贺喜去还是给人添堵去啊,归仁伯都罢了,得罪便得罪了,这徐家却是太后外家,这差使可不好做。贵妃娘娘啊~~您这是存心给人膈应去的吧。   高堂对拜,洞房行礼,身穿广袖对襟翟衣,头戴珠凤冠的新娘子被朱允炆用秤杆跳开盖头的时候,众人还是瞬间静了一下,没想到魏国公藏在深闺里默默无名的女儿,居然是这样的美貌,倒不是五官有多么动人之处,实是肌肤十分洁白如玉,面上只薄薄施了一层粉,点了胭脂,灯光下照过去露在外边的脖颈、双手,都雪白无暇,隐隐有莹润之光,整个人倒如玉人一般通透无暇,和站着的君子如玉的朱允炆一起,真真是一对玉人儿,洞房诸人齐声喝彩,一时之间夸赞声无数,就连朱允炆自己也愣了一下,之前在外从无听到过魏国公幼女的评论,祖母曾去看过回来也只和他说十分贞静婉顺,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冰雪堆成的人儿,心下不禁起了一丝怜惜。   宾客渐渐散去,已是人定时分,归仁伯府安静了下来,朱允炆缓缓步入洞房,发现原来的脂粉味已是散去,屋内空气清新,徐氏已是换掉了礼服,穿了一身轻便的浅紫折枝花纹罗裙,可以看出已是沐浴过,黛眉粉颊,如玉的肌肤上带着淡淡粉光,徐氏看到朱允炆进来,垂了头,面上却带着笑容,似是十分喜悦他的到来。朱允炆不禁也颇觉愉悦,记起其名字正是若璠,不禁想起孔子说过的,美哉玙璠,不由的面上也带了笑容。   不料忽听到庭院门口有声音,他眉头一皱,却是看到自己的书童古墨带着方天喜走进来,不禁一愣。   方天喜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容道:“圣上得知状元公今日大婚,念着旧日把臂同游的情谊,特叫奴婢给状元公送上贺礼一份,另外贵妃娘娘也有随礼一份,望状元公与夫人永结连理,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朱允炆和徐若璠连忙拜谢后送走方文喜,打开礼物一看,是一套文房四宝,还有一个铜鎏金云龙纹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两股明晃晃的金累丝凤钗置于红色绸缎上,上头一对金凤展翅立于祥云之上,镶嵌着红、蓝宝石,凤目生辉,鳞爪尽显,尾羽飘逸。朱允炆抚着这对钗头凤,却是想起那日宫里的惊鸿一瞥,不禁痴了。   徐若璠拈起那方砚在赏玩,那砚颜色大异于常砚,红黄相间,质古如玉,徐若璠敲了敲,声音清越若金石,赞叹道:“居然是红丝砚。”又转过头,看到朱允炆持着一支凤钗在发呆,嫣然一笑道:“这凤钗想是贵妃赠的了。”   朱允炆轻轻放下,道:“嗯。”又看了看她,解释道:“贵妃娘娘和我从前同在建章军院就读。”   徐若璠看了看凤钗,微微一笑道:“这凤倒令我想起陆放翁的一阕词,钗头凤。”   朱允炆心中不由的一跳,转头望向她。   却见徐若璠灯下微笑,面容毫无异色,轻轻念道:“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世人都谓放翁痴情,我独觉得他是负心之人。”   朱允炆神不守舍的道:“哦?”   徐若璠轻笑道:“无故休妻在前是为不义;违母命置前妻为外室,又将休妻之恶名冠于长辈头上,是为不孝;前妻再嫁,自己再娶后又写诗纠缠,使人夫妻离心是为无行;前妻为之抑郁病逝,他一边写诗怀念,一边却仍能妻妾满堂,生了七子一女,何其多情……何其寡情!”   朱允炆面色微变,望向徐若璠,却看到她一双寒星也似的眼睛也正望向他,坦荡而毫不逃避,又轻轻地道:“其实唐婉再嫁之身,能嫁给宗室赵士程,已是极好归宿,倘若放翁慧剑斩情丝,不再纠缠,本来是可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   莫名的,朱允炆想起那一夜刘明舒的双眼,被泪水浸润着,月下哀婉凄绝,她绝望地说:“带我走。”   他啪的一声将首饰盒盖上,什么也没说,拿起首饰盒转身出了洞房。   徐若璠微微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失态,身旁的丫鬟惊慌失措道:“小姐,怎么办?”   徐若璠盯着那文房四宝半晌,微微一笑道:“夜深了,安置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3484436、喵了个咪、马季芳扔的地雷,鞠躬。 ☆、33状元上疏   三月,新任翰林院修撰,状元公朱允炆上疏昭平帝,建议加意武备,整饬戎事,其奏疏洋洋洒洒数万字,言道当今之事,其可虑者莫重于边防,西北强梗,边备未彻,外御不严,敌人进奔,便可至趋关辅,急难之际,宗社可忧,恳请预图赡兵之策,且痛斥天下学士以持兵为耻,不能骑射行阵之弊端,边疆武备因循怠玩,姑务偷安,士习骄惰,法令难行,乞皇上为宗庙万世计,常抱边疆之忧,申严军政,严饬边臣,设法训练,选择边吏,团练乡兵,并请皇上于每岁冬农隙之时,圣驾亲临校阅,以试将官能否、军士勇怯,从容审图,自可防御外患。一时奏疏得罪了士林及边将等诸人,群臣沸议,朝野哗然,便是建章军院出身的,也分成了两派对峙争执不下。   昭平帝看了以后,只批了国用不足,边费重大,内帑空乏为由,整饬武备一事由兵部酌情议之。   实则奏疏里头有言道以宋为鉴,而今日朝中热议,也颇有些人拿了靖康耻来说话,他心情十分不舒服,自他登基以来,历来只看到大臣们夸他有恭俭之德,聪明睿智,勤政爱民,忽然有人危言耸听,言道其军政诸多不是,又直指他重文轻武,恐将来有亡国之忧,他心下如何不恼,又隐隐想到了高祖之语,大为不满,只想着明君不当杀大臣言事者,只是强忍着未发作。   回到后宫,径去了储秀宫,最近刘明舒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时不时还借题发挥,闹点小脾气,昭平帝也只当成夫妻情趣,耐心去哄转她。今日心情发闷,到了储秀宫,却看到刘明舒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在发呆,手里拿着支凤钗,似是没想好要插哪里,便走过去笑道:“这凤钗想是戴腻了?朕前日叫人送来几样新花样,你可选好了让尚衣局打去。”   刘明舒被他吓了一跳,将手里的凤钗懒洋洋地往妆台上一扔,道:“我自小就不爱这些花呀粉呀的,从前在建章军院念书,都做男儿打扮的,后来大了爹爹不许,才换了红妆,为着骑射方便,都是金环束发便可,哪里用这些累赘的钗啊钿啊。”   昭平帝见她提起建章军院,不免又想起今日朝上的话题,脸上也一暗,只坐到一旁没说话。   刘明舒看他不似往常上来撮哄,便边卸了发上的钗环边冷笑道:“这是哪里受了气来我这里摆脸子了,可别走错了地儿,趁早儿去别的地方,自有那贤良淑德的美人儿来哄你开心。”   昭平帝苦笑道:“还不是你那好大哥朱允炆,今日上了奏疏只道要整饬武备,偏偏言语偏激,得罪了朝上一大片,直吵得朕头疼。”   刘明舒撇了撇嘴道:“高祖先皇都颇重武事,多次巡视边疆,到军院阅军,重军防武备,虏寇不敢犯秋毫,独您就中了那些腐儒的毒,搞什么儒者之道,仁慈治国,行什么宽通平易之政,轻视边功、不训兵备、薄待军士,您啊也别信他们,他们那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一套,不就把宋都给亡了,宋徽宗那做个大儒、风流书生,那是可以流芳千古了,可是皇帝可不能那样儿,王者之道,强兵富民,可没说见那个圣人说过皇帝须学问通明的……”   昭平帝微服私访与朱允炆刘明舒等宫外同游时候,对他们这套应当重武重军的理论已是耳熟能详,又听到刘明舒这不阴不阳的语气调侃,偏偏又戳中他内心最隐秘的软肋,一时只觉得心烦意乱,不想再听下去,又不擅长争辩,便起身来一言不发离去了。   刘明舒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只看到他的背影以及匆匆跟上皇帝的方天喜,一旁侍立的金霄满面惶然,她只觉得莫名其妙,瞬间又觉得气恼愤懑,入宫多时,昭平帝对她总是温柔小意,何曾这样直接给她脸色看过,窘迫愤怒直让她面上红白交加,忍不住将妆台上的八宝镜摔了个粉碎,道:“既走了,下次别进我储秀宫!”   昭平帝出了储秀宫,心中烦闷,想到为着刘明舒吃醋,已是数日不曾去看过皇长子了,今日反正也把她得罪得不轻,只怕来日要下更大功夫哄转,且不理她,索性一并去看了皇长子。便往苏德妃所居的钟粹宫走去。   皇长子陈涵刚满半岁,正在铺着大红软毡的地上爬行,手行膝跟,十分灵活,苏德妃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听到皇上来,眼前一亮,上前迎驾施礼。昭平帝看到皇长子长得白嫩可爱,爬起来十分快,见到他也好奇的打量,不禁心情愉快地上前抱起他来,结果皇长子眼圈一红,迅速地哇哇大哭起来,并且急切地挣扎,向苏德妃伸出双手。   苏德妃面上十分尴尬,只道:“涵哥儿,这是父皇呀。”皇长子见得不到回应,眼泪落得更是汹涌,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将手伸向乳母,乳母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如何敢接,昭平帝也十分窘迫,知道是自己太久没来的缘故,便将涵哥儿交给乳母,涵哥儿入了乳母怀,便收了眼泪,却仍抽抽噎噎的紧紧搂着乳母的脖子,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苏德妃只得解释道:“涵哥儿有点认生。”昭平帝面上讪讪道:“不怪他,是朕太忙了,太久没来了。”   苏德妃面上微笑,却半含酸道:“还是怪臣妾生了孩子,体态不复从前,比不得刚进宫的小姑娘了,皇上不爱来,臣妾之过也。”   昭平帝摸了摸鼻子,知自己偏宠刘明舒,后宫诸妃都有意见,也不禁愧疚道:“实是朕太忙,今晚有空,便在爱妃这里进晚膳吧。”   晚膳上的菜肴很是精致,昭平帝却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苏德妃夹了道鱼酢给昭平帝,嗔道:“这是妾亲手做的,酸酸辣辣的,正适合下饭,皇上尝尝。”   昭平帝闻言尝了一口,果觉得酸辣爽口,咸鲜香韧,鱼香椒香融为一体,不禁叹道:“果然不错,这鱼酢再辣点更好,方天喜,送一罐去储秀宫让贵妃也尝尝,她爱吃辣的,最近胃口也不好。”   话才说完,方天喜心下一抽,我的皇上诶……您怎么这么说话啊……就知道您还念着贵妃,既如此方才何必又闹翻,现下只怕又要得罪德妃了……   只见德妃面色一沉,到底忍住了道:“这鱼是臣妾家人送来的白条鱼,再新鲜不过,臣妾只得了几条,亲手做了鱼酢,只得了一罐,臣妾都舍不得吃只等着皇上来吃。”   昭平帝哦了一声,神不守舍,心里却在明日怎么哄转刘明舒,带她去游猎或者可以,想到她控马如燕子一样轻巧的飘上马背,衣袂翻飞宛如仙子,不禁面上露出笑容。   德妃却以为他心情甚好,便道:“皇上,臣妾父兄得了一点子鱼,都巴巴的念着给宫里送来,只想着一心孝敬皇上和皇长子,如今朝中大臣轻视边功,我爹爹在边疆熬得甚是清苦,我听说今日连翰林院的状元公都上了个折子道应当重视军备,可知这也是众臣的心声,臣妾为您生下皇长子,您就当体恤臣妾,给臣妾父亲也挪一挪……”   昭平帝一口鱼酢卡在喉咙,只觉得上不得下不得,食之无味,瞬间心头烦躁无比,冷冷道:“朝中政事,后宫诸妃不得干预。”便放下筷子,拔腿便走。   只留下德妃举着双箸,面上青白交加。   昭平帝离了钟粹宫,想想如去了皇后处,只怕又是一番端庄劝解,着实无趣,下了步辇自己走了几步,又忽觉疲累之极,忽然想起从前这样疲惫不堪的时候,都是林萱一番推拿纾解,不由地想念起那个安静恬淡的人来,便迈步向静怡轩方向走去。   静怡轩内,静悄悄的,灯光很暗淡,走进院子,门口居然没有看门的小太监,他制止了方天喜通报,迈步往里走,习惯性的看看墙边的萱草,却看到旁边的野草长得与萱草齐高,几乎未曾修整,不免皱了皱眉,白石子路上也有落叶未扫,走进屋里,只看到林萱一个人穿着鹅蛋青色旧衣,在灯下做鞋,旁边一个宫女在低头分线,身上穿的新制的夏装宫服,颜色鲜亮,倒比林萱更像个主子。   昭平帝笑道:“这么暗的灯光,也不怕坏了眼睛。”   屋内两人吃了一惊,抬头看到是昭平帝,连忙施礼不迭。   昭平帝含笑扶起她,去看她手内的针线,却是一双小小的孩子穿的鞋子,鞋上有布做了小小的花朵,花朵七色,花瓣内应是填充了棉花,十分饱满玲珑,针脚细密,配色鲜艳,小小一双鞋上绣了许多花样,显见得是用了心的,微笑道:“这是给初阳做的?难得你一片心了。”   林萱满怀感慨,也不知皇上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是怎么的,只是自己已是噤若寒蝉,再不敢自作多情,只是恭敬谨慎地回禀道:“大公主那边自是有专人做,臣妾这一手针线粗陋,皇后定是看不上的,聊表心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34古井微澜   小小安静的静怡轩,原本进来的时候没几个活人,却在发现皇上驾到以后,忽然送茶送水,庭院里的灯光、灯笼都悄然点起,院子里头瞬时明亮了不少,躲在房里睡觉的小太监宫女们都纷纷悄然出现在他们应该出现的位子上。   昭平帝喝了口热茶,皱眉道:“朕记得你这里有花茶的,怎么没沏来。”   林萱淡淡道:“花茶需得采集了鲜花窨制,臣妾前些日子禁足,未曾采到鲜花,如今百花盛开,皇上若想要喝花茶,茶酒司应备有,或者待过些日子臣妾采了鲜花制一些。”   昭平帝闻言有点讪讪,想起上次带她出宫曾有言叫常玥将藏剑山庄的桂花收集了给她,后来却是宫中几番变动,已是忘了这回事,如今寒暑变易,自己上一次和眼前的女子亲热,已经恍如隔世了。而眼前的女子曾经也和自己耳鬓厮磨,说过亲热话题,如今却疏离谨慎,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光,那次,也是自己太累,不想应酬后妃。   昭平帝惆怅地想起了从前,眼前的女子,已经不复从前的娇嫩清淡,身上衣裳半旧老气,面上垂眉低目,古井无波,他心中颇有愧疚,咳了一声,道:“朕今日身体颇有些疲倦,想起多时不曾按摩,今日过来想让爱妃给朕推拿一番,也好松快松快。”   林萱仍是低眉顺眼的应了,便安排宫女太监备下热水,铺床准备。   昭平帝洗浴后来到卧室躺下,却看到林萱调配了半日,空气中已冉冉升起暖香,一旁宫女只是叉手立着,却插不上手,不禁道:“原来的豆蔻、香附呢?”   林萱手凝滞了下,抿了抿嘴没说话。   一旁方天喜忙解释到:“豆蔻因得昭仪教导,推拿之术甚好,已蒙太后青眼,调到慈宁宫太后跟前当差,香附上次受罚后福薄没挺过去,已是没了,皇后又补了两个大宫女来昭仪这里当差。”   昭平帝闻言,看她眼里已是泪盈于睫,心下愧疚,道:“皇后配的人,想是好的,爱妃好好调/教一番,今后也有个臂膀。”   林萱只不说话,将油加热后,过来请昭平帝趴下,便驾轻就熟的从背部推起。一旁捧着香油毛巾等物的拾翠,却是第一次得见龙颜,如今看到昭平帝上身光裸,沾上油后肌肉纹理清晰可见,与女子身体大不相同,那宽阔肩膀上,能看到女子的红色啮痕和背上隐隐的抓痕,面上不由飞红,少不得殷勤的打着下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萱的手法。   一番推拿过后,满心愧疚的昭平帝,还是揽了林萱,云雨了一番,林萱想到那按摩过程中看到的昭平帝脖子上的红痕,身体数次要自主反应将他推开,却还是牢牢的闭上了双目,心中默默的计算着自己的排卵期,在昭平帝闭上双眼身躯一震绷直时,紧紧搂住他的腰,抬起腰,让那热流,一丝不漏的都射入她的深处,昭平帝感觉到她之前的冷淡被动以及后头的回应,更觉怜爱,以为她到底还是眷恋着他,又亲吻爱抚了她一番,却感觉到她纤手轻轻拂过他的双腿之间,手指似乎只是无意的触摸到股沟,却让他一阵酥麻,刚偃旗息鼓的地方重又昂扬,一阵兴奋,便又再接再厉冲刺起来。   昭平帝不曾这样一夜数次,雄风数振……疲惫至极却颇觉自豪的他沉沉睡去了。   林萱躺在床上,盯着已放下的帷幕,轻轻地抬起自己的腰,默默地祷念:“如果这世上有神,既然将我从那污泥里头挣出,那么,赐给我一个孩子吧。”   第二日,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只看到满场的嫔妃,眼光彷如无数小刀子向她飞来。苏德妃则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待请安过后,微微笑道:“看来林昭仪身体大好了,上次贵妃娘娘要请你推拿,你尚推脱,这才过了没多久,又可以为皇上推拿按摩了呀。”   林萱只曲膝施礼后淡淡回道:“多些德妃娘娘关心,妾身体已是大好。” 便自管自的坐下了。   德妃又笑问道:“不知道昭仪妹妹可有什么推拿技巧传给在场姐妹们,就算不能留住皇上,也能图个延年益寿嘛。”   林萱点头道:“有的,德妃娘娘每日用手握拳,摩擦身后腰眼处,摩擦至发热为止,便可养颜强肾,延年益寿,至于其他复杂的推拿方法,可每日先以手指撑于地上,俯卧撑之,约一百下,锻炼指力,再将全身大穴、经络熟记即可。”   众妃一阵沉默,料不到得到这样一本正经的回答,又有的真起过想学按摩的宫妃,听到如此锻炼指力的方法,害怕纤纤玉指以及将养好的指甲变粗壮,只得息了念头。   德妃气堵,看向刘明舒,似是在揶揄刘明舒的道:“果然真乃是神技啊,便是贵妃妹妹也留不住皇上,到底还是去了静怡轩。”   刘明舒面上冷若冰霜,道:“德妃娘娘慎言,我上只有兄长一个,并无姐妹,昨日我身体不适,听圣上说是要去看看大皇子的,后头怎么去了静怡轩,想是德妃娘娘没服侍好皇上,让皇上疲累了吧。”   地下嫔妃忍不住有人轻笑。常皇后咳了咳,道:“都一样是为了皇上分忧解劳,也不要争什么高下了,林昭仪前日送来的虎头鞋本宫看着甚好,公主很是喜欢,拿在手里都不舍得放,很是费心了。”   林萱赶忙立起身来谦虚了几句坐下。   苏德妃面上一阵怨愤,只用刀子一样的眼光刮了林萱一眼,寒风阵阵,没继续说话。   请安完毕回到静怡轩,进了院子林萱自己倒愣了一下,原来庭院里头的野草长得都无人修剪,如今却是全都拔除掉了,萱草丛应是刚刚修剪过,又淋了水,十分精神,地面干干净净,显是刚用水洗过,墙角的野草野花全都不见踪影,石阶上的青苔也被铲净,一看到她回来,当值的太监、宫女已是又送了热茶上来,面上恭敬含笑。   林萱心中暗想,倒是可惜了那绿苔和野趣,却见没随她去请安的拾翠已是迎了上来,含笑道:“娘娘请安回来了?今日御膳房却是有才制好的乳饼和热热的豆浆,我已是让人摆在花厅了,娘娘先去用餐吧。”   林萱点点头,自去用餐,乳饼果然很香,豆浆也很浓稠热乎,和从前那几瓣咸鸭蛋一碟萝卜干一碗清粥的早晨真是天差地别,林萱想,不知道他们兴头这一阵,能坚持多久。   吃完后照例在院子里头散了两圈步,便又进了书房。拾翠已是拾掇好书桌,看她进来便笑道:“听了从前的公公们说,娘娘每日都要练字,奴婢来的时候,却未见过娘娘写字了,抄的女则也已全封了交慈宁宫去,却是未曾见过娘娘的字,不知娘娘今日可要练字?”   林萱摇摇头,只在书架取下昨日未看完的医书,慢慢看起来。   拾翠见状,也只得侍立一旁,续茶加水,比平日殷勤许多。林萱却是被她炯炯殷切的目光盯着到底忍不住了,问她道:“你老盯着书做什么?也想看么?”   拾翠尴尬地笑了下,腼腆到:“奴婢自幼穷困,不认得字,入了宫里,内书房里教了几个字,勉强认得自己的名字,听说前边两位姐姐都是识文断字,又得娘娘亲授推拿之技,入了皇上、太后的眼,奴婢着实心里羡慕,昨日皇上也说了,请娘娘多多调/教我们,不知奴婢是否有这福分,得娘娘指教一二。”   林萱望着她姣好的面容,若有所思,点点头道:“那你想学些什么?”   拾翠嗫嚅道:“也不过是想认识几个字,识得些药方,然后也能略通些穴道,若能得娘娘指点,学习些推拿之术,那更是意外之喜。”   林萱面上浮起了淡淡地笑容,道:“既如此,那我便先教你认认字吧。”   拾翠面上放光,激动地曲膝道:“奴婢多些娘娘大恩大德,奴婢定当忠心当差,肝脑涂地。”   林萱轻轻点头,只在案上取了一张雪浪纸来,打开,拾翠一旁忙着抚平压上镇纸,边注水磨墨。   林萱提起笔,沉思应当从哪个字教起,粗浅的一二三四,恐怕拾翠已会,拾翠一旁见她犯难,已是知道她所想,便道:“不如娘娘先从药名教起?”   林萱点点头道:“也是,既是要看懂药方,便先从药名开始吧”,便落笔,写了白芍两个字,道:“白芍,通顺血脉,益女子血,能泻脾热,止腹疼,舒经降气。”   拾翠看着那蚕头燕尾,工整精巧的字,痴迷道:“娘娘的字写得真好,白芍,真好听,听说前边两位姐姐都是以药为名,不如将这名字也赐了奴婢吧。”   林萱笑了笑,不置可否,道:“拾翠剪红已经很好。”   拾翠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又重笑起来,学着用手指对着纸张描画,林萱起身让她坐下,教她握笔,让她描了几张,捡了一张描得还成的,选了一大叠裁好的毛边竹纸一同递给她道:“拿下去练吧。”   拾翠高兴地拿起纸,屈膝谢了下去了。   林萱叹了口气,拿起自己之前写的字,叫了剪红拿火炉进来,烧化了。   自从豆蔻香附不在,她就再也没写过字,以前写的字纸,自己亲自一一全数烧化,所幸原主也不喜在书上批注,否则倒是个麻烦,这深宫里,处处都有可能有陷阱,她已是孤立无援,只得自己步步经心。她叹了口气,拿起书又继续看起来。   静怡轩的太监宫女们,正暗喜主子得以侍寝,自己又有了奔头的时候,那边厢昭平帝却已是打叠起千般温柔,万般小心,殷勤侍奉,又许诺去离宫避暑,只带她一个,又许诺先带她去游湖,陪了多少不是,许了多少承诺,才堪堪得近了刘明舒的身,又哄得她去御水池子里头,两人荡了一只小舟,赏景观荷,才勉强回转。   之后果然又是除了坤宁宫慈宁宫,昭平帝下朝只去储秀宫,再没有别的宫妃得沾雨露。   早已料到的林萱也不去理他,只一心窝在静怡轩里,闲了便教教拾翠剪红一些字,制制花茶,调调香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wanying扔的地雷,谢谢支持! ☆、35深宫风起   在这一个月,应当小日子到来的时候,林萱的老朋友没有来。她自己给自己把了个脉,日子虽早,脉象却已初露端倪,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为免误判,林萱没有召太医确诊,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然而,林萱这个月没换洗,除了皇上,宫里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钟粹宫苏德妃摔了几只杯子,恨了半日,红袖劝了半日,想到自己的儿子到底是皇长子,林昭仪位分低微,越不过她,才消停了。   慈宁宫,徐太后闭着眼睛享受着豆蔻的推拿,边道:“想不到这丫头居然是个有福气的,贵妃那样的千防万防,她还是抢在贵妃前先有了孕。”   苏姑姑笑道:“那也是太后的福泽深厚,皇上子嗣昌盛,没准是个皇子呢,这样太后又多了个孙儿承欢膝下。”   徐太后想到皇长子聪明伶俐之处,也笑道:“哀家原想将皇长子放到慈宁宫抚养的,又怕德妃为人倔强,若是闹腾起来了倒不好看,幸而上天保佑,林昭仪这胎若是个皇子,哀家便抱过来养吧——别看刘明舒现在得意,这样的得意人儿我见得还少么,待先帝薨了,她们膝下无子,殉的殉,出家的出家,没准林昭仪以后的福气还不止于太妃呢。”   苏姑姑心头一跳,不止于太妃,岂不是做太后了,想了想又笑道:“只怕,皇后也膝下无子……若是也提出到坤宁宫养……”   徐太后睁开眼睛道:“她敢!”   又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道:“派两名老成点的嬷嬷去静怡轩,就说去学习推拿的,只给哀家看好了门户,别让一些魑魅魍魉坏了哀家的好皇孙。又通知太医院,每个月按时派人给林昭仪请平安脉。”   苏姑姑恭声应了,又看了眼豆蔻,豆蔻专心致志地在推拿,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赞许的笑了笑下去安排了。   坤宁宫,得到消息的常皇后也在叹林萱这一怀孕,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安姑姑笑道:“依我说这竟是好事,若是皇儿,便抱来坤宁宫养着,林昭仪位份不高,又无外家,她出的皇儿能给皇后亲自抚育,那自是天大的福气,您又可先抚养着,让皇子和您和公主都亲厚,万一将来您生了还是公主,也不患地位不稳,岂不是两相便宜。”   常皇后皱眉道:“有了孩子才知道母子连心,生生骨肉分离,岂是一个痛可形容的,将心比心,本宫实不愿行此不仁之事。”   安姑姑道:“娘娘啊,这可不是发慈心的时候,她位份低,外家全无势力,如今又不得宠,皇子在她手里,只怕命都保不住,她岂会不知娘娘的一片苦心?在娘娘这里养着,至少可保衣食无忧,性命无虞,这是为了她和小皇子好啊,再说自从她出手救了娘娘,众人眼里她早就在娘娘船上了,娘娘若不出手,别人自也要想方设法暗算了她,就怕孩子都生不出来呢。”   常皇后皱眉道:“本宫再想想,再说,也不一定是皇子,也许初阳会多个妹妹呢。”   安姑姑道:“娘娘还是早作打算,否则……”指了指慈宁宫方向道:“只怕这位也要打主意,我恍惚听过她想将皇长子抱去慈宁宫养的,到底忌惮德妃娘家,最后没有提出,如今林昭仪娘家凋零,只怕逃不过。”   常皇后道:“她若提出要养,我如何能抗拒,皇上至孝,决不能硬对上的……”又皱眉道:“若是再让她养,只怕又是和今上一个样子……我再想想。”   静怡轩内,太后派来的两个嬷嬷已是到了,一姓林,一姓罗,均衣饰简单利落,面料上好,气度不凡,苏姑姑笑着将太后的旨意说了,又含笑看了看她道:“林昭仪是个有福气的,日后也别忘了提携奴婢。”   林萱曲膝谢了,心下却暗暗思忖太后这一举动的含义,豆蔻是自己亲手教的,按摩手法已经不差了,绝无可能再派来两个嬷嬷学什么推拿之术,这两个嬷嬷两眼锐利,来了以后也不多说话,却是一副强势入驻的派头,对她倒是很谦恭,只是对自己的饮食衣物均有过问,很快便摸清楚了静怡轩上下情况。   只怕,自己怀孕的事情,太后已是知道了。那么,派人来是保护自己?自己位分低微,自打知道自己怀孕开始,已经万般注意自己的饮食用水,但是凡事防不胜防,她正是谨小慎微之时,太后来两个嬷嬷帮忙把关,倒是好事,只是,自己心里知道,太后绝不会喜欢自己,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障龙子安全?   林萱想了又想,如果只是为了保障龙子安全,为何德妃怀孕的时候未看到有此待遇,就算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也应该一视同仁才对,除非,此举是一个姿态,为了向宫中诸人发出一个信号,这个皇子是太后所看重的……林萱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莫非是太后想要将这孩子放到慈宁宫养育?   林萱的心紧紧的绞起来,自己好不容易筹谋如此,忍耻侍寝,才得了一个孩儿,难道就要送去给人养着,自己母子分离?除非,除非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她摸着自己尚未显形的小腹,只觉得愁肠百结,计无所出,又去翻了半夜的史书,只希望能找到良方,夜深方上了床,直翻覆了一夜,林萱早晨起床的时候,面色憔悴,心里已是做了个决定,却是心如刀割。   一旁剪红看她容色苍白惨淡,也吓了一跳,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奴婢去给皇后娘娘告假,并传太医?”   林萱摇了摇头,起身穿衣服道:“睡不好罢了,准备一下,我要去请安了。”   剪红腹内狐疑,却也只是替她扑了些粉,擦了点胭脂,面色看上去好多了。   到了坤宁宫,请安的时候,众人都心不在焉,德妃倒是又似笑非笑地问候了一下她,又意有所指地嘲笑了一番她的福气也不长远,皇上才去了一日便又忘了她。林萱满怀酸楚,也不去理她。   请安结束后,众嫔妃正要辞去,林萱却站起来向常皇后禀道:“娘娘,妾在书上有学到一套小儿捏脊法,若是每日给幼儿捏一捏,可调整阴阳,通理经络,改善脏腑功能,妾想大公主兴许可以用上,不知娘娘是否可容妾试试?”   常皇后微微惊讶,林昭仪历来都是独善其身,力求不突出自己的存在,今日忽然有此奉承举动,实在是意外,她望向林萱,只见她面容憔悴,双目流露出哀求之色,心想她已经怀孕,想是要寻求庇护,便道:“既如此,那你随本宫到后头去看看初阳吧。”   林昭仪脸上露出感激之色,便随常皇后走入后堂,身后一些嫔妃微有吃笑声,应是不齿她奉承之举。   步入后殿,常皇后带她到了后殿西次间,初阳公主刚刚起床,正在乳母宫女服侍下穿着轻薄的衣衫,看到常皇后进来,露出微笑,喊道:“母后,母后。”然后自己又喀喀地笑起来,常皇后面上也露出微笑,道:“初阳起床了?今天有林昭仪为你捏一捏背,你可要乖乖的。”   初阳公主还未完全听懂,只是牙牙学语道:“捏,乖乖,乖乖。”   林萱面上情不自禁地微笑,又想到自己做的决定,心中一酸,上前道:“公主,妾给您摸摸背。”   好在公主不怯生,由着林萱指挥乳母,将她解掉上身衣物,翻过身来,平趴在床上,然后林萱上前,用拇指指腹与食、中指指腹相对合,夹持脊柱两侧的肌肤,拇指向前推动,从骶椎两侧边捏边向枕部推动,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已是从尾至枕部已是捏了一轮,公主只是咯咯地笑,并无感觉到不适,林萱依法又捏了两次,便让乳母给公主穿上衣服,和常皇后道:“每日睡前或早晨,捏两到三轮便可,捏后不要马上进食,手法要轻柔和缓、灵活、自然,两手用力要均匀一致,前进的速度和手法的频率不应太快。常常如此,可预防小儿疳积、食滞、厌食、腹泻、呕吐、便秘、尿频、咳喘、夜啼等病症。”   常皇后点点头道:“既如此,还请你教教宫女了。”   林萱曲膝道:“遵娘娘懿旨。”又踌躇一番,道:“妾有些话想和娘娘禀奏,不知娘娘可有空。”   常皇后点头道:“你随我来吧。”   到了东次间,常皇后坐好,屏退左右,只留下安姑姑,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今日专程前来,想是为了你有孕一事吧。”   林萱心中一惊,又想到太后都已知道,皇后作为六宫之主如何不知,便双膝跪下道:“还请娘娘救我。”   常皇后道:“太后娘娘已送了两个嬷嬷到你住的地方,本宫是不可能为了你与太后翻脸的。”   林萱叩头道:“娘娘睿智聪明,仁爱慈善,臣妾不敢厚颜求娘娘做太多,妾这一胎如侥幸得了皇儿,愿送于娘娘膝下抚养,只求一生平安便好。” ☆、36漩涡求存   常皇后冷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心大的,若是想要皇儿一生平安,送于太后膝下抚养,也可保之,为何偏偏要送本宫膝下?”   林萱道:“娘娘息怒,妾也曾听过皇上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太后娘娘管教皇上,十分严苛,功课稍有懈怠,便要惩罚,或罚跪,或敲打手心,抽打臀腿,起居但有不服管教,便直接在皇上面前杖杀服侍的小黄门,娘娘……”林萱哽咽道:“同为慈母,娘娘应能体谅妾的心,妾只求孩子健康快乐,并不求有什么建树,如何肯让孩子去吃那个苦。”   常皇后入宫之前,母亲也曾悄悄告诉过她徐太后严厉残暴的旧闻,然而入宫以后她已是礼佛多年,虽也严苛,倒不曾十分难为过她,昭平帝也不曾给她说过幼时旧事,想到此处,心下微酸,又冷冷道:“若是想要平安快乐,却又为何要送到本宫膝下,你难道不知本宫极有可能不再生育,若在本宫膝下,便有可能陷入夺嫡之争?”   林萱道:“妾位份低微,独立抚育皇子,深宫险恶,只恐难以平安长大,娘娘风光霁月,心怀仁善,定能好好待妾剩下的孩儿,而关于夺嫡一事,妾敢问娘娘,高祖开国,在钦定我朝太子人选上,可有要求一定是男儿?”   常皇后一愣,道:“高祖曾有言,太子人选,可于嫡系中选,嫡长子最佳,若皇后无子,则嫡女与其余诸子,均有同等继承权,择优者封为太子或太女,若无嫡出,则凡系皇帝血脉,无论男女,择有才干者继承皇位……你的意思是?”   林萱肃然道:“妾与妾所出孩儿,愿一心辅佐皇后娘娘……及初阳公主。”   常皇后闻言沉默了。   林萱继续叩首道:“初阳公主聪明伶俐,落落大方,年纪虽幼却已是龙章凤质,如今只需好好教导,将帝王之道,礼乐之教,往古成败之迹,民间稼穑之事教之,娘娘外家权重,再一心绸缪辅佐,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女帝,妾不才,愿以微薄之力辅佐娘娘和公主。”   常皇后沉吟半晌,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本宫再想想。”   林萱知道事关重大,皇后必要思虑再三,便叩首自回了静怡轩。   常皇后在屋内徘徊良久,和安姑姑道:“今日之言,不可外传。”   安姑姑道:“娘娘放心,适才我已查过,并无人在周围。”   常皇后又迈步走向西次间,初阳公主正在与乳母争夺木勺,胜利拿到手后满意地将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的肉稀饭,送入嘴中,一路淋漓掉落,却得意洋洋,看到母后进来,得意地举起勺子叫:“吃!”   满怀心事的常皇后见到她满脸汁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乳母凑趣道:“奴婢生了几个孩子,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聪明的孩子呢,走路早,说话也早,居然都能自己用勺子吃饭,奴婢家里的小子,都是到了两岁上才会说圂囵话……到底是凤子龙孙,福泽深厚,天资聪颖。”   常皇后耐心细致地用帕子将初阳嘴巴旁的汁水擦掉,道:“这些话以后莫要说了,传出去只道本宫轻狂——身在皇家,聪明也未必是福。”心下黯然,如果自己今后真的再不能生,且不说德妃生了皇长子,旁边还有个刘贵妃也是门阀权重之女,又深得皇上宠爱,一旦生下皇儿,这宫中之主不知哪一日便换了天地,届时,自己的女儿就算贵为公主,也少不得联姻重臣甚至远嫁的命运,一生哪得恣意,便如自己一般,就算地位尊贵,仍得不到丈夫之爱,战战兢兢,日日计算……   她看着初阳面上伶俐的笑容,心下已是暗暗下了决定。   很快,她和昭平帝那边报备过后,下了懿旨,静怡轩林昭仪到坤宁宫游艺斋暂住,为大公主每日做推拿捏脊。   当日,林萱便带着剪红、拾翠住进了坤宁宫,因地方太小,没有带上太后的两个嬷嬷。   懿旨很快传遍了后宫,各宫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徐太后知道后冷冷笑了,道:“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只看她们能蹦达到几时。”   苏姑姑安抚道:“太后不必为了这等不知好歹的人生气,等生了下来,太后说要养,皇上历来仁孝,岂会不应,皇后娘娘也未必敢和您对上。”   徐太后却冷笑道:“她们的算盘打得精,可惜,就算是她常皇后亲生的,哀家说要放到慈宁宫养,她常氏敢说个不字么?更何况到时候不过是个记名的,且让她们自在吧,孩子生下来再说,没准又是个公主。”   钟粹宫苏德妃却是大怒:“好一个常璇,自己生不出便抓个人来替自己生。”一边恼怒地在屋里徘徊,道:“不行,万一那贱人真生下皇儿,占了中宫嫡子的名分,我儿不妙。”又叫红袖:“传信出去给阿爹,叫他快想办法,那孩子,留不得了。”   坤宁宫里,拾翠和剪红在替林萱收拾着屋子,拾翠道:“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奴婢除了衣物,还把起居常用的文房四宝以及娘娘常看的书都带过来了。”   林萱看着窗外美丽的景色,时已近五月,窗外明翠满眼,绿柳红花,美不胜收,她心情好起来,微微笑道:“嗯,你做得很好。”   拾翠得到赞赏,更是高兴,道:“这儿风景实在美,皇上也会常来的吧?奴婢听说皇上后宫妃子的居处,除了坤宁宫和储秀宫,哪儿都不去,皇后娘娘当真照拂娘娘啊,定是念着娘娘的救命之恩。”   林萱变了面色,厉声道:“这话以后莫要再提,我当日只是打了打下手,还是太医们救回来的,你们可切记了,如今在坤宁宫住,你们二人须得将自己管好,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不该去的地方不许乱走,更不许胡乱打听,四处招摇,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皇后责怪下来,我位份低微,可保不住你们,少不得该怎么惩罚便怎么惩罚,之前我身边的香附你们也知道怎么没的,不想没了下梢,便管好自己,可听清楚了?”   二人看她疾言厉色,赶紧收了面上笑容,齐齐应了。拾翠本是兴兴头头有了点想头,如今听她说的严厉,倒按捺下了一番攀龙附凤的心。   当下林萱便安心在游艺斋住了下来,除了每日清晨请安,给公主捏脊之外,几乎不往前头去,只在游艺斋内的小园子里散步,看书,教教拾翠剪红认认药方。   又过了一个月,肚子已经初露端倪,皇后请了太医来诊断,果然是喜脉。当下便向皇上、太后报喜,又命她继续在游艺斋安心养胎,免了她一应请安,也不让她再劳动给公主捏脊。昭平帝得知她有孕,也颇高兴了一番,来游艺斋温言抚慰了一番,又命众人多加注意。林萱虽早已对他心死,看他这般温柔周到,心中倒也觉得安慰,至少没遇上个似明宪宗那样的皇帝,任由宠妃万贞儿残害掉所有胎儿,想到这里又不由的自嘲,自己已经沦落如此步步筹划,居然还能苦中作乐。   刘明舒得知林萱有孕两月有余,却是面沉了下来,一连数日不许昭平帝进她的房门。昭平帝万般无奈,也是茶饭不思,愁眉不展。   方天喜见了昭平帝如此烦恼,少不得建议道:“贵妃娘娘如此烦忧,想是想家了,不如让诚意伯夫人进宫来看看她,许是能开解一番。”心中暗想,让诚意伯夫人来劝解劝解,老这样对皇上掉脸子,连他这个太监总管都看不过去了,偏偏皇上还甘之如饴,就吃这一套。   昭平帝听了倒是赞成道:“不错,阿纤入宫也有数月了,她头一次离家,必是想家了,依朕看,诚意伯夫人入宫看她也未必能开解多少,不如让阿纤归省,住上几天再回宫,必是能开心。然后也近七月了,到时候去离宫避暑,再好好顽一阵,朕应过她只带她一个宫妃,到时候她必能怀孕,也不必再吃醋了。”说完又觉得此法甚妙,必能让阿纤回嗔作喜,心下快慰,赶紧又忙着要去储秀宫讨好刘明舒。   方天喜不料昭平帝能宠爱刘明舒至此,宫妃省亲,历来并无先例,似刘明舒这般才入宫数月便可省亲,简直是隆恩深厚,又赶紧提醒昭平帝道:“还是先和皇后说一声比较合适。”   昭平帝住了脚,想了想,便先去了坤宁宫,和常皇后说了此事,常皇后淡淡道:“宫妃省亲,事关礼制,宫内这么多嫔妃,尚无省亲的,如今为刘贵妃开了此例,不妥吧,若是想家,召诚意伯夫人入宫见见。”   昭平帝尴尬地笑了笑道:“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阿纤毕竟从前得青田先生宠爱,在军院自由惯了,一下子拘着不惯也是有的,梓童也宽容则个。”   常皇后淡淡地笑了笑,道:“皇上同意便行,只是不可过夜,早晨去晚上便要回,不可超过戌时,尚宫局的女官以及司礼监太监都需跟从,一切按礼制而行。”   昭平帝原本想要让阿纤在家住几天的,看皇后这么说,也不好驳回,好歹是答应了,便都同意了下来,自去储秀宫不提。   常皇后看着他背影,苦笑一声,道:“谁进了宫里不是骨肉分离,还不是苦苦熬着,独那一个才是他心尖上的人,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上怕摔,才进宫就紧着安排省亲。”   安姑姑也道:“那样轻狂的人儿皇上偏偏喜欢,实也是从前被拘紧了吧。”   常皇后道:“由他们去吧。”自去嘱咐尚宫局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37贵妃省亲   这日辰时,刘明舒早早就起来,按品大妆,在女官等的指示下,准备省亲。她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入宫几个月,仿如被关进监牢,她一想到能和父母、兄弟再见一面,就忍不住心潮澎湃,实在太想家了。   正值夏日,天亮得早,刘明舒身着一品朝服,红裙上绣着金凤,妆容明艳照人,缓缓地步下轿子,诚意伯已是带着亲眷在大门迎接,刘明舒见到自己父母亲和大哥,眼圈一红,已是要泪下,却被女官止住,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正厅,接受家人叩拜,一一见礼完毕后,刘明舒到侧房换下了大衣服,换了一身便装,方屏退了诸人,只留下金霄、凤楼在侧,与母亲执手坐下一叙衷情,刘明舒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语,诚意伯夫人更是哭个不停,诚意伯刘琏却劝她:“莫要哭了,娘娘难得来一次,还不好好说笑,准备些娘娘爱吃的,只招着娘娘哭什么。”   诚意伯夫人收了泪水道:“娘娘倒似胖了些,面色也好,已是叫厨下准备了些娘娘爱吃的羊肉锅子,一会儿娘娘多吃些。”   刘明舒收了泪水,撒娇道:“须是新鲜的羊肉,不然我可不吃。”   诚意伯夫人笑道:“可不是新鲜的,是你大哥知你要省亲,特意去西山猎的,还有一只鹿呢。”   刘明舒道:“大哥怎不进来。”   诚意伯道:“他是外男,一会儿再宣吧,他今日得了假的。”   刘明舒泪水又滚落道:“一家子骨肉,叫什么外男。”   诚意伯叹气道:“皇上隆恩准了娘娘省亲,我朝尚无先例,我们须得谨慎受礼,方可对得起皇恩浩荡,也省得娘娘被人指摘。”   刘明舒撇嘴道:“谁敢指摘。”   诚意伯叹气道:“我知道皇上宠娘娘,实是娘娘你也要立身谨慎,帝王的宠爱,不是可以依靠的,我听说宫中又有嫔妃怀孕了?你需着紧,趁着帝宠尚在,早日怀孕,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个依靠,切莫恃宠而骄,统不放在心上。”   刘明舒目光闪烁,道:“我知道了,阿爹你也不说点开心的事,一会儿吃饭让大哥进来一起吃吧,也不知道他任了御前侍卫怎么样了,我在宫里都没见过他。”   诚意伯夫人道:“还不是那样喳喳呼呼的,整天嚷嚷‘猛将必发于卒伍’,也不想想我就你们两个孩子,一个已是不能常见了,他若去边疆,可教我怎么活。”言罢又忍不住要抹眼泪。   诚意伯肃然道:“妇人之见,若是国家有难,自是奋勇向前,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我们深受皇恩,敢不全力以赴,报效国家,你莫再提这些了。”   诚意伯夫人只是揩泪,刘明舒只得说些别的事情开解于她。   诚意伯又叮嘱了几句须顺从皇上,谨慎从事,不可耍小性子,方退下,让刘明舒在诚意伯夫人的陪同下,到了昔日的闺房内休息。   刘明舒进了闺房,看到一应物品仍照原样摆放,均纤尘不染,墙上仍然挂着自己最爱的弓、佩剑、马鞭、匕首等物,不禁过去一一抚摸,想起自己做女儿时候的快乐时光,又眼圈一红,道:“劳娘亲还帮我收得这样好。”   诚意伯夫人也是泪垂,只紧紧牵着她的手,反复叮嘱些注意事项,又悄悄告诉她些易受孕的法子,房事的注意事项。   刘廌在外头却是犯了难,他上来迎接过妹妹以后,妹妹身后那个叫金霄的丫头,就悄悄给他递了张纸条,上头写着要见朱允炆,如果他不设法,她就趁省亲休息的时候自己跑出去见,又警告他不许告诉父母,如果告诉了,她便让皇上做媒,将李侍郎的女儿赐婚给他!   刘廌团团转了一会儿,那李侍郎的女儿,京中谁不知道是个胖子,若是个杨玉环那样的胖美人便罢了,偏偏黑丑矮,直待字闺中到二十还未订亲。他可相信她这妹子说到做到,如今昭平帝对她是言听计从,最后还是咬咬牙,出去找朱允炆去了,心想只要警告朱允炆以礼相待,妹妹只怕也就是见见他罢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午饭时,刘明舒一直盯着刘廌看,直到刘廌冲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她才欢喜起来,欢快的给爹娘夹菜,又夸羊肉、鹿肉鲜美,又夸赞调料做得十分味美,面上轻快,声音轻松,只给爹娘说些宫里的趣事和皇上陪她去玩的见闻,倒是让诚意伯和诚意伯夫人安了心,觉得女儿倒底在宫中过得还是不错的。   用完午饭,刘明舒便说要去闺中休息,回了自己小楼,又屏退了众人,说嫌吵,只许在楼下休息,留了金霄在外间服侍,自己卸了钗环进了内屋只道要休息。   进了内屋,她坐了一会儿,抚摸着自己一直放在枕头下的玉笛,这是朱允炆特意去找了来给她的,入宫之时因父亲知道是朱允炆送的,没有让她带进宫,忍不住拿起来吹了一曲,正是那日的钗头凤。   一曲方毕,只看到窗前人影一闪,她扑到窗前,一个潇洒的身影已是穿窗而入,立在床边,青衣一袭,衣袂纷飞,她定睛一看,那人面上含笑,眼睛却暗藏痛楚,不是朱允炆是谁,忍不住直接扑上去搂着他哭起来,却又不敢放声哭,只由着汹涌泪水湿润了他的衣襟。   朱允炆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这样亲密接触,朱允炆只觉得自己怀中芬芳柔软,那美好的女子抬起头,巴掌大的晶莹小脸上,眼圈鼻子面颊通红一片,泪水满面,无声地流得他的心都碎了。   适才在窗外观察地形,他就已经听到她那哀伤的笛声,这么多年,他们不是兄妹,却亲如兄妹,凡事都能想到一起,纵马逐猎,排兵论阵,对弈弹琴,纵歌舞剑,诸事合拍,他再不能遇到这样合拍的一个人,仿佛就是他自己身体的另外一半一样,缺了她,他的心也仿佛从此再也不完整,每夜每夜都想起那一夜他拒绝了她,将她送入了宫中,再也不能相见,此生缘悭一面,听到她省亲的消息,他心里一动,这日他哪里都没去,果然等来了刘廌,他知道不该,但是他无法阻止自己内心的狂呼,要见她,要见她。   他终于搂住了怀中的芬芳,那样柔软,他的身体,彷佛早就有此渴望,难堪地起了反应。   他为了大志,清心寡欲多年,房中只用小厮伺候,一个丫鬟也无,好不容易成婚,却羞恼于徐若璠的洞若观火,多年心事彷佛赤/裸/裸坦于陌生人前,而这个陌生人以一种强悍的姿态进入了他的生活,即将取代阿纤的位置,他无法接受,于是婚后只宿于书房。   而素了多年,血气方刚的身体,忽然得到渴望的柔软,已经耐不住的叫嚣起来,他想紧紧搂住她,理智却让他推开她,而刘明舒已经紧紧的拥抱了他,她已知人事,如何不知朱允炆身体的反应,她理智知道此时不该,但是她的脑海里头却在想,时间不多了!也许自己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她反手紧紧的抱住了朱允炆,纤手往下一探,已是隔着薄薄的衣料,牢牢得把握住那男人的象征。   朱允炆只觉得轰的一下有血气上涌,什么理智都难以存在,刘明舒抬头望向他,哀怨地轻轻说道:“时间不多了,给我这一次。”他紧紧地拥住她,任凭她将他的衣带解开,露出宽阔而结实的胸膛,在他胸前印下一吻,他血气沸腾,紧紧搂住刘明舒,直接往床上扔去,刘明舒在床上支起身子,轻轻一扯,已是将自己的外袍扯开,两座玉山在薄衫中坦露出来,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后,裙带也松开,刘明舒轻轻地说了句:“请君入瓮。”   朱允炆扑了上去。   外间守着的金霄,心惊胆战地听着里头若隐若现的声音,全身发起抖来,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她身上开始汗流浃背,一时又怕有人来,一时又在想要不要出去叫人来,但是此时再叫人来,自己也洗不脱了!反而害了小姐!她急的掉下眼泪。   里头却是被翻红浪,两人久别重逢,朱允炆虽是第一次,刘明舒却已是惯手,曲意奉承,导引抚摸,很快让朱允炆找到了释放的出口,紧紧地搂住了刘明舒,身体绷紧,尽数释放了这么久以来的思念。   云收雨停,朱允炆搂着刘明舒,低声道:“不会怀孕吧。”   刘明舒面上红潮未退,懒懒的轻抚朱允炆的肌肉,长期练武使他肌肉结实如铁,无论是力度还是爆发的激情,都比昭平帝那温温柔柔慢条斯理的行房来得更爽快,她牵着他的手摸向她的腹部肚脐处,那里散发出阵阵撩人的香气,低声道:“别担心,还记得我们从前好奇,按古书所载自制的息肌丸么?”   朱允炆色变,道:“你用了?”   刘明舒轻轻点点头:“入宫后一直在用,我不想怀上他的孩子,”紧紧将头埋入他的胸膛:“我只要你。”   朱允炆心里一片感动,还是正色和她说:“那东西有麝香,用多了要伤了身子,不能再育,你回去,万万不能再用了,被人发现了也不得了,你放心,我断不会为了这些事情而怪你,你只好好的,我便安心了。”   刘明舒眼泪又流了下来。   朱允炆怜爱地替她擦了擦泪水,道:“我得走了,你大哥还在外边把风,这里你赶紧收拾一下,不能清洗的东西给我带走。”   刘明舒依依不舍地搂住他亲热了一会儿,便起身,将床上弄污的丝单团了团,递给朱允炆,朱允炆穿好衣服,检查齐整后,轻轻吻了下她,便拿了被单从窗外跃走。外边等得不耐烦的刘廌赶紧带着他绕过府里的警卫悄悄的走了。   这边金霄进来,所幸已提前备下水,揩抹干净,重新洗脸上妆,梳头穿衣,只做刚刚午睡起来,又和家人团聚一番,落泪挥别家人,摆驾回宫去不提。 ☆、37双罗袖     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   又成春瘦,折断门前柳。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   分飞后,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   ------晏殊《点绛唇?花信来时》      林崇舒永远记得他刚见到阿筝的那一天,那天先生带着他至林峦深处他的草堂,风日暄妍,泉石清旷,杂树新绿,野花半开,他被先生牵着走了进去,看到了她穿着件淡绿的衫子,挽着双鬟,两颊边垂下长长的绿丝绦,弯着腰在整理花草,先生唤她阿筝,她应声抬起头来,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看到他,便微微一笑,周围的野花,仿佛都被那笑靥如花夺去了光彩,他这一生,便从此沦陷。      那时,他不过才十岁,是先生从乱军中救回来的孤儿,阿筝小他三岁,先生说,他和阿筝,都是异星,他算不出他们的未来,因此收养了他们做徒儿。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让自己选一项来专攻,他想了许久,选了医术,他见多了乡亲们看病的艰难,自己父母皆死于战乱后的疫病,他想学医。      阿筝学的却是占卜,他爱极她拿着水晶球敛眉沉思的样子,那一双妙目郎若星子,晶光灿烂,水晶球也比不上那眼波中的潋滟璀璨,又喜欢晚上夜观天象。      夏夜里,她和他一起躺在茅屋顶上的观星草台上,她指着漫天的星子一一告诉他是什么星星,她煞有介事的说,女星旁有颗小星,名始影,妇女于夏至夜候而祭之,得好颜色,始影南,并肩一星,名琯朗,男子于冬至夜候而祭之,得好智慧。      他笑道:“难怪去年夏至夜里看你不睡,原来是偷偷祭了,这般好颜色,也不知祭了多久?”      阿筝笑倒,直将手边的书全砸向他。      山中岁月短,他们一同去探过山中幽境取山泉水,采过草药,存过新雪,阿筝喜手植花草,她犹爱萱草花,种了一片,只说又能观赏又能入药又能做菜还能入诗的,也就这一样而已,春天萱草盛开,亭亭如玉,她立于黄花丛中,清丽之极,总让人想起人淡如菊。      他们住在山谷内数年,先生的师母,温柔大方,照顾他们彷如亲生,他们的儿子刘琏,也随着他们一起长大。   而他看着那双鬟小丫头渐渐长成个容光照人,亭亭玉立的少女,山谷内山容水意,皆出天然,树色泉声,都非尘境,他们几乎忘了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偶尔会不断的有山民远道而来,求医,他渐渐可以独立开方,先生微笑着赞许他,有时候他也想出外去行医,看到更多的病症,问先生为何不出谷,先生笑道:“我在等真龙恢复汉室。”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师傅是那样名闻天下的青田先生,直到后来陈友谅来请他出山。      这一年夏日,先生带着他们观星,指点着天上的星辰道:“五星聚奎,天下将太平。”      没多久,陈友谅便来了,那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浓而长的一双剑眉直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眼狭长却犹如鹰鹫之眼,神光慑人,先生一看他,便愣了一下,他听到先生喃喃自语道:“如何假龙身上却有了真龙之气?”      先生和他畅谈了一日一夜,随后先生便带着自己和阿筝出山了。      随军多年,陈友谅也颇为喜欢自己和阿筝,尤其惊奇于阿筝占卜十分之精准,他有一日对着先生叹道:“占星望云,紫微斗数,你这女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泄露天机过多,天年不永。”      先生叹道:“此女为异星,只能顺其自然。”      他听后有些心惊,看阿筝依然懵懵懂懂,憨然占卜,便总叫她少占卜些,阿筝总是争着一双妙目答道:“我很喜欢呀,能断未来,一一验证所算,太妙了。”      不久陈友谅一统中原,登基为帝,先生封了诚意伯,他却只求得了一道赐婚的旨意,他和阿筝的婚礼。      在京城完婚后不久,他们便离开了京城,实现了之前漫游五湖四海的夙愿。      他们走了许多的地方,去海上观过日出,丹曦欲吐,海天光耀,千汇万状;去登过高峰,留连松石,日暮忘归,夜色苍茫,草深苔滑,他们共坐于悬崖之下,仰视峭壁,猿鸟路穷,中间有片石斜欹,如云出岫,缺月微升,他们对火微笑,岁月静好;他们去过雪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他们相拥取暖,白雪皑皑,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他们去过南疆,木棉树下,有黑衣银饰深眸浓睫的女子大胆的唱着情歌,红彤彤的木棉花沉重地坠落下来,他们彼此对视而笑;他们去过大草原,原野上鲜花绽放,有男子在拉着马头琴,他们两人一骑,听着男子唱:“美丽的姑娘,我的太阳……”      人世间的一切他都不再奢求,只求一份天长地久,彼此拥有。      他悄悄的避孕,不肯让阿筝怀孕,虽然知道她一直渴望有个孩儿,每个月小日子来时她满脸失望,他仍硬着心背着她悄悄吃了棉籽做成的药,不是不想要他和她的孩子,实在是生孩子便是鬼门关,他再不敢想没有阿筝的生涯,陈友谅和先生说过的话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他不可冒险,他要和她一同白头到老。      他们一路游了许多年,只有先生病重时回京服侍,先生临终前,皇上来看过他,没有屏退他们。只老泪纵横道:“天命果真不可违么?善儿早逝了,如今只剩下理儿和梓儿,我该选谁?愿先生教我。”      先生摇着头道:“臣能力有限,看不出,皇上雄才大略,自是能选出合适的继承人。”      皇上泪流满面道:“你不知,如今看着梓儿还好,他却是个偏激之人,未来只怕会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他会一把火烧了自己和妻子……”      先生叹道:“皇上得天宠爱,得知天机,如何还犹豫不决?”      皇上只叹息:“命该如此,我逆天而行,却要报应到自己的子孙上。”      先生安慰道:“皇上雄才伟略,居功甚伟,不必作此伤悲之语。”      先生逝后,他们在京守丧守丧期间,皇上曾召阿筝入宫占卜,回来阿筝闭口不言,却不安道:“阿舒,我们早日离开京城吧。”      他再三询问,才知道皇上是让阿筝算了下一任继承人!他不寒而栗,守丧期满,他们迅速地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江湖云游数年,却没想到,阿筝还是怀孕了。知道消息那天,她笑着落下泪来,他看她如获至宝的欣喜若狂,不敢再违逆,只得细细的为她调理,并回到了江南,定居下来。阿筝摸着水晶球,笑着告诉他:“阿舒,阿舒,我算出来了,是个女孩。”      他也欢喜,若是个女儿,像阿筝一样,他必要以一生来为她们母女铺好路子,平平安安。      然而,他拥有女儿的那一天,他终于还是失去了阿筝,他一生治病无数,救人无数,却救不活自己的妻子。      临走前,阿筝牵着悲痛欲绝的他的手,道:“阿舒,好好待我们的女儿,我违了师命,给自己算过,我本就活不过今年,因此拼死还是要生下女儿,对不住,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但是我希望能有一个有我血缘的孩子继续陪伴你,我悄悄换掉了你常吃的那瓶药……”      他觉得全世界都仿佛坍塌,而女儿的哭声让他勉强振作,女儿有着一双神似阿筝的眼睛,他给她起名林萱,萱草,怀母之草,忘忧草,利胸膈,安五脏,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他亲力亲为的抚养她,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他行医都带着她,不离左右,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全世界都已经没有意义,唯有这一个爱妻留给他的女儿,是他的全部。      一日江南周庄沈家有人疾驰而来,道有人急病需救治,当时女儿正有些不舒服,他有些不想去,却被人连女儿一同掳到了沈宅。      他见到了名满天下的沈万三,却正是当今皇上陈友谅。他吃了一惊,却只得救治,那名男子中了毒,他全力救治,终于救了回来。      陈友谅笑道:“果然青田先生医术,唯有你得传精髓,可惜阿筝早逝了,又叫人抱了他女儿来看,问道:“叫什么名字?”      他恭敬答了,他目中闪着异光,道:“青田先生曾和我说,你和阿筝的孩子,与我有缘,也许将来我大汉之子嗣传承,还要靠她延绵。”      他大惊,伏地不起,直说不敢,自己半生唯有此一女,如何禁得起这样的关照?      陈友谅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抱了女儿去给床上那悠悠醒来的男子道:“这是救你的林崇舒的女儿林萱,你日后要好好关照于她。”      那男子只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只唯唯称是。      没多久,陈友谅驾崩,德寿帝登基,没多久便下旨召他入京任太医院院使。他叩谢过皇帝,才发现那正是他曾救治过的那名男子。      他有些不安,宫廷秘事太多,他小心谨慎,又悉心教导女儿,却不知如何才能脱离这京城权利的漩涡。      渐渐女儿长大,却是受了他时常郁郁不欢的影响,也生成个寡言多思,迎风落泪的性子,他十分担忧,却扭不过来了,心中觉得十分对不起阿筝。      一日宫中急令,德寿帝落马受伤,召他入内宫救治。      德寿帝腿断了,他面色阴戾,暴躁易怒。他长住在宫中数月,替皇帝诊治,德寿帝却日渐一日的衰弱下去,他察觉不对,却查不出是什么东西在影响他的肝肾,每日皇后都来亲奉汤药,却屏退左右,他曾经怀疑过,却不敢置言。      一夜,德寿帝看他前来替他针灸,悄悄捏了个东西给他,道:“你拿这个东西,到御书房地字架,书架后有个密道,密道的密码图我已绘好,你按图可进入密道出宫,你将这印章与锦囊一起将来转交给我子陈翊。”      他汗流浃背,却看到德寿帝身旁的大太监过来,悄悄引他去了御书房,他按图上所绘进入了密道,大太监却服下了鹤顶红,笑道:“先生,奴婢先走一步,奴婢死了,便没人能从奴婢嘴里撬出机密,你莫要辜负了圣上的托付。”密道缓缓闭合。      他顺着密道走到了里头,发现了里头的密室,他查看了里头的东西,悄悄的将那印章一同放进了里头,出了密道,却是京城里的一座寺庙。      他回家前,多了个心眼,易容后悄悄的先到家门口的酒馆观察了许久,果然发现自己家周围已被鹰犬围着,他没有敢进去,而当夜,德寿帝薨了,德寿帝年仅十六的儿子陈翊登基,是为昭平帝。      他心知只要自己一踏入家门,便要连累女儿,他咬咬牙,又悄没声息的回了那寺庙,沿着密道又回了宫中。      他悄悄走到了御花园,服下了剧毒,他知道自己唯有死在宫里,所有的秘密伴随着自己死去而掩埋,自己的女儿,才能有一线生机,她什么都不知道,皇后未必会为难于他。      无边的黑暗袭来的时候,他微微的笑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许久,他终于可以和妻子相逢了,而女儿,他唯一的牵挂,他唯一为她做到的只有这一点,就是带着所有的秘密死去。      隔日,太后懿旨颁下:“诏太医令林崇舒之女林萱入宫,封婕妤。”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永平王陈梓的原型,便是朱元璋第八子潭王朱梓,传说朱梓为陈友谅的遗腹子,其生母阇妃(或说达定妃)原是陈友谅之妾。陈友谅失败后,她被朱元璋收纳。朱元璋对此并不避讳,他在自撰的《大诰》中曾提及此事。他说:“朕在天下尚未平定时,攻城掠地,与群雄并驱十四年,在军中从未妄夺一妇人女子。唯有攻下武昌以后,因恼怒陈友谅屡屡起兵相犯,故夺其妾而归。” 查继佐的《罪惟录》和何乔远的《名山藏》详细记载了这件事:阇氏(或说达氏)入宫后,没多久就生下了陈友谅的遗腹子朱梓。后来朱梓被封为潭王,赴封地之前先去向母亲告别。阇氏告诉他说:“你是汉王陈友谅之子,你父被杀后,我为你忍辱偷生于此快二十年了。你到封国后要时刻准备为父报仇。”朱梓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以后,愤恨异常。他到长沙后,日夜筹划起兵复仇,并在一铜牌上写了“宁见阎王,不见贼王”八个大字,置于密室中,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复仇。后来,朱元璋听到了朱梓意欲谋反的一些消息,便派徐达之子魏国公徐辉祖对其进行讨伐。朱梓紧闭城门,抱其幼子在城上绕行数周后,将写有“宁见阎王,不见贼王”的铜牌掷到城外,旋即回宫举火,全家一起焚死。朱元璋得报后大怒,便借“妖星乱宫”为由,大肆杀戮宫人,马皇后也脱去簪珥待罪,唯有她获免,宫人大量被杀。 传说他机敏好学,善文章,常召集府中儒臣宴饮,并让他们即席赋诗,亲自品评高下优劣,优者赏以金币。王妃于氏是都督于显的女儿。洪武二十三年(1390),于显之子宁夏指挥于琥被卷入胡惟庸案,旋即被杀。朱梓闻讯后非常紧张。朱元璋派人对他进行安慰,并召其入京,结果使朱梓更加害怕,便与王妃于氏一起自焚而死。由于无子,封国被除。 ☆、38踏入陷阱   归仁伯府,朱允炆回到进了书房院子,一眼便看到徐若璠白衣粉裙,带着两个丫鬟立在书房门外,两个丫鬟手里都捧着两盆莲花。他的书房历来不许人轻入,看她站在门外,自己又是刚与刘明舒私会回来,却是有些心虚,便道:“进里头坐吧?有什么事情么?”   徐若璠带着丫鬟进了屋,看到书房内几砚精严,图史整肃,墙上又挂有弓、剑等物,知他品性高洁,文武双全,心下一阵黯然,自己嫁来这么久,始终没有打动他的心,不由暗暗后悔那夜实在是操之过急了。便笑道:“妾身手植的两钵碗莲,近日盛开,颇为秀美,妾想若是给相公书房里摆设,案头赏玩,倒是清雅,于是便送了过来。”   朱允炆看了看那两钵莲花,果然翠盖红花,花叶亭亭,风姿卓绝,清香溢满书室,倒是令人精神一爽。心知她嫁来数日,因不得他欢心,下仆多有轻慢,而嫡母那边更不必说,听说日日是叫了她去立规矩的,高门贵女,却是被多方难为,今日又来他这里放低身段讨好于他,心下不觉一软。便柔声道:“辛苦你了,那便放在案头吧。”   徐若璠微微一笑,指挥着两个丫鬟将莲花摆好,又亭亭拜下问:“相公连日公务繁忙,不知今日是否有空回房歇息?妾也好安排晚餐。”   朱允炆摇了摇头,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案上的书道:“我还有几件公务未完成,你自用餐吧。”   徐若璠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也没有多说,只拜了下便带着两个丫鬟回房。   朱允炆心头却想起今日的欢情燕好,只觉得心头满满的都是那柔软芬芳的人儿,再也装不下别人。   ************   天气越发热起来,昭平帝照例要去承德离宫避暑,德妃和皇后都要照顾孩儿,太后也说身体不适,不耐长途跋涉,没有同去,宫中嫔妃,昭平帝一个未带,只带了刘贵妃去了。   离宫芝径云堤北端的如意洲里,昭平帝和刘明舒在湖边观景,四围秀岭,峰奇石异,林木繁茂,十里澄湖,烟波浩淼,令人心旷神怡。昭平帝剥了粒葡萄送到刘明舒嘴里,道:“此次避暑,朕特意点了你大哥来,而且还让翰林院派了朱允炆过来伴驾,替朕整理些诏书,咱们找个空闲的时间,再去游猎如何?”   刘明舒睁开一双妙目,惊喜道:“真的?”   昭平帝看她笑逐颜开,不禁暗喜自己此举又投了美人心怀,少不得偎上去讨了些利息,刘明舒心中却悄悄地盘算着,如何再见朱允炆一面。   隔日天气晴好,昭平帝果然携了刘明舒带着御前侍卫到山庄后头的围场围猎,随侍的大臣有擅长骑射的也一同游猎,平川旷野,纵横驰骋,山峦叠翠,气象万千,远处殿宇嵯峨,气势恢弘,果然群臣尽欢,加之美人在畔,昭平帝直觉得乐不思蜀。   刘明舒身着银边紫花骑装,戴着幂离,驭马骑射,下场亲猎了几只猎物,骑术娴熟,箭法神准,倒让大臣们均刮目相看,大部分臣子只以为刘明舒粗鲁不文,不过身为女子骑得了马张得了弓,便被外人传为武艺精绝,没料到却是这样英气勃勃的美人儿,虽未看到面容,只看那身姿蹁跹,皇上又形影不离,便知道果然宠冠后宫。   同为建章四杰的翰林院修撰,状元公朱允炆也是风骨伟岸,弓马娴熟,御前侍卫刘廌则目瞬如电,鸷勇逼人,倒让人不由得重新估计建章军院的实力,也有人暗自心惊,如若让这位贵妃娘娘得了皇子,只怕未来诸子夺嫡,风云变幻,朝堂难定了。   刘明舒却没有管别人在怎么想她,她隔着幂离,一瞬不瞬地看着朱允炆,黑袍黑马,疾驰如风,长鬃飞扬,忽然马挺人立,一展长弓,搭箭上弦,白羽雪亮如流星,箭不虚发,她神驰意荡,难以抑制胸中的思念之情。   昭平帝却还在身边念叨着当日去藏剑山庄围猎的痛快之时,她心头一阵阵厌烦,如若不是他,她早已能和朱大哥在一起。却是忘了,即使没有昭平帝的册妃圣旨,朱允炆也已是订了亲,只待放榜完婚。   游猎后,南方连日暴雨,洪水泛滥,奏疏纷至,昭平帝数日都忙于政务,竟未顾上刘明舒,晚上也未回如意洲,直歇在了前朝,只让方天喜传话让刘明舒自己想去哪儿玩便去哪儿玩,莫要拘束了。   刘明舒正中下怀,悄悄遣了金霄,以给大哥送鞋为名,做了两双鞋让金霄给了出去,又让金霄告诉大哥,黑色是大哥的,深蓝色是做给朱允炆的,请他转交,刘廌也不知底里,又历来粗心,也不曾仔细检查,只以为自己妹妹还念着旧日情分,依样转交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亲妹子早已是和自己的好大哥做下了抄家灭族的祸事。   朱允炆接到那双制作精细,绣工精美的鞋,已经平伏的心湖又再掀起涟漪。他摸了下鞋底,果然发现鞋底最下一层,仅用几针固定,轻轻一扯便开,里头有一张绸布,上头是熟悉的字:“今夜子时,涌翠岩。”   夜深了,刘明舒只说太热,要去涌翠岩洗浴,又不许人跟多了,只悄悄带了几个侍从便径直去了涌翠岩。到了地方,又打发人要沐浴用的香药,又打发人在前殿煮茶待她沐浴完喝,前殿下有叠石砌成的石崖,峡峪溪水自此悬泻而下,形成飞流瀑布,喷薄于翠树绿草丛中,声音轰然,在前殿守着的人,后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而在安静的后殿,却能听到前殿来人,她前日来赏景时早就打量好地形,又打发金霄在门口守着,自己去了后楼。只看到石罅泉流,淙淙潺潺,形成了一个清澈见底的泉水池。   月色明媚,她宽了衣物,自行下了水里洗浴,虽是盛夏,暑气正浓,山中泉水却是十分冰凉彻骨,然而她自幼习武,却是身子气血完足,不惧寒凉,自下了水里游泳。才游了一会儿,便感觉到有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倏然从她背后冒出,紧紧地搂住了她光/裸玲珑的身子,火热结实的胸膛让她也倏然软了下来,回身亲吻,明丽的脸上媚眼如丝。月光皎洁如霜,投射在水中银光烂烂,二人在清澈泉水中抵死缠绵,只觉得一辈子最美好莫过于此。   之后只要昭平帝政务繁忙,说了不回来,刘明舒便自去涌翠岩,时常偷欢,尤嫌不足。这夜一番云雨后,朱允炆吻着她娇小雪白的足踝,道:“九月是太后生辰,皇上必要回宫,只怕好日子不多了。”刘明舒心中也是烦闷,想了想道:“我曾听祖父提过,高祖建内宫时,曾有密道通于宫外,高祖曾多次从此密道出宫微服私访,我回去悄悄打探一番,如有机会,再传给你。”   朱允炆自足踝一路密密往上亲吻到那胸脯软玉,含糊道:“还是安全第一,你切莫冒险。”使劲一吮,刘明舒感觉到那炽热的唇蜿蜒而上,身子一软,面色潮红,已是情动,紧紧搂着他道:“为了你,死也愿意。”   京城钟粹宫,苏德妃却是十分憋屈,不得伴驾去离宫也还罢了,她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且让刘明舒再得意几日。林萱的肚子已是一日大似一日,太医诊断据说多半是皇儿。她的人手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林萱本就只带着两个宫女过去,原来安插在静怡轩的钉子尽皆无用,而坤宁宫守卫森严,是皇后的地盘,难以插人,林萱又足不出户,吃食上更不用说,下手本就难,林萱自己又是学医的,十分警觉,什么东西一旦入嘴甚至闻着觉得味道不对,便不吃,如此便是下了药,进她嘴里的也是极少,根本毫无作用。   苏德妃已是多年没有遇上这么难对付的局面,居然老虎吃刺猬,完全无法下嘴。恨得在钟粹宫撕了半日扇子,最后想了想,少不得只能动用那张王牌了,苏德妃冷冷地笑了:“天堂有路你不行,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原本只是想打掉胎儿便罢了,如今只得一起端掉了。”一旁的红袖被她的笑容瘆得慌,心头一颤。   夏日炎炎,坤宁宫里已经摆上冰块,江太医给皇后请了平安脉后,又依着惯例去了后头游艺斋给林萱请脉,这日依然一切如常,脉象稳定,林萱肚子已经显形,因她一直十分注意每日散步,饮食睡眠又十分有规律,因此胎儿很好,气色上佳,红粉馥馥,倒是比之前那憔悴的时候丰腴许多,珠圆玉润,风韵十足。   江太医是见过她大病时候的,如今看她将养得不错,也十分满意,叮嘱了几句不要贪凉,吃太多生冷,安心养胎,多走动些后,便请辞出来,却感觉到林萱身旁的宫女送他出来的时候,在他手里塞了个纸方胜。   他不动声色,袖揣了方胜出来,才出了坤宁宫门,便忽然来了一列大内侍卫,为首者断然喝道:“拿住他!”一行人如狼似虎便上来擒住了他,另一人已是上来直接从他袖子里摸出纸方胜,他脑袋嗡的一声,知道已是中计。 ☆、39步步惊心   坤宁宫内,太后端坐于上,皇后坐于一侧,德妃也坐在下首,面上含笑。   江太医被紧紧捆缚着,被两个侍卫按压着跪在下首,中间隔着帘子。   从他袖中取出的方胜已被打开,呈在太后前。   只见上头字迹娟秀,蚕头燕尾,写了一行字:“胎儿已渐大,再不堕之只恐伤身,若任由产下,貌不类上,则吾等必死无疑,速速配药来,切记。”下边列了数行药名和分量。   太医令已是被召来,看了药方,抹着汗水道:“是个上好的堕胎方,用了可不伤身。开方者应是熟悉医理之人。”   太后沉着脸转头望向常皇后道:“皇后怎么看。”   常皇后却转过头对罗统领道:“青天白日在我宫门前拿人,却不知罗统领是怎么判断江太医心怀不轨的。”   那下令拿人的罗统领道:“皇后娘娘容禀,卑职等巡视自坤宁宫门口,见此人面色可疑,在展纸观看,见到卑职等过来,便面色有变,收了纸张仓惶拔腿就走,坤宁宫乃中宫重地,卑职如何不谨慎行事,即刻拿了他,从他身上搜出这封信。”   常皇后冷笑一番,问江太医道:“江太医你有何话说。”   江太医身系绳索,艰难叩首道:“臣请脉完毕便出宫去,忽然就来了一队侍卫不由分说将臣拿住,这信臣身上并无,分明是他们栽赃嫁祸,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察。”   罗统领色变道:“卑职等分明是从他身上搜出的!几名侍卫皆亲眼所见。”   江太医也冷冷道:“绝无此事,这几名侍卫不是被买通,便是你们拿出来时以身挡住让然看不清楚。”   罗统领气堵。   德妃却笑道:“宫里怀孕的妃子就一位,既是私相传递,必有经手的宫女、太监,依本宫看,将坤宁宫的太监宫女都拘来审一审,再将林昭仪传来审一审,便就明白了。”   徐太后点头道:“此言有理。”   常皇后站起来应了,便叫女官传林昭仪来对质,又嘱咐道:“事情未明,不可惊扰,只传林昭仪及其贴身宫女来对质,不可动了胎气。”   德妃一旁冷笑。   顷刻林萱已来,透过帘子看到殿下捆着江太医,站着几位大内侍卫。堂上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便心知不妙。   见礼过后,徐太后冷冷道:“林昭仪,今日江太医在坤宁宫外因形迹可疑被大内侍卫捉拿,其身上搜出一封信,言道是你传的,可有此事?”   林萱回禀道:“回太后娘娘,绝无此事,今日江太医来诊脉过后便出宫,妾并无一物私相传递。”   林萱背后站立着的拾翠却忽然面白身颤,噗通一声跪下道:“奴婢今日只是听昭仪令行事,什么都不知道,求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   林萱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面上略有诧异。   苏德妃却笑道:“看来林昭仪的宫女倒是个忠心的,这信看来是林昭仪写的没错了。”   林萱淡淡道:“拾翠是前几个月宫里补到静怡轩当差的,妾今日确不曾吩咐她做过此事,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察。”   拾翠磕头不止道:“昭仪娘娘,您只是说给江太医一个药方参详一下,奴婢就信了给您传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您饶了奴婢吧!”   苏德妃捂嘴道:“呵呵,可不是个药方么,宫里谁不知道林昭仪家学渊源,精通医术,这么好的堕胎方子,除了林昭仪能开出来,还有谁能开出来。”   林萱向堂上拜了下道:“妾不知德妃娘娘所云何事,还请让妾一观这封信。”   常皇后看向徐太后,徐太后锐利的目光看着林萱,只见她面不改色,至始至终一副淡然的神色,便点了点头道:“给她看看。”   有两个女官将信展开,放到她面前看,蚕头燕尾,工整秀丽,好一笔隶书,林萱侧头看了看仍在磕头的拾翠,面上掠过讥诮的笑容,跪下禀道:“事关龙嗣,容妾一辩,其一,妾在宫内,一向少出宫门,即便召太医,也都有宫女太监在侧,如何得隙私通怀孕;其二,妾不过粗通药理,若是要堕胎,断无可能不让江太医开方而自行开方,此堕胎药方固好,却只适合初孕,妾已怀孕三月有余接近四月,若真按此药方服药,只怕连命都不保,此时堕胎,只能徐徐引产,断然不可能生生堕胎;其三,此信非妾手书,字迹全然不符,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察。”   徐太后询问太医令道:“可有此事?”   太医令擦了擦汗水道:“孕期若超过三个月,此堕胎方子的确会危及母体,且易于造成日后不育。”   徐太后点头沉吟道:“手迹之事……”   拾翠叩头道:“娘娘手迹便是如此,每日教导我们学字,都是此等字迹,奴婢不敢欺瞒,剪红也可作证。”   常皇后望向剪红,剪红跪下战战兢兢道:“奴婢不敢欺瞒太后、皇后娘娘,奴婢粗陋,不认得几个字,在昭仪房中只做些针线的粗活,每次昭仪教导,都是拾翠在认真揣摩,奴婢并不曾经心,昭仪娘娘也未曾苛求奴婢必须学会,因此奴婢认不出是否娘娘的手迹。”   林萱淡淡道:“既说是我教你们的,那便拿出我写过的字对一对便知道了。”   拾翠汗湿重衫,她自幼就有专人教导如何模仿字迹,一般手书略一过眼便能模仿个十之□,本以为此次差事轻松简单,然而谁知道林萱每次字都是让自己描了才带走,然后自己的手书全都烧化,自己伺候了几个月,一张字都没有留下,只借着昭仪教药方的名头,死命描了回去,如何拿得出证据。   德妃在上头看她语塞,心中暗骂蠢货。   上头太后忽然道:“哀家记得,林昭仪却是被罚抄过女则百遍的,想是慈宁宫仍存有手书,着人去拿来吧,林昭仪,你且在此当场写几个字来——便默写女则前一章吧。”   林萱低垂着头,等女官抬来一张矮几,布纸研墨,面上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她步步经心,自从换了贴身丫鬟,身边再无可信之人,她就再不肯写字,就为了防着这些。宫妃手书一旦流出,落在不知名的男子之手,用于构陷诬赖,帝王不需要明确的证据,只要疑心就足够让你死个十次八次了,拾翠平日说话,就颇有文采,进退有据,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又能将她的书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忽然说不认识字,鬼才会信,顺水推舟教她写字,却改用隶书,又刻意不留手书给她,这年代又没有痕迹鉴定专家,她就不信他们几个区区深宫中的妇人,能看出那本来就不是她写的隶书和赵体行书的相同之处来。   很快,慈宁宫的她曾抄写过的《女则》一百张拿来,她当场默写的《女则》第一章也呈了上去,果然字迹一模一样,都是宽绰秀美,行云流水一般的赵体行书,和那张纸条上的隶书全无一丝相似之处,常皇后松了一口气,苏德妃心中发堵,狠狠地刮了地上拾翠一眼,这蠢如猪的东西,还一口咬定说已学习模仿了九成九,这样好的计谋,就败在她办事不利上!   苏德妃忽然又想到太后身边的豆蔻是林萱身边旧人,又怀着一丝希望,只怕她是临时改了字迹,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听闻太后身边的豆蔻姑娘是林昭仪身边旧人,不如请来认认?”   徐太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也好,便让大家都清楚明白,传豆蔻来。”   须臾豆蔻来了,徐太后什么都没说,先叫女官给她看了《女则》,问:“你可认识这是谁的笔迹?”   豆蔻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殿上垂头的林萱,惴惴不安地回到:“回太后娘娘,是奴婢旧主林昭仪的笔迹。”   徐太后问:“你看好了,莫害了你家旧主,真的确定?”   豆蔻又仔细看了一轮,点头道:“奴婢看好了,确实是小姐手书,习的是松雪先生的赵体。”   徐太后面上神色不动,又让女官拿过那信来,却是蒙住了上头的字,只露出药方给豆蔻看,问:“这又是谁的笔迹?”   豆蔻看了一眼,肯定的答道:“这字迹奴婢不认得。”   徐太后再次确认道:“你再看看,不是你家小姐的字迹?”   豆蔻愣了下,道:“我家小姐只习过簪花体和赵体,我自幼和她一同习字,从未习过隶书,小姐嫌那字太呆板无趣。”   此言一落,拾翠已是瘫软在地,她怎么都无法解释从未习过隶书的林萱如何写出隶书来教她,只拼命磕头道:“这真的是昭仪娘娘交给我的信。”   林萱面带讽刺,没有解释。   一场闹剧以拾翠最终承认因嫉妒昭仪被皇上宠爱,想取而代之才诬陷主子,被杖毙而告终。江太医无罪释放,林萱得以清清白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苏德妃损失了最大一张王牌,恼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徐太后意味深长地警告了她好好照顾皇长子,不要哪里见到热闹都去瞎掺合,让她只得暂时蛰伏起来。 ☆、40秘道密折   转眼秋节又近,宫里一直预备着太后五十千秋寿诞。前几年因国孝,一直未大办太后寿辰,今年年初昭平帝早早说了要大办,礼部早就呈了折子,一一请示寿礼细节,只候着太后寿诞日。   昭平帝和刘明舒在中秋前便回到了京城,被充分滋润过的刘明舒,仿佛一幅画被人重新描上浓墨重彩,发更漆黑、唇更红润、肤更白腻,一双明眸流光溢彩,整个人直如妖妖灼灼盛放的红花,明丽得令人不可逼视……令来迎接昭平帝返宫的后妃们心中全都一阵一阵的堵。   回宫的刘明舒脾气收敛了许多,极少和昭平帝赌气,倒是喜欢随着皇帝去御书房,皇帝在前边批奏折,她自在后头找书看。先是说嫌宫里不如离宫那边的屋子建得雅致,要找原来内宫建造的图样、奏折看,想看看有什么好修整的,昭平帝对她百依百顺,自命了工部找了相关资料呈来给她翻阅。一时又极为喜欢翻阅高祖的手书,昭平帝看她有兴致,也十分高兴,是自己有空时也和她一起细览高祖手书、笔记来看,不过到底政事繁忙,大多时候还是刘明舒一人在御书房里细细翻阅。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是刘明舒足够耐心,在工部当时负责督造的奏折堆里头,她找到了一份密折。原来工部的人只以为是皇上要看,因此并无避忌,将相关文书都封了来呈御览。密折里头一大叠图纸,她翻到了一张发黄的图纸,上头蝇头小楷注着:奉钦命制秘道图。图纸上大部分标示为秘道内的图形和材料,看不出出入口是哪里,倒是注有奇怪的符号,出口仿若一个井口,还绘着一朵墨色牡丹。刘明舒想起了曾经在祖父书房里头见过的军事地图,高祖亲自主持,据说绘制成花了三年的时间,作为高度军机存着,上头也是标着这样奇怪的符号,她曾问过祖父符号的含义,他微笑道这些是高祖发明的坐标,有相对的书籍对照查看的。   这些军机书籍,宫内御书房里头有专人看守,只能昭平帝亲自入内查看,刘明舒有自知之明,没有冒险要求昭平帝进去,以免遭到怀疑,朱允炆应该可以通过建章军院那边的图书楼高层机密藏书里头查到。她怕发回去会被发现少了图纸,便悄悄的袖在裙里带回宫中连夜对着绘在一张白绢上,然后第二日又悄悄地夹了回去。   她正要想办法传消息给朱允炆,却是反而从大哥那儿得了消息,归仁伯殁了,一场病没的,归仁伯府正在办丧事,朱允炆已是报了丁忧,另外,归仁伯死前遗言,嫡长子朱雄英承爵,其余诸子成婚后分家。说是诸子分家,其实成婚了的只有朱允炆一个,于是最近朱允炆除了守孝,还在忙着从归仁伯府搬出来,带着母亲和妻子,住进京师南边分给他的一座小小的三进的院子,几乎等同于净身出户,好在徐氏嫁妆丰厚,朱府也分了一些田地与他,否则只凭朱允炆那微薄的俸禄,只怕要挨饿了……更何况朱允炆已经丁忧,三年以后,只怕未必还能有什么前程。   刘廌和花炫等军院的同学一同去他新的居处去看过,屋子十分简素,却是收拾得十分雅致,庭院、书房,都布置得纤尘不染。几竿修竹,数丛□,错落有致,刘廌也见到了朱允炆的妻子徐氏,麻衣白裙,亲自带着丫鬟下厨给他们做了酒菜,十分贤惠安静,举止高雅大方,敬酒时不避不让,一派大家之风,不禁心中也暗暗赞叹,回头看看妹妹在宫中,皇帝百依百顺,吃的穿的无一不精,入宫许久仍娇憨天真,心下却是暗自庆幸妹妹没有嫁给朱允炆,否则只怕这苦寒守孝的日子过上一段时间,只怕再浓的情分也要消磨了。   徐若璠正在房内一一点算自己的嫁妆,身边李嬷嬷心疼的说:“小姐,这里如此简陋,如何住得,您自幼有点喘疾,入了秋便咳嗽,不若奴婢遣人回南京国公府去说说,让夫人遣人来接您回去。”   徐若璠正色道:“公公刚过世,我与夫君、婆婆一同守孝乃是正理,如何能回娘家。”   李嬷嬷道:“国公府原来在京城陪嫁的小宅子也有一二间,若是不回南京,守孝也可以住进那里,这房子多年失修,四处漏风,现在天气还暖看着还好,到冬日,京城风沙大,下了雪可如何是好!那常氏仗着出身国丈,全不把小姐看在眼里,从前一心折辱,连二爷也是,冷落小姐多时,吕氏,到底不是正经婆婆,如今一守父孝就是三年,小姐啊你无子无宠,日子如何熬得……还有分家,犹如打发叫花子一样,高祖早就有命,分家诸子均分,这分家明明分得不公,何不让老爷夫人出面,让京兆尹来断一断。”   徐若璠面上带了严厉,道:“嬷嬷快别这么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幼父亲就教我,不可仗着太后的势为非作歹,如今分家,相公既然什么都没说,则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作为妇人,自夫唱妇随,如何能擅自做主?婆婆是夫君的生身母亲,我自当恭敬孝顺,夫君、婆婆都要在此守孝,我便遵从,嬷嬷若是受不得这样的清寒日子,我便让人和阿娘说,让你回国公府伺候如何?”   一言方落,李嬷嬷已是色变下跪道:“是奴婢多言了,请小姐责罚。”   徐若璠叹了口气,扶了她起来道:“我自幼就是嬷嬷奶大的,如何不知道是嬷嬷疼我,只是若是真疼我,就该劝我顺从夫君,共同进退,遵从夫妇之义,如何能只享富贵,不共患难。夫君人之龙凤,必有一飞冲天之日,我应当高兴的是能有此机会与他同守父孝,同度清贫,更何况还未到食糟糠之地步,不过是吃住简单些,我倒觉得十分清净,能与夫君同守清苦,我甘之如饴,嬷嬷以后须得如敬我一样的尊夫君为主,再不可口出此不敬之言。”   李嬷嬷恭声应了。   门外已是尽数听到的朱允炆,却是悄悄的走了,心中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知道她处境艰难,他可以敬她,却是不能爱她,他心中已是满满的装了另外一个人。   ***********   中秋宴请,林萱本不想参加,但住在坤宁宫,住在皇后眼皮底下,要说身体不舒服实在扯不出谎来,只有勉为其难地参加。   中秋宴摆在御花园里,朱檐下挂上了精巧的花灯和彩绢,增添了节日气氛,御花园里已是摆下数桌宴席,首席帝后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旁,贵妃、德妃等都坐在首座,旁一桌却是上次见过的安平王妃以及几个不认识的有些年纪的妃子,林萱估计是老太妃、太妃们了。其余妃嫔按品级落座,悄悄聊天赏月。圆月已经升高,月白风清,有教坊乐班在绛雪轩奏曲子,月色下听到曲声悠扬,众人赏月听曲,清风徐来,倒是颇为惬意。   皇帝那桌自是谈笑风生,苏德妃说了不少笑话,只逗得太后不断发笑,刘贵妃心不在焉,也时不时应景笑一笑,皇后则大多数时间都在剥蟹黄,不是给太后、皇上准备,就是忙着给身边的初阳公主喂一些,初阳公主却是一直闹着要自己掰蟹脚,抹了满手的黄。为取团圆的好兆头,快满周岁的皇长子由乳母抱着也出席了中秋宴会,白白胖胖看上去颇为沉手,倒是憨态可掬,手里拿了片菊花糕,太后时不时逗弄他一番。   看到可爱的公主和皇子,林萱已经隆起的肚子被不少宫妃羡妒不已,林萱坐着吃了点新鲜的葡萄,因有孕,一点螃蟹都没敢碰,听了几句酸话也坐着不理不动只是微笑,倒让其他妃嫔无趣。   一旁阴暗的角落里,安宁王妃正低声地与阇老太妃聊天。安宁王妃道:“这样说九月太后寿诞,永平王便可以借拜寿之机来看看您了。”   阇老太妃笑道:“可不是,上次托您的福带进来的信里头已是说了,王妃已经有孕。”   安宁王妃笑道:“那您可放心了,之前不是还担忧永平王爷久不娶妻。”   阇老太妃笑着说:“可不是……自从高祖驾崩后,就没见过梓儿几面,先帝驾崩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也不知长得如何了,王妃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我老想着,也许不会这辈子闭了眼都看不到梓儿成家生子了,如今到底能看到一眼,我死也甘心了。”说到最后,已是哽咽起来。   安宁王妃劝解道:“今日中秋团圆之夜,可要开开心心的,保重好身体过几日就能见到永平王爷和王妃了,再说……”她望了首席一眼,道:“一会儿让她看了又不舒服,少不得又让你难过一阵子。”   阇老太妃抹泪道:“我们母子俩是他们的眼中钉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次了,便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讨不着好,如今只望皇帝能让我们母子平平安安的过了下半辈子,若是什么时候去了疑心,放我去永安府跟着梓儿住,那真是死也甘心了。”   安宁王妃面容惨淡,只给老太妃斟了杯茶道:“喝茶吧,今上都说是仁慈宽厚,与先帝和……那位,性子是大不相同的,您还是有后福的,莫担忧了。”   阇老太妃喝了口茶道:“莫说是母子了,您和她还是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呢,嫡亲的姐妹,最后也生分成这样。”   安宁王妃面色暗了暗,道:“要怪,就怪我们家王爷没福气罢了。她自幼就看不惯我,好不容易能高我一头,如何不泄泄从前堵在心头的不快。”   阇老太妃摇摇头道:“我服侍高祖一辈子,就一直没看清楚高祖心里怎么想的……”   月影西斜,风也寒凉起来,满园子各怀心事的人,终于也渐渐散了。 ☆、41永平王妃   随着太后寿诞的临近,昭平帝下旨全国为太后祝寿一月,特赦囚犯,减免徭役,宫中年满二十五的女子每人赏银十两尽行放出与家人团聚自行婚配,宫中除家中无亲人二十余人不愿离开外近三百余人重获自由,普天同庆,为太后祝祷。   京城近期也分外繁华,京中除了各府押送贺礼来的官差,各藩属国来使也陆续到京,更有江南有名的戏班子、杂耍班子,秦淮河上有名的姐妹行当的花魁们都纷纷赶赴京城,打把卖艺三教九流增多,来住商旅络绎不绝,各街各巷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一副繁华升平气象。   京郊,永平王已让随军原地驻扎,自己带着王妃轻车简从入了京城。进了京城去宗正寺递了牌子报到后,便和王妃乘车去在京里置办下的宅子歇息。年已近四十的永平王陈梓仍然身姿挺拔,丰神如玉,一旁的永平王妃眉深目秀,睫长鼻挺,正蹙着眉头看着车外的车水马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陈梓爱怜地拥了拥她的身子,低声道:“别担心了,寿诞日内眷自在内宫宴请,断无可能见到你大哥的——来使都是在外朝宴请,你入了宫,我母妃自会照应你,你只管少说话多笑就好,寿诞日完我们就回去。”   永平王妃垂了长长的睫毛,依偎到陈梓胸膛前,低低道:“我总觉得不安,小时候父汗就说我的预感很准……我只怕不能和你相守,其他什么都不怕。”   陈梓微笑道:“都说怀孕的女人爱胡思乱想,你身子重,赶路久了定是累了,莫要再多想了,我母妃很慈善的。”又伤感地道:“我已是多年没有见到母妃了……”   永平王妃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温柔的牵住了他的手。   入了宅子安顿下来,陈梓自出了外院安排寿礼等诸事,寿礼早已由王府长史提前押送进京,他又去一一过目,以防出了纰漏,又安排了一轮宅子里头的护卫安排,细细看了下厨房的菜单,才回到后头,笑着对永平王妃道:“你先休息一下,吃完晚餐我带你去好好逛逛京城的夜市,十分繁华的。”   夜幕降下,永平王和永平王妃换了便装,带了几个侍从到了京城最繁华的东华门外城隍庙市和土地庙市,但见市楼南北相向,朱扉绣栋,素壁绿绮,人不得顾,车不能旋,各种各样的店铺里商周铜器、秦汉铜镜、唐宋书画和珠宝象牙、美玉绫锦琳琅满目,还有御造的精美瓷、漆器在市场里交易,心中虽有不安的永平王妃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她甚至看到了卷发碧眼的波斯商人,在高声叫卖着稀罕的海外奇珍异宝。永平王笑着携着她的手,一一赏玩,凡是她喜欢的,便一一买了下来。   为着她已经怀孕,人多的地方虽然有永平王和侍卫们小心护着,还是有些担心,于是陈梓想了想,还是将她带出了人潮,道:“我们去快意楼,那儿的菜肴上佳。”边走边和她形容那味道鲜美之极的石滚肥牛,水晶鸡。   永平王妃身怀有孕本就贪嘴,一听之下,更是兴致勃勃,心情也是好了起来,十分期盼。却不料他们一行到了快意楼,却被告知已是满座。原来近日太后寿诞将近,京城比昔日繁华数倍,快意楼不提前个半个月订座,那是根本订不到座的。永平王妃听说满座,怕陈梓为难,还是温柔道:“那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吧,”面上却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陈梓和她感情甚笃,又是难得来京城一次,如何舍得委屈她,便和小二道:“你问问看是否有人愿意让张桌子,我愿替他出了双倍饭资,再另有重酬呈上。”   小二满脸为难之色,快意楼在京城屹立数年不倒,便在于其绝不欺客,无论来人如何富贵,只看先来后到以及事先的订座,先来的,哪怕只吃一碗阳春面,只要没走,也绝不赶客,高祖时代快意楼曾有皇室宗亲仗势欺人闹事,闹到顺天府,众人皆以为快意楼要到,最后却是顺天府判了快意楼胜讼,只令人多方揣测其幕后老板到底是谁。   却听到楼上有个仆人快步走了下来,向永平王爷施礼道:“我家主人定的包厢内尚有空位,却是三爷旧识,也有女眷,如三爷不嫌弃,请三爷带着夫人楼上一坐。”   陈梓往上一看,却看到一男子在二楼,倚着窗往下望,看到他抬头,欣然举杯,他也笑了,拥了下永平王妃,低声道:“是军院的旧识,我们上去吧。”   永平王妃惴惴不安地和他上了二楼,进了包厢,果然十分宽敞,窗边那男子已是迎了上来,和陈梓拥抱大笑,陈梓和他见礼后,让永平王妃见过了他们,又一一介绍给她座中人,窗边男子高大俊朗,三十余岁,正是郑国公长子常玦,另一浅蓝袍子,细眼薄唇,年纪尚幼的是他的幼弟常玥,一位丰姿洒落,貌如好女的,是东丘郡候之长子花铉,一名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乃是诚意伯长子刘廌,座中还有着三位女眷,一位年级较长,衣着简朴低调的是常玦的夫人,一位雅致清丽,穿着一身嫩黄襦裙,清秀绝俗,却是花铉的胞妹花蘅,另外一位黛眉粉颊、风貌闲丽,正是玉婠玉九娘,均友善地对着永平王妃笑。   永平王妃一见丈夫的这几位朋友,都颇为不凡,女眷们又都对她十分和气,渐渐也放松了下来,陈梓又坐在她旁边,替她布菜剥虾,全不惧几个旧识同学挤眉弄眼的笑话他。永平王妃倒是羞赧起来,只低低地说:“我自己来。”   一旁玉九娘看她面色绯红,知她害羞,便笑道:“奴家来给大家唱一曲吧。”便站了起来,又笑道:“可惜状元公守丧在家,却是没人伴奏了,只得奴家自弹自唱。”   常玥撇撇嘴道:“就只记得朱允炆,座中哪个不识得一些乐理,偏就他一个配给你伴奏么。”   花铉打开扇子笑道:“要配九娘那嗓子,岂是识的一些乐理就好的,自然得是天籁之乐才可了。”   玉九娘微微笑,抱了胡琴立于筵前,转袖调弦,纤手斜拈,轻敲慢按,便放声歌了起来,歌喉嘹亮,声清韵和,果然十分好嗓子,快意楼下边大堂内听到歌声,都有人大声喝彩,永平王妃不禁听住了。   陈梓却低声问常玦道:“允炆果然丁忧了?”   常玦点头道:“可惜了他一番前程,只怕以后起复难,他又分了家,我姑母深为忌恨他,之前他生母,给我姑母下了不少绊子……我父亲终究不好照顾他,不过听说魏国公徐家待他不错。”   陈梓点头道:“我在封地都听说了他上的折子,正是切中要害,只是得罪人太多了。”   常玦点头道:“今上重文轻武,可惜允炆专门走了文举的路子,来兴武之一道,只怕行不通了。”   陈梓笑道:“仁厚也有仁厚的好,百姓正合休养生息——若是个酷烈好武的,只怕我现在已是不能在此和你们饮酒了。”   常玦看他笑得眉目舒展,知他心情舒畅,也笑道:“知道你快抱儿子了,得瑟成这样,老太妃知道了吧?”   陈梓看了一眼正和一旁听花蘅、常少夫人说的开心的永平王妃,心满意足地笑道:“早给她捎了信,明天就能见到了——听说你也只有两女,可别让我后来居上,比你还先有儿子,嘿嘿。”   常玦笑道:“女大三抱金砖,我幼女目前快要满三岁了,不如和你定个娃娃亲。”   陈梓撇嘴道:“算了吧,你家的女儿,那多半今后也是要入宫的,还是别来我这里吃我这份苦了,更何况联姻重臣,又要白白受一番猜忌,我如今只想好好过我的小日子,可不想再起什么波澜了。”   常玦知他自高祖去世后日子就颇为难过,到底终于有了个妻子,又即将产子,总算顺遂了些,便大笑着给他倒酒满上。   旧友相逢,他们直饮到人定才散了,陈梓自携了王妃回了居住的下处。陈梓先出外安排一些明日祝寿的事宜以后回了睡房,却是才进二门便听到一声惊叫。   他大惊,冲进去,看到永平王妃掩着肚子缩在床边,地上躺着两个丫鬟看不出生死,窗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雄伟,面上修髯如戟,双目如电的男子,看到陈梓进来,目带嘲讽道:“原来是妹夫来了,怎么,也不请我喝杯酒么?”   永平王妃已是瘫软在地,面色苍白,鼓起勇气道:“大兄……”   那男子冷笑道:“你母亲为你不知所踪,终日泪流,已是病了,你却在此安乐度日,富贵荣华,不思还乡。”言罢,双眼又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徘徊一番,永平王妃彷如被鹰鹫盯上一般,双手遮掩着肚子,瑟缩起来。   陈梓挥了挥手,让身后刚赶来的侍卫退后,拱手笑道:“原来是舅兄来了,如何不提前通报一声,妇人胆小,舅兄还请到前面喝茶叙话。”   那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果然是与大位擦肩而过的人,气度果然不同,请吧!我们之间是有些事情好好叙叙。”言罢瞥了永平王妃一眼,昂然先走出门外,对门外持着刀枪的侍卫毫无躲闪之意,陈梓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目光安抚了下王妃,便举手让着那男子往花厅走去。   花厅里,陈梓已是屏退众人,亲自斟茶于对方男子,笑道:“不知舅兄来京城可是为了太后寿诞出使?”那男子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道:“不必假惺惺叫我什么舅兄,你们无媒无聘私奔而走,我们草原中人,虽没有你们所谓礼仪之邦的讲究,却也不齿于她这种行径,你便唤我阿古王子行了。”   陈梓面色微变,笑道:“原是梓行事不当,舅兄切莫放在心怀,不知舅兄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阿古王子冷笑了一番,道:“自然不是来和你叙什么情谊的了,我们瓦剌人没你们那些弯弯拐,长话短说,父汗知你们小皇帝软弱无能,王爷原是有雄才大略的,却不知为何没有登上大位,多方遭打压猜疑,如今我妹子既然腹中已是有了你的骨肉,父汗遣我来,则是通告于王爷,我们瓦剌三部,愿出兵力,欲与王爷协谋同力,并取中原,拥你为帝,将来定了我妹子为后,嫡子为太子,则瓦剌与大汉世代友好,富贵共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陈梓面色微变,笑道:“舅兄想是找错人了,今上宽厚仁慈,四邦安定,本王忠心耿耿,忠于皇上,如今只想一心一意的和王妃好好过日子,绝无一丝异心,还请舅兄海涵,如有大志,还请另找旁人。”   阿古王子听罢,上下扫视他一眼,陈梓彷如被饿狼盯住一般,背后一凉,正全身戒备,防他出手之时,他却哈哈一笑,道:“汉人有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王爷什么时候改了心思,再联络小王我也不迟!今日先告辞了,王爷处境艰难,为免嫌疑,不必相送了!”   说罢便立起一拱手便昂然出了花厅门,却是从院墙翻了出去,身手利落,似是全不被那魁梧身躯所累。   陈梓看着他走,已是觉得汗透重衣,赶紧到后头去看王妃不提。两个丫鬟只是昏迷过去,倒无大碍,倒是永平王妃吃了一吓,似是身体不舒服,见他来了只是泪水涟涟道:“大兄在家乡,悍勇暴虐,略有违逆,便拔刀相向,奴婢被他打死打伤的不计其数,父汗只说他有王者之勇,如今找到我们,只怕不妙,还有母妃,也不知道母妃病得怎么样了,都是我的不是……”   陈梓加意抚慰,只道适才与舅兄相谈甚欢,岳母身体并无大碍,岳父与舅兄都已知道她和他在一起,已是不怪罪于她了。一番温存安慰,才让她安了心,服了安神的药便沉沉睡去。陈梓确是心头涌起浓重阴影,瓦剌阿古王子阴狠狡诈,悍勇暴虐之名他如何不知,对这个庶出的妹子会有多少感情,如今为了和他联盟也许尚未翻脸,却不知遭了拒绝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轻轻抚摸王妃隆起的肚子,他自幼聪慧,父皇宠爱,见过多少高门贵女,却都是一个模子制出来的,他一直不肯娶,高祖也由着他,他甚至以为自己可能会是未来的皇帝,结果父皇却把他远远的打发到了永安府就藩,立了二哥为太子。他不满过,放浪过,然而父皇驾崩了,二哥登基后虽然对他还好,却到底还是有些猜疑的吧,不然也不会将母妃留在宫里,他知道是防着他。   他只好放纵自己,沉迷酒色游猎,年近四十才遇到一生所爱,温柔,单纯,善良的草原之花,和母亲一样,纯善而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他不假思索的把她带了回中原,假托为藩属官员的女儿,封了王妃,如今他们的孩子已快出生,半生坎坷才有此幸福的开端,他决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他的幸福生活。   精心布置了宅院的护卫以及明日进宫贺寿的护卫,他又命人请了顶尖的建章女院出身的两个女卫来扮成王妃的贴身丫鬟,陪着王妃明日入宫,再三叮嘱王妃吃的用的,一概万分小心,和王妃也要形影不离,一定要确保王妃和肚子里头的胎儿安安稳稳,万无一失。 ☆、43朵雅公主   次日一大早,永平王妃早早便被叫起,按品大妆后,两个女卫紧紧跟着她,乘车入宫。   宫中已是张灯结彩,各方诰命、嫔妃已是都聚集到了慈宁宫,给徐太后贺寿。永平王妃先去叩拜了太后和皇后,太后锐利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挥手下去了,常皇后倒是和蔼可亲,吩咐她起来后又赐了座,说了几句便让女官带她到后头长春宫去见阇老太妃。   阇老太妃比她想象的要年轻许多,看上去不过是四十多岁的样子,陈梓有点像她,保养得很好,可以想见年轻的时候是如何风华绝代,永平王妃看她激动的扶她起来,然后眼圈就红了的样子,也不禁把心里紧张的情绪去了几分。老太妃扶着她坐下,问长问短,又是问她用过早膳没,又是拿出好些珠宝来赏她,她看出那些式样虽然旧,却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哪里敢收,只是推却,却到底是推不掉收下了。   一时女官也来传报,永平王来请安,老太妃激动地叫请进,陈梓才进来还没施礼,老太妃已是上前搂着他哭了起来,陈梓也眼圈红了,仍强忍激动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后,坐下来谈了些寒温,大概只坐了一刻钟,便有太监进来催促时辰到了,老太妃又是一番泪垂后,陈梓才跪别出外朝,临走时和永平王妃道:“好好陪着母妃,晚上宴席散了我来接你。”永平王妃柔顺地点了点头,老太妃确实被他们之间的柔情蜜语给感染得笑了起来,陈梓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老太妃又怕永平王妃太累,牵着她的手到后头去歇息,永平王妃经了她这一番唠唠叨叨,前一日被大哥发现的惊惧也渐渐散去,也放松地说一些陈梓的趣事,老太妃听得特别认真。永平王妃不由的心酸,便又细细地说起来。   另一头储秀宫,刘明舒正急得心里火烧,她早已将那密道的地图密密缝进了个腰带里头,卷了起来,直等着大哥进宫当值便可让他转给朱允炆。但是大哥的班不负责她这一块,她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太后寿诞,为了加强警卫,御前侍卫几乎全都进了宫当值警戒,她一早便让金霄出去打探大哥什么时候当值,金霄却是去了半晌都没回来。她不得不自带着凤楼先去慈宁宫贺寿去了。   辰时,徐太后身着隆重朝服从前朝接受百官、使臣的朝贺回来,昭平帝一路送她回了慈宁宫,又在慈宁宫正殿,由帝后率着众妃嫔、命妇向太后行恭贺礼,之后又一一敬献寿礼。   之后便在慈宁宫后殿开了戏台子,太后换了朝服后,便带着宫中嫔妃和命妇们在后殿看戏。   后殿花团锦簇,张灯结彩,戏台子上戏舞百技并作,十分热闹。徐太后坐在正中央,头发绾成如意结,上插九尾金凤,华服盛装,神情很是振奋,身旁搂着初阳公主和皇长子陈涵,正笑着给他们解说台上的百戏。皇后和苏德妃凑趣的坐在一旁搭话,刘明舒则心不在焉地一个人坐着,林萱倒是饶有兴致的在人堆里头看着戏台子上的百戏,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古代的杂技,十分好奇。   永平王妃被阇老太妃牵着手在殿里一一介绍相熟的王妃、命妇,安宁王妃牵着她的手笑道:“可是见着了,老太妃自月初就开始每天的念叨个不停,果然是个好模样,这样才配得上永定王爷的美姿仪。”   永平王妃只是羞赧地笑着。   却听到一时有女官来报:“鞑靼部落艾比娅公主前来给太后贺寿。”   徐太后笑道:“宣。”对于能享受被高祖驱逐出中原的鞑虏们的跪拜,徐太后还是颇为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便和身旁皇长子陈涵说道:“涵哥儿,一会儿有鞑靼女子来,你有没有见过啊?”涵哥儿吸着手指头,困惑地重复:“达达。”   一旁初阳公主十分好奇问道:“鞑靼女子?”徐太后笑着抚摸她道:“公主可要看看别国的公主长什么样子。”初阳瞪圆了双眼往下看去。   林萱在下边听到也是很好奇,也往入口处看去。   只见一名女子身姿窈窕,穿着白色团衫,直领左衽,下穿紫色绣金枝花纹百褶裙,靴头尖翘,外套着对襟彩领、前齐拂地的百花绣金褙子,耳垂长长的金珠耳环,乌黑卷曲的头发编成密集的小辫子散在背上,发上饰着白色貂毛,手上脖上均带着金玉璎珞,上来拜见后却是以汉话流利地道:“鞑靼部落艾比娅见过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清脆悦耳的嗓音倒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张晶莹雪白的脸上眉目艳丽,倒是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永平王妃一眼便看到了艾比娅公主,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赶紧垂下头,将身体往阇老太妃身后躲去,禁不住微微发抖起来,阇老太妃正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变凉,抬头看她面色苍白,不禁道:“你是怎么了?不舒服?”旁边安宁王妃本看着那鞑靼公主,转过头看到她面色白如纸,也不禁担心道:“想是累着了,不如下去休息吧。”永平王妃低声道:“莫要影响了别人,我们悄悄地走吧。”老太妃点点头道:“我陪你下去。”便立起身来,永平王妃站起来低着头正要离开,却听到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朵雅公主?”   她如遭雷击,想要装作没听到,低着头,艾比娅公主却不依不饶地向她这个方向走了几步大声说道:“朵雅公主既是到了怎么也不和妹妹说说话便要走?”   霎时间全场目光皆看向永平王妃。   永平王妃面如金纸,勉强笑道:“这位公主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艾比娅公主声如银铃,大声笑道:“瓦剌可汗最宠爱的女儿,草原上最美丽的花儿朵雅公主,谁会认错呢?”   全场各种议论声起,各种狐疑的目光在打量着永平王妃,交头接耳,徐太后阴沉的眼睛也望了过来,没有出言阻止艾比娅算是失礼的笑声。   永平王妃的手更冰凉,老太妃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便紧紧握住她的手,却不知如何是好,望向身边的安宁王妃,安宁王妃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奸细在此挑拨离间,这明明是我大汉朝永平王妃,王府贵眷,岂容你信口污蔑!”   艾比娅公主面露诧异道:“我乃鞑靼部落大汗之女艾比娅,入宫时已经你们的人验明正身,如何是奸细?这位夫人虽然身穿汉装,却明明是瓦剌部落可汗的女儿,草原上谁人不知?”   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什么时候,瓦剌部落与大汉皇室结了姻亲我们鞑靼部落不知道?”   话音才落,安宁王妃和阇老太妃齐齐色变,徐太后终于开口道:“哀家记得,宗正寺报上来永平王妃,是永平府都督于显的女儿于氏。艾比娅公主,你想是认错了人。”   艾比娅公主面上却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草原中人,有什么说什么,我张弓便能射穿高空上的飞鹰的双目,却如何认不出自幼就见过的朵雅公主的面容?太后如若不信,可以召瓦剌部落阿古王子来认一认,他是瓦剌部落过来贺寿的使节,就在前朝!”   徐太后锐利的眼神在永平王妃、安宁王妃、老太妃面上缓缓扫过,冷冷道:“事关宗室亲眷,宣瓦剌部落阿古王子来一认吧。”   永平王妃始终垂着眼睛,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她心情的紧张,老太妃不安地握紧了她的手,鼓起勇气道:“王妃有孕在身,有点不舒服,待迟些再说吧,再说又是外男,如何凭一面之词便让外男贸然见到宗室亲眷。”   艾比娅公主却哧的一笑道:“我们草原女儿,可没你们这么扭扭捏捏,自幼骑得了马张得开弓,草原上哪里没去过,见见外男算什么……”又对着永平王妃道:“是不是?朵雅姐姐?您自幼美名远播,每次赛马会多少男子为了你要争夺第一的彩头献给朵雅公主——却料不到让大汉的王爷抱得美人归,想来那王爷也是雄才大略,英雄人物了。”言语中,竟是完全已将永平王妃当成朵雅公主。   永平王妃低着头什么都不说,艾比娅公主自幼就处处和她作对,每次两部落有什么活动,她一定变着法子要压过她的光彩,她穿红,她也一定要穿红,还必得料子上压过她,现在会这么热切的上来和她叙什么旧情,没有阴谋才怪,现在只希望大兄能装作不认识她了,也不知道昨天陈梓说的大兄和可汗已经原谅她是真还是假,她倒不是怕死,她只怕连累了陈梓,还有……肚子里面的孩子。   顷刻,阿古王子已被带到,上前施礼,徐太后问:“阿古王子,艾比娅公主指认我们的永平王妃是你们瓦剌部落的朵雅公主,你也来认认,是也不是?”   阿古王子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避嫌,拱手道:“启禀太后娘娘,我妹子朵雅公主已于一年前病逝了,父汗痛惜不已,这事瓦剌部落的人尽都知道,您随便问问就清楚了,至于这位夫人,相貌确有些相似,但气质不类我瓦剌儿女,太后娘娘明鉴。”   话音才落,艾比娅公主就大怒道:“阿古王子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敢对着草原上的真神起誓么?还是……”她忽然冷笑道:“私底下和永平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所以嫁个公主还偷偷摸摸的?”   这话太过于诛心,阿古王子与老太妃尽皆色变,阿古王子拱手弯腰向太后道:“实情确是如此,我妹子朵雅公主病死,我是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徐太后沉默了下,道:“事关我宗室女眷,我们自有道理,请两位使节先回去吧。”   艾比娅公主面上不服,却还是忍着气拜了拜下去了,阿古王子也沉默着下去了。   阇老太妃迫不及待地道:“既然阿古王子已经否认了,我们王妃显然是清白的,王妃有点不舒服,就先告退了。”   徐太后冷冷道:“事关宗室亲眷,总要查个清楚明白,永平王妃暂先禁足于长春宫,慎思局派姑姑到宫内看守,宫外派遣侍卫看守,传懿旨给宗正寺叫他们查个清楚明白,如果身世清白无误,再出宫返回封地……永平王也暂居于京城等宗正寺查的结果,暂时不许返回封地。”   顷刻便有女官上前答应,常皇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永平王妃,她面色仍是苍白,却抿着嘴一声不吭,常皇后只得依令而行。戏台子上的戏早已止住,待永平王妃被带下去以后,徐太后便叫戏台上继续表演,自己却是坐了一会儿便下去休息了,其余诰命嫔妃看了一场好戏,如何还坐得下去,一些嫔妃自回宫中休息,只剩下命妇们仍要等着晚上的寿宴,只得强撑着。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前边的苏德妃的后妃品级,因为涉及比较多的章节,所以修改了好几个章节,十分抱歉啊,所以先把今天的这一更发出来,省得大家扑空了。 ☆、44宫中夜刺   前朝永平王陈梓得到消息,犹如一瓢雪水淋到天顶盖,浑身凉了个彻底,他直接到了乾清宫里,跪求昭平帝,先放回永平王妃。   已经得了消息的昭平帝无奈地看着永平王道:“皇叔,永平王妃如若真的是瓦剌公主,无论您知不知道,都不是小事了。今日又是母后千秋,朕实不能违了她颁的懿旨,好在永平王妃只是禁足在长春宫,有老太妃照顾着呢,不用太担心,她肚子里头也是朕的小侄子,朕不会不管她,皇叔您且暂时回去,待明日朕和梓童,再去缓缓和母后求情,您看如何。”   陈梓无法,只得出了宫,心如刀割,暗暗后悔不该非要带她进京,一时又想起她昨日刚说过有不祥的感觉,自己居然只以为她是孕妇小性,不由的捶胸顿足,想了又想,便径去了郑国公府,找常玦设法。   郑国公府,常玦一听便问:“朋友一场,你老实告诉我,王妃到底是不是朵雅公主?”   陈梓面色变幻,最后点头道:“是,我和她在草原上认识,她父汗要给她订亲,她不愿意嫁那人,便和我私奔了,永平府都督有些把柄落在我手里,便将她托为他的女儿,订为王妃,上报宗正寺,入了玉碟。”   常玦一听跺脚道:“糊涂!你若是喜欢她,直接求了旨,以王爷身份去和瓦剌可汗求婚,难道他会不许!你硬是把这官盐办成了私盐!”   又快步走了几步,道:“如今这般,若是有人往私下结盟有谋逆之意上扯,你便也不清白了,不若断尾求生,就说不知道她是朵雅公主,把责任推给永平府都督,我再设法找皇后和诚意伯等建章军院的同学,好好遮掩遮掩,兴许能遮掩掉。”   陈梓着急道:“不行!这样朵雅就算不被赐死也是要遣送还瓦剌,哪里还会有她生路!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儿!”   常玦不忍,但想到事关重大,还是沉下面道:“你不这样做,但凡有人扯到你们私下结盟,有意谋反上,你和老太妃,还有她,一个都活不了!”又指了指皇宫方向,“太后想抓你的把柄也不是一天了,你如今生生把把柄送到她面前,她会饶过你?如今只能从皇上那边想办法,还有一条生路!”   陈梓绝望地呜咽,痛彻心扉,常玦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能抹干净痕迹的先尽量擦擦,我和诚意伯长子刘廌有些交情,他现在任御前侍卫,我让他晚上关照一下王妃,他胞妹是今上贵妃,今上十分宠爱,若能说动她,也许能说服皇帝打个糊涂眼放过你。”   陈梓点头,也自回府安排事宜。   入夜,太后寿宴盛大荣耀,慈宁宫彩灯高悬,亮如白昼,宴席上各宫嫔妃、命妇们相互敬酒交谈,待夜较深了,宫外的诰命、命妇们纷纷告退,刘明舒只说自己酒喝多了有点头晕,先自己带了金霄悄悄的回了储秀宫,却在储秀宫后门阴暗处,约见了刘廌。   刘廌身穿御前侍卫服装,担心被人看到,只避着人,和刘明舒说了常玦的请托,刘明舒不在意地道:“人在长春宫没事的,徐太后如果想要永平王的命,现在就绝不会动永平王妃,你倒是记得一定得把我做的玉带给朱大哥带去了,切记!”   刘廌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点,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到底都是建章军院出来的。”   刘明舒应了便自回储秀宫去了。   刘廌将玉带揣进怀里,不满地嘀咕道:“上次好歹还多做了一双给我,现在就只做了一根腰带给朱允炆那小子,真是女生外向。”一边往长春宫走去,打算看看情况如何,明日也好和常玦说一声。   不料乌黑的宫道里,他忽然感觉到有人踩踏瓦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两个黑衣人正踩着宫墙猿奔虎跳,飞速奔逃,他一愣,一边拿起巡逻的竹哨厉声吹响,大喊示警有刺客!   然后已经矮身跃上宫室檐顶,拔刀几步便已飞快追上他们,那两人看到只有他一个人追上,便拔刀迎来,一刀斩下,却见刘廌不避不闪,以刀迎上,两人缠斗在一起,刀光闪闪,下抑上扬,左荡右决,一路缠斗至御花园,最后那刺客居然被刘廌砍伤了胳膊,他拼着伤了胳膊,也使劲地打掉了刘廌手里的刀,二人直接抵掌肉搏,一路压倒了御花园内的无数奇花异草,附近的大内侍卫已经飞快围了过来,却是看到他们二人骁勇之极的缠斗,也不敢放箭,只围了上去,最后那二人看刘廌是个好手,不敢继续缠斗,便甩手撒出一把白色粉尘,刘廌闻到一丝味道知道是毒,掩面捂嘴迅速躲开,身旁侍卫们也因躲避毒粉露出了一个缺口,两个黑衣人已是趁隙飞快地逃向慈宁宫方向,侍卫们赶紧追赶过去。   是夜皇宫又是一番抄检封禁,灯直亮到天明。而五鼓响,天将晓的时候,长春宫出事了。永平王妃死了,缢死的,老太妃因白天受了惊吓,晚上回去抚慰了一番永平王妃后,便服了安神的药睡了,而看守她的女官们,半夜都莫名其妙的睡着了,早晨老太妃起得早,急着去探视她,入了屋内才发现已是吊在梁上死硬了,一尸两命,老太妃当场便厥过去。   长春宫一片忙乱,报太后、皇后、皇上知晓,传御医,大理寺来查案、传仵作查验尸体等一片忙乱后,因为侍奉老太妃的宫女都被慎刑司一一传去问话,没人注意到老太妃,结果到了中午,醒来的老太妃自己悄悄的穿了朝服,吞金死了,死前用血在墙上写了一行大字:“徐媛,我定化为厉鬼,血债血偿。”宫女们看到这场面已是慌乱,谁也不知道,徐太后的闺名,正是徐媛。此事被皇后严命封口。   到了傍晚,在外的永平王也得了消息。宗正寺停了灵,他去看了最后一眼自己的母妃和王妃,一夜之间,他又变成孤单一人,无牵无挂。他面上无悲无喜,宗正寺的人原防着他,特意从京兆尹那里借了一队兵防卫着,结果他却只是点了香,换了素服,垂头跪着,不言不动。   夜里,宗正寺起了大火,熊熊火焰烧得连附近的民房都遭了秧,一时惊动了京兆尹等,连夜扑火。   到第二日,才发现永平王已是不见踪影,宗正寺令本还担心是不是已随着两句棺木化为灰烬也死于火中,还在火里搜寻尸体。不料永平王连夜驰骋百里,回到了永平,斩了布政司,举起反旗,干脆利落的反了,他自幼就读建章军院,颇有将才,又是骁勇难敌,七日之内,乘锐连下,连占了附近十座城池,整兵三万,兵精粮足,天下哗然。   昭平帝急怒攻心,连夜点了诚意伯刘琏为大将军,整兵十万前去讨伐。   京城一间不起眼的小民房里,阿古王子正在换药,听到了永平王谋逆的消息,呵呵地笑了:“父汗到底是老了,拉拢说服算什么,还是本王干脆利落,牺牲一个微不足道的妹子,便直接逼反了永平王,乱了中原大地。”   一旁的死士看到他桀桀的笑,只觉得毛骨悚然,想到王子与鞑靼公主联手演戏揭穿了朵雅公主的身份,那夜又面不改色地将自己妹子亲手勒死挂到梁上,心头一阵战栗恐惧。阿古王子却问他:“那日捡回来的腰带里头的图破译了没有?那人十分难缠,我们误打误撞拿了这宫中密道的图纸,正是天赐之福!需赶紧破译,待父皇杀到京城,也是大功一件!”那死士道:“那些奇怪的符号应是军机用语,属下已经将符号抄到纸上,飞鸽传书给军师破译了。”   却说那日刘廌一番打斗,弄丢了妹子给的玉带,又不好意思告诉妹子,便自去买了个类似的玉带,悄悄送去给了朱允炆不提,倒让朱允炆翻来覆去的拆了细看,折腾许久,却什么都没发现。   永平王谋逆一事,闹得前朝沸反盈天,后宫刘明舒看昭平帝一直忙于政事,一直再没有机会问自己大哥是否将玉带转交给朱允炆,而自己近期又极容易困倦,饮食不调,也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坤宁宫常皇后与林萱也在闲谈,常皇后道:“皇上已是调动了附近的兵马前去围剿,永平王封地兵马不多,撑不了多久的,如今政清人安,无有匪乱,民生富足,谋逆不是那么容易的,永平王被剿是迟早的事情。”   林萱好奇问道:“永平王封地在哪儿?”   常皇后道:“就在河北秦皇岛那一带,从前传说秦始皇求仙驻跸于彼处……”又若有所思道:“也许到时候永平王撑不住,会逃出关也未可知,那儿临着榆关,守将他应该熟悉,都是建章军院出来的。”   “榆关?”林萱念着,只觉得熟,常皇后笑道:“便是山海关。”   林萱面色刷的一下子白了,“山海关?”常皇后道:“是的,你知道?”   林萱心潮澎湃,脱口而出道:“若是他打开了山海关,放了外贼入关呢?”   常皇后愣了一下,勉强笑道:“不至于吧,到底是我大汉宗室子弟,如何能为了个女子做出如此引狼入室,大逆不道之事。”   林萱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可是,偏偏就有个吴三桂,为了陈圆圆,打开了山海关,放了清兵入关,结束了明朝汉族的统治……”   她没敢说出来,却被自己的揣测吓得惴惴不安,常皇后也心神不宁,林萱便告退了。常皇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便传了消息给常家。   不幸的是,她们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纳兰性德有首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明天双更,为冲首页月榜,虽然也快到下榜的时间了,但是还是希望第一本书能有个好的开始,也希望大家支持我,多给些花花呀,只差10来名就可以上首页了,不过积分差得还是挺多的…… ☆、45京城围困   国内诸将讨伐,永平王陈梓支应不过,径直开了山海关,关外瓦剌、鞑靼二部落联合鞑兵二十万,悍然涌入了关内,一路若是遇到抵抗便悍然屠城,直让守城官员闻风丧胆,京畿战备废弛,竟被他们一路攻城掠地,直取城寨,逼到京城,远处兵马援驰不及,鞑子们直接兵临京城,天下震动。   京郊大营,已是战备废弛许久,老弱病残齐全,二十万大军,勉强选了十万精兵上阵守城,昭平帝亲自披甲上了城门督战,京中郑国公亲自指挥守城,鞑子军队攻城四次均被打退,然而一路烧杀掳掠而来,粮草战备充足,又捉了汉人驱使于阵前填战壕,城门上下哀嚎一片,昭平帝在城门上目眦欲裂,一时僵持不下,围困了数日。   诚意伯领的平叛大军被永平王军队拖住,一时返回救援不及,只得急令南京、济南、宣州等地总兵领军来救,却不料南疆大理、安南等小国居然也有异动,想要趁机占些地盘,地方军队却是掣肘良多,分股前来,倒是被鞑子以逸待劳,逐一击败。   太后寿诞来京的官民百姓,尚未来得及返乡便被围困在了京城内,城中米粮铺面统统关门,粮食已是被朝廷征了优先供应军队,京城百姓田亩多在城外,大户存粮也不足,围困了十日后,城中饿殍遍地,开始有抢劫富户之举,被京兆尹派了人一番整顿,然而始终改善不了饥民遍地、治安不断恶化的现状,昭平帝命缩减宫中用度,由官府统一放了粥棚施粥,到底控制住了局面。   宫中用度骤减,宫妃十分不安,太后、皇后领着集中训话勉励了一回,又号召宫妃捐首饰银子。   刘明舒在储秀宫嗤笑道:“果然是妇人之见,这时候金子银子首饰有什么用,哪里还给你换粮食。”到底还是应景捐了些钗环出去。   金霄却是忧心忡忡道:“娘娘,您小日子已是两月没来,想是怀孕了。”刘明舒愣了下,前阵子宫中诸事繁多,竟是没注意到这个,想了想懒懒道:“这时候太医都被拉到阵前去给兵士治伤去了,还是别添乱了,我也没觉得有啥不舒服的,待城围解了再说吧。京城是高祖亲自督促修的,固若金汤,鞑子们攻不破的,援军迟早要来,鞑子们首尾无法顾及,只能解围,到时候再告诉皇上,双喜临门皇上也高兴。”   金霄却是嗫嚅了半日,悄悄附耳和刘明舒道:“算算日子,应是在离宫怀上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的……”   刘明舒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在离宫和朱允炆燕好欢昵的日子,面上绯红,想到自己肚中可能是朱允炆的孩子,胸中忽然幸福无限,她斜了金霄一眼道:“闭好你的嘴,若是此事泄露,我死,你也活不了。你家人还在诚意伯府呢。”   金霄惴惴不安地应了。   转眼到了十月,京城已被围困将近一月,京中已经开始变冷,粥棚也开始供应不上,各大户自顾不暇,关门自保。冻饿之极的民众开始有人想要逃出京城,却都被一一射杀,有彪悍一些的民众眼看留下也是死,索性组织成队冲击城门,抢掠富户,京中混乱又起。昭平帝外困内忧,已是数日不回后宫,眼睛满是血丝,嘴唇起了一溜火泡,开平王再三请他回宫休息一下,他只是不肯。只亲在城门上守城,不料这日却是误中流矢,伤了胸脯,虽是皮肉伤,城上诸将顿时慌了手脚,赶紧七手八脚,硬是将昭平帝送回了坤宁宫,徐太后也赶了过来,只管搂着他哭道:“京城坚固,逆贼迟早被退,皇上何必要以身犯险,若是有个好歹,便是逆贼退了,皇长子年幼,可教我们妇孺如何过活。”   昭平帝却是面容淡漠,勉强安慰了几句后就闭目休息,太后和贵妃德妃也只好回宫,只留下常皇后服侍。昭平帝听到她们离去也未睁开眼睛,这几日他在城上看了太多的人间地狱,城下汉民被猪狗一样的驱使,城上依然只能将滚烫的水、油、火棒、大石、滚木丢下去,城头上的士兵,不断的被飞矢射中,和攻城的鞑子对打,断臂残肢无数,哀嚎哭泣求救之声,即便他现在身处于安静的深宫,仍依然能听到。他胸中有着无限的羞愧、后悔,如若皇叔来求情时,他不要太顾虑母后,稍微坚持一下,去和母后求情让王妃先出宫,如若之前他更关注武事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惨剧。鞑虏一路入关,烧杀掳掠,所到之处全数屠戮殆尽,而这些屠夫,之前曾被皇祖父轻而易举地赶走,拒于雄峻的长城外,如果皇祖父在,他们如何敢来犯!如果皇祖父……不,哪怕是父皇在,他们也不敢轻易来犯。   他胸中焚烧着愧悔的火,闭目却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常皇后轻轻替他擦拭掉,轻声道:“皇上勤政爱民,军民一心,一定能打退逆贼的,莫要焦心了。”昭平帝握住常皇后的手,睁眼道:“天子御国门,君主死社稷。朕不是个好帝王,没有守住国门,致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常皇后宽慰道:“这都是永平王大逆不道,造下的杀孽,非陛下之过也。”昭平帝垂泪:“皇叔曾来求过朕,朕如果当时答应让王妃出宫就好了。”   常皇后叹道:“如若王妃真的是瓦剌公主,也许永平王早有反意与瓦剌私下有勾结,如今事情真相还未明,皇上不必将这些责任揽于身上,您已数日没有好好休息,先好好休息吧。”昭平帝长叹一声,沉沉睡去,睡梦中仍有干戈搅扰,十分不宁。   林萱在坤宁宫后的游艺斋也听说了皇上受伤,心中不安。南宋京城被攻破,皇帝被俘,宗室妃嫔被如牛马一样的千里驱逐到北边关外,她对这段历史略知一二,如今城已被围了月余,京城中,目前也只有皇宫最安全,然后如若城破,紫禁城则就是烧杀掳掠的重点,自己有孕在身,逃跑不便……   她又想起慈禧太后带着道光帝逃走,将珍妃扔入井中……崇祯帝将自己妃嫔女儿亲手斩杀,越想越是心惊不安,心中愁烦,忍不住半夜起来,让剪红找了几套不显眼的衣服,一一改装,又将金银剪成小块,缝入衣边,内袋,分开缝制,剪红以为她有孕在身,所以多思多想,只得一一照办。林萱又让准备结实而不显眼的包袱,放了烧饼点心等干粮以及水囊,分给剪红和亲近的几个宫女和太监,道:“如有万一,你们能逃就逃,不能逃就找地方躲藏,切莫顽抗。”又叮嘱他们不可外传,以免有动摇人心的罪名。   自京城被围开始,在家里守丧的朱允炆,就已经联系上了京城里各大建章军院的同学,出谋划策,预备为国难出一份力,每日都有人将最新战况传来朱允炆的草堂里,又有一批要好的同学在那里谈论军情,筹划组织退敌之策。徐若璠茶水饭食供应,全不懈怠,在京城粮食紧缺的情况下,她仍能做出精巧素菜招待客人,直令朱允炆的旧友们称赞朱允炆得了贤妻。朱允炆微笑,心中却暗自想如果是刘明舒,也许会亲自披甲执锐,和自己同上战场,杀敌三千。   京城民居里,阿古王子将已经破译好的符号一一对上地图,忽然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畅快之意:“天佑我瓦剌!这是京城通往城外的密道!有此图在手,京城攻破,指日可待!”   夜深了,城楼上连被强攻了两日,今日鞑子忽然停止了攻击,汉军歇了一口气,终于能小小休息一下。入夜,京城广济寺里,僧人们近日白天也帮着兵士运送石头、挑水,到了夜里,已是沉沉入睡。   广济寺后院的一眼废弃数年的枯井里,却忽然如同幽灵一样有人从里头冒出来,观察了一下地形以后,又缩了回去,隔了片刻,便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影从里头钻了出来,大概出来数百人后,便有个头领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小队,持刀从寺院僧房开始,一间一间的进去,将睡梦中的僧人全数屠戮殆尽。而井里,依然源源不断的出着人群,悄无声息地在广济寺的大雄宝殿中集合整队,约两个时辰后,已经接近三更,阿古王子身着戎装,出现在大殿里,满意的看着已经整队完毕乌压压的兵士,挥手沉声下令:“出发!”   一片黑压压的士兵噤声飞快的向最近的阜成门扑去。阜成门守兵本就薄弱,更是万万想不到敌人从内杀出,仅仅来得及点燃烽火,就被如狼似虎的鞑子剿杀干净,而阜成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如云一样等候了乌压压的重兵,城门推开,城外重兵涌入,京城,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姑娘们这样的支持,我好感动,目前首页月榜第32位,要到第23位才可在首页出现,而离我下榜的日子只有几天而已了,我尽自己的能力尽量多更新,但是积分差得比较远,所以无论成不成,我都努力过了,也很高兴有这样多的姑娘们给我支持撒花和收藏,谢谢大家!   就算这一本不成,下一本我也会努力的,下一本书我打算写个甜得发腻的宠文,绝对不虐!大家会期待么?期待的记得收藏专栏哦…… ☆、46大难来时   紫禁城内,昭平帝被从睡梦中唤醒,方天喜跪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带着哭腔道:“皇上,京城被攻破,鞑子从阜阳门里应外合破城而入,郑国公常茂、郑国公长子常玦力战不敌,已是殉国……”   昭平帝恍如仍在梦中,城……破了?固若金汤的京城破了?昨日郑国公不是还说能再坚持上一个月没有问题,待诚意伯平叛大军以及地方援军回来,便可解围反攻……郑国公死了?里应外合?是谁在里应外合?我大汉军民如何会有此大逆不道之人?   身旁常皇后却已是摇摇欲坠,泪流满面,却仍哽咽说到:“请皇上换了朝服到前朝去安排部署,大臣们已是聚集在前朝商议对策,紫禁城目前御林军和大内侍卫在守着,仍能守个一时半刻。”   昭平帝任凭着身边的方天喜等人替他换上朝服,转头看到常皇后也已是盛妆朝服,他恍惚地问:“梓童?”   常皇后道:“一旦内城破,宫妃出逃不便,我身为六宫之首,当率领众宫妃殉节,无论如何决不能受辱于番邦鞑子之手。”说完,已是泪下如雨,又道:“皇上若是能逃出,东山再起之日,但求能善待我常家后人。”   昭平帝一片茫然,仍不可置信,已到了这样的地步吗?他恍然想起前朝宋徽宗被俘,身子一晃,忽然转身对常皇后道:“梓童等着朕,朕先去前朝看看情况。”   常皇后哽咽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上千万好好保重,”   昭平帝强忍住泪水,转身大步往前朝走去。却听到身后常皇后命女官,召集后宫所有嫔妃宫女到坤宁宫来,准备鸩酒,白绢,匕首。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皇后,以致于数年以后,他还时常在梦中,见到常皇后身着皇后朝服,含着泪让他保重,之后脸上便流出血泪,让昭平帝直接从噩梦中醒来。   林萱身在坤宁宫,已是先知道外城破的消息,此时女官来传,所有宫妃到坤宁宫前殿集合,她心知不妙,以常皇后的个性,若是内城攻破,必是要逼着所有宫妃一起殉节。便特意磨蹭,女官还要急着去传其他的宫妃,又看她一贯温顺老实,皇后一向倚重,便让她自行去前殿,便忙着走了。   林萱看到女官走后,赶紧让剪红和近侍们自己找个地方先躲藏起来想办法趁乱逃出宫,剪红泪流满面道:“那娘娘怎么办?林萱道:“我身怀有孕,和你们一起目标太大,银票已经尽分给你们,你们好好保命,分开逃命,各安天命吧!”几个侍从泪下,也知道时间紧迫,自行分散找地方藏身去了。   林萱换了布衣厚底鞋子,拿了包袱,她肚子已经六个多月,行动有些不便,却仍是咬牙快步从游艺斋后门走出,到了御花园,才走了几步,便看到前方硝烟滚滚,喊杀声一片,坤宁宫前殿也燃起了大火,心知鞑子必是已经攻破了紫禁城,再不逃走,便是瓮中之鳖,却一时也无法可想,忽然心中灵光一闪,想到昭平帝说过的,高祖说的御书房地字架!   她定了定神,向御书房方向走去,走到御桥附近,却忽然听到前边有哭叫声和鞑子语,她赶紧躲到桥洞假山石后,悄悄从假山石洞眼里往外看,却看到初阳公主的乳母抱着哭泣的初阳公主在狂奔,身后几个宫女在护着她们,但已是被鞑子兵追上,砍杀了几个,她身子颤抖起来,初阳公主还那么小,只怕命在旦夕!   只看那几个鞑子兵已经飞快的赶上她们,几刀下去,几个宫女已是被活生生砍死,那乳母紧紧抱着初阳公主,以背受了几刀,却仍紧搂着初阳公主不放,初阳公主却是已经没了声音,林萱捂着自己的嘴巴泪流满面,却无计可施,自己挺着大肚子,上前也是去送死!   忽然看到花丛中忽然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跳出,大喝道:“畜生!”便拼命扑倒了当头那鞑子,一只手食指中指叉开,戟指如刃,已直取其双目,那鞑子哀嚎一声,双眼已被活活挖出,另外的鞑子兵赶紧回身一刀穿心,那女子却是手下使劲,紧紧扣着那名鞑子的脖子,被她扑在身下的鞑子只哭叫不迭,双眼血流不止。其他鞑子只得乱刀砍那女子。   忽然又听到一声娇叱,一条鞭子已是甩了过来,缠住了正要施暴的鞑子兵的双足,一拉已经绊倒,林萱看到刘明舒身穿骑装,手持长鞭,扬眉呵斥,身旁跟着金霄凤楼,也都是一身骑装,身上溅有血迹,已是迅速持着刀扑上来和那几个鞑子兵缠斗在一起,刘明舒身手矫健,几下已是勒死了一个鞑子兵,又抢过刀子,迎战其余几个。   林萱心下稍安,她们三人身手十分高强,三下五除二已是将那几个鞑子兵杀掉,却看到刘明舒忽然身子一摇,面色苍白,金霄凤楼赶紧扶住她,问:“小姐怎么了?”   刘明舒摇摇头道:“没事,有点头晕,我们快离开宫城吧,方才听说,太后已是带着皇上、皇长子和德妃,由大内侍卫护着逃走了,我们再不走,这里很快就要沦陷了。”刚要走,身子确实一晃,她感觉到□有热流不断涌出,继而腹内一阵绞痛,她暗想不妙,却是直接晕了过去,却看到刘明舒下裙已经鲜红一片,凤楼大惊道:“小姐受伤了?”金霄却面色巨变:“小姐,孩子……”刘明舒身子一软,已是倒下,金霄凤楼大惊,背起她飞速的离开了御花园。   林萱心头大惊,没有想到刘明舒居然已是怀孕,又暗自叹息昭平帝平时千宠万宠,逃跑的时候居然还是丢下了她,帝王薄情,可见一斑,适才看她流的血,只怕胎儿不保……   她看周围已经无人,便出去检查了下尸体,那几个宫女都已是死了,那名后来扑出来的身材高挑的女子,居然是史宝林,她背后插着刀,背上被砍得血肉模糊,林萱止不住的泪流,扶起她来,却也不敢拔刀,却看到史宝林气喘吁吁,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勉强道:“林妹妹。”   林萱知她已是活不成,只能用身边的银针替她扎了几个穴位,稍止疼痛,令她清醒,却是哽咽难当,泪流道:“我不如你。”她只觉得羞愧不已,自己平日里自恃清高,孰料事到临头,却是畏缩惜命,居然比不上这个平日自己看不起的庸俗市侩的史宝林,义烈如此,史宝林却是呼吸困难地道:“你有孕在身,孩子最大,我多羡慕你啊,我是要死了吧?死了也好,强于受辱在这些禽兽手里,可以回去见爹娘了,关在这儿,生不如死,林妹妹,你把我脖子上的项链……项链拿下来。”   林萱泣不成声,替她解了项链,那项链坠子是个十分大而圆的宝珠,纯银镶着,荧荧发光,史宝林断断续续地道:“我父亲是长沙太守史瑞勉,林妹妹你若是能侥幸得逃,千万找机会将项链转交给我父亲母亲,就说……就说慧珠对不起他们,他们待我如珠似宝,我却贪图荣华,闹着进宫,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今后若有姐妹,切切不要再让她们进宫……”   林萱泪如泉涌,哽咽道:“我一定转交,不负所托。”史宝林睁着眼睛,笑道:“妹妹是个有福的,定能逃脱,姐姐却是要先走一步了……”说罢看着天空,凄声道:“娘,我好悔啊……”双眼反插,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林萱只觉得泪眼模糊,替她缓缓合上了眼睛。宫里喧闹声更近了,林萱知道不能再停留下去,却又想起公主,便去检查那乳母的尸体,那乳母背后受了几刀,深可见骨,已是气绝,她翻过她的身体,看到压在她身下的初阳公主,摸了摸,还有气息,想是受惊过度晕了过去,便抱起初阳公主,快步往御书房走去。初阳公主挺沉手的,她大着肚子,走了一段路便已觉得体力不支,但史宝林忠烈在前,她自惭形秽,无法做出丢弃幼儿的事情,只咬牙硬挺着。   终于撑到了御书房,里头的太监已经尽逃空,空无一人,她将初阳公主放到龙椅上,便快速的去寻找书架,书架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排大书柜,均靠墙贴着,地字架。地字架里会有什么?她上下将书一本一本的抽出,检查书架,没有看到异样,已是急得想哭,又深呼吸了一口,又细心的检查了一番,忽然发现御书房的书架下,居然全都装有小小的木轮,她愣了一下,用手将地字架的书柜用力推开,下头有轮子,满满而沉重的书架被推开了,露出了后边的墙面,却是光滑雪白,什么也没有。   她失望之极,又转过去看书架背后,却看到有一块木皮似乎与旁边有些不一样,她跑回御案前寻找趁手的工具,找到了一把裁纸刀,颇为锋利,她拿了过来,撬开那方木皮,却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方块,类似魔方的一面,刚好九个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标着阿拉伯数字,林萱用手指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发现那些格子可以取出,正是一个一个的小方块木块,十分沉手,不知是什么木制成。   她沉思了一会儿,这些数字是阿拉伯数字,一般古人是看不懂的,放在这里应该是作为一个机关,那么这些数字应该是摆正确以后能触发机关的密码,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看到那九个格子,终于想起这也许是洛书九宫图,应当是让其数字排成无论横竖斜加起来都是十五,她再不济也看过金庸,好歹还记得曾经觉得有趣而记诵的歌诀: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七右三,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她轻轻地按着这数字一个个的抽出来摆好,最后一个五放进去的时候,只听到后头墙发出格格的声音,她转头一看,只看到光滑的青石墙面已经从中裂开,有浅浅的一层墙灰掉落,中间露出了一个门洞,有台阶往下走,又有风吹出,想是里头空气流通,她心下一松,便返回抱起初阳公主拿着包袱走入通道内,看到右边果然还有个相同的九宫格枢纽,她想了想,先将外头的书架按原样拉平,堵上了入口,这样外人即使入了御书房,也察觉不到异样,又依然摆好九宫格,果然见通道门缓缓的合并了。   通道里头黑暗一片,有很轻微的风,显见做了通风孔,她点起之前准备的火折子,抱着初阳公主一路向前走,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她走得疲惫了便就地休息,好在带了水和食物,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了通道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净室,虽然黑暗,却有空气流通,屋内有一桌一椅一床,均是石制的,她摸索着,发现桌子上有烛台和火石,她打火点着了灯,看了下,发现石床上罩着一张厚粗布,轻轻拉开,下头垫着丝做的被褥,颇为干净。她将初阳公主放上石床上,又去查看石柜。   柜子分为上下两层,一层是衣物,一层却是干玉米和干高粱,她轻轻拈起一小撮粮食,心下存疑,也不知道这几十年的存粮,还能不能吃……   她又找了找,看到有个小小抽屉,上头仍然有个小小的九宫格枢纽,她依法炮制,那小小的抽屉果然发出格的一声,她轻轻一拉,便打开,里头有一个小小的匣子,又有个明黄色圆柱形的袋子封着一物,打开匣子,里头有个锦囊,打开里头珠宝金叶子满满的一袋,另有一封信,几张写着名字和性别、籍贯的户籍纸,年龄却空着,一叠空白路引,一个黑玉质地的印章,一个小册子,她轻轻打开了那卷明黄色黄绸装着的东西,发现那是一道盖着玉玺的圣旨,她看了半日,终于阖目轻叹,复又依样卷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密道不是同一条密道,瓦剌拿到的是城里通往城外的密道,而林萱的那个,则是宫里通往宫外的密道。另外谢谢大家的支持。 ☆、47各自分飞   昭平帝在混乱中醒来,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身上出了一身汗,有温软的手替他擦汗,他迷茫着转过头,发现是德妃在他旁边,他勉力起来,发现自己似乎身在车中,对面还坐着母后,搂着大皇子,正看向他。德妃说:“皇上您醒了?”他愣了下,扶着头终于想起来,城破了,自己是要去前朝和大臣们议事,在路上遇到了母后,母后带了一碗鸡汤说让他喝了再去,自己推却不过,喝了两口,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困惑地道:“朕怎么在这里,母后,城解围了?”   徐太后淡淡地道:“我们离开宫城的时候,前边鞑子已经攻破了,情势危急,苏大将军的人前来接应,我们便匆忙离开了。”   昭平帝吃了一惊,德妃却笑道:“这次臣妾爹爹救驾有功,皇上可不能忘了臣妾爹爹的功劳,一会儿臣妾让爹爹来拜见皇上。”   昭平帝大惊道:“可是,梓童还在宫里,还有贵妃……还有那么多的大臣……”   徐太后冷冷道:“情势危急,带不了这么多人,我们还是一路杀出来的,现在我们先往南京去,我兄长魏国公在那里镇守,我们和他会合后,再谋反攻京师。”   昭平帝落泪悲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弃了全城百姓而逃,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徐太后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帝王心怀天下,如何能拘泥于一城一池之失?勾践尚能卧薪藏胆,你如何不能忍一时之辱,谋报仇雪恨?”   昭平帝泪流满面,深恨自己无能,却什么都做不了。却听到车外头有人厉声喊:“有追兵!护驾!”他从帘子往外看,却是看到刘廌身披黑甲,全身血迹,头发蓬乱,满脸尘沙,正护在车驾周围,指挥大内侍卫及兵士迎击来敌。有流箭急急飞过,“夺夺”得深深地射入车身上,尾羽仍兀自抖动,刘廌面色一变,喝道:“皇上快放好帘子躲好!”又厉声喊:“有硬手来了,大家打起精神!”   言罢已是打马迎击,对头一个头戴貂帽身材雄伟的男子已是持刀砍过来,两人甫一过招几个回合,心下了然,已是发现之前曾对战过,刘廌冷笑道:“好贼子!原来那夜是你摸进的宫!永平王妃是你杀的吧!且吃我一刀!”   阿古王子桀桀怪笑,厉声放马迎了上来,二人又是刀光如月,瞬间已是数十个回合,刘廌却是越战越勇,毫不惜命,阿古王子身上带伤,又是刚刚取得大捷,大位眼看就在眼前,交手时却是少了那股悍勇之气,居然渐渐落了下风,周围鞑子死士见状不好,便上前围斗,却是被其他大内侍卫上前拦截。三招两式,刘廌大喝一声:“杀!”只见直接从马上跃起,一招力劈华山,骁勇之气合着力大无穷直接向阿古王子当头劈下,阿古王子以刀格之,料不到那力气奇大,居然抵挡不住,被刘廌直接从头劈下,连座下马匹,一道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鞑子军队被这一幕全都给震惊了,刘廌肃然举起大刀厉声喝道:“还有谁来送死!”鞑子军人腿软手颤,其中有人率先勒缰回马逃跑,瞬时整个队伍溃败散漫,全都死命往回跑走,众人正要追赶,刘廌却是举手一摆,道:“穷寇莫追,保护皇上重要!”   皇上车驾内,德妃紧紧搂住了涵哥儿,太后闭目不言,手中的佛珠却拨动飞快。昭平帝屏息听车外的动静,只听到喝骂声刀击声马蹄声不断。   约半柱香后,外头渐渐平静下来,只听到整队的声音,有人骑马到了车驾旁道:“臣苏留叩见皇上,臣等已经击退来敌,不知太后、皇上等可好?”   德妃面上已是绽放出笑容,大声道:“阿爹,我们一切都好。”   徐太后面上放松,道:“苏将军护驾有功,有劳了。”   旁边却听到刘廌在问:“贵妃娘娘可好?”   车内一片安静,昭平帝却是拉开帘子对刘廌着急道:“阿纤还留在宫里,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刘廌大吃一惊,他在宫内守卫,得到命令说护送皇上太后以及嫔妃逃出,便一路护送至此,孰料自己的胞妹居然不在车驾中!距离鞑子攻入宫中已是半日有余了,自己妹子虽然懂些拳脚,却到底是个女子,更何况,上次已是听她的侍女说,她已经有孕在身!   他圆睁双眼大怒道:“我妹子已经有孕在身!皇上如何能弃之不顾!”昭平帝吃惊道:“她有孕了?”,身旁德妃却已是娇叱道:“大胆!竟敢犯上!”   昭平帝摆了摆手,刘廌狠狠地瞪了车内众人一眼,一摇缰绳,已经回马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只留下尘沙阵阵。   德妃面上憎恶不已,道:“真是大胆妄为,竟敢弃圣上于不顾!皇上一定要狠狠治他的罪!”   徐太后却道:“刘侍卫武功高强,忠心耿耿,这一路平安出来多靠得他,他心系妹子安危一时犯上,皇上宽厚,不用与他计较。”   昭平帝面上苦笑了一下,心中煎熬不已,阿纤竟然已经怀孕,自己居然将她丢在了乱兵里!她为何不告诉朕,是了,朕一直在前线督战,她怎么会说来分了朕的心神,朕对不起她,昭平帝心乱如麻,呼吸困难。   德妃却是冷笑道:“怀孕的宫妃又不止她一个,林昭仪不也是留在了宫内,也不知随皇后一起殉节了没有,若是没有,落在鞑子手里可就不清白了。”   徐太后低斥道:“德妃!”   德妃不满地住了嘴,却是看到昭平帝紧紧闭上双眼,牙关紧咬,竟然厥了过去,这才慌了,赶紧扶着昭平帝道:“皇上,皇上。”   车驾赶紧停住了,后头的车子里头出来了方天喜、苏姑姑以及豆蔻等几个服侍的宫女,上前来服侍,只见豆蔻拿出随身的长针,给昭平帝人中、合谷穴扎了几针,便看到昭平帝缓缓地醒了过来,看到豆蔻却又泪流满面,想是想到了豆蔻的旧主林萱。   他保不住国,保不住家,有何面目存于世上!他闭上眼睛,只想倘若当时和梓童一起以身殉城,倒也罢了,好歹全了自己帝王的面目。   徐太后也是不满,她明知自己儿子自幼软弱,又给腐儒们教得信那些什么礼义忠信那一套,那些东西,都是给臣下学的,哪里是帝王之道!为君者,谋算人心,制衡各方,运筹帷幄,杀伐决断,自己这个儿子,一样都没学会,她担心城破了他必会殉国,只得早作打算,自己娘家却是太远,借助不得,她联络了苏德妃,让苏大将军秘密准备出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则可以最快速度的逃离险境。果然城破了,时间不多,她果断一碗汤迷晕了昭平帝,将他带走,本来想将贵妃一起带出来的,毕竟还要靠诚意伯外边的军队救援,将来倚重甚多,不料德妃这个目光短浅的东西,眼光只在后宫那一亩三分地里打转,忙着争风吃醋,根本就没有去通知刘明舒,情势危急时只有匆忙杀出京城。   她叹了口气,看向涵哥儿,涵哥儿年纪还小,却不慌不忙,满脸好奇地看着大人,她心想,只有将这个孙儿好好教养了,昭平帝,国破家亡之时,不思如何重整兵马,筹谋反攻,却只念着那些儿女情长,沉浸在那些不应该有的后悔、伤心、痛心的情绪,大厦将倾,她早知道,这个儿子不是做皇帝的材料,就连先帝,他也远远及不上。   京城,已是变成了人间地狱,鞑子见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弱,阿古王子正整军要攻打紫禁城,却禁不住攻打了数日的部将属下们杀人泄愤,烧杀掳掠,民众和残兵们正在奋起抵抗,外城已经陷入巷战。   忽然,京城北角,一人黑甲黑马,疾驰如风,四只铁蹄踏沙而过,掀起一阵黄风,风平沙落,他持弓勒缰,张弓搭箭,眨眼之间便已是射杀了数名鞑子,他振臂一呼,喊道:“建章儿郎们!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只看到身后已是跟随来一群黑甲男子,约有数千数目,花炫一马当先,均扎着黑色头巾,骑着高头大马,疾奔而来,扬着红龙黑底建章军旗,齐声喝道:矢勤矢勇,必信必忠,城存我存,城亡我亡,同心死义,驱除鞑虏!瞬间黑衣建章军已是疾驰进入了京城,犹如一股黑色洪流,冲入鞑子军队中,见了鞑子均便手起刀落斩杀,张弓射箭,矢不虚发。   当头的男子,正是朱允炆,他惊闻京城城门被破,便疾驰回了京郊建章军院,号召起了健儿数千,拉了军院蓄养的战马,一路疾驰如风杀进城内,犹如一把黑色尖刀,刺入鞑子军队中,鞑子军好不容易攻入城内,又已攻破紫禁城,正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中,已经完全处于无纪律的状态中,正分散成小队劫掠,抢占胜利品,却不料这支队伍,强将精兵,高头大马,人人弓马娴熟,犹如黑色死神一般一路收割鞑子人头而来,又不断有勇武的民众,尾随着他们,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与鞑虏们展开了殊死搏斗。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的是,许多我们所知道的英雄,其私生活和感情生活,在女子的角度看来都是十分不堪、猥琐的,然而在男权社会看来,他们不过是风流多情而已……一些小瑕疵……   37章已经替换为林崇舒的番外,是免费章节,请大家有空去看。   首页月榜近在迟尺,却老是摸不到边~~今天加上已经更新的林崇舒的番外,已经是第四更!入v五天,更了接近5万字!看在我这样努力的份儿上,求收专栏呀~~~就吃亏在专栏收藏低了呀, ☆、48建章健儿   京城各高门大户,民众百姓,本来属于无组织的巷战,各自为战中,却不断地听到京城各条主要街道上有百人一组的骑兵队伍,黑甲黑巾,雄壮威武,手持龙旗,一路诛杀小股鞑子游兵,一边喊着城存我存,城亡我亡,同心死义,驱除鞑虏的口号,便不断的加入到他们,短短半日,已经筹集民众兵勇数万人,在朱允炆一声令下:“擒贼擒王!先将鞑子们的首领杀了再说!”数万人在黑甲骑兵的带领下,冲向了紫禁城。   紫禁城里,正沉浸在胜利喜悦的瓦剌可汗帖木儿,与鞑靼可汗也速迭儿立在正大光明牌匾下,却始终没等到俘虏大汉皇帝的消息,只接到了坤宁宫皇后与嫔妃宫女数百人已经服毒自尽的消息。   皇宫里还在到处搜索,却只是找到一些零星躲闪的小太监和宫女,问他们皇帝去哪里了,只是一问三不知。很快又传来说有一支队伍从神武门杀走,侍卫悍勇,拦截不住,已是出了城去,阿古王子亲率兵马已去追赶的消息。   帖木儿恼怒道:“汉人如此狡猾,若是擒到那皇帝,非要千刀万剐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也速迭儿微笑道:“听闻阿古王子骁勇善战,定能擒回汉帝,到时候大好天下,你我共坐之。”   帖木儿听到此言却是不满地道:“此言差矣!此计是我儿出的,攻入中原也是我瓦剌驸马献的山海关,一路攻城,都是我们瓦剌部落的人当的先锋,到了京城,围困不下,还是我儿阿古找到了密道,才能里应外合破了京城,你们不过是跟着我们拣了现成便宜,如何还妄想与我瓦剌共治天下?”   也速迭儿谦虚地笑道:“这么说来,倒也没错,”边缓缓走起来沉思道:“我倒有一计,我的女儿艾比娅,正是花一般的年纪,配给你家阿古王子,封个皇后,不错吧?”   帖木儿沉思道:“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阿古已是娶了亲,却是要好生”“合计”两个字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帖木儿就看到自己胸前多出来一截雪亮的刀尖。他凸起双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速迭儿哈哈大笑道:“只是女婿做皇帝,到底不如我自己做皇帝比较好!”说罢狠狠的将刀搅了一搅,使劲一抽,瓦剌可汗软软地倒了下去。   帖木儿的随从正要抽刀上前,却是被旁边的鞑靼部落的兵将给拿刀逼住了,也速迭儿冷冷地说道:“弃刀投降,尚有一条生路,负隅顽抗,那便送你们去见真神!”   瓦剌部落的军士们相互看了看,也只有弃械举手求饶。却看到殿外有人脚步匆匆奔来,致礼道:“大汗!门外有一支黑甲军杀来,约数千人,十分彪悍,门口守军抵挡不住!”   也速迭儿愣了下,赶紧让人吹号角集合整兵准备迎战。   不料皇宫深远,分散在各处的兵士们抢红了眼睛,听到号角令也仍在想着能多拿一些是一些,深宫又难以纵马,又有瓦剌各部的听出不是自己部落的号角声,置之不理。稀稀拉拉集合十分缓慢,手里还拿着装满金珠玉石的包袱,也速迭儿看得只觉得气愤填膺,只一连斩了几个迟到的兵士,又名急命各头目迅速召集本部兵士集合,却只稀稀拉拉的回来了不满万人。   瞬间,朱允炆带领的建章军先锋骑兵已是奔腾如雷疾驰而至,当头的先锋部队锐不可当,身后又有盾兵们掩护着弓箭手,弩手射击,弓箭齐发,矢石如雨,鞑子们已经闻风丧胆,他们攻城时的一股锐气,已是被攻破内宫的胜利喜悦给冲淡,如今忽然发现有此劲旅前来,匆忙迎战,士气惨淡,阵型却是在金水桥附近被杀了个七零八落,直杀过太和门,推到太和殿,短兵相接,血溅宫城。   建章军中健儿,同仇敌忾,斗志昂扬,凭借着坚甲长矛和为国而战的一股热血,在短兵相接中拼命冲杀。鞑子们却是秩序大乱,也速迭儿的指挥也得不到贯彻,被建章军杀了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只得在亲卫军的掩护下被迫溃逃出城外,与城外守营的鞑子会和。建章军们没有乘胜追击,却是在宫内百人一组清理宫闱,将还沉浸在抢劫狂欢没有迎战的鞑子们一一收割清理,宫廷内血流遍野,喊杀震天。   朱允炆带着两个亲卫直冲向储秀宫,他接到了刘廌的飞鸽传说,让留意阿纤的下落,昭平帝逃出宫居然没有带上她,而她有孕在身!他心急如焚,又有一丝愤怒,既然纳了她,为什么没有好好对她?莫非,莫非那孩子不是皇帝的,被发现了?心头似乎有热气上涌,堵在胸中,他冲进了储秀宫,一间一间房子的找,在西北角发现一间屋子外有鞑子的尸体,他跑过去,一个宫女手持利刃向他劈了过来,他眼疾手快用剑一格,沉声喝道:“是我!”那宫女正是金霄,看到是朱允炆,眼圈一红,道:“朱公子,小姐在里头。”他心头一跳,道:“受伤了?”金霄哽咽道:“公子进去便知了。”   他走进去,看到凤楼持着刀刃守在床边,刘明舒躺在床上,面白如纸,唇色惨白,他扑过去喊了一声:“阿纤!”,心跳几乎停止,看到刘明舒缓缓睁开眼睛,才呼出一口气来,她没死!刘明舒看着他,眼里先是有喜悦,却又泪扑簌簌的滚落道:“孩子没了……”朱允炆紧紧拥着她,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道:“没关系,以后还可以再生,人没事就好。”刘明舒微笑,又紧紧抱着他道:“我不要回家,回去他们会把我送回皇帝身边。”   朱允炆用床上的绸被将她包起,道:“我们不回去。”替她戴上幂离,抱起她出门,交给亲卫道:“带她回知微庄,不要让人看到了。”那亲卫叉手称是,接过她,上马疾驰而去,金霄也骑了另外一匹马跟随而去。朱允炆又交代了凤楼一番话,便自带着她出来,在储秀宫放了一把火,找了具宫女的尸体换上贵妃的衣服扔了进去。   才出宫门,便遇到了疾奔而来的刘廌,刘廌身上全是尘沙,发丝混乱,显是一路未曾休息,累得不轻,凤楼见到他,便扑上前泪流道:“大少爷,娘娘因打斗过甚小产,身体虚弱,鞑子来围,又不肯受辱,便自焚而死,奴婢混乱中与娘娘失散,待找回储秀宫已是来不及了!”   刘廌自幼与这妹子感情甚好,又是一路驰骋而来,体力已是不支,一听噩耗,登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朱允炆吓得赶紧上去扶住,心下暗暗后悔不该如此急,应当缓缓说出,一番按人中后,刘廌醒过来,放声大哭道:“怪道祖父说妹子应当远离宫廷才得安宁,果然如此!可怜我那妹子才年方十八,叫我们心里如何耐得!”朱允炆只得做出含泪的样子不断劝解。又将他扶回诚意伯府歇息,诚意伯夫人听闻噩耗,也是恸哭不已。直让朱允炆又暗自后悔,只得劝解说在火场找到的尸体也未必是阿纤的,也许已是逃出去了未可知,到底让诚意伯夫人和刘廌存了一丝希望,又派人出去四处打听找寻。   这一日,京城中的百姓们数年后还在津津乐道,被君王所弃,在陷入屠城的恐慌中无助的百姓们,被从天而降的建章军院将士所救助,手持龙旗,黑衣黑甲,宛如天神,一日之内将鞑子驱除出城外,又迅速整编军队,收押俘虏,将城门仍存活的士兵、御林军、大内侍卫以及京城中的散兵游勇全数整编起来,堵上了鞑子进来的密道,重新将京城城门给关了起来,瓮中捉鳖,军民合作,将城内潜伏着的所有鞑子们一一抓住。接连数日,清洗城内,收葬尸体,顺天府尹以及未死的六部衙门大臣们也开始出来重新维持秩序,京城总算回归了安定。   逃出城的鞑靼可汗也速迭儿,收集的残兵败将不过数万,却又号令不动瓦剌其余部族,瓦剌其余部族知道自己可汗被也速迭儿所杀,岂有不决裂之理,而阿古王子又命丧战斗中,霎时间瓦剌部族大乱,鞑靼部族只有孤军作战,勉强退守宣府。而诚意伯所带领的平叛大军,也夺回了数座城池。   昭平帝和太后逃到南京,与镇守应天的魏国公、奉国上将军徐允恭会和,圣驾暂安在南京南京,下旨赐了殉节的常皇后谥号为孝义睿贞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又追封殉国的郑国公常茂为永安王,郑国公长子常玦为孝烈将军。而在听闻京城被收复,大喜,封收复京城有功的朱允炆为护国大将军,统领建章军,朱允炆以父丧情礼未终,固辞不拜,昭平帝又手诏夺情,许其“墨绖从戎”,加封武安伯。朱允炆再拜之后便接受了,从此自带了建章军训练。   大难过后慢慢恢复过来的京城茶馆、戏台,处处都在传说建章军那日破敌救城的风采,更有玉婠为首的一众教坊姐妹,亲手赶制了黑衣数千套,送至建章军院犒军,却是一时传为风流佳话,顿时京城百姓,纷纷掀起了给建章军?/li>   下一页   上一页   加入书签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看书评 ☆、49劫重后重生   这一切纷乱,在阴暗地下的林萱都不知道,她早就找到了出外的出口,却隔着墙总听到呼喝马蹄声,生恐战乱未平,小心翼翼的避了三日,好在包袱里头有食物和水,初阳公主虽然醒了,却又木木呆呆的,林萱十分担心,好在喂她食物和水还是吃的,只是目光呆滞,想是吓着了。   这三日在地下,好在有地下河道,洗刷排泄都可直接冲洗走……然而到第三日上,初阳公主发起热来,水米不入,林萱着急起来,悄悄地出了外边看了看,发现出口处是一个僧房的后院净室,出口处同样有书柜遮挡,净室她抱着初阳悄悄地走出来,走到前殿,发现有几个和尚在添香剪烛,供食铺灯,清扫庭院,看到她出现很是吃惊。   林萱抱着初阳无法施礼,只勉强冲他们笑了笑道:“师傅们好,前几日战乱,奴家抱着孩子与家人失散,匆忙间躲了进来,现在也不知道外头情况如何?”   那几个和尚听闻了赶紧合掌念佛道:“真是佛祖庇佑!广济寺这里前几日被鞑子杀掉干干净净……一个僧人都没留下……我们也是从戒台寺过来帮忙清扫的,女施主居然能躲过这一劫,显见是福大命大,佛祖显灵,阿弥陀佛。”   又告诉了她一番京城的局势,林萱听到是朱允炆带着建章军打退了鞑子,也愣了一下,谢了几个师傅,那和尚看着她身怀六甲,又抱着个幼儿,赶紧替她接过初阳公主,却发现怀中的幼女全身火热,不禁慈悲心起,赶紧替她出外找了个牛车来,又好心指点她道:“现在城里的医馆都在义诊,有太医院的太医们在那儿义诊,又有免费赠药,你带着孩子去那儿看看吧!不要耽误了孩子。”   林萱感激不尽,便上了牛车,带着初阳去了一间医馆,看了看说是受惊发热,开了几服药,便让牛车的人送自己到自己原先叫管家安置的房子地址去了。   一路上她暗暗庆幸之前曾让林管家置了房子,又担心那小房子里头的家人恐怕不认得自己,又担心那家人已经被鞑子们杀了,忐忑不安的下了车,敲了门。   小小的青漆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中年男子以审慎的目光打量她,发现她身怀六甲又抱着个孩子,估计没有威胁,便又把门打开了些:“请问,你找谁?”   林萱搜索着记忆,回忆原来香附递来消息里的林管家看守屋子的家人是谁,边缓缓道:“是吴伯么?我是林崇舒的女儿。”   吴伯先是一阵愣怔,屋里头却是有声音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个女子推开门,看到她,激动地喊:“小姐!”   正是许久不见的香附,嫩黄裙子玉白袄儿,面色红润,显是已经恢复健康,她眼圈已是变红,哽咽道:“奴婢就知道小姐定是福人天相,能逃出来,奴婢想了又想,觉得小姐如果侥幸逃出,能落脚的只有这一处地方,就来这里守着。”   边说边已经边将林萱迎入屋内,又踌躇地望向她怀里的初阳,依稀能看出年幼时的轮廓:“这是……公主?”林萱没说话,只示意进屋再说,香附连忙帮忙抱着初阳进屋,发现她在发热,又赶紧招呼吴嫂煎药,自己却是热泪盈眶,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想起给小姐倒茶,准备饭食,烧下热水洗浴。   林萱却是心系初阳公主的病情,直叫先打了凉水来,替她擦拭降温,豆蔻也来帮忙,又给初阳用针,灌药,不知不觉鼓捣到了深夜,初阳的热才渐渐退了,林萱才舒了一口气,在香附服侍下躺下睡了,却是许久不曾睡得如此安慰,一觉睡到大中午。   醒起来又去看初阳公主,却看到初阳公主虽然醒了,眼睛和前日那种呆滞的眼睛不同,似乎有了些神气,会转动着看人,却总是隐藏着惊惧,也总不说话,其他人靠近她便微微躲闪抗拒,却也不喊叫,雪白的小脸上乌沉沉的眼睛颇是骇人,林萱靠近她,她却没有抗拒的神色,林萱试着叫拿了炖的烂烂的肉粥来喂她,她一口一口的吃了,却仍然不说话。   香附进来,说:“江太医来了,他一直很关心这边……要不让江太医进来给公主看看?”   林萱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香附将江太医领了进来。   江太医进来便施礼,林萱侧过身道:“师兄莫多礼,林萱并不打算再回宫了,此后隐姓埋名,还望师兄助我。”   江太医愣了下,又作了个揖道:“林太医生前,对我曾有救命之恩,昭仪之前又聪慧果决,将我从陷阱里头洗清污名,如今昭仪有命,敢不从之。”   林萱点了点头道:“这事容后再计,如今先给公主看看病吧。”   江太医上前给初阳公主把脉,初阳公主想是记起了这是从前经常给自己把脉的人,只是微微抗拒,江太医又翻了翻她的眼皮,问了她两句话,初阳公主都是只看着他不说话。   江太医为她扎针,她面有惧色,身体躲避,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林萱上前抱住她,她顺势躲进林萱的怀里,江太医叹了口气,说道:“神志清醒,想是惊吓后失语,听力是正常的,慢慢调理,或可恢复。”   林萱怜爱地抱着她道:“我原是想脱险以后将她送回郑国公府,却是听说郑国公和郑国公长子都殉国了。”   江太医道:“确是如此,郑国公幼子常玥已是袭了爵,但是却又远赴边关参军,誓要报了父兄的仇。或者可以遣人送到南京皇上处……”   林萱考虑了一番却是摇头道:“皇后娘娘不在了,多半下一任皇后是生有皇长子的德妃了,德妃为人狠毒而毫不掩饰,太后之前又颇为不喜皇后,送回去,她如今又失语了,岂不是白送进去受人欺负,这么小的孩子……”   她低头看了看初阳,初阳的眼睛正大睁着看着她,似乎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心下一叹道:“也罢,公主,以后我就叫你曦娘吧,你母后已经去了天堂了,你从前也叫我一声母妃,以后就先跟着我吧,我定好好带你,视如己出,若是以后你长大懂事了,觉得埋没了你金枝玉叶的身份,到时候再想办法送你回你父亲身边吧。”   初阳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时候,香附又进来报:“林管家来了,要见小姐您。”   林萱点点头,让香附照顾曦娘睡下,叮嘱了一番以后只许叫她曦娘,便和江太医说:“我也要和林管家计划一下将来的安排,不如江太医一同过去商量吧。”   便带着江太医一同去了堂屋里头。   林管家是个相貌清矍的中年男子,他见到林萱,目光激动,仍一丝不苟地施礼拜见,林萱请他起来,给他和江太医相互介绍了一下,亲给他们倒了茶道:“两位都是因先父而与我结缘,又都曾对我有颇多帮助,我先在这里谢了两位一直以来的关照。”   林管家连忙站起直道不敢,又只讷讷言自己深受主人大恩,自然是一心忠心于小姐。   林萱微笑,继续说道:“林管家也不必自谦,偌大财富,都是您一个人在外掌管,你不贪不占,用心经营,这便是您可贵之处,足以将我们母女性命交托于您手了。”   林管家面红耳热,心中却是一番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想头,林萱又继续说了下去:“先父在时,也只是想我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并未曾想我会入了深宫争名夺利,如今天下大乱,皇宫失陷,我觉得正是个好时机趁此脱身,从此隐姓埋名,换了身份,带着孩儿,远离京城,隐居乡野间,二位看如何?”   江太医略一思忖道:“如今天下大乱,家母也正觉得不安,有落叶归根之意,如今正想回乡,我故乡在杭州府仁和县唐栖镇上,那里正是临着运河,交通方便,风景秀美,又是鱼米之乡,气候很是宜人,我也正打算辞官陪着母亲归乡,不若我和母亲说明情况,只说是故人之女,丈夫已丧,请她认你为远方亲戚,一同返乡,在那儿长居,我们族在那边也颇有些势力,你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幼子,托庇于江家,不致于被人所欺辱。”   林管家听了倒也是点头道:“唐栖一地,自前朝以后就十分繁华,又是临着运河,在那边置办产业也容易,小姐若是过去,我便在那边置办些庄子、铺子,也是不难,在杭州府我们就有数家产业的,只是这路引和户籍纸却是个问题,需得花点钱财去买。”   林萱沉思了一番,道:“颇是可行,只是江太医还是需要隐瞒我的身份,和您家人也莫要再提我和曦娘的身份,江太医您和令堂就说我丈夫沈瀚出外行商,因战乱未有下落,如今京城乱起,我身怀有孕,带着女儿不安全,而先夫和你是好友,因此请她认我为干女儿,一同返乡,徐徐打听丈夫的下落。户籍纸和路引你们不用准备了,我已有安排,另外,以后你们便唤我叫沈娘子,曦娘叫沈曦,就这样办吧。”   江太医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仍是站起来应了,林总管虽是十分好奇她的路引和户籍纸是如何解决的,却还是按捺住没有问,恭声应了,便自分头回去安排诸事。   林萱退回屋内,将从高祖留下的户籍纸拿出来,最上边的一张,正是沈瀚,上头赫然标着,父沈琼,祖沈万三,她轻轻的抚平,又翻出两张空白的户籍纸来,一张填上林萱,沈瀚之妻,沈曦,沈瀚之女,然后轻轻地折叠起来。她心想妇人的闺名一向少人知道,而她在宫里,也极少人知道她的闺名,今后别人都会叫她沈娘子林氏,会被人认出的可能性极小,因此到底舍不得林崇舒给她起的名字,仍是保留住了。   很快江太医传来了肯定的消息,江老夫人听到她的境遇,十分同情,答应了收她为义女,一同返乡。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因林萱身子已经渐渐重了起来,林管家特意定了极宽敞舒适的船,只力求舒适,赶着要在冬雪降临之前走水路往江南去。   为免失礼,曦娘的身体较好的时候,林萱带着曦娘,乘坐着小轿,戴着幂离,携重礼去江府拜见了江老夫人。江老夫人早年守寡,独自一人将江太医养大,看到林萱乱世之中仍能大着肚子保全幼女,而女儿小小年纪便吓得失语,只觉得唏嘘不已,颇是为了林萱的遭遇掉了几滴眼泪,又看林萱又是个温婉娴静的性子,礼节周到,一丝不苟,送的礼品殷实不华,却样样实用,可见用心周到,心中又是喜欢起来,本只是看在儿子哀求的份上勉强应了收个义女,如今却是真心高兴多了个女儿,倒是一心一意地为她打   作者有话要说:首页月榜还没有更新,似乎是吊车尾勉强上了首页月榜的最后一名,竞争好激烈……我后一名不过只少我30万分而已……   压力巨大……只剩下3天日子就要从月榜消失了……那么,让我们祈祷我能在首页月榜上平平安安的待上3天吧……   先感谢各位筒子们的支持爱护撒花长评收藏和地雷!!!!我非常感动!   然后表示一下激动之情,希望各位筒子们不要松懈!撒花、长评、专栏收藏、一样都不要少!让我在月榜上做个完美的谢幕……   看这里看这里   将来我也可以和子子孙孙们说:想当年,我的第一本网络小说,就上了首页月榜,虽然只有三天……   今天继续双更……请大家不要大意地继续支持我吧! ☆、50前后因后缘   就在他们整理好行李,即将择日出发之时,有一个不速之客却来造访了林萱。   来回报的香附不安地道:“是替我治病的大颠师傅,应该是江太医那边露了口风,他坚持要见您……我也知道小姐这时候不宜见外客,只是……”   林萱听说是给香附施了开腹手术的和尚,却是不禁好奇起来,香附的伤口她看过,缝合得十分好,恢复得也很好。也是侥天之幸,在这缺医少药的古代,没有感染恶化,便笑道:“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也是要感谢一番的,快请进堂屋来吧。”   进来的和尚身着缁衣,脚上草履净袜,年约四十许,身躯伟岸,方面大耳,面色黝黑,双目炯炯如电,进门施礼道:“贫僧大颠,见过女施主。”   林萱站起来微笑道:“老师傅切莫多礼,奴家婢子得师傅相救,如今得亲自感谢,正是幸事。”   大颠和尚双手合十宣了遍佛号,道:“这却是佛祖保佑,贫僧只是因缘际会,学得些许奇技,却也不能担保救活世人,实是小娘子福人有福报的缘故。”   又道:“今日贫僧前来,实是为了另外一事。”一边从随身携带包袱中掏出一叠保存得十分完好的纸张,道:“女施主请看。”   林萱打开一看,正是之前自己亲手绘制的手术刀样以及写的手术注意事项,大颠和尚又取出另外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递给林萱道:“女施主再看看这个。”   林萱好奇地接过小册子,只见页面保存得很完好,翻开里头,写着的居然也是一些手术消毒常识以及一些手术器械的图样,要比林萱所画的详细许多。   林萱大惊,望向大颠和尚,大颠和尚颔首道:“不知女施主这图样和技巧,却是从何处学来?”   林萱想了想,道:“先祖留传下来,具体术法已是散佚,如今不过知一些鳞爪罢了。”   大颠和尚颔首道:“贫僧之前也已打听过了,女施主夫家姓沈,倒是对上了,这本册子,原是吾师传下,言是方外好友沈万三所赠,也道是先祖留传下来的,若是研习得好,可有起死回生之效,贫僧终毕生之力,也不过略窥门径,如今得遇着者后人,得以切磋学习,真乃天之幸事。”   林萱道:“沈万三确是奴夫家先祖,只是这些术法,因年代久远,夫家无人学医,已是失传多时,只恐对大师傅没有什么帮助。”   大颠和尚笑道:“令夫先祖沈万三,实是奇人一个,白手起家,善贾通番,为人又有侠气,乃是江南第一富家,还出资建了南京城,听我师傅说,他多才善交,本也不是善医者,后来却是云游四海去了,时不时还听到有些行侠仗义之事,后来你们这一支嫡裔就不见了踪影,如今说道沈家,知内情的人都知道原不过是外室庶支而已,原来你们却是隐居在此,想是怕过富招人眼吧,果然有先见之明。”   林萱心下合计,这沈万三,多半就是陈友谅的化名,果然是穿越男主多姿多彩的一生,能夺天下能创军院还能成为商业巨贾,也确实是个奇人,估计做了皇帝以后,还经常通过秘道出宫游历,这些空白户籍纸,只怕就是他给后人留下的一条生路,另外一个身份,果真是殚思虑竭,为子孙一心打算。   她暗叹,如今她肚子内的孩子,也算得上是陈友谅的后人,享用他打下的基础,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惭愧的,她想起锦囊内的印章,倒是一叹,如今且不动用那个,自己孤儿寡妇,若是让人知道有这样富甲天下的财富,只怕是祸不是福,还是好好教养一双儿女,等他们大了以后,再做打算。   大颠和尚看她沉思,便立起身来道:“听闻你们要去江南定居,目前天下大乱,倒是江南还算安稳,贫僧打算报名随军,去战地救助伤兵,积累些经验,待我历练一番回来,再到江南去找女施主,希望女施主到时候多加指教。”   林萱肃然起敬,自己学医以来,多抱着独善其身的想法,对心怀家国,大慈大悲的人,总是有一番敬意在的,便请大颠和尚稍作,自己返回厢房,匆匆又写了一些自己曾经记得的防治外伤感染,疫病预防等方子,并让香附准备了一些如水囊、鞋子、匕首等等实用的礼品,包了一大包道:“这里头有一些奴家还记得的方子,还有一些生活用品,还望大师不要推拒,也是奴酬您救治婢子的一份心意。”   大颠和尚拜谢一番,没有推辞,欣然收了,拒了留他用斋饭的邀请,洒然出门而去。   京郊一座隐秘的山谷里,林深径隐,僻远幽闲,有涧溪流过,天寒几乎已冻住,在山谷深处有着一座石墙青瓦山庄,因山势险恶,又有猛兽出没,因此一般人极少涉足。   刘明舒假死遁逃后,正在这山庄里头休养了一段时间,面色终于渐渐红润。朱允炆又每日都抽空过来探视她,知道自己大哥惊闻噩耗竟然晕了过去,自己母亲也哭泣不止的时候,刘明舒也愧疚万分,然而,那皇宫里头,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这日她在听金霄说从外边打听的近期情况,什么常皇后如何带着宫妃们一一服毒慨然赴死,什么宫里失火,有许多宫妃失踪,什么朱允炆是如何鼓动建章军院的学生们慷慨激昂地杀入京城,又说道破城是因为鞑子通过密道进了京城,里应外合打开了阜成门,刘明舒忽然打断金霄道:“密道?”   金霄愣了下说:“是啊,后来查过了,最先进了鞑子的是阜成门,审问了鞑子俘虏才知道,他们得到了瓦剌阿古王子传来的密道图纸,从城外的戒台寺入口,到城内的广济寺出口,听说两个寺庙的和尚都全被杀掉了,十分惨烈,尤其可惜的是为了找入口,戒台寺那边的名贵的丁香、牡丹被铲除了许多,尤其是那牡丹,据说唐时传下来的千层牡丹、黑牡丹,都被破坏了……密道已经被护国大将军朱将军命人给全堵上了。”   刘明舒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金霄看到她面色苍白有异,大惊道:“小姐你又不舒服了么?我出去找大夫。”   刘明舒摇摇头,心中惊涛骇浪,却只是说:“我没事,你去厨房叫他们熬点热热的鸡汤给我。”   金霄出去了,刘明舒闭上眼睛在想着,却久久无法平静,鞑子通过密道进了城,城破了,朱允炆号召建章军院的学生,以救世主的姿态进入了京城,驱逐了鞑虏,然后得封了护国大将军,统领建章军……   她没办法不把密道与自己递出来的玉带联系在一起,她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怀疑,也许自己多想了,也许玉带丢失了,也许这只是碰巧鞑子找到了入口……   然而依旧不能安然躺着,她干脆坐了起来,却看到青布帘子一掀,朱允炆已是走了进来,看到她坐起来,便微笑道:“今天感觉怎么样?面色还是不好,适才在外边遇到金霄,说是你想喝鸡汤,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亲手猎只山鸡来,叫他们炖了给你喝好不好。”   刘明舒看着他明朗的笑容,握着她的手温暖干燥,心里想:一定不是的,破城之日生灵涂炭,如果是他传了秘道图纸出去,如何能这般毫不心虚,一副坦荡的样子,自己与他自幼相交,怎可如此揣测他。   便笑道:“已是好了许多了,再过一段时日定是能大好……我也好想出去游猎啊,关在宫里,闷都要闷死,如今可是脱了樊笼了。”   朱允炆看她眉目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嗔怪,也笑道:“待你大好了,我定和你同去畅游一番……只是我最近需带军去宣府出征,恐怕有一段日子不能回来,你且安心将养身体,我已经嘱咐他们不得轻忽于你,只是你也要小心莫要出去了,现下还不太平。”   刘明舒知他要离开,才刚重逢又离开,面上不虞,嗔道:“我好不容易和你可以在一起了,你什么时候能和我一起同游江湖呢。”   朱允炆看她苍白的脸儿眉尖簇起,已是泫然欲泣,想到分别在即,也忍不住上前拥住她道:“待鞑虏驱除中原,天下太平,我便和你隐居同游五湖四海去。也看一看高祖昔日绘制的我朝疆域之美。”   刘明舒听他提起地图,不禁又想起那秘道图纸,便开口问他:“那日我叫大哥转送给你的玉带你收到了么?”   朱允炆想起那玉带他拆了出来看了半日什么都没有,后头又怀疑她因情事被泄而被皇帝抛下,面上不禁古怪起来,笑道:“自然是收到了……”   却听到房间外有人禀告道:“公子,老夫人在前边,召您见她。”   朱允炆站起来拍了拍她道:“玉带甚好,你莫胡思乱想,我先去见祖母了。”   刘明舒看他表情有异,心下又不禁打鼓起来。却是有点怕朱老夫人,因此也只按捺住没敢继续纠缠他。   朱老夫人也正在和朱允炆谈起她:“你将她匿了身份藏在你祖父留下的秘庄中,却又有何打算?”   朱允炆不安道:“她刚刚小产,身体不好,皇帝对她如此无情,我如何能抛弃她,她对我情真意切……”   朱老夫人叹气道:“你有没有想过此后她只能隐姓埋名,再也不能现于人前?朝中稍有些品级的命妇,哪个不认识她?更何况你如今已是娶妻,还是魏国公的爱女,哪怕是改头换面,纳于府中,也十分容易被人认出,若是作为外室,将来生下孩子,拥有一个外室之母,又教他们何以自处?”   朱允炆想到徐若璠,面上也划过一丝懊恼,他已是数日不回家,城破之日还是徐若璠当机立断,将生母一同送入魏国公府住了数日,凭借着高门深墙和强壮兵丁守卫,幸免于贼难,之后他一直忙于训练军队,只知道母亲在她精心服侍下很是安全。不管怎么说,徐若璠都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妻子,对自己的一直冷落,不躁不怒,毫无怨言,对他的生母,她丝毫不嫌弃是姨娘,恭敬孝顺。   最后还是讷讷道:“等战事平定后再说吧……”   朱允炆一去便是数月,刘明舒在山谷中无人打扰,渐渐地恢复了元气。山谷里也不断有人将朱允炆的书信拿给她,只知道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居然将鞑子一路压回了边疆。 ☆、51暗汹潮汹涌   南京城行宫,昭平帝在书房,瞪着山一样的奏章半日了,却没有动笔。一旁方天喜垂头磨墨,作为御前总管的他已经许久不干这活了,实是来了南京,京城原来的太监几乎都没过来,而这边行宫原来的太监本就不多,又都数年不曾□,不谙规矩,皇上这段时间情绪十分差,小太监们服侍不周,被他迁怒了几次,少不得他亲身前来服侍。   昭平帝拿起朱笔蘸了蘸朱砂墨,正要落笔,却又踌躇。   最后索性放下笔,站起来徘徊,龙袍上绣的五爪金龙在灯光下金光闪闪,他满怀愁绪,却不知如何排解,后宫妃子,除了德妃,一个都没有救出来,京城里头传来的消息,大半妃子都随着皇后服毒殉节了,阿纤住的储秀宫也起了大火,最后发现了尸体,宫室门外尽皆鞑子的尸体,想是曾剧烈反抗过之后力不敌自焚殉节……他心中痛彻心扉,阿纤是那样的烈性。   而朱允炆带了建章军一路破敌已经压至关外,叛王那里……也已是被诚意伯压制着,已经强弩之末,而这边,德妃的父亲已是数次请命要求带兵前去破虏平叛,而徐太后又极力保举魏国公徐允恭,这几日朝堂已是为了此事攻讦不休,揭发对方阵营里的不法之事、短事、阴事的奏章雪片一样的飞来,每日早朝犹如菜市场一般哓哓不休。   他只觉得十分疲倦,苏将军他是知道的,一直就是个平庸之人,此次争着去平叛,无非是看胜利在望,前去分杯羹罢了,而徐允恭,开国元勋徐达后人,应是可靠,然而他却是一力推辞,只道自己能力不足。母后态度十分暧昧,似乎和魏国公关系不好,才到南京的时候召见过一次魏国公及夫人,然后听说不欢而散。他接见过他,魏国公那看似卑躬的施礼下,眼神里却隐藏着一掠过而的不屑,他知道他看不起他这个几乎要亡国的君王,犹如丧家之犬一样逃亡的君王。   这些日子,他无法安眠,闭上眼睛似乎就看到无数因自己的软弱而抛下的人,耳边似乎一直回荡着那些面临死亡的惨叫声。他不止一次想起了高祖曾经对他说的话,他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他紧紧闭上双眼,身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让他眷恋的人,他曾经一心一意想要做个千古一帝,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而事实却是如此残忍不堪,他时常想,如果当时和皇后一同殉了国,那至少也是个青史留名,清清白白,也许也能博得个愍的谥号?   瑶光殿,苏德妃正在和自己母亲苏夫人窃窃私语。   苏夫人道:“今日带了两个新的调/教好的侍女来给你,已是和太后那边报备过了,你自己到时候起个名字吧,若是不得用再说,红袖那边的家人已是厚抚了……”   德妃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逃离京城的时候,她悄没生息地赏了红袖一碗汤喝,了了后患,京城大乱,也没人追究一个小小宫女的下落,如今到了行宫,处处人手不备,又要紧着太后和皇上那边先使唤,好不容易让家里人送了两个进来,还要和太后求了半日,又打点了苏姑姑一番才得了,就连从前那林昭仪身边的豆蔻,都有脸面得很,她心中实在憋闷。   苏夫人看她满脸闷闷的,母女连心,自然感叹道:“皇后薨逝,六宫事务本应当让位份最高的你统领,如今居然还是由太后那边统领,你也很该好好和皇上说几句软和话。让他站到你这边来。”   德妃冷笑道:“皇上这段时间只知道伤心皇后和刘贵妃的死,哪里顾得上活着的人!听说日日只吃素菜,又只服素服……竟是如丧考妣一番,徐太后也不管,只紧着抬举她娘家的人,依我说,皇上竟是靠不住的,我给他生了唯一的一个皇儿,爹爹又有护驾之功,仍是对我淡淡的,前日我求他让爹爹统领大军去平叛,他也不管皇儿就在面前,撂下脸子就呵斥,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那太后在干什么他又视而不见,只是给我没脸,皇儿都给吓哭了!”说到后头,已是激动得有些哽咽,眼圈也忍不住的红了。   苏夫人叹气道:“你爹爹如何不知你的苦,来到南京,是魏国公的地盘,一应人手皆唯他马首是瞻,朝廷官员也净向着他,听说前日太后召唤魏国公的女儿入宫陪伴,说是头风,想见娘家人,满朝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今皇上身边只剩下你一个妃嫔,你需得着紧笼住皇上的心,切莫让人趁虚而入了,若是能再怀上一胎,才是稳妥。”   德妃拭泪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皇上如今全宿在书房,我竟是在守活寡一般,倒还不如如徐太后一般,好歹还有个无上荣耀,自由自在,那老虔婆前些日子还露出过口风说要将皇儿放到她膝下养着!要不是后来日日都犯头风,只怕我都不能见到皇儿了……她身体壮健,只怕还能活个三五十年,压在我头上,便是做了皇后,只怕也不自在。”   苏夫人心中一跳,倒是想到今日入宫前丈夫说的事,让她探探女儿口风,如今魏国公风头正盛,而在外还有新秀朱允炆和诚意伯那老狐狸在,自家被他们压着,皇上又不器重,若是女儿已是不得圣宠,那倒不如另辟蹊径……让女儿做了皇太后,扶持幼帝登基,反而是一条兴盛苏门的阳光大道,只是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守寡,日子难过。如今看来,皇帝对自己女儿只是冷落,只怕宫中很快又要进了新的嫔妃,横竖都是在守活寡……她心中狂跳起来,只按捺住没说,抚慰了女儿一番,便出宫自回府和苏将军商议了。   苏将军听了妻子回来说的话,沉思了一回,道:“如今国乱将定,将来朝廷必是以平叛功勋论功行赏,我如今是出头不得,便是勉强兵行险招扶了幼帝登基,也只是做个富贵外家,倒是便宜了外人……”   苏夫人也想了一回道:“如今军功最盛倒是朱允炆,夺回京城,又一路破虏压回河北,如今破敌指日可待了,倒是诚意伯都退了一射之地,若是能领了南京的兵如今去平叛,大概还能分一杯羹,只是听欢儿的口吻,她向皇上讨情之时,皇上不顾大皇子在前,直接呵斥于她后宫干政,想是多半还是魏国公领兵而去了。”   苏将军叹气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早知道护驾出京,在皇上眼里居然一点功劳都抵不上,还不如当时拼着在京城保卫战斗一番,挣点军功傍身……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只有精心绸缪……你一会出去叫大郎进来,为今之计,先笼络一番朱允炆,他乃是归仁伯庶子,妻子正是魏国公的女儿,嫡母是郑国公的女儿,背景雄厚,上位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听说有传言,朱允炆至今仍未和徐氏圆房,和嫡母又有嫌隙,只怕那两家他都忌惮着,若是我们投出橄榄枝支持于他,兴许反而能入了他的眼……你也可私下安排人,与其生母搭上线,从他生母那边入手,大郎到时候鼓动士林,兴许能成。”   苏夫人屈膝应了,出去让人叫了儿子去书房和丈夫商议,自去安排一应事项。   行宫长春殿里,徐太后也在烦躁,她连日来噩梦连连,只要入睡,一会儿便能看到老太妃、永平王妃前来索命,五官青灰,面色狰狞,永平王妃还伸着舌头,她每次都是睡梦中惊叫被随侍唤醒,汗水涟涟,梦境太过逼真,甚至于连先帝她都梦见了,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她疯狂地大叫:“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是你!”然后愤怒挣扎地醒过来,看到身旁服侍的宫女们惊惶的面孔。   晚上睡眠不好,她便让豆蔻前来按摩,渐渐按摩过后能得到一个短暂的好眠,然后没多久又有魑魅魍魉入梦,她便不敢夜里睡觉,改为白天,没想到只要恍惚打个盹都会梦到那些人。   她精神几近崩溃,她不信有鬼神,然而看遍了南京城里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以后,她不得不叫大嫂请了一些高僧来念经驱邪,又捐了灯油到同泰寺点了长明灯,做了道场。大哥大嫂与自己不和,也不知是不是敷衍了事,她心中愤愤不平,徐家的荣耀,她给了最重要的砝码,为何!他们还是只念着大姐!   此次西征,她向皇上保举由大哥领军前去,大哥也是只不答应,只说徐家荣宠已足,不需要再争功夺名。她将侄女召唤入宫陪伴她,他们却直截了当的替侄女告了病!她还不是为了徐家好!如今皇帝身边只有德妃一个,再入宫一个徐家女有何不好,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替她谋划,将她扶上皇后宝座的,然后大哥大嫂只不领情。   她烦躁得又出了一身汗,十分疲倦不堪,因为没有休息好,头又隐隐作痛,她叫道:“叫豆蔻来替我按一下头!”   很快豆蔻来了,熟练的热了茉莉花油,轻巧娴熟地替她按摩了起来,很快,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的甜香,迷幻而深远,徐太后渐渐觉得安静而舒缓,困意慢慢涌了上来,她入睡了。豆蔻安静而轻巧地收拾了东西,悄悄退了出去。   只回到睡着的下处没多久,她又听到了太后熟悉的梦魇喊叫声和其他当值宫女的脚步声,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微微地笑了,曼陀罗花和种子制成的香药,老爷制好用于麻醉减轻痛苦的药粉,一日一日悄悄地添加到按摩油里头,每次只需要放一点点,而自己则每次按摩后都尽快洗手,服食绿豆衣、金银花、甘草煎成的解药,宫人不过是以为她喝着花茶。太后,最后一定会陷入幻境在癫狂恐怖中死去,香附、小姐,不要再多的日子,我为你们报了仇了。   她想起从前和小姐一起三人快乐无忧的时光,只因为太后一道懿旨,她们离乡别井入了宫,如今小姐已经在天上和香附相会了吧……对不起小姐,城破得太突然,她匆匆忙忙就被苏姑姑叫上了车,听说宫妃已经全数殉国,而她居然是因为小姐教导的这一手技艺而逃离生天,没关系,她早就不想活了,待太后殡天的那一日,她一定会好好的服侍太后最后一程,做个殉死的忠仆的,她讽刺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三更,今天又总共更新了一万多字,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才把我推上了首页月榜的榜尾。   鞠躬,再鞠躬,谢谢大家对我这样一个新人的爱护和扶持!我会努力的!今后至少保持日更!   国乱这卷还有一些尾巴收一收就要进到女主平稳的日子了,我只能说,这个故事,包括女主的感情历程,才刚刚开始呢,希望大家会喜欢! ☆、52御亲驾亲征   新年方过没多久,领兵平叛的圣旨终于下了,领兵人选却出乎意料,昭平帝决意御驾亲征。   朝中立刻热议一片,均是一片皇上不可以身涉险的呼声,纷纷援引汉高祖御驾亲征白登被围,宋太宗、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孤注一掷失败的例子力阻,昭平帝面无表情,漠然地看着他们,心里想,他们都是看不起自己的吧,自己的威信已然一败涂地,自己果然是个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皇帝么?还未出征便已让他们如此看低。   一片嘈杂过后,终于安静了些,昭平帝冷冷地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劝了。”   却看到魏国公徐允恭出列道:“臣不才,愿领军护驾,随皇上出征。”   昭平帝愣了下,却是喜悦道:“准奏。”   前朝的消息传到后宫,徐太后强打精神又来劝阻,最终发现昭平帝紧紧抿着唇,任凭她如何哭泣发火都无用,最后疲倦得无力劝阻,心道随他去吧,好在有自己大哥看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最近她神昏聩乱,噩梦连连,只觉得大限将至,心中十分不安,到底没有劝住昭平帝。很快,朝中诸事安排一番后,昭平帝阅兵后边三万大军开拨,御驾亲征。   飒飒西风,萧萧枯草,正是星斗无光月微明,衣寒似水欲成冰的时候,大军在寒风中行军了数日,已是人马疲倦,这日早早在野外扎了营,昭平帝在荒原中看着耿耿疏星,勉强吃了点干粮,方天喜在火上烤了些干肉来让他食用,总算能稍微味道好些,他觉得疲倦不已,心中嘲笑自己果然是吃不得苦,从前只觉得武将粗鲁不堪,又常为了些军饷、军备的事情在朝上闹腾,如今亲身经历,方知诸多不易,而这行军速度,已是魏国公为了照顾他以及随行的文官而特意放慢的了。   他准备御驾亲征的时候已经思虑清楚,自己之前确是有失策之处,轻忽边将,重文轻武,以致京城失守,四海动摇。如今亲自督战,指挥平叛,驱逐鞑虏,然后班师回朝,亲自将叛王以及鞑虏可汗的头颅,带回京城,唯有这般,才能一雪前耻,重新赢回臣民的心,今后历兵抹马,聚草屯粮,再不会出现这般的耻辱,犹如丧家之犬一样的逃离……   他正沉思的时候,却看到有一骑飞快地驰入营地内,冲向了魏国公的营帐,很快,魏国公徐允恭一撩帐帘,向他走了过来,施礼后沉声说道:“皇上,南京来报,太后薨逝。”   昭平帝身躯一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嘶声问道:“什么?”   徐允恭面上有同情之色,他虽然和胞妹不和,却到底也有血肉感情,更知道眼前的少年皇帝,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已经失去了太多,他再次确定地说道:“消息确凿,南京行宫已在准备发丧,皇上是否回转?行军督战之事,臣可以先行。”   昭平帝已是泪流满面,徐太后对他一向求全多过于爱,管教严厉,又时常失望,然而他又何尝不是一心想着自己能成为千古明君,向她证明自己绝不是那个懦弱的失败的孩子,一直渴望着她能像别人的母妃一样……比如老太妃对永平王……慈爱,温柔,体贴,无条件的宠爱,看着自己儿子的时候,面上有着骄傲和自豪。而如今,他正在鼓起勇气想要雪耻的时候,她却再也不可能看到了!他摇摇欲坠,喉中发出了呜咽声,方天喜扶住他,眼中流露出担心的神色,道:“要不皇上先休息一夜,明日再返回南京?”   昭平帝悲声道:“不,朕今夜就启程返回南京,督战平叛一事,便交给魏国公您了!”   徐允恭沉声应到:“臣遵旨,皇上节哀,臣派精兵三千护送皇上返驾。”   昭平帝摇手道:“不必了,你平叛重要,就不要分兵了,朕带着御前侍卫便妥当了,再说了,随从太多,只怕要延误了返回的时间。”   徐允恭见他执意,只得加派了精兵一千人跟随护驾,连夜返回南京。   昭平帝骑在马上,顾不得今日已是双腿磨破了内皮,只驱着马向前飞驰,心中悲哀无限,不断想起从前母后教养自己的琐事,逐字逐句的教着书义,父皇嫌弃自己要打自己的时候强硬地护着自己,流过泪的眼睛在风中只觉得刺痛不堪,不断又再流出泪来。方天喜和一群御前侍卫紧紧地跟在马后。   却见天上阴云黯黑,有雨点随风飒然而落,显然风雨且至,方天喜大惊,打马上前道:“皇上,似将有风雨,还是找个避雨之地等雨过吧!龙体保重啊!”   昭平帝似若未闻,只一力驱马向前,方天喜苦着脸,让御前侍卫去了两人往前寻找避雨之地。   瓢泼大雨瞬间便淋了下来,路上已是泥泞不堪,火把在雨中变得十分微弱,前路迷茫不清,方天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打马向前正要请皇上进御车内避雨,却忽然听到身旁侍卫吹起了尖利的哨子,厉声叫道:“护驾!!有敌袭!!!”   方天喜悚然抬头,只见四周山林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前方又听到了马蹄声,喊杀声此起彼伏,想是已经和前边开路的前锋交了手,黑暗之中人影重重,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马。方天喜心神俱裂,冲上前去扶住了昭平帝,昭平帝也满面茫然,御前侍卫已是紧紧护住了他们,让他们上车。   方天喜扶着昭平帝躲进了御车,只听到外边砍杀声马蹄声不断,昭平帝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朕修德躬亲,然上干天咎,天道不公,致使国破家亡,这里想是朕的末路了。”   御车却是动了,御前侍卫们护着圣驾正打算突出重围,一路颠簸不堪,方天喜紧紧搂住昭平帝道:“皇上是真龙天子,一定有神佛保佑的。”昭平帝只是木然不语。黑暗的夜里忽然雷声隐隐,有电光激射,如掣赤练,冬天了怎么还会有雷,方天喜心里茫然的想,却感觉到车身忽然倾斜,前边马声长嘶,车子仿佛急速地往下坠落而去。   南京行宫长春殿,徐太后难得一次没有做噩梦,却仍然醒了过来,四周黑漆漆的,居然没有点灯,她十分不满,自从她做噩梦以后,就不许殿里灭灯,她大喊:“豆蔻!”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心中一惊,忽然发现情形不对,勉强起床,终于看到灯光一亮,苏德妃带了人走了进来。   徐太后冷冷道:“德妃,你夜半闯入哀家寝殿,意欲何为?”   苏德妃走了进来,笑盈盈地坐下道:“好教母后得知,皇上御驾亲征途中遇刺,已然驾崩,妾,已是新上任的太后了。”   徐太后心中一惊,却仍冷冷道:“胡说八道什么!吾儿乃真命天子!如何会受小人阴谋所害,必有漫天神佛保佑!”   苏德妃却是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遗憾地道:“可惜明日就要全穿缟素,这新染的指甲又得洗掉了,母后,妾可是受够了您,再也不想头上有个太皇太后了,今日妾就送您和皇上相会,想是黄泉路上皇上没有走得太远,你们母子也好相伴一程,没准来世还能做母子呢。”   才说罢,身后已经有四个强壮的宫女上前,毫不费力气的按住了徐太后,徐太后目眦欲裂,嘶声道:“你竟敢篡位弑君!”   苏德妃笑道:“母后,我这也是学的您啊。”站起来微微一笑道:“您就安心上路吧,其实我觉得您大概是追不上皇上了,皇上虽然软弱无情,却是个善良的,想是能升天的,您恶事做尽,想必是要下地狱的,也好啊,至少您不用去见先帝呢,哈哈哈哈。”   话声方落,已是有宫女拿了毒酒上来给徐太后灌了下去,徐太后睁大了眼睛,挣扎了一下,软弱无力地不动了。苏德妃施施然地站起来,道:“其他人都处理掉了没有?”一个姑姑恭敬地上来回道:“已是全处理干净了,只做殉死处理了。”苏德妃点点头,看也不看床上大睁着双眼不甘的徐太后一眼,走了出去。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前线传来噩耗,昭平帝御驾亲征途中遇刺驾崩,年方二十,谥号孝哀文皇帝,举国同哀,徐太后因病殡天。   魏国公徐允恭、诚意伯刘琏、武安伯朱允炆三路强兵,夹击叛王,永平王见大势已去,自焚而死,而鞑靼大军因冬日酷寒,被直驱逐到关外,一路攻入其王庭,只得递了国书求降。   苏太后扶了皇长子陈涵登基,改元大定,魏国公、诚意伯等国之重臣,又一力保举,朱允炆因战功彪炳、被封为摄政王,迎了大定幼帝及太后銮驾返京,襄助治理朝政。   在冬日的江南水乡唐栖镇,江家正在给林萱刚产下的儿子按旧俗 “放食”,在吃开口奶前,让他尝尝醋、盐、黄连、勾藤和糖,祈愿人生先苦后甜,披荆斩棘。江老夫人用一小团棉花蘸着黄连水,给他小嘴上抹一抹后,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林萱勉力坐了起来,想在那眉目之间找到一丝昭平帝的影子,想起最是有情又最是无情的那个少年,曾经热情的恣意妄为,曾经拥有过的恬静欢好时光,泪水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掉到第24名了~~~~哈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诶……   看来以后我只能对子子孙孙说,我第一本网络小说就上了首页月榜!——一天~~~哇哈哈 ☆、53穷流途流落   冰冷漆黑的水里,方天喜紧紧挟着昭平帝的背,使劲地向岸边游着。   辇车从山崖上坠落,掉入了冰冷的水里,他自小善泳,立刻反应了过来,屏气扯着昭平帝钻出车,昭平帝却是挣扎呛水,很快晕了过去,他用手揽住昭平帝的腋下,浮上了水面,雨越来越大,还夹着雪粒,他必须要在水流变得汹涌前游到岸边,所幸昭平帝最近不怎么肯进食,消瘦得厉害,身体很轻,让出生在江南,自幼学习游泳的方天喜拉着游泳并不算困难,然而黑暗中不辨方向,方天喜拼死地游着,能感觉道冰冷的水里自己的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快的流逝,他咬着牙,一定不能死!奋力向前游着,也不知游了多久,他的脚居然触到了实地!   他欣喜若狂,暗自欣喜这条河并不宽,一边将昭平帝跌跌撞撞地拉上了岸,眼前已是昏花一片。仍是勉强将昭平帝翻了过来,放在膝盖上,挤压他的胃部,让他呛进去的水给挤压出来。他摸了摸身上的暗袋,没有丢,所幸自己因为一贯谨慎,暗袋都是用的皮囊,想是里头的火折子没有湿,他心中暗定,喘了口气,看了下周围,只见黑漆漆的,依稀是野山坡,雨点仍在不断落下,昭平帝身躯冰冷,他不由地担心的摸了摸他的胸口,看还有一丝暖气,便强撑着半拖半抱,将昭平帝一路拖着想找个地方避雨。   天幸居然让他找到了个石崖缝隙里头,因上头山崖突起,地势又高,没有雨水倒灌之忧,他将昭平帝抱了进去,自己已是瘫坐了下来,十分想直接闭上眼睛,却又冷又湿,他搂了搂身边,正是入冬,倒有些枯草,他踌躇了一会儿,又担心点火要引来追兵,不点火,他们两人已经被冰冷的河水泡了半日,若不赶紧点火暖起,只怕到天明,也要一命呜呼了。   他踌躇半晌,狠了狠心,且顾当下,便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枯草,又一路捡着周围的木材放旁边烤着,略干了些便扔进去点燃,湿材烟极大,他只被呛得咳嗽,却也赶紧将自己的衣服和昭平帝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架在旁边烤着,又使劲搓着昭平帝手脚的肌肤,使之发热,一番劳动,又在火旁,果然见昭平帝渐渐暖了起来,自己略放了下心,又摩擦自己发皱的皮肤。   天快亮的时候,疲倦交加的方天喜虽然精神高度紧张,仍然是打了个盹儿,待醒过来时,发现火已经快灭了,他摸了摸衣服,只是半干,又去看了看昭平帝的脸色,却是发现脸色有些红,一摸,热得烫手,吓了一跳,心知糟糕。赶紧找了汗巾,沾了水替他敷上额头,心急如焚。   天渐渐亮了,雨也住了,并没有追兵前来,方天喜看着因为高烧而嘴唇干裂的昭平帝,很是着急,宫里从前有宫女掉下水里,也是虽然救了起来,仍然高烧不退,很快就没了。   他穿上半干的衣服,走出石缝,却看到野岸荒崖,绝无人迹,沿着江走了一段,江烟沙岛,一望无际,仍无人家,他心忧昭平帝,不觉痛切于心,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却忽然看到旁边深林中忽然走下来一个僧人,身着缁衣,拄着杖,方面大耳,面色黝黑,见他恸哭,便问他:“檀越如何在此荒郊野外痛哭?”   方天喜看到有人,心中大喜,施礼道:“我和我家少爷不慎落水,勉强救了上来,却是发起了高烧,我走了一段路没有见到人家,心中着急,因此痛哭。”   那和尚听了宣了声佛号道:“贫僧大颠,略通医术,本要赴战场随军医治伤病,出家人以慈悲方便为本,如今遇到你们不可不救,你少爷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方天喜便带着他去了昭平帝所在的石缝,大颠给他把了把脉,皱了皱眉道:“应是着了风寒,贫僧包里倒是有些药丸,且先调点水让他服下,说罢从自己包袱里头摸出木钵、水囊和药丸,调了后让方天喜给他灌下。又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只怕在这里呆着病情会加重,我昨日从山的另一边过来,深林里有座无人的小舍,想是猎户打猎小憩的小屋,如今冬日无人居住,不如先将尊主挪到那里,也方便调治。”   方天喜心中大喜,便将昭平帝背了起来,随着大颠一路前行,约莫里许,果然看到茅屋一所。进去后,将昭平帝放在炕上,大颠点燃了火,从包袱里头拿了些米和干粮,煮了些粥汤,让方天喜吃了,方天喜只是吃了些,却又急着替昭平帝灌了些米汤,大颠见他如此,暗自钦佩是个忠仆,便也留了下来,替昭平帝扎了几针后,便出去替他们砍些柴火烧炕。   到了中午,昭平帝果然烧退了下来,悠悠醒了过来,方天喜扑上去忍不住掉了眼泪,昭平帝只觉得全身无力,听方天喜说了前因后果,也知道自己恐怕是中了计入了陷阱,只怕太后殡天都是假的只引得他转头回去,而大军开拨,匆忙回驾,自己必不能带太多人马,正中了陷阱。只是这陷阱布下的人是谁?如此兵力,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魏国公?是他来说太后薨逝的,苏将军?若是自己驾崩,唯一子嗣便是下一任皇帝,苏家极有可能放手一搏。他心情烦乱,疲累之极,也知道此时也急不得,只能养好身体再说。   大颠照顾了他们两日,看昭平帝虽然体弱,却已无大碍,只能好好调养,便留下了些药丸以及米粮,告诉他们病好后往哪里走便有人家,自赶去战场了。   昭平帝缠绵病榻,大颠留下的米粮又有限,附近人家稀少,天寒地冻,山中又无猎物,方天喜只得将米粮都尽量喂了昭平帝,自己只喝些米汤,寡汤淡米,毫无油水,昭平帝也知条件如此,挑剔不得,只都勉强喝了下去。   却是身体恢复得极慢,好不容易看昭平帝稍微好了些,方天喜便走远了些,到了山下的一个小山村里,用身上的碎银子买了些米粮、鸡蛋和一些衣物,又买了只母鸡打算炖汤给昭平帝吃,小山村由于地方僻远,却是完全不知朝中消息,方天喜打听了一番,甚至有人还以为目前在位的皇帝仍是德寿帝。方天喜无法,只得原路返回了猎户小屋,煮鸡汤给昭平帝吃,又将无法打听消息告知了昭平帝。   昭平帝只是讪笑了下:“老百姓哪里管你是哪个君主,只要赋税少,无战乱,能有口饭吃便好了。”言罢自己也愣怔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在位短短几年,勤政不息,却是为国为民无甚建树,也不知将来史书上有何功过,又想起自己遇刺落水,不知有人来搜寻与否,若是布下陷阱的人先来搜寻到尸体,那可着实不妙,然而如今自己动弹不得,又无法通传消息,这几日在床上闲着乱想,却是朝中重臣一个个都怀疑了过去,竟无一是自己完全可以信任交托的心腹,曾经倚重的郑国公也已经殉国,心想之下只觉得万念俱灰,心中愁肠百结,郁结于内,病更是好得慢,不料才将将调养了半月,眼看病情略有起色时,方天喜却倒下了。   原来方天喜落水后同样也着了凉,只是身体到底比昭平帝健壮些,又一心要护着主子,坚持了这数日,热炕都让给昭平帝睡,自己只在炕下找了些稻草睡着,有食物又都尽着主子先吃,白日砍柴烧炕,步行去买粮食,又要煮饭煮药,服侍昭平帝,身体已是淘空,不过是一股意志力撑着,而眼看昭平帝一日一日的好转,他心下放松,病便汹汹而至,高热昏睡不醒。   昭平帝也着了慌,他近日只顾着自己心中伤感悲愁,自幼呼仆使婢惯了,习惯了方天喜小心翼翼一切以他为先的服侍,哪里注意到方天喜的脸色不妥?他龙困浅滩,落到如此地步,只得这一名小太监对自己死心塌地,如今这名小太监又病倒了,他怎能不着急,却是翻了一轮大颠和尚留下的药丸,却只剩下一丸,原来他的风寒并不算严重,水控得及时,大颠和尚原只是估计他们很快就好了便可以自行走到镇上再抓药细细调养,孰料昭平帝心中郁结,缠绵不起,如今倒是误了方天喜,去哪里再找个大颠来治病?   昭平帝从无照顾人的经验,只是想着平日方天喜照顾自己,拿了些凉水浸湿替他敷了额头,又手忙脚乱要生火烧些米汤,哪里生得起来!折腾了半日只勉强烧热了水,也不知如何算能喝,估摸着盛了给方天喜喂汤,却是牙关紧咬,根本灌不进去,到了半夜,全身抖了起来,昭平帝勉强烧起炕来,却发现柴火不足,又出去搂了些枯藤树叶,扎了一捆,却又力气微弱,拖了半日才回到,心中想起平日都是方天喜做这些事情,不由得心中愧疚,滴下泪来。   到了五更,方天喜却是清醒了过来,看着旁边看着他落泪的昭平帝,心中清明,知道自己已是要死了,却对昭平帝说道:“奴婢没能服侍皇上回銮,罪该万死。”昭平帝泪流满面道:“方天喜你再坚持一下,朕明日便去山下替你找大夫。”方天喜摇头,艰难地道:“奴婢不行了,没办法再服侍皇上了,待奴婢死了,求皇上一把火将奴婢烧了,将骨灰洒到江里,奴婢家在江南,兴许能沿江回家……   皇上自己今后要当心,您少在民间走动,只怕下去了暴露行迹会引来追兵,如今还不知道是谁设下陷阱,皇上切莫轻易暴露身份,也莫要回南京了,只怕直接回京,找国舅爷比较可靠……奴婢胸口的锦囊里有些银子和银票,皇上拿着应急。”   一言尚未说完,已是力气耗尽,咽了气,昭平帝放声大哭,方天喜自幼伴着他,四名小太监只有他一个留了下来,没跟他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却是为了他死去,昭平帝连日遭受打击,如何不痛彻心扉,足足哭了半日,看尸体已是冷硬,知道回天乏术,只得依他遗言,堆了柴禾,将他尸体放上,一把火足足烧了半日才尽烧化了,衣服兜了骨灰,到江边尽抛洒之。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却是恰好有只大船,因逆浪冲坏了舵,停泊于江边岸下修舵,昭平帝赶紧假称战乱流落于此的书生,待要搭个顺风船,到了港口再下。付了船资后,却是顺利上了船,很快舵修好后开船行驶,不几日,便到了瓜州停泊,昭平帝便下了船。 ☆、54龙困浅5滩   瓜州不过距南京十来里江面,昭平帝陈翊却是在船上已是听说了,他驾崩的消息已是通告全国,大皇子已经登基为帝,朱允炆为摄政王,苏太后垂帘听政。他又惊又怒,朱允炆虽然战功彪炳,但到底根底尚浅,如何能顺利成为摄政王?   心念一转,已是想起魏国公的女儿嫁的正是朱允炆,正是魏国公主动要陪自己御驾出征,又是他告诉自己太后殡天,而朱允炆又是诚意伯刘琏的学生,此次平叛驱虏,建章军声威大震,只怕也未尝没有扶持他上位之意,而郑国公一脉,已是只剩下常玥,资历尚浅不顶事,其余文臣,国乱之时哪容他们置喙,而武臣之中,大半是建章军院一系,只怕朱允炆所图不小,定是早有勾连,否则哪能在短短的城破之日便组织起偌大军队击退敌人?而顺利上位,只怕也与苏太后达成协议。   他一念及此,心中惊疑,也不敢再去找地方官府,只怕落入罗网,只得去住了客栈。不料他身体素行娇养,近日伤心太过,在客栈中居然又是发热起来,使钱让小二去找大夫,没多久,房费饭食费,看诊费、药费、打赏费,居然把方天喜留下的钱将将要罄尽了,便使小二去当了个团龙玉佩,那小二看那玉佩水头极好,并不知团龙玉佩非常人能佩戴,看他全不知世事,只一味使唤人,便知道是富人家的落难少爷,糊涂不晓事,早悄悄将玉佩昧下,另找了个市面上到处可见的普通玉佩去当了,随便拿了十几两银子和当票来应付,昭平帝也不知人心险恶,只葫芦提的接了。   没过多久,陈翊身上的值钱的东西包括衣物尽数当完,掌柜知他无钱,便前来催结房费,昭平帝无法,只得忍耻写了欠条,道尽快还清。这日便强撑着病体出来想办法找些钱结了房费及赴京的盘缠。   街道上熙熙攘攘,城门附近有人在大声宣读免赋税免强征徭役的圣旨,有民众沸腾欢呼,也有人在大声夸奖摄政王的仁政。他心中酸涩不已,只得勉强走了走,看到有代写书信的,捏捏手里剩下的几个铜板,只怕买了桌椅纸张,钱还没收回来,今晚的晚餐已是没了着落。他自幼便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未想过要自己挣一文钱花,如今他一路走,却全然不知从哪里可以挣够回京的盘缠,满心茫然,甚至想,索性便回魏国公府,自投罗网也罢了,强似于如今苟且偷生,无根无底。   人在病中,本就软弱,陈翊一路茫然,不知不觉已是走到湖边,却见今日晴暖,湖里有不少画舫如梭往来,他不禁注目看去,却看到一艘画舫上盈盈有一女子,靓装盛服,高鬓插花,带着两个小丫鬟,送两位书生下船,到了船头,两下把手一拱,道声请了,便两相分别,那女子亭亭玉立正要转身回画舫,陈翊却已认出那女子可不正是那玉婠玉九娘,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九娘!”   玉九娘转过身,看到是他,愣了半日,到底是姐妹行惯是迎来送往的,虽然衣物破旧,面容枯槁,形体消瘦,仍是认出他来,微笑曲膝施礼道:“原来是易公子,一向别来安好?”   陈翊脱口而出后已是暗暗后悔,只怕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通过她传到朱允炆耳里可不妙,然而当时异地见故交,一时激动,竟是忘了戒备。只是讷讷,道:“还好……你不是在京城教坊的么?如何在这里?”   玉九娘看他流落如此,已是知道他必是落魄了,然而其必出身贵家,因此也不敢怠慢,只微笑答道:“自京城城破,圣驾南巡,万民逃窜,虽然京城收复了,到底受了重创,而后又是国丧,京城教坊人家,十分萧条,梨园部中,也都七零八落,不得已妈妈带了我们几个欲到南京秦淮河,收养些小丫头,也讨口饭吃,待京城国丧期满却再回了,这里毕竟民间禁令不十分严格,兵祸又未及,百姓富庶许多。”   陈翊黯然,也只是拱拱手,便要告辞,玉九娘看他神情寥落,便探问道:“易公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陈翊欲要张口,却面红耳赤,玉九娘善解人意,只是笑道:“可是流落至此,盘缠不足?奴或可先借助一二,待昔日返京再归还便可。”   陈翊心中也知道自己要一路回京,身体又是娇养过,甚不争气,恐怕一路餐风饮露,又要生病,不是小数目可以解决的,方天喜那百两银票,都被他用得干净,待到没钱,才知道自己前边没打算好,又一贯不知民生,不知借多少钱合适,而自己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子,却与卖笑的歌妓开口借钱,实是耻辱之极,踌躇一番,到底敌不过自己的自尊心,只张口道:“我只是想找一份工作,然后寻机回京,九娘子若是有门路,或可介绍一二。”   玉九娘看他面红过耳,明明窘迫却没有直接开口借钱,想起从前他那一份从容贵气,也不禁暗自钦佩其风骨,便笑道:“奴记得易公子棋艺高深,书画音律似乎也颇有造诣,奴的妈妈才买了几个养女,年纪还小,正要请个先生教导,若是方便,也可以住于画舫上,更是便宜,一日三餐不敢少,另有束修每月二十两,且不多时我们也便要返回京城,却不知易公子可愿下顾?”   原来破城之后,玉九娘的老鸨也折了不少粉头在兵乱中,看如今京城萧条,便带了玉九娘到了南京一带,一则这边民间富庶,生意好做,二则到乡下采买年幼养女,细细教导其琴棋书画,待过两年京城回暖,回京正可用上。   陈翊正是困窘无奈之时,心中又想烟花之地,消息灵通,而又可隐藏身份,便欣然答应,刚要走,又忽然想起欠结的房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谁知玉九娘已是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道:“既如此,这十两银子便做定金,请易先生笑纳,待您收好行李,便来画舫找奴,奴画舫白日都停靠在西岸桥下。”   陈翊看她□想得如此周到,体贴温柔,心中十分感激,接过银子道谢后,便快步走回客栈,收拾行李。   却说那老鸨王妈妈,已是听了小丫鬟告诉,知道玉九娘自作主张聘了一个穷措大来做先生,已是气愤填膺,三步并作两步,闯到玉九娘房中,怒气汹汹道:“九娘子你莫要以为现在还是在京城时候,有达官贵人护着你,我们行户人家,前门迎新,后门送旧,东家送柴西家送油,门庭闹如火,才是个出名姐妹行当,若是像你日日做个甚么义妓,只把钱送给那些穷汉,却叫我白白养着你衣食!”   玉九娘微微一笑道:“妈妈且听九娘说,九娘擅作主张,是九娘的不对,只是此先生却是聘得,妈妈绝不会亏本的,且听我一一道来,一则此易公子乃是先郑国公幼子常玥的姐夫,常玥对他甚是恭敬,必然出身高门,先郑国公及郑国公长子均逝,如今常玥已是袭了郑国公的爵位,易公子不过是一时流落,盘缠告急,将来回到京城,无论是易公子还是常玥必是感激妈妈,领了这份人情,将来必有重酬,重振声威,只怕就在此一举;其二,妈妈你看摄政王朱允炆、东丘郡候小侯爷花铉才华如何?”   王妈妈却是肃然起敬道:“摄政王朱允炆乃是状元之才,花小侯爷乃是探花,当然是好的。”   玉九娘抿嘴笑道:“昔日摄政王朱允炆,与易公子对弈,为和局,险些力有不支,而东丘郡候的花小侯爷,与他对弈,不过数十子便弃子认输,他们在京城一班好朋友,每日只诗酒娱心,山水纵目,都是一般才高的名士,妈妈你说,每月二十两请这位先生,却不比你满城捧了银子去请那些酸腐书生,别人还不愿意教你门户人家的强许多?这还是别人落魄才愿来,妈妈你若是轻慢了,只怕别人也不愿意食你这嗟来之食呢。”   王妈妈将信将疑,到底是想起玉九娘在京城中的护庇众多,摄政王位高权重,对她也颇是照应,来日尚有许多借重之处,只得暂且忍了。待到晚上看那易晨公子上船,虽然形容憔悴,却文质彬彬,谈吐文雅不俗,原来陈翊回去结了帐后,却又另外买了一套长衫,唤了热水,狠狠洗了一通,全数换过行头,到底数年的人上人生活,气度不同,上船来也唬住了见多识广的老鸨子,少不得恭敬相待,收拾了间净室让他居住,便在画舫上安住了下来,整日教那些小丫头们写字吟诗,下棋赏画,调管弄萧,却也暂时安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wany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7 03:10:36   1348443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7 02:40:16   微微的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7 00:22:36   香辣肉丸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5 13:44:12   感谢以上几位,今晚0点后,灰姑娘就要从月榜消失了!感谢大家一直支持,有几位姑娘一章章补分,开心感动,在首页月榜待了2天,对新人已经算不错的成绩。   明天开始恢复八点左右更文,日更,女主的故事才开始呢。 ☆、555江湖鸳梦   这一年的京城特别冷,驱除了鞑虏,幼帝回京,百官回朝,摄政王朱允炆一系列的免除战乱之地的徭役、赋税等休养生息的政策,到底让百姓们振奋起来,又让京城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气,终究因为国丧还在,满城素白,多了些萧索之气。   诚意伯府,诚意伯刘琏远征数月,终于得以回京,回府听说了刘明舒的事情,却是起了疑,将玉楼叫来细问,他毕竟不是刘廌那样粗枝大叶,三问两问,便抓住了言语中的漏洞,再一看玉楼目光闪烁,手指轻颤,如何不知言语不实,再威吓两句,玉楼已是跪趴在地,涕泪交加,把什么都说了。   知道刘明舒还活着的诚意伯和刘廌是喜忧参半,皇上已经薨逝,如果让阿纤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则必然要回宫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太妃,如今宫中是苏太后把持,进去只有吃苦的……阿纤还这样年轻,一朵花都没开足,又无子女,如何当得,然而如果隐瞒不说,则一家子都要担着欺君的干系,而阿纤今后就要藏头掩尾,隐姓埋名,更糟糕的是她还是无名无份跟了朱允炆,如今朱允炆已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阿纤跟着他,只能做个不能见光的外室,这又如何使得。   是夜,刘琏及刘廌造访了摄政王府,朱允炆面对刘琏的询问,满面羞惭,只是作揖,第二日便带了刘琏及刘廌便衣乘车悄悄出了城,又弃了车子,改为驱马一路驰骋数里,入了深山,进了知微庄。   已经休养好的刘明舒见到刘琏和刘廌,自是抱头痛哭,互诉离情。朱允炆只一人悄悄出去,且让他们父女兄妹说些体己话。   刘琏看朱允炆出去后,便替刘明舒擦了泪水道:“如今你却是有何打算?难道真的要没名没分的跟了他?”   刘明舒面上飞红,道:“他答应过我,待鞑虏驱净,国泰民安时,便同我把臂同游江湖的。”   刘琏摇头道:“你却是糊涂了!他如今已贵为摄政王,王妃正是魏国公府次女,连生母也得了诰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肯抛下一切同你去游江湖?凡为男子,再没有不想做出一番大事的,他如今正是上升之势,怎可能离开朝堂,归隐江湖。”   刘明舒低头只是不语,刘琏见她这样,到底心疼她年纪轻轻便遭此大变,也不忍心再斥责她,便道:“你在这里住着终究不妥,我回去以后另置一庄子,便遣你大哥来接你回去,你再好好想想,莫要一时糊涂误了终身。”   刘明舒心中不舍朱允炆,却也不敢违逆父亲,只轻轻点了点头,刘琏便起身出去和朱允炆商谈,却是让刘廌好生劝说刘明舒一番,他们自幼感情亲厚,无话不谈,想是能慢慢说通于她。   刘廌实不擅长言辞,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一会儿只好说:“那朱允炆的妻子徐氏,极为贤惠,军院的同学们都是赞不绝口,又是出身高门,阿纤还是慎重考虑,听爹爹的话为好,和我们回去,你大哥一辈子定不会亏待了你。”   刘明舒面色沉了沉,没说话,忽然又想到玉带的事情,便问道:“大哥,我之前在宫里让你交给朱大哥的玉带,你转交了?”   刘廌听到此言,面上倒是红了一红,道:“本来是要转交的,孰料那日从你宫中出来,便遇到了两个刺客,打了一架,好不激烈……竟是遗失了,后来我重新买了一条和你的那条差不多的转交了……心意到了就成了吧。”   刘明舒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道:“丢了?”   刘廌点头:“嗯,第二日我特意去找了一次,因一路纠缠激斗,第二日又被宫人清扫过,遍寻不着——那两个刺客着实武功高强,后来我护驾去南京,却是又在路上遇到了那个领头的刺客,可不正是那瓦剌王子阿古王子!我这次可没手下留情,狠狠地劈死了他——那夜他偷偷摸摸摸进宫内,必干的不是好事,我现在想起来,永安王妃必是他杀害的,好狠毒,毒害亲妹,逼反了永平王,中原大乱,可怜永平王最后没捞着个好下梢,到底同学一场,我还是偷偷去给他烧了点纸,允炆还买通了人,悄悄将永平王妃和老太妃的骨灰都偷了出来,悄悄和他的骨灰合葬了……诶,真是世事难料,他们刚到京城的时候,我们还喝了酒……转眼间……”   刘明舒却已是无心听他的回忆,她已经完全明白了鞑虏们是如何获取了密道图纸,这一切只缘于她的那条玉带!她全身忍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京城城破如山倒!守城将士们全数死于非命,京城家破人亡,生灵涂炭!紫禁城内所有宫妃殉节,圣驾匆忙南巡,昭平帝驾崩……这些全是她一个人造的孽!她忽然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茫然住了嘴的刘廌面上惊愕,完全不知道妹妹为什么忽然如此伤心,却还是抱着她,让她痛哭了许久,泪水直浸湿了刘廌的几重衣服。   午后,刘琏与刘廌在朱允炆的陪同下回京。临走前叮嘱刘明舒好好将养身体,家里尽快收拾好了便来接她。   刘明舒却是辗转反侧,想到自己做下的罪孽,只觉得无颜再面对亲人,更做不到无视自己犯过的错,腆着脸和允炆双宿双飞。心潮澎湃,最终只起来,简单穿了衣服,想赶回京城和朱允炆商议一下,最近朱允炆做了摄政王,忙了许多,问他几时能处理好朝中和家里的事情,和她去共游江湖,他只是道千头万绪,还有许多事情需处理好,只教自己耐心等待,又是来去匆匆,今日想是不会再来,而她却心中似有火烧,无法宁静下来,自己便乔装一番,戴了幂离,悄悄离了庄,偷了匹马一个人入了城,入城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摄政王府,朱允炆正在书房翻阅一些大臣送来的奏章,却听到门口有动静,隔了一会儿门口小厮一脸为难的进来通报道:“王妃说想见您。”   朱允炆愣了下,想起已是很久没有回过内院,便点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徐若璠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头端着一小盅瓦罐,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热气腾腾,鸡汤的香味在这冬夜里分外吸引人,便是朱允炆看到这热腾腾的鸡汤,面上也缓和了下来。   徐若璠微笑道:“足足炖了一日,骨头都几乎炖化了,我仔细撇掉了油,汤清得很,王爷日日操劳,冬夜寒冷还在操心公务,喝点热汤暖暖身子也好。”   朱允炆点点头道:“且放着吧,我会喝的,还有什么事么?”   徐若璠道:“妾身前来,却是替王爷分忧来的。”   朱允炆面上有惊讶之色。   徐若璠继续说道:“妾今天听说了诚意伯与其长子一同来拜访了王爷,然后一同出了城。”   朱允炆面色微变,只沉默着。   “宫里那日兵戈肆扰,皇后带着嫔妃们自尽殉节,妾却听说,那日王爷进了宫,出来以后便频频往城外走,又曾让管家找了京城内有名的妇科圣手……妾之前有听闻,刘贵妃失踪时,已怀有身孕。”   朱允炆抬起头瞪向徐若璠,徐若璠却微微一笑,目光直视朱允炆道:“王爷一定在忧心如何安置美人,既不肯让她受一点委屈,又不能放弃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而妾,却是有一两全其美之法。”   朱允炆脱口而出:“何法?”   徐若璠面上露出了成足在胸的笑容:“如今我们还在孝中,王爷不便纳妾,对外只说是妾的表妹,接来府中,您与她双宿双飞,我绝不干预,她只要足不出户,只说是身体不好,又不见外客,自然可以瞒住所有人,待日子长了,出了孝期,再抬为妾室,命妇们已是忘记了刘贵妃的样子,再在相貌上稍微遮掩,自然可以露面于人前。高祖仁慈,废了孝期不可生子的禁令(注),王爷和她生下的孩儿,记在我名下,按嫡子嫡女抚养,妾绝不会亏待于他们。”   朱允炆面色一变再变,沉思了许久,鸡汤在案上,已经渐渐变凉,他才道:“你难道真的完全不在乎这些?”   徐若璠面上掠过一丝讽刺,却仍笑得端庄和蔼:“妾幼承庭训,得窥懿范,但得奉君子箕帚之末,立祭祀之列,奉侍翁姑,和睦亲族,成两姓之好,无七出之玷,此便为妾之素心也,夫君为天,如今夫君心有所忧,妾既能分忧,如何能不助夫君一臂之力,他日夫君有功于社稷,妾作为王妃,岂不是与有荣焉?”   朱允炆面上有感动之色,正要开口,却听到梁上有清脆的声音道:“好一个以夫为天的贤妇!”眼前一花,却看到刘明舒梳着乌蛮髻,攒金凤钗,穿着紫绣短袍,系着青丝轻履,从梁上跳了下来,面上带着冷笑,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却是不理朱允炆惊讶的上前招呼,只从头到脚打量了徐若璠,见她穿着素服,风貌闲丽,心下微酸,道:“摄政王爷胸怀大志,我却未能体谅,却是小女子目光狭隘了,倒是王妃贤良大度,果然有后妃之德!”   朱允炆听她负气之言,知道她刚才尽听到了,赶紧解释道:“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刘明舒微微一笑,道:“是啊,待到妾人老色衰,灵气全无的时候,摄政王自又有不断好颜色的良家女来,一王妃二侧妃,自是不断有重臣之女前来联姻,反正都免不了有女人来,何不行个方便让一个永远不能见光的女子入府,既讨好了王爷,又施恩于我,生了孩儿还能放自己名下养。这样一举数得的好事,我也愿意做呢——可惜,朱允炆你却看错我了。”   朱允炆面上色变,只道:“阿纤,我绝不会负你。”   刘明舒淡淡地笑道:“我若是恋栈权势富贵,为何不好好守着先帝过了,这世间的荣华权贵,曾经有人双手捧到我面前,而我却只恋着你,难道我是等着你胸中宏图得成现实,爬到这世上最高顶峰么?”   朱允炆哑然。   刘明舒面上滚落了泪水,却仍然骄傲地看了徐若璠一眼,徐若璠自从她下来,就一直保持着微笑,刘明舒道:“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吓之,着实可笑,你听好了朱允炆,现在是我不要你了,我刘明舒,不是从一个金丝笼飞到另外一个金丝笼的金丝雀儿!”   说罢,她冷冷地看了徐若璠一眼,自己纤腰一拧,已是翩然穿窗而过。   朱允炆呆立着,怅然若失。   徐若璠心中叹了口气,暗想又是前功尽弃,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自己运气着实不好,只差一点点就把他给说动了,不知道今后又要花多少工夫来打叠回转他的心,只得徐徐图之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唐律规定“诸居祖父母、父母丧生子,徒一年。”丧期生子要判徒刑,在没有避孕措施的当时来说,就等于在父母三年丧期中不许夫妻间发生性交关系,实在违反自然规律,不近情理。在实际生活中,丧期三年不许男女过性生活,人们往往不能遵守,丧期生子在所难免,生了孩子怕受法律制裁,只好偷偷溺死。明太祖朱元璋鉴于社会上溺婴事件太多,而且三年不许生育不利于人口繁殖,影响丁税收入,发布诏书废除了这条禁律。在朱元璋主编的《孝慈录》序言中说:“古不近人情而太过者有之,禁令服内勿生子,朕览书度意实非万古不易之法。若果依前式,人民则生理罢焉。”这里情节需要,将这个旨意借为陈友谅颁布。 ☆、556岁月安闲   江南,唐栖镇,江府。林萱正在替江老夫人细细的按摩耳轮和后脑勺,又替她施针一轮,方收拾了针具,江老夫人只觉得舒服许多,叹气道:“竟是让你一番推拿针灸后,耳鸣才能小了许多,只是你才出了月子,这般劳动也不应该,下次只让文恪来弄。”   林萱微微一笑道:“义兄每日常要出诊,如何比得上我在内宅方便,再说,为义母分忧,也是萱娘义不容辞的。”   江老夫人嗔道:“这么久了,怎的还如此生分,只叫我母亲便好了。”   林萱端了杯温水递给江老夫人,从善如流地说了声:“娘说的是,是萱娘见外了。”   江老夫人满意地笑了起来,喝了几口水,又看了看一直坐在旁边盯着母亲的曦娘道:“曦姐儿真是乖巧,福哥儿怎么样了?”   林萱想到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乖巧可爱一天天沉手起来的儿子,也不禁微笑起来道:“好得很,吃奶有劲儿,每次都是把我两边的奶都给吃净方肯罢休,哭起来更是中气十足。”   江老夫人叹气道:“可不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在京城经历了这么多惊吓,居然能平平安安的来了江南,只是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乳娘,如何要你亲自奶他?”   林萱点头道:“丈夫不在,萱娘左右也没别的事情,自己奶他,总觉得亲热踏实些。”   江老夫人点点头,又叹道:“如今贼虏已是逐回了关外,国中大定,想是哪日便有回音了,文恪也在打听消息的。”嘴上虽是如此安慰,心中却也是不抱什么希望,只说是行商途中遭到战乱,只是如今国中已是安定下来,若是活着如何不紧着捎回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看着萱娘也是一味的衣着素淡,怕也是心里有数,只是看萱娘年纪还这样的轻,带着一双儿女,女儿又是哑巴,心下不禁怜爱之极,又叫过身边的廖妈妈道:“快把前日大姐那边送来的几匹上好的织锦拿来给萱娘,颜色太过鲜明了,却是合适你们年轻人穿。”   林萱笑着答谢了,接过了料子,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的话,方带着曦娘施礼告退后自先回了房。   江老夫人赞叹点头道:“真是前世修福才得了这样一个干女儿,温婉体贴,无一处不做到人心里,今日送了她料子,明儿定又送个别的什么东西来给我,倒是教我不好意思起来。”   廖妈妈也笑着凑趣道:“奴婢听说,一应用度,她均是给了钱给账房,只多不少,平日便是要给曦姐儿吃个什么新奇的,也是另外让香附取了钱给厨房,手又宽松,凡有吩咐下边奴仆做事情的,均有赏赐,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占的。”   江老夫人叹气道:“这方是知礼人家养出来的好女儿,我看便是京里那些大家闺秀、诰命夫人,气度也多不及她,我瞧她定是官宦人家出身,应酬对答,毫无怯色,落落大方,只是却不知为何只嫁了个行商人家,如今夫君又迟迟不归,只怕凶多吉少,倒是可惜了,拖着一双儿女,却也不好再嫁。”   廖妈妈心中一跳,却是想到上次老夫人的娘家大姐顾老夫人来时,看到萱娘,上下打量不休,喜爱得不得了的样子,拉着手问了半日,知她小小年纪已是嫁了,还有了儿女,又失落起来,后头知道其丈夫已是战乱中没了消息,下落不明时,又私底下悄悄给她塞了荷包,只让她将来知其丈夫确实消息,万万要通声消息。   廖妈妈知道,顾老夫人家里的儿子顾恺,自幼多病,先前就在镇上聘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姚氏,孰料那姚氏自幼父母宠爱,宝惜异常,娇养过度,嫁过来,终日服侍公婆夫君,不得清闲,如何耐得,三日一淘气,五日一斗口,打鸡骂狗,指桑骂槐,竟是没个安宁,倒把个顾恺给气得病又重了几分,顾老夫人见她闹得不像,又不肯好好服侍夫君,便教训惩戒了一番儿媳,那姚氏小小年纪,如何受得这般委屈,祠堂也不肯跪,只收拾收拾径回了娘家,一番哭诉。第二日亲家上门,两家吵了一架,顾家心道自己儿子多病需要静养,便是这个媳妇再回来,也只是生闲气,倒不如另外聘个贤良的,便和离作罢。不料姚家和离之后,仍在镇上到处宣扬,说顾家儿子是个痨病鬼,公婆又苛刻毫不顾惜媳妇,只管磋磨人家良家的好女儿,这话宣扬出去,十里八乡竟是再没人愿意与顾家联姻,只得往远处说亲,别人一来打听,婚事便又作罢,顾家只是气个倒仰,却也无可奈何。   如是蹉跎了几年,顾家就这一个独子,只想着尽快留下香火,只想着寻访个老实忠厚的,家世低些也无妨了,然而乡下村妇,却又不堪调/教,如今顾老夫人看到林萱温婉知礼,极为孝顺,做事十分妥帖仔细,又是个善医的,如何不如获至宝,只美中不足便是有两个儿女,若是能留在江家或是送回夫家亲族抚养自然是上佳,实在不成,顾家财大气粗,不拘哪个地方给口饭吃,将来添些妆奁薄田,成了亲打发出去便罢了,却碍着她丈夫不知下落,不好贸然说亲。   廖妈妈想到此节便道:“奴婢上次看顾姨妈十分喜爱萱小姐,似是有意想聘为恺少爷的继室,又碍于萱小姐的丈夫尚未有实信。”   江老夫人也曾听到大姐有此想头,颔首道:“恺哥儿其实近年身体已是大好,性格是个温柔体贴的,年貌也算相当,顾家豪富,萱娘若是真嫁过去,倒是个好去处,也能终身有托,也能了解大姐的心头烦忧了,只是一时急躁不得,也不知萱娘如何打算,自高祖起,便鼓励寡妇再醮,严禁官府旌扬守节不嫁、从夫殉死的妇女,不过京中仍爱讲个守节贞烈,咱们江南寡妇再醮却是惯见的,且看她心意,再慢慢打算,若是愿意守着儿女过的,咱们也别勉强了她。   倒是文恪的婚事,得抓紧办了,以前他病弱,多少大夫看了都说治不得,还亏了余杭那边的名医林崇舒,去那儿住了几年,边和他学医边治病,居然治好了,后来他又非要说多行医积福,又自去考了太医署,我亲去了京城就想给他选个媳妇儿,孰料京城的人眼光高,高不成低不就的,唉,早知道一早从乡里选,恐怕我早已经抱上孙儿了,如今又遇上国丧,不好议亲,便是悄悄儿的办了婚事,也不能大办,谁家娇养的好孩子肯吃这个苦,真是愁得我不行……你看萱娘年纪轻轻,已是有两个孩儿了,多可爱。”   廖妈妈知江老夫人年轻守寡,对守节本就有些执念,必不会反对林萱守贞,若是要办好顾姨妈交托的事情,倒是要从林萱这边入手才好,不过想林萱不过年方十六、七,如何苦熬得下守寡的清苦日子,日子还长的很,必是愿意的。只陪笑凑趣道:“老夫人这就是太过担忧了,少爷一表人才,医术高明,若是放出风声去要议亲,不晓得多少媒婆要踏破门槛,哪里需要担忧至此。”   江老夫人叹气道:“真如此倒好,只是文恪性格温软,若是娶个像大姐家聘过的姚氏那样的,文恪又拿不住她,家里可就乱了,需得细细考察人品方可,宁缺毋滥,别倒误了我儿。”   晚梅院里,正在给曦娘讲故事的林萱丝毫不知义母在为自己的未来一番筹谋,屋里烧着地龙,十分温暖,她翻开一本布书,这布书却是她自己制作的,用一些五彩缤纷的布头剪成一些小动物,密密缝到厚一些的布方上,又细细的包了边,按一些简单的如龟兔赛跑、小猫钓鱼等简单的故事做成布书,做得倒是十分精心,心想给曦娘讲过以后还能给福哥儿讲。香附见到这布书也是十分喜爱,也一起帮着制作,竟是连识字的布书也陆陆续续做了几十张,手工倒是比林萱自己做得要精致很多。   曦娘十分喜爱,虽然仍不肯说话,每日却是闲下来便自拿了布书来扯林萱的衣衫,若是林萱在忙,便自己拿着布书一页一页的翻开,静静的看。林萱对她分外疼惜,只觉得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怕失语是心理问题,总有一天能恢复说话,因此不厌其烦地给她讲故事,坚持和她说话,又日日给她按摩针灸百会和四神聪诸穴,只盼着她早日康复。心中又暗自计较江府毕竟同龄孩子太少了,如是能多接触些同龄的孩子兴许能对她心理康复有帮助,待福哥儿长大能和姐姐一起玩也得两年,时间太长了,心理问题及时干预尽早治疗最好,她寻思着是否买些比较懂事的小丫鬟来陪着曦娘,兴许合适。又想到如今客居江府到底不便,还是下次和林管家说说,细细寻访一些聪明乖巧的小丫鬟来。   一个故事讲完,看到曦娘渴望的双眼,笑了一笑正要再讲一个,却是听到香附来报:“大少爷来见小姐,说是去苏州看诊回来,给小姐和哥儿姐儿带了些东西。”   林萱听了也只有抱歉的抚了抚曦娘的头,抱了她出去见江文恪。江文恪在前边的堂屋坐了,见到她来,忙站起来施礼,林萱也还了礼,道:“听闻江大哥才从苏州回来,一路可辛苦了。”   江文恪笑道:“都是水路,却是悠闲,江南到底不如京中寒冷,倒还自在。我此次看完病人,在苏州带了些东西来给萱妹妹。”   林萱忙谦辞道:“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东西必是好的,还是先紧着义母才是。”   江文恪心中暗叹她还是如此客气生分,只笑道:“才回来就已去给母亲请安过了,也给她带了丝绸几匹、苏绣几幅,给你的多是孩子玩的,给哥儿姐儿玩玩,萱妹妹不必客气。”   林萱看了看,果然有一套五福娃娃,男女均有,做得十分精巧,连衣物都绣着精美的花纹,又有一串生肖挂坠,均是精工绣作,颜色五彩缤纷,曦娘果然眼里带了好奇,忍不住伸手去拿了那乌发齐额,红色袄裙的女娃娃,林萱看她喜欢,也高兴起来,便替她谢了江文恪。   江文恪也甚是喜悦,又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道:“苏州也产珍珠,这是病人家里感谢我送的珠链,我便转送给萱妹妹,希望妹妹喜欢。”   林萱打开盒子,看到一串珠链,珠子约有小手指头大小,几乎都是正圆,色泽柔和,这时候养殖珍珠还极为稀少,全靠天然,这样一串珠子价格必定不菲,赶紧推辞道:“如此贵重之物,大哥还是留着给母亲吧,我平日并不爱戴这些的。”   江文恪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仍道:“珍珠明目清心,妹妹便是不戴,那便给曦娘戴吧,稍微改改还能多个手链给她,也是病人家人感激送的,并不费我什么,苏州一带豪富者众,于他们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林萱低头看到正在摆弄娃娃的曦娘,因自己一贯简素,曦娘身上原配着有许多璎珞金锁玉鱼的,也被自己收了起来以免招眼,自传来陈翊的死讯后,她又悄悄给曦娘的衣服都换上了素色,把鲜艳的颜色都给收了起来。倒让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和自己隐居在乡间,衣食简单,心下恻然,便点头道:“既如此,我便代曦娘收下了。”江文恪笑着辞谢,便出去自往前头去了。   到了晚上,林萱果然和香附一起将珠链稍微改了改,剩下的珠子留着串了个珠花,给曦娘配上试试,肌肤白嫩,衬着珠光,果然粉妆玉琢,十分可爱,曦娘自己摸了摸,也笑了,小小脸蛋莹若珠光,笑起来居然神似常皇后,倒让林萱愣了许久。 ☆、557年年有余   转眼便要过年了,虽是国丧,民间也仍然开始洋溢起了过年的气味。林管家差人送来了一车的年礼,色色周到,吃的用的送人的衣料米粮炭以及活的野味都有,居然还有一对小兔子,说是给小小姐和小公子玩个乐子的,又送来了各处庄子铺子的账本和收益。   林萱带着香附在前院花厅隔着屏风接见了他,林管家一一汇报了收益后,又介绍在唐栖置办了旱地二百亩,乡下较远的庄子两个,主要选的景色优美,交通方便的,待天热了可以带小小姐和小公子去住一段时间耍子,镇上的铺子暂时也只收了两间,还没定做什么买卖,请小姐示下。   林萱沉思了一会儿,也还没完全考虑好,且先过了年再说,也让林管家先下去考虑下做什么生意最合适。   林管家应了后又答复,上次林萱去信要求培养两个小丫鬟备着给小小姐的,他已经买了几个小丫头和几个小男孩,一起细细调教着,待调教好后选最好的给小小姐送来,待小公子大一些,也将调教好的小厮送过来。   林萱听了不由暗暗佩服林管家心细如发举一反三,自己不过是随口吩咐了句让他留心,他便连福哥儿未来的小厮也给准备好了,着实体贴周到。   想了想又吩咐道:“林管家还是在镇上留下着置办间合适的宅子,以备我自用的。”   林管家愣了下问道:“小姐不打算在江家长住么?”   林萱点点头道:“我到底身份不妥,若是哪日被发现了,倒是牵连了江家,再说了也没有外嫁的女儿长住娘家的理,更何况我还不是亲生的……江家亲戚众多,应酬太多,隐居也不易。”   林管家恭敬的应了,又问宅子有什么要求。   林萱细想道:“一则房子地点坐落最好是闹中取静,不能交通不便,也不能太过吵闹,二则房子选在中等乡民人家即可,不要太煊赫引人注目,也不要在贫民窟治安不好;三则周围最好有私塾,有比较多的孩子,邻居也要好相处些。房子要深一些,不可让人一览无余,最好院子要大,多,可以自种些瓜棚蒜葱,养些鸡鸭,庭院也要有花有草。”   描绘了一番,倒是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道:“要求太多了些,林管家见笑了。”   林管家也笑道:“小姐打算得很是仔细,果然和先生一样,是个事事周到,为儿女考虑周详之人。”   林萱却又思量了下,却是想到了如今还是大汉的天下,却是朱允炆做了摄政王,也不知道摄政王何时便会篡了位,将历史推回正确的轨道上,但仍不可不防,想想前世听说过的前明太子案之类的,都是对前朝皇室遗族高度防范,斩尽杀绝,即使是所谓一代明君康熙,也对毫无威胁已是垂垂老翁的前明太子凌迟处死,全家绞杀……想到这她不寒而栗,她虽有陈友谅铺下的路,仍然心中时有不安,于是又说道:“选定宅子后,最好是秘密将宅子后边的其他宅子也买下,不要声张,若后边的买不到,隔壁的也使得,不过还是后方的宅子,通往不同街道的更为合适。”   林管家听到这要求,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小姐安心,在下等一定会誓死护得小姐和小小姐、公子安全的,房子的事情,且安心交给我。”   林萱略感心安,又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林管家便告退下去了。   香附带着小丫头清点登记了半日的礼品,林萱命将不能放的野味全都送到了厨房,其他的年礼,也先选了几匹上好的蜀锦、念珠、绣屏等物,亲送过去给了江老夫人,并遣了个妈妈送了一套二十个汝窑的青花小瓷瓶给江文恪,却是用来装药用的,十分精巧实用。   江老夫人自是开心得很,又嗔怪她不必这么客气,又说道:“已经多年未在唐栖镇过年了,今年必是许多亲戚来访,到时候你也认认亲戚。”   林萱微笑应了是,又替江老夫人诊了诊脉,推拿了一番,方告辞了回房。   回到晚梅院,却看到曦娘穿着件月白色缝着兔毛边的袄子,蹲在廊下全神贯注的看着笼子里头的两只兔子,两只兔子雪白雪白的,眼睛鲜红,正在吃着几片菜叶,一旁香附抱着福哥儿也在看,福哥儿正瞪着两只眼睛好奇的看着,才刚满月没多久,双眼溜圆。   林萱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了过去,曦娘转头看到她,高兴地微笑着举起了手里攥着的布书,递给林萱,翻开里头,正是龟兔赛跑的小兔子,她指着布书,又指着小兔子,双眼闪着兴奋的光,林萱柔声说道:“这是什么啊?”   曦娘看看她,又看看笼子,面上很挣扎,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脸上却红了起来,林萱心一软,搂着她道:“是小兔子啊,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你说可爱不可爱。”   曦娘面上笑了起来,又用手指去戳小兔子那雪白的长耳朵,一旁的福哥儿也兴奋地伸手想要抓那小兔子,香附怕脏,不肯让他摸,他便啊啊的叫了起来。   林萱怕在廊下太久了吹了风要生病,便把曦娘抱了起来道:“里头还有林管家送来的好吃的好玩儿的,我们曦娘也要进去看一看,选个漂亮的料子,我们高高兴兴的过大年。”   曦娘很高兴地搂着她进去了,林萱看了看,为着昭平帝新丧不久,她也不便为曦娘选大红大紫的颜色,想了想,便选了柳黄色的金线挑百蝶穿花缎面,选用兔毛做边,给曦娘做件小袄,下边配上鹅黄百褶裙,也十分鲜嫩华贵,又给福哥儿挑了身宝蓝色宝相花的缎子做棉袄,自己则挑了匹秋香色的料子。又选了几匹颜色鲜亮的赏给院子里头伺候的人,各个都兴奋得不行,要说这位小姐,性格和气,不爱揉搓下人,手又大方,赏赐未曾断过,江家的仆妇都十分乐意听她使唤,见到香附都是一副趋奉的笑脸,更是不少在江家有些门路的,都暗暗使力想要调入林萱所住的晚梅院里。   转瞬新年便到了,除夕这天,大雪方霁,西风过后,积雪成冰,十分寒冷,白天江家拜祖宗,林萱到底是外姓人,没有去和他们拜祖宗,到了年夜饭有了林萱和一双儿女的加入,江老夫人十分高兴,精神健旺,又开始期待明年便可抱上亲生的孙儿孙女。年夜饭吃过后,林萱带着曦娘和福哥儿在廊下远远的看仆妇们放鞭炮,有小支烟花点燃后如盆景高,纷纷灿烂如星陨落,光耀明亮如菊花盛开,已经和林萱后世见过的烟花区别不大了,又有一小团一小团在地上跑的“地老鼠”,金光闪闪团团而转满地跑,十分趣致,曦娘瞪着一双杏眼看得一瞬不瞬,开始听到鞭炮声还有些惊怕的扯住林萱的衣袖,后来却是看得目不转睛。   看了一会儿,林萱让香附抱着福哥儿回去先睡了,便带着曦娘回到屋里和江老夫人一起围炉守岁,江老夫人笑着将个烤热的橘子递给了曦娘道:“给你吃个福橘,一年顺顺溜溜。”   曦娘被那鲜红色的橘子所吸引,却犹犹豫豫地看了林萱一眼,林萱笑着点点头,她才接了过来,又给江老夫人福了一下,直让江老夫人爱得不行,笑道:“这样小的小姑娘,学着大人一本正经的行礼,怎么叫人不爱,萱娘你教得很好。”曦娘却是将脸藏到林萱背后,过了一会儿才悄悄地揉捏起手里的橘子来。   江老夫人便和林萱谈起天来:“又是一年过去了,如今新皇登基,希望明年风调雨顺,没那样奔波艰苦了。”   林萱想起昭平帝,又想到如今皇座上的那位昭平帝的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要被拉下龙座来,如今昭平帝人已死去,留下的骨血还有自己身边的两点,心中黯然,强打精神道:“那是必然会风调雨顺的,听说摄政王许多政令十分抚民,慢慢会恢复的。”   江老夫人也眯着眼晴回忆起来:“说起摄政王从前才考状元游街的时候,文恪也特意带我去了个酒楼看热闹来着,当真是文采风流,还是个文武双全的,那一届的文武状元、榜眼、探花,个个都是一表人才的年轻人,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林萱点头,没什么兴趣去想这个即将取代昭平帝的男人。江老夫人看她兴致缺缺,自是知道她在想丈夫了,便试探着问道:“如今你丈夫也没有消息,若是一直没有消息,却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林萱只是道:“慢慢总会有消息的,先等着吧。”   一旁的江文恪却是面上有些不乐,最后打起精神道:“曦娘睡着了,小孩子熬不得夜,让人送去睡吧。”大家看果然曦娘已是睡意朦胧的趴在林萱膝上,手里还紧紧捏着那福橘。   江老夫人赶紧道:“萱娘你身子也还没完全调养好吧,还是不必守夜了,且先和曦娘下去睡吧。”   林萱点点头告辞了,便轻轻抱起曦娘下去了。   江文恪一直看着她纤巧的身影,即使是除夕,她仍穿着浅藕色的素服,只系了条赭色的腰带,围了暗红色的大氅,看上去不至于素净到招人忌讳,她是为了先帝在守孝吧,他心中黯然,目光中遮掩不住的流连疼惜直让一旁的江老夫人悚然而惊。 ☆、558烟花易逝   秦淮河上,陈翊第一次身旁无亲人的度过了一个冷清的年。   在瓜州短暂停留,挑挑拣拣买足了资质甚好的小丫鬟后,王妈妈也带着九娘她们一同去了南京秦淮河上,边接客边调教小丫鬟。陈翊则白天教小丫头,晚上就紧闭房门,足不出户,以防被客人看到。   由于天气寒冷,河上风大,生意不太好,王妈妈只得掏了些钱在秦淮河边上租赁了一所宅子,打算过完年便搬进去住。   这夜正是大年除夕,画舫上摆了宴席,鸨母和女儿们均在大堂里喝酒助兴守岁,看秦淮河上官府放的烟花喝彩。   玉九娘看易先生没有来和大家一同饮酒助兴,也知道他虽落魄,也不肯沦落到和老鸨龟奴们同桌吃饭过年,便去厨房拾掇了些精致的小菜和酒,给他房里送去。   下了舱房,果见易晨靠在房间窗子上往外边看秦淮河上一朵一朵升起的烟花出神。经过一段时间的安定休养,他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渐渐又恢复了从前那优雅从容,举手投足自流露出贵气,只是仍是瘦,人也忧郁许多,总是落落寡欢,不爱说话,却是迷得那些乡下来的小丫头个个都对他心服口服,为了博他一句夸奖,学得十分认真,个个都长进飞快,小小年纪描眉涂唇,束腰含胸,在易先生面前个个都矜持娴雅,倒是把王妈妈乐坏了,对易先生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买了这样多的小丫头,哪一次这么好调教?早知道一个气度从容贵气英俊的男先生这么有用,她真应该早些发现的。   玉九娘轻笑道:“秦淮河上的烟花虽不如京城的豪阔,但在水边放起,意境分外不同,先生也看住了?”   陈翊转过脸看了她一眼,从迷离的回忆中挣扎了出来,颔首道:“确实是有些想家了。”   玉九娘让小丫头将酒菜摆上道:“先生也用些酒菜,待明年开春,想是就回京城了,倒要拖先生的福气,几个新妹妹教得很好呢。”   陈翊苦笑了下道:“九娘莫要调侃了,我已是如此落魄了,说点别的吧。”   玉九娘微微一笑,转眼看了看外边一朵一朵升起的烟花,道:“这样的烟花,倒是让我想起一句词呢,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我们烟花女子才是朝不保夕,易先生不过是暂时落魄,总要回京崛起,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又有什么好郁郁在心的呢?”   陈翊郁郁寡欢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一起可以重来,人也都不是旧人了,不过都是明月夜,短松冈,西陵下,风吹雨罢了。”   玉九娘看他满脸落寞,却也触动心事道:“易先生是在怀念易夫人么,奴有幸见过一面,的确是个少见的端庄大气的好女子,也难怪易先生念念不忘了,死人大概总能在男人心中占据更多吧,便是如何怜惜眼前人,也再争不过死人了。”   陈翊叹了口气,他又何止是想念常皇后,还有那香消玉殒的犹如火凤一样的刘明舒,那仍怀着身孕的总是安静的不说话的林萱,还有总是一直严厉的要求着自己的严母。这些人都再也不会出现了。   玉九娘也郁郁地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陈翊看她因过年,穿着红裙,露出雪白的一节皓腕,不禁又想起最爱穿红的刘明舒,玉九娘看他发呆,问他:“易先生在想什么?这样盯着奴的衣袖?”   陈翊恍然发现自己失礼了,只得尴尬笑道:“我只是想起,从前一同饮酒作乐的日子,如今人各天涯了。”   玉九娘笑了笑道:“朱公子如今贵为摄政王,自然和从前不同,国事繁忙,哪里还有空出来闲游呢,再一个,其实,阿纤进宫以后,他也就不爱出来玩了,你们其实也是吧,自从阿纤入宫以后,我也没见过您了。”   陈翊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嗯……当时事务比较多……”   玉九娘也想起了从前那快活日子,阿纤穿着鲜红的衣裙,手持牙板,轻敲慢叠,朱允炆放声歌唱,也笑道:“你们都喜欢阿纤,她爱穿红,我那时候也不敢穿红,哪里配穿呢,她那样的美不是俗世可留的,果然天妒红颜,便是帝王也无福消受,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倒让大家伤心了一趟。”   陈翊愣怔道:“果然是帝王……也无福消受么。”   玉九娘撇了撇嘴道:“其实摄政王和她,青梅竹马,早就彼此有情了,先帝横插了一脚,可不是这就折了福,早早就死了。”   陈翊如遭雷击,愣愣道:“他们彼此有情?”   玉九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看他震惊的神色不似有诈,便颔首道:“可不是么?你竟没看出来?咱们几个一起玩的,谁看不出,不过都含糊着没挑破窗户纸罢了,他们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无逾礼之处……”   陈翊只觉得耳朵里隆隆的响,只觉得从来没这么困难的想明白一件事情过,他们竟然有情?莫非,莫非阿纤入宫只是为了圣命难违,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   他面色苍白,玉九娘看他脸色难看,她一贯聪明伶俐,心念一转认为已是知道他为何伤心,笑道:“想来你当时也十分喜欢找阿纤搭话,对弈,应当也是对她有情吧。不过你已有贵妻,阿纤如此高门,如何会委身于你做妾呢。摄政王也是已经定了亲,不敢亵渎于她,现在想起来,早知道她入宫最后如此命薄,倒不如嫁了摄政王,总得个两情相悦,一世安稳呢。”   陈翊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总之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最后终于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中,似乎是玉九娘扶着他上了床,替他脱了鞋盖了被子,一双手十分温暖,让他十分留恋。   京城里,摄政王府,朱允炆也在黯然神伤。今日除夕夜,他少不得要带着生母、妻子回归仁伯府老宅去拜祭祖宗,吃年夜饭,陪老夫人守岁。   由于今非昔比,如今他贵为摄政王,妻子为王妃,生母也有了诰命,终于不需要再跪拜嫡母,回去看到嫡母和两个嫡兄弟面色难看,他视若无睹的行了家礼,又让徐若璠陪着祖母、生母,祭祀过后,草草吃了年夜饭,便借口有政事,带着母亲妻子回了摄政王府。   书房里,他一页一页地在反复翻着看着一叠纸张,上一张写着:“十二月初二,贵女已入了永平府地面,开粥棚救济灾民,又收留孤儿两个,击伤前来调戏的流民一批,仆等待人散后,将犯贵女流民送当地官府查办。”   第二张记载:“十二月初三,贵女将收留孤儿交孤儿院,又一一慰问院内孤儿,留下银三百,因全身白衣,蒙白纱,神仪宛然,孤儿均唤之为观音姐姐。”   第三张:“十二月初五,贵女夜半劫永平为富不仁、战争时囤积货物之富商家三家,均取财产,未伤人而去,在墙上书不义之财天收之大字,自京城至永平一路,已如此劫了二十余家,因白纱蒙面,白衣翩然,风姿若神,来去如风,如今江湖人称其观音侠。”   第四张:“十二月初十,贵女在劫一富户时偶遇一贼名懒龙,其心机灵变,身手甚好,与贵女相谈甚欢,联手盗后,于江边船上夜饮长谈至天明,此后便结伴而行。仆等已飞鸽传书暗部查懒龙身世。”   第五张:“暗部禀尊主:懒龙为苏州人士,自幼身材小巧,胆大心细,习得登屋跳梁、扪墙摸壁之术,出没如鬼神,善偷喜谑,能说十三省方言乡谈,江湖人称其神偷,又因其偷盗一处后好画一枝梅,因此人也称之一枝梅。为人颇义气任侠,时劫富济贫,又好戏弄人,颇得江湖人称赞。”   第六张:“贵女与懒龙携伴一路往南而行,一路劫富济贫,相对颇为收礼,并无逾礼之处,懒龙似有所察仆等踪迹,然未曾喝破。”   朱允炆一页一页的翻看着,已是痴了,只有阿纤才有这样传奇的举动,他的阿纤,是这样的奇女子,从前看那些传奇杂书的时候,他们就一同幻想过这样的并辔联袂,快意江湖,如今她一个人远赴江湖,行侠仗义,又遇到了新的伙伴,开始了新的征程,自己却还陷在禄蠹庸俗之中!   他一头翻看一头饮酒解闷,却看到前头有书童进来禀道:“王妃请见,道今日老夫人有言交代。”   他将纸张爱惜的收到木匣子里头盖好,淡淡道:“请她进来吧。”   徐若璠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红色万字花纹袄裙,她已是嫁来朱家快一年了,却仍无宠,虽仍面目秀美,却已是没有初嫁来的那样的玉润神气,到底是被生活磨折掉了些灵气。   她只轻轻地道:“老夫人今日责怪我服侍夫君不够精心,还请王爷怜惜眼前人。”   朱允炆什么话都没说,满脑子仍然想着刘明舒遇上了新的男子,看到徐若璠只是旧话重提,心中厌烦,只淡淡地道:“如今国事繁忙,加之国丧、父丧两重孝,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徐若璠静静站着,看着他漠然地站了起来,自己走到了后头去了,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她到底也是个年方十六,千娇万宠养在深闺的小女人,一块总是捂不热的石头,让她也慢慢寒了心,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她还需要更多的勇气、耐心以及智慧。 ☆、559新年庙会   大年初一早晨,天气晴好,江文恪便兴致勃勃的带了个小厮来了晚梅院,林萱正带着曦娘在院子里头踢毽子,一旁乳母抱着福哥儿在看她们踢毽子,福哥儿手里还抓着个五彩的鸡毛毽子在摇摆。   江文恪笑道:“闷在屋子里头有什么好玩,今天带你们去看庙会,我们唐栖的庙会可热闹了,有许多好吃好玩的,还有花鼓戏、皮影戏,木偶戏,曦娘想不想去看看?”   曦娘听到,眼睛便亮了起来,又转过头去渴求地看着林萱,林萱也忍不住笑了,实则她整天闷在屋子里头,穿越过来又一直呆在宫里,如何不想看看?只是之前一直大着肚子,生了孩子又要坐月子,哪里能出门,好不容易有个热闹看,她心中也是颇为高兴,便说:“既如此,要麻烦江大哥了,我们这就去收拾一下。”   江文恪笑道:“一家人不要外道,我到二门外等着你们。”   林萱便替曦娘收拾了下,穿上素蓝面的袄子,头上只简单扎了点花绳,身上手上脖子上挂的珠链什么的全除了下来,又叮嘱她道:“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好玩的,都要紧紧拉住娘或者舅父的手,若是不认识的人叫你或者给你递好吃好玩的东西,一定不能自己接,要问过娘,更不可以和不认识的人走,明白么?”   曦娘睁着大眼睛,点点头。香附笑道:“小姐太小心了,一会儿奴婢紧紧跟着曦小姐,定不会有事的。”   林萱点点头,福哥儿太小了,还是不带出去了,她叮嘱了一番留在家的乳母要按时喂奶按时睡觉,记得喝水之后,才自己也换了身素兰花的衣裙,牵着曦娘的手,带着香附出门去了。   唐栖镇是标准的水乡,处处临河有桥,房子一色的白墙乌瓦,错落有致,弄堂十分多,他们正走在一条临河而筑的单面街,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匆匆而走,携老带幼,想也是要去赶庙会的,街的一边是河,一边是房屋,街上隔一段有堵直通河边的墙,墙中有月洞门相通。江文恪看到曦娘张大着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笑道:“这边镇上的街面都是沿河而建,落成在屋檐里面,我们叫它‘过街楼’。 唐栖水多,沿河老街多有廊檐,尤其是水南那边,廊檐几乎将所有街道连成一体,甚至连石拱桥、石梁桥上都有檐顶。夏日不用草帽;落雨天无须套鞋、雨伞,十分方便。”   林萱好奇地往上看,她这身体的原主虽也在江南出生,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廊檐街,加之年幼便随父进京了,记忆已经很是淡薄,她忍不住也张望了起来,沿街房子一般都是楼下开店楼上住人,而住人的二楼其实就横跨在街上,骑街而筑,她们隔着楼板,能清晰地听到上头廊顶偶然响起踢踏的木屐声。河边还有着护栏,由两根四方的长木做主体,形状活像一部横放的木梯,上方还连有稍带倾斜的木条做靠背,有许多人正靠在那儿小憩,又有三五成群的女子,包着青帕子坐在那儿嗑瓜子聊天,衬着泥地、木栏,青瓦、石埠,协调妥帖地散发出一股子闲适、慵懒的气息,散发着江南水乡才有的柔美韵致。有的女子认得江文恪,抿着嘴笑着一口吴侬软语的打招呼道:“江大夫,清清早上头,急煞活煞做啥?”   江文恪只是笑着点点头,并不回答,只领着她们匆匆走了过去。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最热闹的广济桥附近,那儿已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又有着浓烈的食物香气,路边已有搭着戏台子、杂耍台子,木偶戏、皮影戏,又有在唱花鼓戏的,江文恪将曦娘举起坐在自己脖子上,正是看得清清楚楚,看了一会儿,林萱却是觉得有些枯燥,便自去看旁边小百货摊子,上头有许多小巧玲珑的玩具、梳子、花钗、镜盒之类的小玩意儿,林萱一时却是没有忍住,买了许多做得十分精巧的布老虎、小兔子,绣得配色大胆浓烈的鞋垫,倒让一旁香附笑了起来:“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倒是稀罕这些小玩意儿。”   林萱心中暗暗腹诽:他们哪里知道,这样精巧的民俗手工制品,到了后世已经是批量生产,机器绣制,绣线粗糙,配色统一的商品,全无灵气,哪里像现在这样,每一个小玩意儿都是精心手制,宛如拥有灵魂一般灵气十足。   逛了一会儿,曦娘也看完了一出皮影戏,又东张西望找林萱,着急地打着江文恪的肩膀,江文恪赶紧放了她下来,带她找到林萱。林萱看她面上激动得通红,知道她自幼在宫中生活,没有见过这样繁华的场面,便牵着她让她慢慢地走着看着。   孰料走到水边,一股浓烈的香气传了过来,曦娘已是走不动路,只指着香气传来的地方,他们一看,正是一对夫妻,生着火炉,火炉上一大锅滚汤,妻子正忙着将旁边已经洗好的肉片、小鱼、猪耳朵一类的肉食和一些干香菇、豆芽之类的菜涮到锅里,发出了十分鲜香热辣的香气,旁边围着一群穿着短打的似是船工的农民在围着吃,位子已经不够坐,他们便站着狼吞虎咽,江文恪笑道:“这是麻辣烫,路边的菜品不够丰盛,外头的小摊子,恐怕曦娘你吃不惯要闹肚子,若是想吃,一会儿我们去个店家里头坐着吃,我知道一家,他家的汤是用鸡骨头、牛骨头熬的,还添加了其他调料,那才是好吃,曦娘且先忍忍。”   曦娘依依不舍地继续往前走去,却又被另外一摊更为浓烈的香味吸引住了,却见前方一个摊子已是围得水泄不通,不断有人从里头出来,手里捧着一张粽叶,叶子上拖着方方正正的几块黑色的豆腐,江文恪笑道:“这是七孔桥臭豆腐,用苋菜制的臭水点的,味道十分好,只怕曦娘你吃不惯要拉肚子的。”曦娘却是站着不动了,只眼巴巴的看着林萱。   林萱早已被那味道勾起了肚子里头的馋虫,前世到底也是吃过臭豆腐的,如何不知那味道着实销魂,便笑道:“买是可以买,只是这东西须得趁热吃才好吃,大街上吃个淋漓汁水的,不好看相呢。”   江文恪善解人意,笑道:“我们到前边有家茶馆,那儿说书说得好,我们在那边喝茶,让小厮出来买好东西送过去吃着,一会儿庙会游街的队伍过来也正好观看。”   曦娘立刻面露微笑,又用手紧紧抓着林萱的衣袖摆了摆,似是怕她不答应,林萱也点头道:“那便走吧。”   走了一会儿,江文恪便指点着周围的景观介绍,又怀念地道:“这里从前我还小的时候,读私塾时天天经过,常常一群小孩儿去抓蛐子、挖蚯蚓、粘知了,到了冬天,那店子里大灶烧的红烧羊肉的香啊……”曦娘听他说得有趣,又去牵了他的手直去看他指点的地方,走了一会儿,果然见了一家茶馆上书“菱歌坊”,整个店面建在水面上,是个水榭,走进去只觉得轩爽干净,倒是挺宽敞的,桌子与桌子之间距离摆的挺宽,让人不觉得拘谨,中间台子上正有个貌美女子在拨着月琴唱曲儿。   他们选了个干净的临街能看到街上的桌面,便坐了下来,林萱让香附也一同坐下,江文恪便和小二点了些菜,又笑道:“今日让曦娘尝尝特色菜,和京中那是真不一样儿的。”   曦娘满脸喜悦地听他继续说,江文恪只是笑道:“先上个七品焖锅,油沸鲳鲦,醉八仙鱼干,都只上小份儿的,莫要太多了,麻辣烫也来一锅,底汤不要放辣椒,配菜选齐全,有你们种的大棚青菜,只拣那好吃的上了,再把你们这各色点心上几样。”   小二清脆地答了是,不多时已先上了茶水以及几样小菜,烘青豆,粢毛肉圆,细沙羊尾,酱鸭片,又有一小碟的小粽子,十分小巧玲珑,香附已是先剥开了几个放着让他们吃。看到只有小小的一口大小,闻着清香扑鼻,轻轻掰开,正是板栗肉馅,林萱便端给曦娘吃,孰料曦娘却是推开不吃,只眼巴巴的看着窗外等着那臭豆腐回来,倒让他们大人都哑然失笑起来。   一时间果然小厮买了一碟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臭豆腐过来,喷香扑鼻,上头还洒着虾皮芝麻,曦娘顾不得烫,已是拿起筷子搛一块,却是先让给林萱,又各夹了一块给了江文恪和香附,才自己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林萱看她吃得香,自己也尝了一口,果然炸得外酥里嫩,十分美味。   一时之间菜陆陆续续都上来了,七品焖锅里头原来是焖的稀烂的羊肉,又配了鸡肉鸭肉鱼肉,加了大蒜、大枣、枸杞等同炖,酱汁浓郁,打开盖子便香气扑鼻,江文恪微笑道:“你才生产完,吃这个补气血十分合适。”   林萱心中暗自领情,吃了几口,当真是肉烂浓香,便又忙着给曦娘盛了一小碗,又要给江文恪布菜,他连忙道:“自己来自在些,萱妹妹也别客气了。”   曦娘却对这些软烂的肉不爱吃,对麻辣烫里头那鲜香现烫的菜却是十分热爱,虽然为着有孩子,江文恪特意叮嘱过不要放辣椒,汤底仍是有着花椒,直让曦娘鼻头红红眼泪汪汪,喝了许多茶水,却仍是忍不住去夹着吃,林萱怕她闹肚子,只让她吃了一些便再不许她吃了,她只得怏怏地住了筷子,一双湿润的眼睛眼汪汪地看向江文恪,倒让江文恪心软不已,却也不敢让她再吃,只得夹了点醉鱼给她,道:“这醉鱼是吃螺蛳的青鱼做的,刺都化了,正合适小孩子吃。”曦娘见状大人意志坚决,只好吃起那醉鱼来。   所幸这时窗外吹吹打打,庙会游街祈福的队伍却是过来了,只见游行的队伍一马当先的却是个穿着长袍带着高冠的白胡须老头手里持着幡过来了,江文恪笑道:“是姜太公,持封神榜招封众神归位,赐福于唐栖百姓,来年风调雨顺,吉祥如意。”   果然身后摇摇摆摆便有人抬着阁子,里头坐着扮成各路神袛的人一路迤逦而来,花枝招展,五颜六色,又有穿着鲜艳服装的人在一路吹打,围观的人也大声叫好,热闹非凡,曦娘早已看呆了。   几个人在外边足足玩了大半日,到下午方回了江府,曦娘显然对江文恪也亲近了许多,回来的路上让他一路抱了回来,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晚上江老夫人听了报,沉思了许久,廖妈妈轻声道:“跟着少爷的小厮说,一路上只是有求必应,再没有一丝不耐烦的。”   江老夫人淡淡道:“自己妹子疼惜一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廖妈妈仍是轻声道:“到底是朋友妻,传出去也不好听。”   江老夫人沉下来道:“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胡乱嚼舌的奴仆,即刻打一顿发卖得远远的!”   廖妈妈只得噤口不言。   毕竟是跟了多年的老仆,江老夫人缓和了口气道:“萱娘也不是不好,只怕文恪只是一时情迷,将来后悔了,倒是误了萱娘和两个孩儿,坏了好好的母女情分……替我写封信回朱家桥,让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家的几个还在闺中的女儿一同来做客吧,如今国孝,不好议亲,只得几个表亲里头看看有没有人品好的,能让文恪看上眼的,我记得大姑奶奶家的大姑娘,小时候品格样貌都是一流的,年龄也是相当,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廖妈妈恭声应了,又开解江老夫人道:“二姑奶奶家那几个闺女也是十分出色的,您留一段时间,少爷没准就有看上眼的,那边也就丢开手了。”   江老夫人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660宫花凋零   自銮舆南巡,京城内兵戈肆扰,繁华顿消,六宫蓬蒿草长,苑柳宫花凋零。苏太后回宫后,也不肯去住慈宁宫,只将原来的清宁宫重新修葺了一番,改名慈庆宫住了进去,大定帝还年幼,也随着苏太后居住在慈庆宫。   宫内的宫女太监在兵祸中已大半流失,在收复京城后因无处生活又回了宫里,苏太后好不容易掌了六宫权柄,却发现无人可用,原六局都是常皇后的党羽,她如何肯用,待要一一换过,一时也找不到这样多的人手,因此处处不如意,原来的嫔妃又全都殉死了,宫里即便是派人清洗收拾了尸体,然而到底人手不足,夜里古树栖鸦呀呀声声,凄凉不已,鸱鸮嚎叫,又令人心悸。   宫里不复往日热闹繁华,又是国丧期,不能饮宴,更不能听曲赏戏,太后苏欢原是个花样年华,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寂寞冷清,只觉得憋屈无限,本以为是无上荣光,谁知是这样的高处不胜寒!   那日她午睡,大概是宫里炭盆放得多了,有些燥热,老睡不着,却听到门口有两个小宫女在悄声谈论。“今日总算能轮到我当值,能见到摄政王,端茶给他的时候,他对我笑了下呢……果然和其他姐姐说的一样,再和善不过的一个人,真想不到他怎么样带着建章军杀了那么多鞑子的。”   另外一个却是轻笑:“看看顶什么用,要我说,听说摄政王妃十分不受宠,你年纪还小,不若花点门路打点下尚宫局,能派去摄政王府当差,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儿。我是要到年龄出宫了,爹娘在外边听说紫禁城破了都要哭瞎了,前儿紧着花了许多钱来打听我的下落,怎么着这次我都要出宫了,听说宫里人手不足,还不知能不能顺利放出去呢,我夜夜都想着回家,说是家里已是给我订了一门亲,只等着我家去。”   苏欢坐了起来,心中觉得火热烦躁,身旁服侍的绿罗赶紧过来问:“娘娘要喝茶么?”   苏欢冷冷道:“门口两个当值的宫女妄议朝中大臣,拖出去杖毙。”   一旁绿罗心中一颤,那两个宫女她□了数日才选了来服侍的,已算是伶俐的了,如今宫中人才凋零,太后又十分挑剔,略有不称心便要杖责,尚宫局那边都是无人愿意来当差,老成些的宫女都是千方百计躲着慈庆宫,好不容易有两个趁手些的,又要打死,打死事小,一时半刻又能找到什么人来使唤,她略有迟疑,想劝一劝太后,却看到苏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莫不是连你也不听我令了?”   绿罗吓得赶紧垂头道不敢,便下去发落那两个小宫女。   苏欢恨恨地喝了口水,仍觉得心头火烧,一切都如此的不合时宜,宫女还能熬到放出去成婚和家人团聚,她呢!却要在这宫内守一辈子活寡!   苦捱了一段时间,这日隔着纱帘和摄政王议政,苏欢想到宫女们说的话,仔细打量朱允炆,果然发现,这还真是个十分英俊潇洒的男人。虽然穿着黑色朝服,却更显得肤如白雪,威仪甚重,姿态优雅,面上总是微微含笑,凤眼看人的时候,总是若有情一般,直让人心痒痒。   苏欢旷了多日,忽然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起来。   待议政完毕,苏欢道:“久闻摄政王武功盖世,如今皇上年幼,宫中又才历劫,鬼气森森的,不知摄政王能否在御花园给皇上舞剑一番,也让皇上开开眼界,也借借摄政王身上的正气,荡荡宫里的阴气,不然,哀家和皇上夜里都觉得好不怕人呢。”   朱允炆愣了下,辞道:“臣还有朝事在身,太后娘娘若是觉得宫中阴气太盛,臣可使人招高僧到宫中做个大的法会,也能度阴魂,为太后皇上祈福。”   苏欢意兴索然,道:“便如王爷所说,着礼部去办吧。”又笑道:“年初一哀家见过摄政王妃,长得真是如玉人一般,如何哀家却是听说摄政王颇为冷落王妃呢?这样好的人儿,摄政王还是看不上么?”   朱允炆听到事涉私隐,心中已是不喜,淡淡道:“太后娘娘想是听差了,臣不过是忙于朝政,留于家中较少,并无冷落王妃之事,娘娘明察。”   苏欢轻笑一声道:“也是,摄政王这样英雄人物,一般的循规蹈矩的闺阁女儿哪里配得上呢,依哀家看,也就先贵妃娘娘,诚意伯的嫡女,能张弓骑马那样的巾帼英雄,才能配得上了,可惜天不假年,已是香消玉殒了……”   朱允炆冷冷道:“太后娘娘请慎言,此言有辱先帝及妃嫔清名,还请勿信口开河,臣前朝还有事,告退了!”说罢施礼后便拂袖而去。   苏欢恼火心道:怪道父亲大哥都说摄政王油盐不进,十分难缠,果然滑不溜丢,这数月来议政,苏家若是提的奏章不合他意的,则朝堂纠结党羽,一片反对之声,连士林中人,也被花炫等朱允炆的党羽所掌握舆论,自己后宫又不能干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兄势弱。   她心中满腔烦恼,自带了大定帝回去,让乳母先带回宫内安置,便在御花园内散心,却正是隆冬时节,御园内草木凋零,雪盖风凄,冷飕飕的哪里有什么看头,她更觉郁郁,正要回宫,却看到斜刺里忽然出来一个身穿大内侍卫服的男子,向她施礼道:“卑职见过太后娘娘。”   苏欢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见那人年纪甚轻,高挑个子,红脸膛,浓眉大眼,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道:“如今天寒地冻,太后娘娘还需保重玉体,不要着了风才好,皇上年幼,还需要娘娘扶持呢。”   苏欢这才认出他来,可不正是之前带人抓了王太医的罗统领罗灵么,自从那事以后,就被常皇后冷置了,没多久也失了统领之职,只担任个小小的侍卫队长,如今大内侍卫统领正是刘廌,如今诚意伯势大,加上如今国乱方定,她虽深恨刘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一身蛮力,武艺过人,保护宫廷内安全还是令人放心,因此也就忍了。   她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罗统领啊,啊,哀家忘了,如今大内统领是刘廌了,罗统领如今在哪里领职啊?”   罗灵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又满面笑容道:“无论哪里当差,卑职都是一心效忠太后娘娘,为太后娘娘分忧解劳的,哪能挑肥拣瘦的挑职位呢。”   苏欢心中暗忖觉得这人倒是会说话,也只是微微笑道:“只是哀家却只喜欢能干的人,却不是人人都配为哀家分忧解劳的。”   罗灵仍然满面春风道:“卑职自然是为了主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至于能不能干,太后用用便知道了。”说罢便向前一步,侧身给苏欢让路道:“太后请往前,凝香亭那儿,让宫人烧上火炭在柱子里头,一点儿都冷不着,又能赏红梅,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苏欢感觉到男子靠近过来身上的热力以及淡淡的松柏香,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罗灵一眼,只见他身材甚是精干结实,笑起来颇有些风流的意态,又事事考虑妥帖,人颇为知趣,又添了几分喜欢,笑道:“既然看你如此知趣,哀家便去那儿赏赏红梅。”   凝香亭四根柱子已是燃起了炭,又围上了红毡,亭中已摆放了果品、蜜饯,铺上了软毡,苏欢坐下,张目四望,果然见周围红梅绽放,香气袭人,心中喜悦,又看了看那罗灵,却又是垂手恭敬立于亭下,适才那趋奉亲近仿佛只是错觉,身姿笔挺,配着剑,扎着紧紧的腰,倒是英武,腿看上去很是修长有力,大冷天也只穿了薄薄的大红侍卫裤子,风吹过隐约可见肌肉虬伏,苏欢心下一热,只觉得有一丝春/意袅袅升起,在朱允炆那边遭受的挫败已抛之度外。   当夜,苏欢在慈庆宫秘密召见了罗灵,一试之下,果然利不可挡,又是个惯于风月,嘴甜舌滑的惯手,床帏间一力奉承,苏欢久旷之下,尝了这与昭平帝有别的滋味,好似渴中新得水,食髓知味,更是夜夜偷欢起来。   没多久在太后的一力坚持下,罗灵任了大内侍卫副统领,总管慈庆宫的安全保卫,职务之便,更是大胆的恣意妄为起来。   作为侍卫统领的刘廌却是略听了一些风声,悄悄回去和诚意伯商量。刘琏叹道:“如今幼帝还要靠她抚养扶助,苏家也势大,那家子做事狠绝,徐太后死得蹊跷,身边宫人据说都一同殉死了,魏国公如此势大,也拿不到真凭实据,奈何他们不得。你无真凭实据还是莫要去捅那马蜂窝的好,宫里险恶,你还是寻个机会莫要在宫里任职了,寻个自由些的职位,且好好寻访你妹子为上。”   刘廌也是担忧道:“就只前阵子回来过一封信,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查,只叫人看了下,说是永平府那边一代的纸张,倒是江湖上最近出了个观音侠,据说是个年轻女子,喜全身着白衣,蒙面纱,行侠好义,我打听了下与她交手的人,那武功套路倒有些似妹妹,年龄和在江湖出现的时间也对得上。”   刘琏无奈叹道:“多半是她了,你细细找个心腹之人去寻访下她,不要惊动了地方官府。”   刘廌应了下来,自去筹谋如何从大内侍卫中脱身,倒不如索性让给那罗灵也罢了。 ☆、61珠玉满玉堂   大年初十,江府的花厅里,暖香袭人,笑语殷殷,江家出嫁的大姑奶奶王夫人、二姑奶奶谢夫人都到了,又都各自带了自己的女儿们,满堂花团锦簇,好不热闹。江老夫人正坐在堂上和她们叙旧。   一时江文恪也来了,上前施礼见过两位姑母,身上不过是青绿色竹叶纹锦袍,简单的束了冠,动必遵礼,却是一派落落大方,潇洒清标,方夫人、谢夫人都不禁眼前一亮,纷纷笑着感叹道:“恪哥儿都这样大了。”又抹泪道:“若是大哥还在看到恪哥儿如此出息便好了。”   江老夫人也伤感了一番,又道:“还不来见过你这些妹妹。”   江文恪少不得一一见礼,王家来了三个女儿,大姑娘含薰,红裙蓝帔,眉目精致,颜色艳异,光辉动人;二姑娘含真,身体微丰,面团团如月,笑起来却有浅涡,十分甜美,穿着件嫩黄袄裙;三姑娘含璞,垂鬟接黛,紫衣粉裙,顾盼间百媚横生,三姐妹年纪相差不大,含真却是庶出。方家却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姑娘竹君是庶出,身量颇高,绿裙白衣,娴雅文静,二姑娘兰君却还年幼,才十岁,穿着红衣红袄,倒扎了双鬟,戴着金锁,嘴巴微微上翘地含笑,直如年画上的娃娃一样讨喜可爱,好奇地上下直打量着江文恪。   几位表妹含羞见过了江文恪,江老夫人又笑道:“在京城多年,竟不知大妹妹、二妹妹有这样百伶百俐的女儿承欢膝下,如今看来真是羡煞我了,不过我在京城也收了个干女儿,是文恪朋友的妻子,因文恪朋友行商在外遇到战事失了消息,京城城破,又大着肚子怀着孕无处可去,便随着我回来了唐栖,我便叫了她也来认认亲戚,将来也好来往。”   王夫人、谢夫人在江老夫人回乡时便遣人问候过,自是早就知道她认了个干闺女的事,倒也想见见,便都笑着道好。   江老夫人便忙着叫人去请林萱,又笑道:“我这干女儿生的女儿,年快三岁,十分可爱,只是有一桩不美,口不能言,一会儿还请多多包涵了,切莫露出惊疑之色才好。”   众人心下诧异,却也都应了不提。   一时林萱已是带着曦娘来了,身后香附抱着福哥儿。众人只见她衣着朴素,秋香色衣衫,虽然才生过孩子,却容止纤丽,上前施礼时娴雅大方,牵着的女童穿着鹅黄缎面皮袄,柳黄百褶裙,不过三岁的女童,居然就用上了整张的白狐皮做了小小的一领昭君兜帽披风,毛茸茸的雪白的狐毛挡住了她雪白的小脸,进了屋里小丫鬟替她解下披风,便看见她头上双鬟、脖子和手腕上均环绕着指顶大的珠链,粒粒圆整,珠光莹莹,衬得她粉妆玉琢,却是神色严肃,黑沉沉的眼中冷光流动,完全看不出是个身有残疾的孩子。众人心中各自暗暗一番计算。王夫人、谢夫人赶紧都各自给了见面礼,林萱谦虚了一番收了,又一一见过列位表妹,序齿起来,竹君最长,林萱次之,其余都略小些林萱,便一番姐姐妹妹的叫起来。   曦娘一时看到这样多的生人,已是紧紧依偎着林萱,林萱再三催促,才勉强行了个万福又闪到林萱身后,江老夫人笑道:“曦娘还小呢,羞涩得紧,大家勿怪了,萱娘快来坐我身边来,萱娘可是有一手高明医术,大家可别怪我自夸,我的耳鸣,睡不好,均是她给天天的来推拿针灸才治好的,不是亲生,倒比亲生的还亲。”   林萱赶紧谦虚地说了两句,她原本就不善于应对,不过说了两句就只坐着微笑着听她们叙旧,并不多言。   叙旧告一段落,廖妈妈上来说饭厅已是准备好宴席,江老夫人便请大家移步就餐。   好不容易宴席完,江老夫人又和两位姑奶奶客套了一番,便让她们暂且住下。   江家老宅甚为宽敞,江老夫人占了主院福菊院,江文恪住的晴竹院,林萱来了以后客居在晚梅院,王夫人及王家几位姑娘便占了地方宽敞些的雅兰院,方夫人和两个女儿住了清莲院,却蓄着一泓清池,只是冬日荷叶枯败,景色冷清了些。方兰君嘟着嘴道:“小时候每次来都是住在雅兰院的,因我名字里头有个兰字,那儿宽敞许多,可以跳皮筋,要不住晚梅院也称,现在冬天梅花开得正好,住着多美,偏安排我们来了这里。”   方夫人斥责道:“客随主便,怎可如此失礼?”   方兰君便一头扎进方夫人怀里蹭道:“女儿只是抱怨一声,并不敢在外边乱说的啦。”   方夫人抚着她,心中已是一软,笑道:“就知道你这猴儿精,都快七岁了,再过几年都要议亲了,哪里还能这样娇痴呢。”   方兰君眼珠子一转道:“若是竹君姐姐嫁给表哥,是不是我也有曦娘那样漂亮的珠子戴了?”   一旁竹君已是满面通红道:“妹妹快别这样说。”   兰君却是撇撇嘴道:“姐姐老这样拘谨,太不好玩了。”   方夫人却是若有所思道:“传说你们表哥在京里,宦囊丰厚,行医所得报酬丰厚,想是真的,当年家里的家底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们外祖母勉强发嫁了我和你们二姨妈,已是一贫如洗,后来你们外祖父、外祖母先后病逝,你们大伯伤心过度也去了,只留下你们伯母苦守着你们表哥,他当时也是长期缠绵病床,当时这一带的名医来看了多说活不成了,唉,当时我们家里也难,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却是料不到天佑江家,恪哥儿居然治好了病,又考了太医院当了御医,接了你们伯母去京中享福,要不是此次京城被逆贼攻破,只怕咱们都再难见一面了。”   说罢又看向竹君道:“你才守完父孝又遇上国孝不好说亲,年纪已渐长,在朱家桥本地议亲不易,此次你伯母信上只说邀请你们来住一段时间,然而定是有在几位表姑娘中选儿媳的想法,机会难得,你却是要好好把握了,王家那几位姑娘,都十分貌美,你的机会不大,我在这里不能呆太久,后日便要回去,正是年下家里事多,只留下你住在这里,你却是要好好打算。”   竹君面色通红,只讷讷应了。   兰君却是大叫道:“我也要住在这里!回家太无聊了!我不回去!”   方夫人斥道:“你姐姐是有正事,你留在这里她还要照顾你,再一个天气寒冷,没人照顾你受凉了怎么办,还是随我回去,我让人带你去看戏。”   兰君只是不依,扭股儿糖似的黏在方夫人身上只是撒娇。   雅兰院内,王家三位小姐也在谈论着江家。   含璞道:“都说伯母家豪阔,果然的,连个来打秋风的干外孙女,都舍得下死命的打扮了,那样大的珍珠,我上次只在余杭县县令回家扫墓的小姐身上见过,只说要几千两银子一串儿,最难得是都那样大那样圆,这么贵重的珠链就舍得给这么小的哑巴戴,也不怕折了福。”   含薰却是赶紧轻斥道:“璞娘不要随意乱说,仔细被人听了去不好,没准那是别人自己的呢。”   含璞撇嘴道:“我适才如厕已悄悄问过小丫鬟了,听说那珠链就是文恪表哥送的,据说是富商病人的谢礼。”   王夫人叹道:“原以为江家就此落魄了,孰料居然还有起来的这一天,就连你们祖母都多给了我几个笑脸,从前说要回娘家,三次能许一次都不错了,只是家中事情繁多,我住不了几天便要回去,却只能留下你们在这里好好玩一玩,元宵的灯节什么的都很好看,只是玩归玩,需得谨言慎行,大规矩莫要错了,我会把张妈妈留下来凡事有个提点,你们也做出什么不好看的事体让爹娘姐妹们都丢了人。”   想了想又说道:“那萱娘也不过是得了你们伯母的欢心,才爱屋及乌,对一个毫无瓜葛的孤女尚如此怜悯,今后对媳妇定也是好的,你们伯母的性格我知道,虽然有时候有些不知变通认死理,对我们两个小姑子却是极为爱护,孝敬公婆,守节养子,每一样都是做得极好,便是我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来,今日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文恪表兄,一表人才,又是医术高明,任过太医的,听说在镇上开了家医馆,生意极为好,将来新皇安定后,只怕还是要召他入朝的,到时候就是有品级的官家夫人,你们却是要各凭本事了,只一条,不论谁得了青眼,不许使绊子,姐妹之间须得和和气气互相帮扶的才好,这头婚事不得,我自会好好给你们打算别的好婚事,莫要为这点小事抹杀了姐妹的情谊。”   三姐妹只得齐声应了。   过了两日,果然两位姑奶奶都家中有事先回去了,却都是将女儿都留下了,方夫人到底没拗过兰君,留了下来,也千叮嘱万叮嘱了一番,留下奶妈妈照顾,才不放心的去了。   当下江家老宅一下子多了几个莺莺燕燕的女儿,倒是热闹了许多,江老夫人从前虽是有林萱相伴,到底是个寡言的性子,虽然温柔体贴,却是话少,如今几个表小姐个个能言善道,笑语解颐,江老夫人心情顿时舒爽许多,江文恪本事母至孝,看母亲高兴,对几个表小姐也一尽东道之谊,年下虽没有出远门,在附近乡镇诊治都不忘给几个表妹带礼物,□周到,温柔斯文,却又将几个表妹们心里的那点意头都挑了起来。 ☆、62速不速之客   这日新雪初晴,江老夫人有些不舒服,特特让下人去通知了几位表小姐不必来请安了,自己随意耍耍,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下人要,别拘谨了。   林萱早晨听说江老夫人不太舒服,安顿了曦娘和福哥儿后,因才下雪,也不许曦娘跟着了,便自带了针去福菊院给老夫人扎针推拿。   江老夫人看她如此周到,心下暗叹:若真是得了这样的媳妇,也算是不错的,可惜不是自己和她过一辈子,男人的心都是喜新厌旧的,若是哪一日自己儿子又喜欢上了其他女子,她和前夫留下的孩子就是扎在心上的刺,到时候自己和她又待如何相处呢。   便闭着眼睛和她扯家常,只问她见过几位表妹觉得如何。   林萱笑道:“自然是个个都是好的,看着都是礼数周到、温婉大方的好姑娘,想是江家出去的姑奶奶们十分尽心教导。”   江老夫人笑道:“我这两个姑奶奶,确实是公婆教导有方,最是贤良淑德的,江家又出美人,要不是当时江家着实落魄了些,来求亲的人定是要踏破门槛。可惜还是命运不济,大姑奶奶那边就不说了,王家是户势利人家,看到江家无甚借力之处,初嫁过去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好在肚子争气,连生了两子两女,才堪堪算站稳了脚;二姑奶奶却没大姐的好运气,嫁过方家一直不开怀,当时江家势弱,不能替她出头,夫家那边到底还是纳了个良妾,生了一子一女,那竹君就是良妾生的,听说那良妾很是有些不安分,二姑奶奶直到老大了才怀上一胎,生了兰君,结果时运不济,二姑爷居然一场病过世了,到今年才堪堪的出了孝,二姑奶奶昨日还悄悄儿地和我哭诉说那妾生了一子一女,却守不住清寒闹着要出去改嫁,她一时恼火也放了出去,如今只想好好的将兰君养大,好好陪送出去便罢了,那两个妾生的,她也懒得管,随他们自去过活,我却不知如何劝解她才好,唉,想是从前二姑爷一直宠着那良妾,伤狠了她的心。”   林萱若有所思,笑道:“说到这个我却是想到从前听说过的一桩案子呢。”   江老夫人好奇道:“什么案子?”   林萱道:“有个老妇,年轻的时候颇有些积蓄,侄儿以及女婿侍奉她如同侍奉母亲一般,诱得她所有财产后,便翻脸不认,她老无所依,便去官府告了她侄儿和女儿女婿,不料官府认为,她已经出嫁,则于她本宗已是异姓,而她的女儿也已经出嫁,与她也是异姓,无论是她的侄儿还是她的女儿女婿,收养她都是格外容情,但是不供养她,按律也是无罪的,后来官府了解到她亡夫尚有一庶子随外室在外,已经长成,则认为既有此子,则当供养嫡母,不养则律当重诛,于是便移牒拘唤,不过到底是从无抚养之情,过去也是依附于人,勉强得口饭吃罢了……”(注)   江老夫人听了倒是沉默了,之后笑道:“果然闻之者足以戒啊,如此我找个机会再劝劝二姑奶奶才是。”   林萱笑道:“也只是一听,二姑奶奶教女有方,不至于到那等地步的。”   江老夫人笑道:“你这才是年轻不知世事了,出嫁女嫁到别人家,便要以夫家为重,到时候也有自己的难处,如何能兼顾到寡母呢。”   林萱也只是笑,手上却是不停,很快便一一推拿过,江老夫人喜她聪慧,又探她道:“这几位表小姐,你看哪一位可堪为你大哥的妻室?”   林萱愣了下,赶紧笑道:“几位表小姐都是初识,我如何能知,我看个个都不错的,还是看娘和江大哥自己喜爱最好不过了。”   江老夫人观她神色如常,不过略微讶异,心中已是了然只怕是自己儿子一厢情愿了,心中不觉又爽然若失,只觉得自己儿子如此之好,怎的却是没有夺得佳人的心。   花开两枝,各表一枝,却说两家表小姐在院子里蹴鞠聊天了一会儿,却都觉得有些玩腻了,含薰便提议道:“不如我们来联诗吧。”   竹君笑道:“倒是清雅,只是须得定个题目才好,如今冬日,无非是咏雪咏梅。”   兰君撇嘴道:“这里景色不美,还是晚梅院那里的梅花好看,成片的,这里就孤零零的几株,开得也不美。”   含璞笑道:“不如我们一同过去找萱表姐,一同玩岂不有趣。”   大家欣然答应了,便吩咐了下人一会儿将茶点送到晚梅院,便一行人往晚梅院来了。   谁知到了晚梅院,香附却是迎上来施礼笑道:“今晨听说老夫人身上有些不好,我们小姐已是去替她针灸了,不知道诸位表小姐要来,失礼了。”   含薰笑道:“原是我们偶然兴起,想要踏雪寻梅一番,却是不告而来,失礼在先了,不知老夫人病情可严重?廖妈妈只说了是偶感风寒。”   香附笑道:“应是不打紧的,不过是我们小姐一向都给老夫人推拿,顺便儿针灸一下罢了,诸位表小姐先请里头坐坐,我们小姐应也是快回来了。”   众人走了进来,果然见院中红梅盛开,趁着新雪,红艳艳一片,冷香袭人,果然煞是好看,兰君已是骄傲地说:“我就说了还是这里的梅花好看吧。”   香附看她们喜爱,便笑道:“一会儿婢子便派人折几枝送到各位表小姐房中,以供赏玩。”   众人心中暗自心惊,想不到林萱寡言少语,居然有这样一个百伶百俐善解人意的妙婢,相比之下,自己一行长住在乡下,身边服侍的婢女都是粗蠢之极了。   香附却是一径将她们让入正堂,只见堂上摆设素淡大方,很快热茶便送了上来,兰君喝了两口茶,转了转眼珠子道:“萱表姐不在,却不知曦娘在不在?我们既然来了,不如去和她玩一玩,冬日无聊,也好做个伴儿。”   香附赶紧道:“曦小姐在那边同福哥儿在一起顽,乳娘带着他们呢,只是曦小姐有些怕生,只怕忤了各位表小姐,倒是不美了。”   含薰心知她明明是怕她们惊着了她家小小姐,却反过来说得含蓄,刚要就此作罢,不料含璞却是笑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也是极为怕生的,见人多了慢慢就好了,都是亲戚,多相处相处有好处呢,我们自然是缓缓地和她说话,断不会惊到她的。”   说罢便站了起来作势要香附带路,兰君也活泼地站了起来跃跃欲试的说道:“我有个表弟也是不爱和人玩儿,但是就喜欢和我玩儿,我们一定能玩到一起的啦。”   香附见状,不好再推搪,只好便引着她们往西厢房走去,心中暗暗祈祷小姐快回来。   西厢房甚是暖和,应是烧了地龙,四角均放着水盆以防太干燥,又供着梅花,清香扑鼻。曦娘一身葱绿袄子,撒着裤脚,脖子上仍戴着那令人嫉妒的珠链,正在窗下的榻上专心致志地玩一堆花花绿绿的木块,将它们一个一个的搭起来,木块形状各异,方圆三角等各式均齐全,搭起来煞是好看。对面福哥儿躺在摇篮里,乳母手里捏着个拨浪鼓在逗着他玩,他也咯咯的笑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看到她们一行人过来,乳母略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   含薰赶紧道:“我们是来看看曦娘和福哥儿的。”   那乳母是个老实人,却只是低头应了,并不搭话,香附赶紧笑道:“曦娘子快看,是几位表姑姑呢。”   曦娘乌沉沉的大眼看了她们一眼,又转过头去看那些木块,并不理她们,倒让众人都尴尬了一下,香附只有勉强笑道:“我们曦娘有些认生。”又请她们在屋里的椅子坐下。   一旁坐下竹君却是看到榻前几上有个十分精美的银壶,小巧玲珑,壶身上精工雕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金鲤追戏,鲤鱼的鳞片却是片片金色镶嵌于上,两只眼睛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镶嵌,壶盖上有一粒手指般大的红宝石做顶,壶两耳却又雕着两只弯着的小银鱼环,吊着两个小铃铛,扣着一条银链子,十分精致贵重,她忍不住拿起那壶赏玩,不料榻上的曦娘已是跳了下来,夺过那壶,又坐回榻上,警惕的看着她。   竹君不禁面上尴尬,香附赶紧解围道:“这是曦娘从小用来喝水的银壶,不爱让人碰,除了我们小姐,其他人也是不许碰的。”原来这只银壶,却是初阳公主小时候不爱喝水,常皇后命银作局精心设计了奇趣的图案,做了个小小的银壶给她,可悬挂在身上赏玩,又可哄她多喝两口水,宫变那日,她正挂在身上和乳娘游园,后来遇贼乳娘被杀,林萱救她出来时也一并带了出来,本来已是收好了,如今正逢冬日,因屋里燃了炭盆,极是干燥,正是要她多喝水的时候,因此林萱又将这壶拿了出来哄她喝水,果然她仍有记忆,珍之重之,爱之若宝。   诸位表小姐却是看到一个小小女童居然喝水都用这样金贵的东西,都不禁愕然,竹君赶紧笑道:“是我不该动了曦娘子的东西,表姑姑对不住你啦。”   曦娘却只是不理,紧紧护着那银壶,又转过头去,香附只得笑道:“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过是做得奇巧些哄孩子罢了,诸位表小姐见着好看想看看罢了,曦娘以后玩熟了就好了。”   众人心里知道那样大的红宝石,又是纯银打造,金箔做鱼鳞的,哪里可能价值便宜,心中只是暗暗猜测也不知是江家的东西还是林萱的夫家的东西。一旁的兰君却是又被旁边桌子上一个草篮子里头装着的一叠整整齐齐的布书给吸引住了,那封面五彩缤纷,她忍不住拿了一本来念到:“龟兔赛跑?这是什么东西?”   却看到曦娘已是又迅速的下了地板,冲过去把书抢了过来,表情十分凶狠,兰君还是个小孩子,在家又是方夫人老来生的唯一嫡女,人人宠爱的,几时受过这样的对待,已经面红耳赤,恼怒道:“我不过是摸摸,又不是要你的东西!”   曦娘面上只是冷冷的,香附一个头只有两个大,只得上前劝解道:“曦娘,小表姑只是看看,我们一起看看好不好?”   曦娘面上泛起敌意,只扭头直接往睡房里头跑进去了,乳娘赶紧也追了进去,外边的福哥儿看到没人理他,也撇了撇嘴,哇哇地大哭起来,香附只得过去抱起福哥儿哄他,又歉意的对着兰君笑了下。   一时屋里场面十分尴尬,含薰颇觉下不来台,别人已好心提醒过不要来,自己一行人还要来,结果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只好勉强笑道:“小孩子还小,以后熟了便好了。”   却看到门帘一挑,原来林萱已是回来,披着素白大氅,看到她们只笑道:“却不知道诸位妹妹来了,太过失礼,还请到前头坐坐,吃些点心。”福哥儿却是看到娘亲已是呜呜地伸出手去,林萱怕身上的冷气薰着了他,只不接,让香附好生哄着,便引着她们到了前头,又招呼着喝茶吃点心,她们哪里还有心思咏梅联诗,只得略坐了坐,聊了些家常便告辞出来,各自回房不提。   兰君恼怒的摔了门帘走进堂屋才道:“什么小门小户教出来的小家子气的小丫头。”竹君安慰她道:“毕竟还小,又是个口不能言的,对人戒心大些也是有的。”兰君看了看她,冷笑道:“姐姐怕是看到别人这么小的孩子就能用那样金贵的水壶,紧着去心疼未来小姑子的孩子去了吧,今儿那壶你看得最认真了,却不知你这样自己亲妹子不顾,上赶着做叭儿狗,也不知道别人领情不呢。”   一席话直噎得竹君也面红耳赤起来,却是没法和小孩子分辨,只得自己回房气恼去不提。 ☆、63宵元宵惊魂   转眼上元节便到了,今年是国丧,并没有大办,不过已是快出了三个月,民间并不很是讲究,江南又是远离京城,因此唐栖镇街道上还是高高低低的摆上了花灯,只不敢燃鞭舞龙,大张旗鼓而已,才入夜便已有迫不及待的佳人才子,在河边持灯漫步,猜谜买灯。   江老夫人已是让江文恪早早在镇上最大视野最好的福田居定了包厢,这晚便带着江文恪、林萱及一众表小姐们一同去了那儿吃饭,那儿窗子宽大,既临河又临街,位子极好,正合适观灯赏景,吃完又可在水边走走消食后耍一番便可回府。正在包厢里边吃边说笑的时候,却是有人来通报,顾姨妈一家子也正在隔壁吃饭,说是过来拜望。江老夫人大喜,连忙叫人快请。   只见顾姨妈和顾家老爷当头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面色苍白,五官秀气的青年,正是他们的独子顾恺,旁边站着一个身量颇高,面目颇为俊俏的少年,却是没有见过。一番厮见,才知道原来那个男子却是顾老爷的侄子顾怡,从小当亲子养的,比顾恺小两岁。   原来顾恺自幼多病,数次眼看着都快不行了,请遍名医,顾老爷乃是嫡支,又是做布生意的,家资百万,子嗣方面十分着紧,不料半辈子只得了一个儿子,其余妻妾均无所出,听了算命之言,道需抱养个假子来压一压便好了,没办法便从宗族内落魄的家族里选了个远房侄儿抱到膝下养着,因恐顾姨妈伤心,并没有直接过继,只先养着,原只打算若儿子有个万一,便过继过来,便是儿子能侥幸长成,也能做个臂膀。不料居然这一压居然顾恺病怏怏的也长大娶妻了,只是儿媳没选好,还是和离了,之后便难议亲,到底没有留下子嗣,而顾怡却是助着顾家老爷在外头跑生意,却是十分得力,对顾老爷又十分孝顺,顾老爷十分欣赏爱重他,又起了过继之意,却碍着顾姨妈强烈反对,便也就这样拖着,如今却也是正忙着替他议亲。   这些林萱却是后来回去后才听江文恪说了,她一贯谨慎,看到有外人来,便已是悄悄的后退些,将头低了,眼观鼻鼻观心。不料顾姨妈却是没有放过她,只亲亲热热地持了她的手向顾老爷道:“这就是我妹子新认下的干女儿了,真正是个贤惠知礼的,又精通医术,我妹子的耳鸣全靠了她日日坚持推拿针灸方好了许多,如今的小姑娘,能这样耐心孝顺的已是不多了……”好一通夸,林萱只得低头做谦虚状,却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过来,心中只觉得十分难捱。   好在江老夫人看她不自在,已是又去牵着顾恺的手好一阵安慰,因是第一次见顾怡,少不得又给了见面礼,又问他年龄、哪里读书,现在做什么,一轮话把话题给岔开了。   好不容易顾家人才走了,江家人吃得差不多,江老夫人便笑道:“文恪带着诸位妹妹们都下去耍一耍,莫要辜负了这圆月良宵,我便在上边看着你们玩玩就好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姐妹们中猜谜第一的。”又吩咐一众仆妇紧紧跟随,不许走丢了。   江文恪便站起来应了,林萱也带着曦娘将准备好的花灯点燃起来,这花灯却是林管家早就送了来,是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鲤鱼戏莲灯,点燃后鲤鱼遍体红光,晶莹剔透,旁边小小一朵粉莲花衬着碧叶,点燃后居然莲花还会徐徐转动,十分趣致,林萱在现代早就见过玻璃灯,见了这个也只是赞其精巧,倒没有觉得十分贵重,便拿了来给曦娘点着玩,却不料虽然高祖发明了玻璃,到底古代工艺有限,这样精致的琉璃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因此一时倒让旁边诸位只准备了绸缎、纸糊的花灯的诸位表小姐百味杂陈,尤其是兰君,小孩子本就好新奇爱攀比,她精心准备了个十分大的莲花灯,如今却看到别人的莲花鲤鱼灯如此光华灿烂,精美绝伦,不觉心头又怄气起来,竟对期盼已久的逛花灯也索然起来。   一行人还是边说边笑的下了楼街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处处莲灯灿烂,仿佛风将半边天的星子都吹落在地上一般,美不胜收,曦娘打着小灯笼,一路走,一路发现卖的灯统统没有自己的精巧,一路上不少羡慕的目光,她小小年纪已是知道自己手里的灯难得,也高兴起来,拉着林萱的手直往前走,又记得前边的桥下有臭豆腐吃,只拉着林萱的手指着那儿,面上满是开心渴求,林萱心里一软,难得看她开心,只让香附和乳母抱好福哥儿,自带着曦娘往前看灯去了。   而后头几位表小姐正缠着江文恪猜灯谜要好看的灯,兰君已是得意洋洋的拿到了第一个由江文恪猜到的花灯,众人看她年纪小都让她先选,她选了个大的兔子灯,正想炫耀,却看到曦娘和林萱早就不见踪影,不觉泄气,嘟囔道:“唐栖这小地方,连盏华丽些的灯都找不到。”一旁竹君连忙安慰她道:“元宵玩灯,不过是为了祈福的好意头,上仙眼中,终生平等,断不会看哪个的灯更贵重便更赐福多一些的,自己开心是最重要的。”   一旁江文恪听她说得有道理,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笑道:“表妹说得颇有禅意,倒是知人生真义的。”兰君虽然在家时常看不惯竹君,到底知道不能在外边拆自己姐妹的台,只是撇了撇嘴,又指着其他大的花灯要猜,竹君却颇为灵慧,一下子便一连解了几个灯谜,连含真都忍不住笑道:“一向见得少,竟不知竹君表姐这样聪慧。”江文恪也笑着赞许道:“闺中女子,能如此解书着实难得。”竹君得了赞许,面红过耳,灯下更觉弱不胜衣,风流袅娜。   晚饭过后,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曦娘到底是得偿所愿吃了两块臭豆腐,心满意足,眉开眼笑,林萱看人潮汹涌起来,有些担心曦娘被挤到,便抱了她起来,找了个人少些的岸边站着,东张西望寻找江文恪他们打算会和,却看到前边两个少年带着仆妇走来,正是顾恺和顾怡,顾恺看到她抱着曦娘在旁边,便上来稽首行礼到:“表妹怎么一个人在此,表哥呢?”   林萱抱着曦娘不好还礼,只得欠身回礼道:“正是暂时走散了,正要找他们呢。”   一旁顾怡之前在包间里头人多,没注意到这个老垂着头的干表妹,如今灯下却是发现这位干表妹目光清澈,眉目娟好,与那几个未嫁的拐弯表妹相比,这位干表妹脂粉不施却肤质如玉嘴角含笑,自有一股风流形态,便笑道:“人多,表妹抱着孩子,走丢了不是好耍的,我们送表妹回去吧。这镇上有一些轻薄子弟,遇到了反而不美。”   林萱心中暗惊自己托大了,只顾着让曦娘开心玩乐,倒忘了这里不是现代,独身妇人出行很是不安全,赶紧谢道:“多些两位表兄了,烦劳护送了。”   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已是能远远看到江文恪一行正在前边廊桥上赏灯,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便又转过头向顾恺和顾怡致谢,那边正是谦让,却忽然听到前边有人惊叫,然后又有人惊呼到:“有人落水了!”   林萱想到福哥儿,大惊转头,却是看到原应当在香附身边抱着福哥儿的乳娘已是不见了!她们一行人全都拥挤在桥上看着水里惊呼,却人潮拥挤一时动不了,水里沉沉浮浮着一个女子在挣扎,林萱吓得魂飞魄散,她的福哥儿!这样冷的天!已是不假思索,将曦娘递给顾恺,三步接两步已是边解大氅便跑到最近落水点的岸边,推开跳入水里,奋力游了两步,发现身上的棉衣浸湿了水十分沉重,边赶紧解掉棉衣,冬夜的水里十分冰冷刺骨,她咬着牙硬是游到了那女子身边,手已迅速的拉住那女子的手,心中却是一轻,那女子手腕十分纤弱,穿着绿衣,应当不是乳娘,她便游到女子身后用力从腋下抱住她,轻喝道:“别动!”   那女子已是呛了不少水,神智仍有些清醒,便停止了挣扎,又将单手揽住她腋下,要往岸上游,却发现那女子身上的棉衣吃透了水,十分沉重,她力气不够,竟是被她坠着往下沉,她赶紧努力踩水,将女子头往上抬,又去解那女子的披风,水里太冷,她手指麻木,十分不灵活,好不容易解开披风,却仍是十分沉重,心中暗道要糟糕,却看到已是有船过来,伸出浆来接应,她赶紧用手拉住浆,心中舒了一口气,有救了。   船上正是顾恺和顾怡,他们看到林萱跳下水救人,却也知道水里寒冷,贸然下水救人十分危险,已是赶紧叫了河里的船家,给了厚赏去接应,幸而来得及时,顾怡先将那女子拉上了船,然后将林萱也扶着船舷上了船,船上顾恺原抱着曦娘,曦娘却是赶紧挣脱了不顾林萱浑身湿透已是扑了过来,满脸惊惧,林萱湿淋淋的又不敢抱她,只能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去看那落水女子,满面青白,已是昏迷了过去,却正是方竹君,船家已是指挥着船上的渔妇,将她翻了过去趴着控水,顾恺看林萱全身发抖,解了身上的大氅给她都披上,林萱冻得牙齿咯咯响,也不推辞,只赶紧搓着自己的手脚让血液循环。   船在顾怡指挥下已是靠了岸,岸边江家仆妇早已清理赶远了岸边的闲杂人等,赶了车辆过来,江老夫人在岸边惊惧交加地指挥着仆妇来将方竹君和林萱都扶上车马,香附已是赶了过来扶住林萱,林萱紧张的道:“福哥儿呢?”   香附面色青白,道:“我看福哥儿有些想睡,便让乳母抱着回包间去了,小姐你没事吧?”   林萱果然在岸上人群里头看到了乳母抱着福哥儿,心里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先换了衣服,擦干头发,喝点热姜汤应该就没事了。”便随着香附上了车,解掉湿哒哒的衣服,将干布使劲摩擦自己四肢到发红,香附替她擦干头发边说边哭道:“小姐你也就小时候学过一两天游泳,如何能贸然下水救人?这样寒冷的天气,便是水性老道的也不敢下水救人,您看刚才就没人下水,您才刚刚生了孩子没多久,怎么能如此莽撞,若是有个好歹,却叫曦娘和福哥儿怎么办。”   林萱拥着毯子总算回暖过来,叹了口气道:“我哪里有如此舍己为人,适才我以为是福哥儿乳母落水了……若是福哥儿有个好歹,我宁愿自己死掉都罢了。”一旁的曦娘也刚换好衣服,听到此言却是紧紧的搂抱住林萱,林萱抚摸她头发道:“曦娘吓坏了吧,是为娘的不是了。” ☆、64君竹君婚事   江老夫人原只是想大家一起赏灯游玩增进感情,却不料差点闹出人命来,吓得晚上回去直盯着仆妇们给竹君和林萱换好衣服,灌入姜汤后,又让江文恪替竹君诊了脉,好在竹君只是受了点风寒,呛了点水,好好调养应当没事,而林萱因自己出水以后便一直运行手脚活动气血,换衣也算快,也没什么大碍。江老夫人才舒了口气,又让跟去的仆妇们都一一扣了月银,申斥了一番。   个别胆大的仆妇就叫起屈来:“本来那桥上栏杆这样高,哪里那么容易落水,况且几位表小姐和少爷都在一起,桥上人本来也不是许多,哪里知道眼错不见表小姐就掉下去了,然后围观的人涌过来,我们挤都挤不动,又要担心几位表小姐和哥儿被挤坏,真真是想不到的啊。”   江老夫人沉着脸道:“若是落下水的是福哥儿或是兰姐、曦娘,只怕现在你们连叫屈的机会都没了,跟着主子出去,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要想到,牢牢盯好主子,竹君落水不说,连萱娘也是走散了表少爷他们送回来路上看到竹君落水才跳下去救人的,你们呢?主子走开也不分人跟着,表小姐掉下去你们也不知如何救人,可知你们就没有尽心,只怕自己也在贪看花灯!只扣月银已是宽慈了,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下人们这才噤声垂手下去了。   江老夫人仍气得胸前起伏,恼道:“若是今晚出事了,我如何和姑奶奶们交代!”   一旁廖妈妈边给她倒茶,替她顺气边道:“既是已经顺顺当当没出事,就说明江家有福,夫人也莫要着急了,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有道理,那廊桥我们也是走过的,栏杆真不算矮,一般也想不到好好走在上头会掉下去吧。”   江老夫人不满道:“人多的时候挤到了很难说的,那些仆妇只会狡辩,要不是萱娘奋不顾身的下去救人,只怕今夜竹君就交代了,那么冷的水,围观的人竟没一个敢下去的,萱娘可是才生过孩子的,这只怕要落下病根的!”   廖妈妈笑道:“要不怎么说萱小姐心慈呢,只是也亏了顾家两个少爷及时叫了船过去,不然萱小姐纤纤闺质,只怕没有足够力气救人游回岸上。”   江老夫人被提醒了,赶紧道:“明日提醒我准备厚厚两份礼过去给顾家,可真多亏了他们。”   廖妈妈笑道:“要我说,萱小姐也是走散了被顾少爷送了回来的,只怕这冥冥中也是缘分呢。”   江老夫人摆了摆手,面上若有所思,却是叮嘱了一番下人们细心伺候,又进去看了看仍在昏迷的竹君,又去晚梅院看了下林萱,看她没事才放心的回了福菊院,却是身体又不舒服起来,江文恪刚给林萱和方竹君开方后又盯着人煎药让人服下了,知道江老夫人不好,又忙到了福菊院替老夫人诊脉。   一家子足闹到三更才都躺下睡觉。   第二日,江老夫人起床便头晕眼花,只得躺了回去,又叮嘱人去给方夫人送信,又叮嘱人准备谢礼给顾家。江文恪只让她多休息,一切自己安排好。   很快,方夫人就放下了手上一堆烦心事赶来了。竹君已是苏醒了过来,江老夫人强撑病体也过来看她,又和方夫人致歉,方夫人只感激谦辞道是竹君给老夫人添了麻烦,又说了一次当日情景后,方夫人又去看了看林萱并致谢,林萱身体虽然调养得较好,但是到底是产后没多久,到那冰冷的水里浸过,只怕要留下后患,被江文恪逼着在床上调养,又开了一堆药方让她一定要好生调养,看到方夫人来,只是谦虚的推辞,说道自己其实力气也小,还是靠顾家两位少爷雇了船过来才好。   方夫人又马不停蹄的准备了谢礼去顾家拜访致谢,直折腾到晚间,才回到清莲院,她又去看了看竹君,她已是面色好了许多,看到嫡母进来不安的坐了起来。   方夫人没好气地道:“回去前我千交代万交代你要谨慎小心,你却是如何?给江家添了多少麻烦,直让我赔了一天的礼。”   竹君流泪道:“女儿也不想的,实是有人将女儿推下去的。”   方夫人吃了一惊道:“有人推你?谁这么大胆?适才如何不说?也让你伯母去寻访一番。”   竹君低声道:“天黑,却是没看清。”   兰君却正好也到房前,听到,却是冷笑一番道:“我可记得姨娘可是善泳得很,姐姐如何不会游泳?只怕是故意掉下去,等着表哥奋不顾身来救你吧,谁料到却是萱表姐下去救了你,好不失算。”   竹君面白了一白,争辩道:“天寒地冻,那水里如此寒冷,险些都要冻上了,我身上穿着棉衣,入水便吃水沉重,如何能游得动,再说了表哥身体从前十分病弱,如何能禁这样的冷水,我再不济,也不会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母亲若是不信女儿,女儿也无法,只求尽快回去,不敢再这里呆着了。”   兰君只冷笑道:“焉知不是你临时起意,下了水却发现失策了呢。”   竹君只气得面红耳赤,方夫人低声斥道:“好了都不要说了,抹黑自己姐妹做什么?一人少说一句。”   方夫人又想了想道:“今日我去顾府答谢,却是觉得顾家两位少爷都很不错,顾家豪富,竹君若是能嫁过去,其实也不错的,以你庶女的身份,年纪又大了,此次落水,恐怕嫂子未必看得上你,不如实际点,让嫂子出面做媒,只怕做顾恺的继室,或者顾怡的正室也都不错。”   竹君面孔一白,想到表哥的温柔体贴,到底有些不甘,却又不甘违逆嫡母,只低了头不说话。   方夫人看她低头,知她不甘愿,想起她那姨娘从前整日无事生非,丈夫一死又急着要出去,如今这狐狸精生下的两个讨厌鬼,一个要她费心准备嫁妆嫁出去,另外一个却是要作为她儿子两看相厌还得指着他养老,心中一阵厌恶,到底想起前日嫂子刚劝过她的话,忍了忍,道:“你自己再好好想想,错过这头,那江家豪富,两个少爷也都十分年轻,长得也不差,并不辱没了你,我听说那顾家夫人早放出风声,说只要温柔细心的良家女子便好,而那顾怡少爷,也是在替顾老爷打理铺子,十分能干,将来必是有大出息的,嫁过去做正头娘子,这附近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竹君仍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方夫人十分厌烦,便起身牵着兰君的手出去不提。   出了房门,兰君撇撇嘴道:“娘您只是惯着她,哪家的女儿婚事不是由着父母之命的,您都这样为她考虑周详了,她还只是不领情,不过是个庶女,还真把自己当成金尊玉贵的公主了不成,由得她挑三拣四!”   方夫人抱起她来掂了掂看重了没有,又无奈苦笑道:“娘这一片苦心还不是为了你,你还这么小,过几年议亲,还得靠兄姐支撑门户,若是兄姐都不成器,你也说不到什么好人家,听娘的话,以后对他们好一些,将来娘总是要过世的,届时娘家能替你出头的,只剩下他们了。”   兰君紧紧搂着方夫人,嚷道:“娘会长命百岁,兰君会好好孝敬你的!”   方夫人叹了口气,直抱着她到了前边来,母女俩一同睡觉不提,兰君只咭咭哝哝的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对曦娘用名贵的水壶、琉璃灯,又性格孤僻怪异也说了一通。方夫人听了也暗自估摸,想来大嫂和侄子对她也是真的好,却不知那林萱嫁的是什么人了。心中暗暗想了一夜,虽然舍不得江家,到底还是下了决心将竹君嫁到顾家去,第二天一早,便去寻江老夫人说了。   “给竹君说亲到顾家?”江老夫人听了小姑说的话,沉思了一会儿,倒是欣然道:“若是能成,确实是一门好亲事,却不知是要说给顾恺还是顾怡?”   方夫人笑道:“我们毕竟是庶女,家里也陪送不出太多的嫁妆,不敢苛求太多,若是能说给顾恺自然最好,若是不成,顾怡也是可以的,只看大嫂能不能先探探口风。”   江老夫人却是知道自己妹子中意的是林萱做顾恺的继室,只是目前尚不明朗,也不好说开,只含糊说道:“隐约倒是听说顾家已是对顾恺继室有人选了,不过顾怡还在寻亲事,毕竟高不成低不就,他到底名分未明,只是个侄子,也不知将来如何,顾老爷又心疼他,不肯委屈了他,我先去探探口风吧,尽力而为,若是不成,您也别太在意。”   方夫人笑道:“大嫂应下的事情,怎会不成,万一真不成,我也万万不敢怪大嫂的。”   江老夫人过了两日,看身体转好了,便带着江文恪拜访了顾府。   顾姨妈见她来正高兴呢,听她说到竹君的婚事,颇感意外,回忆了下那日看到的竹君,印象中也是颇为沉静大方,长得也好,身量高,腿长臀翘,看上去是个好生养的,虽是庶女,说是从小照顾弟妹的,倒有了几分中意,颇想订给顾恺,又心大心小仍念着林萱,便问道:“萱娘的夫君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江老夫人知她意思,只叹道:“那孩子看上去还想等着她丈夫的消息呢,我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嫁人的心思的。”   顾姨妈踌躇了一番,道:“我和我家老爷商量商量,尽快给您答复吧。”   江老夫人也知道这毕竟是大事,便又说了些闲话,夸了顾恺、顾怡一通,顾姨妈却是叹息道:“顾怡那孩子做事一丝不错,为人太圆滑,我家老爷一直想要过继他,我却实在是怕,总觉得一个人一直不犯错,这样年幼的孩子,实在城府深了些。”   江老夫人也不敢胡乱插嘴顾家家事,只能抚慰她一番,安慰她顾恺的身体如今日渐好了起来。顾姨妈也只得打起精神说了些家常话。 ☆、65葭蒹葭之思   江文恪与顾恺、顾怡二人却是在庭院里温着青梅酒,边赏梅边闲聊。   顾恺笑道:“几年不见,你居然没在京城定下亲事,如今你家这么多表小姐,必是老夫人在给你挑媳妇儿吧。”   江文恪脸上一红道:“不过是母亲许久没回来,想念亲人罢了。”   顾怡也笑道:“这你也信,要说承欢膝下,我看你那干妹妹就不错,必是给你挑媳妇的,我昨晚看了,个个都是好的,也不知你看上哪一个。”   江文恪只得扯开话题道:“还说我呢,今日过来其实就是想把方家表妹说给你们的呢。”   顾恺愣了下道:“是那个落水的么?”   江文恪笑道:“可不是么,人是很不错的,却不知道是说给你们哪个。”   顾怡给他筛了杯热酒道:“应该是说给大哥的,要我说看着是比之前那姚家的嫂嫂好。”   顾恺想起之前的妻子,面沉了沉,不说话,喝了口酒。   江文恪看他不高兴,便只好又转移话题:“那日还得多谢了你们俩,我被挤在桥上,要不是你们及时雇了船过去,只怕两人都完了,萱妹妹才生过孩子呢,在那冷水泡久了可不得了。”   顾恺叹道:“我们不如弱女子多矣,那天看她奋不顾身毫不迟疑的跳下去,真乃巾帼中的英雄,义薄云天。”   江文恪笑道:“后来听萱妹妹说以为是抱着儿子的乳母落水了,才奋不顾身的。”   顾恺道:“难怪,我看她当时十分惊惧的样子,原来误以为是至亲,即便如此,也堪称一个勇字,为母则强,信然。”   顾怡却问:“你这位干妹妹,嫁的是什么人家?如何流落到这里了。”   江文恪面色暗了暗,道:“嫁的一家行商的人家,姓沈的,我和她丈夫认识,后来出外行商遇上战乱,便没了消息,京城大乱,她身怀六甲,带着孩子没处可去,幸而我母亲和她一向相得,便带了一同回了唐栖。”   顾怡点头道:“我观她行止,十分有礼斯文,倒像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听说还略通医术?”   江文恪想起林崇舒,点头道:“她父亲亦医亦儒,师承刘青田,人物十分风流。”   顾怡笑道:“果然是家学渊源,如今她丈夫一直没有音讯,只怕情况不好吧。”   江文恪又叹气,心中暗想可不是已经死了,只是她不肯以寡妇身份示人,才隐藏着消息,心中那点想头又浮了起来,忍不住又喝了几杯酒。   一时有丫鬟来报,江老夫人要走了,他们便赶紧起来,将江文恪送回花厅,又一路将他们送至大门才止步。   顾怡暗自注意了下顾夫人的脸色,看她紧蹙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知她还没有拿定主意。   这几年顾夫人在顾恺亲事上多方谋划,甚至连门户都不太看了,如今方竹君虽然是个庶女,门户落魄,但仍也算个乡绅之家,加上外貌品格都算是不错的,又有江老夫人保媒,为何她仍不满意?   顾怡又揣测了一番,想到林萱,面上掠过一丝讽刺的神色,看来这个会医术,温柔贤淑的女子,只怕也在顾夫人的好媳妇候选人中吧,丈夫十之八九已死,一个温文尔雅,颇通医术,性格温顺的美貌年轻寡妇,虽然带着孩子,都还小,好处置,又是江家的干女儿,嫁妆定不会少了。   顾怡每日替伯父打理生意,早就练就一双看人的利眼,那沈娘子,身上衣饰虽然简单,但都是舒适上好的料子,只是颜色低调而已,几样简单的钗环,都不是便宜货色,同样是银钗银手镯,却不是乡间那种简单式样,那手工精巧得很,只怕贵过银价本身,更不要说她女儿的装饰和那盏少有名贵的琉璃灯,加上身上若隐若现的优雅从容的贵气,那不是一般人家养得出来的。唐栖镇小,一般人只知道看人的金啊玉啊的打扮,哪里知道京中真正的百年贵族,那是低调收敛,讲究在细节,以气质、举止取胜的,养女儿又是极为舍得下本钱,便是俗话说的富养女儿,只看沈娘子给女儿用的都是上好之物的派头,娘家或者夫家,都绝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   顾怡摸了摸鼻子,笑了,顾夫人想聘沈娘子,只怕一时之间还难,但看那沈娘子对孩子的紧张样子,便知道她不会轻易改变现状,让自己的孩子陷入陌生为难的境地。但是顾恺那身子,岂是等得的?   而这样的小娘子,又岂是一般的手段能聘到的?   天上洋洋洒洒掉下了雪花,顾怡走回房门,拍了拍落到肩膀的雪花,面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倒要看看小爷如何施展手段,抱得娘子归。   很快,顾姨妈亲自登门造访,给竹君插了金钗,同意聘竹君为顾恺继室。   方夫人大喜,很快启程回乡,将竹君和兰君都带了回家,静待顾家遣媒上门。   江老夫人也喜气洋洋,方夫人一行来辞行前,她赠了竹君和兰君不菲的礼物,还言待婚事定后,另有添妆。   兰君和竹君走了以后,江家冷清了许多。王家三位表小姐没了玩伴,只好经常来找林萱闲聊。   这日天气晴好,三位表小姐又来找林萱一起玩,不料林萱却与林管家出去看铺子去了,原来年过完,新铺子到底要做什么营生却是要定下来了,由于对唐栖镇不熟,江文恪自告奋勇陪着林萱一起去看铺子参谋参谋。一大早两人便禀过了江老夫人便出去了。   含薰她们一行三人扑了个空,听说林萱和表哥一同出去了,面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们来了江府住了一段时间,见到江文恪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斯文有礼,却保持着距离,之前只觉得是表哥谦谦君子,谁料灯节看到江文恪和林萱相处却是十分融洽,面上表情明显熟稔轻松许多,女子心细,早已觉察到表哥待林萱与待自己这等表妹却是不同的,心中不免有些酸意。   林萱和江文恪随着林管家到了铺子那儿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商铺挺宽敞,地处闹市,从前是卖布的,生意不好,店主便盘了店。江文恪笑道:“江南布匹便宜,这儿四周乡下农家多养蚕,一般农家都可自给自足,讲究一些的也上杭州府去买布匹了,生意不好做也不奇怪,妹妹却是要好好想一想做什么的好。   林萱走了一走,看到这附近的商铺多是卖生活用品多,想必是唐栖镇居民聚集的地方,旁边店家便是镇上有名的同福永酱园,三开间店面中,置着宽宽的曲尺柜台,里头有卖酱油、糟烧酒、腐乳、什锦菜、整个店堂时时散发着郁郁的酒香和酱香……店前和店内左边通道皆铺宽阔厚重的青石板,到同福永买酱油、烧酒的人络绎不绝,不少还拖儿带女,旁边又有一群小孩儿一路追逐打闹,江文恪看林萱注目于他们,笑道:“我小时候也是常来这边挖蛐蛐的,前边便是私塾,放学后路过这里有时候要顺便替家里打点酱油、烧酒,同福永做的糟烧、腐乳很有名气,他们用酒糟酿制的糟烧酒,酒味醇厚,而且便宜,最受大家欢迎不过。”   林萱点了点头,又回到店里,上上下下看了看,林管家道:“我想了下,在这儿开一家文房四宝店,顺便卖一些常用的启蒙书,应该可行。”   林萱笑道:“想是能赚,只是文房四宝若不是卖高端收藏的名砚名纸等,只卖给一般居民的普通货色,利润薄,这样大的店面,倒可惜了。”   林管家原只是想开一家店面在此给小姐做些本钱,并未打算赚什么利润,听到小姐这么说,倒是刮目相看,便谦恭道:“不知小姐可有什么好计划?”   林萱点点头道:“不知林管家您可能找到合适的木匠和绣娘?要手巧的。”   林管家道:“找是不难的,咱们在杭州府就有现成的家什店和成衣店,小姐要开家什店?”   林萱沉吟道:“外边已有了,我们做低端的家具也未必比得上别人老字号,高端的又没必要,我是要开一家童子用品店。”   江文恪听到不禁好奇问道:“愿闻其详?”   林萱道:“唐栖镇居民众多,这儿附近又是购买生活用品必经的地方,油盐酱醋、米布药酒一应俱全,又是临河,交通方便,不如我们自己用木头、布做一些童子用的童车、童床、摇篮、童子的玩具、童子适合看的书、童衣等等,集中卖在这里,这样附近居民以后只要想买孩子的东西,便能想到我们这里来看看。”   江文恪笑道:“唐栖镇文士荟集、崇学之风颇盛,因而家家的孩儿都送蒙学馆读书,没有哪家的孩子不读书的,对孩子教养十分重视,专卖稚子婴童的物品,倒是可行的,我看过你给曦娘做的布书,也是十分精致有用,若是能请绣娘大批量制作布书,做认字布片,应是销量不错。”   林管家点头道:“江少爷说的有理,既如此,那店面便要按小姐的要求布置起来,货物的事情,待小姐下去给个大概的列单,我便回去召集人员赶做一批货物来,若是能成,便自产自销,只这店名还请小姐定一定。”   林萱颔首,想了一番笑道:“我却是想不出,不如江大哥想一个。”   江文恪沉思了一番道:“若是雅致些,可叫稚趣坊,若是通俗些,不如便叫童乐坊,简单好记。”   林萱笑道:“童乐好,便这个吧。”   又在店里走了一走,指道:“大门右侧放个简易的活动架子,到时候放些便宜的玩具,如风车、小球、木枪之类的,便宜又颜色明艳的,吸引小儿的注意。”   又走进店子来,将婴童衣物、玩具、书籍、小车小床等区域大致划分了下,衣物区还要制作一批小衣架来做成成衣悬挂。考虑到古代孩子的衣物大多由家人自制,大的传小的,买成衣的可能性很小,就不作为店里的重点销售,只派人精工做一些过年过节、生日、周岁穿的礼服、首饰便好,侧重点却是要放在儿童的教育上,布书、纸书,积木、小车、布绒老虎等玩具要尽快做出。   林萱心头无数想法涌现出来,面容沉凝,双眼晶亮有神,江文恪转头看到她的侧脸,耳垂坠着碧绿的莲花玉坠,却是一时屏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在宫里独善其身却并不畏事,谨慎聪慧,冷静沉着,遇事不急不躁,却又心地善良,独立而果决,温婉却不懦弱,他亲眼见过她冷静的隐藏自己,在宫中漩涡中保全自己,怀上皇子,对宫女有情有义,宫变时又能全身而退,带着公主逃离宫城,教养孩子又耐心细致,别出心裁,教养得孩子极好。他深深地被她给吸引了,这样内心强大的女子,他想站在她身边,共度余生,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一辈子。 ☆、66主6仆重会   看完店铺,林萱去了附近的百汇昌杂货店买了些云片糕、松子糖打包回去给老夫人和曦娘,又另外买了些米塑,打算回去逗逗曦娘和福哥儿,这是江南这一带独有的民俗工艺,以煮熟的米粉团为原料,采取揉、捏、掐、刻、扮等手法,用多种色彩精制雕刻成人物、龙凤、花鸟、走兽等,颜色鲜艳,莹润剔透,十分趣致,林萱买了老虎小兔子的,憨憨的。   回到家里,曦娘正为林萱出去不带她赌气,饭也没好好吃,林萱回来哄了很久,方才回嗔作喜,和福哥儿一起玩那米塑起来,福哥儿却是十分爱笑,天然一双笑眼,略一逗便咯咯的笑弯了眼睛,就连江老夫人也啧啧称奇,道从未见过这样爱笑的孩子。   晚间把曦娘和福哥儿哄睡后,林萱却是将自己的想法细细地写了计划书,又将一些玩具的图纸一一做了出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做一件事,只觉得十分热情而有充实感。就着灯足足写到了三更才停了笔睡觉。   第二日一大早,林萱又带着香附出去见林管家,好好讨论了一番细节,对一些不可行的,可行的重新充实了一番,江文恪出诊,没有陪着。   然而王家三姐妹却是不知道,她们听说江老夫人最近有些不适,胃口不开,便想找林萱商量做些好吃给江老夫人开开胃,毕竟林萱熟悉江老夫人的口味,又是个善医的,兴许能准备点好的食疗方子,却不料又扑了个空,知道表哥也出去以后,心中又是一番难言的滋味。只得转去陪江老夫人说些闲话。   江老夫人看到她们来,倒是开心的,只叫她们吃点心,又问她们怎么不好好去耍子。   含薰笑道:“原是去找了萱姐姐,想一起商量给您做些吃的,听说您最近胃口不开,却是不知道您喜欢吃些什么,不料萱姐姐又和表哥出去了,竟没遇着。”   江老夫人笑着轻拍她的手道:“难得你们一片心,我不过是身上有些懒罢了,你们过来可是娇客,哪里舍得让你们去给那烟熏火燎的,便是你们林姐姐,我也不肯让她去厨房的。”   含璞笑道:“林姐姐真忙啊,江大哥也真有耐心陪着她,听说是在忙铺子的事情。”   江老夫人笑说:“原是你们林姐姐新置下的铺子,我让你们表哥给参详参详,毕竟你们萱姐姐才来唐栖,人生地不熟的。”   含真憨笑道:“原也是应该的,江大哥古道热肠,萱姐姐这样事必躬亲,想必开了铺子,定是能生意兴隆的。”   江老夫人道:“你们表姐的嫁妆铺子不过是个让嫁妆银子生些利息的地方,哪里指望做大呢,她还要带孩子的,也就是开张前忙一些罢了。”   含璞侧了侧头,笑道:“听说江大哥也在筹备医馆的事情,将来只怕也要忙得很吧,如今在家都有那样多的病人慕名而来求医的。”   江老夫人说起儿子,眉开眼笑道:“可不是,医馆本来也是江家祖上传下来的,从前去了京城关掉了,如今不过是重新开张,省事许多,文恪正忙着联系从前的旧友,打算再请两个有名的坐堂医生,然后再采购一批药材,择了吉日便能开张了。”   含薰关心道:“那表哥可要注意身体了,两头一起忙碌,可不得了,小心熬坏了身体。”   这一说正说到江老夫人心坎上,她最近也是愁江文恪每日忙得脚不点地,不是出诊,便是联系旧友,又要陪林萱看新铺子,饭无定时,不是保养之道,身边又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她不觉也有些担心,自己毕竟年岁渐长,也不好老去管他吃喝起坐,小厮丫鬟哪里能周到,不禁又勾起赶紧给江文恪赶紧成家,找个体贴温柔的媳妇照顾他的心来。   她看了看堂下三个女子,个个娇花一般,鲜嫩得很,其中含璞是个出挑的,容光照人,却有些孩气,含真端庄大方些,却又嫌不够机灵能干,倒是含薰,落落大方,处事十分细致得体,今日穿了身粉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边白底桃花彩绣棉衣裙,又显得面如桃花,妩媚了几分,妆扮起来倒也不十分逊色含璞,想到自己就这一个儿子,这样懂事体贴的,倒衬得上自己儿子,心中暗暗点头,又暗叹一番林萱其实也是不错。   便感慨道:“你们都是好孩子,男子做事情,哪里管女人在家里牵肠挂肚呢,只盼你们见到你们表哥,也多劝劝。”   含真却憨直地笑道:“我们已是好多天没见过表哥啦,倒是让萱姐姐劝劝可能还有些效果。”   江老夫人点点头,也未说什么,其实她心中对林萱热切地出去开铺子也是有些不喜,这些事情交给管家做就是了,但是这毕竟是她的私事,她不便说,也只能顺着她了。   林萱一心扑在新店的开张诸事上,也没有注意到王家三姐妹的一股子醋意,没多久林管家按林萱的要求,选了一批店里用的男女仆妇来,准备给林萱看一看。天气十分好,林萱又一大早的出去了,这次考虑到曦娘总是不满,她带了香附和曦娘,打算挑过仆妇后便带着曦娘去镇上玩一玩。   乘着马车到了店铺,曦娘一直很兴奋,直往马车外看。到了店铺下车,林管家已是等在店前,迎接她们,林萱一路走了进去,进了第二进的院落堂屋里头,林管家却是低声说道:“昨日从杭州府送过来的仆妇中,有一人,似乎是小姐的旧婢。”   林萱愣了下,问道:“是哪个?是从前我入宫前用过的么?”   林管家悄声道:“是豆蔻,当年老爷选人,是我经手采买的,还有印象。”   林萱犹如被闪电劈道一般:“豆蔻?”   林管家低声道:“不错,她也认出了我,我后来打听了下,说是南京那边的流民,日子难过自卖自身的。”   林萱愣了下。   香附已是泪流满面道:“不是听说太后殡天,随身的女官侍女全都殉节了么?居然还有生还的这一天。”   林管家道:“她还不知道您还活着,却不知小姐还要不要见她,若是不见,我即刻让人将她远远的送走,保证一丝风声都不露。”   林萱看了看香附,香附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林萱想起自幼的情分,叹了口气道:“叫她一个人进来吧。”   须臾,林管家带了豆蔻进来,林萱只看到一个落魄女子,满面沧桑,面色灰黄,身上衣物十分陈旧,她进来并不敢低头,只垂头下跪,香附已是忍不住,哭泣道:“豆蔻,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豆蔻闻声抬头,看到林萱和香附,大惊失色,恍如梦中,只说了声:“小姐……香附……你们没死?”便泣不成声。   主仆三人一番唏嘘后,豆蔻才抹了泪诉说自己死里逃生的经过。   林萱听到豆蔻居然是为了替香附报仇才去太后身边服侍,将曼陀罗药粉掺入按摩油中,不禁失色道:“太过危险了,你怎可如此自作主张,若是被发现,便是诛九族的罪过啊。”   豆蔻泪流满面道:“当时一股气在,如今想来也觉得幼稚,恶人自有恶报,犯不着陪上自己一条命,果然太后后来和苏德妃狗咬狗,被苏德妃命人给杀了。”   林萱愣了下,道:“你这是如何得知的?”   豆蔻说起那夜,原来那夜下起大雨,太后又是做了噩梦,半夜让豆蔻来按摩,豆蔻起身给太后按摩了一番后,太后沉沉入睡了。豆蔻便将按摩油都收起,她每次都极为小心,每次用剩下的按摩油都要悄悄地倒掉。那夜雨大,她自悄悄走到后院倒到花丛中,却忽然看到后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然后有兵士鱼贯而入,她正好在花枝后没有被发现,心知有异,便钻入花丛假山后躲藏,果然后半夜就看到有兵士不断将太后宫室内的宫女女官一一捆绑堵着嘴巴拉了出来,然后在院子里头全都给灌了毒酒,很快院子里头就堆满了死尸,连苏姑姑也一同被杀死了,她捂着嘴巴,流着泪也不敢出去。   大雨下了一夜,她后来看到苏德妃出来,在院中那么多尸体面前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她在假山里头足足躲了两天,直到太后宫里发丧,兵士看守没那么严的时候,她趁黑夜进了宫室里头偷了一套尼姑的衣服,悄悄混在来做道场的尼姑群里头混了出宫,然而她没有钱,只能一路乞食,最后只得假作兵灾的流民,自卖自身,才勉强有了口饭吃,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林管家,她以为林管家已经记不得自己,却没想到小姐和香附居然都还活着。   她喜极而泣,看到曦娘,却愣了下,迟疑了一番,道:“初阳公主?”   林萱道:“是曦娘,沈曦娘,我如今是夫家姓沈。”   豆蔻赶紧跪下道:“希望小姐仍能给豆蔻一个机会服侍小姐和曦娘小姐。”   林萱微笑道:“既然叫你进来相认,便有此意了,之后让香附告诉你一些事情,只是你如今却不便贴身服侍了,只在这家铺子里头做事吧,只是有一条,今后切不可再自作主张了,凡事须和我禀告后才可做。”   豆蔻磕了个头道:“小姐放心,豆蔻再不敢了。”   林管家十分有效率,没多久,童乐坊便开张了,挂着红花的横匾童乐坊请的江文恪题的,大门两旁两条长联:“频劳工匠巧,神工尽力作精裁,入我门陡长三分智;博得小儿欢,恩物最宜开智慧,看他日必登九霄云。”虽不十分工整雅致,却也通俗易懂。门□动车架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风车以及各色精致的小玩具,都不贵,几个铜板到十来个铜板便可买到。入到店里,上下两层,下层都是小二招呼,各色婴童衣物鞋帽、襁褓背带、金银锁镯、玩具童书、童床餐椅,样样齐全,琳琅满目,头三天开业购买的,一律赠送一张小小的手帕,手帕子上却是用碎布拼着图样,图上多是一个水果、蔬菜等,下边写着一个字,却是个认字的小帕子,有客人看了却是十分喜欢,想集齐一套,却是有多种款式,有布拼的,有手绣的,十分精美,价格也各有不同,一日之内居然卖掉数套,不过这类布书仿制容易,因此也不敢靠这个赚钱。   楼上却是有小娘子负责招待,若是有女客带了孩子进来,小二便热情招呼上二楼雅座,二楼宽敞的厅堂里,设了好几张长的贵妃榻,铺着长而软的靠垫,却是让女眷坐着闲聊,又有免费茶水供应,旁边围了圈小空地,里头在草席上,铺着干干净净柔韧清香的草编软垫,又放了许多布制的大玩具,有小猪、小猫、小狗等,又有个小角落里头放着一个大澡盆,里头盛着满满的决明子,放着些木制的小铲小勺,却是让孩子在里头玩的,又因为是二楼,不至让男客惊扰,而不管坐多久,买不买东西,店家也绝不赶客,没多久这里竟成了附近住着的带孩子的小娘子们闲磕牙的去处,人气日渐一日的旺了起来。   之前豆蔻也担心过这样是否会浪费茶水,林萱却是笑道:“你却不知了,带着孩子,能玩多久呢,孩子总要吃喝拉撒睡,但是有个消闲的地方,她们来得多了,自然一个推荐一个的买东西,我们却是赚了,茶水不值什么。只是却一定要保证干净了,每日晚上都要用艾薰过二楼,擦洗干净,布垫也要隔天换洗,玩具也是。”   豆蔻历来勤勉,自是带着两个小丫鬟做得妥妥帖帖,没多久和镇上的小娘子们都熟识起来,倒是听了一耳朵的八卦来。 ☆、67十7里香雪   却说江老夫人心里念着要撮合江文恪和含薰,看春气融合,便提议要去超山赏梅。原来超山距离唐栖不过六公里,乘船更快,那儿广植梅花,乃是江南有名的探梅胜地,最兴盛时期浩浩十里梅花,据书籍记载,每当初春二月,花蕾爆发,白花平铺散玉,十余里遥天映白,如飞雪漫空,天花乱出,故有“十里梅花香雪海”之美誉,如今正是赏梅的好时候,江老夫人便十分兴头的要带着众人前去超山探梅。   林萱早听说过香雪海的美名,如今有机会,虽然新店还在忙,却仍是欣然准备起来。   这日天气晴好,江家一行人,老夫人领头,江文恪,王家三姐妹以及林萱领着曦娘,还有一众仆妇便去了超山赏梅。   大家一行人先乘船到了超山西北麓的接坝桥靠岸,到了超山,远远便已经看到十里梅海,近近远远,重重叠叠,浮浮沉沉,香味沁人。他们一路步行簇拥着江老夫人,穿过梅林,赏梅说笑,梅林五步一丛,十步一坂,缟袂相连,暗香浮动,众人徘徊花下,恍置众香国中。梅林里也有不少人在携眷赏玩,游人鳞集,十分热闹。   走到报慈寺香海楼前,看到老梅数十株,皆苔蟠苍劲,虬枝古干,枝头花开朵朵,幽香清远,江文恪笑道:“这儿的梅花乃是六瓣名种宋梅,十分奇特,正所谓六出为贵。”几位表妹都上前去赏梅,林萱也抱着曦娘去看那六瓣梅花,只看那花色浅绛,果然有六个花瓣。   一时仆妇们已在梅林中央选了一处干爽之处,铺上红毡,放上矮几,备好茶水小吃,便来请江老夫人们入座赏梅。才一会儿工夫,红毡上已是落了梅瓣一层,十分美妙清雅,林萱也忍不住感慨这令人震撼的美。   王家三位表小姐今日打扮得都十分用心,都披着红披风,立在梅林中,花瓣簌簌飘落,彷如仙娥一般,与江文恪笑着说些梅花诗文轶事,又商量江老夫人五十大寿如何筹办,气氛十分融洽,江老夫人也心情甚好,也说了几个从前唐栖镇的旧事。   林萱已是看出江老夫人是刻意要撮合几位表小姐和江文恪,便拿了个红布球来,与曦娘自去空旷处蹴鞠玩,曦娘十分高兴,踢得满脸红扑扑,不知不觉,两人一路追球至一汪水边,只见疏影横斜,梅香扑鼻,这边风景又是分外雅致,林萱不禁站住了。   曦娘却是自己一个人踢着小球十分高兴,不料却是踢到了个游人脚下,那游人又一脚踢到了别的地方,曦娘只得一路奔过去捡球,却看到球滚到了几个男子的脚下,曦娘怕又被人踢走,赶紧疾奔过去想赶紧拾起球,却见其中一个浑身缟素披着狐裘大氅的少年蹲下拾起那只球,用惊异的目光望着奔过来的曦娘,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双杏眼,神似姐姐,他喃喃道:“初阳?”   曦娘跑上前要拿球,却拿不动,面上便笼了寒霜,充满敌意地看向那少年,却仿佛认识那少年,有些迟疑了起来。   旁边另一个穿着件青衣黑大氅束着金冠的男子叹了口气道:“人有相似……”话才出口,却也呆住了,因为他看到前边一个素衣女子从梅林后转了出来,急切地喊道:“曦娘,小心些跑。”然后看到他们,却也呆住了。   风吹过梅花花瓣片片飘飞,他们三人却都呆若木鸡,曦娘转过头已是扑到林萱脚底,林萱抱起她来,叹了口气道:“林萱见过国舅爷、小侯爷。”   原来那两个男子,正是已经继承了东丘郡候爵位的花铉,继承了魏国公爵位的常玥。常玥已是从军多时,如今已有军职在身,身上已隐隐有了凌厉之气,再不像从前那样穿着粉绿鲜黄的衣服到处风流招摇,他看到林萱,如遭雷击,又看往曦娘,终于道:“林昭仪?曦娘?这是初阳吧?”   林萱强作镇定道:“我如今叫沈娘子,还请两位贵人慎言。”身体却是微微发抖,紧张之极,心中却是暗自庆幸今日没有带福哥儿出来。   花铉叹了口气道:“沈娘子原来逃过了宫劫,却不知是如何将小公主带出宫的。”   常玥却是激动得伸手向曦娘道:“初阳,初阳,是小舅舅呀,你不记得我了?”   曦娘受了惊,只将脸藏入林萱怀中,常玥面转沮丧,又看往林萱,林萱叹了口气,将刘明舒救了初阳公主却因小产被婢女匆忙带走,自己看到初阳公主昏迷在乳母怀里,便趁乱带出宫来说了一通,却瞒住了密道一事。   花铉想到刘明舒已是香消玉殒,一阵感伤,道:“原来如此,也是天幸,只是,公主为何从刚到到现在都一声不出?”原来他心细如发,却已发现曦娘与一般孩子的不同之处。   林萱答道:“想是那日惊吓过度,之后醒起来便一直失语。”   花铉一愣,看着曦娘神色转为怜悯,常玥却只看着曦娘面容哀切,他自幼由姐姐手把手的教着认字,和姐姐感情本就深厚,城破后父兄、姐姐先后殉国,他一下子失去了人生中最亲厚的三个人,天崩地裂一般,如今发现姐姐的女儿居然还在世,如何不激动万分。他声音颤抖的问:“初阳……是否能随我回京?她身上流着我常家的血,如何能流落在外。”   林萱叹了口气,却望向花铉,这位冷面侯爷思虑周密,只怕要比常玥要多想到一些,花铉果然叹道:“回去又能如何?她是大长公主,回去也只能送入深宫,由苏太后抚养……她如今又失语,回京岂不是羊落虎口?”   常玥不觉泪下,又去摸曦娘的小手,曦娘却是紧紧的抱着林萱,面上满是惊恐,似是听懂了常玥的话,只怕要自己离开林萱。   林萱只得安抚她道:“别怕啊,是小舅舅呢,没关系的呢,小舅舅想你呢,等你长大了,再回去看小舅舅好不好?”   花铉见到这样,又看她们衣饰简单朴素,便问道:“如今沈娘子落脚何处?不知衣食上可有困难?   林萱只颔首道:“我父亲有些资财产业留给我,却是衣食无忧的,还请两位贵人放心,曦娘如今还需要长期医治,可能还不便随你们回京,还望两位贵人能保守秘密,将我等还活着的消息瞒住……”   常玥面容哀伤道:“她金枝玉叶的,难道今后要居于乡野做个庸庸妇人么?”   林萱轻轻一笑,道:“她想要什么样的路,得让她长大懂事以后自己选择,我们如今最好的选择,是好好保证她的安全和自由,你说是么?国舅爷?”   花铉似有触动,最后道:“此事我只做没见过,至于国舅爷怎么选择,那就看你们的商量结果了。”   常玥面上挣扎不已,却也知道如今曦娘不肯随自己,若是强行带回去,自己又没有别的地方安置,京城这样小,见过姐姐和初阳的命妇那样多,回去只能是置初阳入险地。   林萱却一双妙目看往花铉道:“却不知小侯爷,能否对摄政王也能守口如瓶?”   花铉面上一愣,却是瞬间明白了林萱的顾虑,淡淡道:“本侯一诺千金,自然守口如瓶,无论何人,都不会泄露。”   林萱心中略松了一口气,道:“既如此,我还是先回去了,国舅爷若是相见曦娘,今后悄悄的到唐栖镇上的童乐坊,找一个叫豆蔻的侍女传话便可,却是千万要小心行踪。”   说罢施了个礼,便抱着曦娘走了回去,背上却是出了一层透汗。   常玥看着她们身影消失,却冷冷吩咐道:“木蛟。”   身后一个玄衣男子上来躬身道:“卑职在。”   常玥道:“去查查她现在的落脚点,再派月狐、火蛇去保护公主。”   木蛟躬身答是后下去了。   花铉叹道:“也许让她平平淡淡还好。”   常玥却撇嘴道:“那是我姐姐的女儿,我既见到了,必要保她平安。”   花铉道:“事要做得隐秘些,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位林昭仪,宫变之时应是身怀六甲的。”   常玥经他提醒,也想起来自己父兄曾商量过她若生了儿子,便记在姐姐名下的,悚然道:“那孩子呢?”   花铉淡淡道:“所以事情要做隐秘些,若是被京城知道了一丝半点的风声,只怕又要天翻地覆了。”   林萱抱着曦娘回到了江老夫人所在的地方,心仍然砰砰的跳,江文恪却是发现她脸色很白,曦娘也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关切的问道:“遇到什么事情了?怎的脸色如此苍白?曦娘被吓到了?”   林萱勉强笑道:“适才在那边看到一只鸟儿飞起来,曦娘胆子小吓着了。”   江老夫人连忙道:“小孩子魂儿不全,须得小心了,赶紧坐下来喝点热茶,定定惊。”   含璞看到好好的气氛被破坏了,江老夫人和江文恪都去关心曦娘去了,心中不免含酸,道:“曦娘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依我说还是要常带出来玩玩,练练胆子才好。”   林萱只看了她一眼没答话。   江文恪却维护道:“曦娘身子不好,如今天寒,小孩子中气不足也是有的,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江老夫人却道:“出来了这半日也该回去了,小孩儿受不得困,下山还要时间,回去休息一下也好吃晚饭了。”   几个表小姐虽有些不舍,还是顺从的答应了,便收拾一番,下山回去了。   回家后曦娘便有些发热,一直缠着林萱,林萱只得让香附煎了药哄她服下,让她躺着给她轻声细语的讲故事,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然后自己反复筹谋了许久,虽然常玥是曦娘的亲舅舅,应当还是一切为曦娘好,却只怕他们的好和自己的好却不是一样的,她又去看了福哥儿,一双眼睛看到娘过来便笑得弯弯似月牙,她心中愁肠百结,心中觉得还是应找个机会离开江家,否则万一将来连累到江家,只是自己妇孺在外生活不便,又想到高祖留的后路,心中稍定。   孰料没多久,唐栖镇上却有流言道江老夫人回乡,带了个干女儿,却是要配给江文恪做妾,为着没娶妻便纳妾不好看,便到处物色正妻人选。一时之间流言传得连江家下人都颇有议论,江老夫人偶有听到,大怒打发了几个下人才禁住了议论,然而她五十寿诞将近,却不好太过严峻,因此外头的流言却是止不住,连林萱新生下的孩儿正是江文恪的无稽流言都有传出,说得却是有头有尾,活灵活现。   顾府,顾怡得意的盘算着,原来这流言正是他使了人悄悄放出去的,男女之间,暧昧难明,杯弓蛇影,恍惚无凭,嫌疑本就易起,他只管点缀铺张、宛如目睹的放出流言,一犬吠影,百犬吠声,流言多起来,却教林萱如何在江家安身?他十分肯定林萱必是对江文恪无意,绝不会放任流言诽谤,为自证清白,只得搬出,若是林萱的丈夫未死,回来听到这些传言,只怕也忍受不住,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谋算,至于林萱的名节什么的,他却是不在意的,他自幼和江老爷做生意,一贯是利字当头,得了实惠便成。 ☆、67寿宴生嗔   二月十九,是江老夫人的五十大寿,江家一早便派发了请柬,广请亲朋好友。   这日一大早,远近的乡绅、亲邻好友都先来了江家,贺客盈门,过了午时,仁和县、德清县的县令居然也携着家眷来了,这却是意外之喜,原来江家一贯行医,到了江文恪却是名医林崇舒的弟子,又任了御医,深得皇帝器重,虽然如今辞官回乡,却是个医术高明的,地方上的官员如何不趋奉一番,谁家里将来保不准都有个病痛,如何不趁老夫人寿诞前来结交一番。   一时本地乡绅云集趋奉,寿宴热闹之极,江文恪肃宾在前堂,十分忙碌,江老夫人坐在后堂上与县令的女眷在闲聊,仁和县县令刘夫人,带了六岁的小少爷过来,德清县县令石夫人,与江家却有些亲戚关系,也带了个五岁的小少爷来给江老夫人拜寿。堂下不时有女眷前来给她拜寿后被引入花厅内延坐。几位表小姐也陪着江老夫人一起坐在后堂里,为能与县令夫人一起坐着十分兴奋激动,林萱却怕客人众多,露了行迹,只说曦娘还不太好,在后头照顾曦娘,并不出来。兰君也陪着方夫人来贺寿,竹君因要备嫁,在家绣嫁妆,没有来。   却说方夫人带着兰君上堂来拜寿,刘夫人看到兰君一身红衣,粉嫩娇憨,十分喜爱,便说:“这个小女娃实在可爱,正好这小魔星闹得我没法,不如一起下去玩玩?”德清县县令夫人也笑道:“正是呢,正闹得我头疼,不如几个哥儿姐儿一起下去玩也有个伴儿。”江老夫人笑道:“正是应当。”便又招呼几位表小姐道:“你们且带着兰君和小少爷到后花园去玩,小心些莫让小少爷磕着碰着了。”   含薰她们心中虽有些不舍和县令夫人同坐的机会,却也不敢违背,便起来牵了兰君的手,带着两位县令小少爷到花园去了。兰君边走便问:“今日怎么萱姐姐没出来。”含薰笑道:“曦娘有些不舒服,萱姐姐在家里照顾呢。”含真也道:“其实昨日看曦娘已是好了许多,萱姐姐也是太娇惯了些她,今日这么多的宾客来,萱姐姐也不出来帮忙招呼招呼。”   兰君眼珠子转了转,笑道:“现在花园哪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不如去晚梅院玩,又有梅花,又有曦娘福哥儿一起玩,岂不开心。”   含璞撇了撇嘴道:“小心曦娘那个小气鬼又闹得两位公子不开心。”   兰君道:“萱姐姐不是在么,必不会闹得不开心的,更何况有萱姐姐照看我们,你们也可以出来替伯母招呼客人了,再说了,两位小少爷这样尊贵,和我们又不同,只怕那些好看好玩的,萱姐姐都会拿出来玩呢。”   含真道:“我倒是听说萱姐姐在镇上开了家铺子,卖许多好玩的玩具呢,生意十分兴隆,想是家里也有不少好玩的吧。”   那仁和县令的小公子名叫宝官儿,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听到她们议论,不禁问道:“什么好玩的玩具?”   兰君笑答:“这位哥哥有所不知了,我家表姐有个女儿,年方三岁,十分爱惜,院子里头有许多新奇好玩的玩具,兰君正想带两位哥哥去玩呢。”   宝官儿一听之下如何不好奇,便直扯着含薰的手道:“要去要去,晚梅院在哪里。”   含薰想到让林萱照管两个小公子,自己又可以出去招呼客人,不禁也怦然心动,便笑道:“只是我们那曦娘脾气有些古怪,两位小公子可要让让她。”   宝官儿撇撇嘴道:“才三岁,能玩什么,我让着她便是了。”另外德清县石小公子也嚷嚷:“我也要玩。”   含薰便笑着带着他们到了晚梅院,林萱看他们来了,有些诧异,含薰将来意说了,林萱便笑道:“原来是两位小公子,那便进来玩玩吧,只是曦娘病才好呢,只怕病气传给你们,她也还小,便不能陪两位小公子和表妹了。”便亲带着她们到了院子里头的亭子里头,让仆妇们放了几个炭盆,铺好红毡,又摆上好几色点心,便招呼她们坐下。宝官儿已是迫不及待地说:“兰君妹妹说你这里有好玩的东西。”   林萱一笑,便唤香附:“去把昨儿店里送来的小木马、小车子拿来。”   香附一会儿果然拿了一个小木马,褐红马身,眼珠子,马鬃毛,嘴套,马鞍一应俱全,居然是个十分威风的小马,官哥儿一看便急不可耐的骑了上去,前后摇摆,项下的马玲叮当响,果然十分有趣,一旁石小公子看自己没有已是着急,香附却另外将那个鹅黄色的鸭子车子放下来,却是鲜黄色的鸭身,脖子旁边有两个把手,鲜红的嘴儿,乌溜溜的眼睛,十分鲜艳趣致,扁扁的身子下有四个小轮子,坐在上头,脚一蹬,小鸭车便沿着亭子下光滑的石子路一路滑行出去,石小公子直高兴得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就连兰君也忍不住追着那小鸭车出去了,在木马上的官哥儿也心痒难搔,立刻下了木马也追了过去。   林萱便让小丫鬟跟上几位哥儿姐儿,注意别摔着,又吩咐香附道:“让店里再送两台车来,就那奶牛和小羊的都可以,然后再送几样趣致新奇的玩具来,还有布书风车这些,都拿些过来,一会儿让两位小公子和兰君表妹带回去玩儿。”   香附应了便出去吩咐不提。   含薰看她招待得妥帖,哥儿姐儿们玩得前边嘻嘻哈哈的笑,十分开心,便放下心来,站起来道:“几位哥儿还要烦劳表姐招待一番了,前边却还有不少客人,伯母身边却无人侍奉,我们还得到前边去招呼客人了。”   林萱笑道:“偏劳几位表妹了,只管放心去吧。”   含薰便带着含真、含璞回到前头,江老夫人知道是林萱在照应几位小公子,也颇为放心,笑着向两位县令夫人道:“我这位干女儿,极为妥帖,又十分喜爱孩子,有她照应,你们只管放心。”   刘夫人笑道:“在江家我总是放心的,便是磕了碰了,也有现成的名医在啊。”却是又奉承了江老夫人一句,江老夫人十分受用,笑道:“我这位干女儿,夫家姓沈,却也是医术十分了得的,我那耳鸣便是她治好的,天天都来替我针灸推拿,十分孝顺。”   一旁石夫人却好奇道:“果真医术不错?”   江老夫人笑道:“可不是。”   石夫人却赧然道:“我前些天脚扭了一扭,当时不觉得有甚么,不料这些天一直有些隐隐作疼,又不是非常严重,因恐耽误了夫人寿诞,今日还是来了,孰料也许走路远了,却有些疼了起来,不知道可否请令爱替我看一看。”   江老夫人吃了一惊道:“如何不早说,扭伤若是处理不好,却是要吃大苦头的,便连忙将石夫人让入堂后的净室内,便遣了丫鬟去叫林萱来。   林萱听说是县令夫人脚扭伤了,只得准备了一下,却吩咐仆妇们看好两位小公子,便让香附带着药箱到前头去了。   到了前边看了看石夫人的脚,小心翼翼的替她按、压检查,又一手握住踝关节上端向后推,另一手握住足跟向前拉,检查骨头,边笑道:“无大碍的,且让我替夫人用几针,擦点药便好了。”   石夫人也笑道:“麻烦沈娘子了。”   林萱便替她用针起来。   却说晚梅院里,店里送来了几辆车,两个小公子与兰君一路疯骑着车子到处追逐,几个仆妇一路追着,也不敢太过阻拦,好在也出了晚梅院也只在花园里头玩,并没有十分淘气。兰君看到骑车到了花园旁的温室里头,便下车钻进温室里头看,两个小公子看她进去,也一起跑了进去,原来江家一直有着温室,下挖地窖,冬日烧火加温,上边培养种植一些珍稀的南方药材,为着江老夫人的寿诞,江文恪一早便让园丁在温室里也种一些蔬菜在里头,以备寿诞日能有些新巧菜式。   今日仆妇们打开温室采摘新鲜蔬菜,不时有人进出,兰君看到了便跑了进去,看到里头温暖如春,郁郁葱葱,一旁是药材,另外一便种着萝卜、芹菜、芋头、韭菜、葱蒜等蔬菜,又种有一畦的草莓,居然结了红色的小果,十分可爱诱人。兰君眼睛一转,却是用手帕子垫着摘了几片芋头叶,包了二、三十粒草莓出来,温室里头的园丁看是表小姐带着两位贵客,却也不敢阻拦,兰君用帕子包了草莓给两位小公子尝,边笑着说道:“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大家口渴了吧,我们回晚梅院去喝点好喝的去,我萱姐姐做的红豆甜汤可好喝了,顺便带几个果子给我外甥女去。”   三个人便又一路骑着车子回了晚梅院,兰君便打发仆妇们去煮红豆汤,自己却带着两位小公子去了曦娘住的厢房,一路道:“曦娘屋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呢。”一路却隔着帕子将那芋叶揉捏着。曦娘正一个人在床上搭积木,乳娘抱着福哥儿在一旁吃蛋羹。看到表小姐带着两位小公子进来,便拘谨地站起来问道:“兰姐儿来看曦娘子么?”   兰君笑道:“我和两位哥哥在外边玩,却是看到了好东西,给曦娘尝尝。”说罢便将手里的芋头叶打开,里头十数粒鲜红的草莓,一边又对乳娘说:“我们一路跑来有些口渴,烦劳妈妈给我们倒杯水来。”   乳娘听了赶紧要倒水,屋里却是没有几个杯子,便走出来找杯子。   曦娘看着那碧绿的叶子上红通通的草莓,十分鲜艳欲滴,又看兰君笑颜如花,有些意动,兰君却将那张叶子直接放在榻前几上,道:“你那些布书,刚才萱姐姐也拿了几套给我们呢,我们不过是来找你玩的。”   曦娘便伸手去抓那片叶子,用手拈了个草莓尝了尝,颇为甘美,面上表情稍微舒缓了些,谁知道过了一会儿,捏着芋头叶的那只手忽然痒了起来,奇痒无比,她忍不住去挠抓,一旁兰君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小哑巴,受到教训了吧?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门小户的孤女,就赖着我伯母家打秋风,你娘肯定还指望着嫁给表哥吧,想得美。”   曦娘只觉得奇痒无比,一会儿便抓出了红痕,吃过草莓的嘴巴已经麻痒了起来,听到兰君这样说,已是大怒,将手里的草莓全往他们脸上摔去,又将面前的积木全摔了过去,石小公子年纪还小,看她如此愤怒的摔东西,已是吓得哭了起来,官哥儿被个积木块打了一下,已是大怒,也扔了回去,曦娘已是扑了上来抓往兰君,两下扭打起来,里头福哥儿听到哭声也吓到,大哭起来,外头乳母倒茶回来,看到屋里一团混战,已是吓得没了主意,只慌得劝说拉扯,却是拉开一个又不依不饶另外一个,屋里哭喊咒骂声一片。 ☆、68乔迁之喜   林萱正在前边替石夫人用针完毕,石夫人觉得疼痛减轻,居然可以下地走路,正十分感谢间,却看到有小丫鬟满脸惊慌的跑来道:“曦娘和两位小公子打了起来。”   座中均大惊,含真心直口快,已是说道:“曦娘怎么又发脾气了么?”两位县令夫人都是满脸担心,江老夫人赶紧站起来道:“去看看。”   林萱心中忐忑,只得随着江老夫人们一行到了晚梅院。却见西厢房内,满目狼藉,仆妇们已是来拉开了几位少爷小姐,福哥儿也被乳娘抱了下去哄着了。却见两个小公子身上衣服凌乱,兰君面上甚至有抓痕,有仆妇在给她脸上擦药,曦娘流着泪,却还在抓着自己的手,已是出了小红点,兰君看到江老夫人来已是扑了上去,大哭道:“我在温室看到有草莓,便好心摘了带给曦娘吃,谁知道她不领情便罢了,还望我们脸上摔,我着急了怕怠慢了客人,说了她两句,她便把积木都往两位小公子身上扔。”   众人一听,便都看往曦娘,江老夫人面上尴尬,只得和两位县令夫人解释道:“小孩子脾气有些坏,年纪还小不懂事。”两位县令夫人看江老夫人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将自己孩子都抱了过来整理衣物。   林萱却是注意到曦娘手上的红点,过去止住了她的挠抓,问道:“手怎么了?”曦娘只是流泪,林萱看了看地上的芋头叶,心下了然,便喊香附道:“是沾到芋头叶的汁水痒了,去把火盆拿过来,烤烤便不痒了。”   当下香附挪了屋里的火盆过来,林萱拿着她的手烤了烤,过了一会儿果然痒止住了,含薰笑道:“想来是曦娘痒了,忍不住发了脾气,都是个误会,两位小公子也勿怪,我们道前头去坐吧?”   方夫人看到兰君面上的红痕,却是心痛,没好气的说道:“萱娘你也该好好管管曦娘这古怪性子了,惊了贵客不说,兰君一片好意,如今被抓破了脸,将来破相了如何了得。”   林萱沉默着没说话,曦娘却忽然张口说道:“小哑巴,受到教训了吧?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门小户的孤女,就赖着我伯母家打秋风,你娘肯定还指望着嫁给表哥吧,想得美。”   口齿虽然不清楚,一段话却是一字不漏,全说了出来,众人闻之大惊,料不到一直认为是哑巴的曦娘居然也能开口说话,却又被话里头的内容都惊到了,林萱面上变色,兰君满脸涨红,又窘又急,急道:“她说谎!我没说过!”   曦娘只是流泪,紧紧抱着林萱,林萱沉默了一会儿,只抱着曦娘一句话没说走出去了。剩下一堂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江老夫人勉强笑道:“小孩子一些小误会也是有的,我们先到前堂去吧。”众人也都笑着起了身,心下都了然,三岁的小孩如何能编出这样的污言秽语,只怕撒谎的是兰君,却料不到小哑巴也能开口说了话。   寿宴结束后,客人都纷纷告辞,方夫人心知自己女儿惹了祸,本打算住两日的也没敢住了,匆匆带着兰君回家。   待人客散去后,江老夫人疲倦之极的宽去大衣服,歪在屋里,怏怏的提不起精神。一时廖妈妈却来报,说林萱来了。江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请吧。”   林萱进来,看江老夫人满脸疲惫,笑道:“今日娘累到了吧,让女儿给您推拿推拿吧,一边又拿了个锦盒道:“这是女儿的一点心意,本该让曦娘和福哥儿都来给您磕个头,只是曦娘如今还是不太好,找个时间再补过。”   江老夫人打开盒子,看到是一对圆形金累丝点翠福寿齐天钿花 ,是华丽的宝相花形,花蕊是红宝石嵌出;下为双蝠捧寿纹,以东珠点寿,下有莲花纹饰,亦用东珠点蕊。蝙蝠、寿字纹及莲花瓣均双钩,内填珐琅彩烧制,金翠相应,十分富贵端庄,正合适自己佩戴,叹了口气道:“曦娘怎么样,今日是兰君不对,委屈了她,只是兰君也还小,我也不好越过她母亲教训于她。”   林萱替她除掉发簪,开始替她推拿,边说道:“嘴巴还有些肿,已抓了药给她服下睡了,今日是娘的好日子,却是让娘不开心了,是女儿的不是了,娘还是要放宽心,不要有芥蒂才好。”   江老夫人叹道:“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和我们生分了不是。”   林萱笑道:“其实兰君说得也有道理的,便是亲生的,也没有外嫁女长期住在娘家的理,之前是初来乍到,没有立足之处,才觍颜住在娘这儿,也是娘心疼我,只是我已让管家在镇上置了一间房舍,待天气和暖些,便过去住,早就要和娘说了,却是不知如何开口,没的倒让亲戚们看了笑话。”   江老夫人心下早知林萱是个主意十分坚持的人,今日兰君那番诛心之言,她若还留在江宅,那也不是她了,扪心自问,若是自己,也断然不肯再住下去的,更何况又确实对江文恪无意,只得长叹一声,挽留了几句。   林萱却是笑道:“都在镇上,房舍也近,过来极是方便的,女儿还指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有娘和大哥为我做主呢,定不会搬出去便生分的,娘若有吩咐,只叫下人过去传一声,是一样的。”   江老夫人只得叮嘱她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需要必要派人来告,心下却愁道儿子知道这事情只怕要黯然神伤。   果然第二日江文恪知道此事,怅然若失,却也知道志不可夺,不过黯然神伤罢了。   隔日,林萱果然拣了个吉日,叩拜了江老夫人,搬离了江家老宅,搬入了林管家置好的房舍,距离江宅却也不算远,不过二刻钟的距离。   新宅子按林萱的要求,十分幽深,足足有四进,房舍收拾得极为精洁,青砖瓦房,白石头铺路,院落里头还种植了海棠桃李,都是直接移栽的,如今冬日虽还光秃秃,却可想见春日花发,必然美不胜收。林萱一看就极为喜欢,便是曦娘,也高兴得不得了,在房子前后跑了一圈,自那日开口说话后,她虽然说话还是少,却也不抗拒林萱的问话,林萱又极为耐心,慢慢诱导,等她说出全句,因此也是渐渐说多了些话。   林管家早已是将调教好的两个小丫鬟送了来,也不过六岁光景,却十分的慧黠,问一答十,也是一个活泼,一个心细,倒让林萱想起从前和香附、豆蔻相处的时光,十分感慨,起了名,活泼一些的叫白术,心细的那个叫青黛,寒温相济。   也不让她们做事,只陪伴曦娘每日玩耍。曦娘原本有些戒备,不料两个丫鬟却十分有一套,也不急着偎紧讨好,只忙着替她收拾屋子,归置衣物,不断询问她如何摆放,替她端茶倒水,选衣脱鞋。在新宅不过两日,曦娘便已和她们渐渐熟稔起来,在院子里头跳起毽子来,白术踢毽子倒是花样繁多,让曦娘看得目瞪口呆,林萱看到她们相处融洽,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便也认真布置起宅子来,看有什么需要的便列了单子让林管家出去采买,又选了日子请了江老夫人和江文恪过来坐坐,请了附近乡邻来暖宅,便在那儿安居了下来。由于林萱搬出了江家,又足不出户,极为收礼,江家那边又抓了几个传流言的地痞流氓,一张帖子送去官府狠罚了一通,流言便慢慢平息了下来。   却说方兰君回去后,方夫人也舍不得苛责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她几句。却不料她回去几日后,全身便发了红疹,奇痒无比,日夜不宁,饭食睡觉都无法正常,只日夜啼哭,方夫人赶忙延医请药,却是无用,只得又腆着脸带了兰君回到江宅请江文恪看病。   江文恪看了也纳闷,开了几服药洗擦,终于才慢慢平复了回去。方夫人却是心中怀疑当日是不是林萱怀恨在心给兰君动了手脚,却没有证据,只是心中存了疑,倒也不敢再去招惹林萱。   杭州府常玥听了月狐回报事情处理情况,冷冷道:“若是从前,胆敢下毒谋害公主,她有十条命都赔不起,全家抄斩!哼,如今才让她辛苦几天,已是宽贷了,什么东西,也敢暗算公主,林萱也是个没用的,居然没护住公主,不是亲生的就是这样的粗心,不行,还是得另想办法接回来。”   一旁花铉哭笑不得,道:“那也是个小女孩,小孩之间的别扭,大人如何干预,倒是这样一嚷倒好,可以让林萱名正言顺的搬出来,而且居然激得公主开口说话,倒是因祸得福了。”   常玥撇撇嘴道:“若不是初阳开口说话了,我必要她全家性命……那林萱的落脚之地需得查清楚了。”   木蛟躬身答是后便下去安排不提。   花铉叹道:“谁能料到先帝仍有遗腹子流落在乡间,若是被京城的人知道,只怕又要朝野动荡,你我还得守秘才好。”   常玥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如今常家势弱,只剩下一些没用的荣耀,在朝上却是一点话都说不上,少不得用仅剩下的一些力量先守着了,我还是想办法谋个杭州府的缺,以便就近照顾,你却要帮帮我。”   花铉想了想,道:“江南沿海这边偶有倭寇袭扰,你虽有爵位,却尚年轻,资历不足,江南副总兵一职可以试试。”   常玥冷笑道:“摄政王是你的好兄弟,你可得多替我说说了,如今他威严日重,我们这些昔日门阀勋贵,在他面前却是说不上什么话,尤其是我姨母还是他嫡母,积怨已深,倒怕被他杀鸡立威给别人看。”   花铉笑了笑,心中却也知道朱允炆自刘明舒入宫以后,便彷如变了个人,只知国家政事,埋头苦读,极少和从前的好友联络,从前那热情淳厚的朱允炆,仿佛已渐行渐远,宫变之后,他经历了数场苦战血战,犹如一把开了刃的刀,虽然仍是被服儒雅,风度夷旷,却仍掩不住内里那凌厉锋芒,渐渐的说一不二,威重令行,无论士林还是武官,对他都是心服,皇帝年幼,苏家势终究不如朱允炆势大,又有南京五军都督魏国公和建章军院院长诚意伯的支持,朝野间朱允炆居然风头一时无两,已是渐渐有从前朱元璋才是真命天子,却是被高祖借命取而代之的流言出现,虽然大力查索,却是查无实据,倒让流言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也暗暗心惊,倒不敢再如从前一样视之为兄,无所不说,悄悄地拉开了距离。 ☆、69清明魂断   转眼春暖花发,南京城原是个繁华胜地,富贵名邦,秦淮河十里楼台,生意渐渐兴隆起来,两岸柳荫夹道,隔湖画阁争辉,湖里画舫名妓,仕女喧哗,岸边花栏竹架,时常有文人骚客凭栏联诗,绣户珠帘内,又多有美娇娥时露半面。时有风月客人,出没于花街柳陌,楚馆秦楼,畅饮酣酒,通宵遣兴,真正是绮罗丛中,翠红堆里,好不繁华。   却说化名易晨的昭平帝陈翊,在玉婠院中已是住了几个月,教授得一班小丫头,个个出色,因他温存和气,举手投足优雅讲究,却又总是深锁眉头,那一股忧郁气质,倒让合院行中姐妹人人心疼,多有美貌小娘想倒贴于他的,却都让玉婠一一给挡了,陈翊看她□体贴,为他打算,心中感激,也时常与她谈些诗词歌赋,花下对弈。   却说这日乃是寒食清明节,家家扫墓祭祖,生意却是清淡。傍晚,玉婠自做了些青团子,却是送去与陈翊。   走进陈翊住的院子里,却看到他正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风筝在发呆。神态落落,宛如孤鹤,心中暗赞一声,笑道:“易先生在看风筝么?”   陈翊转过头看到玉婠,微笑道:“是九娘,我不过是看到又是一年寒食,有些思念先人罢了。”   玉婠敛了笑肃道:“想是易先生远离家乡思乡了吧,春已暖了,运河也解冻,王妈妈也说了即将回京了,届时易先生便可和亲人相会了。”   陈翊寂寥道:“却是没几个亲人在了。”他想了半日,已是忘了自己的长子是什么模样,而他记得清楚的那些人,母后、皇后、贵妃……都已经死了。若是回京……若是回京,他心中茫然,臣民皆以为他已死,他回去,会怎么样?   他心中涌起了一丝不确定,会不会大家宁愿他已死?这几个月,国家依然井井有条,大乱之后,极快的政令下达,休养生息,以求尽快恢复经济,巩固国本,甚至比他在的时候要做得好,简政宽民,去奢省费,轻徭薄赋,发动捐款,大力扶助农耕,鼓励流民回迁,无地的佃农迁往被鞑虏屠空的城镇,免税十年却是严查官吏,他隐匿在风月场中,隐约听说了朝廷大地震,杀了许多的贪官污吏,又罢黜了一批庸碌无为的官员,朝中已经隐隐以朱允炆为首,建章军一系牢牢的把握了军权,士林中又膺服于他,沽名钓誉,他心中有些不服气,却是听到臣民传颂他文武双全,收复京师的事迹。而他,孝哀文,这是他的谥号,在臣子百姓心中,他只是个短命而无用的皇帝吧。   他面有悲色,玉婠在一旁看他伤感,只得将青团子放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又吩咐小丫鬟去烫酒,笑道:“不如奴为易先生歌一曲吧,却不知易先生想听什么?”   陈翊脱口而出道:“李煜的破阵子吧。”   玉婠愣了下,虽想劝他不要听此悲声,却是看他面上抑郁至极,心想倒是让他发出来倒好,不然存在心里反而病了,便斜抱琵琶,转袖调弦,按调而歌:“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陈翊听她呜呜咽咽的唱,想起自己仓皇离开京城,之后失去了一切,不禁泪下。看到小丫鬟已是烫好酒,便上前自斟自饮起来。   一弯新月升起,小丫头掌了灯,陈翊不觉已是饮了数杯,酒入愁肠,愁上加愁,他眯起迷离双眼,看玉婠月下云浓乌发,月淡修眉,丰姿旖旎,歌喉清亮,她感怀身世,正在唱一支《眼儿媚》:“垂杨袅袅映回汀,作态为谁青,可怜弱絮随风来去,似我飘零,蒙蒙乱点罗衣袂,相送过长亭。丁宁,嘱汝沾泥也好,莫化浮萍。”   陈翊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不觉魂摇心荡,一时情动,借了酒意上前执了她的手,却不料玉婠似是吓了一跳,十分迅速的向后一缩,停了演奏,看向他,却是面色一正,道:“易先生您醉了。”   陈翊连歌妓都嫌弃自己,酒气上涌,面上一热,只觉得羞辱,口不择言道:“不知九娘子一夜缠头之资几何?”   玉婠面色一白,抱起琵琶正色道:“奴以先生襟怀夷旷,才以师友相待,孰料先生却仍以奴为冶荡之女,则先生若要做九娘的入幕之宾,还请先按规矩与妈妈说去吧!”   说罢拂袖转身便走,陈翊忽觉愧悔,上前扯住玉婠衣袖,落泪道:“是我的不是,九娘勿怪……”   玉婠看他面红过耳,似是十分羞愧,只得缓缓道:“我知先生身出高门,妻妾齐全,想必一生所求,想来顺遂,无女子会拒绝先生之求欢吧?”   陈翊愣了下,点点头。   玉婠道:“先生饱读诗书,想必也读过《战国策》中邹忌讽齐王纳谏之典,只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您妻妾之中,何者私你,何者畏你,何者有求于你?您想必曾权重一时,您又可真的知道,真正的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么?”   陈翊完全呆住,玉婠继续道:“先生若是以权势相压,以钱财相谋,九娘自是只能婉转相就,只是先生可知道要得到一个人的心,要让人心甘情愿的欢喜你,爱慕你,是怎么样的呢?”   陈翊头晕目眩,只觉得玉婠的话不断的在耳边盘旋,大大超出了他平时的认知,玉婠最后道:“先生可读过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可读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听过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先生您在妻妾中予取予求,你可知道那女子是否真心待你?您又可真的真心对待过一个人?九娘不才,落魄风尘,却仍望于钟情之人,订白首之盟,不求他富贵倾城,不过求他一心对我……”   玉婠什么时候走的,陈翊没有注意。   他一个人枯坐在院中,反反复复想了一夜,他想起刘明舒,她和朱允炆相互有情,却被自己一道圣旨召入宫中,最后香消玉殒,他想起皇后,对自己一直举案齐眉,最后却殉国而死,他想起了德妃、林萱诸人,他后宫三千粉黛,记得的不过寥寥数个,哪一个是真的全心全意的爱慕他,而不是仅仅因为他是皇帝?   他茫然不知所措,却看到天已微微有些白,自己竟是在院中坐了一夜。   他想到白天又要见到玉婠,忽觉得再无颜面见她,自想了想,便转回房间,略收拾了几件衣服,看到几套衣服几乎都是玉九娘为他准备的,更觉自己昨夜行为犹如禽兽,草草收拾了一番,要出门时,看到石桌上仍放着玉九娘昨夜送来的青团子,折回来用纸包了包,团进怀中,便悄悄出了门,心道待自己回了京城,再下旨除了玉九娘的乐籍吧,到时候再给她个夫人的诰封,也算是对她这段时间照顾的一个酬谢。   他边想边走到车马行,问了问价钱,租了个马车,打算先乘马车到镇江府,再从那里走运河水路回京。   春日融合,一连走了数日,这日却是下了场雨,前头路不好走,陈翊便与车夫在驿站住下休息,晚间去附近乡镇买了些吃用之物,却是经验不足,没有掌握好时间,回驿站路上,天已是有些昏黑了。荒原阒寂,榛莽翳然,新雨后泥平如掌,绝无人迹,他走在路上,总感觉身后有两个人影跟着,回头看,却只是远远尾随着,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只恐是遇到探子,便加快脚步,却看到身后那两个人影也加快脚步紧紧缀着,他看到前边有个拐角,便快步走过拐角,却隐在树后,看身后那两个人影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陈翊定睛细看,只见是两个女子,一个头扎青帕,身穿白衣白裙,束素腰轻,云鬓上插了几支银钗,长得极是美丽,一个散挽头髻,身穿青布袄,却是个丫鬟。陈翊略放下心,便忽然从树后走出,忽然看到陈翊,那两名女子吃了一惊,定睛细看发现是之前自己尾随的人,面上却也放下心来。   那白衣女子娇羞脸黛,掩袂向前,叙礼而言道:“这位公子有礼了,奴乃附近丹村塾师之女,因家父过世,继母不容,要将奴卖于本县一户人家做婢妾,听闻那人暴虐之极,家中僮仆婢妾时常被鞭笞致死,奴带着贴身小婢连夜逃出,欲赶往京城找舅家做主,黑夜路险,奴二人纤纤弱女,行于路上,心中害怕,看到公子仪表非凡,定是贵人,不得已只得尾随公子身后,以壮其胆,还请公子原谅奴等唐突冒犯之罪。”   陈翊见她容颜秀丽,词气清扬,心中怜之,便和声道:“不妨事,前边便是驿站,你不防和我一同前往驿站,也有个照应。”   那名女子看他如此说,十分高兴,深深敛衽施礼,含羞欲语,脸上却飞起了一朵红云,陈翊看她娇羞不胜的样子,颇觉新奇,自己当先走了,两名女子便跟着他走着,陈翊便问她些乡间事情,她均一一回答,言辞清婉,显然其父十分用心教养,听她说来,原是其父姓苏,曾任过县丞,因得罪了上司,黜落返乡,做个塾师糊口,不料生了病没熬过去,病死了,继母仗着有子,吞没了家财,又嫌嫁她还要准备一副嫁妆,索性直接找了个大户,卖为妾室。   陈翊只觉得她身世堪怜,又喜她礼数周到,侠义心起,便大包大揽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也是往京城去的,不如你我兄妹相称,一路结伴而行,倒是有个照应。”   苏娘子听了,十分喜悦,再三感谢不尽,看到陈翊逸致翩翩,有出尘之态,又十分和气侠义,面上和言语中也不禁带出了倾慕之意,陈翊若有所觉,一直以来的抑郁之心倒放松了些。便和她讨论如何上京云云。   却见那苏娘子却有些犹豫道:“我逃出来,继母定会纠集人追逃,若是兄妹相称,只怕略一打听,便能打听到行踪,却不好引人耳目,不若……”却是面红过耳,娇羞不语,陈翊看她腼腆,笑道:“有什么法子,但说无妨。”   苏娘子才含羞道:“不若只说是夫妻,一路上京,倒可掩藏行迹,我平日足不出户,继母万万想不到我能有人相助的。”   陈翊笑道:“这却不难,却是对姑娘的名节有些妨碍。”   苏娘子道:“公子高风亮节,奴感激不尽,哪里还敢顾及区区名节小事,如今倒是平安抵京要紧,届时奴必让母舅好好酬谢公子。” ☆、70似有前缘   三人一路到了驿馆,却因连日下雨,驿馆却是早已客满,好不容易只有个大通铺给小婢住上,又因以夫妻相称,只得让苏娘子住进了陈翊的房间。关好门后,陈翊却将被子铺在地上,请苏娘子在床上睡了,自己却是在地上睡了。   苏娘子未料到陈翊果真谦谦君子,秋毫无犯,看他真的睡熟了,自己和衣躺下,却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约三更时,苏娘子将陈翊推醒了,陈翊梦中被唤醒,迷迷瞪瞪地看着她,却是不明所以。苏娘子只得对他说道:“易公子,奴看您高风亮节,胸怀坦荡,心中却是惭愧,奴乃是扬州那边花船上的妓子,却是被一伙无赖花了钱包了来,在这边专做套子骗人,几月来也骗了不少,均是假作上京投亲,看哪个衣物华好,盘缠十足的男子,便投靠过去,以□之,第二日无赖们便要带人打上门,只说家里良家女儿被拐骗夹带,诬赖敲诈,人客中多怕见官,只得忍气吞声,便只有被洗劫一空,方能离开,如此也不止一个了,如今天已三更,公子却是赶紧先走吧,不然那群无赖便要上门了!”   陈翊大惊,身上汗流浃背,呆了半晌说道:“多承娘子不弃,见教于我,不然,几受其祸了。”却又看苏娘子面色苍白,便问道:“只是我若现在走了,你怎么办?”   苏娘子苦笑道:“奴自幼深陷烟花之地,见过的男子无数,却是今日才见到公子这样仗义任侠的君子,奴实不忍心害你,还请公子速速离去,我到时只哭诉被看穿便罢了,无非是被打两顿,他们还要指望我作摇钱树,不敢狠打的。”   陈翊心下怜惜,道:“既如此,不若你和我一起逃走,到时候我想办法替你脱了乐籍,岂不两便。”   苏娘子只道:“奴腿脚力气不济,走不远,会拖累了公子的。”   陈翊道:“不妨事,有马车。”   便悄悄起身,到下房去悄悄叫了车夫,带着苏娘子上了车,一路往镇江驰骋而去。   到天明,已是到了镇江,陈翊与苏娘子正暗自欣喜逃了出来,便给车夫付了车资,下车便到运河边找船。   才走到运河边,找了个船家,方上了船,便听到一声断喝:“在这里了!”   他们仓皇回头,果然看到一群男子,一个个粗手大脚,裸臂揎拳,汹汹而来,为首的一个男子,指着他们大喝道:“与我拿了这对奸夫□!都拿回来,敲断他的孤拐子,那时方见我的手段!”   陈翊大惊,只得喊道:“光天化日之下,如何能聚众行凶,我要报官……”   却看到旁边上来一个精壮村汉,已是提起升萝般的拳头给了他脸上一拳,直打得他往后一倒,眼冒金星,头直嗡嗡的响,脸已是热肿起来,旁边苏娘子只是惊叫哭喊救命,却是被几个人上来拿住她一索子缚了堵了嘴,又有人向围观群众团团稽首道:“列位父老乡亲,这男子前日路过我家,我家好心留他住宿,却不料他竟是个贼!不但偷了我家细软,还把我家妾室给拐走了,我等清理门户,还望诸位乡亲行个方便。”说罢已是几个男子上前对着陈翊拳打脚踢,又剥了他衣服和包袱,围观的人看他们疾风骤雨一般,凶猛之极,并不敢上前,只叫着莫打,有话上岸来说,岸上却已有衙役跑了过来,那群男子见状只将陈翊往船上一扔,已是挟着苏娘子呼啸而走,一转眼又走了个精光。   却说那船家看到有衙役跑来,只吓得赶紧急掉转篙,往岸上用力一点,那船如箭一般,已经荡开,又恰好顺风,恰像生了翅膀一般,顷刻沿着河流开走了。原来平民老百姓,最怕见官,如今出了殴斗的事,看陈翊又瘫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凶手已是逃走,若是被衙役拿住,轻则耽误几日的生意,重则被连累成为同伙,倾家荡产都未必能赎出来,没准还要一条命填进官府中,哪里能不逃?便是附近看热闹的小船看到衙役前来,早已四散而逃,个个怕被连累。   却说那小船一路顺风顺流而下,已是百里,船家看陈翊半死不活,身上又无钱,摸了摸还有气息,不敢让他死在船上,便找了个荒无人烟的岸边,径将他扔到岸上,便开船走了。   岸边却是离唐栖镇颇近,正是清明时节,每日收茧船、去杭州灵隐、丁山五显庙的烧香船来往不绝,正有路过的好心的乡民,看他还有气息,又知道江家医馆一贯是救死扶伤,济贫扶弱的,便当积福,将他送到了江家医馆。   江文恪却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心中暗惊,料不到皇上还活着,却也不敢声张,替他诊治安排人包扎,煎药灌药后,思忖了半天,终究还是派人去通知了林萱。   ******   昭平帝陈翊悠悠醒来,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痛,他睁开双目,发现自身躺在一张床上,身下垫的是蒲草席,盖着的棉被是白底蓝花布被面,枕头也是蒲草所编,床上倒是十分整洁干净,架的是普通的棉纱帐,陈翊转过头,看到床头有一简单的木架架着铜盆,旁边挂着一件青袍,屋内粉壁光明如镜,窗外海棠数枝,探入室中。陈翊想起了昏睡前发生的事情,心中估摸应是被乡民所救,便勉力起身,忍着疼痛披了那袍子,走出卧室。   出了卧室,看到外间房舍,屋壁均用光面纸裱洁如镜,屋内因此十分明亮,而墙角一半人高的青花蝶戏花花瓶,浸着粉花一树,却是拒霜花,高二尺许,垂枝覆几外,叶疏花密,风吹来,花颤颤。案几上十分整洁,仅有笔墨纸砚,墙边却是几个落地书架,满满的磊着书,与平日书柜却是样式不同。靠着书柜,还有一低长椅子,类似贵妃榻,却方方正正少了精巧纹饰,上头放着却是白底蓝花粗布垫子,料子虽粗,却洗得十分干净。   陈翊不禁想,看来这家主人是将自己安置在他们主人起居之处里头了,不禁心中感激,迈步向外走去,只见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花瓣堕于阶上,曲折向西,推开院门,闻到阵阵鸡汤的香味,不禁觉得腹中饥饿,想是到了厨房所在的庭院,只看到一宽敞庭院,豆棚瓜架,绿意渐浓,架满庭院东侧,瓜架下还有小鸡在啄食,三个扎着小丫的小女孩,约三、五岁的样子,身着洗的发白的粗布衣深蓝裙,正低着头专注地在看地上毛茸茸的小鸡,还用手指去捅小鸡们,又有着稚嫩的声音在探讨哪只是公小鸡,哪只是母小鸡,陈翊不禁莞尔一笑,料想是这农家的小孩,便张口招呼道:“小姑娘。”   几个小女孩听了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其中一个三岁的小女孩看到他却惊呼了一声:“阿爹……”又转过头去对着厨房方向喊:“阿娘,爹爹醒了!”   陈翊被一声阿爹喊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看那小姑娘杏眼桃腮,可不正是很久不见的大公主陈曦么!   厨房里头正在做饭的林萱也走了出来,陈翊转头看到她也是一身粗布白衣蓝裙,头上不过随便挽了个髻,斜插了根银钗,也不禁呆住了,却一时不知怎么叫,最后叫了声:“萱儿……”   林萱看到是他,微微笑了下道:“官人在河里被人救了起来送到医馆,恰好送到的是江太医的医馆,他便将你送到我这里来了,官人饿了吧?这里有些肉粥,你且先用。”   说罢上前将他扶到桌边,又盛了碗喷香扑鼻的鸡肉粥放他面前。   陈翊看她卷着双袖,灶下添柴,揩台抹凳,庭中打水,洗菜择菜,力力碌碌,十分娴熟,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然而面前鸡肉粥喷香扑鼻,他忍不住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鸡肉已是撕成肉丝,又有香菇红枣切成丝在其中,咸鲜可口,他腹中饥火正急,不顾粥太烫,几口便将那一碗粥吃光,抬起头却看到曦儿和另外两个小姑娘正靠着厨房的门盯着他喝粥,不禁面上赧然,问她:“你们要吃点粥么?”   曦娘微微笑了下,说:“阿娘说不到饭时不许吃东西。阿爹你病了好几天,都没有醒起来,你吃吧。”   满脸懂事娇憨的样子,陈翊看着她笑起来神似常皇后的样子,心下一酸,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小小女孩的身体柔软芬芳,自然而然的依偎过来,他忽然泪下,紧紧搂住这失而复得的女儿,小姑娘似乎有些不习惯,却依然顺从得让他抱着。抬头道:“阿爹你行商回来了?可有给曦娘带什么好东西?”   陈翊拥着她,恍如隔世,泪更是汹涌,却听到屋里传来孩子的大哭声。   陈翊愕然,怀中的曦娘却笑道:“阿弟醒了。”   林萱推门走了出去,一会儿转回头,抱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走了过来,走到厨房,在灶上的温水里头拿出一碗蒸好尚温的鸡蛋羹,将那小男孩放到一个高脚围栏凳上,然后曦娘便过来懂事的接过勺子,一口一口的喂起那小男孩来,鸡蛋羹上还有一些肉糜,十分的香,小男孩一口一口的吃得十分欢,吃的空闲还有空冲着姐姐笑,曦娘也一直耐心地喂,还时不时的替他用手帕擦擦口水。   陈翊已是看呆了,林萱却是另外端了一碗药来放他面前道:“吃药吧,吃完还是回床上躺着吧,你伤还没完全好,需好好休息。”   躺回床上的时候,他看着她依然恬静的面颊,问道:“那是我的儿子?”   林萱微微笑了下,道:“是的,已经四个多月了,十二月的生日,只起了个小名叫福哥儿,大名还未起,你有空便想一个吧。”   他一阵心酸,道:“你们受苦了,怎么不来南京找我们,当时怎么逃出来的?”   林萱便将出宫的情况和他说了一边,却瞒掉了在密道里拿了高祖的遗物一节,只说是想起了从前他说过的御书房的事情,便带着路上遇到的初阳去试了试,出了宫后因为时局太乱,妇人带着孩子无法上路,便认了江太医的母亲为义母,回了江南过活,对外只说丈夫出外行商,因战乱断了音讯。   陈翊长叹一声,林萱道:“义母以及邻居已是知道我的丈夫回来,你却是也要记得你现在的名字了,叫沈瀚。”   陈翊茫然道:“待过几日身体好一些,我们还是返京吧。”   林萱挑了挑眉毛,想了一会儿说道:“前日你昏迷时,京里已是传来了消息,苏太后前些日子殡天了。”   陈翊大惊道:“怎么会?她那样年轻!”   林萱道:“托了江太医向从前京里的朋友打听过了,说是死得蹊跷,却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大办,只通告后,封了封号,匆忙下葬了。”   陈翊默然。   林萱道:“如今京中,是摄政王朱允炆扶着幼帝一手遮天,皇上还有别的重臣可以交托,平安回京复位么?”   陈翊默默无语,一个才两岁的幼帝,一个已经成年的旧皇帝,相比之下,无论谁掌握了权柄,都不可能让自己再平安回去。而自己,居然全无心腹重臣可以交托。   林萱看他不言语,便自出了房门。 ☆、71当棒头棒喝   还在京城努力谋杭州职位的常玥,接到玄衣卫昭平帝还活着的密报,也震惊了。密招了木蛟来商议。   木蛟沉默了许久,道:“如今常家已是不行了,又深受摄政王猜忌,只怕接回来,就是常家灭顶之日,他们只需要一口咬定我们找回来的是假的,再诬一个谋反之罪名,我们便死无葬身之地。”   常玥也沉默了,前些日子,苏太后莫名殡天,他派了密探查探多时,才知道,原来苏太后与宫中大内侍卫统领有染,不慎有娠,害怕被发现,自行找了药来打胎,不料下红不止,居然一命呜呼,太后外家苏家开始知道苏太后殡天,气势汹汹入了宫,结果最后却偃旗息鼓出了宫,一旦苏太后有染的丑闻传出,苏家便是欺君的大罪,可以抄家灭族。如今丑闻是摄政王捂住了,却也是牢牢的抓住了苏家的把柄。   此后朝堂中已是朱允炆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常家在守城一役,大半精英随着郑国公和国公世子殉国,已是不能对抗朱允炆。   常玥最后只得道:“派人去把他一路的痕迹都抹干净,加派人手在唐栖守着,一旦有风吹草动,即刻保护他们。”   木蛟道:“属下已派人易容成先帝的样子,在来路上混淆了行迹,也许能防住将来可能的追查。”   常玥点点头,长叹道:“江南副总兵一职加快谋缺吧……”   在唐栖安顿下来后,陈翊这些日子都很沉默,身体却是在林萱的细心照顾下渐渐的好了起来,每日曦娘又来和他说话,童言稚语,到让他抑郁的心情得了舒展。   林萱除了照顾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忙碌着干些家务活,有时候去镇上的童乐坊看看,有时候也在家里做些好吃的。   陈翊渐渐也熟悉了这里,房子虽小但是极为安静而整洁,红花绿树让人心情愉快,若不是心情压抑,其实是个归隐的好地方。林萱在家主要照顾福哥儿和曦娘,做些饭食,两个小丫鬟一个青黛一个白术,极小,只是陪着曦娘玩耍,并不干活,而香附则白日负责出去采买后回来便帮忙做些洗衣扫地洗碗的家务。   陈翊第一次看到香附时也大为惊骇,林萱则淡淡解释道当时以为已死送了尸体回家,不料她家人请了名医又救了回来。陈翊虽然将信将疑,林萱却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淡淡表情,陈翊若有所失,感觉到了林萱似有似无的疏远感,他也无法再在林萱面前摆出从前皇帝的威严,落落寡欢也无人劝解,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十分忙碌,唯有他百无聊赖,只有曦娘,对他十分依恋,每日都来找他玩。   这日晚间吃玩晚饭不久,曦娘又带着青黛、白术,握着一副牌来扯他:“阿爹阿爹,我们来玩二十四点好不好啊。”   陈翊强打精神笑道:“什么叫二十四点?”   曦娘捏着牌,在几上排开四张,每张都标着数字和点数,然后道:“就是我们四人一人出一张牌,然后看谁最快把这四张牌加减乘除得出二十四,比如这组两张八一张四一张一,就是八除以四等于二,然后二加一等于三,三再乘以八就是二十四。”   陈翊瞧着新奇,笑道:“这样啊,倒是有趣,那爹爹和你们一起玩吧。”   林萱进来的时候,曦娘正满脸崇拜的看着陈翊,白术和青黛都苦着脸,看到林萱进来,曦娘对林萱惊喜地道:“阿娘,爹爹好厉害,我们玩二十四点,每次四张牌才出来阿爹就算出来了!”   林萱笑道:“真的么,你这么小,比不过你爹爹很正常的呀。”   陈翊放下牌笑道:“这游戏倒不错,可以让曦娘锻炼心算,只是,这速算心算也是有方法的。”   曦娘连忙扑上去搂着他膝盖道:“真的真的?爹爹快教我!”   旁边善解人意的青黛已是拿了一个沙盘过来放在桌子上,又递了筷子,也殷殷地望向他,显然也是极为期盼学这方法,陈翊哑然失笑,倒是准备得充分,便说道:“这二十四点,简单的口诀,我看你应该是熟练了,是你阿娘教的么?只是这十以上的乘除你不熟,这却是有方法的,比如十一乘以十二,我们就记住这口诀:头乘头,尾加尾,尾乘尾,也就是一乘以一等于一,一加二等于三,一乘以二等于二,则十一乘以十二就是一百三十二。”一旁的白术已是拿了个算盘打起来,两眼亮晶晶的笑道:“果然是一百三十二!”   青黛又问:“还有其他速算方法么?”   陈翊笑道:“自然是有的,比如几十一乘几十一这种,你们看,二十一乘以四十一这样,便可以按头乘头,头加头,尾乘尾的口诀来,二乘以四等于八,二加四等于六,一乘以一等于一,因此二十一乘以四十一等于八百六十一。”他边说便在沙盘上画,果然清清楚楚,林萱倒也大奇,这些速算方法,她在前世也没见过,平常要么用算式算,要么用计算器,很少用到心算,一时倒是颇有些佩服。   陈翊看她多日冷淡的面上也出现了佩服的神色,心下也微微有些得意,又耐心教了一会儿三个小丫头,林萱便笑道:“贪多嚼不烂,你们且先下去复习这些吧。”又叫香附进来带她们去睡觉。   待三个孩子下去后,林萱便又继续替他针灸,这些日子,她只说他体内寒气较重,又受了伤,需好好调养,日日替他针灸,将淤血化开,身上病痛忽减了许多。今日看到林萱不如往日那样严肃,想是方才和曦娘玩,心情甚好,灯下侧影眉目娟好,面容白腻,忍不住轻轻道:“今晚不要去陪孩子了吧,就在这边安歇了吧。”   林萱面容僵住,手也顿住了,半日才勉强道:“夫君身体尚未恢复,还是好好歇息的好,我要时常起夜给福哥儿喂奶,还是不打扰官人了。”   陈翊沉默半日,最后道:“其实,你们都不是真正的喜爱朕吧,不过是因为朕是皇上,不得不屈从,如今朕不是了,能念着旧情照顾一番已是仁至义尽了。”他满心苦涩,不知不觉带出了从前的自称,失去了皇位,一无所有,发现从前妃子争宠的盛况,不过是因为他是皇帝,而不是因为他这个人,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他茫然之极,不做皇上他还能做什么?   林萱倒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说出一番如此通情达理的话来,她本来都准备好与他翻脸的准备了,如今看他面容哀戚,想到他从世间顶端翻落尘埃,又是这样遍体鳞伤的在河岸边被人发现,想是见了不少世情冷暖,吃了不少苦头,不禁心中一软,只得和声道:“这世上许多人,无权无势,也过得很好,人生各有际遇,陛下还是看开些吧。”   陈翊叹道:“果然是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么。”   林萱看他万念俱灰的样子,心下却又有些着恼,一个大男子,有手有脚,便是遇到些困难,也当积极进取,却不是这样终日寥落叹息,便起来到柜门打开,拿了个珠链来给陈翊看。   陈翊看到这珠链,珠子极大,是个宝珠,却不知林萱给他看这个有何道理。   林萱道:“这是史宝林所佩的珠子,陛下还记得史宝林么?”   陈翊面上茫然,想了半日,依稀记得是个丰满高大,靓丽的女子,只是他所宠的宫妃,大多都是这种类型,因此也没有特别的印象,只得道:“有些印象,却不知如何到了你手里。”   林萱便将那日宫劫日,有鞑虏追着公主追杀,史宝林上前护公主被杀,随后刘明舒带着侍女将鞑虏杀死,小产后被侍女带走,自己救出公主的情形说了,陈翊直听得肝胆欲碎,忍不住泪流道:“是朕造的孽,朕对不起你们。”   林萱道:“史宝林死前遗言,让我将此宝珠转交给她父母,并转告若有姐妹,再不要入宫。”   陈翊只是泪流,却不说话。   林萱冷笑道:“陛下将后宫嫔妃,都当成个物件儿,喜欢便恩宠一番,不喜欢了,便扔到一旁,陛下可曾想过我等都是一样由父母所生,有喜怒哀乐的人?陛下只觉得我们理所当然侍奉于你,依恋于你,却没想过人有七情六欲,如何能对一个朝三暮四,没心没肺的男子,生出爱意?”   陈翊想到之前玉婠所说的话,正是两相和,心中有愧,呐呐不语。   林萱继续道:“陛下大概不知道,太后是被德妃杀死的吧。”   陈翊大吃一惊,前日他还曾怀念过德妃一番,如今却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只得道:“怎么可能!”   林萱冷笑,将豆蔻逃离的情形又说了一通。   陈翊面目惨淡,心头纷乱,是了,自己那时候极为冷落德妃,又压着她娘家不许上,自己御驾亲征,落入陷阱,她将太后杀死,自己又驾崩,便是她的亲子当皇帝,她贵为太后,想要什么不行,至于死了丈夫,自己一直冷落她,自己死没死也是一个样,哪里有权柄在握得意,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是被朱允炆捡了个现成,只怕也是死在朱允炆手里吧,一国太后没声没息的死了,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他心中一寒,只怕朱允炆的势力,已是大得没人可以制约了。想到此处,心里一紧,居然一口血吐了出来,林萱赶紧扶住他,用帕子替他擦了。   陈翊面色苍白,道:“我是个没用的皇帝。”   林萱替他扎了两针,却是再下了一剂猛药道:“若是整天沉溺于过去的失败,却不能正视前方,过好当下,那陛下的确是个失败的人,未来大概就在这伤悲痛愧中度过吧,初阳公主当时吃了一吓,接近数月都不开口说话,半夜时时起来痛苦,如今还不是慢慢的好了,开心的过日子,皇上不是连个小丫头都比不上吧。”   说完扶他睡下,吹了灯出去了。   只剩下陈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明月将花影投射在墙上,风吹来乱了一墙花影,他也心乱如麻,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人,想起常皇后最后对他说,东山再起之日,但求能善待常家后人,想起太后和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帝王不能拘泥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他已经失了整个天下,一无所有,不,他忽然想起曦娘和福哥儿,他不算是一无所有,现在在皇座上的,还是他的亲生儿子,朱允炆便是一手遮天,但是篡位,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天下的儒生会骂死他,史书上他逃不脱一个篡字,诚意伯、魏国公他们一贯以忠自居,朱允炆再想当皇帝,也不敢冒着分化阵营的风险如今就谋朝篡位,更不敢让小皇帝有危险,他忽然心里平静了些。 ☆、72有匪君子   第二天一大早,林萱去童乐坊看了看回来,便看到陈翊在和曦娘、青黛白术一起在房里逗笑,这倒是第一遭儿,从前都是曦娘主动去粘他,曦娘显然十分高兴,脸激动得红扑扑的,在讲故事给爹爹听,陈翊也十分认真地在听,并无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脸上那股死灰的神色也不见了,开朗了一些。   林萱想他大概是有些想开了,要一下子转变也是不可能的,到底是从至尊之位落下,谁在那个位子久了,都会恋栈权位,皆因权力之迷人,更何况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呢。便自去做了些糕点。   待吃了午饭后,林萱对陈翊说道:“如今你身体也是大好,我们也当去江家感谢一下江老夫人以及江太医才是,若无他们托庇,我早已身丧乱兵中,如何能平爱脱险,生下福哥儿呢,再说之前一直假托你与江大夫是好友,他受好友之托照顾于我,之前你昏迷在岸边,也是江大夫收治了你又通知了我,从礼数上说,你大好了,也很该去谢一谢。”   陈翊长居皇宫,世俗人情不过略知一二,如今听林萱说了,也不禁有些惭愧没有想到,便道:“便按你说的办吧,什么时候去。”   林萱笑道:“晚饭前吧,我先让香附先过去说一声。”   ****   江老夫人对陈翊和林萱一家子的到来十分开心。一方面真心实意的为林萱高兴,毕竟年轻守寡的日子她自己知道,多少不能为外人所说的苦处,另一方面也是也高兴自己的儿子应该可以放下了,这次可真真正正是朋友妻了。文恪这些日子虽有些忧郁,天天都往医馆跑,但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很快就会振作起来。   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方面的爱慕,年轻人谁没有过这样的时光,她也恍然的想起从前对表哥那昙花一现的欢喜,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莫名的想打听他的消息,看到他心里就欢喜,听到他的消息就忍不住的关注。后来自己嫁了,生了孩子,守了寡,表哥也曾来吊唁过,她望着他已有风霜的脸,恍然想起从前的时光,却已时过境迁,找不到年少慕艾的那种感觉了。   陈翊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端秀有文,神采落落,不自觉得带出一股忧郁之气,如独鹤孤松,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贵气,谈吐文雅,一口优雅的京腔,江老夫人一见心下也是暗惊,这哪里是个普通的商贾,简直是个贵族公子,转念又暗叹,唯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林萱了,她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一派喜气,又唤了几个表小姐出来认一认表姐夫。   含薰、含真、含璞三人出来一一施礼,陈翊只低头回礼,并不多看,几位表小姐却也是心惊,一则没想到自己那干表姐的丈夫居然是这样年轻而温雅的男子,那股贵气自然而然的流露,坐在江文恪旁边,就连江文恪也有些不自然的侧了侧身,似是十分拘束。   叙话一番后,便去吃饭,因天气甚好,江老夫人在花园里亭子内摆了一桌子,花园内紫藤正是花盛时,紫云垂地,香气袭衣,正是饮酒赏花的好时候,又毕竟是通家之好,认了干娘的,也不让几位表小姐回避,一同坐了吃饭,曦娘也上了桌,挨着父亲极为亲热,陈翊也对她极为耐心,那垂首间夹菜和女儿说话的温柔,举杯敬酒时行云流水的优雅,说话时眉间淡淡的抑郁,让几位长居乡间极少见过外男的表小姐都看呆了,个个都有些神思不属起来,便连江老夫人也看出不对来,心下暗悔,便看差不多吃好后便说有些不舒服,让江文恪先送陈翊林萱他们回去。   几位表小姐依依不舍的回到了雅兰院,忍不住讨论起来。含真叹了口气道:“原来我们从前井底之蛙,见过的男子都不过是庸庸碌碌的乡间男子罢了,今日表姐夫才真正担得起性温茂,美风容这样的形容。”平时含真说话,含璞都要讽刺几句,今日倒是出奇的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含薰笑道:“世界之大,好男子多着呢,我们不过见着了一个两个而已了。”   含真也笑道:“之前还有传言萱姐姐想嫁给表哥呢,如今看来传言不实,有这样佼佼不群的丈夫,如何还看得上别人呢。”   含璞冷笑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是她自己不好好在家守着,才有流言四起。”   含薰看自己妹子面色潮红,倒是愣了下,以为她感了时气,赶紧叫婢子去厨房熬些四物汤来给她喝。   含璞摔手去了自己房里,照了照镜子,果然见自己面上滚烫,艳如桃李,心中知道是动了情了,以前以为表哥已是见过最好的男子,若是嫁了他,将来就是官太太,才能脱了这乡间,自己出身也算是书香门第,却已是败落,她满心想着要去京城见见世面,做官夫人,只得一心谋划,好不容易把竹君和给赶走了,那个讨厌鬼兰君又把林萱给激得搬了出去,自己比姐姐含薰漂亮,伯娘对自己又好,本以为自己必定中选,谁知今日一见林萱的丈夫陈翊,她深深的震撼到了,之前喜欢表哥,不过是看上表哥的身份,而真正的爱慕,原来是这样的,她胡乱翻着桌上的书,却控制不住的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原来是这样的男子吧,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唯有这样的男子,才算得上高贵,说不上特别好看,但是那谈笑间的一股清标贵气,那一份淡淡的忧郁,都让旁边站着的表哥黯然无色,从前没发现表哥是这样的畏缩,在陈翊面前,他犹如米粒之光,陈翊才是那皎皎明月,如玉君子。若是嫁了他,若是嫁了他,她面如火烧,少女春心一动,心湖荡漾不已,她反复地在案前写着: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总被无情弃,不能羞。又将纸张统统烧掉,心潮汹涌,却不知如何是好,这十五年的时光,她只见到了这一个心头好,却已是娶了妻子,她心头掠过一丝恨意,当初她怎么没死在水里!   不提含璞表妹是如何的春心荡漾,江文恪送林萱和陈翊回到住处后,进了堂屋,屏退了其余人,大礼参拜了陈翊。   陈翊低声说道:“起来吧,如今朕已经不是皇帝了,还得谢谢你救了朕,照顾了林昭仪和公主,只是如今我也是一介平民,却是没什么可以感谢你的了。”   江文恪有些激动,只是叩了头说不敢,他在皇宫,深受皇恩,对昭平帝仍是赤胆忠心,之前以为昭平帝死了,才对林萱起了意,如今看到君上活生生的在前,如何还敢起一丝一毫的异心,只一心一意的为着他们打算。将打探道的京城的消息一一说来,一是国舅爷谋了江南副指挥使的职务,不日将要上任;二是苏太后之死,听逃出来的太医家眷有些风声透漏出来,说是苏太后乃是堕胎而死,因太惊世骇俗,知道真相的太医都被灭了口;三是摄政王如今的确是一手遮天,朝中大臣大半附庸之,少数避其锋芒,不敢对上。   陈翊听了消息只有怔忪,虽然已经大半猜到,被证实依然觉得十分伤感,他喃喃道:“常玥如今孤身一个,只怕也是难受吧。”   林萱想了想,还是没开口将常玥和花铉知道自己的下落说出来,怕他担忧,心中却也有些隐忧。   江文恪走后,林萱和陈翊自回了房,林萱去陪着曦娘她们睡觉。陈翊原本只是在书房里看些书打发愁思,却是发现原来卧室和书房和曦娘的房是连着的,在书房能听到林萱细细的声音,在给曦娘讲故事,中途又有曦娘稚嫩的声音问答。   静下心来,可以听到林萱讲的是深深的海里,一种上身和人一样,□是鱼身的美人鱼的故事,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奇,也不由的听住了,那小美人鱼公主,丢失了自己的声音,换来了双腿,每日彷如在刀刃上舞蹈,全心全意的将自己交给了王子,如果得不到王子的真情,她将变成泡沫,最后王子却移情别恋娶了别人,在新婚之夜,美人鱼的姐妹们让她杀掉王子,便可变回原样,她却放弃了,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变成了泡沫。这样凄美的故事和强烈的感情,真的适合讲给孩子听么,他被故事吸引住的时候,心中也暗暗腹诽。   他听到曦娘问:“世上真的有美人鱼么?”   林萱答:“有的,她们会浮在海里的水面上,唱歌迷惑过往的渔船,若是有人着了迷去找她们,就会船毁人亡。”   一旁的白术问:“王子为什么不喜欢小美人鱼?王子既然不喜欢小美人鱼,为什么小美人鱼不杀了他变回去?”   林萱回答:“王子为什么不喜欢小美人鱼?不是你付出了一切,对方就一定会接受的,小美人鱼的愚蠢之处在于,她把自己的一切优点都丢弃了,把自己的所有甚至性命都交托于对方,一旦对方放手,便万劫不复,而小美人鱼为什么不杀了他,那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能因为你爱慕的人不钟情于你,便要伤害对方。”   几个小丫头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最后在林萱温温柔柔哼着的歌曲中再也没有说话,显然是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林萱走出来,看到陈翊坐在书房里看着她,吓了一跳,陈翊笑道:“怎么给孩子说这样的故事,她还小呢,知道什么钟情爱慕的。”   林萱看了看他,陈翊的双眼,一直犹如孩子一般的纯净而深情,她曾经为他这样孩子般热情直率的性情而沉沦过,然后很快就被他孩子一样的喜新厌旧所伤,就有人能长大了依然如孩子一样的……天真的残忍。   她从前也不明白为什么安徒生童话也好格林童话也好,长大了转过头看发现都是极为可怖的内容,小时候不知道,关注点在别的地方,长大了才发现人世间比之更为艰难,童话只不过早早告诉你生之多艰而已。   她淡淡道:“不小了,一转眼十多岁就要议亲,不早点和她说这些,将来且有的亏吃。”   陈翊心头惆怅,初阳本应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娇宠着养大,如今沦落在乡间,将来若是嫁个乡野匹夫,他一想到,不禁愁了起来。 ☆、73春游湖畔   日来月往,又过了半月光景,春气融和,花开如锦,陈翊身体已是大好,每日呆在家里和曦娘玩耍也是闷,恰好这日天气晴好,林萱便收拾了一番,一家人出去踏春。   果然见外头车马往来,街坊热闹,堤边桃柳正是花时,红绿间发,春浓如酒,又有男女百姓们鲜服华妆在游春,好一副太平盛世图。   看到如此盛景,陈翊胸中积郁倒是颇为一清,一家子行车到了丁山湖边游春,湖面宽阔,风光秀丽。乡民环湖而居者十余村,四周多墩埠,港汊纵横,非舟莫通,河里小舟纵横如飞,又有渔人柳下晒网织网,船上白鸟飞翔,顽童戏追。曦娘极是高兴,林萱指挥着在河边找了处花林下了车,寻了处干净宽阔的地方铺了毡垫及草垫子,又安置了矮几,放了些点心花茶,曦娘已是和白术青黛在花林里奔跑了。   不料却是巧,林萱正在与香附摆设几垫,就听到有人喊她,她抬头一看,居然是江老夫人他们约着顾家一同来游春了,十分意外,赶紧立起来一番招呼见礼,便将毡垫重新布置了一番,两家合起来一同赏春。   林萱笑道:“原来这样巧,干娘与顾姨妈一同出来游春。”   江老夫人笑道:“今日晴好,家里气闷,正好你表妹们说想出来踏春,我便安排了车子出来,却是这么巧在路上遇到了你顾姨妈,便一同来了,没想到你们也这么巧在这儿游玩。”   林萱笑着给陈翊引见了一番顾家的诸人,顾家诸人看到陈翊一席鱼肚白湖纱袍子,站在花下,容颜皎洁,仪度娴雅,不禁心生亲近,一番厮见后分男女席,花下小酌,坐下叙情。顾怡原对林萱觊觎许久,不料林萱搬出江府后极少出门,偶然出门也是去童乐坊看看便回,他刻意去那儿撞了几次,却不料她只是打发小二来接待,只在二楼坐坐看帐后便走,他十分气闷,后来却又听说她丈夫回家,心下犹未死心,悄悄打听了知道她们今日要来游春,便也撺掇顾老爷、顾恺出来游春,又安排得极为妥当,顾老爷只以为他孝心一片,极为领情,孰料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却说顾怡看到陈翊人品出众,不似凡人,心下却也有些灰心,然而觑目看去,只见林萱今日也稍微修饰了下,鹅黄裙衫配了嫩绿的丝绦束着柳腰,簪了两朵含苞欲放的萱草花在鬓旁,却衬得莲脸粉红,眼如寒星,黛眉如画,雅淡天然,轻盈如仙,几位表妹坐在那儿,衬得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心下到底不死心,只去找陈翊说话敬酒,想打听些消息。陈翊原是天潢贵胄,虽龙困浅滩,却哪里耐烦应酬这些凡夫俗子,仅仅偶尔与江文恪说两句话,其他人的问话不过是漫应敷衍,倒让顾怡心头火起。   这边厢女席,含璞看着陈翊坐在花下,片片花瓣落在衣上他也不拂开,虽在人群中却彷如置身世外,神情矫矫不群,饮酒时一股落寞之意,心头一阵阵的怜爱泛起,只恨不得过去替他斟酒,抹平他眉间的那一丝轻蹙。她看林萱只忙着替江老夫人和顾姨妈倒茶说话,一时又顾着看福哥儿吃点心,又去看曦娘她们玩得如何,完全不顾陈翊一人在那儿寂寞冷清。心下暗恼,只觉得这样的男子,只应配一温柔解语,红袖添香的女子,她自负芳年美貌,心下不忿,只觉得林萱这样的俗人配不上他,却又暗恨无机会近身,心中烦闷。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自散开三三两两自游览,林萱正抱着福哥儿与曦娘她们在河岸边看渔船上鸬鹚如何捕鱼,那鸬鹚犹如箭一般的扎入水中,起来便衔着活蹦乱跳的鱼,曦娘只觉得十分新奇,不断拍手尖叫,喜悦满满。陈翊立在树下,看着她们面上带笑,忽有些觉得,若自己一开始便生为乡民,那对这样的岁月静好,儿女双全,贤妻在畔,应当是觉得满足而幸福的吧,然而自己生为天子,天翻地覆之后失去了太多,竟难以接受这样的巨大落差。想到此节,眉间不自觉又带上了轻愁。却忽然听到一声清脆语声:“表姐夫。”   陈翊转过身看到似乎是一名表小姐名叫含璞的,穿着穿花百蝶粉色曲裾,正眉目含笑地看着他,他点点头,正要回避,含璞却紧着说到:“表姐夫是从京城来的吧?听说京城龙虎际会之地,果然表姐夫也如此不凡。”   陈翊心下不耐,只是勉强点点头敷衍,原来含璞自以为美貌,却不知陈翊后宫多少美貌女子找不出来,如今他心境不同,哪里会去注意女子美不美,含璞却仍是含笑道:“表姐夫这样仪表不凡的人,还需要到镇上多走走呢,也好打打那些散播流言的人的嘴儿。”   陈翊愣了下,问道:“什么流言?”   含璞看他终于正视她,一双眼睛纯净清澈,心中一喜,将帕子掩了嘴笑道:“之前表姐夫迟迟不归,镇上到处有流言说表姐是要嫁给表姐夫的,连福哥儿都是表哥的,只是碍于未娶正妻,所以没有纳进房舍。”又呵呵笑道:“江老夫人原是看上了我大姐的,只是表哥却似乎对表姐这个干妹妹十分照顾,我们之前还十分替大姐担忧呢,萱姐姐这样的人才,哪个女子能压住她呢。”   陈翊冷冷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句:“表小姐请慎言,江兄一向秉性忠厚正直,我才以妻女性命相托,你既为他亲表妹,怎可行此传播流言,污人名节之事?”   说完也不应酬,抬脚便走,自去和林萱曦娘她们会和,他一向在宫中,见过宫妃争宠多少面目,哪里听不出这番话的挑拨之意,只是若是江太医与林萱有染,则江太医绝不可能还救活自己,只需袖手旁观,自己重伤不治,哪里需要辛苦救活了又来淫人/妻子?更不要提林萱那样的人,若真是心有所属,怎可能如此坦荡对己。   含璞碰了个钉子,受了斥责,面上涨红,眼泪珠子已是在眼眶里打转,却听到后头呵呵一笑,她大惊连忙拭泪,却是看到树后边转过来一个男子,正是顾怡,原来顾怡已将他们的话尽听在耳内,含璞面嫩,大为窘迫,转头要走,顾怡却是笑道:“含璞表妹好心计,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来日方长,表妹何不耐心筹划一番?顾某不才,愿为表妹奔走驱策。”   含璞看他并无讥笑之意,态度似是诚恳,愣了下,面上却仍是下不来,跺跺脚还是走了。   回家没多久,含薰与江文恪的亲事便定了下来,王家三姐妹都被接了回去备嫁。陈翊本还怕那表小姐要生事,后来听说已回乡,心中倒是安定下来,却也没和林萱说此事,怕她心下不喜,以为自己怀疑于她。   日子渐渐热起来,这日陈翊正在院子里看曦娘在玩养的几只蚕宝宝,林萱在屋里给福哥儿喂奶,福哥儿已是一日壮似一日,五官渐渐长开,眉清目秀,笑眼弯弯,极爱笑,却是长得十分像林萱,陈翊极少有这样的时光看孩子一日日的长大,长出牙齿,从只会躺着到会敏捷的翻身,颇为新奇。   却听到门口有敲门声,陈翊以为是香附出去买菜归来,便自站起来出去开门,谁知一开门,却是一个年轻少女,貌颇韶秀,看到陈翊,面上一红低了头,她扶着个老妇人,看到他也一愣,那老妇人开口问:“沈娘子在家么?请问您是?”   陈翊有些不自在,答道:“她在里头喂福哥儿,我是她夫君,却不知你们是?”   只见里头林萱已是闻声走了出来,看到她们笑道:“是对门儿的邻居刘大娘和莲娘子,患了足风来针灸的,快请进来吧。” 又问她们:“你们回乡探亲回来了?”   那刘大娘笑道:“可不是,回家数日,原来你家夫君回来了,当真是可喜可贺,果然是仪表非凡。”   陈翊有些腼腆,让了两句,便自走了进院子,和曦娘去玩。   林萱让刘大娘她们坐在窗边榻上,便替刘大娘挽起裤脚开始针灸起来,刘大娘赞道:“萱娘子好一手妙技,我之前疼得走不好路,得你前些日子针灸,居然能回乡扫墓探亲,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疼过。”   林萱只是微笑,旁边站着刘大娘的女儿莲香,只忍不住看着窗外陈翊在和曦娘在院子里放了一木盆的水,然后将小鸭子扔到里头看它们游泳,曦娘只高兴得不得了,陈翊也笑得十分开怀,父女倒似一对儿小孩一样,旁边白术青黛着实无奈。   林萱抬头看到他们在玩水,笑着隔窗嗔道:“仔细衣裳都湿了晚上着了凉。”   陈翊抬头笑答:“不是有你这名医在么,怕什么。”   曦娘得了父亲鼓励,更是得意,把小鸭子赶得在盆子里游得嘎嘎嘎嘎的叫。   刘大娘赞道:“难得你夫君如此有耐心和孩子玩耍。”   林萱笑而不答,莲香却说道:“姐姐能不能有空也教我针灸认穴之法,我也想能学会了以后也少麻烦姐姐一些。”   林萱笑道:“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认穴,却不知你识字了没有?”   莲香面红,原来女子读书还是少,乡间尤甚,只得道:“些许认得几个简单的,不知姐姐可有空教我。”   林萱却是有些作难,她每日要带孩子,又要看账册,着实有些忙,刘大娘看她面有迟疑,便嗔道:“莲香太不知事了,沈娘子这样忙,认字岂是一日两日能学会的?”   林萱赶忙笑道:“若是能坚持学下去也不难,只是要劳烦莲香妹子和我家香附学习了,香附每日也要教青黛、白术认字的,每天早晨早餐后便过来认几个字,每天认三个字。日积月累也能认全了。”   莲香有些不豫,刘大娘赶紧道:“那是最好不过!却要有劳香附娘子了。”   林萱笑道:“不妨事的。”   针灸完后,刘大娘和莲香回去,出了门刘大娘便责怪莲香道:“既要学习,如何又挑三拣四的摆在脸上?”   莲香不快道:“也不过是一般人家,如何摆架子只让婢子教我。”   刘大娘道:“你看那沈官人的气度!哪里是一般人家,一般人家哪里能养三四个小丫头来服侍的?每日麻烦别人针灸已是不便,要不是江大夫介绍,别人还未必愿意替你治呢,如今别人愿意让婢子教你认字已是不易,你莫要挑挑拣拣!”   莲香撇了撇嘴没说话,实则她今日看到陈翊温柔体贴,与一般乡间男子大不相同,心中忍不住想亲近些,原想借着和沈娘子学针灸的时候有机会亲近些,哪里有什么耐心日日去和婢子认字,但是好歹也是有了个机会去沈家,心中倒是有些期盼起来。 ☆74、王者之风   却说陈翊每日看林萱忙忙碌碌,心中有些百无聊赖,却又不好意思说什么,他如今正是茫然之中,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林萱却是看出来了他的抑郁,想了想,便问他道:“我在镇上开了家童乐坊,专卖婴童用品的,你也是东家了,不如去看看?”   陈翊可无可不无,于是这日便一早去了童乐坊看,掌柜拿了账册上来,陈翊却是在二楼看到豆蔻,思及太后,不禁泪垂,屏退了其他人,豆蔻上来大礼叩拜了一番,又说了一番那日的细节,陈翊只觉得十分茫然,自己恨的人自己爱的人以及爱自己的人,都已经死去。转眼看林萱却是在认真看账册,一只手握着笔在写写画画,并不搭理他。   心中又暗笑没有自己,这国家依然运行良好,谁都能自己过得极好,自己若是再不振奋精神,哪里还会有人看得起自己。便打起精神过去问道:“账册如何?”却是看到林萱写下的算式,吃了一惊,道:“这阿拉伯数字和算式谁教你的?”   林萱吓了一跳,看到他居然认得,略一思忖,便知道必是陈友谅教的他,否则密道的密码以阿拉伯数字设置,自然是后人必学的了。心想这世上这么多的穿越者,自己胡乱蒙也未必不对,便笑道:“先祖传下来的,哪里知道出处,只是先祖说了不可乱传授于人,因此只是自己使用。”   陈翊点点头,低头也看了看账册,却指了几处道:“这里、这里,需要重算一下,差得不大,应是算错或者笔误。”   林萱吃了一惊,看他如此笃定,便一一算了过去,果然不对,颇为佩服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陈翊笑道:“你道我从前批奏章是白批的么?这点子账单比工部礼部、内务府的账单容易多了,这数字尾数不对、这组数字相乘不该这么小,一看便知了。”   林萱暗自叹服,原来现代人多依赖计算器和电脑,哪里还会刻意训练心算、速算,这点却是大不如训练有素的古人。便笑道:“既如此,不如沈大官人你多管管店子的出入了,我却是要安心在家管教孩子了。”   陈翊扬眉笑道:“小意思。”   林萱看他恢复了从前的自信从容,不禁心头一跳,想起陈友谅那锦囊内的印章,心想且先让他适应适应,再找个机会还给他吧,原是他先祖的东西,开始以为他死了,便想留给曦娘和福哥儿,如今他既还活着,也许这反而是他的一线生机。   便笑道:“俗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想必沈大官人必是驾轻就熟的。”   陈翊看她言笑晏晏,心情也大好,最近两人相依为命,倒是熟络随意了许多,说来也奇怪,他们在宫中虽有肌肤之亲,他却从未了解过她,不过是三千粉黛中的一个好一些的摆设品,如今朝夕相对,林萱一直对他敬而远之,他却反倒更想多了解了她一些,当下正要说些笑话逗她,却听到楼下有喧扰声。   林萱眉目一肃,走到二楼栏杆往下看,却看到一个女子在吵吵嚷嚷说要换货,下边的小伙计满脸委屈道:“这衣服你已下了水洗过了,如何还能再换。”   旁边那男子却大声嚷嚷道:“是你们推荐的尺寸不对,穿了发现穿着短了,怎可不换!”   林萱便走下楼去说道:“小二给他换了。”又笑道:“是我们的不是,下次定先问清楚尺寸才卖你们。”   不料那男子看着一个天仙也似的人儿下来,轻声慢语,身体早已酥软了半边,心神摇弋,却是伸手来摸林萱的手臂道:“小娘子好生和善,我们不如好生谈谈?”   陈翊却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用手隔开,冷冷道:“小二,换与他。”   那男子看到陈翊面如寒铁,气度不同,一旁林萱也冷若冰霜,只得讪讪的拿了换的衣服,便带着女眷走了,那女眷却兀自哓哓不休,一旁小二道:“这家人分明是无赖,哪有买了衣服回去不先试试便下水洗的,定是穿过几日了才来换新的占这点便宜,东家如何让他们换掉。”   林萱道:“和气生财,他们在店门搅扰,便无人敢进来看货,尤其是女子,没必要与他们对争这点蝇头小利,这样的人毕竟少的。”   小二只得称是,陈翊却是不满道:“这些事情让男子出来应付便可,你莫要与这等无赖对上。”   林萱笑了笑道:“谨遵官人钧命。”却是有些高兴适才他护着她。   陈翊看她嫣然一笑,彷如春花开放,也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果然陈翊每日都去店内逛一圈,看看情形。林萱安心在家里带福哥儿,却是有了些时间,和香附一起替陈翊又做了几套衣服。   然而没多久,镇上另一头也开了家童趣坊,店面几乎类似,不细看几乎以为是分店,卖得东西品种几乎相同,却是质量差了许多,有许多镇民去那头买了东西,却又跑到这头店来闹腾。而这边店子的销量也急剧下降,毕竟如布书、布偶这些极为容易仿造,而孩子用的东西大多数也只用一时,质量上差距也不大,许多人更愿意去那头买。   童乐坊的掌柜这日过来回禀,已是查过店主,却说是外地来的客商租了门面开的,人却不认识。   林萱心头了然,这年头没有版权,出现盗版很正常,只是这样正大光明的连店面布局都照样搬,并且还就明目张胆的开在同一个镇上,也不怕抬头低头见到,只怕是得罪了本镇的什么人,才敢这样打对台戏了。   先让掌柜回去听回音后,陈翊与林萱商量对策。   陈翊道:“什么人这样大胆,明日我且带几个人去会会那东主。”   林萱摇头道:“这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无论你我出头,都不妥当,若是对方根本不认错,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反而扣你个聚众闹事的罪名,再闹到官府,我们如今的身份,只能低调,不要冲动为好。”   陈翊恼火道:“难道就这样忍下去不成?”   林萱思忖了半日,这年头却是没有报纸电视等媒体,无法宣传正品,没有版权意识,无法维权,倒也恼火,只能慢慢道:“如今只能再想些新款式来,让那边仿造不及,若是有办法能让父老乡亲都知道那边货的不好,便又效果好一些,只是这什么方法却是要好好想想。”   陈翊皱着眉头走了两圈,问道:“你铺子里头的资金充足吧?我上次看账册,似乎你投入挺多的。”   林萱微笑道:“密道里头得了些金珠,我们却是不缺钱用的,你也莫要着急了,便是亏了,咱们也饿不着,大不了不开店便是了。”说着便起来打开柜子拿了一袋子金珠给他看,倒下来正是满把的金叶子、金珠、夜明珠,其实她心中也是有些抑郁,却也知道做生意并非总能一帆风顺,为宽陈翊的心,只是安慰他,毕竟他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多的挫折,只恐他就此一蹶不振。   陈翊却是扬眉道:“既然如此,我便用钱砸给他看,倒要看看是何方人士和我斗。”   说罢斗志满满的去了书房,林萱哑然失笑,却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是小本经营,亏了也饿不着,原就是打发时间用的,如今只当让他练练手罢了,只要他不会就此灰心就好。   孰料陈翊的举动犹如迅雷一般,第二日便派了许多人去那家店子采购,才一天便将别人的货全买空了,那边的店子才新开,货源想必还不稳定,一下子大量缺货。   陈翊却是命人将那些货明显有缺陷的,还有布玩偶等一一剪开,露出里头的黑色成团的棉花甚至有头发的污脏的填充物,然后在自己店面前放了两个大架子,将自己的货物也剪开,均是雪白的棉花,另外又有木头成色不同,衣物的针脚、布料不同,均并排放一起,两边鲜明对比,两边又各挂了童乐坊、童趣坊的标牌,大架子往店子前一摆,也不需要说话,路过的行人已是围观了过来。然后摆了两日,那边却是一补货就被陈翊使人买光,隔了一日便是圩日,本来童乐坊前这个大架子已是十分引人注目了,这日圩日人山人海,陈翊却是将那些买来的货物全堆在自己店面前,用石头围上,淋了油和酒,让掌柜的上前大喊了一番什么童乐坊的货如今出了赝品,为了以正视听,今日烧给大家看,然后一把火烧了那一大堆买来的童趣坊的商品,只留着旁边那正品赝品对比架子。   这一把火烧了足足几个时辰,多少人啧啧叹息觉得可惜,但是童乐坊与童趣坊打的这个对台戏却是瞬间让唐栖镇远近村民全都周知,并且都知道童乐坊才是正牌的,新闻效应好得不能再好,一时之间远近乡邻都知道有个专卖婴童玩具物品的童乐坊,销售额飞快的涨了起来。   林萱知道陈翊这一把火的壮举,也是瞠目结舌,她再料不到陈翊这样温文尔雅的样子,也能想到这样激烈但效果极好的举措,虽然花了不少钱,这对于他们来说的却是九牛一毛,却能实实在在打响了童乐坊的牌子,若是从广告费来说,一点儿都不贵。   她笑道:“想不到一国仁君,也会以财势压人。”   陈翊出了这口气,正是志满意得之时,笑道:“钱多既然是我的实力,那我为何要和他贴身肉搏,这等鬼鬼祟祟的人,也配让我和他交手么。”   林萱看他年轻的面庞上自然而然露出的傲气,心中忽觉感慨万千,这是王者的后代呀,老虎的儿子,就算是只小虎,就算受了许多挫折,也掩不了他王者的本色,哪里去和别人斗什么阴谋诡计,光明正大的阳谋使出来,泱泱如大家之风,自己那些小算计小盘算一比倒上不了台盘,之前只注意到了他情感上的幼稚和冲动,却没有发现他在治国上智商上并不是一无是处。她心下忽然有些惭愧自己将陈友谅的财产隐瞒的举止。   当夜,林萱就将那印章和一本册子交给了陈翊。册子上详尽的列了全国十三省的数百家商号,主要涉及餐饮、茶酒业,均为沈家产业,价值连城,大名鼎鼎的京城快意楼,正在其中,各省大掌柜均有控股,运转正常。陈翊知道大名鼎鼎的沈万三居然就是高祖时,面上的神情变幻,摸着那印章,在手上轻轻盖了个印,红色的“月明林下”四个篆体印在了手上,他只说了句:“这章我小时候见过。”却是痛哭失声,也不知是感动于高祖留给自己的巨大产业,还是伤心自己被高祖言中,终于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走上了他留给自己的生路。   镇子的另外一头的小屋里,顾怡恼羞成怒的摔了一套碟子,骂了几声,却是无可奈何,他瞒着顾老爷自己悄悄抽了一部分资金,开了童趣坊,只想得了利润以后再告诉顾老爷,如今却是血本无归,前期投入那样多,还欠着许多工人的佣金,店面的租金,货物也还没有结清货款,不过才开张了几天,为着在价格上打压童乐坊,货物价格多压得极低,利润极少,货物虽然都被那沈大官人买走,收回的货款尚不够填店面的租金的,如今店肯定是开不起了,剩下的日子都是白放着店面罢了!   他心头火烧,料不到对手是这样的难缠,他本来只想逼得沈大官人现身来和他谈,之后或合作,或利诱,总有机会靠近于他,之后便能寻了隙得偿所愿,谁知道对方根本不现身,不过是砸了大把银子,便将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只能从自己私房银子里头填进去,他一想到就觉得肉痛,咬牙切齿地恨起了沈大官人,又想起林萱的姝丽天成,心中更是百爪挠心。只是如今且先将这烂摊子先收拾掉,他焦头烂额的心想,若是自己是顾家家主,那哪里需要这样的偷偷摸摸,那个病秧子,要死要死的偏不死!直吊得自己上不得下不得,若是自己也有那样的财势,如何至于被人略一收拾便一蹶不振,至少货源能供上,货物成色能保证好一些,也能交手个两三回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噙着冷笑,犹如一条处心积虑的毒蛇,又悄无声息的潜伏起来。 ☆、75花掩武陵   第二日,陈翊带着林管家去了杭州府沈家分号,很快,盖着“月明林下”印章的要求十三省掌柜赴杭州府分号开会的信发出去没多久,周庄沈家,来人了。   沈家家主沈茂,其子沈霆轻车简从,低调地到唐栖镇拜访了陈翊和林萱。   沈茂年约四十许,容貌魁峨,眉目旷达,宽袖长衣,沈霆则二十许,身着一件细领大袖青绒袍子,意致翩翩,有出尘之态,一双眼睛却是弯弯的笑眼,嘴角也自然往上翘,看着倒似时时含笑,犹如春风一般。   林萱领着香附上了茶后,便要退下,沈茂却说道:“侄媳妇一起留下听着吧。”林萱愣了下,便欠了欠身,坐到了陈翊下首。   沈茂看着陈翊道:“原来瀚哥儿长大了是这样的翩翩少年。”   陈翊愣了下,答道:“您见过我?”   沈茂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见过,你伯父沈旺、你父亲沈琼、叔父沈荣,都是我异母兄弟,如何没见过,我忝居第三,你却该叫我一声叔父,你祖父曾抱着你来给我看过,我还曾送过你一个血玉锁作为见面礼。”   陈翊想起自己小时候是佩过一血玉锁,因那样红润通透的血玉极为少见,因此有印象,后来长大了便没有佩戴过,心中暗自一惊,便赶紧站起来向沈茂行了子侄礼,林萱也一同起来再行礼后,沈茂举手让了让,又指着沈霆道:“这却是你的堂兄沈霆。”陈翊和林萱又向他施了平辈礼,沈霆微笑着也起身还了个礼。   当下叙礼完毕,方又坐下,沈茂又道:“当年,父亲娶了我母亲,下聘给陆家的时候说明了是平妻,两头大的,落脚在周庄,江浙这一带商人多爱置外室,另外一头正室却是在京城,父亲人物非凡,我们也习以为常。我年满十八时,父亲安排我入了建章军院学习,每月都来看我,亲手教我如何做生意,又将大哥、二哥、四弟都介绍给我认识,然而最终却是大半产业都交由我主理,没多久二哥便生了你,父亲也抱来给我看过,之后我把建章军院读完,父亲便让我回了江南专心打理生意,此后我便极少见到几位兄弟和父亲,父亲过世时,京城当时有捎信给我这边,却没有让我奔丧,只传了父亲遗书,让我好好打理沈家产业。”   他长叹一声,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又从身侧掏出个锦囊,掏出三枚同样质地的黑玉印章说道:“当时祖父得了一块十分难得的黑玉,劈成四块做了印章分给我们四兄弟作为记认,大哥的是雪满山中,你父亲手里的便是你现在的那枚月明林下,我手里的是花掩武陵,四弟的是风入松间。   约定好每人一支产业,分别为盐农、茶酒、通番、票号四大支,却统统都由我总掌着,无论那一枚印章出现,则那支产业便交还给那支的后人,当时是这样约定的,只是父亲过世的时候,你爹却是将大哥的那枚雪满山中也随父亲的手书一同寄了过来,信上含糊其辞,我只能大概知道大哥似乎已经不在世上……而四弟小我一些,偶尔也来江南看看我,还曾告诉我他也快要有孩子了……去年的时候,却是忽然动用了印章,调取了北边十八家票号的所有资金,全数提走,数额十分巨大,一时之间我们沈家北边的产业几乎运转不了,我一边去信询问四弟,一边调集资金救急,四弟却是一直没有回信,大概冬天的时候,通过沈家鸽道密信,将这个印章传了回来,我便知道不好了,然而却是再也没有过回音……我怎么查都查不到,而到今年,这最后一枚印章也出来了,四兄弟只剩下我一个……”说到此忍不住哽咽起来。   陈翊盯着那几枚印章,却是心下明了,大伯便是先太子,因病早逝了,四叔却是永平王,去年显然是提了沈家的资金作为谋反的资金,难怪当时他招兵买马,军需充足,诚意伯亲自出马平叛,也被他拖了许久,最后落得个兵败身死的结局,他一时心如刀割,永平王正是死在自己的软弱不决之下,高祖本打算得如此周详,孰料四兄弟最后只剩下一个不知情的沈茂!想到此,也忍不住泪落如雨,只是心中却是存疑,为何自己父亲从未和自己吐露过一字?   那边沈茂也道:“你父亲倒是一直有和我通信,偶尔也会提取一些资金,虽然数额较大,但都很有分寸,并没有干扰到日常运营,还曾来过江南几次来看过,还笑说过要带你来看我的,大概你十六那年吧,你父亲本来还说要来,不料却忽然没了音讯,许久以后你四叔来看我才说你父亲已死,当时他似乎有些不满,似乎说了你父亲死另有内情,我当时十分愤慨,问为何不替你父亲出气,岂不枉为兄弟一场,你四叔却说最毒妇人心,拿不到证据,如今被死死压制着,只有以后慢慢寻机报复。”   陈翊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父皇是某次游猎落了马,回来以后没多久便伤重不治,自己当时被母后一直紧着去监国,侍奉床前的时候极少,都是母后服侍……看三叔的意思,难道……他不敢再想,却是面白了起来。   沈茂看陈翊面白如纸,看他情状,应是一无所知,叹道:“估计二哥、四弟都没有找机会和你说过这些事情,导致你至今不知我的存在……我这里有你爹和你四叔给我写过的一些信,你闲了可自看看。”   一旁林萱却是纳闷之极,自己在地道里头看的,分明是高祖的手书和遗旨,为何沈茂却说那印章一直在二哥即德寿帝手里,那么这枚印章又是如何跑进密道里去的?莫非德寿帝早已知道自己遭了暗算?   陈翊却是哽咽着起身拜谢了沈茂,沈茂又是叹息道:“如今你已长成,我前日打听你住处时,也听说了你一把火的壮举,果然是我沈氏子孙,商场争斗,要的就是让别人翻不了身,只是这小小的店子,不是你用武之地,你若是有意,我可带你在我身边,一一教导,如今四股产业,却只剩下两支的后人,我们这一代尚有四兄弟,到你们这一代却是只余你和霆哥儿两兄弟了,实在是对不起祖父创下的偌大基业,可喜,听说你已有一子一女了?”   陈翊拭泪道:“正是,萱儿去叫他们来见过叔公。”   林萱下去一会儿便带了曦娘和福哥儿来,福哥儿才满五个月,十分憨态可掬。沈茂逗弄了一番,十分喜悦,又嗔道:“你们大哥沈霆却是混账,千挑万选,只看不上一个女子,都是被你们婶娘给宠坏了。”沈霆只在一旁笑得事不关己的样子,双眼弯弯,却是开口问道:“专卖婴童店的点子极好,若是做大很可行,二弟还是颇有天赋的。”   陈翊却是羞愧道:“这是你弟媳的嫁妆铺子,是她开的,我却没有参与,之后我无事才去看帐的。”   沈霆一听倒是诧异的看了林萱一眼,看她乌云畔插着些素钗梳,穿着一领家常白绢衫儿,下穿一条细麻蓝布裙,容貌清丽,温柔和气的样子,实是看不出能想出那样奇特点子来。   两边叙了一番,沈茂便带着沈霆要告辞,陈翊连忙挽留道:“天色已晚,叔父和大哥既然来了,便在此留宿几天,让侄儿尽了地主之谊才好。”   沈茂看了看陈翊,看他满脸恳切,来之前他原有些担心他自恃是正室嫡传,看不起自己这外室所生之子,如今心中倒是打消了一半顾虑,便笑道:“既如此便让你大哥带着小厮去把旅馆的行李带过来,小厮车夫他们安顿在旅馆,我和你大哥在你家住着。后日便是你约定的与各省茶酒大掌柜们对账的日子,届时我在和你一同去杭州府吧。”   就这样,沈茂和沈霆便在唐栖镇住下,林萱和豆蔻忙着将前一进院子两间客房收拾了出来,沈霆带着行李回来的时候,沈茂已舒服的在窗边贵妃榻上半躺着看着窗外那月下桃花婆娑,明窗净几,纱帐被褥齐整雪白,房内壁间挂着字画,桌上砂壶拙趣,颇为不俗,看到沈霆回来,笑道:“收拾得十分不错,房舍精洁,幽静清雅,住着舒服,瀚哥儿这媳妇儿倒是能干,几时你也能让我享享这媳妇的福。”   沈霆笑道:“如今你见了好侄儿,儿子已是排在第二了,哪里还管儿子娶不娶妻呢,阿弥陀佛这才是上天开眼,如今可多了一个人听你教训了。”   沈茂正在喝茶却是喷了笑道:“瀚哥儿虽然年龄比你小,却是比你稳重许多。”又叹道:“你祖父一直未让我归于本家,我之前只以为是嫌弃我是外室所出,如今看来,只怕你祖父本家家世不凡,却是险恶之极,当年几位兄弟,再有今天你看瀚哥儿,那身上的贵气,却不是一朝一夕普通人家能养成的,却是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小小年纪,郁郁怀抱的,我们这一支,只怕是父亲留下的退路和根基了,花掩武陵,想是桃源秘境隐居的意思。”   沈霆悠然自若的也坐在几前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是发现有淡淡的花香,却是滚热的花茶,噙了一口,道:“真要查也不难,只把京城有三兄弟的,又一个一个死去的高门大族一一查去便好。”   沈茂怅然道:“还是算了,既然你祖父一直不想我们知道,也许不知道才是对我们最好,倒是瀚哥儿想是吃了不少苦头,你却是要好生对待他,视他如亲手足,知道了没?”   沈霆喝着热茶,挑着眉道:“知道了知道了,从周庄一路过来你说了许多次了,不说别的,只看之后听你唠叨的人多了一个,我都是要好好待他呀。”   沈茂原是满怀惆怅,却也被沈霆逗笑了,闲聊一番后回房歇息不提。 ☆、76不识风月   清晨,沈霆穿着件织金白衫,摇摇晃晃地走出房舍来走走,只见庭里有数盆绿植围在墙边,螺径上石块间绿苔镶边,四进庭院,每个院子自有花木扶疏,厨房那个庭院却是瓜豆满架,心中暗叹,倒是个乡间隐居的好地方。   却听到前边有娇糯的读书声,沈霆走过去,却只听到最后一句:“今天就教到这儿了。”沈霆听那声口应当是昨晚那叫香附的丫鬟,他推门走进去,却几乎撞着了个年轻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十五六岁年纪,白嫩的鹅蛋脸上眼珠子黑漆漆的,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沈霆连忙倒退一步含笑施礼告罪,那小娘子却是两颊晕红,看了笑得十分和气的沈霆一眼,目光似乎被那腰带上悬着的碧透的一枚貔貅吸引了一下,没说话,自走出去了。里头香附听到沈霆的声音出来看了下,笑着说道:“见过霆少爷,方才那是隔壁开酒坊的莲娘子,来和奴婢学些字的。”   沈霆依然笑容可掬道:“原来香附姐姐也会认字,果然我弟妹手下无弱兵。”   香附只是笑道:“霆少爷过奖了,厨房有滚热的豆浆和羊奶,又有米糕、粽子、咸鸭蛋、稀饭几样朝食,却不知霆少爷想吃什么?婢子这就送到您房里去。”   沈霆笑眯眯地走进厨房道:“不敢劳烦香附姐姐劳动,我就在厨房吃吧,就豆浆和米糕便好,我爹爹那边早晨只喜欢吃清粥小菜,若是有腐乳也上一碟子,咸鸭蛋切一个,却是要劳烦香附姐姐送过去了。”   香附手脚麻利地已是到厨房收拾了一番,在桌子上摆上几碟早餐,便又端了个碟子送去给沈茂。   沈霆看那两个叫青黛白术的小丫头,之前听到她们一直在打趣儿的,看到他进来却是都噤了声,麻利地收拾着起认字用的沙盘,又都忙碌着替香附打着下手,微微笑了笑,这个弟妹,倒是调教的一班好下人,想也是出身高门的吧。   一时大家慢慢都起来了,陈翊一大早便抱着曦娘到了厨房,曦娘被他逗得咯咯咯的笑,看到沈霆却是有些严肃,板着张小脸,看着实在有趣,打完招呼后,沈霆忍不住从怀里头摸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玉花生出来逗她道:“曦娘子,叫一声伯伯,这个就给你,好不好?”他十分喜欢玩玉,因此身上时常有刚买到的好玉或者是正在盘的好玉,如今这对玉花生,乃是上好和田玉琢成,质地细腻油润,线条流畅,雕得十分栩栩如生。   曦娘仿佛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从自己口袋掏了掏,掏出一嘟噜的翡翠花生来,约有十数粒小花生,挂在银圈上,难得的是粒粒都是满绿,碧光流动,饱满欲滴,沈霆是个玩玉的老手,如何不知这样一串小花生,已是价值上千两,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居然将这样珍贵的东西随意给女儿把玩佩戴……陈翊在一旁笑道:“曦娘不可无礼,快叫伯父。”   曦娘满脸不情愿的站起来,施了个礼,喊了声:“伯父。”后又坐下吃起东西来,陈翊抱歉地对沈霆说道:“曦娘有些怕生,日子长了便好了。”   沈霆却不以为然,笑得双眼弯弯的道:“你这玉花生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小了,也就你这样小小一点儿的人戴,等你长大了就要戴更大更好看的玉,我有一个通体莹白的白玉匣子,有这样大,曦娘你和伯父好,伯父以后就送与你做首饰盒子你说好不好?”   曦娘撇撇嘴道:“娘亲说了,不管别人有什么宝贝,都没咱们家的好,不可轻易被别人用些蝇头小利给骗走了。”   沈霆哈哈大笑,又对一旁有些尴尬的陈翊笑道:“教得好教得好,女孩子就是要这样眼光高贵品位高雅,我们曦娘是沈家的明珠,可不能被那些穷小子给轻易骗走了。”   陈翊自幼也是锦衣玉食,一直很纳闷林萱虽然自己一向简朴,衣食简单,给曦娘的衣食住行上却是极为讲究,不吝金钱,十分舍得,对福哥儿却又是简朴但是十分细心,原先只以为她是因曦娘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格外看顾以防非议,今日被沈霆这样一说,恍然大悟,想起自己曾经也对这第一个女儿的珍惜娇贵,想起当年常皇后的情真意切,不觉有些感慨愧疚,一时之间倒是对林萱这样用心教养曦娘感激不尽。一边又想起远在京城的涵哥儿,苏德妃死了,涵哥儿身边只怕没一个好好教养他的人,一时慈父心起,肝肠寸断。   沈茂吃完早餐,神清气爽,又请了陈翊去他房里,细细给他讲沈家各地商号的运作情况,陈翊听得极是专心,又不时发问,沈茂自从沈霆长大独当一面后,便不太肯耐心听他教诲,又不肯结婚生子,如今看到陈翊这般好学肯学,态度又谦和,十分高兴,说起来竟是滔滔不绝,林萱只叮嘱香附一旁伺候茶水、水果,不可怠慢了,自又去招待隔壁酒坊的刘大娘了。   这日刘大娘却是来得早了些,你道为何,原来莲香回去,想到今日撞见的那年轻相公,衣饰华贵,笑容可掬,温文有礼,不禁又生了些痴心,心想这段时间日日来学字,十分辛苦,年龄又大了些,习字还没两个小丫头快,颇觉不快,而又一次都没撞到沈家官人过,不禁觉得有些想知难而退,如今却又看到这样一个举止也颇不凡的相公,回去只撺掇着母亲来打探一番。   刘大娘无奈道:“我的儿,隔壁那罗家的小儿子,自幼就在同福永酱园做事,已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日后一个二掌柜妥妥的,已经托人递了话来,人也勤勉,日后是个过日子的好手,你如何却是看不上呢,隔壁来客昨晚我已是打听过了,却是他家本家的叔父和堂兄,沈相公这样年轻都已经一子一女了,他堂兄如何未婚?还是听娘的话,本本分分的应了罗家罢了。”   莲香一听便跺脚道:“那什么罗家的小子,便是再争气,也不过是在别人店里做掌柜,可有一分自己的产业?不过是看人脸色,日日劳累的角色,若是嫁了他,少不得日日劳作,为生计操心,娘你和爹爹日日辛苦做酒,样样自做,不过是请一两个帮工,已是劳累大半世,如何还让女儿也去过这样的日子?再说了弟弟年纪还小,您又身体不好,你们匆忙将女儿嫁出去了,却又谁来帮衬你们,那罗家家里一大摊子,到时候只怕女儿都要去服侍公婆,哪里能再帮爹娘一分一毫?若是嫁个家庭宽裕,略能呼奴使婢的,女儿也能多些时间和余地来照顾家里,您说是不是?”   刘大娘一听却也触动心事:自己老大才生下了儿子,女儿是个能干的,里里外外的帮了不少忙,又十分温柔体贴,长得又好,隔壁邻居谁家不夸,若是嫁给那罗家,那家听说有些锱铢必较的,只怕见女儿一面都难,更别说想女儿补贴家里了,这么一想之下,也颇觉得那罗家小子有些配不上自己花枝一样的女儿,看那沈家家境颇为殷实,若是真能嫁给他家的堂兄,只怕日子好过许多,心中拿定主意,便借着腿脚疼痛,来找林萱针灸。   林萱却不知底里,只以为刘大娘真的腿脚疼,连忙好一番推拿针灸,莲香便借着说要问香附几个记不清楚的字,便自走了出来,往外走到第二进院子,果然看到早上见过的那个年轻官人正和曦娘、青黛、白术讲海上遇到的龙卷风,和船一样大的鱼等等传奇故事,曦娘原本有些防备沈霆,却是看他一直笑着,将出海时在海上见过的鱼怪神怪都讲给她听,正与娘亲讲过的美人鱼有些相似,不禁听住了,一径地忙着问他:“海上真的有会唱歌的有着鱼尾巴的美人鱼么?海底真的有龙宫么?”   却看到莲香袅袅娜娜地走来,一边笑道:“沈大哥好生耐心,编的好故事。”沈霆笑道:“这可不是编的,这可是我亲身经历的。”莲香睁着一双妙目道:“果真沈大哥出过海?却不知海上风光如何?莲娘也想听听呢。”   曦娘却是闻到她身上的浓郁的脂粉味,又被她打断了伯父的故事,心中十分不耐,已是满脸不耐烦的自己站起来往自己院子回去了,青黛和白术有些不舍,但仍然跟着跑过去了。莲香知萱姐姐这个女儿一向脾气是怪癖些的,也不去理她,只拿着一双妙目觑着沈霆。   沈霆看她比早晨遇见又多了几个花钿,唇也新涂过了,身上香风阵阵,不由挑了挑眉毛,笑微微道:“莲娘子真的想听,我当然可以细细给莲娘子说来,只是我若是给莲娘子说了,莲娘子却是要给我什么报酬呢。”   莲香见他双眼弯弯,薄唇上翘,十分和气风流,说话又是如此有意,心下暗自高兴,一时也流目送嗔道:“说什么报酬,可就见外了,我和萱姐姐十分要好,叫你一声大哥也是使得的,给妹子讲个故事也要收什么报酬么。”   沈霆眼睛似是一亮,道:“莲娘子真的和我弟妹极好么?”   莲香笑道:“那是无话不说的。”   沈霆抚掌道:“真是得来不费功夫,我正愁没办法和弟妹递个话呢,我和爹爹上次出海,不小心遇到了龙卷风,几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全折在海里了,幸而人没事,可惜数年积蓄全折在里头了,这次是来和弟弟、弟妹说说能否借些银子周转一番,再出海看看兴许能赚回些钱,赎回那些还压在高利贷手里的田地,好歹总有口饭吃,不料我这个弟弟就是耳根子太软,十分听弟媳妇的话,我这弟妹又是一副别扭脾气,竟是说海上通商十不一归,不肯借钱,如今我和爹爹竟是不得其门而入,想不到莲娘子既然在弟妹面前说得上话,不知能否替我们游说一番,周济一二,否则我们如今连回去的路费都筹不起了!”   莲香大惊,却又将信将疑,去看他腰带上系着的那貔貅,沈霆看她眼光,赶紧解下那貔貅双手奉上道:“这貔貅虽然不值几个钱,是我一个朋友用药染的色,但却是可以瞒过许多人的眼光,倒是可以妆个体面,莲娘子若是看上,我岂有不双手奉上之理,只求莲娘子能在我弟妹面前说上话,我父子以后定涌泉相报!”说着便将那貔貅往她手里塞,顺手又捏了捏她的柔荑。   莲香手如同被火烧一样缩了回来,那貔貅也不敢拿,只赶紧说:“我与萱姐姐不过是一般闺中朋友,谈的不过是些家务吃食脂粉,哪里敢插手你们的家事!”沈霆却是依依不舍道:“听闻莲娘子家里是开酒坊的?想必家事宽裕,不如也入上一股海上的生意……”边说边眉挑目送,做出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来。   莲香却畏如蛇蝎,只勉强笑道:“家里都是父母做主,莲娘不敢置言。”说罢便匆匆福了一福,往第三进院子林萱房中跑去了。 ☆、77谣言再起   沈霆看着莲香匆匆而逃的身影,仍曼声恳切道:“莲娘子若是回心转意了,记得来找我呀。”面上充满了轻快的笑容。   一旁的小厮青金满脸无奈,沈霆转过头看他一脸苦相,笑道:“怎么也和绿松一个样子,你少爷我妙算无敌,又打发了一个势利女子,岂不痛快。”   青金无奈道:“少爷,老爷都说了要您早日成婚了,您如何只做耳旁风呢,这小娘子其实不错的了。”   沈霆嗤之以鼻道:“人生在世,自是要找相契相合,同声同气,同甘共苦的人一同过日子,若是随便找个人来生孩子,大难来了各自飞,享得了富贵共不了患难,那和畜生配种有何区别。”   青金听到这熟悉的高论,不觉头疼,自家这位大少爷富甲天下,人物风流,多少优秀女子投怀送抱,他却统统视为尘土,只抱着那沧海万顷唯系一江潮的调调,却是叫自己和绿松整天被老爷斥责不经心。他和绿松真是冤啊,老爷自己明明也拿他没办法。   夫人过世后,老爷之前强行给他订了一门婚事,孰料少爷就趁着老爷出海在外,做出一副沈家惹了官非,货物海上被卷,沈老爷下落不明,沈家商铺到处萧条的大戏来,对方还在犹豫,他就亲自上门去借债,种种诉苦、种种催婚冲喜……遭到拒绝后便流连于花街柳巷,很快那家就托了原媒来退亲,将聘礼如数退回。   待老爷回来,万事已定,虽然对方看到沈老爷完好回来,沈家又恢复了元气,不禁有些后悔,又遣人来探声口,老爷虽然对少爷自作主张不悦,到底还是不满对方势利,没有再应承,之后说哪家少爷都不松口,老爷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却说那莲香扶着刘大娘回到家里,刘大娘喜道:“方才萱娘子却是说了她那大伯未嫁,家里行商的,应是宽裕。”   莲香却满脸憎恶道:“罢罢罢莫提那穷措大了,他们是海上生意血本无归,如今连路费都出不起了,来和沈官人借钱做生意的,这样风险生意,沈官人如何肯借给他们,依我说沈官人算是仁厚的了,对这样来打抽风的穷亲戚还这般养着,也不怕吃空了家里,带来晦气。”   刘大娘将信将疑道:“不见得吧?我看穿着似乎还算体面啊?”   莲香嗤之以鼻道:“生意场上这样的人见多了,不过是妆门面用的,内里都是空的,这样的人家若是嫁过去了,只怕倒贴光嫁妆都填不满那无底洞,以后莫提了。”   刘大娘原本满怀喜悦,如今却也似泼了瓢冷水,只好又重头慢慢挑起女婿来不提。   却说那莲香却是重又将一片痴心放回陈翊身上,日思夜想,对挡了路的林萱却又不满了起来。   住了两日沈茂却是要带着沈霆和陈翊上杭州府去和掌柜相会,临行前陈翊问林萱可有什么需要带回来的,林萱想了想道:“杭州春茶极为出名,不拘什么种类,只拣一些名贵的、特别的各样都带一些来,却是要让曦娘尝一尝,也学习识些茶味。”   一旁沈霆笑道:“这我却是在行,弟妹这差使便交给我吧,我正要去周围村庄订一些生丝,正好替你在农家现收些好的,我知道有几家炒得极好的龙井,若是让二弟在杭州城里买,却是要白花许多冤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好的。”   林萱自然是感谢不迭,又叮嘱道:“五月十二是江文恪娶妻的日子,却是要记得备礼,回来参加婚礼才好。”   陈翊应了,林萱将他们送走,便又关紧门户自带孩子去了。   @@@@@@@@@@   刘莲香在同福永酱园打了酱出来,想起适才那罗家的小子贼眉鼠眼偷觑她的样子,又有些小伙计不断推他,她走出门来还听到后头的笑声,心头就觉得一阵阵的厌烦。   她不想嫁他,但如今来提亲的人家,就这一家最好,这家也似乎志在必得,媒婆十分自信满满,似乎这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他们不应下就是亏了大本的样子,只夸得那罗家小子天上地下就这一个最好的。   她心中郁郁,心不在焉地在廊檐街上走着,看着那石板走神,身后却有个声音叫住了她:“我倒是哪个,原来是刘家酒坊的莲娘子,远远看着花枝般的一个小娘子,我正寻思这唐栖镇甚么时候来了这样出色的小娘子呢。”   刘莲香看了一眼,正是镇上富商顾家的那个侄少爷顾怡,白了一眼,没有理,那顾怡却不以为忤,笑道:“听说莲娘子好事将近了?倒是要讨杯喜酒喝。”   却是一言正戳道莲香痛处,当即驳道:“胡说甚么,谁说我要结婚了。”   顾怡似笑非笑道:“依稀听说就是酱园里的罗小二呀,怎么传言有误?”   莲香心中腾起一阵怒气,恼道:“谁说要嫁他,我看你是喝多了酒,满嘴胡沁,自己也不上不下没讨着媳妇,却在这里满嘴胡言。”   顾怡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微微一笑道:“却是我胡说了,似小娘子这样的人才,怎么也得一个斯文俊俏的少年子弟,娶了回去,十分爱惜,吃自在食,着自在衣,纤手不动,呼奴使婢,也不枉了这一个花枝模样,强如嫁给那罗家小子,要日日做粗作、淘闲气万万倍呢。”   莲香却是被他说中心事,看他满脸恳切,不似开玩笑,她历来自诩美貌,顾怡长得又是眉清目秀的样子,只是嫌他不过是个依傍着伯父过日子的打秋风的穷亲戚,如今看他如此知情识趣,面上缓和了些,只啐了口道:“却是哪里喝了酒在这里胡言乱语呢,仔细你伯父打你。”   顾怡笑道:“我伯父只满心疼我,希望我早日娶了妻,我若是有了心仪的,他恨不得给我立刻办了婚事呢,再不为这些打我的。”   莲香只没理他,自顾自地先走了,心中却是为他那意有所指的笑容心中扑扑的跳。   却说林萱每日只是紧关着房门过日子,豆蔻在店里守着却是听到了些流言,赶着叫了香附来,说了香附脸也变了,回去便禀告林萱。   林萱听了这传言,也大为恼火道:“这什么罗家的小二,我哪里认识?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香附道:“只听说是镇上都传遍了,说是罗家的小二自己喝醉了夸口道沈家的小娘子他……他睡过……”说得十分不堪,许多人都信了。   林萱愠怒道:“简直胡说八道!”   香附道:“如今小姐这身份也不可能去公堂与他们分辨去……”   林萱恼怒半日,却也无法,只说道:“吩咐下人全都紧守门户,只怕是有人要赚算我们,传话叫林管家找几只狗来看守门户,待曦儿他爹和叔父他们回来,以沈家长辈之名再上门去找罗家算账,如今我一个妇人单独去讨清白不妥,反而惹了污水在身上。”   却说江家也听到了些风声,江文恪也遣了人来传话说已经在安排人辟谣,叫她不必太担心。   林萱却只能先将这口气忍下。   罗志笑眯眯地走在石板道上,他自幼被严格管教,到了年龄便嫌他不如兄姐能干,说要给他议一个能干的能支应起门户的姑娘,那莲香他见过,长得十分俏丽,只是稍嫌泼辣了些,他心中还是爱稍微温柔婉约一些的姑娘,可是爹娘定了,也不好说什么,也只是一心一意等着早些成亲。   却不料那天莲香却是打酱时给他使了个神色,又指指门外,他心领神会,寻了个空走出来,走到酱园旁边的夹道里头,果然莲香在里头酱缸后等着他,却是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原来隔壁那童乐坊的林娘子却是看上了他!他将信将疑,莲香却是不屑道:“要不是林娘子是我闺中密友,隔壁邻居,和我交好多时,你家里人来议亲时她心里酸苦,好不容易被我探出了心里话,我才懒得理你们这档事儿呢,看她着实想念你,却又找不到机会与你说话,我发发好心,做个红娘子,给你们牵牵红线,解解她的相思苦罢了。”   那林娘子之前常来童乐坊看店,因是小镇,也不十分讲究避嫌,他见过几次,长得真是月宫仙子也不过如此罢了,难得性格又婉约,说话柔声柔气的,他心中也着实有些仰慕,如今听了还是有些不信道:“我家正和你议亲,你竟不在意?”   莲香却是面上一红,道:“一则她是我的好姐姐,又经常替我母亲针灸,我如何舍得她为情自苦,二则她到底不过图你一夜温存,露水夫妻罢了,我们才是正头夫妻,要过一辈子的,只望你看在我一份心上,将来对我好些,别紧着嫁过去便下死力的磋磨我。”说罢只揪着衣襟不说话。   罗志却是看她如此娇态,已是身软神昏,一时也觉得自己乃是酱园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只忍不住上前牵了她的柔荑,软滑温暖,莲香只羞涩万分的垂头,却不抽回,只说道:“我爹娘带着弟弟去乡下看姥姥去了,今晚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我才来寻你,你却是要到我屋里来,还有,她毕竟是好人家的女子,不是那些脂粉堆里头的姐妹,你需得小心温存,也不要和她说话唐突了。”   罗志听得头颠尾颠,恨不得金乌早坠,玉兔飞升,只捏着她的手应个不停,莲香却是轻轻抽回,又含情脉脉的看他一眼,才拿着酱瓶走了。   到了夜里,天才擦黑,罗志便编了个谎言说酱园需加班做账,悄悄儿地到了刘家酒坊,果然刘莲香引他入了屋子,悄悄道:“她羞涩,你切莫唐突了她,将来日子长呢。”便推他进了个房间,屋里黑乎乎的,窗子都被厚重的窗帘掩着,他只得摸索着到了床上,却是感觉到有软玉温香,却是光洁裸裎,腰肢纤细,胸前丰隆,居然寸缕不着。他脑袋嗡的一声,早就不知所在,却被那温软身体贴了上来,徐徐引导他,到底是个初哥,很快便已丢枪弃甲。   很快他睡在床上,几乎快乐死过去了,他能感觉到那女子起身披了斗篷出去了,身子纤细,正是从前见过的林娘子的身形,过了一会儿,莲香敲敲门轻声道:“小志哥,时间却是不早了,您得走了,林娘子要我转告您,明儿晚上老时间。”   如此数夜,有时连着,有时隔夜,他只觉得人间至乐,原来如此。到底年轻人忘形,有一天顾家的侄少爷请一个朋友吃饭,因正遇上他们,也一起叫了过去,席间酒酣,说起风月,有人嘲笑他什么都不懂,他一时头热,说了两句。   第二日起来后悔之极,别人再问,只是说自己酒醉胡说,却是被人以果然如此你是吹牛的眼光一看,头热起来,不免又说了些暧昧含糊之词,倒让流言越传越烈,家里人略有些听闻便问他,他只是以谣传搪塞过去,到底这等流言对男子伤害不大,不过是香艳故事,他家里也没十分追究。江家有人来说,也只是打哈哈说不是自己这边传出的云云敷衍过去了。 ☆、78人心险恶   这天下午,顾怡却是和莲香在酒坊里碰头了,莲香满脸厌恶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我真是烦死那个罗志了,每天黏黏糊糊的,整日都想揩我油。”   顾怡微微笑道:“要有耐心,我已打探清楚了,我们顾家大少爷过两天就要娶亲,许多亲眷已是到了江家住着了,到时候,有人看戏才热闹啊,而且听说沈家那个本家少爷下去收丝回来了,为着沈家目前没人要避嫌,他正住在镇上的旅馆里头呢,这戏,得让他们本家的人看了,才好名正言顺的休了她不是?到时候你才有机会呢。”   莲香想到那日被那男子戏弄,不禁满脸嫌恶道:“那样打秋风的亲戚,若是我有朝一日嫁过去了,定是先打发了这些无赖男子。”   顾怡脸上掠过一丝嘲讽,微微笑,没有说话。   莲香又好奇道:“你到底为何要置那林娘子于死地?她哪里得罪你了?我才不信你那些什么心慕她的谎言,这事情出来,她只有一死了之。”   顾怡微微笑道:“我喜欢的女子,嫁了我堂哥,要不是她下水救人,那女子就是议给我的。”   莲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夺妻之恨,不过真的要加快一些了,整天让那青楼女子脏了我的床,太恶心了。”   顾怡却是笑道:“颠鸾倒凤,乃是人间至乐,莲娘子此言差矣。”   莲香想起守在门外听到的那女子的娇吟和声音,不禁面上一红,顾怡却是靠近她耳边,悄悄说道:“莲娘子还是个雏儿,想是不知,却是需要个惯手教一教,才能体会。”   莲香感觉到那热气吹到自己耳朵边,又热又痒,不禁面上通红道:“顾公子自重。”   顾怡却是依然轻声道:“那沈官人一看便是个银样镴枪头,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如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人间至乐。”说罢已经咬住她的耳朵,一路啃啮下去,莲香已是身子酥软,在自己嘴巴被对方用嘴撬开,一番吮吸啃咬后,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小腹往下涌去,又被封住嘴巴难以呼吸,头晕脑胀,自己的胸前要紧之处却已是被滚热的双手紧紧握住,轻拈慢揉,迅速的坚硬了起来。   顾怡轻轻一笑,已是轻轻解开了她的衣带,一路含了下去,莲香气喘吁吁地用手推到:“不要,不要……。”感觉到胸前樱珠却被忽然被用嘴衔着狠狠的拉长,一阵眩晕袭来,她面红声颤,娇喘微微,顾怡却是不管不顾,灵巧的手已是深入她亵裤内,犹如弹琴一般的按拨揉探起来,一边忙着又堵上了她的小嘴,深吻下去,很快下边已是莲绽露滴,顾怡看着她已被吻得情迷意乱,面如飞霞,邪恶地笑道:“果真不要?莲娘子,您看你的莲花已是开了呢。”   莲香犹是处子,无法解释自己身体的变化和渴望,只羞耻得说不出话来,却已经被顾怡紧紧搂抱,顶在墙上,双腿被抬起来搂在他腰间,莲香很快被贯穿的疼痛惊了张口欲呼,却被以嘴封缄,在顾怡的大力□后,她渐渐润滑的甬道,终于感觉到了极乐的感觉,情动起来,紧紧的搂住了顾怡。   四月二十,是顾恺迎娶竹君的日子,一大早顾恺已是下乡亲迎了方竹君来,江家二姑奶奶王夫人带着含真和含璞来了,含薰却是下个月也要嫁入江家,因此没来。这日江家老夫人一大早便也带着江文恪,携着王家几人一同去了顾家喝喜酒。   顾家到底是唐栖镇数一数二的富家,虽然是继室,仍然办得极为热闹,门前披红挂彩,鞭炮放了一整条街上都铺满了鞭炮的红纸屑,又在门前摆了流水席,人声鼎沸,笑语盈门。   林萱却是没去参加,虽说有些拐弯的亲,如今她却是流言缠身,再说和王家、新娘子方家又有些不谐,只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去。   大清早香附出去买菜了,林萱自在家逗着福哥儿,福哥儿已是快半岁了,十分聪明,已能熟练的翻身,又喜欢坐着看风景,不喜人横着抱他。却听到门前通报,说莲娘子来了。   林萱有些奇怪,因最近刘大娘和刘大叔一同下乡去了,只留着莲娘子在家看家,她也数日没有过来学写字了,今日过来却不知为何。   莲香走进来,看到她气喘吁吁道:“我有位远房的堂姑姑今日上来喝喜酒的,适才说走了远路头晕得很,她侄子便扶着她来我这里坐着,我想沈娘子您有些医术,不知可否过去替她看看。”   林萱愣了下,到底心慈,便笑道:“如何不行,你且等等。”便嘱咐了一番青黛白术看好曦娘和福哥儿,收拾了针囊随了莲香过去。   到了刘家,入了客房内,却是静悄悄的,床上被子掀开,不见人,莲香惊道:“啊,是不是她们等得着急,等不得,先走去医馆了,只是今日江家医馆也是歇业的,我却是赶紧追上去将她们追回来。”又抱歉地对林萱笑道:“沈娘子你且坐着,吃些糕点,喝些热茶,我快快出去追了便回来,您且稍等等可好?”   林萱笑道:“你去吧,不要太赶了,我在这儿等着便是了。”   莲香便快步走了出去。   林萱看桌上果然叠着一碟子热腾腾香喷喷的热糕,想是才蒸出来的米糕,适才用来招待客人的,她等了一会儿无聊,又是清晨才起来,才喝了点水,没有进早餐便被莲香叫来,正是有些肚子饿,忍不住拈了一块糕吃了起来,又软又甜,忍不住多吃了两块,又喝了几口热茶,才一会儿,只觉得脸上通红,天旋地转,困倦之极,心中不禁暗自吃了一惊,倒似乎是醉了的一般,软倒在地,想挣扎着起来,却身体软倦,却看到门口有轻笑声,又说话道:“姐姐难得今日无事,白日约了你来,你却是要好生疼惜一番,莫要糟蹋了姐姐的一番情意,早早便走了。”   那男子却是说:“难得今日如此良辰,不若妹妹也一同与我完了姻,却是让我以解相思之苦也好。”   那女子却是轻笑与他推搪道:“姐姐已是在里头了,却是凭你受用,日后你却要再谢我了!今日莫要辜负了姐姐。”   她心中暗惊,知道着了道,心下暗骂自己蠢钝,便挣扎着将身上的针囊里头的长针抽了一根,狠刺了自己手指一下,疼痛让她略微清醒,却看到门口打开,她闭上眼睛装昏迷,一个男子闪身进来,看她闭着双眼双颊通红软在地上,红得犹如一朵醉海棠,忍不住上前抱了满手软香起来,将她扶了躺在床上。   门外莲香从门缝看了眼,看她全无反抗,软瘫在床上,罗志正要去解她衣带,不禁身下一紧,有些思春起来,想起顾怡交代的细节,赶紧便跑了出去,往正在办喜事的顾家去了。   林萱闭着眼听到门外脚步声远离了,知道她恐怕是要去喊人,心中着急,感觉到那男子解开她的衣带,她睁开眼,双眼冷厉,那男子一愣,她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针刺到那男子眼中!   那男子哀嚎一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林萱犹不解恨,这是古代,毁了她的名节便是逼她去死!她死了没什么,她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她思及此处,又狠狠的往他□踩了数脚,那东西本来翘着,被她狠踩了几脚,那男子嚎叫不已,她心想要赶紧离开此地,拿了几根针插了自己的曲池、神庭、百会等穴位,感觉到身上有了些力气,便去推门,所幸那门没有锁,也许是为了一会儿带人来方便,她只撑着出来,却发现大门是反锁的,她想了想,走到后门,那里有个鸡舍,她扶着爬上了鸡笼上,顾不得那墙上全是尖利的石头,只扒着狠命爬了过去,身上挣出了一身的汗,却是没了力气,摔到了墙下,眼冒金星,一阵一阵的黑,林萱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却是心中暗自叹一声,神佛保佑,这屋子后头,却是她之前叫林管家置下的房舍,有密道通回自己房舍,她挣扎着跑到房舍里头,找到了掩在画后边的密道,一路挣扎回了自己的卧室里。   香附却是买菜回来了,正在她卧室里头收拾衣物,看到她忽然从床底下爬出,身上衣服刮破多处,面色通红,气喘吁吁,吃了一惊,上前扶住她。   林萱挣扎着软倒床上,说:“去给我冲杯葛根粉来,有梨子汁也弄一杯来,要快。”   香附满腹疑虑,却手下不停的去照办了。   却说刘家酒坊里,罗志仍在地上哀嚎,洞开的门却是有一男一女悄步走了进来,地上罗志听到有人进来,正要呼救,却被其中一名双目狭长的男子干脆利落的一记刀背敲晕了过去,又看向另外一名女子道:“这却怎么处理才好。”   那女子笑起双眼魅惑,只微笑道:“自然是不能让他活着了,否则出去乱说一通,却是污了娘娘的名声,到时候小公爷责怪下来,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明明是跟着保护的,居然出了这样的篓子。”   那双目狭长的男子无奈道:“都是女眷,如何能贴身保护,事不宜迟,先把他弄走再说吧。”   那男子很快的拉昏迷的罗志负在背上,轻快地跑了出去,翻墙而走,剩下那名女子拿出一张黑乎乎的帕子,往地上揩抹了一番,居然那血迹也被揩抹不见了,她整理了一番,将林萱遗落的针囊、帕子一起都拣走,又将茶水杯子、桌上的糕点一同打包带走了,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79恶有恶报   顾家正是门前车马如流水的时候,顾恺已是接了新娘回来,顾怡正在门口紧跟着顾老爷迎宾,莲香气喘吁吁的跑来,看到顾怡,暗暗点了点头,道:“江大夫在里头么?他的干妹子沈娘子适才在我家晕过去了,却是要请他过去看一看。”   顾老爷一听有些不快,大好的日子这算什么,哪里不能请个大夫,却是来添晦气的,顾怡却道:“沈娘子上次还救了嫂子的,江老夫人深为宠爱她,如今有事,不可不报,我派人去通知江大夫,你却是要进去报知江老夫人一声,横竖现在拜喜堂的时间还有,不妨事的。”   顾老爷想了想也是,又安排人引着莲香进去。   入了里头,女眷们正在里头坐着,莲香上去认准了江老夫人便慌慌张张地上去道:“江老夫人,今日沈娘子到我家本是替我一个堂姑姑看病的,不料我那远房姑姑有事等不得先去了医馆了,沈娘子却是在我家晕了过去,口吐白沫,我十分慌张,只得来报,如今前边顾家已是通知了江大夫过去看一看,却让我来报知老夫人一声,说现下还有时间,可以先去看看再回来还能赶上拜喜堂的时间。”   江老夫人一听心中已是一惊,到底心疼林萱,赶紧站起来道:“在哪里,我且去看看。”身旁王夫人也少不得道:“我陪嫂子过去看看吧。”含真和含璞也站起来随着一同过去了。   一行人跟着莲娘一路到了刘家,进了屋子,却见屋内空空,莲娘已是愣住了,江文恪心中有些着急,问道:“人在哪里?”   莲娘已是懵住,方才分明看到沈娘子吃了她那用酒浆与糯米粉混合后加了一两样不按君臣的药末做成的糕点,果然沈娘子吃了那个趁着热水,药力酒力发了起来,正如做酒的酵头一番,空心吃了下去,发作起来,晕了过去,然后又亲送了罗志进去,看他上去要成好事,如何如今两人都不见,连桌上的茶碗糕点也一同不见了。她心中一阵慌张,却听到门外有人问道:“有人在么?”   众人转过头,却是长身玉立嘴角含笑的一个男子,正是沈霆带了个小厮迈步走了进来,道:“适才有人到旅馆报了说我家弟妹晕倒在这里,让我来看看,可是这里么?”   莲娘心知是顾怡捣的手脚,只是如今却是人影不见,嘴巴苦涩,道:“适才明明我是扶了她躺在床上的,如今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我走了她自醒了回去了。”   江文恪不解道:“按你说的口吐白沫这样严重的症状,不该醒这样快。”江老夫人道:“到隔壁问一问就知了,也许是她家的侍女发现不对过来扶了回去也未可知。”   一行人又出了门去敲沈家的门,只见一老苍头来开了门,问明来意后迎了进去,庭院旁却是缚了几头狼狗,十分凶狠,见人来便吠声不止,众人只心惊不已进了堂屋。   过了一会儿,林萱衣饰整齐,被香附扶着出来了,面上还有些红晕,莲香心中有鬼,看到她完好清醒地走了出来,已是被雷劈到一般呆住了,林萱却是好整以暇的上前施礼后道:“今日顾姨妈家大喜,原应去贺喜的,不料身体不舒服没有去,却不知干娘和大哥不在顾家吃喜酒,来此为何?”   莲香还在呆着,讷讷不知道如何置辞,一旁含璞却笑道:“是这位小娘子说看到你口吐白沫晕倒在地上,忙不迭地冲到顾家把表哥和伯母都叫了来。”   林萱看了莲香一眼,吃惊道:“早晨莲香娘子确实是叫我过去给她堂姑姑看病,后来去了不见人,莲娘子说大概是去了医馆,出去追去了,我便先回来了,不知道贵亲身体如何了?你是不是慌张了说错了,是贵亲晕倒了?这却不可耽误了,还得请江大哥去好好看看才行。”   莲香看她仿若无事,眼光看过她时却无往日的亲热,凛如刀锋,心下苦如黄连,知事已败了,却不知罗志去了哪里,心中疑窦丛生,只能道:“是了,我一大早却是被吓坏了,说错了,还请列位原谅则个。”   众人无语,看她面上红白交加,羞窘之极,也不好责问,只好与林萱叙了寒温,看她仍是困倦,又叫她好好休息后便辞了回顾家。   一路有人悄悄议论道:“这刘家小娘子该不会有癔症吧,一大早的发病。”   刘莲香听到只觉得羞恼万分,却只得忍了下去,自回了房舍,也不敢再去找林萱。   隔了一日,刘莲香却是被人发现与罗志一同死在河边,光着身子紧紧搂抱着,身上有伤,然而验尸似都是溺死的。   罗家大嚷着自己儿子死得蹊跷,因为自己儿子自小便会水性,如何会溺死,又一贯守礼,如何会与刘莲香有染,为此闹上了公堂,刘家的人匆匆忙忙从乡下赶回,却是哭天拔地一口咬定是罗志奸骗刘莲香不从,被刘莲香拉入水里一同淹死的。   两家闹上公堂,闹了个远近村镇,无所不知,纷纷扰扰,流言无数。之前林萱那点流言,早已悄没声息的消散掉了。   林萱也是听说了此事,心中也暗自称快,毕竟那日只要她有稍有疏忽,就必万劫不复,还要连累曦娘和福哥儿,却也有些纳闷不知是谁出手。她心中其实也奇怪那日明明罗志只是倒在地上,后来却不知下落也没听到人提起,她逃回屋里,原打算矢口不认,若是要见官,大不了找常玥仗势欺人一回,如今情势这般,她略想了想,心中怀疑只怕是常玥的手笔,毕竟他身居高位,那日又知道自己带着曦娘还活着,只怕会派人保护公主。   旅社内,沈霆却是在听青金的回报。   “得了少爷的话,我让杭州这边的人手查了查两人的死因,仵作那边收了银子,道那男子□有伤,就算活着下半生也不行了,眼睛里也有伤,左眼有被针刺过的痕迹,已是瞎了,却是被清洗干净,外边看不出,他在验尸报告上写了,后来却被上边改了,他知道这也一贯如此,必是有人从县令那边下手改了报告的。只做溺水而死。那女子身上倒没有伤痕,确实是被溺死的,却是早已不是处子,不应是才破的身,仁和县那边只判了女子被男子□不成,扯了男子跳水溺死的词,已是结案了。”   沈霆徘徊道:“有针刺的痕迹?”   青金道:“不错。”   沈霆想起那日刘莲香的异常举止,以及林萱那不同寻常的虚弱和红晕,还有之前镇上莫名而起的传言,道:“那刘莲香定有别的奸夫,定然不是罗志,你再叫人查一查,还有一条线索,之前童乐坊出了一个赝品的店子,那个店子只怕也是冲着弟妹去的,此外,谣言那边也查查,那罗志为何一口咬定与弟妹有□,他不过是个酱园算账的小伙计,也敢撒此弥天大谎,只怕是有人冒名勾引于他,他信以为真,这些事情良家女子必不会做,难道是刘莲香亲身上?也不对,刘莲香此人心高气傲,绝不肯委身与他,她家也拒绝了罗家的提亲,必不会是有私情,你让人往风月场里头查一查。”   青金恭声应了,心中却是暗自佩服,自己少爷除了不肯娶妻外,着实是奇才盖世,不论什么事情到他嘴里,略一分析,必大半都是真相,若是为官作宰,必定是个包青天。   沈霆想到那针刺,心中其实略有些猜测,只怕是林萱所为,只是林萱如何能做到全身而退,又将罗志弄走,之后又暗算了刘莲香?普通民妇如何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他想到父亲那神秘的祖父和其他三兄弟,又问青金道:“京城那边查得如何?”   青金苦着脸道:“绿松有信来,说已是将京城的高门一一排查过,没有这样的人家,一家子全死光,尤其是三兄弟的,不太可能啊,倒是郑国公常家前阵子城破的时候全家男丁都战死了只剩下个小国公,也不符合啊,他家只有两个儿子,年龄也对不上,还有如今常家那个小公爷已是袭了爵,却是到了杭州府任了江南副总兵的职务。”   沈霆轻轻抚摸着腰上挂着的貔貅,沉思道:“二弟和弟妹这样的气度,绝不可能是一般人家,常家?城破是十一月……圣驾南巡……弟妹这边却是十二月从京城来了江南,只说丈夫行商下落不明,之后圣驾遇刺,国丧,弟妹产子,三月,二弟便忽然出现了,听说是晕倒在岸边被人送到江家医馆……对了江家,派人去查一下江家在京城交好的高门,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替人照顾妻子,总有蛛丝马迹,写信给绿松从江家查起。”   青金应了下去了。沈霆从怀中摸出一根玉簪,却是一枝秀美的萱草花钗,难得的是娇柔花瓣是纯正的黄玉雕成,下边枝条碧叶却是绿玉,是工匠随着玉色雕成,浑然一体,色泽浓艳通透,玉质上成,花开婆娑,他那天一看到,便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只觉得正配弟妹的名字和气质,结果却不知如何送出去,毕竟是自己的弟妹,他心中有些恼火自己,只得留着,待哪日辗转转送给二弟,再让二弟送她吧。   没多久唐栖镇这边的调查就有了结果,顾怡包养的那个□所在的妓院却是沈家的产业,那□言道有男子曾数夜让她脱光后在房内等人,不许说话,听她去的路线,正是刘家酒坊无疑,再问那男子的模样,而童趣坊那边毕竟也有痕迹留下,经不起查,很快便查出那隐藏在背后的男子正是顾怡。 ☆、80雷霆手段   数日之内,顾家产业内的商铺连遭打击,不是货款压着不给,就是那边货源要太高价格,再有人来逼着催债,一时之间处处告急,顾恺新婚燕尔,顾老爷只得忙着去扑火,费了不少钱才打听出,他却不知如何得罪了杭州府有名的笑面虎沈霆。原来顾家在唐栖算得上富家,然而江南一带,那就有些不够看,而沈茂和沈霆这几年多走海外,不太在杭州府,因此顾老爷也不曾认识,如今知道得罪了沈家,还是以睚眦必报、笑面辣手有名的笑面虎沈霆,不禁吃了已经,赶紧备礼上门去拜访。   沈霆却没见他,只让人传话道:“是你家侄少爷得罪了我家,若是想保平安,先让他来赔罪吧,顾老爷池鱼之殃,就不必了。”   顾老爷回去也摸不着头脑,只得喊顾怡来问了一遭,顾怡一听是沈家,已是心中一跳,再一听是那有名的笑面虎沈霆,心中已是嗡了一声,笑面虎沈霆他如何不知,出了名的辣手无情,当面笑嘻嘻,挤兑整治起对家来那是一毫不手软,只是他已经许久不在杭州府这边活动,之前刘莲香一直说沈家那是破落户来打秋风的,他一时也没想起沈霆这个名字,如今听到,已是目瞪口呆,天降霹雳。   顾老爷看他呆若木鸡,汗出如浆,以为吓坏了他,便道:“只怕是误会也未可知,你一向老实,明日你且带着礼物去赔罪,我再让两个老成家人陪着去,他家虽然势大,一贯也不是蛮不讲理的,说开了就好。”   顾怡惴惴而下,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着自己抹平了痕迹,刘香莲虽然死得蹊跷,却不知有没有供出自己来,到时候只能靠三寸不烂之舌瞒过去,将一切事情都推到那死鬼刘香莲身上。   第二日赶到了旅社,这家已是被包了下来,门口却是把着人,不让他带的家人进去,顾怡只得一个人上了楼,看到里头窗边坐着在把玩一只玉碗的青衣男子,旁边有个青衣小厮侍立着,正是沈霆,他对着窗边的光线细细赏玩着那玉碗,玉碗水头极好,碧光流动,他气定神闲,嘴角噙着微笑,正是君子如玉,他心中暗骂刘香莲什么眼色,这样的气度也是破落户么?   他上前施礼,沈霆却不看他,只注视着那只玉碗悠悠地说道:“顾怡?”   顾怡道:“正是小子,听家长辈说小子得罪了足下,今日特意赔罪而来,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沈少爷。”   沈霆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漫不经心地道:“顾怡,父母早丧,五岁便被送到顾家养大,原是当过继的养子的,不料顾夫人不答应,顾家大少爷也一直病怏怏的却没有死,你只有不上不下的吊着做个侄少爷,于是你曾经高薪请杭州府有名的药师姚一鬼配了药,与你嫂嫂勾搭成奸,喂给你堂哥吃,又给你那要死的堂哥送了能致人许多的盆景摆在房内,可惜你那堂哥有个表弟江文恪,却是精通医术,居然救了回来。你怀恨在心,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自己私下转移财产,在杭州府有店铺五家,又置买了田庄一百亩,是也不是?”   顾怡毛骨悚然,发现他居然对他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不禁汗流浃背,勉强说道:“沈少爷想要如何?”   沈霆微微一笑道:“你爱整谁便整谁,论理一般碍我不着我也不理,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来动我沈家的人,杭州府谁不知道我沈家人最是护短。”   顾怡脚发软,忍不住拔腿要走,却看到守在门边的两个彪形大汉已是铺了上来将他按住,将他脸贴在桌子上,一把雪亮的刀已是贴着他面颊插入桌子内,面上已是一道血痕,顾怡嘶声道:“不是我,是那刘莲香一人所为,我不过是和她有些首尾,并没有掺合她们女人的事情!”   沈霆似是极为好奇道:“哦?”   顾怡犹如捞到救命稻草一般,继续道:“没错,那刘莲香喜欢上了沈家的大官人,便想将那沈娘子名节坏了,才有机会搭上那沈官人,那小娘子自恃美貌,原是到处勾搭的,只是嫌我不够名正言顺,只和我玩玩,她原也想勾搭于你的,后来听说你家生意失败,才继续打沈官人的主意,我当真完全没有涉及其中啊。”   沈霆却微笑道:“这还罢了,只是你开个童趣坊,难道也是无心?”   顾怡想不到做得这样隐秘的事情也被知道了,只得道:“我是看他家生意好,想分一杯羹罢了,后来看不成便也没纠缠了。”   沈霆却笑道:“这样说来,仁和县那芳菲楼的香娘子,也不是你请的?”   顾怡如遭雷击,呆若木鸡,心中知道已是一切所作所为尽被人查了个清清楚楚。   沈霆笑道:“一句谎话,便是一根手指,你可记好了,如今你已是一根手指没了,顾老爷却是不会为了个还没过继的无父无母的养子来和我过不去的。”   顾怡心中一寒,只得痛哭流涕道:“我说我说,我不过是心慕沈娘子美貌能干,又有资财之能,想借此毁了她名节,才有机会娶她为妻。”   沈霆收了笑容,道:“我弟妹身在闺中,又有子女,你如何能肖想于她?”   顾怡满脸鼻涕眼泪,道:“她原是江家认的干女儿,我们姻亲见过,只觉得她美貌,后来元宵夜看她误以为自己儿子落水,下水救人,奋不顾身,又觉得她为了子女肯付出一切,乃是一等一的贤妻良母,又有家传医术,还能开店挣钱,童乐坊十分新奇,赚了不少利润,着实是个贤内助,便下了心思去谋算于她,我也是一片恋慕之心啊!求沈少爷开恩。”   沈霆冷冷道:“罗敷有夫,你若是真的恋慕于她,应当为她着想,远远守护,使其平安喜乐,如何反而用下作手段,散播流言,设下陷阱,毁人名节,坏人清白,这样的恶心感情,居然也好意思说恋慕?简直是罪不可恕!”   沈霆皱了皱眉道:“真是个恶心东西,废了他□,割了他舌头,挑掉他手筋,派人好生包扎了再送回顾家,让他管好自己的侄子,若是我在外头听到一丝一毫的不利的流言,那就不是只惩这一人了,如今只惩了首恶,他店铺一概恢复正常,再把顾怡这些年外头置办的产业单子送给顾家,再把他算计堂兄的那些供言让他按了手印送回去,叫他顾家好生掂量。”   顾怡听到这些身子已是软了下去,裤裆里已是腥臭一片,他身子已废,又被顾家知道他置有私财,算计兄长,下半辈子生不如死,只得嘶声哀求道:“不要。”却被堵住了嘴拉了下去,沈霆皱眉道:“这里不住了,去杭州和爹爹二弟会和,被这腌臜东西都弄脏了我这玉碗的灵气,真够恶心的。”顺手将那玉碗递给青金道:“赏你吧。”   青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玉碗,开玩笑,花了不少银子买回来的呢,一边问:“二奶奶这边不看顾一二?”   沈霆大步走下楼道:“她好得很,完全可以保护自己和孩子,那罗志眼睛和下边,绝对是她废的,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一点儿不手软,之前倒是没看出来。”   青金忍不住夹了夹自己的双腿,紧紧跟上了少爷。   顾老爷看到侄儿半死不活的送了回来,本来只觉得怒火升腾,不料听到沈家仆人的传言:“我家少爷说了,你家侄儿惹到了我家女眷,若是送官法办,那几条命都不够活的,只是打老鼠也怕伤了玉瓶儿,怕玷污了女眷的名声,只略施惩戒,若是今后要传出一丝一毫的流言,则顾家也不必开什么店铺了,必要你家人财两空。”又将那顾怡外边置的私财单子丢给他后便扬长而去,顾老爷听了这凶仆恶言,又看那私财单子,却是心灰了一半,已是相信了那沈家所言,毕竟沈家在杭州周庄生息数年,不是蛮不讲理的,肯私了已是大善,他也不敢得罪了他家。而自己从小养大的侄子,居然置办了如许多的私财,又暗自计算自己亲子,心已是凉了,只得连夜将顾怡送回乡下庄子,只说得了疾病,派了个老仆去照顾。   顾夫人不知底里,只是暗自称愿,加上顾恺自娶了竹君,竹君温柔大方,服侍公婆夫君极是周到,顾恺心情舒畅,又有江文恪开了方子细细调养,居然身体大好了些,才嫁来一个月,竹君小日子便没来,怀疑正是个进门喜,心中极是舒畅,哪里去管顾怡为何被送到了乡下。   林萱也略有些耳闻,她却完全没想过顾怡正是躲在刘莲香背后的毒蛇,她想过刘莲香为何要暗算自己,香附却笑道:“小姐宅心仁厚,自然是没发现,那莲娘子整日的来都是想撞着二爷的,你竟没注意,连青黛白术都有觉察,曦娘都讨厌她,好在二爷也一直对她没怎么在意,料想二爷也看不上这些乡村俗女,我也没多说,却没想到居然最毒妇人心,黄蜂尾上针,居然敢暗算小姐的名节,真是令人后怕。”自从沈茂沈霆来了以后,家下仆人一律改口叫陈翊二爷,叫沈霆大爷。   林萱沉思道:“是这样么?我竟没有注意到。”   香附道:“小姐的心哪里在二爷身上呢,一心只扑在小小姐和小少爷身上,只是奴婢也不得不劝小姐一句,眼看着二爷也改了,天老爷让二爷被江家发现了送到小姐身边,这岂不是天意?小姐毕竟还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不好老这样晾着他呢,到现在还是分房睡的,不如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林萱叹了口气,陈翊的转变她不是没看在眼中,只是如今龙困浅滩,他不得不收敛了从前的任性自我,学着做个普通人,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已是被伤过太多,不肯再主动付出什么。 ☆、81丝萝之意   沈霆到了杭州府,先去杭州府沈家置下的宅子里头见父亲和堂弟,却是被告知两人都出去了。   他便自去了后院要歇息下,却是劈头撞上了一个娇娇怯怯的标致小娘子,吃了一惊,那小娘子衣着颇为华丽,青织金衫儿大红纱裙,戴着一头百巧珠翠金银首饰,也是吓了一跳,却是看清了他连忙福了福慌忙下去了。   沈霆看她走向的方向却是后宅蓝田院,依稀记得那是让沈瀚住的,不由问门边伺候的下仆道:“那是何人?”   旁边下仆恭敬回道:“是二爷带回来的女子。”   沈霆大吃一惊,道:“老爷知道么?”   下仆道:“知道的,好像是某次参加宴会带回来的,说是旧识,又说要纳为妾室的,最近让店里送了不少衣物首饰来与她,颇为宠爱。”   沈霆默然。   你道那女子是谁,正是陈翊在路上遇到过的烟花之女苏清,她那日被无赖抓了回去,少不得一番折辱鞭打,愤愤的将她送回了原来的鸨母那儿,却是分文酬金不给,鸨母大怒,见她身上又有伤,气息奄奄,便将她又转卖了一番,调养了许久方能出来做生意,却到底还是有几分姿色才艺,一般宴席还是会召她。   那日却是陈翊跟着沈茂出去应酬了一番,席间少不得请了些女妓来吹唱侑酒,席上却有个女妓一直偷觑陈翊,最后陈翊有所觉,举目细看,认出正是那夜和盘托出让他逃走的苏娘子,再三看来,酒过三巡,那女子起身弹琴,唱了一支乐府八变:   北风初秋至,吹我章华台。 浮云多暮色,似从崦嵫来。 枯桑鸣中林,洛纬响空阶。 翩翩飞蓬征,怆怆游子怀。故乡不可见,长望始此回。   陈翊念及自己身世畸零,不由的泪垂,也以筷敲击,和了一支《扶风歌》,唱到“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时,已是哽咽难当,那女子也清声和着唱完,悱恻婉转,众人却是看两人郎才女貌,歌声相和,为排解愁绪,便都转移话题起哄让那女子敬酒。   那女子上来劝酒,也不敢相认,只怕反招其辱,心中自怜,禁不住两行珠泪,簌簌落到杯中,陈翊叹道:“果然是你,如何在此?”   苏娘子诉了一番别后种种不堪光景,众人知他们是故人重逢,少不得一番凑趣撮合,最后沈茂做主从老鸨那里拿了身契,赎了回来。   陈翊因见她娇怯难当,又为了他受了许多磨折,不禁心生怜惜,又有些惭愧,苏清本就心慕于他,少不得一番逢迎屈就。陈翊本是旷了许久,加上连受挫折,身世大变,际遇悬殊,接连玉婠、林萱两个女子都峻拒于他,原就心灰意冷,忽然遇到这样一个女子,与他同病相怜,知情识趣,对他全心全意的依赖,一切以他为先,他仿佛回到了过去在宫里时,每一个宫妃都对他百依百顺,望着他犹如望着英雄一般……女方这边主动,自然便成就了好事,当下各诉情怀,如胶似漆,两情欢爱,他本又是个大方的,回了沈家,商铺收益自然交给他,他手里有钱,自然散漫使钱,给她添置了不少衣服首饰,又给她买了两个小丫鬟供她使唤。   晚间沈茂带着陈翊回来,知道沈霆回来,也颇是高兴,抓住又叮咛了一番。沈茂便先去休息了,沈霆便问陈翊道:“今日我回来,看到你房中有一妾?”   陈翊笑道:“正是从前认识的,她也算对我有恩了。”便将之前如何遇到苏娘子说了一番,又道:“如今遇到,她仍沦落风尘,又因为我吃了不少苦头,实在堪怜,我便央着叔父替她脱了籍,带了回来,也算偿了她曾对我的恩情。”   沈霆心中轻叹,那烟花女子不过是看他似是贵家子弟,少不得施恩博个下半生,又看陈翊当真领情,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道:“这事是不是告诉一下弟妹比较好。”   陈翊呆了呆,心中也隐隐觉得林萱不会高兴,但又想到她一贯只是婉转从事,极少有激烈表现,再说苏清身世堪怜,又对自己一往情深,如何能负了她,便道:“她性格柔婉,不会有什么话说的。”   沈霆叹了口气道:“她为了保你的子女,千里颠沛流离到了江南,如今教养子女,主持中馈,你要纳妾,也需尊重她,知会她一番才是,如今你也在杭州府这边习惯了,不如接她上来,顺便也管理管理你的后宅,我们虽是商家,也须得讲究一些规矩才是,你毕竟已有一子一女。”   陈翊面上有些尴尬,道:“大哥说的是,我明日便下去接她上来吧。待江兄结婚再回去参加也好。”   第二天一早,陈翊果然备了车马去唐栖,上马前那苏清也婷婷袅袅的出来相送,又递了个盒子给他,一旁沈霆看了问:“那是什么?”   陈翊道:“我让清娘准备了些礼物带回去给萱娘。”   一旁苏清柔声道:“官人昨日吩咐,因时间仓促,不曾好好选,奴只得将官人前日买的双股金凤钗封了送予姐姐,奴却是未曾启封过的,唯愿姐姐能喜欢,奴也算表了一番心意。”   沈霆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想了想道:“你且等等。”   便转回去将之前那萱草花钗封了盒子,并另外个盒子拿了来,道:“弟妹一向不爱金银,你那金钗还是退了吧,我这里有店里新得的上好玉钗,你拿去送弟妹吧,另外这盒子里头的是点心和一些小娃娃,可以送给曦娘和福哥儿吃玩的。”   陈翊见状,便将那金钗退与苏清,拿着沈霆给他的盒子自上了车往唐栖去了。   到了唐栖,陈翊见了林萱,却是不敢说纳妾的话题,只说杭州府那边房子尽大,如今正是景色十分美的时候,不若带着曦娘和福哥儿上去住几天,待江文恪婚礼再回来。   林萱因前段时间伤神太过,听他这样说,又看他做小伏低,软语恳求,带来的新奇糕点,扎的巧娃娃玩具,都十分让曦娘和福哥儿高兴,送自己的玉钗,又暗合自己的名字,心下颇为欢喜,便应了,收拾了一番,同他上了杭州府。   因杭州府和唐栖镇极近,到了傍晚,便到了沈宅。   进了房舍,见过了沈茂和沈霆,沈霆看她头上已是插了自己送的花钗,心下暗暗高兴,又有些遗憾。林萱方要带着曦娘和福哥儿下去安置,却看到一个花枝一般的小娘子带着丫鬟走了上来,端了杯茶下跪奉茶道:“姐姐远道而来,应是累了,且喝了妹妹这杯茶再下去歇息吧,房舍奴已经收拾得妥当,必定让姐姐和小姐、少爷住的舒坦。”   林萱愣了下,却是没有敢受,立了起来,茫然看向陈翊,道:“这位小娘子是?”   陈翊面上有些尴尬,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他实不知如何开口,原打算安顿好了再缓缓说与她听的,孰料清娘如此性急,直接便到了花厅来。   沈霆看她茫然,心中已是知道自己这个堂弟竟然未告知她,心中无奈,一旁沈茂已是开口道:“这是瀚哥儿的旧识,前些日子在宴席上遇到,道是曾在逃难路上有恩于瀚哥儿,我便做主替她脱了籍,为瀚哥儿收了房,如今她与主母奉茶,也是应有之义,侄媳妇只管放心受了吧。”   林萱面上已是变了色,面如寒霜道:“这却不敢了,怎么夫君没说么,我也不过是个妾罢了,如何敢僭越受了你的礼呢?我不过是和你一样的罢了。”   沈茂和沈霆都变了色,下边苏清心头一阵喜,却是按捺住笑,只看向陈翊,陈翊尴尬道:“我正妻已殁于兵祸,萱娘千里迢迢抚养子女,理应扶正,这一声姐姐是受得的,这一杯茶也是受得的。”   林萱却冷冷道:“不敢,夫君的正妻,乃是父母礼聘,告之宗庙,明媒正娶的,妾不敢僭越。”   沈茂看她神情严肃,情知自己这事做得有些不妥,便缓和道:“如今瀚哥儿长辈已都不在,我便做了主他日开了宗祠告了祖宗,将你扶正便是了。”   林萱却走了几步转身道:“夫君城破当日,弃了怀着身孕的妾等人自逃命而去,夫妻、父子之义早已断绝,前些日子重会,我不过是念着旧时情分暂且收留罢了,如今官人既然已经重回沈家,有了落脚之地,也有了添香解语之人,律法有言:夫不义,则妻可自请下堂义绝,妾可自求去。如今妾与夫君恩断义绝,自当求去。”   说罢从头上抽出那支萱草花钗,面上掠过一丝讽刺的笑容,自己之前还心存幻想,对那虚幻的温存,用力一折,那支精美的花钗已被折成两截!   林萱看着面有愧色的陈翊,道:“曦娘我带走了,福哥儿是我所亲生,在你弃了我们之后,你与他们便再无恩义,你只当我们已在乱军中死了吧!我绝不可能将孩子交给你这样的人的。”   说罢,将那两截花钗往地上一掷,地上铺着厚软的大红地衣,一丝声音都没有,林萱便抱起曦娘走了出去,曦娘一直没有说话,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陈翊,眼中泛起了泪花,却将头埋入了林萱的肩膀,没有再看陈翊。   陈翊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苏清看无人理她,只得自己站了起来,问陈翊道:“官人,如何是好?”   沈茂和沈霆面面相觑,沈茂道:“说的什么孩子话,那孩子是我沈家的血脉,如何能带走?想是气糊涂了,瀚哥儿还是好好劝说一番。”   沈霆只得道:“她应是回唐栖,且先让她冷静冷静,车上都是妇孺,我带人骑马出去护送她们,待她息怒后,二弟你明日且再回去缓缓劝回她吧,你们夫妻一路至此,不是容易,还是不要随意放弃的好。”   陈翊木然的点了点头。   沈霆月下一路骑马追了一会儿,终于追上了林萱的马车,他在车边道:“弟妹,弟妹请听我一言。”   车马缓了下来,停了下来,林萱隔着车帘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看到了,我不过是个妾罢了,和那个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霆恳切道:“你与二弟,一路艰难,不是容易到此,共过患难,有过情好时光,如何如今轻言放弃,反而让鸠占鹊巢?二弟正妻已逝,你便是当之无愧的主母,二弟年少不知事,你徐徐教导便是了,那女子不过是烟花女子,打发她不费吹灰之力,何必为之而伤了你和二弟的感情?”   车里静默了一会儿,月下只听到那女子清澈的声线道:“打发她不费吹灰之力,为何大哥却不先打发了她,再让夫君来接我?”   沈霆哑然。   林萱却是继续道:“不过是因为大哥也知道,打发了这一个,总会还有下一个,这样的女子还会有许多,只要夫君身上还有可以让女子觊觎的地方,这些女子就不会断绝,丝萝愿托乔木,那些女子有什么错?不过是看那乔木怎么想罢了,他自幼身居高位,早已习惯女子趋奉于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妾,也确然非他所爱,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血缘之牵绊罢了,如今恩义已绝,我们正合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沈霆默然,林萱却是喝了车夫继续走,月下那车马辚辚,沈霆一路护送她们到了唐栖镇,看着她们平安进了屋子,方才怏怏地回了杭州。 ☆、82乔木可托   沈霆回到沈宅,陈翊赶紧迎了上来道:“如何了?”   沈霆看他应是一夜未睡,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看弟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你与她夫妻多年,如何不知?为何却要伤了她的心?”   陈翊嗫嚅道:“她是同我说过女子期盼能得一心人,只是清娘是为了我才受了这样许多苦,为人受其恩如何能不报恩。”   沈霆跺脚道:“报恩有许多种,你给她钱让她自谋生路投亲也可,替她找一门亲事也可,一些女人,彷如丝萝,须攀附乔木而存,然而她只需要是乔木即可,并不在意是哪一株乔木,一旦乔木损折,她们便会改攀附别人,却有另外一种女人,自己就是一株树,无需刻意照料,可以自己成长,替你生儿育女,替你守护后宅,然而她一旦认准了哪个人,便忠贞不渝,乃是可共患难、可交托儿女的糟糠之妻,你明白我意思么?”   陈翊茫然道:“可是清娘沦落风尘多年,早无亲人,她如今只得我一个,对我也是全心全意的,我如何能弃她不顾,她这样姿色,若是出去,无依无靠,只怕没有活路。”   沈霆叹了一口气道:“你却是看低了女人,无论丝萝还是乔木,都有她们生存的办法,这样吧,你若不信,且让我试一试,若是清娘仍一心一意要和你在一起,那我便再不管你们,你在屏风后边,不要做声。”说罢便让人去传苏清来。陈翊见状,也只有闪身坐到了屏风后。   只见那苏清袅袅婷婷走上来,施礼后有些惴惴道:“不知大爷唤我来有何事?”   沈霆观她谈吐清婉,云鬓蝉翼,眉扫春山,自然一股风流之态,惹人怜爱,果然是个美人,便说道:“昨日我见过弟妹,知道弟妹心志刚强,若是你在,她定不会再踏入沈宅,原谅二弟,我这个弟妹膝下有一子一女,又是与二弟共过患难的,我们沈家定不会为了一个烟花女子违了她的意,少不得只得打发你了,却只得叫你来问问你有如何想法?”   苏清泪流道:“奴身世坎坷,堕落风尘,蒙二爷不弃,救奴于风尘之中,奴只愿为奴为婢,侍奉二爷一生。”   沈霆上下打量她一番,苏清看他笑微微的样子,不觉有些不自在,只得拭泪道:“还望大爷怜之,让我见见二爷。”   沈霆微微笑道:“前日不曾细看,原来苏娘子是这般的标致人才,你若是立志跟着二弟,如今弟妹悍妒,又有子女傍身,你连妾的名分也没有,只能为奴为婢,岂不糟蹋了你这姣花软玉,我却是有个办法,我如今尚无妻妾,如今我看小娘子十分颜色,不忍心糟蹋了,不若我悄悄在外头给你置个房舍,纳你为妾,若是生下儿子,我父亲看在我如今尚无子息的份上也不会太在意,我们毕竟是商家,不需讲究太多规矩,而我后宅空虚,你过来,便是你主管后宅事务,你道这般可好?”   苏清面上有些犹豫,她知道一般商户人家,赠妾多是常事,虽然堂兄弟之间有些奇怪,但她在风尘中,便是父子聚麀都见过的,谁会和烟花女子讲什么纲常,况且自己身份低微,名分未定,民间不过把妾当个物件,把身怀有孕的妾随意送人都是常事,自己貌美是有的,若是再出去重操旧业,待朱颜一逝,白发渐生,填巷华驺,风流云散,到那时纵使降格,无人相求;只怕想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亦不可得。   而住进沈宅多日,数一数二的豪宅,又在风尘打滚多年,如何不知沈万三的大名,如今当家的还是沈霆的父亲,沈霆又是大少爷,也在商场上打滚多年,商界中谁不知笑面虎沈霆的大名,只怕今后这偌大家业还是沈霆继承,沈瀚不过是个隔房的堂少爷,依傍着叔父堂哥过活,看上去涉世未深,看他轻易被骗便知,又已有妻子儿女,跟着他确实不如跟着沈霆自在,然而沈霆这人不是好糊弄的,她又有些舍不得沈瀚的小意温存,心中一时有些委决不下。   沈霆却笑道:“如何?看来还是看不上我?若是这样,我也只有去禀明父亲,说明弟妹的意思,只怕一会儿就要将牙婆叫来发卖了,你到时却是后悔不得。”   话才落音,苏清已是色变,双膝跪下双目含泪道:“奴愿侍奉大爷,只是二爷那边还请大爷婉转告知。”   沈霆笑道:“若是愿跟了我,那我可容不下戴绿帽子,你可想清楚了?你从前我不管,若是今后你再敢对二爷有一丝一毫的情意,那我可是不依的……”   苏清叩头道:“奴对二爷,不过是感其救奴之情,并无男女之情,还请大爷明察。”   却听到屏风咯咯一声,陈翊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面上有些凄然,苏清一看到他从屏风后走出来,面色如纸,心知是被设计了,只得跪在地上向陈翊磕了个头道:“奴风尘女子,只是迎来送往,奴也想有个一心一意对奴的良人,只是出身微贱,因此只能寻最好的男子依靠,并无欺瞒二爷之意,还望二爷谅解。”   陈翊面上有些仓皇道:“你之前说过对我一心一意,只求鸳鸯偕老的那些话……”   苏清道:“这些话本就是青楼女子说惯的,难道奴对你一心一意,大爷今后也真的对奴一心一意,再不娶妻妾了么?这真心真意,本就是要真心真意来换的,大爷对奴本就只是怜惜,当个猫儿狗儿养在后宅,高兴了就逗逗,不高兴了便要弃之一旁,如何指望奴能对大爷一心一意,生死相随?”说罢自感身世,本以为下半生终于不需再迎来送往,谁知功亏一篑,被这些高门子弟戏弄于掌心,身如尘沙,只怕今日不得善终,泪珠滚落下来。   陈翊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寥落地走了出去。   沈霆看了看跪在地上泪落如雨的苏清,淡淡道:“你是个识时务的,我下边有许多小掌柜和庄头未婚,我便给你做个媒,让人送履历来让你自择个老实可靠的,再给你添一份妆奁,厚厚的发送你去做正头娘子,日后你是我这里发嫁的,别人也不敢欺负于你,若是你老老实实的经营下半辈子,也未必没有好日子过……你若是怕被人知道你的过往,可以选个远一些的地方的掌柜或者庄头,也使得。”   苏清一听之下,喜出望外,不禁磕了个头道:“多谢大爷周全,奴愿远嫁。”   沈霆有些怅然地站了起来,道:“青金你去安排吧,有什么要求你和青金说。”   说罢便大步走出了大门。   青玉园里,沈霆拿出昨夜被折断的那根萱草花钗来,轻轻的对了一下,忍不住轻轻抚摸那玲珑通透的黄玉花瓣,又用绸帕包起,收回怀中。   他莫名的想起了一首从前在古乐府见过的一首诗,一名女子,得知夫君有了两意,将送的玳瑁钗烧了以绝其情,“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已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青金处理了苏清的事务,回来回报道:“已经选了福州的一名粮铺掌柜,已挪出蓝田院,放到黄精院待嫁,选了初十的日子安排了人送她到福州。   沈霆点点头,没说话,仍在提笔写着那首“长相思“,笔下潇洒飘逸,青金看了一眼,伸了伸舌头道:“摧烧之也就罢了,还要当风扬其灰,这样悍妒的女人,真是常人难消受了。”   沈霆怅然道:“你懂什么,这样至情至性的女人,能得她真情付出,才要好好珍惜……”   青金还小,不懂这些意思,便道:“京城绿松那边有情报来了。”   沈霆懒懒道:“说。”   青金道:“江太医在京中生活极为简单,不在太医署值班就在外行医,与朝臣几无交往,因皇后生产大公主时他救治有功,升了太医令,颇得皇后宠爱,城破之后,圣驾匆忙南巡,摄政王收复了京城,他便辞职回乡,带着母亲回乡,然后二夫人说是好友妻子所托,由自己母亲认为干女儿带了回乡。”   沈霆皱眉道:“那原来二夫人住在哪里没有查到?”   青金道:“查过,那房舍一直是一房家人看着,城破之时大乱谁也没注意,后来怎么多了二夫人住在那里,邻居幸存的不多,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之前只有家人看守的空房子。”   沈霆道:“江太医去京城之前的经历呢?兴许是之前认识的二弟?”   青金道:“查过,江太医之前一直游医,在之前身体曾有大病,远近大夫曾断言活不长,后来送去给当时的名医林崇舒才救了回来,并从他学了一段时间医术。”   沈霆摆了摆手道:“林崇舒?”   青金道:“是江南的名医,青田先生的弟子,年轻时曾随过高祖随军,又救过德寿帝,后来早逝了,仅留下一女,被太后召入了宫,听说曾封了昭仪,后来宫变想是和皇后一起殉国了……”   沈霆脑中仿佛劈过一道闪电,挥手阻止他的说话,问道:“林崇舒的女儿,叫什么?”   青金楞了一下,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节,翻了下手里的情报,也呆了一下,道:“闺名林萱……”   沈霆霍然站了起来!林萱!入宫被封为昭仪!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她说她是妾,却身无卑微之态,落落大方,那是因为她乃是皇家的嫔妃,和一般的妾室不同,正妻已逝,那是皇后城破之时殉了国……夫君弃城而逃……沈瀚,乃是先帝昭平帝!他还活着!不是遇刺身亡了?为何隐姓埋名在此不回京?那京中的那个大定帝,是他的儿子?摄政王在此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他脑中隆隆回响,不错,京中高门查不到,谁料到乃是九五之尊,天潢贵胄?祖父……乃是高祖?三个叔伯,一个是前太子,一个是德寿帝,最后一叔父,正是前阵子谋反的永平王!难怪他大规模调取票号资金,全不顾今后周转,谋反如何不要钱?   他疾步来回走,再料不到他查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惊天,自己的堂弟,乃是一国之君,如今却沦落在民间,弟妹曾是宫妃,城破之时带着儿女从京城借着父亲的旧徒一路逃到江南,那时候她还大着肚子,带着女儿,不对,那女儿的年纪不对,他想起那天林萱说的:“福哥儿是我亲生……”曦娘,他问道:“可知道皇后所出的大公主叫什么名字?”   青金虽不如沈霆明白,也已是猜出了一鳞半爪,汗水涟涟,听到此翻了翻道:“是昭平二年生的,听说生于日之初起,昭平帝赐名陈曦,封号初阳公主。”   沈霆绝世聪明,已是想通了前后,林萱带着前皇后所出的公主,一路奔逃出宫,远赴江南,纤纤弱女,身怀六甲,也不知道这之间吃了多少苦,昭平帝弃了京城和有身孕的她,逃往南京,却遇刺流落在民间,最后大概发现京城政权已被太后和摄政王扶着幼帝把持,他没有办法回京,一路流落到唐栖,却又遇上了林萱,于是隐居在民间,他之前一直没有动用印章,而是遇到了林萱才动用,只怕是因为那印章,是在林萱身上,想到此节他痛彻心扉,那女子,一路颠沛流离至此,替他精心抚育儿女,即使那女儿不是她所亲出!又精心筹谋,在外开店补贴经济,在内抚育子女,一力扶持于他,昭平帝居然负她如此!难怪她那日心如死灰,只怕早已知道这帝王之爱,不能长久!   他如何配得上她,这样的女子,善良而不柔弱,通文理,善理财,会教孩子,又忠义两全,至情至性,沈霆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犹如种子发芽蔓延,枝枝蔓蔓,无法遏制,连乡野俗子,也看得出这女子犹如匣中之宝珠,而昭平帝居然视若不见,懵懵懂懂,轻贱于她,这样的女子,值得更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前文79章有修改,因此把这章提前发了省得大家说伪更,今晚8点就不必等了。   另外感谢边边投的雷,谢谢。   沈霆自幼从商,商场上的手段不免会用,性格上有不肯轻信于人的一面,看人看事喜欢多方衡量考察,更有狠绝的一面,可能大家不会喜欢他的心机手段,不过,作者也不是人民币,真的写不出人人爱的人,就算是女主,也有矫情清高以及圣母不讨喜的一面,说实在的这文写到这里,我自己也觉得很是累人,很想早点结束了然后写我那甜而爽的新文去……预计国庆开坑……这文应该也在10月会完结,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83山盟虽在   韶华迅速,不觉过去了两年,京城摄政王府,朱允炆已经脱孝除服。   朱允炆的生母吕氏却已是病了几日,她已得了二品夫人的诰命,却极少出外应酬,虽然如今朱允炆已是权势煊赫,她仍深居简出。   这段日子,她犯了咳疾,日日夜夜的咳嗽,睡不安宁,徐若璠亲到床前侍奉汤药,十分恭敬,并无一丝嫌弃或害怕病气传染的样子。连续服侍了十多天,咳得厉害的时候她甚至亲自值夜,天凉,吕氏方便不易,她甚至手持便壶服侍吕氏便溺毫不改色,朱允炆知她体贴如此,也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这日徐若璠又在替吕氏尝了尝药,方递给吕氏服药。吕氏吃了药,看她连日来不辞辛劳的服侍,和声道:“你也坐下吧,不过是小病,自有仆妇服侍,何需你如此辛劳。”   徐若璠恭声道:“母亲贵体有恙,王爷又政事繁忙,不能侍亲于床前,儿媳代劳服侍母亲,如何敢取巧偷懒呢,唯愿母亲早日病愈,我和王爷才能心安呢。”   吕氏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只见她青布衫,墨绿裙子,面上脂粉不施,清减许多,有些憔悴,叹了口气道:“你本是贵女出身,我又非嫡母,如何忍心让你这般委屈,我知道你一片心便是了,你明日切莫再来服侍了,我病已经好了许多。”   徐若璠只得恭声应了,吕氏又叹气道:“你性至柔婉,嫁来朱家,一直克尽妇道,奉侍翁姑,和睦亲族,工容言德皆全备,却为何不得允炆欢心,你可知道?”   徐若璠听吕氏说到心中痛处,不觉面上一白,忍耻道:“愿母亲教我。”   吕氏道:“天下男子,都是一样的,对已到手的不珍惜,对妻妾的百依百顺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你付出再多,他只会敬重你,却不会依恋于你,却会对那些求而不得,对他弃如敝屣的人念念不忘,正所谓人情重难而轻易,纵而饱之,则珍错亦厌,如今允炆父孝已过,他如今身居高位,只怕很快便会有人送妾而来,届时你又如何处之,你还当把握机会,多在允炆身上多用些心,修饰容貌,早早孕育孩儿为佳,。”   徐若璠听吕氏一番推心置腹之语,长期积累下来的委屈不禁泪下,哽咽道:“是媳妇年幼不知事,未能讨王爷欢心,还请母亲助我。”   吕氏想了想,道:“你可有一技之长?”   徐若璠道:“妾在闺中颇解音律,能调丝竹。”   吕氏道:“你明天傍晚吃玩饭后,提前一些,着新裙艳妆,带琴到我这里来。”   徐若璠感激拜谢。   第二日傍晚,徐若璠果然重勾粉面,再点朱唇,穿了件新制的十二幅的石榴红曳地簇花望仙裙,上穿银红纱衣,隐隐透过纱衣能看到鲜红抹胸,香风拂拂,光彩照人,吕氏笑道:“果然孺子可教。”   又亲手替她点了胭脂和腮红,头发却改成松松堕马髻,一支步摇斜斜插上。又看了看,笑道:“红花怎能不要绿叶来称。”又吩咐了一番,让身边的丫鬟及徐若璠的丫鬟均妆扮了一番,又命几个小丫鬟穿着葱绿、鹅黄的衣裙,也拿着笛子、尺八、檀板的进来,便在吕氏院子侧厢房里布置了一番,诸女围着中间大桌子,摇骰子饮酒取乐起来。   朱允炆晚上回来,按习惯要到吕氏房中问安,入了房间,便远远听到欢声笑语,他在仆妇导引走到西厢房一看,只见里头明晃晃点着高烛,七八个妙龄女子,衣香髻影,楚楚动人,簇拥着吕氏和徐若璠,环坐在八仙桌旁,他这数日看到徐若璠都是毫不修饰的在吕氏床边照顾,今夜却是明妆冶服,拥襟欹坐,笑吟吟地在里头看人拇战,神采飞扬,灯下一袭红衣,衬得她艳色绝伦,一时看到朱允炆进来,众人都息了笑声,站起来服侍,朱允炆进来向吕氏施礼道:“母亲今日倒开心,想是身体大好了?”   吕氏笑道:“病中枯坐有些闷,倒是教你媳妇和年轻丫头来一起热闹些,心里欢喜,身上也松快些,只你来了她们就不敢唱了,却是轮到你媳妇唱歌了。”   朱允炆赶紧道:“既如此母亲继续玩吧,儿子先下去准备些朝事。”   吕氏笑道:“日日见你如此辛苦,知你不肯陪我老太婆了,只是你媳妇儿正是年轻轻的,你如何也不肯留着略坐一坐,这样下去我哪日才有孙儿抱呢。”   朱允炆不得已,只得恭敬道:“儿子怎敢,那儿子便陪母亲坐一坐。”   左右便赶紧在吕氏旁边设了一座请朱允炆坐下,却正与徐若璠相对。   只见徐若璠调丝竹,轻挑慢捻,慢慢唱了一支《玉女摇仙佩》来,居然琴弹得极好,只看她灯下红妆艳绝,肌肤隐隐若有莹润之光,朱唇吐就唱词柔婉。   唱到“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时,顾盼流波,百媚俱生,唱到下阕“且恁相偎依。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时,却又声转哽咽,眸光轻轻扫过朱允炆,却一触朱允炆目光又转回,盈盈眼中似有泪盈于睫。   朱允炆心中一动,愧疚之心忽起,看到身旁有一支玉笛,也拿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和了半阙,却是看到徐若璠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居然错了两个音,面色飞红,朱允炆心下不觉有些有趣,便继续吹着,徐若璠终于找到了音,又继续弹了下去,只是面上的绯红一直退不下去。   散了以后,在吕氏的要求下,朱允炆将徐若璠送回屋内,顺理成章的宿在了那里,床笫之间,徐若璠婉转相就,曲尽奉承之意,倒让朱允炆极为舒心,之后在吕氏的调和下,夫妻倒是时常绮窗唱和,歌笑管弦,棋局参详,赏玩图书,感情日见浓厚。   远在他乡江湖流浪数年的刘明舒,却是长期愁绪无聊,郁成一病,朝凉暮热,茶饭不沾,在客栈里生了病,寂寥院宇无人,外头万籁凄清,床上衾寒被冷,一个人孤零零的发着高烧,心中如何不凄苦,想到自己自负美貌,目空一切,轻托了身子,负了先帝,做了国之罪人,万事成空,终身无托,自己身着素服,遍走江湖扶贫济困,只望能减轻自己的罪过,略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然而如今病中孤苦,只觉得万念成灰,竟是在被子里头蒙头哭泣起来。   却听到房门吱呀打开,一高大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刘明舒只恐是歹人,手已是从枕下抽出雪亮柳叶刀,却听到那人长叹一声:“阿纤。”   刘明舒听出是自己哥哥的声音,顿时放松下来,病中得见亲人,满腔委屈涌上心头,扑在刘廌怀中呜呜咽咽的大哭起来。刘廌抱着她,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安慰于她。   房里有人点起灯来,虽然身材小巧,眉目灵活,却自有一股倜傥脱洒之气,正是那江南一枝梅懒龙,刘明舒抬起头看到他,抹了抹泪水,赌气道:“定是你引了我大哥来。”   懒龙微微一笑,道:“这却是冤枉哥哥我了,你发高烧,我出去给你找大夫,却被你的好大哥纠集了十数人,布下天罗地网,差点我的小命就交代了,幸好哥哥我手段高强,随机应变,没有着了道。”   刘明舒撇嘴道:“你定是又耍戏我大哥了,还不给我大哥道歉。”   懒龙懒懒笑道:“你既有亲亲的好大哥了,自然不需要我这野路子的哥哥了,我且先去了,将来有缘再会了。”说罢便穿窗而过,捷若飞鸟,矫似游龙,须臾已是登屋跳梁而去。   刘明舒看他离开,却是有些怅然若失,刘廌也叹道:“此人着实轻功卓越,胆气壮猛,又兼心机灵便,度量慷慨,若是能收为朝廷所用,如此奇巧智谋,定能疆场立功。”   刘明舒嫣然一笑道:“人各有志,哥哥你何必勉强。”   刘廌转过头来,看她面容消瘦,不禁心疼道:“我已请了大夫,待过几日你病好后,定要随我回京了,你不知爹娘在家有多担心你。”   刘明舒寥落道:“却又找我做什么,只当我死了好了。”   刘廌只当她病中灰心,也不管她,只打发人看病煎药,服侍她睡下不提。   过了几日,刘明舒好了许多,刘廌便一路车船,将她带回京城,在京郊的一座庄子里头安定了下来。庄子依山傍水,又有温泉,风景秀丽,倒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刘明舒才回京,朱允炆便已收到了消息,心潮澎湃,当即便想悄悄地出城去见她,然而到底还是绊住了。   京城那日潭柘寺召开大法会,道衍高僧主持,不少高门贵族女眷都去祈福,毕竟京城历劫不久,尚有创痛。摄政王妃在与高门其他女眷一起听高僧讲法时,晕倒了过去,吓坏了一干人等,好在潭柘寺方丈略通些医术,把脉后才知道原来摄政王妃徐氏有喜了,当下不少人向同去的吕氏恭喜不迭,吕氏也是眉开眼笑,摄政王妃有喜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京城。   回家来吕氏赶忙遣人去告朱允炆,又遣人去请太医,又从大厨房分拨人手到他们夫妻主院安排小厨房,只管着徐若璠的饮食,又派了了个老成妈妈去替她把关,只恐他们年轻不经事,不晓得禁忌,一番忙碌,太医来了把脉只说要要静养不可动气。吕氏忙又嗔着让朱允炆多陪陪徐若璠,不许下了朝到处乱走。朱允炆看自己生母如此喜悦,徐若璠又一片娇羞,想到自己要有孩子了,心中也颇有些奇妙的感觉,少不得在家陪了徐若璠几天。   徐若璠却是将自己的大丫鬟名唤妙蕙的与他开了脸,做了通房,那妙蕙乃是个床帏之处颇有些妙处的,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却是肯做小伏低,卑辞曲膝,主动做些想不到的式样,却是风情万种,别有乐趣。朱允炆虽已娶妻数年,却是个有大志的,未曾在床帏上十分尽兴过,如今妻子首肯,妙蕙解语,一时倒把刘明舒的事暂缓了缓,下了朝便回家陪着妻子吃饭后便由妙蕙服侍着休息了。 ☆、84缘尽缘起   江南,林萱与陈翊已是分居两年。   陈翊原有意和好,带着些好吃的好玩的,与沈霆一同前去唐栖,林萱却直接避而不见,只让下人带着福哥儿与曦娘去见他,福哥儿不过两岁,却是学话颇晚,与曦娘一岁多就会说话不同,他只是笑呵呵的,却是一直只会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见了陈翊也只会憨憨地笑,曦娘却已有些懂事,只是恭敬而沉默,眼睛里满是疏离。   陈翊本就不善于与孩子相处,渐渐的也觉得无趣,去唐栖的次数越来越少,沈茂一直在忙着教他,他面对这巨大的商业王国,又重新提起了征服的兴趣,似乎是弥补自己曾经的失败,他更为投入而勤奋,事事亲力亲为,又勤于请教,又兼毕竟算学上有天分,倒让沈茂教得十分高兴,去哪里都喜欢带着他,自己那早就不爱请教自己的儿子倒退了一射之地。   沈茂也想曾以长辈身份想劝劝林萱,林萱却只是恭敬而有礼的微笑,最后却仍置若罔闻,沈茂到底是个男子,家里却一个女眷都无,只得长叹罢手由着他们分居不相往来。   沈霆却一直常常去唐栖,即使陈翊没去,他每次去总是带着些新奇玩意,对曦娘和福哥儿耐心细致得不得了,但有所求,下一次必带来,从无落空,又极喜教曦娘辨别玉器,两年来林林总总送了曦娘无数的玉玩,都不是十分珍贵却都小巧玲珑有特别之处的小把件,小摆件,曦娘看到陈翊没来,渐渐也放松了许多,对这个总是笑微微的伯伯印象倒是极好。   一日林萱从童乐坊回来,就看到沈霆正捏着个玉环在耐心之极地和曦娘、福哥儿在说话:“这君子比德于玉,孔子说过,玉有十德:温润而泽,仁也;廉而不刿,义也;垂而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专其终,诎然东也;瑕不掩瑜,玉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回虹,天也;精神贯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不贵者,道也。”   林萱看他满口文绉绉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沈霆看她一身简单的蓝裙白衫,鬓边插着两支银簪,气色极好,长了两岁,那属于女子独有的韵味更为迷人,倒似一朵花渐渐的盛开了。他不禁也傻笑了下,林萱只是礼貌的福了福,便自进屋了,曦娘和福哥儿看到娘回来,也都一路黏着母亲进去了,沈霆仍有些惆怅的站着,一旁香附看他被冷落了,有些不过意,便替他倒茶道:“大爷请喝茶。”   沈霆却只是好脾气的笑笑道:“前边有带了些上好的松江布来,给弟妹和孩子们做几件衣服,还有些橘子,还请香附姐姐收拾了。”   香附只得笑着领了,沈霆便自告辞了。   沈霆自回去后,寻思了一通,倒是自去找了沈茂,将调查来的结果给沈茂一一说了。   沈茂听了却是惊的唇白面青,沈霆道:“如今摄政王已是羽翼丰满,御座上那小皇帝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只怕摄政王也是在找时机取而代之了,二弟……在我们这里,抛头露面,虽是多在商贾之间,迟早总会露相,这两年我也有意无意地在遮掩,如今想来终究不妥,朱允炆雄才伟略,将来无论是真是假,只要有一丝风声透露,我们就是族灭的下场。”   沈茂虽是从商多年,如今却也失了主意,神魂不定道:“如今且该如何?”   沈霆道:“不如父亲带二弟去海外走走。先走个几年,待国内局势稳定些,他出外数年,体貌有变,兴许就难以被人认出,最好是在海外能找房妻室,安居海外,只要远离国中,倒还安全些。”   沈茂徘徊一番,沉思未决。   沈霆道:“接下来便到三月了,春暖花开,我已安排了一支船队出海,爹爹需得尽早拿定主意,须知沈家是祖宗精心谋算留下来的退路,却不是复国的工具,若是留着二弟时间长了,事泄,沈家虽然富可敌国,依然能被碾为齑粉!”   沈茂皱着眉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儿子提出的方法是最稳妥的,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你弟弟那边,须得缓缓去说,他从一国之君沦落如此,切不可伤了他的心。”   沈霆道:“交给我吧,我去和他说。”   一时果然过来与陈翊商量,只谈论海外风光如何如何,诸国风情,又道如今沈家正有支船队,父亲正要出去,果然陈翊听了也有些心动,他如今藏着身份,只看国中渐渐安定,自己回京却是无望,心中已是有些明白自己再难恢复皇帝的身份了,也有些看开了,而藏身于民间,他又十分怕遇到认识的人,而且从前认识自己的玉婠,若是将来说漏嘴,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怕腥风血雨又起,倒连累了沈家,只是想过些平淡日子,听到海外风光如此,不禁也想起小时高祖说过的大地是圆的,外头还有广大天地的故事,也有些跃跃欲试,问了时间,欣然答应,便开始收拾行李,商量置办出海的货物不提。   沈霆看他答应了,却又寻了个时机道:“若是出海,恐怕数年方归,依我说,不若与弟妹的事情了了算了。”   陈翊道:“如何了结?她只不肯见我,孩子又都只认她。”   沈霆叹气道:“我冷眼观来,其实二弟你并不十分爱慕于她吧,不过是敬她护了你子女出来罢了。”   陈翊迷茫道:“爱慕么?”   沈霆笑道:“二弟,爱慕一个人,应当如诗经上说的,辗转反侧,寤寐思之,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般,你可曾对弟妹有过这样的感觉?那种只想日日夜夜在她身边,一刻不离,她想要什么,你便给她什么,只想满足她,让她微笑,让她幸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般的感觉。”   陈翊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她毕竟是我儿子的生母……”   沈霆笑道:“你出海几年,海外女子多的是,将来只怕遇到合适的,到时候你说你家里有妻室,哪个肯嫁你?何必误了她?以后倒是成了怨偶一对,不若与她和离了,你潇潇洒洒出去,若是遇到合适的女子,便可让我爹做主,纳为妻室,国内有我在,自然是护你一双儿女周全便是了,若是她改嫁了,我便有理由将一双儿女以沈家子嗣为由收回,好好照顾,你看好不好?”   陈翊叹口气道:“再说吧,她性格一向柔婉,料不到这次生这样大的气。”   沈霆暗自撇了撇嘴,也深知点到为止,顺其自然,没继续劝说,下去自安排不提。   京郊,刘明舒正在庄子里百无聊赖,有些想从前和懒龙在江湖上肆无忌惮,张扬的日子,她本就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拘在庄子里如何耐得。只是父亲和大哥调了许多女卫来,也时常过来陪她说话,母亲甚至对外说养病,直接来了庄子调养,日日陪她,她看着母亲老了许多的样子,也心酸,不敢再离开。   这日着实无聊,她自拿了弓箭,到庄子后射靶子玩耍,春寒料峭,她纵马在林子里头跑了一圈,只有些嫌林子太小了些,舒展不开,便又回了来,却出了身薄汗,便自去温泉里洗浴,却是屏退了大半丫鬟,自去泡着。   这温泉池子建在山洞深处,十分宽大,据说从前高祖也常来和青田先生一同泡澡的,因此石床、石凳、石阶等一应设施极为齐全。   水里有淡淡的硫磺味,刘明舒闭着眼睛泡了一会儿,却倏然有感,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朱允炆一身黑袍,站在岸上,惆怅地望着她,旁边的丫鬟却是已经晕倒在地。   刘明舒吃了一惊,转念又想起他妻子已有孕的传闻,上次母亲亲和自己说的,不禁心中一阵酸涩,淡淡道:“原来是摄政王驾到。”   朱允炆看她如此生疏,心下酸楚,两年没见,她玉容稍减,面上那股傲气却一点未削,他涩然道:“阿纤,你知我的心,不要这般生疏。”   刘明舒缓缓地自水里石阶走上去,毫不介意自己的裸背全露于外,拉起旁边的石床上的浴衣,慢条斯理的穿上,道:“听闻摄政王妃已经有孕,摄政王大业稳固,不知还念着昔日微时那一点点露水情缘做什么呢。”   朱允炆想到府里的徐若璠,也不由的语塞,心下有些惭愧,又道:“阿纤,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一直有着你……”   刘明舒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刚披上的雪白皮裘衬得她浴后的皮肤粉红致致,她笑道:“摄政王你骗谁呢?我在江湖上两年,你一次也未来见过我,只在忙着你们男人的大业,现在又来做这一番故剑情深给谁看呢?我刘明舒在你的心目中,低于你那权谋大业,现在又低于你那已经有孕的王妃,不过是因为一直得不到,所以心中留恋罢了,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摄政王吧。”   朱允炆数年心中的思念,却被她一语全数掩过,不禁有些羞恼,看她清减后的脸拥在雪白狐裘里,却又心中一软,只当她在吃醋,忍不住踏了几步上前,想要拥抱于她,不料刘明舒却一翻腕,从氅下翻出一把雪亮的柳叶尖刀,刀尖对着自己冷冷道:“你若上来,我就只好死掉给你看了。”   朱允炆呆住。   刘明舒冷冷道:“我罪孽满身,无脸苟活于世间,如今不过是父母之恩未报,苟延残喘于这世间,摄政王还是忘了我吧。”   朱允炆面上痛苦,刘明舒忽然又一笑道:“还是摄政王今日来是想告诉我,可以休掉你那出身权阀的已经怀孕的王妃,迎娶我这先皇的妃子?”   朱允炆已经无话可说,刘明舒淡淡道:“王爷还是请回吧,我们已经缘尽。”   朱允炆低头,刘明舒缓缓地自己走出山洞,方走出山洞,泪珠便已滚落了下来。 ☆、85罗织陷阱   朱允炆骑在马上,一路疾驰回京,后头跟着数名侍卫,马蹄声紧促,远处雷声隐隐,风夹着雨丝打在他脸上,他的心犹如碎了一般。   前方路上有马车行过,见朱允炆等数骑飞驰而过,稍微避让了下,朱允炆目不斜视,不过到底还是放缓了马速过去,却听到那车内有女子惊喜的喊:“王爷。”   朱允炆转头一看,正是那许久不见的玉婠,他心头正是烦乱,如今又是身居高位已久,早已不复从前那位卑无职、笑傲江湖的风流书生,只淡淡点了头便欲继续前行。   那玉婠心仪他许久,只是从前有个刘明舒在侧,只得收敛情怀,如今路上偶遇,朱允炆仍是那样的风神俊伟,脸上多了些成熟忧郁,她虽从未想过高攀朱允炆,只是情难自禁,忍不住叫住他道:“王爷许久不见,不知旧友们都如何了?”   朱允炆心下不耐,只点点头道:“都还好。”又欲前行。   玉婠无话题可说,只得急道:“前两年我还见过易公子流落在南京,也不知回京了没有?”   话才出口,那黑色的身影忽然急勒住了马缰,马因此而人立嘶叫了起来,朱允炆转过头,脸上有些震惊又有些不信的确认道:“易公子?”   玉婠有些被那严肃的神色吓住,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有些犹豫地道:“是前两年的冬天,京城城破那阵,我想他是流落在那儿,正想办法回京,后来也不知回了没……”   朱允炆脸上冰霜密布,冷冷对后头的侍卫吩咐道:“带回王府。”言罢又继续策马向前,心中却是仿佛惊雷破天:“昭平帝还活着!”   回了王府,摄政王出外带了一个女子回府的事情已是传到了徐若璠耳中,徐若璠挑了挑眉,心道难道自己看错了,刘明舒居然肯甘为下贱屈身做妾?   朱允炆却是三下五除二已是从玉婠嘴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确认了昭平帝还活着,不知下落。   夜深露浓。   已得到消息的朱老夫人已经到了朱允炆的书房。   朱允炆按捺住烦躁的心情,低声将事情经过禀告了朱老夫人,又说道:“已经派了鹰部、狐部的人手全都到南京一带,带了宫中的旧人以及昭平帝的画像过去搜寻人手了,又要防着惊动地方官府。”   朱老夫人沉吟半晌道:“事已隔了两年,只怕找也难找了,他既然没有在京城出现过,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见势不妙已经隐匿在民间放弃了回京,第二种……便是最糟糕的,有人将他藏匿,寻觅时机给你一击。”   朱允炆皱眉道:“最有可能的不过是苏家和常家,其余家族只怕都不敢也没有这样的力量和心机。”   朱老夫人点点头道:“你先派人查查苏家和常家最近两年的动静吧,苏家的可能其实不大,他们暗算了太后,常家只剩下常玥一个,不成气候,人又跑到江南去了,魏国公府和诚意伯府,也未必没有嫌疑,虽然魏国公的女儿嫁给你,他们却一直处于中立状态,诚意伯则一直以忠君为招牌,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昭平帝两年前逃出后,便已被人秘密弑杀了……”   朱允炆站起来转了两圈,只觉得千头万绪,难以理顺,心烦意乱地道:“朝中平稳,如今各方都看不出什么。”   朱老夫人沉思道:“太过平稳,我们可以制造一些小乱局,来让这幕后的人,自己暴露出来。”   朱允炆愣了下道:“怎么制造?”   朱老夫人看了看他道:“你心乱了,若是从前,这些办法不需要我来提点你的。”   朱允炆面上浮起愧色,朱老夫人叹气道:“情之一事,千古难解,你如今距大位不过一步之遥,莫要功亏一篑,耽于男女之情。”   朱允炆躬身应是。   朱老夫人道:“你忘了,刘贵妃,是先帝最宠爱的贵妃,若是传出消息,刘贵妃还活着,并且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而此时你遇刺伤重垂危……你说,各方势力会不会动起来?”   朱允炆有些慌乱道:“不要牵涉到阿纤为好吧?她不过想过些平淡的日子。”   朱老夫人锐利的双眼盯了他一番道:“关心则乱,若是任由此隐患在,也不知何时会爆发,而若此事能顺利解决,你登上大位,九五之尊,替她换个身份,易如反掌,便是不换,又何妨?想想女皇武曌吧。”   朱允炆沉默了。   隔日,诚意伯府山庄有内监带着御林军,过去传了圣旨,带走了刘明舒。很快,京城传开了先帝刘贵妃还活着,隐居在潭柘寺下院海潮观音庵内出家为先帝祈福的消息。消息犹如惊雷一般,震撼了京城各界,又有消息称刘贵妃还带着先帝的遗腹子在观音庵内隐居出家,种种消息犹如雾里看花,迅速地在京城里传开了,而潭柘寺本就是皇家寺庙,下院观音庵内甚至还有高祖时的后妃出家,平时就门户甚严,一些高门女眷想借祈福上香之机去见见刘明舒,都被那边的庵主给挡掉了。   而这爆炸性的消息才没几天,又一个更大的事情发生了,摄政王朱允炆在上朝途中被刺客围攻,重伤回府疗养,许多大臣都亲眼看到剑从前胸刺入,之后多个太医前去诊治便被围在摄政王府不许出来,朝中霎时几乎处于运转不良的状态。   诚意伯刘琏与刘廌,也被拦在了摄政王门上,倒让他们满腔怒火,找不到地方发,只得铩羽而归,自去筹划如何救出刘明舒不提。   消息很快流传到杭州府。任着江南副总兵的常玥知道消息后,暗暗吃了一惊,回了书房自招了木蛟等人来商议。   木蛟道:“无论摄政王是否有危险,目前朝堂,都不是常家能掌控得了的,我们还是不要掺合这摊浑水,韬光养晦的好,等局势明朗再谋。”   常玥皱着眉头道:“若是趁这个时机,把姐夫迎回去……”   木蛟一惊,赶忙道:“国公爷,如今常家如此凋零,且不提我们送他回京复位,不知道又要折多少人手进去,便是送回去了,只怕也有别的人不想他出现,届时一口咬定我们找了相貌相似的人想谋反,常家当真斗不起啊,再者如今摄政王只是伤重,其势力仍盘错在朝堂上,便是魏国公,看在他女儿肚子里头还有摄政王的孩子份上,只怕也要保他,便是有了万一,也轮不到我们置喙。倒不如保持现状,今上虽幼,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嗣,不论谁得势,都得奉他为帝,不敢轻易篡位的。”   常玥心烦意乱,站起来走了两步道:“姐夫和初阳那边如何了。”   木蛟道:“月狐、日兔跟着昭仪和公主,回报说一切安好,水猿和火蛇跟着先帝,只是两边仍然分居,想是无法回转了,火蛇那边报说先帝打算跟沈家船队出海,沈家海上生意做得极大,出海一般没个两三年回不转。”   常玥皱眉道:“真就这般放弃皇位了?”   木蛟心中暗叹了口气道:“如今常皇后已不在,我们孤掌难鸣,便是牺牲所有扶他上去,只怕没几年又要被整下来。”   常玥知道木蛟的言外之意,昭平帝,着实算不上个雄才伟略有手段有气魄的皇帝,如今政权不定,朝堂初定,若是贸然更换,常家也承受不起,只得叹了口气作罢。   这头常玥才息了念头,昭平帝陈翊,却找上门来了。   门上通报易晨公子来访,常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请了人进来,果然是陈翊,穿着黑色狐裘,人清减了些,却仍有一股清华高贵之气,常玥请他入了密室,纳头便拜,眼泪已是落了下来。   陈翊也落了泪,扶了他起来道:“不要多礼了,我如今也不过是普通百姓一名。”   常玥满面惭愧道:“臣不能为君父报仇雪恨,不敢见圣上,让皇上流落民间,是玥的不是,只是如今常家力量着实有限,只能暗自部署遮掩,保皇上平安而已。”   陈翊叹了口气道:“皇位,我已息了心,这几年我冷眼看来,朱允炆竟是个高瞻远瞩,有大能的人,我们从前倒是没看出来。”   常玥冷冷哼了声,道:“不过是个借机上位的奸雄罢了。”   陈翊摇头道:“他治国之才,远在我之上,文韬武略,也远胜于我,百姓安居乐业,多有称颂于他,我如今已无回去的机会了,是以早听说你在杭州府任职,只是避着你,今日来找,却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的。”   常玥愣了下道:“皇上请讲,臣定全力以赴。”   陈翊道:“我只是想见见刘贵妃,听说她还活着。”   常玥愣了下,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快,陈翊看他面上不豫,急道:“当日我匆忙离宫,一直以为她也殉了节,如今听说她已产下我的儿子,我心中到底还是牵挂,如今我已定下了出海日期,不日便要远赴海外,回国之期茫茫无期,临别前,着实想见见故人一面。”   常玥想起昔日情分,心一软,叹了口气道:“听说是在观音庵出家,见她不易,臣且先安排安排吧。只是皇上您进京太过危险了。”   陈翊道:“我可稍作易容,扮成商人入京,见了她便回,再不会耽搁的。”   常玥看他满脸恳求的样子,想起他毕竟是自己君上,咬了咬牙道:“臣先谋划部署一番,再联系您吧。”   陈翊松了一口气,笑道:“如今我隐身于沈家,为免万一,还是暗地下通信的好。”   常玥点头道:“我让玄衣卫暗中去联系您。” ☆、86身如一叶   沈霆一直在忙着筹备沈茂与陈翊出海的事情,前后打点完后,才恍然发现陈翊不见了。找了一番跟从的小厮详细询问,只知留了书说探访故交半月后必回。   沈霆持书沉思了半刻,回了唐栖镇找了林萱。   林萱听后,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霆道:“本想二弟的旧识,也许弟妹也知道,如今出海日期已定,二弟却不知下落,只怕到时有闪失,也没让人跟着,却不知路上安全与否,如今虽天下太平,孤身一人上路还是有不妥之处。”   林萱皱了皱眉,她隐居在小镇,朝中大事都不清楚,然而虽然她已对陈翊再无情分,但她和两个孩子的命运,却都维系在他身上,她如何不知陈翊若是贸然采取什么举动或者被人发现,那么自己和孩子都有覆巢之灾,心中不禁暗暗有些后悔不该心存侥幸,贪图唐栖的安逸和舒适,又介意孩子与父亲的感情,而没有在和陈翊撕破脸后便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只是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了,只能静下心来想想陈翊有可能去哪里,若是已经被一些势力盯上……   她心下有些惶惶,沈霆看她面上有了些凄惶,心下一软,赶紧道:“你也莫着急,小厮们说了他是安排妥当才走的,衣物盘缠也都有带,想是安全的。”   林萱心下稍定,施礼道:“有劳您跑一次,我先问问旧识,若是有消息,便遣人去报知你。”   沈霆看她神色,想了想又说道:“近期京城有消息道先帝的刘贵妃还活着,出家在海潮观音庵,而且已经生下先帝的遗腹子,而且,听闻摄政王上朝遇刺,如今生命垂危,只怕京城会有大动,若是二弟去了京城,倒是要小心些。”   林萱听到这些消息,面色已然雪白,刘明舒活着不假,她也觉得刘明舒当时那样两个武婢在,不该束手就擒,但当日,孕早期那样的流血量,以她的经验看来,绝无可能还能保住孩子,这消息必然是假,便连摄政王遇刺病危的消息,只怕也未必是真,而这假消息传出来,很明显是在引诱一些人人出手,包括昭平帝!而陈翊,极有可能真的去京城了!其实当日刘明舒救人流产一事,她当时分明已和陈翊说了,只怕陈翊心下不信,仍念着刘明舒的旧情吧,她心下千头万绪,酸苦涩麻涌上心头,只觉得满嘴苦涩,心里一片冰凉。   沈霆看她面白如纸,心下也有些肯定只怕陈翊去京城了,柔声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林萱抬眼,看着他,微微笑的眼睛里头,仿佛已经洞悉一切,她心下了然,沈家富甲天下,不可能不彻查他们的底细,安排陈翊去海外,大概已经是他们做出的决定,而此时陈翊却脱离了他们安排好的轨道,只怕他们心中也慌了。   林萱喝了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问题,陈翊朝中并无心腹,从前大概也就和常家亲近一些,常家……常玥在杭州府任江南副总兵……此次摄政王遇刺,他们该不会以为也有机可乘吧?自己上次遇险,显然有人替她收拾了尾巴,否则那刺瞎的男人不会无端消失,自己身边应该有人在保护自己……不对,也许是为了初阳,也许在那次超山赏梅,常家就已经在自己身边埋下了人手,同理昭平帝出现,他们也应该早就知道,却一直没有来联络。   沈霆看她蹙着眉沉思的样子,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喝着茶,享受着难得的共处一室共坐在一起的时刻。   林萱想通了一些事情,下了个决定,抬头对沈霆道:“有些事情还得请大爷帮忙。”   沈霆微微笑道:“弟妹请讲。”   林萱道:“我想要进京一次,麻烦安排一下,要尽量不引人注目的。”   沈霆看了看她道:“那曦娘和福哥儿呢?”   林萱面上有些不舍道:“我会安排好。”   沈霆想起林萱背后的神秘力量,点点头道:“那我先回去安排一下吧,准备好了我会让人来通知你。”   夜深了,林萱看着已经睡沉了的曦娘和福哥儿,想到此行前途莫测,忍不住滚落了泪珠。她已经和香附说好,将曦娘和福哥儿明日就转到密室后头的房舍里,并且将行李什么的都收好,采购大量生活用品从密道转过去储藏,深居一段时间,若是自己一去不回,便带着曦娘和福哥儿避过风头后改头换面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若是沈家不受波及,远赴海外倒是妥当的,她心知陈翊此去,多半风险重重,自己本可以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是最妥当的,只是自己逃离皇宫,靠的是陈友谅的密道,事有可为不可为,她做不出这不义之事,只能带上陈友谅留下的密旨,搏一把了。   她走出院子,对着黑漆漆的夜空,略提高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们在,常家的人,出来吧,我有事找!”   顷刻,屋顶上一个黑衣女子跃了下来,双眼魅惑如狐,拱手微微笑道:“卑职月狐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有何差遣?”   林萱淡淡道:“我只是想确认,陈翊,是不是和国舅爷在一起?是不是去了京城?”   月狐对她直呼陈翊名字面不改色,只答道:“卑职只接到命令守护公主,其余只略有所闻,听说玄衣卫此次倾巢都去了京城。”   林萱沉吟了一番道:“我明日赴京,你就在此保护公主,若是京城有变,还望你们能保护曦娘和福哥儿远走高飞。”   月狐看她面上有决绝之色,只得凛然答道:“夫人放心,卑职等誓死保佑小主子。”   林萱道:“只能托庇给你们了,若是我们有什么不测,我只希望曦娘和福哥儿平平凡凡的过日子,莫要告诉她们我们死于何人之手,更不要让他们报仇,明白么?”   月狐心下暗惊,躬身答是后又跃上房梁,消失在夜空中。   隔日,沈霆骑着马,带着车子前来接走了林萱,因她一个女子出行不便,沈霆坚持要护送她上京,林萱没有拒绝,实是一人孤掌难鸣,有人一路打点,又是富甲天下的沈家作为后盾,到底是心安些。出镇时,她一路笑吟吟和街坊们打招呼,只告诉邻居带着孩子去杭州府探亲,众人也只以为车内两个孩子都随同出去了。   沈霆看她一路与邻居打招呼,心知她心思缜密,这般一来,就算别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也只以为她们全家都走了,想不到两个孩子还藏着,只怕藏得还十分隐秘,适才屋里已经不见了香附和孩子等人,昨日也听说她让人分散开采买了不少可以储存的食物。   沈霆暗自叹服她智勇双全,即使与陈翊义绝情断,仍肯为了他赴京,心下暗暗也筹谋,少不得一定要保住她。   他们乘车到了岸边,改乘船上京。   节气已至夏初,沿江景色颇有可看之处,山色秀美,江烟浓淡,波涛上千帆竞渡,只是林萱心事重重,只偶尔站船边上透透气。   夜来了,船因是沈家自己的船,沈霆已有交代要日夜兼程,因此并没有靠岸,仍继续航行。   林萱心中有事,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便自上了船甲板,夜已深,万籁俱寂,凉风拂来,江月通明,照得天地万里一碧,林萱凭栏远眺,不觉襟怀旷荡,心中一清,那些烦忧似乎也少了许多,心想当日沈家拜访过后,她曾悄悄告诉陈翊高祖密旨的意思,因藏得深,问他是否要拿出来给他自己收藏保管,他当时面色惨白,最后不肯看那遗旨,想是仍心存侥幸,或者不甘心。后来两人分居,此遗旨也就一直默默地躺在地板下,没有开看。   如今自己带着陈友谅的遗旨在,应能救得陈翊归来,若是去得快,只怕还来得及阻拦陈翊,便是不行,自己也不过一条命罢了,自己反正早已死过了,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唯是舍不下两个孩儿,然而老天爷既然让自己来了这一世,弥补了前世未有的亲情空白,绝不会让自己再死一次吧?   她忍不住微微含笑,船在浪里上上下下,她心下略有些松快,却是想起一阙小词,倒是十分切合如今心境,轻轻念道:“身如一叶舟,万事潮头起。水长船高一任伊,来往洪涛里。”   身后却听到有人长吟:“潮落又潮生,今古长如此。后夜开尊独酌时,月满人千里。”林萱转头,看到沈霆微微含笑,正从舱下上来,一身白衫风中飘飘,这样眼熟的场景,居然无端端地让她想起了一部着名的电影,忍笑福了福。   沈霆笑道:“弟妹如何面有笑意,莫非是觉得商贾之人,居然也能吟几句酸诗附庸风雅?”   林萱忍笑道:“没有,我不过是想起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想不到……你也没睡……”说到这里,面上又是忍俊不禁,沈霆看她一改这两日的愁苦之态,像是想开了许多,也不禁心下轻快,微笑道:“弟妹想是想到办法了?”   林萱叹道:“也没什么好办法,到了再说吧。”   沈霆便道:“我已经让船队都准备好,若是一切顺利,二弟恐怕要出海一段时日了,不知弟妹有何打算?”   林萱坦然道:“若是他真能顺利出海,平安度过此劫,我愿带着儿女远避此间,平平安安地过下半辈子。”   沈霆道:“弟妹难道没有再嫁的意思?”   林萱愣了下,看了看沈霆,看他面上含笑,并无讽刺或鄙视、试探的意思,便道:“一个人挺好的,我现在只想把儿女抚养长大便好。”   沈霆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知道她会这样答,便又笑问林萱的家乡何处等等闲话,因他在商场混迹多年,长袖善舞,自然而然的引导着话题,倒让满怀心事的林萱不知不觉说了许多,夜渐渐深了,水上有水汽浮起,雾气朦胧,沈霆终于停住了话题,笑道:“更深露重,弟妹还是保重身体为好,先下去睡吧,一切有我在,莫要太担心了。”   林萱有些惊讶于自己说了许多,想想也许自己确实是压抑了些,大概已经许久没人和自己好好说过话,而沈霆谈话间令人如坐春风,见闻颇为广博,让人不讨厌,不知不觉倒是聊了起来,聊过一轮,心情还真是放松了许多,便微微笑着致礼后自回舱房休息不提。 ☆、87落入罗网   夜色已阑,门户皆闭,海潮观音庵一个静谧的小院里,闲庭悄悄,深院沉沉,刘明舒身着一身白衣,斜坐在窗前,看乌沉沉的院子里,阶下月移花影,流萤聚聚散散。   刘明舒自那天被御林军带来后,就被拘在院子里,四周看似宽松,实则无法出院门,院子里倒还精洁,种着花木,房内收拾得甚是清雅,明窗净几,竹榻茶垆,还体贴的放了书、画和乐器,又有棋坪在,显是怕她无聊。来送饭的小尼都是两人一组,放下饭便走,也不敢和她说话。饭菜倒都精致,不少都曾是她爱吃的,不过,显然吩咐的人不知道,自城破那年,她就吃起了素,如今拘来这里,若是青灯古佛让她赎罪下去倒好,只怕却是朱允炆要养着她做个禁脔。   只是这些日子朱允炆也一直没有来见她,小尼姑和看守的暗卫也都不说话,她不知道外边情势如何了,只是有些担心母亲,那日哭着追出来,却被仆妇们拉着劝着,也不知如何了。   她挑了挑窗前暗下去的残灯,斜月晶莹,幽辉半床,她因为那沉重的罪孽感,已经很长时间难以入眠了。她静静待着朱允炆来给她一个交代,也反复想着他有可能提出的要求,想着自己应当如何回绝,若是以家人性命要挟……不,他不会这般无情的……他拘了自己来,兴许只是为了自己那天给了他没脸,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初那无权无势的学子,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兴许自己的态度不该这样强硬,兴许,自己可以和他说说自己犯下的罪孽,二人一同赎罪……   正胡思乱想着,却看到窗前灯摇,她心中一紧,低叱道:“什么人?”   却看到烛影摇曳,有一人轻悄推门而入,黑衣黑袍,她抬眼注目,不,这人不是朱允炆,却看他拉下黑巾,被黑巾下的容貌给吓住了:“皇上?”   她几欲以为自己在梦中,陈翊却低低笑道:“阿纤,是我。”就着昏黄的灯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红了眼眶道:“你果然还活着……你,吃了许多苦吧?人都瘦了许多……”   刘明舒几乎呆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陈翊看她一袭白衣,从前那玉肤柔质,都消减了许多,但眉尖轻蹙,清华楚楚,比从前那秾丽飞扬,却是两样风情,更觉怜爱,想上前去抱她。   刘明舒条件反射地向后一缩,二人都有些尴尬,陈翊却又想起她原与朱允炆有情,有些情怯,只将怀里的一把红色圆柱状的东西递给了刘明舒,十分小巧,涩然道:“这是在外边看到的,我记得你从前喜欢这些,这个做的别致……”心下不禁苦涩,他当时看到这东西,只记得刘明舒喜欢,情不自禁就买了,却不知刘明舒还活着,后来知她还活着,只觉得欢喜无限,至于今后能不能相守,却都不重要了。   他继续说道:“我在外边听说你生了我的儿子,出家在这里,就忍不住想来看看你……你别慌,我知道你心中欢喜的是朱允炆……我就要出海去了……我就想再看你一眼……”   刘明舒有些窘,却又听到了他说的信息,不禁一愣道:“谁说我生了你的孩子?外边是这么传的?”   陈翊愣了下,心下也觉得有些不对,迟疑道:“外边都这么传说,我让常玥打听了,你也确实在这里住着,而且据说朱允炆被刺垂危……”   刘明舒却悚然一惊,她本就冰雪聪明,瞬间便已想通前后,原来她被送来,封闭消息,却是要做个鱼饵,钓出昭平帝这只流落在外的漏网之鱼!   她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为自己的心存幻想,原来那个人已经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皇帝,便连感情,也可以利用!她笑得前仰后合,泪水滑落下来,陈翊看她如此,已是慌了手脚,从怀中拿了张帕子去替她拭泪,刘明舒推开他的手,满面泪痕,急促道:“你快走,你快走,这是个陷阱!”   陈翊一愣,只听到后头门咯吱一声响,朱允炆穿着金边黑袍,束着金冠,站在了门口,面上表情十分复杂,似是有些奇怪,又有些愧疚,还有些叹息,他只淡淡道:“与我拿下这冒充先帝的歹人!”   他身后迅速涌入了一群黑衣黑袍的暗卫,上来毫不犹豫地将昭平帝给缚住,陈翊愕然,怒道:“朱允炆你敢欺君犯上!”   朱允炆悲悯地看着他,淡淡道:“郑国公常玥以蟊贼冒充先帝,意图不轨,已被逮捕……带下去吧。”陈翊面色惨然,目眦欲裂,被堵住了嘴带了下去。   刘明舒自朱允炆进来就不言不动,冷冷地看着朱允炆发号施令,待人都下去后,朱允炆才愧疚的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刘明舒,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能说道:“阿纤……对不起。”   刘明舒冷冷道:“摄政王还有事么?三更半夜在先帝太妃这里留着不妥吧。”   朱允炆看她脸上泪痕未干,冷若冰霜,双眼却仿佛燃烧着两簇小火苗,他再熟悉她不过,他走了两步上前道:“阿纤,我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昭平帝不除,若是让他复位,你又要回到他身边……”   他没有说完,因为刘明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直打得他半边面上立刻紫肿了起来,耳朵嗡嗡作响,他本可以避开,但是他没有。   刘明舒冷冷道:“恭喜王爷大业将成,可惜我宁愿随他殉了,也不会再留在你身边的!”   朱允炆看着她,目光哀绝,他无法解释,但,唯有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刘明舒将来才能真正属于他,谁都不能阻拦……他默默站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解释,走出去了。   刘明舒看着他走出去,人也仿佛垮掉一般,扑倒在床上,忍了半日的泪又汹涌而出,哭了半晌,有什么东西在硌着她,她摸出来一看,正是昭平帝之前送她的东西,是个纤巧而有些沉手的铜质圆柱体,约有一掌半长,表面上边镶有金边牡丹,嵌了深红珊瑚做花瓣,栩栩如生,精细得很,她轻轻摩挲了一下,发现是可以旋开的,握着一端轻轻抽出,一掌长狭利的剑刃泛着雪亮寒光,居然是一把小巧玲珑的小剑,她从前的确喜欢各式各样的刀、剑,想不到却是这个自己一直怨怼的人,一直念着自己,她曾经瞒着他与人私通,瞒着他偷了密道图纸,害得他失了国,沦为平民,他本可以远赴海外,平安度过下半辈子,却为了看她一眼,千里迢迢潜入,落入了陷阱。   她念及昭平帝那样一分赤诚热忱的心,温柔而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掌心,想到他落入朱允炆手里,只怕连明日的太阳都见不到了,泪水又重新涌了出来,她拿着那把小剑,心头忽然涌起了一个想法:他死了,她也不想活了,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着他去了,倒可以报了他曾经对她的一份情意,她一念及此,将剑锋对准自己的咽喉,闭眼正要刺下,瞬间却被一个小铜钱叮的一下打歪了,梁上轻轻落下了一个轻巧的身影。   刘明舒定睛一看,不是那一枝梅懒龙是谁!她惊喜有加,懒龙却轻轻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迅速的在床上团了团,又从怀中扯出了一顶长而黑的假发,安在枕上,做出个女子向内睡的样子,又扔了套黑衣给她。刘明舒与他合作两年,已有默契,立刻背身套上黑衣,面罩,懒龙挟着她,纵身一跃,已是跃上梁,从顶上一掀,出了屋顶,迅速而灵巧的穿插,很快便出了庵堂,原来懒龙已是潜入庵堂,在暗处窥视了多日,他原就有龟息之法,可以数日不饮不食,屏声息气,潜伏偷盗。待他查清楚了暗卫换班和巡视的规律,今夜忽然暗卫加重,又有人潜入,他便知有事发生,待朱允炆出现,带着重兵押走了人,外边暗卫看到陷阱已有成效,抓到了人,便不免有所松懈,他方趁机潜入,救出了刘明舒。   才出了狼窝,刘明舒便急着道:“大哥,我要救皇上!”   懒龙皱了皱眉道:“是之前那个被绑走的那个人么?”   刘明舒道:“是,大哥,你想想办法!我……我对不住他。”   懒龙微微一笑道:“适才那男子被押出去的时候,我在园子里,悄悄在那男子身上弹了个香沫。”又得意洋洋的从怀里掏了一只竹筒来,亲昵地道:“又是我的小青显身手的时候了。”   打开竹筒盖子,里头探头探脑出来了一条青色的蛇,吐了吐蛇信,刘明舒不由的鸡皮疙瘩全起了,嫌恶地站开了些道:“别靠近我啊。”   懒龙大笑道:“还是这样怕蛇,枉我一听到你的消息就日夜兼程的赶来,你也不对我的小青好一点。”   到了大哥面前,刘明舒也放松许多,吐了吐舌头,道:“知道大哥对我好,是妹妹连累你了。”   懒龙懒洋洋一笑,道:“你都喊我大哥了,不多做些怎么对得起这声大哥,天快要亮了,先到我安排的下处休息休息,待我探明地方再想办法,你也别着急,我听到外边的统领说了,还要审一审的,说是摄政王要亲审,我看了下那关押运送他的马车,还捆了几个人一起送进去了,应是往摄政王府去了,今晚少不得要去探探摄政王府。”   刘明舒听了心里倒放了些心,心想那几个被捕的人,只怕是常玥他们,她从前虽然对常玥不满,如今却有些同情起来,看了看懒龙满不在乎的神情,又觉得有些歉然,将自己这位游戏风尘的大哥卷进这样的宫廷阴谋中,只怕以后的安乐日子也没有了,只是自己力量着实渺小,这事又万万不能牵连进父兄,只有这位大哥,善谋善动,着实是个能人,心下稍定,随着懒龙去了隐秘的居处躲藏了起来。 ☆、88禅位诏书   林萱与沈霆方抵达京城,到了沈霆安排的下处,紧邻着阜成门外,正靠着海潮观音庵。   沈霆低声和她解释道:“这里出城方便,旅馆也是沈家开的,随时可以撤离,若是有事,便可随时逃出城外。   林萱戴着幂离下了车,听到他考虑周到,点了点头,先进了旅馆后院,安排的住处是一小小的二层小楼,院中种着株梧桐,碧叶青干,枝叶婆娑,正是花时,桐花一簇一簇开得十分雅致,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桐花香味,院落显得清静而舒适。   沈霆随着她进来,有些踌躇半晌,道:“我带着小厮住在楼下,让旅馆安排丫鬟伺候你住在楼上,若是有事好照应。”   林萱只是点点头,倒没说什么,皆因她一心只担忧着昭平帝,正是非常时候,加之在船上也与沈霆熟悉了,又是在现代过来的,对男女同居一院并无什么心理压力。沈霆看她不反对,心中却是暗自窃喜,忙着引她上了楼,果然已经安排了个安静的小丫鬟在伺候着。   入了房内,林萱屏退了众人,对沈霆道:“遣人悄悄儿地去打听一下观音庵有没有什么动静,需小心谨慎,选个机灵的人,只怕那里有陷阱。”   沈霆道:“消息传来那天我就已经布下人手,让人悄悄的旁敲侧击周围的居民以及出入庵中的师太、香客等人的消息,传来的消息的确可疑,大概半月前,观音庵就不许香客到后院去了,然后给她们出售香油、柴火的人有说,后院有女卫把守,十分严密,不许人乱走,进出都要问一番。”   林萱默了一默,心中只是暗暗指望昭平帝还没有落入陷阱,又道:“还劳烦派人打听一下郑国公府郑国公常玥的行迹。”   沈霆应了,看她心事重重的想事情,便没有打扰,自下去安排事情,却又细细叮嘱了一番饮食,安排了些清淡好消化的粥菜送去给林萱。   到了晚间,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郑国公常玥被以擅离职守,勾结蟊贼的罪名已被关押待审,却打听不到关押的地方,按说他是军职,应由五军都督府审理,然而他又是皇亲,只怕又由宗人府审理,总之如今郑国公府里也如没头苍蝇,不知所措。   林萱皱眉,心知只怕昭平帝也已经落入摄政王府,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沈霆看她只是沉思却不说话,只试探着问道:“弟妹有什么办法么?”   林萱心里暗自下了决定,只道:“晚上我去东丘郡侯府见一下花铉花侯爷。”   沈霆却是精明过人,已是从她神色发现了端倪,不动声色地问:“弟妹可是要求花侯爷帮忙?可需要我陪同?”   林萱断然道:“不必了,这事不要将沈家卷入,倒是你要将沈家在京城的产业注意收拢一下,只怕你二弟口风不严,你们便是灭顶之灾。”   沈霆微微笑道:“花侯爷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摄政王在建章军院的好友,同榜探花,一同抗击鞑子收复京城的吧?”   林萱点点头,心下也有一些担忧。沈霆笑道:“弟妹本可以带着孩子远离漩涡,却依然弃了一双儿女到了京城,想是有必能救下二弟的办法,但是却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所以将孩子留在江南,想必花侯爷也只是一个传声之人,并不完全可靠,弟妹究竟有什么办法,不如说出来我们参详参详,俗话说一人计短,如今沈家只怕已难置身其外,弟妹若是以为只牺牲自己一个就能救下所有人,就未免自视甚高了。”   林萱心下陡然一惊,看往沈霆,沈霆面上含笑,却双目锐利,她被他了然一切的目光一看,居然自觉无所遁形,心下思忖半日,的确此事没有确然把握,她有些踌躇的看向沈霆,只见沈霆向她点点头,道:“弟妹,多少大风大浪,也没有难住沈某,不防信我们一次,倾沈家之力,总比你一人计谋的好。”   林萱看他脸上带着一丝傲然,当下做了决断,道:“你二弟……以及令祖的身份,想必你已经尽知,否则也不会安排他出海。”   沈霆点点头道:“的确已经查清。”   林萱颔首继续道:“当年城破,我机缘巧合,得从高祖留下的密道出宫,在密道内,除了得了印章之外,还有一封书信,一道盖了玉玺的密旨,书信上说了此密旨,不到山穷水尽之路,不要轻易使用,若是使用,则陈汉王朝,命数已尽,只做陈汉皇室子嗣保命的护身符。”   沈霆扬了扬眉,静静地听她继续说:“密旨是高祖颁的,写的是他本是上天之真龙太子,偶因不慎,打乱了地上真龙的命数,导致人间真龙之气湮灭,九州大乱,生民涂炭,为拨乱反正,他奉了玉帝旨意,下凡转世,替真龙履行了统一中原,平定九州的天命,建了大汉,然而三世之后,真龙气运,将重归于朱氏,陈汉子嗣,当禅位于朱氏之子,然而陈家子嗣,仍为天龙之血脉,若朱氏之子重得天子之位后,敢伤高祖后裔,则天将降罚于朱氏,不得善终。”   沈霆十分好奇道:“果真我们是天龙之血脉?否则高祖如何能知三世之后必有朱氏犯了皇位,听说高祖从前征战,常常料敌于先机,如有神助,十战十胜,势如破竹,果然是有天眼能卜算未来?”   林萱撇了撇嘴,没说话,面上的表情却十分之生动,沈霆忍不住也笑了,道:“原来如此,有这道遗旨在,的确能保住二弟的命,然而,你想过没有,你若是通过花侯爷转交了这个密旨给摄政王,的确摄政王得到了一个大好的机会,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只是你想过没有,摄政王他可以不伤二弟的姓名,却可以囚禁他一生一世,直到他老死?”   林萱面上笼上了阴霾,这也是她之前担忧的。   沈霆继续说道:“而你去送了密旨,花侯爷不可能隐匿不报这密旨的来源,而当摄政王发现,先帝的嫔妃,还有一个还活着,而当时是身怀六甲逃出宫的,你,毕竟不是陈氏子孙,他没有忌讳,会不会百般刑讯,只求得出福哥儿的下落?甚至到时候,连在唐栖的江家,只怕也不得幸免,帝王心术,不可能放着这么大的后患在宫外,绝对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二弟的后裔,然后牢牢的控制住,一辈子软禁到死……而你们这些人,只怕连命都保不住,封口也好……以绝后患也好……都是他一念之间。”   林萱面色苍白,道:“我本是托了高祖的福才逃离了生天,如今怎能因顾惜自己的性命,而坐视皇上丧命。”   沈霆叹了口气道:“你可以不在乎你自己的性命,福哥儿和曦娘呢?你别着急,这密旨,肯定是要送的,但是却不能这样送,不能让你还活着的消息暴露出来,这事情你交给我,你别愁了,安心等我消息,你把密旨给我。”   林萱有些紧张道:“你也别将你自己和沈家都赔了进去……”   沈霆看她顾及自己,清丽绝伦的脸上一脸担忧之情,不由得心下有些感动,笑道:“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会把自己折进去的人,我需下去安排一下,按如今得到的情报,只怕常玥与二弟,都被关在摄政王府,常玥毕竟是皇亲国戚,不可能如此轻易安上罪名处置,至于二弟,既然已经落入摄政王之手,如今摄政王还在诈称病危,朝中有些乱,只怕摄政王还要观望引出自己的反对者,一网打尽,所以应当不会有危险,毕竟摄政王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位子登基,我估计他只怕要从二弟身上打主意。”   林萱有些心急,却也知道如今急也没用,只得耐心等着沈霆下去找人手想法子。   昭平帝陈翊的确是被关在一间净室里,面前摆着一张矮几,铺着一张明黄色的空白圣旨。   朱允炆走了进来,淡淡道:“皇上,想清楚了么?想清楚了就快动笔吧。”   陈翊看到他进来,瞳孔缩小,面容扭曲,愤声道:“就算朕写了禅位的旨意,群臣也不会信的,百年后史书上,你仍旧逃不离一个篡字!”   朱允炆微微一笑,意态风流,道:“这就不是皇上要操心的事情了,若是要常玥好好的,皇长子好好的,您还是写了的好,兴许在送您上路前,我还可以让您见见您的皇长子一眼。”   陈翊想起自己的儿子挟制于奸臣之手,心头一甜,居然吐出一口血来,污了几上的黄绸。朱允炆皱了皱眉,下去了,片刻自有人拿了新的来换掉。   陈翊捂着心口,感觉到火辣辣的怒气堵在心头,悲怆、愤怒一起涌上来,最后全归为无奈,他想起高祖留下的遗诏,此时若是拿出来,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然而,他还活着做什么!因他的愚蠢,已经连累了常玥,若是供出高祖遗诏,却又连累了林萱和两个孩子,甚至顺藤摸瓜连累整个沈家!而他这条残命,苟活下来又有何意义!   他深深的吐了口气,提笔,一字不漏的按那桌子上已经打好的草稿:“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龙飞凤舞草就了一张禅位诏书,上书自己上干天咎,无德无能,导致国破贼侵,世失其序,宇内颠覆。因护国大将军朱允炆英明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因此禅位于他,写到“王其钦顺天命。率循训典,底绥四国,以肃承天命,朕逊位别宫,敬禅于齐,一依唐虞、魏晋故事。”时,他掷笔投案,从前种种,涌上心头,高祖、徐太后、父皇失望的面孔都仿佛在他眼前晃动,他忍不住低声说了句:“人心已去,国命有归,呜呼钦哉,祗畏天命。”喉咙又涌上了一口血,面白如纸,摇了摇晕了过去。   有人上来小心翼翼收了圣旨,又替他把脉后恭敬的禀告朱允炆道:“只是气急攻心,如今怎么安排?”   朱允炆淡淡道:“牢牢看守,先留着只怕继位会有变,到时候只怕还有用。”说罢,疾步走了出去,他已得到刘明舒不翼而飞的消息,大怒,却只得隐忍不发,派了暗探出去全城大索,城门附近又加派了人手严查出城人口。 ☆、89侠盗懒龙   却说沈霆满口应承了林萱,心下其实并无确切主意,只以安抚林萱为主,不过他原是个极善谋略的,不过略想了想,已是有了个初步的计划。   他家累千金,负气爱才,在京城也供养了不少奇巧智谋,三教九流的门客,想了想便出来召集了数门客,问道:“京城如今哪里能极快找到个技高的善入房舍偷东西的好手,我需有事情要安排,要手稳胆大心细的,一般的偷儿做不来。”   他一贯任侠豪阔,对门客十分和气,当下便有几个门客笑着出列应承,沈霆便请入密室,问道:“我要派人入皇宫偷一样紧要物事,你们可有把握?”   几个门口原只是想趋奉东主,却不料居然是去皇宫,面上已都变色,均默默无语,沈霆看他们,已知不成,不由的有些郁闷,主要此事仓促,若是再多些时间,他定能做得妥妥当当,也不负了林萱将几人性命都交托他手,想到此处,他面上有些不乐。   一个门客名唤任喜的,原也是京城贫民窟颇有些势力的,看他不乐,心念一转,已是有了办法,道:“一般的偷窃,在下还能试试,只是入皇宫,如何敢贸然应承,连累主人家?在下倒是有一人可荐,若论盗技,却是江湖诨号“一枝梅”的懒龙,乃是偷盗中的祖宗,神乎其技,从无失手,又是个胆大包天的,无论官府还是大户,没有一家是他不敢去的。”说完又说了懒龙的几桩事迹,果然是从无失手,又爱作弄官府,天不怕地不怕的惯偷。   沈霆听了倒是有几分意动,转念一想却叹道:“只是如今事急,如何去哪里找这个神出鬼没的懒龙?”   任喜笑道:“其他人我不敢担保,懒龙我却是前些日子才见过他,他来京城也是有事要办,曾请托我办了些小事,如今我却能联系上他,只是此人只是讲义气和心情,却是不容易为一般财物打动,需得十分特别的奇珍异宝方能请动于他。”   沈霆挑挑眉,道:“如今事急,你且先告诉我他所居的下处,我亲去造访,至于奇珍异宝,我却有一样宝物,极适合他,你不必担心。”   任喜心知这位东家,年纪轻轻,海外都走过数遍,见识极广,心胸手段均与一般人不同的,凡要做的事情没有见他失败的,因此也不愁他请不动懒龙,便自出去探了探后,回来带了沈霆去。   却说懒龙去探过摄政王府,里头戒备森严,尤其是刘明舒被发现失踪后,摄政王府的巡逻又增多了一倍,又是地牢,与观音庵又不同,因此竟找不到机会带出昭平帝,只得无功而返,与刘明舒再想办法,正商量时,却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懒龙摇摇手,让刘明舒躲到房间里,扬声问:“什么人?”   外头任喜答道:“懒龙大哥,我家公子有事相烦,还请给任某一些薄面,听一听。”   原来懒龙这隐秘下处,原就是任喜帮找的,这正是无巧不成书,懒龙一时倒也不好意思过河就拆桥,便道:“请进吧。”   一时任喜引了沈霆进来,青衣风流,微微含笑,施礼道:“在下沈霆,早就听说一枝梅仗义疏财,义声赫然,如今得见,喜不自胜。”   懒龙心中有事,看在任喜面上不好拒绝,只得还礼让他们坐下,有些不耐烦道:“不必多礼,有事请讲。”   沈霆却是从怀中,拿出一面小小的古铜镜来,不过四五寸大,镜面晶光闪烁,笑递与懒龙道:“此物为我在海外得的异珍,只是在我这里却是明珠暗投了,今日听任大哥说起您的侠盗之名,方觉此镜,唯有先生配使。”   懒龙却是起了些兴致,他镇日偷盗,却是识得宝物的高手,接过那面镜子,有些沉手,轻轻一敲,其声泠然,翻过来看镜背,有着四个铜鼻钮,背上有穷奇饕餮、鱼龙波浪之形,满身青绿,他略一思索,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果然,手里的镜子照过之处,暗处皆明,雪白如昼,连任喜也吃了一惊。   懒龙重新点燃烛火,点头道:“想是传说中的海泊镜,沈公子以此重礼相赠,想是有什么难事要我老龙去办吧,只是不巧,我如今有事在身,却是不能帮上公子了,礼物原样奉还,不敢无功受禄。”说罢将镜子推向沈霆面前。   沈霆微微笑着将镜子又推向懒龙那一头,道:“先生却是不知我沈某人只要送出去的礼物绝不会收回的,送礼是慕先生高义,至于有求于先生,却是另外一桩事,不可混为一谈,先生若是觉得沈某人还可看可交,便请收下这礼才好。”   懒龙见他仪表不俗,谈吐豪爽,心下不觉有些亲近,便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客气,这镜子确实得用,欠了你这份情,改日再还,如今确实是有事在身,不能相帮。”   沈霆微微一笑道:“我适才进来,看先生面上有些愁烦,先生技巧鬼神莫测,尚不能解决,沈某不才,却也有些小道,先生何不将你的难事说一说,兴许沈某能帮上些忙也未可知,而沈某的难事,不过是红线盗金盒,对沈某是千难万难,对先生,却是举手之劳,人各有长,不过是随宜酌用,互相帮忙,不知先生以为沈某所言是也不是?”   懒龙心中一动,他从前便听说过任喜所从的沈家,乃是国中富可敌国之家,平日也甚是低调,却是长走海外的,他性喜游狎的,也曾动过出海的念头,而沈家大少爷,商场上有笑面虎之称,极有谋断办法的,兴许这事情,商贾之人倒有其路子,便上下打量了沈霆一眼,挥手让任喜出去,便道:“我这难事,却是要救人,只是这救人,却是会抄家灭族的杀头之罪,你可敢接?”   沈霆哈哈一笑,笑道:“巧得很,沈某人欲要求先生之事,也是件需要胆大包天,不怕犯上的人,才能做的。”又不动声色地深深看了懒龙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沈某,也是为了救人。”   懒龙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神色不动,面上仍是含笑,心中却是起了个大胆的念头,问道:“我们且在手心写下各自事情需得罪的人,各自看看,若是不敢,便作罢,此铜镜老龙也不敢收,便就此罢手如何?”   沈霆含笑道:“有何不可!”   当下二人自在手里写了字,互相一伸手到对方眼前,赫然都是“摄政王”三个字。   两人哈哈一笑,收起手掌,沈霆道:“先生可说出要救什么人了么?”   懒龙踌躇半晌,却是又有些多疑起来,这样巧合沈家找上门来,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沈霆道:“莫非先生仍信不过我?”   懒龙只沉吟不语。   只听到房子里头有个清脆的声音道:“我们信得过沈公子,却不知沈公子要救的是什么人?”   沈霆转身,却看到一个白衣白裙,丽色夺人的女子从里屋转了出来,眉间英气勃勃,气质与闺阁女子大异,她挑眉道:“沈公子原是商贾人家,想不会无端与摄政王结仇,所救之人,容妾多嘴问一句,是否为郑国公常玥?”   沈霆心头一跳,没有说话。   刘明舒看他神色,知他也提防,便笑道:“如今人关在摄政王府,我们也知道具体的地牢地方,沈公子若是有心,便请下去想个可行的计划来,明日我们再约时间,各自谈谈想法,你看如何?”   沈霆心中倒也正想回去和林萱商议,便笑着起身道:“既如此,明日我便依然来此相会,如何?”   懒龙也只好起身拱手送出沈霆。   回头后责怪刘明舒道:“你如今身份如此,怎可轻易出来见人,若是此人心怀不轨或者是受人指使,如何是好。”   刘明舒笑道:“其一,若是朱允炆已经查出我们在这里,绝不会还派人来试探,直接用兵围了拿了便好;其二,我观此人,谈吐不俗,目光清亮,不是歹人;再一个,沈万三,乃是我祖父的好友,我是听父亲说的,祖父曾让我们今后如遇到沈万三的后人,需照拂一二,更别说如今我们二人计短,没有可靠的人手,只靠我们两人,是无法救出皇上的,沈家富可敌国,必有可靠人手,交游遍天下,若是有他们相助,只怕事情大有可为。”   懒龙一想,也略放下了些心,便又与刘明舒计划起来。   却说沈霆一路坐车回旅馆路上,心想那个亮丽的女子,为何自己却有些眼熟,他历来记性极好,过目不忘,想了半日,忽然想起来了,却是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似乎是一次军院同学的宴席,当时父亲只说是院长的女儿,他们当时几个小不点坐在同一席,唯有她一个女娃娃,眉目略有些相似,叫什么了?刘阿纤!建章军院院长刘琏的女儿!   他坐了起来,吩咐旁边的青金道:“叫绿松派人手去查海潮观音庵,看那里有什么风声,要小心!不要让人觉察了!去查探的人回来也直接回店子另外让人传递消息,不可直接来我们居住的地方。”   青金应了,自下了车吩咐人去办。   待沈霆回到旅舍,便径直去找了林萱,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通,待说到那个女子时,林萱也愣了一下,细细问了一番那女子的样貌,点头道:“按你说的相貌,多半是诚意伯之女刘贵妃了,只是她历来爱穿红,你却说是白衣白裙。”   沈霆道:“我已让人查了懒龙的生平,他前两年在永平一带,与一白衣女侠同游许久,那女子人称观音侠,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倒是和城破时间差不多。而观音庵那边也有消息来了,说那边的暗卫已撤了,想是刘贵妃不是被转移了地方,就是被人救出。”   林萱叹道:“刘贵妃身有武艺,又有懒龙这样的人相助,想必逃离了也有可能,想必她也在设法营救皇上……”说道此处,心下有些酸涩,昭平帝听闻刘明舒还活着,千里迢迢也要冒险来看她一眼,结果落入罗网,而刘明舒逃出后又设法营救昭平帝,他们二人,才真正是情投意合,自己从前那些不切实际的以为皇上能安于平凡相守一世的幻想,当真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所幸已经一刀两断,只是如今自己的营救,也变得十分可笑……   沈霆看她面上有些失落,心念一转,已是知道她的心情,只得说自己的计划,以分她心神。 ☆、90神旨现世   “制造神迹?”听了沈霆说的计划,林萱好奇地问道。   沈霆笑道:“不错,我们不能暴露身份,只能托以神迹,古时也多有人为了取信于人,制造些祥瑞、神迹,以显示自己受命于天,得天独厚……我打算让懒龙将高祖密旨,放入皇宫内一个隐秘之处,如今快夏至了,根据惯例,皇帝要在天坛大祀殿举行禘祭礼,今上还年幼,摄政王也必定会过去,我们在祭祀礼上制造一些神迹……我颇有些装神弄鬼的人才……”   林萱听着沈霆说着,忽然想起一种东西,麝香草,这种香气浓烈的草,又叫百里香,古埃及人用来作为尸体防腐,它制成的药粉,可以镇咳祛痰,它还含有酚酞……而酚酞,遇碱,会变成深红色,她微微的笑起来,巧得很,这麝香草炼制过的药粉,林崇舒做了不少,小时候专门用来写字了泼上碱水,好让空白的纸出现深红的字,他们乐此不疲地玩了不少。   林萱便笑道:“我有个出血书的办法……你只需这般这般……”二人详划了一番。   第二日,沈霆又去找了懒龙和刘明舒,林萱没有去,她并不想与刘明舒相见,做什么营救男人的女人们共同联盟,她相信刘明舒也并不想知道她的存在。   这次两方开诚布公,沈霆将自己的计划详细一说,懒龙和刘明舒欣然赞同,他们只认为这是伪造的高祖遗旨,倒没想太多,又补充了一些漏洞和细节,当下沈霆便安排人手不提,而懒龙则寻了机会,轻而易举地潜入了皇宫,悄悄妥当安置了高祖遗旨不提。   夏至很快要到了,依据惯例,在大典前三天,皇帝要到天坛的斋宫进行斋戒。朱允炆在家装病多时,一直搜不到刘明舒的下落,到夏至时,却假作身体恢复,随着大定帝到了斋宫住下斋戒。他秘密安排了一些手脚,打算在这次大祭上,让昭平帝身边忠心耿耿的“方天喜”死里逃生,在民间流落两年后终于返回京城,带着昭平帝的禅位遗旨,在众人之前,将大事定下。   夏至那天,寅时,大定帝起驾,斋宫东北角的钟楼开始鸣钟。皇帝到具服台盥洗更衣,神牌送到台面相应的位置,台南广场上排列的奏乐队钟磬齐鸣,奏出中和韶乐,祭天仪式开始了。在文武百官陪同下,朱允炆穿着黑底金龙礼服,牵着年方四岁全套大礼服的大定帝的手,缓缓由南棂星左门登坛,到了第二层南侧拜位站定,开始祭天,司赞人报仪程,恭读至皇天上帝的祝文,随后大定帝率着文武百官,在司赞的引导下跪伏再三行礼后,乐声又响起,左、右文舞武舞各六十四人,分别在执节者的引舞下,开始舞蹈。   天子之祭,方可用牛,礼仪结束以后,要将神位前的贡品牛犊分别送到燔柴炉和燎炉焚烧,烟雾腾空,象征着送到天庭。而后还要将牛尾、牛毛、牛血送到瘗坎掩埋,象征不忘祖先茹毛饮血之意。   朱允炆带着大定帝在等候这仪式的最后阶段,然后带着出去,“方天喜”就该出现了,他淡淡地望着那上头的神位,心道明年的祭祀,就是我朱家的列祖列宗的神位。   正沉思着时,忽然外头跪伏的文武百官,一阵喧哗,他愣了下,莫非他们没有掌握好时间,擅自进来了?便沉声喝道:“祭礼如何喧哗!”   只看到外头惊慌失措跑进来个小司仪跪伏道:“外头柱子上显灵了!”   朱允炆一愣,心道是哪个自作主张的闹什么神迹,下去查到,必要重重惩罚,便牵着有些不安的大定帝的手,走出祭台,只看天方有些亮,圜丘前燔柴炉上放一只牛犊,用松枝燔烧着,烟雾缭绕,而两旁的朱红的柱子上,居然现出了两行血淋淋的大字!   右边柱子上赫然是“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左侧柱子上则有“匾后神诏”,八个大字深红色,在柱子上却十分醒目,忽然老臣中有人惊呼:“是高祖的字!是高祖的字!”旁边几个老臣,包括刘琏也又惊又疑。   朱允炆心中一惊,心知事情起了变化,他注目看了那几个字,确实有些像高祖的笔迹,他自幼对高祖也是崇敬之极,做了摄政王后,在御书房也看了不少高祖手书,他心中疑虑,群臣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又有人惊呼:“此是神示,定是高祖有旨意,不可违背!”   朱允炆见场面混乱不堪,只得沉声喝道:“大家静一静。”   只看到礼部尚书李方上前奏道:“宗庙之礼上出现此兆,不可置之不理,许是先祖神灵之旨意也未可知。”   朱允炆冷声道:“焉知不是有人装神弄鬼?”   却看到苏留排众而出,向大定帝拜道:“这旨意十分明白,正大光明匾就在太和殿上,只怕是高祖旨意,皇上何不遣人去一观?”   朱允炆看了眼苏留,面有得色,心知苏留早已不忿自己,然而却被自己拿住苏太后通奸有孕的证据,隐忍不发,如今此局面显是自己不想见到的,便出来搅乱浑水。他又看了看诚意伯刘琏,只看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样子,心知他恨极了自己,绝不肯出来做什么,当下群臣沸议,若是今日不去那正大光明匾看看,只怕今后也难立足。   心下有些不安,只得拜向大定帝道:“既如此,禘祭之礼也已完,臣请皇上移驾太和殿,一探究竟。”   大定帝穿着厚重的礼服,带着沉重的冠冕,本就不舒服,早就想着下去脱衣休息,便奶声奶气地道:“便依王爷所奏。”   当下皇帝登上辇车,群臣跟随,摆驾太和殿,朱允炆已是让人按下不动,且先看看这血字到底是谁弄的古怪再说。   一行人到了太和殿,朱允炆让侍卫上去探正大光明匾后。两个侍卫搭着梯子上去后果然说道:“禀王爷,有个匣子!”   这时连大定帝也起了好奇心了,道:“快拿下来给朕看看!”   两个侍卫拿着一个狭长的方匣子下来,外头雕刻着龙纹,乌木质地,侍卫将匣子放在案上,朱允炆生恐有暗器毒药,便让一旁的太监上去打开,只看到那御前太监打开匣子,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来,那御前太监抖着声音奏道:“启禀皇上、王爷,是一卷圣旨。”   朱允炆面上仍是平静,心中却是恼恨交加,只怕被人所算,若是这圣旨一出,自己那辛苦谋算的昭平帝遗旨便再无用了,不禁有些后悔适才应当直接拿下礼部侍郎,问一个装神弄鬼蛊惑君上的罪名,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这一计,太狠了。   下边的群臣都在看着他,他只得道:“念。”   那太监拿着圣旨打开,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陈友谅,本东方天帝太昊之太子……”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群臣被旨意中的内容,已是惊了,就连朱允炆,也将信将疑,惊喜交加,喜的是这圣旨竟是对自己有利的,且以神灵之名、君权神授颁下,有天意在此,竟是比自己伪造的那昭平帝的禅位之旨要来的名正言顺,惊的是高祖莫非真的是天帝之子,下凡转世,还是这是哪个人伪造的神旨?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下边的人。   待圣旨念完,群臣均惊惧交加的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只得道:“此事涉及神鬼,太过惊世骇俗,如今只能让人鉴定鉴定,此旨是否真为高祖所颁。”   当下请了朝中元老来鉴定,圣旨放在案中,群臣一一来观看,工部尚书熊阁明乃是三朝元老,已是沉声说道:“确为高祖所颁。”群臣哗然,熊阁明指着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方形玉玺印下的一行长方形小印字 “大义玉玺”道:“此为高祖私章,乃工部所制,臣当时经手,乃是犀牛角材质,为防伪造,边框有四处暗记,而此私章,在高祖驾崩前当着先帝及诸大臣的面命人磨平后,一同葬入皇陵,绝无可能仿造出来,不信可调用从前高祖圣旨来对照。”   当下调了从前高祖多个手书圣旨来对照,果然是高祖亲书,私章比对完整,四处暗记均在,此私章乃是高祖所毁,可知这圣旨确为高祖生前所颁的密旨,而圣旨的黄绸纹样,也与同期圣旨比对,确为同一批次黄绸。   这边厢君臣忙着核对鉴别圣旨,争吵不堪。   摄政王府却是出了事情。   清晨,徐若璠肚子才刚刚有点点显怀,正在花园里散步,王府很大,遍植花木,假山流水,正是初夏时分,花红柳绿,莺啼婉转,有歌声乐声远远传来,景色优美,与从前住在京郊守丧时的小小院子不可同日而语,而徐若璠不知怎的,依然对那里的日子有些怀恋,虽然当时朱允炆也是冷落于她,却到底日日见面,衣食起居都是自己一手打理,对自己还是温声和气的。那时候的他,隐忍而稚嫩,意气扬扬,而如今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夫,她,也很难摸清楚他在想什么,时常数日不见,一心扑在朝事上。   一旁服侍的李嬷嬷念叨道:“听说王爷又带了个女子回来,安置在客院,听说不许人进去扰她,又安排了小丫鬟去服侍,我问过,说是极为丽色无双,最近王爷都不来这院了,要我说,妙蕙眼看是不中用了,还不去把妙兰也一同给了王爷,妙兰原比妙蕙要长进许多,你当时却只选了妙蕙……”   徐若璠不想和嬷嬷争执,心中只是有些酸涩,她已听说了外边沸沸扬扬刘贵妃出家在观音庵的事情,而此时朱允炆却直接带了个女子入了王府,紧紧养着,自己父亲也遣人来与自己说不可妄动,安心养胎,什么都莫管,她知道男人的大业,不需要女人在旁碍手碍脚。自己只要生下儿子,立身稳了,不管他将来有多少女人,都要敬自己为长,只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自己在闺中也是立志于做夫君的贤内助,现下却是觉得心中那酸苦无奈,难以对人言说。 ☆、91江湖再见   徐若璠正在沉思中,却忽然听到身边侍女一声惊呼,面前倏然一花,已是看到刘明舒,一身白衣,初夏的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翩若惊鸿,笑靥如花,身旁的李嬷嬷已经大喊道:“来人呀,有刺客!”   刘明舒却已欺身向前,迅速的挟持住了徐若璠,手中已是多了一雪亮的小剑架在她纤细脖颈上,略一按压,已有血痕出现,她微微笑道:“王妃您好,我们谈谈吧?”   而此时王府侍卫已经全数惊动,十分迅速的围了过来,却忌惮于王妃被挟制,不敢妄动,刘明舒笑颜如花道:“今日要劳烦王妃替我做些事情,听说王妃身怀有孕,可要小心了,若是我一时手抖,到时候一尸两命……”   徐若璠下意识地护着小腹,强作镇定道:“有话好好说,你已有了王爷的宠爱,还想要什么?这王妃之位,想必你也不看在眼里。”   刘明舒微微一笑道:“我和朱大哥,自幼在建章军院一同长大,我还记得我练武压腿太疼,哭了,朱大哥忙着替我去找那舒筋活络的药酒,我擦了几天,却是味道好大,薰了好几日,腿早就不酸了,我仍舍不得扔掉那药酒……我学射箭时,弓弦太锋利,破了手,疼得不行,朱大哥亲手做了个羊皮手套给我,我一直戴着,破了就补,直到我长大了穿不下了,也舍不得扔,还放在那儿……”   竟是絮絮叨叨地说起旧事来,徐若璠不知道她是何意,难道是要诉说他们的青梅竹马之情,让她以王妃之位拱手相让么?刘明舒难道已是疯了?她看上去不像是这般幼稚的人啊。   只看到外头侍卫越来也多,府里暗卫头子苍璧也来了,他却是认得刘明舒,心知是朱允炆爱重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派人飞驰入宫去报告朱允炆。却不料因是大祭后直接去了太和殿,一直找不到机会进去禀报,只得外头苦候。   只看到刘明舒说了半刻,忽然府中东南方啪的一声有一簇紫色礼花绽放,苍璧变色,地牢有变!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刘明舒在这里挟制住了王妃,侍卫暗哨都有所变化,那头自然就松了,果然懒龙已是带着几个好手进去找到了昭平帝,地牢里却没有找到常玥,只得带着昭平帝逃出后放了信号,墙外早就放了快马车,轻车快马,一路立刻疾驰出了城门。   刘明舒看到礼花出,便笑道:“今日与王妃叙叙旧,十分快意,且让王妃送我一程吧,说罢便将徐若璠往前一推,逼着她往前走,旁边的王府侍卫只得散开让路,她们一路走到院子西南角门,刘明舒扬声道:“叫他们打开门!”   徐若璠看她如此做作,已是知道只怕是有什么计谋,让刘明舒来此调虎离山,看适才苍璧的脸色,已是得手,只是刘明舒深恨自己,若是违逆,只怕自己连肚子里头的胎儿,都要没命,当机立断之下,只得喝令开门,刘明舒轻轻一声呼哨,已有黑衣蒙面人驾着马车疾奔而过,刘明舒轻轻一跃,已是抱着徐若璠上车,轻声喝道:“请王妃送我们一程,不许跟着!跟着便只能领到你们王妃一尸两命的尸体了!”苍璧拦住欲射箭的侍卫,心知若是追上,只怕王妃真的命不保,那边地牢已是失了人,若是连王妃也不保,自己只有以死谢罪了。   马车疾奔而走,一路出城三十里后,将徐若璠放了下来道路边的亭子,刘明舒探头轻轻一笑,扔了个水囊和食物给她,道:“王妃福大命大,必能平安回去,愿王妃与摄政王爷帝后情深了。”冷冷一笑,便疾奔而去。   一路换马换车数次后,她与懒龙、沈霆与救出来的昭平帝在港口会和,已是上了船,随风一路向东而去,待朱允炆从朝中得了府中生变的消息,已是追赶不及,只救回了惊魂未定的王妃,之后查起,手脚又做得极为干净,居然哪里用的车哪里买的马都查不到以及用的人手,统统都无从查起。   林萱却早一日便已悄悄出城另外搭了船,待得到人已救出的信号后,也一路向杭州府去了。她并不想与昭平帝做什么相见欢的戏,还是让刘明舒与他做一番美人救英雄,共患难后抱头痛哭的好戏吧。沈霆已是应了她,将昭平帝直接送出海。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沈霆做事周到之极,思虑缜密,强过她许多,相信他一定能将他们平安送到海外。   不过数日,已是回到了唐栖,她回了家,恍如隔世。得到消息的香附已是带着曦娘和福哥儿迎了出来。曦娘和福哥儿直接扑了过来,曦娘已是懂了许多事,想必之前一直惶惶然,如今看到娘亲回来,放声大哭起来,想是担惊受怕了许久,福哥儿却只以为是久别重逢,本是哈哈地大笑着要娘亲抱,看到姐姐大哭,却也不知为什么,只得好奇的看向姐姐。   林萱抱着曦娘,也忍不住落了泪。之前已是作了一旦不好便要与孩子永别的决心,如今得以全身而退,心下一松,能得以与儿女重聚,今后好好过平淡生活,也觉得天幸之极。   却说沈霆一路送陈翊向东,渐渐到了海口,只见海口波澜壮阔,银涛卷雪,雪浪翻银,此一去山长水远海阔天空,朱允炆再难找到陈翊,之后当然又有郑和下西洋为了寻找失踪的昭平帝一事,这却是后话。   只说这数日,陈翊与刘明舒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各诉情怀,刘明舒被朱允炆冷了心肠,感动于陈翊的一片赤子情怀,又怜他从一国之君沦落到平民,如今又要隐姓埋名流落海外,想到此处,她内心也暗藏着愧疚,那玉带中的密道,说到底是自己不小心泄出去的,因此对陈翊倒是一改从前那骄傲面孔,只是一片温柔待他,直让陈翊又惊又喜,彷如梦中,二人竟似如胶似漆一般,居然都忘乎所以,决定一同远赴海外,看看海外风光,又觉得有对方相伴,流亡之路,竟似不那么难熬。   沈霆只冷眼看着,到了海港,寻了个空,悄悄和陈翊说道:“明日你们随航队出海,行李、银票我都已安排好,之后你愿意在哪个地方落脚,便托船长捎回消息,沈家在东瀛、波斯等数国,都有产业,只看你们喜欢。只是此去数年,林氏这边,你待如何?”   陈翊脸色有些变,又觑了觑窗外,显然是怕被刘明舒听到,沈霆只觉有些齿冷,又道:“你的户籍上,还是林氏为正妻,以后你却是要用沈瀚这个身份了,不若还是与她和离,你再娶刘氏,也妥当,否则若是让刘氏知道你尚有妻室,只怕……”陈翊摆摆手,想到从前刘明舒的醋劲,又想起之前林萱那决绝的样子,心知但凡出色些的女子,再不肯与人共事一夫的,若是让刘明舒知道林萱还活着,还为自己生了儿子,如今户籍上还是她是正妻,只怕立时就能扔下自己……想到此节,不寒而栗,便低声道:“一切便如大哥所言,只是曦娘和福哥儿,还要你多多照应,毕竟是我们家的血脉……”   沈霆笑道:“我办事你自然放心,定好好照顾他们。”说罢掏了怀中的一纸和离书来,趁热打铁让他签了名字,心下才暗暗放心。   第二日少不得将他们送出港口,临行前刘明舒将一封信交给沈霆,只求稳妥转交给自己父兄,说话间已是红了眼圈,沈霆心下暗叹陈翊好运,这样的奇女子也甘心随了他山高水远的漂泊,就连林萱这样优秀的女子,也能为了他赴汤蹈火。   却说懒龙居然也下了船,沈霆意外道:“不是说先生也十分想见见海外风光么?怎不同去?”   懒龙白了白眼道:“他们小俩口甜甜蜜蜜,我老龙才不去做那招人恨的,要出海,有的是机会,国内我却还没看够咧,老龙这一身本领,还没有找到个徒子徒孙传下去,怎么甘心,须得物色个美质良材,细细教来,才能好好去海外耍子。”   沈霆一笑,便道:“先生果然放浪形骸,与众不同,今后若是有事用得着沈某人的,只管来找,再没有拒绝的。”   懒龙这几日与沈霆配合密切,完美地策划了一桩可写入史书的神迹,也颇觉惺惺相惜,只笑道:“自然,若是今后有甚么用得着老龙的地方,只管叫任喜来找我。”   说罢,便拍手拍脚地笑着,自走远了,远远听到他唱:“来冲风雨来,去踏烟霞去,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   沈霆带着和离书回到唐栖的时候,京中也传来了消息,大定帝禅让,摄政王朱允炆登基,改国号为明,改元建文,追封先祖朱元璋为明太祖,先父朱标为明仁宗,尊其嫡母常氏为仁圣皇太后,生母吕氏为慈圣皇太后,其两个嫡兄弟分封藩王,先大定帝封为恩义王,并兴建太昊神庙。   朝中不是没有反对之声,只是陈汉不过三代,根基尚浅,加上朱允炆铁血政权压制,拿了几个杀鸡骇猴,渐渐就平复了下来。   之后,陈友谅为东方天帝太昊之太子,下凡平定战乱,借了朱氏气运,如今返回天庭,祭天时血书示诏,将真龙之运归还给朱氏的传说也开始四处流传。   常玥因新帝登基大赦,也被赦了回府,只革了江南副总兵的武职,郑国公的爵位在魏国公、诚意伯、东丘郡候等人的保举下,仍保留着,只扣了半年的俸禄。   花铉听得常玥赦了回家,方要去探他,却被一道旨意震得六神无主。新帝登基,封魏国公之女徐氏为元后,另选良家女子入宫,花蘅,与其余几家重臣之女,便是被这样一道封妃旨意选入宫,封为贵妃。   花铉惊了半日,不解何意,只如今朱允炆已是一国之君,难以见到,近日刘贵妃重现人世又悄无声息的没了消息,而朱允炆重病后又忽然完好无损的参加大祭,他一丝风声都无,不解情况,只知道只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又暗暗为远在江南的林萱担心,而后来高祖遗旨出现,朱允炆登基,再也不是昔日无所不言的同窗,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心下烦恼恚怒,去找了常玥诉苦。常玥冷笑道:“你还不知么?这是给你警告了,你和我走得太近了。”   花铉一惊,常玥看他心下叹息,想那花蘅才刚满十七,堪堪出了国丧正要议亲,却又遇到这样一档子事,这样单纯的女子,入了宫,简直是羊入虎口,更别说那徐皇后的心机深沉了。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当时昭平帝还幸存的事,自己并没有和他说,但他和自己走得近,朱允炆心中如何不猜忌?如今唐栖那边月狐已有密信来,昭平帝已经平安出海,倒是林昭仪有办法,想必朱允炆还不知有遗腹子的存在,如今自己也只有远远离着那里,收拾所有暗线,等视线淡出了。他想起初阳,心中一痛,又对朱允炆心下暗恨,咬牙道:“他已经不是你昔日的同窗好友了,已是真真正正的帝王心术,你今后好自为之吧,我也不敢再耽误你,还是远着些的好。”   花铉怅然若失,回去却也不能不遵旨,全家哭声一片,倒是花蘅想得开,只劝着家里人不要挂念,待到吉日到,便上了轿子入了宫。 ☆、92月下明志   回到唐栖镇,回到平静日子的林萱分外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曦娘和福哥儿经此一事,更黏着林萱,特别是曦娘,眼珠子不错的白天黑夜都跟着林萱,睡觉也必要林萱抱着哄着才睡。林萱也不觉烦,只耐心地日日陪伴。   这夜月明如霜,夏夜的风软而凉爽,林萱带着曦娘和福哥儿、白术青黛们一同在院子里的树下竹床上说笑,林萱拿了一个埙试着吹了一曲,她是来到古代才学的埙,深宫无聊原也只是好奇学了一段时间,来了江南,岁月安宁,与陈翊分居期间,又重新拾起,勉勉强强也能吹着连成曲。曦娘和福哥儿都十分兴致勃勃,都要听娘亲吹,林萱想了想,吹了曲前世有名的日本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   沈霆原是随着香附走了进来,才到了院门,听到曲声,便住了脚,拦了拦香附不让她通报,驻足听着那清新悠长的曲声,徘徊往复,空灵深邃,他望着月下那安静娟好的侧影,胸中只觉得完全压抑不住的渴望,恨不得化成她手里那埙,与她得以相伴岁月。   一曲悠扬奏完,曦娘已是嚷嚷着要学,福哥儿也争着来摸那埙,沈霆才与香附走了过去,林萱本和儿女在逗笑,看到他,笑意未减,盈盈起身福了福道:“见过大哥。”又拘着让曦娘和福哥儿见礼,福哥儿已两岁多,笑得眉眼弯弯,语声清脆,沈霆忍不住下来抱了抱福哥儿,从怀中又摸出两只玉蝉来,给曦娘和福哥儿一人一只,摸摸逗弄了一番,才对林萱道:“有些话却是要与弟妹说,还是让香附带孩子们先下去吧。”   林萱看他面上神色,知是陈翊的事情,她早也收到传信说已平安出海,估计仍有些首尾,便点点头让香附先带了孩子下去,又让沈霆坐竹椅上,亲自给他倒茶。   沈霆喝了杯茶,才从怀中拿了那和离书递给林萱看。   林萱看着那和离书,心中感慨万千,说:“有劳大哥了,还没感谢您这次的鼎力相助,否则必不能解决得如此顺利。”   沈霆微微一笑道:“虽然二弟糊涂,你却不要如此见外了,如今你既然已经和二弟和离,我是不是可以叫你一声萱娘?”   林萱点头允了,沈霆又笑道:“二弟名下在国内的产业,我都分成两份分给曦娘和福哥儿,待她们长大些再归还给他们,如今权且一同经营,若是萱娘有资金上的难处,只管开口,铺子上遇到什么问题,也可求助于沈家。另外,还需找个时间将曦娘和福哥儿上了我们沈家的宗谱。”   林萱听着前边的还只是点头,听到族谱这一段,却睁大眼睛,如临大敌,沈霆看她紧张的样子,安抚她道:“孩子还是你抚养,你莫着急,只是名分要确立,该给他们的财产,一个铜板不会少。”   林萱听他如此说才安心了些,沈霆又微笑道:“若是将来你改嫁,两个孩子也莫要改姓的好。”   林萱微微一笑,心想沈也好陈也好,不过都是一个穿越人顶了身份,只点头道:“我没有考虑过改嫁的事。”   沈霆看着她的笑容,心神微失,最后终于忍不住,从怀里拿了一张帕子包着的东西递给她道:“这个东西,还给你。”   林萱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当日那被她折断的萱草长钗,折断之处已经重新修过,另外镶接上了玉篦,变成了一把可插在发间的萱草花梳。她愣了下,想起那日曾十分喜爱这黄玉花钗,后来决然将它折断,不由有些怅然,轻轻抚摸那嫩黄剔透的萱草花瓣道:“我已对他无了情义,你不必如此。”   沈霆微笑道:“当日那萱草花钗,却是我送给二弟,让他转送于你的。”   林萱愣了下,沈霆继续说道:“我自幼好玉,商铺里但凡有好一些的玉,都会送来让我挑选,我当日一见此钗,便觉得与萱娘十分相配,便留了下来,却不知如何赠送,只得交由二弟借机转送。”   林萱抬眼,看他目光专注的看着自己,面上忽然腾的热了起来,心里有些慌乱地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霆看她面上飞霞,仍然继续说:“我心悦萱娘已多时,只是碍于礼法,不敢宣诸于口,只能埋藏心里,后来萱娘与二弟义绝,我实心有窃喜,然仍遵于礼法,不敢唐突,更不敢亵渎于你,如今二弟与萱娘已经和离,我想,我应当让萱娘知道我这一份心意。”   林萱面红如火,握紧了那萱草花梳,梳齿陷入了手心,却不知所措,最后道:“我心已如古井水,只想守着儿女好好度日,并不想过这些事情,大哥家事富裕,仪表非凡,必能有更好的女子相配,不必钟情于我这样已嫁过又有儿女的女子……”   沈霆微微笑道:“萱娘一向很有主意,应当知道和离之女子生活有多难,两个孩子跟着我,我必视之如亲生,若是有幸与萱娘能结连理,我愿弱水三千,从此只取你这一瓢饮之,绝不会如二弟一般,朝三暮四……”   林萱什么都没说,只匆匆道:“大哥想多了,若没什么事情,我先下去了。”说罢转身便走,沈霆仍然笑如春风地道:“萱娘子若无意,我便一直等着,无论多久,沈霆一定都等着。”   林萱不去听他的,匆匆走进里屋,却感觉到双颊火热,只得到了屋里就着盆里清凉的井水洗脸。   冰凉的井水淋在脸上,她稍觉头脑清醒了些,看着手里还握着的那萱草花梳,忍不住自嘲了一番,自己遇到的男人,哪个不是开头都是情意绵绵,甜言蜜语,到了最后,还不是用过就扔。男子的山盟海誓,信得过才怪了,更何况是这古代,一个娶妾合法的年代,陈友谅都不能免俗的娶了多少个,自己是个再嫁的身份,膝下又有儿女,如今沈霆不过是一时情热,将来遇到更好的女子,自己又将置于何地?   正说服自己之际,却听到隔着院子,前院那儿,传来了笛声悠扬,吹奏的却是自己适才吹的那曲故乡的原风景,听得出他笛子上的造诣却是比她那三脚猫的埙高多了,不过也是方才才听了一次,便能如此完整而流畅的吹出,比起她的埙曲,少了些幽怨悲切,却是多了一番洒脱自然,她不觉又痴了,月明如画,风吹过半墙花香,那乐声愈发清远悠长,她的心也乱了。   当夜沈霆便走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收尾,还要安排人去给诚意伯送信,抹干净痕迹,尤其不能让人发现林萱与曦娘、福哥儿的存在。   林萱仿佛又回到了平凡安静的日子,只是却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清晨金亮的阳光照在开满紫花白花的豆架的时候,是午后风从爬满爬山虎的廊下穿过的时候,是夕阳下山,站在院子里收被风吹得涨鼓起来的床单的时候,是月夜拿起陶埙,试着想要吹一曲风之甬道的时候,总有什么东西,拂动她的心。   入了六月,这日阳光明媚但不灼热,林萱想起林管家从京城运回来的父亲的遗物,里头有许多书籍,原来只是摞在书箱里,未及整理,看这日晒书正适宜,便在院子里头摊好席子,将书箱里的书一摞摞地抱出来,曦娘和福哥儿也要来帮忙,林萱怕她们弄坏,便还是让白术青黛带着她们一边玩去了,自己和香附一本一本打开摊在凉席上,逐本检查,发现有发霉现象的,就用半湿不干的抹布擦掉书上的霉斑;发现书有折皱、卷角的,就以光洁的磨刀石压平整;发现书有脱页、破损的,就粘补修复。   林崇舒的书不仅仅限于医术,还涉及僧儒道卜,书画算学,都有藏书,她翻开一些卜算的书,居然发现上头的字,是娟秀而工整的,这书,居然是这身体的母亲所留下的,她十分意外。再翻了翻,却看到一叠厚厚的札记,打开全是手记,应都是林崇舒写下的,林萱忍不住一页一页的翻,全是林崇舒与林萱的母亲的游记,每到一处,均细细记载,而里头称呼林萱的母亲叫“阿筝”,字里行间,伉俪情深,里头又偶尔会间有有女子的字迹记载,文才虽逊色于林崇舒,却十分活泼清丽,活脱脱一个受宠的娇女子和夫君文字戏谑。林萱蹲在地上,看得入迷,直翻了半日,感到有些膝盖酸痛,便索性席地而坐,随着札记上的文字,她似乎看到了一对夫妻,携手畅游四海,情意眷眷,她之前居然从来没有看到这些。   书箱里还有一些字画,却都不是什么珍贵的名家字画,林萱一一打开,发现许多都是林崇舒自己画的,有些花卉工笔,有的是山水泼墨,却又有人物图,都是同一个女子,其中一幅,上一个女子巧笑倩兮,手里拈着枝黄花,人淡如菊,旁边题着词:“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又成春瘦,折断门前柳。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惆怅落寞之情,扑面而来。   林萱知道,这应该就是那让林崇舒记了一辈子的阿筝,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了。   临睡前,林萱凝视着镜台里自己一日比一日娇妍起来的容貌,她将那萱花玉梳,轻轻插在自己乌发上,玉一般的肌肤上,双目潋滟如春水,双颊自带着那青春的粉润,她想起林崇舒与阿筝相伴一辈子的岁月,想起自己,就这样平静的过一辈子么?她不可自抑地脸红了起来。 ☆、93福祸相依   却说江老夫人知林萱和离后,嗟叹再三,心疼不已,逢年过节常常叫她过去江宅吃饭。王含薰已嫁入江家两年,仍然无出,江老夫人心下不免有些着急,又看林萱年纪轻轻便已有了一儿一女,便想林萱多给含璞说些私房话,教教含薰。   可惜她一贯精明,这事上也是急糊涂了,含薰虽然面上一片温柔大方,与林萱也是亲近热情,私底下如何不忌惮这个曾经被江文恪喜欢过的干妹子?更何况这个干妹子如今还和离了,那沈官人早两年就没来过唐栖了,只怕早已厌弃,连儿女都不要的,也不知得多厌烦这个妻子,只怕之前那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那儿女该不会都不是那沈官人亲生的吧?否则怎么会连孩子都不要。   林萱也不是懵懂迟钝之人,早看出含薰对自己口惠而实不至,也自小心避嫌,轻易不见江文恪,便是节庆,越是当着大家的面光明正大的相处,又出入均带着孩子,倒也把含薰那忌惮之日去了三分。只是自己一直怀不上,心中也暗自着急,早自己两个月嫁入顾家的方竹君,才嫁进门便怀孕,十个月后顺顺利利生下儿子,然后儿子还没满周岁,又怀上了,如今孕已满四月,顾家二姑奶奶时不时也带她来做客,身上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疼她疼得不得了,再不肯让她立规矩受委屈的,听说就连顾恺也是极疼惜她,时常让铺子里送了首饰新花样来成套成套的打了给她戴,又因林萱之前救过她,每次来江家,方竹君与林萱都极为亲热,有说有笑,不是谈育儿的经验,就是在谈开铺子的一些诀窍,倒让含薰插不上嘴,心中烦闷。   她们之前在江家,就有过一番明争暗斗,后来各自嫁人,她得入了伯母的青眼,嫁给江文恪,方竹君却是被嫡母压着嫁给顾恺,她似是略胜了一筹。不料那病恹恹的仿佛随时要被顾怡取代的顾恺,却是一日比一日的好了起来,也能读几册书,去铺子看一看,反而是顾怡莫名其妙的被送去庄子养病,再也没了消息。竹君进门便生下大胖儿子,然后很快又再次怀孕,顾家只把她当成福星一样的供了起来,什么都不让她干,只静静的养胎,又出资开了个新铺子,让方竹君的胞弟去任了个掌柜,着实稀罕得紧。   反观自己,进门两年无子,夫君对自己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婆婆虽然慈和,规矩上却是古板严正,生活上又极为简朴清苦,不喜奢华,喜欢清静,嫌仆妇人多口杂,奴仆极少,连自己陪嫁过来的大丫鬟都得亲手洗衣收拾房舍,和自己想象中的官家太太的生活太不一样。   而为了孩子,含薰开始还羞涩,只由着江文恪喜欢。后来一直不开怀,少不得腆着脸求欢,次数略多了些,夫君就有些不耐,反过来劝说太频繁了反而不利于受孕,又说小日子中间才是受孕的好时间,却与母亲说的不同,她心里委屈,似乎自己变成了厚颜无耻的轻狂妇人,只是一次又一次都不成,她不禁怀疑,夫君如此懂医,会不会心里有别人,故意让她怀不上,怀疑的种子埋下,那嫉妒和委屈日日滋长,这时候偏偏那干妹子又和离了!夫君更加心神不定,常常在诊所借故不回,她心里酸楚不已,面对婆婆着急的眼光,有时候少不得塞了点银子给婆婆身旁的廖妈妈,悄悄说无子是因为夫君在房中时间太少。   果然婆婆勒令夫君不许在医馆留宿,要夜夜回家,夫君勉强回来不多久,却又嫌累,那彬彬有礼里头克制着不耐烦,床笫之间,时常匆匆完事,敷衍了事,她如何觉察不出!只是心下酸苦,百般温存,却只是越加推离了他,他呆在书房的时间更多了。夫妻之间感情居然貌合神离起来,她少不得借回娘家之机哭了几场,王夫人只是劝她忍耐,一颗心都扑在两个兄弟身上,竟没一点体谅她,又让她将含真、含璞带去住一段时间,想让她见一些名流乡宦,也好议一门亲事,原来含璞自回家后,见过了陈翊那样的贵族做派,如何还看得上乡间庸碌少年,又因她自小长得貌美,王夫人极宠她,略议了几门亲,她哭上一场不肯吃喝,王夫人又心软了,竟是蹉跎到将将十七了还未订婚,含真倒还好,已是议定了另一家耕读人家的小儿子,已是童生的身份,含璞却仍是蹉跎。眼看也有些着急了,不免想到江家交游广阔,便又让含璞随着含薰回了江家,拜托大嫂也帮忙留心物色,为免招眼,仍让含真也一同去了江家。   不提含璞到了江家,听说了陈翊已和林萱和离,连孩子都没要,肚里又生出多少想头和鄙夷。林萱却数日都没有去江家。   原来福哥儿高烧不退,倒让她有些慌了手脚,她本身是学医,然后世医学分科极细,小儿高烧她原也不是没遇到过,多是洗洗温水,降温后服点药,多喝水都好了,如今这场高烧却是来得凶猛,到了后来,却是头脸、四肢发出了粉红色的疱疹,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出水痘了,然后又再次慌了起来,原来她也不知道曦娘出过水痘没有,印象中在宫中似乎没有听说过,忙忙地隔离曦娘,辟了净室来安置福哥儿,又要防止他挠破,又要安慰他别哭,又要哄他吃药,忙得不可开交时,曦娘果然又发热起来,林萱只恨自己经验不足,赶紧又紧着服侍曦娘,因着曦娘是女孩子,更要着紧不能让她抓破头脸,好在香附也一起帮忙,也仍是忙得不行,又还是打发人去请了江文恪来看。   江文恪自然是尽心尽责,一日数次的来看,不断的给福哥儿和曦娘把脉重新开方调养,又安慰林萱,林萱有了这个古代名医的保证,心里才放了一半的心。   却说江文恪一日不是在林萱家,就是去医馆那边,倒是又回家少了些,又说是接触了水痘病人,因此并不回后宅,只在前边书房歇宿,倒让本就对林萱不满的含薰又厌恶起林萱来,这日少不得在房里对着含真、含璞发牢骚道:“不过是发水痘,谁家孩子不发过,独她家的两个孩子金贵!简直是和公主皇子一样,一日有大半日都在她家,听说还亲自看着煎药,那药有一些不好的都要回去换了重新煎过!”   含璞见不得姐姐这副样子,原本那样温良大方的,如今却是变得怨尤不止,尖酸刻薄,面目可憎而不自知,来了几日便听到她牢骚满腹的抱怨过数次,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只知抱怨,忍不住刺道:“可不是之前就有流言那福哥儿是他的种么,不是亲生的如何这般在意,那沈大官人连孩子都不要,可见心里有数,只给他们留一分面子罢了,千里迢迢从京里孤男寡女的逃难,说有老母跟着没准只是遮掩罢了,只怕早就做出事来了,只是看着沈大官人生还了,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想涎着脸跟沈大官人破镜重圆呢,那沈大官人那样的人品,就算心知肚明,如何肯与他们计较,不过碍着好友的面子,和离便罢了,依我说,只怕姐姐这么几年没有孩子,正中他们下怀,只等着三年无出,好一纸休书,腾出位子来呢。”   含真也敛容道:“三妹这话说得到有些道理,我听说姐夫医术极高,别人家的不孕症尚能看好,如何你却一直无孕呢。”   含薰被说中心中最隐秘的痛处,不禁面色变了,含璞又讥笑道:“姐姐还在梦里一般呢,只知抱怨,不知哪日接了休书呢。”   含薰自下去越想越心惊,之前那些猜测不过是一些朦朦胧胧的想头,平日里头夫君还是体贴有礼,因此并没有深想,如今夫君几日没有回后宅,胞妹又如此和自己想到一处去,可知这明明是一想便知的事实,可笑自己还蒙在鼓里,当他们真的是兄妹情深!越想越委屈,等到深夜,夫君回来仍然是在书房睡了,只让人进来通报了母亲和妻子,只说沈家两个孩子情况都已稳定烧退痘消,不必担忧,然而身上仍有病气,就不往后院来了,含薰苦守一场,忍不住又在屋里落了几点泪水,心中对林萱的忿恨又上了一层。   却说林萱日夜不歇,好不容易将曦娘和福哥儿的水痘都熬过去了,两人都没留下伤疤,家里正是大清扫薰艾,庆祝送走痘娘娘之际,晚间却轮到林萱头痛呕吐,随之发热了起来,很快身上也发出了痘疹。林萱心知不妙,自己这具身体居然也没有出过水痘,因之前一直在深宫生活,居然没有被传染,直熬到现在被孩子传染了,赶紧又安排煎药自己服下。   谁料成人患水痘,却是比幼儿要危险许多,眼看着药灌下去一点用都没有,晚间,林萱高热不退,呕吐腹痛后昏迷不醒,身上水痘也全发了起来,服侍的香附吓了一跳,她也知道大人患了水痘倒比小孩更危险,赶紧又去江家请江文恪。   门上听说是主人的义妹,自然不敢轻怠,急忙遣人进来回报,不料回报的下人不知江文恪在书房休息,仍去了晴竹院,含薰半夜被叫醒,知道又是林萱生病来请江文恪,不由地恶向胆边生,也没让人去书房通报江文恪,直接就回了道:“夫君回来后就有些不舒服,已是服了药睡了,萱娘子若是着急的话,还请先去请别的医生看看以免耽误了病情。”   下人急忙又到门口回了香附,香附一愣,只以为是自己小姐已经和皇上和离,江文恪有了怠慢,却也无法,只得又跑去医馆找了其他大夫来看。   大夫来了也只是隔帘诊脉后开了药,服下去却很快又吐将出来,只昏迷不醒,又发冷起来,香附只急得哭了起来,也不知如何是好。 ☆、94 病体得愈   却说香附正是忙乱无措中,此时却听到门上通报说沈霆来了,香附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赶忙去说了一通,沈霆原只是听下人回报说是两个孩子患了水痘,才赶了回来,不料回来两个孩子却都好了,反而是林萱患上了,他也不避忌,直接走了进去一看,果然露在外边的面上手上都发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昏迷不醒,又在发寒,便当机立断道:“赶紧抱她到我马车上,我们连夜赶回杭州府,那儿大夫多。”   却说香附毕竟是个女子力气薄弱,家里两个小丫鬟又极小,正是为难,沈霆已是将床上的被子一卷,将林萱抱了起来,丝毫不嫌弃她满脸的红疹,直接将她抱入车子后,又对香附道:“两个孩子也才病好,若是吓着了或者病情有反复就不好了,你留在家里看着他们,萱娘子就交给我吧。”   香附犹豫了一番,知道沈霆说的是对的,曦娘和福哥儿都是林萱的命根子,轻忽不得,再则前阵子林萱也和沈霆一同赴京去解救皇上,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想了想便应承了,只站在门前目送着黑夜里,沈霆亲上了马,驾着车一路疾奔而去。   林萱足足烧了三天,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到有人用个冰凉的东西替她贴着额头,又有人替她喂药。   醒来的时候,她已不知身在何方,只见锦帐文茵,锦帐上悬着一对玉鱼帐钩,居然是鲜红色的玉石雕成鲤鱼帐钩,能用这样的红玉来做帐钩,不是一般人用得起。她动了动,只觉得身体十分酸疼,勉强撑了起来,看到房内明亮通透,摆设十分精致,明窗净几,那矮几却是巨大黑色石几,上头设着一个极大的水晶瓶,里头浸着蝴蝶状的粉花,衬着晶莹剔透的水晶花瓶十分美丽,她来到古代,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水晶花瓶,旁边又有一套水晶茶具,不似凡品。   她动了动,发现枕边有一冰种的白如意,触手冰凉,她愣了下,拿起来抚摸了一下,似乎自己发热中贴着的正是这如意,只是不知自己为何来了这里,曦娘和福哥儿又怎么样了,心下不禁惦念了起来。正挂念中,却见卧室门的水晶帘一动,一男子已是挑帘而入,看到她已醒来,微微一笑道:“萱娘子可醒了,身体还疲累么?”   林萱看到是沈霆,愣了一愣,却是面上又有些热了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便问道:“我怎么在这里?曦娘和福哥儿呢?”   沈霆在几上倒了杯水过来递给她,温声道:“这里是杭州府的沈宅,你中了水痘发烧十分危险,我正好去探望福哥儿和曦娘,却是遇到香附求救,又说江家你义兄那边也有些不舒服不能诊治,我便连夜将你用马车运到杭州府来就医,请了专精痘疹的大夫诊治了,果然说是十分危险,幸好救治及时。曦娘和福哥儿我让香附留着照顾,这几天也都有派人去探视,说一切都好,待你完全病愈,便可将他们接来了。”几句话却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林萱听他说了,心下略安,握着那水晶杯喝了两口水,看他一直微笑着看她,又觉得脸上有些热了起来,说道:“我觉得已是好了许多,不如今日便回了唐栖吧。”   沈霆含笑道:“你身上手上的水痘还未消,回去须吓着孩子的,且安心调养几日吧。”看她才起,精神有些不济,又因自己在而有些不安,便又微微含笑道:“有什么需要的便让小丫鬟去通报我,有什么要吃的,只管吩咐小丫鬟……”说罢便略抬高声音喊道:“茶晶,粉晶。”   一时果然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分别穿着浅茶色、浅粉色曲裾,双鬟上也配着相应的纱花脖子上、手腕上分别也都绕着茶晶、粉晶的珠链,更奇的却是长得一模一样,细眉俏眼,显然是精心调/教好的丫鬟。两人进来屈膝先向林萱施礼后又向沈霆施礼,然后垂手侍立等着吩咐。   沈霆笑着对林萱说道:“这两个婢子给你使唤,服侍你这几天的起居,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她们,不要见外了。”说罢便起身出去了。   林萱看他走了,心中略放松了些,茶晶上前笑道:“娘子可要吃些鸡丝粥,您发烧了几日才退烧,都没有进食,想是饿了吧?”   林萱胡乱点了点头,一时粉晶打了温水来服侍她净面洗手,茶晶自出去了应是去端鸡丝粥去了。林萱忽然想起适才沈霆说的自己的水痘没有全消,看了看自己手上果然都是淡淡的痘痕,忍不住说道:“快拿镜子来给我照照。”   粉晶忙放了毛巾便去端了镜台过来给她,居然是难得的水晶银镜,十分清晰,她看到自己满脸的水痘印,不忍卒视,心下不禁一阵郁闷,粉晶忙安慰她道:“娘子不过是水痘没有完全褪去,好好养两日,便能全褪了,婢子从前也得过水痘的,事后一点痕迹都无的,这次娘子的水痘一个都没有抓破,婢子们日夜看着的,不会影响娘子的容貌的。”   林萱点点头,她只是想到适才自己便是这样一幅蓬头垢面,满脸痘疮的在沈霆面前,亏得他还视若未睹,笑如春风,想到此节,着实觉得抑郁。   一时茶晶端了鸡丝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进来,扶着林萱靠好软枕,便要喂她,她只觉得不习惯,便要自己吃,两人又忙着端了炕桌来安置,林萱心里暗暗点头,这两个婢子比她那白术、青黛,要伶俐许多。   接连调养了两天,林萱面上的水痘渐渐全褪了,这期间沈霆每日只是来看看她,问两句便走,极为温柔守礼,林萱渐渐也放松了下来,细心调养后,皮肤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身体也恢复了许多,不再是原来那疲倦的感觉。   这日粉晶替她梳了头,换了件绣着白色并蒂莲的浅绿襦裙,发上配了碧绿的莲花玉簪,忍不住也赞叹道:“娘子真是仙人之姿。”   林萱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心中也有些高兴,笑道:“小丫头见过几个美人,也敢开口说什么仙人之姿。”   粉晶看她开心,也凑趣道:“婢子看到娘子这般美丽,却不知怎么比才合适,自然只有心目中的仙女才能和娘子想比了。”   林萱晒然一笑,站起来出了卧室,只见外间是个小小的起居室,仍是装点着各式水晶饰品,黑石榻几,垫着浅色布垫,林萱看着那垫子颇有些奇突,似乎不太配这黑石家具,粉晶看她注目,便笑道:“这些垫子是公子前儿才让垫的,说你大病初愈,怕凉到了。”   林萱点点头,不再问,走出房门,院子里头却是种着栀子花,正是花时,馥郁芳香,林萱走进,只觉得香气清芬,轻抚着那一朵朵白花,却是想起了这花的花语来,一阵怅然。   一时茶晶进来了,看到林萱衣饰整洁,也笑道:“娘子今日精神倒好,前头江大夫来访,沈公子让我来通报你一声,人已经请到花厅了。”   林萱有些意外,幸好已是衣着整齐,便带着茶晶、粉晶去了花厅。   江文恪在那里坐着,看到林萱面色红润,放心许多,面上带着愧疚和失落,说道:“萱妹妹,是含薰不懂事,母亲和我已经教训过她,你莫要放在心上。”   林萱楞了下,想起之前确实听沈霆说过江文恪那晚生病无法出诊,略一想已是知道含薰想是对自己早已不满,中间插了一脚,面上掠过一丝惆怅,仍打起精神笑道:“江大哥说的哪里话,你之前对曦娘和福哥儿这般奔劳,那夜三更半夜的,嫂子以为不是急病,怕影响你休息也是有的,我如何会在意这些。”   江文恪面上掠过一丝阴郁,说道:“母亲已是教训了她,大人患水痘本就十分危险,若你有个不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萱只好转移话题道:“你从唐栖来?不知道曦娘和福哥儿如何了?”   江文恪道:“一切都好,我今日还去复诊了,他们恢复得很好,只是极担忧你。”   林萱略放了下心,说道:“我这几日也该回去了。”   江文恪还想说什么,却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最终只得有些黯然的起来告辞了。   原来那夜江家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江老夫人大发雷霆。那晚江文恪在书房歇息,二更的时候忽然有个老妈妈急急忙忙的跑来书房,说含真腹痛不止,含薰已经过去了,让他过去看看。   江文恪自然是急忙起来了赶过含璞、含真住着的清莲院,路过晴竹院时却忽然想起自己有个调理肠胃常用的和胃整肠丸,治疗一般的腹痛极是有效的,若是饮食不调肠胃不和引起的腹痛,倒是可以马上用上,只是放在内室,若是打发人过去取又怕取错,便又转弯回了晴竹院拿,进了屋里拿药含薰被惊醒,听到是含真半夜腹痛,也便起身和江文恪过去,江文恪虽奇怪之前来报的人说含薰已经过去了的,不过也只是以为忙乱之中有人走岔了没深思,便和含薰忙忙的过去了。   谁料到了园里静悄悄的,含薰心下却是起了疑窦,便让江文恪在外守着,自先带着丫鬟进了屋里去看,看到含真仅仅穿着肚兜的躺在地上,含薰心下冷笑不止,自让了丫鬟去扶她起来,替她穿好衣服扶上床了,才让江文恪进去诊脉,江文恪倒是没多想,只诊脉觉得脉象很平稳,但含真却一直昏迷不醒,生恐只是女孩儿家的小日子来了腹痛,只得开了些益母汤让人下去煎了。   含薰只是冷笑,叫人去看含璞那边,果然含真这边又是腹痛又是叫人去喊姐夫的,含璞一点不知,仍睡得迷迷糊糊。守园的老妈妈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含真半夜说腹痛叫她去报姐夫,姐姐那边她另外遣人去报,她也没想多,自去了。想来这位一直面憨扮老实的庶妹,对自己的亲事不满意,担心去那什么耕读传家的农户吃苦,终于扮不下去,铤而走险,勾引姐夫,她倒想得美!和她那上不得台盘的亲娘一样!含薰咬牙切齿。   第二日,江老夫人知道了这事,当日便遣人将含真、含璞送回王家,之后又听说了林萱急病,含薰打发了香附走的事情,罕见的发了脾气,直摔了几个杯子,自让含薰去祠堂里头跪着抄经不说,还立刻遣人去探林萱,知道已经送去杭州府救治后,又立逼着江文恪马上赶去杭州府,好在香附又遣人来报知已经转危为安,是一杭州府着名的痘疹大夫救治的,才安了心,又自嗟叹了半日,深悔选错了媳妇,小家子气不说,还压服不住姐妹,进门两年无出,心下越想越悔,又想起顾家那边竹君嫁过去就顺风顺水,便怀疑自家风水不好,自带了仆妇去灵隐寺烧香祈福去了。 ☆、95心甘意遂   林萱却不知江家发生的这些事,她看自己身体已经恢复,便想着和沈霆辞行后回家。沈霆却像是很忙,每日一大早便出去,晚晚才回。好不容易才逮着了他,沈霆听说她要回家,微微一笑道:“萱娘子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林萱这些日子多亏他照应,又是处处以礼相待,心中有些感激,便笑道:“是已经大好了,待我回去,备礼感谢大哥的帮忙。”   沈霆摇摇头,却是摒退了茶晶粉晶,注目于林萱道:“萱娘子回家以后,将来的日子打算怎么过呢?”   林萱看他摒退丫鬟的举动有些讶异,不自在地躲避他的目光道:“自然是带着曦娘和福哥儿过平静日子了。”   沈霆微笑道:“会平静么?一个和离带着儿女的年轻貌美的妇人,会在谣言和异样眼光中步步艰难,从前你可以开店铺,可以坦然住在江家,而如今呢?每一个有夫之妇,都会担心你接近她们的丈夫别有用心;而所有觊觎你的财产和美色的心怀叵测的男子,会如同逐蜜之蝇一般对你穷追不舍,甚至……制造流言来毁坏你的名节,比如,你去年遇到的莲娘子设计的事情……”   林萱惊了一跳,抬眼看他,他面上依然风平浪静地笑着,说道:“你也许还不知道莲娘子好端端为什么设计于你,背后的人是谁吧?”   林萱的确不知,摇了摇头。   沈霆微笑道:“是顾怡,他看上了你,所以勾引了莲娘子,打算坏了你的名节,让你名正言顺的被休后便可趁虚而入,包括童趣坊,也是他开的。”   林萱吃了一惊,沈霆继续笑道:“你还有着个不可告人的身份,两个身世不能大白于天下的儿女,你注定了不能与一般的凡夫俗子再婚,而以你一人之力,想要掩埋这些真相,又十分艰难,你的下半辈子,注定在孤独、落寞中度过,而你的儿女,也极有可能因为和离的美貌母亲的关系,被人排斥,被人指指点点,而没有男人为你们做主,没有好的生长环境,生了病你又照顾不过来……等他们长大,有了自己的意愿,便要离开你,兴许还要去找他们的生身父亲,找他们应该有的尊贵、荣华,而你不能说,孩子们,我们就一辈子甘于平凡,健康快乐就好……这是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却不一定是你的孩子们想要的生活,他们也许想要冒险,想要成就,想要荣耀,想要自由……”   林萱垂下了眼睫,沈霆望着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已是挂上了晶莹水珠,心中一软,仍继续说道:“你需要孩子,所以你生了孩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们也有选择未来的自由,你现在,已经局限了他们未来选择的路,你选择了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却还妄想平静安逸的乡间生活。”柔声道:“而这一切,只要嫁给我,就不会发生。”   林萱往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沈霆却坚定地往前一步,逼近了她说道:“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你们所有的身份,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幸福,我可以保证孩子们能得到最好的生长条件,让他们自由的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即便是,他们长大了,想要回原来的位置。”   林萱抬起眼来看沈霆,心中一跳,沈霆却仍然坚定的说:“只要你们想要的一切,我都尽我所能去满足,相信我。”   林萱极快地退出了花厅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廊下远远站着的粉晶和茶晶连忙跟了上去。   沈霆站在门口看着她纤巧而仓促的身影,微微一笑,知道她心乱了,他不着急,从三年前心慕于她,到现在,他有足够的耐心去感动她,等待她回心转意。   第二日林萱便自吩咐人套车回了唐栖,沈霆没有阻止,让下人配合她,并派了人一路护送她回去。   回到唐栖家里,曦娘和福哥儿都非常高兴,飞扑上来。曦娘已经五岁了,已经知道口齿清楚地问:“香姨说是伯伯带阿娘去看大夫了,伯伯呢?”福哥儿也记得那总是笑眯眯给自己带来好吃好玩的伯伯,也喊着:“伯伯,伯伯。”这孩子不如他的姐姐,两岁才磕磕碰碰地会一个一个词的吐出话,却总是爱笑得不得了,憨憨的样子,沈霆也十分喜爱,常常举起他来跑,直笑得他兴奋地把伯伯的头发全抓乱。   林萱心中一虚,不敢去看孩子期盼的双眼,只好说:“伯伯还有事情,迟点来看你们。”曦娘有些失望,然而对阿娘的平安回来还是十分高兴,一直眷恋地拉着她的衣襟。林萱带他们进了内室,爱惜地将他们两人都拥到怀里,这次确实算是一次死里逃生,成年人患水痘,她自己知道有多危险,尤其是古代这样恶劣的医疗环境,没有抗生素,只有硬抗,一不小心便是并发肺炎甚至肝炎,一命呜呼,她抚摸着福哥儿热烘烘的头顶,若是自己死了,孩子们怎么办。   福哥儿还小,不过黏了一下好几日不见的娘亲后便又贪玩心起,自跑去拿着布书给曦娘,他极喜欢跟着曦娘走,倒似曦娘的小尾巴一般,曦娘已是能清晰地说出布书上的字,一个一个耐心的读给福哥儿听。   林萱看着曦娘口齿伶俐,吐词清晰,想起她一岁便能说话走路,聪明伶俐,常皇后曾对她施以极大的期待,而如今五岁了,古人启蒙得早,自己却舍不得让孩子受苦太早,只想让他们开开心心,并没有怎么教她什么东西,乡间的私塾,又多收男孩子,曦娘一个女孩子进去太打眼,林萱一直心有疑虑,因此也只自己手把手地教了她写字,只是,古代女孩子需要学习些什么?她也很茫然,这身体原身是林崇舒手把手教养,学的却都是医术、诗文,并没有十分深入的学,一般闺阁女子的女工针黹,这些原身是不太擅长的,她一向也只是想到什么便教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曦娘要走什么样子的人生之路……   谁知道这天资聪颖的孩子泯于众人之间时,会不会责怪自己这个母亲过于溺爱,没有好好教养?将来她若是和一般的乡间村妇一般,嫁一个乡野村夫么?她想到此节,已是隐隐觉得对不住泉下的常皇后。而福哥儿呢?她更是迷惑了,他是男孩子,注定要学会在这世上求生,而他身上却有着天子之血脉,科举之路需要谨慎之极,若是继承陈友谅留下的商业王国,她自己本才能极为有限,如何教他?商场如战场,本就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才能积累……若是走别的路子,若是学医,现成倒是有个良医江文恪,只是,她想到含璞,苦笑一声。   她想起沈霆所说的话,越发觉得自己一个人难以挑起两个孩子的未来,责任如此沉重,以至于她数日都是辗转反侧,一夜一夜的起来去月下看着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睡脸。   这日礼品备好,林萱带着两个孩子去江宅,答谢江文恪前阵子救治两个孩子,江老夫人却是去灵隐寺祈福还未回来,家里唯有江文恪与含璞出面接待了林萱,含璞却是不冷不热,冷淡之极。自那日自己自作主张被罚后,夫君对自己冷淡了下来,老夫人去灵隐寺祈福只是捎了话回来说要做点道场,迟迟不归,两个妹妹送回去后不久,母亲就派了个老妈妈过来,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说她没有管束好两个妹子,自己满腹委屈无人能诉,如今看到罪魁祸首过来,更是恼怒。林萱也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客气了两句放下礼物便回了。回去路上,曦娘不解地问:“舅母怎么今天的眼光好吓人。”   林萱没说话,安抚地拍了拍曦娘的头,心中也是极为难过。她与江文恪算是生死之交,然而,从此以后,连做朋友都不能了。   没多久,在杭州府的沈霆便接到了林萱托人带来的一包中药,是一根根白皮根茎状,沈霆自拈了一根出去药店询问了个老大夫,老大夫看了看闻了闻,写了“甘遂”两个大字递给他道:“是甘遂,泻水逐肿,消肿散结的。”沈霆看着那两个字心花怒放,不顾老大夫还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说:“这个主治水肿;腹水;留饮结胸。”自己快步走回宅院,立时骑了马去唐栖,只让青金急着跟上他,一路不是春风,胜似春风,马蹄得得,沈霆犹如十六七的少年一般,心情轻快,连连催马。   林萱做了决定以后,却是不知道如何和两个儿女解释,徘徊许久,不知如何吐言,居然紧张得很。她还在那里纠结,门上却通报,沈霆却已经到了,她吃了一惊,没料到沈霆来的这般快,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两个儿女却已是欢呼着飞奔过去迎接沈霆。   林萱料不到沈霆在两个孩子心目中居然如此重要,这两年每次他来,自己都避嫌走开,想来他已经是悄无声息的做了许多工作。   花厅里沈霆仍是一身青衫,两个孩子已经欢呼雀跃地扑了上去,讨要见面礼,沈霆匆忙过来,却是忘记了,一时忙乱,少不得将身上惯常佩戴的玉环玉饰给了曦娘和福哥儿。   林萱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不知如何开口,只想拔腿而走,心中隐隐有些悔意,沈霆却是示意香附先将两个孩子带下去了,才满脸笑意地和林萱说道:“今日得了萱娘子答复,我满怀喜悦,出来得匆忙,却是忘了给孩子们带东西了。”   林萱低了头,不搭话,沈霆看她满脸飞霞,心中欢喜,低声说道:“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   林萱脸热腾腾的,只低声说道:“孩子那边,还不知道怎么说。”   沈霆笑道:“这些交给我,你不必费神。你只准备好做个新娘子吧。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林萱吃了一惊,抬头道:“不,不要。”   沈霆一愣。   林萱想起镇上一直知道沈霆是她丈夫的兄弟,忽然举办婚礼,却教她如何面对别人的风言风语,孩子又怎么办,然而她忽然又想起,沈霆是第一次结婚,他又是沈茂嫡长子,若是不办婚礼如何交代,便是办了婚礼,今后又如何交代自己那两个孩子的存在,将来岂不是十分尴尬,她一下子又自暴自弃起来,气馁道:“还是算了吧……你是嫡长子,我不想孩子以后尴尬。”   沈霆微微笑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这几日你们就先去杭州,然后在那里和我会和,一起去周庄,在那里举办婚礼,那儿不会有人认识你,也没人知道二弟的存在,明面的说辞是——两个孩子,都是我亲生的,因为之前我出了海,所以没有来得及举行婚礼,之后京城战乱,你带着孩子投靠亲友,如今才找到,补办婚礼。两个孩子以后都记在我名下,我一定会视如亲生。”   林萱一愣,沈霆微笑道:“我一定会安排得好好的,你放心。”   林萱低垂下睫毛,问:“叔父那边……”   沈霆微笑道:“此事我已向他禀报,他十分高兴,你知道的,他也很喜欢二弟,一直担心二弟的孩子无人照管。”实则他早已和沈茂说了想娶林萱的决心,沈茂当时也呆了半日,最后叹气道:“也好,那两个孩子身份尴尬,倒是记在你名下好,萱娘子也是好人,你今后莫要对不起她。”只是之后一直未有进展,反而是沈茂催着沈霆快些行动,否则只怕林萱另外改嫁,两个孩子流落在外。   沈霆想到自己父亲紧张的样子,不禁一笑,又继续道:“我们先去周庄老宅那里举行婚礼,禀告祖宗,顺便把曦娘和福哥儿都上了族谱,之后便去南京城住你看可好?那边我们也有大宅子,我已派人去好好修葺一番,到那里,没人认识你,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林萱听低了头,半晌没有说话。两世为人,第一次有人认真的珍而重之的为她举行婚礼,视她如珍似宝,而这人此前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与她出生入死共患难,能力卓绝,人品出众,而她是如此渺小卑微的人,如何禁得起这般的看重,要说她不感动,是假的。   沈霆知她已是答应,满怀喜悦,便站起来说:“我进去和两个孩子说,你不用担心。”   也不知道沈霆是如何说服两个孩子的,总之当晚福哥儿就已经改了口阿爹长阿爹短,曦娘倒是没有立刻改口,只是悄悄搂了萱娘的脖子问:“阿娘嫁给了伯父,以后我们就要和伯父阿娘一起住了吗?”   林萱心中忐忑不安,只点头道:“曦娘答应么?”   曦娘想了半日,说道:“我叫他阿爹,那以后阿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林萱满怀惆怅,说道:“你阿爹在海外,可能要许多许多年以后才回来,兴许回来,还会给你带小弟弟小妹妹回来。”   曦娘伏在林萱怀里,又想了一会儿,说道:“那阿爹是不能陪我骑马,上学了?”   林萱一愣,曦娘继续说:“伯父说,阿娘嫁了他,他就是我的阿爹,以后要教我们骑马,带我们去私塾,陪我们放风筝。不管我们想干什么,他都会教。”   林萱眼圈一红,抱着她道:“阿娘也会陪你们的。”   曦娘又向往地说道:“伯父说周庄那边可美了,现在正是莲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划船采莲子,还可以悄悄地教我游泳,他有温泉庄子,还有之后我们还要去南京,那儿有好大好大的房子,我可以有一整片的小场子来骑马。”   林萱叹道:“是么,那曦娘想不想去呢。”   曦娘说道:“想,可是我也想阿爹,阿爹是不要我们了么。”   林萱抱着她忍住眼泪道:“不是的,你阿爹是身不由己,有许多为难之处只能去海外,你和弟弟太小了,我们都太弱,跟着他不好照顾,所以你阿爹就没带上我们。”   曦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叫伯父阿爹吧,若是有一天阿爹回来了,我还叫他阿爹。” ☆、96洞房花烛   水乡周庄,沈宅,张灯结彩,门前水墙门外的河埠,有下人大把大把的撒着喜糖和铜钱。来往的船只无数,将沈家嫡子沈霆终于成婚的消息带到了四面八方。   林萱穿着华丽而鲜红的全套鲜红嫁衣坐在船舱里,广袖大摆,宽宽的腰封,衣料极好,层层叠叠,嫁衣上用金线绣着古雅的图案,这样华丽而合身的嫁衣,是沈霆按她的身材早就制好的,他一定十分自信能娶到她,她低着头看着摆在衣襟前那些精美的绣纹,心中五味杂陈。   很快,花船轻轻一动,靠岸了,喜娘跑进来,替她盖上红盖头,旁边穿着鲜红衣裙的香附连忙和一旁的媒婆扶起她,一路走出船舱门,她隔着盖头,只听到外头忽然哗然一片,有人高呼新娘子出来了,声音沸反盈天,她忽然有些紧张,脚下的船有些摇摆,要上岸了,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稳稳地掺住了她,将她扶上了岸,是新郎官沈霆,两旁大笑声,喝彩声犹如浪潮声一片一片的涌来,又有锣鼓喧天,鞭炮声响。那只手一路牵引着她,踏着红色的地毯一路往前,她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后,两人并肩一路走过了双桥,然后入了沈宅大堂,有礼宾在高声地喊道:“新人到堂前,宾主站两边,才子配佳人,鼓乐响连天。”   喜堂中一静,宾客分列好,看着沈霆与林萱牵着红绸带,一路走进高堂前,沈茂高坐在上,面容激动,看着下边的沈霆和林萱。   只听礼宾高喊:“新人行大礼——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日月星,请一对新人整衣冠,拱手作揖,拜。   风调雨顺,一鞠躬,   五谷丰登,再鞠躬,   家业兴旺,三鞠躬,起。   再拜高堂,   祝长辈多福多寿,一鞠躬。   愿高堂幸福安康,再鞠躬。   愿亲人寿比南山,三鞠躬。   请新人起。   夫妻对拜 ,请新人面向北,相对而立,互相整衣冠,拱手作揖,拜   夫妻恩爱,一鞠躬。   百年好和,再鞠躬。   早生贵子,三鞠躬。   请新人起。”   蒙着红盖头的林萱,举止僵硬地按着礼宾的话拜着,只觉得心里跳得厉害,犹如梦中一般,难以置信,前世今生,就这一遭儿,她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盛大的婚礼,真真正正的她的典礼,她以为再也不可能有,然而沈霆成全了她。   礼宾还在高喊“天上牛郎会织女,地上才子配成双,今日两家结秦晋,荣华富贵万年长——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喜堂上又开始欢笑声一片,拥着沈霆和林萱一路走入洞房,在红彤彤的洞房里,花烛高烧,铺陈华丽,沈霆笑着接过喜娘手里的秤杆,轻轻挑起了林萱的盖头,盖头下林萱面如桃花,眸清眉秀,颜色艳异,色夺图画中人,让都想看看一向眼高于顶的沈霆最终娶到的是什么样女子的众人们都吃了一惊,果然是绝色,礼宾在一旁高叫着:“梅花点额艳新妆,珠玉双辉暖洞房。请新郎新娘饮交杯酒……”   旁边已经喜娘斟好酒,然后礼宾唱道:“第一杯酒贺新郎,有啥闲话被里讲,恐怕人家要听房。”大家笑了起来,林萱红着脸与沈霆交杯而饮,洞房里喝彩声一片,礼宾又继续唱:“第二杯酒贺新郎,房里事体暗商量,谨防别人要来张。” “第三杯酒贺新郎,祝愿夫妻同到老,早生贵子状元郎。 ”在大家笑声中,三杯交杯酒已毕,沈霆扶着林萱坐下,开始坐帐,衣袖遮掩着暗暗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喜娘们赶着把枣、栗子、花生等喜果等撒床帐上,窗外有几个孩子清脆的声音在窗外问:“生不生?”,沈霆笑着大声回道:“生!”,大家笑了起来,仪式都举行完了,沈霆便又送着亲友回到前边大堂,喜宴开始了,前头鞭炮声开始燃放,响了许久许久。   洞房里头渐渐安静下来,香附来笑着替林萱宽去大礼服,有两个小丫鬟端着水来替她净脸洗手,正是茶晶和粉晶,都穿着红色喜服,喜气洋洋。林萱却是让她们先备水沐浴,实则穿着这般厚重的礼服折腾了这么久,身上已是出了一身汗,她洗干净后,换了一身轻便的梅花袍子,头发上那些沉重的簪钗也都除掉,松松地挽了个发髻,茶晶又送来一碗山药肉粥道:“公子叮嘱了,先让娘子先用些肉粥。”林萱有些赧然,然而确实是有些饿了,便将那碗肉粥全吃净了,身体顿时舒服多了,便问香附道:“曦娘和福哥儿呢?”   香附笑道:“放心,安顿好了,已是睡了,你和大爷拜天地的时候,他们都有乳娘抱着在一旁看呢,如今睡在隔壁园子里,明日还要和您和大爷一起认亲去的。”林萱略略放了下心,一旁粉晶和茶晶则忙着收拾床上的那些桂圆、栗子什么的。林萱却是有些累了,便斜躺在窗边的贵妃榻歇息歇息。   圆月高挂,浮云半遮掩,沈霆带着两分醉意回了洞房,看到房里喜烛柔和的光线下,林萱斜靠在榻上,想是白天累到了,却是已经盹着了,睫毛下投下幽深的阴影,身上雪白的袍子角落绣着红梅,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光,香附见他进来,忙要去唤醒林萱,他却挥手止住,让她们都下去,自己悄悄地坐在榻边上,看到林萱面上粉红未褪,幽香阵阵,袍子下依稀可看到娇躯玲珑,春酣态娇,当真是百样娉婷难画描,他满怀喜悦,这样一个妙人,终于属于自己了。   他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欲望,低头去吻那诱人的嫣红唇角,林萱却是被他惊醒了,闻到了他嘴角的酒香,脸立刻飞红起来,沈霆低低说道:“让娘子久等了。”声音低喑诱人,已是揽住了她,有力的双手将她抱起,属于男子特有的热力气息,让林萱神思一乱,想挣扎,却发现沈霆双手居然如此有力。   他将林萱抱上床上,用手指轻托她的下巴,俯下头吻上她的唇,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林萱猝不及防,已是被他的舌头直接侵入,她不得已地张了口,唇舌纠缠,他收紧自己的手臂,将她所有的温软都尽纳在怀中,一只手已是轻怜蜜意地替她解袍,很快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了,沈霆更是激动了起来,双手迅速的攻城掠地,胸前软玉,已是被紧紧握住,轻拈慢揉,她面上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然而身体忠实地给出了反应,她仿佛软成一团,嘴巴被吻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下边已经热得忍不住夹紧了双腿,却被沈霆的腿坚定地隔开,那只不老实的手已是下滑,侵入了她的秘密花园,那里已是花开春暖。   他放下林萱,几下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便直接挺枪欲刺,却不得其门,他只得难受地乱蹭,林萱看他这没有经验的样子,想笑却不敢笑,心里却涌上难言的滋味,似乎是感动,又有一丝自卑,她温柔的搂住了沈霆,沈霆看她有了主动反应,更是激动难耐,林萱一只腿绕到他的腰上,一只手已是温柔的握住了沈霆,缓缓的导引他,很快沈霆找到了地方,挺身而入,温暖而紧致包裹了他,他彷如置身于天堂,不知所以,林萱双手轻柔的抚摸他,去吻他的耳根,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耳轮,低声说:“动一动呀。”   沈霆脑袋轰的一声,忘乎所以,他很快无师自通,前后大动了起来,林萱自生了孩子以后,再也没有过欢爱,如今忽然得了他狂风暴雨一般的怜爱,也不禁情动起来,温柔地配合着他,很快,沈霆达到了快乐的顶峰,她也绷直了脚尖,绽放了她自己,沈霆紧紧地拥抱着她,他一直这么多年的守身,只为遇到一个和自己神魂契合的女子,如今他们灵肉合一,他觉得人生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唯有身下的这个女子是他的至爱,这种魂魄俱失的感觉他从未感受过,而他的心似乎填满了,满满的全是幸福感,他贪婪地索取着,无师自通地吮上那雪峰的顶尖,他仿佛回到了早逝的母亲的怀抱,激动而满足的颤抖,紧紧地搂抱住那温软的身体,他沉迷而放纵。   林萱被他带着热力的紧紧的拥抱而感染,被他眼中那轻怜□的珍视而感动,她热切地回应他的亲吻,浑身颤栗着,双手抚摸着他光滑的背脊,很快沈霆又重振旗鼓,再次进入,他们尽情的放纵了自己的情怀,两人同登上了极乐的顶峰。   二人筋疲力尽,居然都未曾清洗便相拥着睡着了,直到清晨,两人才缓缓醒来,沈霆爱惜地亲了亲仍有些懵懂的林萱,低声说道:“该起来清洗清洗准备认亲了,待认亲回来,你再好好歇息。”   林萱慵懒的起来,身上被子滑落,露出娇躯玲珑,沈霆不由地身下一热,忍不住又去搂着她,低头去亲那一双妙峰,平日里林萱衣着保守,居然看不出里头是这般的险峰妙境,沈霆又有些激动,林萱却是被他这么一弄已是清醒,赶紧挣扎推拒,低声道:“别闹了,赶紧去洗洗。”   沈霆替她披上外袍,自披了外袍亲自出来喊粉晶茶晶备热水,很快两人都梳洗了一番,沈霆很快穿好衣袍,倚在床边看林萱梳妆,看到她执着眉笔要画眉,赶紧道:“我来我来。”便过来拿了画笔便描,一边道:“都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吾今日且先享享画眉之乐。”林萱闭着眼睛任他描,却是笑道:“别描出个张飞扫帚眉来,我倒没什么,你爹爹却是看了笑话。”   沈霆微笑道:“我爹爹难道不是你爹爹么?对了,一会儿还有几个堂祖父那一支的叔伯婶婶,认亲估计得花些时间。”手下却稳稳地画出了两道娥眉。   林萱睁了眼,有些惊奇道:“堂祖父那一支?”   沈霆挥退了屋里伺候的小丫鬟,说道:“沈万三其人,确是有的,他与寡母孤苦伶仃,一直流落在外,后来日子难过,弃了儒,改做生意的时候,曾去过湖北一带,回来以后寡母已经病逝,他埋了寡母,将寡母与父亲的坟都起了,迁居到了周庄,之后便日渐一日的发迹起来,后来还娶了我祖母陆氏为平妻,陆氏也是富商之家,嫁妆丰厚,之后家事便大了起来,然后沈家之前的一些族亲便渐渐投来了周庄,沈万三也来者不拒,对堂兄堂弟等多有招抚,渐渐周庄沈家大了起来,只是我们这一支,只有父亲和我了。“   林萱愣了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沈万三在湖北的时候,遇上了陈友谅?”   沈霆看她直呼高祖名讳,微微笑了下,道:“不错,我估计真正的沈万三已经在湖北死了,之后回来的,便是陈友谅了,因为沈万三与寡母自幼流落在外,贫困潦倒,因此之前的族亲根本认不出真正的沈万三是谁,再说陈友谅一直对沈家亲眷极为优待,修建祠堂,兴办族学,铺路修桥,济贫怜老,所以大家也不会怀疑别的。”   林萱想了想,点头道:“也就是说那些沈家的族亲,其实和你并无血缘关系了。”   沈霆点头道:“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不过半月时间就回南京定居了,因此你若是不耐烦应付他们,就装害羞不答话,少说话便是了,爹爹也不会在意这些的。” ☆、97蜜月情浓   林萱和沈霆装束停当后,曦娘和福哥儿都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过来,全都穿着喜气洋洋的红衣裳,佩戴着金锁金手镯,十分玉雪可爱,福哥儿过来就扑到林萱怀里喊:“阿娘,阿娘。”   香附怕他压皱了林萱才换好的衣裙,连忙接了他,他鼻子一皱,又伸手向沈霆道:“阿爹,阿爹。”   沈霆正是志满意得之时,听到他喊阿爹,心中欢喜,便抱起他来高高举起道:“阿爹带你去认亲。”   林萱微笑着牵了曦娘的手,低声问吃了早餐没,曦娘严肃着一张脸,答得一板一眼的,看得出来对要见生人还是很紧张的,林萱温和的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们就去见见人就回来了,然后你爹爹就带你去吃蟹。”沈霆笑道:“不错,我们去莲花岛划船吃蟹。”   曦娘脸上有些缓和,林萱便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吧。”   沈霆抱着福哥儿,与林萱并肩走出,阳光初起,二人走在晨光下的园子里,光辉动人,两个孩子又粉妆玉琢的,松茂堂门口的下人看到他们一路行来,都暗暗吃惊。   松茂堂是个三开的正厅,十分宽敞,沈茂已经高坐在正中,旁边排着一列族亲。   沈霆带着林萱上来,放下孩子,便带着林萱往上磕头,又从旁边仆妇手里接过茶盘里,双手敬给沈茂,沈茂面上温和,接过茶喝了两口,放回茶盘,又拿出一块碧绿的玉佩放入茶盘,温声道:“起来吧,以后夫妻恩爱,开枝散叶,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林萱恭声应了,又让曦娘和福哥儿上来跪拜沈茂,曦娘规规矩矩的跪下结结实实地拜了下去,清脆地喊道:“祖父。”福哥儿还小,学着姐姐拜下来,却是憨态可掬,口里也含糊道:“祖父。”沈茂想到她们公主皇子的身份,略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转念想自己的确是他们的长辈,便有些心安,站起来扶他们道:“起来吧起来吧,孩子还小呢。”   只听到旁边有人轻笑道:“活了这么大了,头一遭看到新妇认亲带着孩子认亲的。”沈茂看了那发言的老妇人一眼,沉声说道:“不是说过了么?之前两个孩子在京城未来得及办婚礼,却是禀过双方高堂,奉命成婚,有婚书为证的,原本打算要送来周庄举办婚礼的,结果海上生意有些问题,霆哥儿匆忙出了海,之后京城城破,战乱流亡,还亏得媳妇儿把孩子都保住了,如今不过是补个仪式,不能委屈了媳妇儿,让大家认认亲,顺便让两个孩子认祖归宗罢了。”   那老妇人身上穿着有些老旧的菊纹墨绿衣裙,头上倒是珠翠插在花白的发髻里,只是样式十分老旧,她听了沈茂的说话,也没继续说下去,面上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是碍于沈茂如今是沈家族长,族中全靠他这一支撑着,商户人家,原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多的是童养媳入了门,丈夫在外行商多年回来才办喜事的事情,之前还有风声说沈茂的母亲陆氏乃是平妻的,正妻却是在京城的高门大户,只是从前沈万三行事极为强硬,对有质疑的人多是辣手无情,外人插不进手,传说中的嫡妻嫡支也只影影绰绰,却从来没有来过周庄,认过祖宗,一些老的大掌柜略知道些,如今亲眷们也都猜想只怕这沈霆的妻子是京城那头的嫡支定下来的,只是那边一直讳莫如深,他们也不敢多问,因此沈茂和沈霆态度强硬之下,倒没人敢说什么奸生子之类的话来。   沈霆捏捏林萱的手,便带着她过来认亲道:“这是二堂祖母。”林萱福了福,从身旁香附手里接过一双鞋子呈个她,二堂祖母接了过去,面上只是淡淡,从袖里拿了支金钗递给林萱,林萱致谢后又让两个孩子认了一声,然后一一按序认亲,居然是个庞然家族,够资格上堂的也有二十多人,居然还有几个远房的堂兄弟,倒是让林萱和两个孩子累着了。   沈霆心里心疼,认亲完后带着林萱和两个孩子下去休息,第二日沈茂主持着开了祠堂,亲笔将林萱以及两个孩子都添入族谱。福哥儿却早由陈翊起了大名,唤沈瞻,取的却是《扶风歌》“顾瞻望宫阙”之意,林萱心中有些不喜,却还是尊重陈翊的意思,只是平日里头还是唤他福哥儿。   上族谱一事完后,沈霆便直接带她们去了阳澄湖莲花岛上的庄子住着,并不应酬这些族亲,倒让一群想听八卦、想从沈霆新妇这边下手钻点空子得点好处的族亲们无处施展。   莲花岛因形似莲花而闻名,而这里最有名的便是着名的阳澄湖大闸蟹了,秋风起,蟹脚肥,此时沈霆正带着一家子泛舟湖上,船尾正有妙手厨娘在烹制大闸蟹。十里平湖,莲花朵朵,凉风习习,远远传来采莲歌:“采莲阿姐斗梳妆,好似红莲搭个白莲争。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红个也忒贵,白个也弗强。当面下手弗得,和你私下商量,好像荷叶遮身无人见,下头成藕带丝长。”   曦娘和福哥儿极为高兴,曦娘拿着满把的粉白莲花,在戏水玩,福哥儿也捏了朵莲花在一个一个花瓣的撕开,又将花瓣放到嘴里尝一尝,林萱只担心曦娘掉下水去,沈霆笑道:“咱们庄里有一眼极为干净的泉水,明儿我教曦娘游泳。”   曦娘听到此处,眉花眼笑,林萱有些担心道:“会不会太小。”   沈霆笑道:“你不知,游泳需小时学才好,学会了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女孩子长大些便要讲男女之别,却不好教了。”   林萱本想说自己会游泳可以教,想了想这却是个让沈霆与曦娘培养感情的机会,便没说话。   一时之间蟹却是蒸好上来了,沈霆执螯拍了拍船舷笑道:“这可正是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曦娘看他青衣风流,却是恍然想起从前第一次与昭平帝出宫,在快意楼吃蟹的事来,沈霆与陈翊毕竟是堂兄弟,有几分厮像,如今扬眉一笑,居然和印象中的陈翊重合了,那时候的他,还踌躇满志,少年气盛,立志做个千古之帝,接过却堕落凡尘,流落江湖,不知所踪,人生之变幻莫测,莫过于此。   沈霆剥好蟹黄,蘸了姜醋,递与曦娘,福哥儿吃,抬眼却看到林萱望着远方愣怔,便笑道:“你也吃呀,莫非是还在等着为夫亲手服侍,那可是为夫的不是了,娘子原谅则个。”   林萱回过神来,不禁有些惆怅,拿了个蟹掰着,沈霆看她有些不欢,便问道:“怎么了?”   林萱看两个孩子一旁吃得正欢,低声道:“我只是在想,不知道皇上,如何了。”   沈霆笑道:“却是有消息来,他们在琉球那边定居下来,那边风俗与我国福建一带相似,我们也有产业,他们过得还是不错的,衣食不缺,仆役齐全,也时常随着海船一同出海游历。”   林萱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警告自己,不可再纠结于从前的事了,他们都已经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如今沈霆对自己极尽温柔,人又磊落大方,孩子们也不排斥他,他已经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如今情浓处不与她计较,日子长了只怕变成刺,夫妻感情有变,却是不妥,自己还当谨言慎行,惜福才是道理。   第二日艳阳高照,十分闷热,一家人真的去了庄子里积翠园的泉水池子里头游泳,林萱看着沈霆在水池中手把手地教曦娘如何换气,他只穿着件犊鼻裈,□的上身肌肉线条十分优美,修长的四肢却都充满着力量,林萱想起他在床上的有力的拥抱,面上不禁一红,沈霆看她只在岸边和福哥儿嬉水玩,福哥儿身上仅着一件小肚兜,光着屁股在浅水处玩水玩得十分开心,他便笑道:“你也下来呀,有我在不怕的。”   林萱心想下去水里曲线毕露,还叫她如何在曦娘和福哥儿面前言传身教,便坚决不肯下去,曦娘却是学得极快,很快便能在沈霆一掌扶着下像模像样的游起来了,林萱看福哥儿也玩了一会儿了,怕他着凉,抱他上来擦干身子,到池子边的木亭里给他换上衣服,拿了些水果哄他吃。   曦娘学了一会儿也累了,沈霆便抱着她上岸来,一路水淋淋的过来,林萱赶紧拿起大巾子替曦娘擦干,曦娘被晒得满脸红通通的,显是十分兴奋,喊道:“明儿还要来游!要让青黛和白术一起来游!”   沈霆笑道:“没问题,只是晒成这样,你阿娘可要费神了,明儿你这雪白的皮子肯定要黑,就不漂亮了。”   林萱笑而不语,曦娘只以为是沈霆不愿,嚷嚷道:“黑就黑,我不怕!”   到了晚间,因白天疯玩了一天,曦娘和福哥儿早早就睡了。林萱才吃完饭,在院子里头散布纳凉,所谓秋老虎,着实闷热了些,沈霆却是悄悄地对林萱道:“现在还热,白天太阳晒的那池子里头的水还热呢,不如咱们过去洗个澡,凉快凉快。”   林萱啐了他一口道:“又打什么歪主意,我才不上你的当。”一边又想起沈霆多年童男子忽然开了荤,常常在床上要换些花样,每日乐此不疲,厮磨着林萱尝试,她毕竟和一般古人不同,对这方面没这么保守,开始还肯配合,到后来花样越来越离谱,她便不理了,只由着他百般腻歪,谁能想到这是江南闻风丧胆的“笑面虎”呢,他居然要在院子里头打个秋千架,她开始还以为是给曦娘和福哥儿的,谁知道沈霆却是悄悄拿了张图给她看,上头一个古代仕女在秋千上……她当时一看便飞红了脸,不再理他。如今又缠着她去池子洗澡,一看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沈霆笑着拥住她道:“都是自己人,谁知道,你看你都热成这样了,还不去洗个痛快。”古人衣服重重叠叠,虽然都是天然棉麻,仍是热得全身汗腻,黏哒哒的不舒服,林萱白日看他们嬉水,其实也十分眼馋,已是许久没有能去游泳,只是如今这般,她却觉得羞涩起来,沈霆却是扬声叫粉晶茶晶准备衣服澡豆,便揽着林萱直接去了积翠园。   到了积翠园,泉水只是微微有些温,下头却是凉的,沈霆却是叫茶晶粉晶放好东西,便将她们挥退,在门口守好。林萱一看如此阵势,岂不是丫鬟都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已经满脸通红,沈霆却早已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衣服都脱光,趁她不备,一把揽住了她,一带一跳,两人都落入了池子里头,水花四溅,林萱吓了一跳,浑身已经湿淋淋,她推着沈霆的手臂道:“这是做什么,衣服鞋袜都还没除,还有头上的钗环。”   沈霆已是狠狠地吻了上去,堵住了那老爱说话的樱唇,将她按在岸边水里的岩石上,看她被吻得满脸粉红,媚眼如丝,他低声笑道:“衣服让为夫替娘子效劳。”边手下不停,几下已是把林萱剥了个干净,头上的钗环也俱拔了扔在岸边,清澈的池水里头,林萱满头秀发在水里荡漾开,更显得肌肤莹洁,滑若凝脂,雪白胸前嫣红的影子在水波里摇曳,沈霆身下已是蓄势待发,只狠狠地搂住她,低声道:“真是爱极你这面上一本正经,其实内里也是想要得很的样子。”一边在她胸前要紧处捻了一下,林萱听到这话,面上红霞才退,却又红了起来,只觉得沈霆双手有力得紧,将她双腿往他腰上一盘,已是长驱直入,林萱啊了一声,却是很快被沈霆那强有力的冲击而无力反抗,只能随着势一声声的嘤咛,水池子里头水波一波一波的荡漾开,林萱只觉得自己仿佛也在水里化开了一般。   夫妻这个澡直洗到深夜,最后林萱浑身无力,是被沈霆抱着回房的,却是心里觉得羞恼,数日只不搭理沈霆,沈霆只是涎着脸特意在孩子面前唤她,她又不想让孩子看到夫妻不和,只得勉勉强强应了,竟是被沈霆拿得死死的,一点儿都奈何不了他。 ☆、98南京沈宅   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玩疯了的曦娘和福哥儿终于随着沈霆和林萱回了老宅,然后很快便收拾收拾准备回南京沈宅了。   终于学会游泳的曦娘被晒得全身蜜色,福哥儿也玩得成了个黑泥鳅,而沈霆则被晒得古铜色,笑时一口白牙闪亮,一副心满意足餍足的样子。   望穿秋水的族人们忙着上门来找沈霆,因沈茂早些年就不太管细务,倒是走海外通番那边多一些,在老宅不过呆了数日,抵挡不得,赶紧只说还有事要忙,便径回了南京。族人们只得赶在沈霆回南京之前,紧着探访,想要请他入股的,参股的,想让自己孩子跟着沈霆学点东西的,某间店面想出让问问能接手不的,有些生意想请他参谋参谋的,忙得门槛都快被踏平了,沈霆面上倒是笑呵呵的,能招抚的招抚,不能的也说得很清楚却不可转移,有些族人第一次打交道的,不太知道他的脾性的,又把主意打到新进门的林萱上来,心想着新媳妇,面嫩,不好拒绝,便又打发着家里的内眷来拜访林萱,沈霆心疼她,直接吩咐了门上的,打发了一多半人。   不过门上也打发不了一些辈分较高的女眷,比如……沈霆的二堂祖母赵氏。   赵氏坐在堂上,边慢慢地喝着丫鬟奉上来的茶边打量着陪坐在一侧的林萱,那日就仔细看过了,是个长得好的,年纪轻轻便已生了一女一子,纤细的腰身却完全看不出生育过的痕迹,兴许沈霆就看上了她这模样,赵氏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孙媳妇儿可习惯江南的气候?”   林萱恭谨道:“还好。”便也垂眸恭谨地侧坐着,一字不肯多说,赵氏本等着她好奇开口问她来的缘由,才好开口,如今却是接不上,心头一阵郁闷,想来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连应酬也不会,白生了这样一幅伶俐模样,便又问她:“听说霆儿带你和孩子们去莲花岛玩了许久,连生意上都不顾了,你们也不是新认识的,竟不该如此,妇人家还当规劝夫君重着外头,只顾着内宅成不了大气候。”竟是教训起来。   林萱眉目平顺地说道:“堂祖母说的是。”又继续一言不发。   赵氏有些打到棉花的憋闷感,只得说道:“如今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免服侍霆儿有不周的地方,今日我给你带了个妹妹来,十分能干的,却是能帮帮你,且送你身边使唤,替你分分忧,服侍霆儿也周到些。”   说罢便对身后侍立的女子说道:“媛儿,你且来见过你姐姐。”   那名女子,身着粉衣,挽着双鬟,露出娇美的面容,白皙明艳,她娇羞地走到林萱前,盈盈下拜道:“姐姐。”   林萱不避不让,受了她个礼,才一本正经地道:“如此多谢堂祖母惠赐了,茶晶,带这位姑娘下去,迟些让人去堂祖母家领了她的身契,须得看好了是死契才行的,大爷上次说过了,家里的奴仆须得死契才放心得用。”   茶晶脆生生的应了,那媛儿却是愕然看往赵氏,她是赵氏娘家的侄孙女,却不是来为奴为仆的,赵氏有些恼怒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孙女,正经的良家子,如何能给人做奴仆?孙媳妇你却是听差了吧。”   林萱面上这才露出一丝惊异,似是才反应过来看了看赵媛,又问赵氏道:“堂祖母适才不是说送个人来给我使唤,替我分忧的么?怎么不是奴仆?孙媳岂敢使唤起亲戚来,既如此还当退回才是。”   赵氏心里一阵烦恼,料不到这个孙媳妇呆笨如此,便索性明说道:“霆哥儿身边并无侍妾,如今你要带孩子不方便,我让媛姐儿跟着你,服侍霆哥儿。”   林萱吃惊道:“朝廷有明令,无官职的百姓商人者,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堂祖母莫不是不知此律令?”   赵氏心里一窒,这律令是有的,只是历来民不举官不究,商人富户纳多少妾,虽然没有纳妾文书,只当通房看待,然而仍都是锦衣玉食的当妾室看待的,这年头还有谁还会遵守这什么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律令。只是如今这话却不好说得,只好忍着火气道:“如今略有些宽裕的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是霆哥儿这样的身家,你主持中馈,还当多多为夫君分忧,不可嫉妒才是。”   林萱低头道:“堂祖母所言甚是,只是若是堂祖母惠赐奴仆,那孙媳妇可以做主收下,如今是送妾,朝廷又有明令,孙媳妇不敢胡乱答应,堂祖母还请与官人说说,他若是点了头,愿意出具纳妾文书,那孙媳妇自然按官人和堂祖母吩咐的来办,断不敢委屈了媛妹妹。”   赵氏看她这般说,一阵无奈,若是沈霆那边答应,她哪里还会直接来找她,就是她儿子找了沈霆数次要入一股生丝生意,那边一直不松口,送妾他又直接推却,他们了解沈霆,这么多年,只要不同意的事情,再难改口,因此只得从林萱这边下手,先送一个人到沈霆身边再说,谁料这个孙媳妇看上去木讷呆板,却偏偏不肯做主,倒急得她上火,只得又按捺下来,耐心说道:“内宅的事情,你做主即可,你又是新媳妇儿,又有子女傍身,霆哥儿断不会驳了你的面子的。”   林萱却是摇头正色道:“此事涉及朝廷律令,妇人身在内宅,岂可轻易做主,堂祖母还是带着表妹回去,待我禀明了官人后再作打算才好。”   赵氏一阵无力,又说了几句,林萱只是摇头不肯做主,说急了便召唤茶晶道:“茶晶出去看看大爷可回来了?回来了便让他来说堂祖母有急事儿。”   赵氏无奈,喝干了两杯水,才愤愤地带着赵媛走了。   林萱微微一笑,带着这样漂亮的姑娘进来,谁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还亏得前些日子她与沈霆情浓之时,她半开玩笑道:“你当时可应了我不可朝三暮四的,若是你将来负了我,可怎么着?”   沈霆笑道:“太祖律令,无官无职百姓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可是个守法良民,断不敢违背的!”   林萱愣了下,她竟是不知有这条律令,沈霆一看便知她在深宫内,不知世事,便笑着细细解释给她听,从亲王往下,每一级可纳的妾的数目,都是有明文规定的,而平民百姓若是要纳妾,则只能是当通房,生了孩子记在主母名下罢了,都不是正当的有文书的良妾。不过如今民间富庶,尤其是商人,纳个几十房小妾都很常见,因此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晚间沈霆回来,她自然是和沈霆又说了一回,沈霆笑道:“你这傻装的好,明日我们就回南京,再也不用应酬他们了。”说罢又搂着林萱要亲热,却被林萱笑着躲开道:“去了南京,却不知有多少通房丫头,你可早早打发干净了,若是被我看到,可是不依的。”   沈霆正色道:“绝没有的,你可放心,我们家醋尽够的,再不用你来酿的。”   林萱笑软了,早被沈霆搂了一阵耳鬓厮磨,情浓似蜜。   第二日天蒙蒙亮,他们一家子便上了路。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南京城。   金陵王气,果然气象不同,入了城,福哥儿和曦娘便一直好奇的偷偷掀起车帘子往外看热闹的人流。只见城里六街三市,店铺林立,茶坊酒肆,客寓饭店,家家拥挤热闹,九流三教,走江湖、赶会场的,自不必说,好不热闹,又有茶篷酒篷,买食物的,买果子的,纷纷扰攘,行者摩肩,立者并足,挤挤挨挨,好不兴头,直看得曦娘和福哥儿不错眼珠的。   转眼已是到了沈宅,沈家南京大宅外表不过是灰扑扑的青石墙面,大门漆黑,墙墉高峻,看着不过是寻常富户,他们进了大门,便有管家上来迎接,又换了个小车一路送他们进去,一路上屋宇轩昂,树木蓊翳,回廊曲折,幽深的园子景色优美,后头有片颇大的湖,湖边靠岸种着一片荷花,风吹来极是清爽,倒是将他们一路的疲惫吹去了。   进了二门内院,先去主院丽景园见过沈茂,沈茂抱起福哥儿,好好逗弄了一番,又问了问曦娘一路上见闻,直到曦娘答完,才笑道:“也不多玩几日再回来,不过我过几日便要去东洋那边,兴许又要一年才回,正好将家务交接才是。”说罢便唤丫鬟道:“叫郑娘子来。”   又笑对林萱说道:“因霆儿一直不肯娶妻,我也多年没有续弦,南京这边内宅的事务,都是由我的一个妾室郑氏打理,如今他可算娶了你,沈宅也算有了个主母,正合将中馈事务交予你。”   林萱急忙立了起来一一应了,沈霆只是微微笑着,一时外头报说郑娘子来了,那郑娘子梳着双凤朝阳宝髻,髻旁插着两朵海棠,双耳金环,嵌着金刚石,光芒四射,身穿一件月白襦服,□顾绣八褶裙,足登藕灰缎花鞋,衣着清淡,却更显得头上手上的首饰光耀动人,生得朱唇皓齿,似乎只有二十上下年纪,两个丫头伴随左右,直到厅上,先向沈茂一拜,沈茂点头后对她说道:“这是霆哥儿的媳妇林氏,今后内宅事务便由她总掌,你明后日且将账目理顺,仓库点清,一一移交,若是萱娘有什么不懂的,你且细细教她。”   那郑娘子低眉顺眼,只向林萱和沈霆方向福了福,林萱本想起身让让,看到沈霆不动,也只好受了她这一礼,那郑娘子便答道:“奴明日便遵老爷的话让管家娘子们办起来。”   沈茂满意点头,又问道:“琢玉园可收拾好了?”   郑娘子答道:“早已通知了琢玉园的碧玉、翡翠两位姑娘收拾好大爷、大奶奶并公子小姐的卧房,若是需要什么陈设物品只管来报,昨儿遣人去问,道已经都收拾妥当了。”   沈茂点头,转过头对沈霆和林萱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先回你们屋子安顿好,有什么话晚上吃饭再说,若是缺了什么的,只管遣人来说。”   沈霆和林萱站起来答了是后,便带着曦娘和福哥儿出来,往琢玉园一径去了。 ☆、99雏凤之威   他们一行回了琢玉园,才入院子,便有个身穿墨绿色深衣,腰细腿长,眉目长得十分利落的丫头带着几个垂髫小丫头走了上来,福了一福,嫣然含笑道:“公子爷可总算顽够了,老爷早就回来,只说爷要带着奶奶和公子小姐回来,却教奴婢们赶着收拾了大半个月,望穿了秋水也没有看到爷的身影,琢玉园的丫头们都已在侧院准备好拜见新奶奶和公子小姐了,可要就过去?”   沈霆微微一笑道:“不急,夫人安顿休息好再说,”又转过头对林萱道:“这是墨翠,我不在的时候,这园子里杂事多由她们打理。”林萱点了点头,带着她们一径走了下去。   墨翠又笑道:“可是呢,房里已是收拾妥当了,按爷的口信,曦姐儿的房在西跨院的仙瑶楼,福哥儿还年幼,与乳母一同安排在临近的宝琼阁,大一些再挪出外院。”   沈霆点头,后头香附笑道:“既如此,还请墨翠姐姐带路,我带着曦娘和福哥儿先过去安顿下来。”   墨翠愣了下,她原打算让小丫头带着孩子下去的,沈霆却已是点头道:“墨翠极是细心妥帖的,你好好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好生安置了。”   墨翠只得曲膝应了,香附牵着曦娘的手,抱起福哥儿,后头青黛白术拿着曦娘和福哥儿的行李,便跟着她走了过去。   这边沈霆牵着林萱的手进了正房,迎面多宝阁架上都是精雕玉琢的玉器,林萱知他爱玉,不禁笑道:“果然是琢玉园。”沈霆笑道:“这不算啥,你跟我来,便带着她绕过多宝阁,入了内室,里边床帐华丽,被褥精美。壁上名人书画,台上琴棋闲书,一切全备,再走进侧室耳房里,居然这间屋子里头,满满当当四壁上全摆着各式各样的玉器,均光泽油润,一尘不染,想是日日精心擦拭保养的。   沈霆顺手从旁边拿了块和田玉手镯,莹润雪白,往林萱手腕上一套,只看到林萱柔荑雪肤欺霜,前些日子日日晒着,居然毫不损她的玉肤,与那美玉相比,毫不逊色,他微笑着凑到她耳边道:“我集玉多年,如今才得了你这样暖而香的美玉,举世难有。”   林萱笑着啐了他一口,摔了袖子出来外间,外头一个穿着暗绯深衣的圆脸淡眉丫鬟正端了水盆进来,见了她出来,微微一福道:“奴婢红翡,服侍奶奶洗脸。”一旁粉晶已是笑着上来接了水盆道:“有劳红翡姐姐了。”   林萱便过来,茶晶过来替她宽了大衣服,又搭上大毛巾,替她试了试水,才服侍她把脸和手给洗干净了,里头沈霆已是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红翡正要上来服侍,一旁粉晶却早已伶俐地问道:“爷可要换下大衣服?”沈霆方点头,粉晶已是手不停的已是替沈霆宽了大衣服,却是将大衣服递给红翡道:“还请红翡姐姐收拾了,这边奴婢等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负责浣洗的姐妹们是哪个。”   沈霆笑道:“我们园的衣物一向都是自安排人洗,不送洗衣房的——红翡,这是粉晶、茶晶,原来一直在杭州府那边服侍的,夫人如今用着好,便过来服侍夫人,你们替她们安排个下处,夫人身边还有个大丫鬟香附,小姐身边的青黛白术,你一起安排妥当了。”   红翡低声应了是,只得拿了沈霆和林萱的衣服出来交予小丫鬟浣洗。   一时却听到西跨院那边吵起来了,红翡一愣,那边是小姐公子的住处,她适才已听说是墨翠带着她们过去的,她一向能干,如何却如此喧扰,正要赶过去,里头沈霆和林萱却已是被惊动了,走了出来,听到福哥儿的哭声,林萱吃了一惊,赶忙走了过去。   却见西跨院里,几个丫鬟仆妇都挤在院子里,沈霆皱眉喝道:“都下去!”她们赶紧散了,走进房间,却看到光亮可鉴的大理石地面上一片碎玉狼藉,曦娘站在桌子前冷着张小脸,福哥儿在哭,香附抱着他在安慰,看到林萱进来,挣扎着向林萱扑了过来,林萱抱着皱眉道:“怎么了?”   一旁墨翠上来曲膝禀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是看小公子在摸公子那黑玉马儿,恐他年幼不当心摔了,便有些急,唤他当心些,想是声音大声了些,把小公子惊着了,居然打碎了玉马,那玉马费了公子爷千金买来,奴有些心疼,不合惋惜了两句,小姐忽然就生气起来,将架上的玉器全摔了,还说……莫说一个玉马,便是今儿全摔了听个响声,也不值当什么。”   一旁香附连忙描补道:“是福哥儿被吓哭了,曦娘子心疼弟弟才发脾气的。”   林萱看着地上那碎玉琳琅,果然都是些贵重的玉器和水晶,皱眉方要说什么,沈霆却已是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也只有我们沈家的大小姐,才有这摔玉听音的豪气!”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抱起曦娘,对福哥儿道:“福哥儿莫哭了,快随你姐姐去阿爹那边看好东西,这些不值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了出去。   林萱将已止了哭的福哥儿交给香附,示意香附带过去跟上沈霆,一边对着垂手侍立的墨翠以及旁边的丫鬟淡淡说道:“福哥儿年纪还小,屋里就莫要摆这些易碎的华而不实的物件儿了,东西摔了事小,伤着了怎么办?另外,为防着磕着碰着,一般大户人家,哪家小官儿的房子里不铺着地衣呢,沈家料想不缺这地衣的钱,想是你们没有伺候过小主子,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这便赶紧去办了,每一处都要铺上厚地衣。再则,便是打破个什么东西,那也都是主子家的东西,再没有奴仆替主子心疼反过来教训主子的道理,想是你们爷一向宽厚,纵得你们都没了分寸,只是我却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今日初来乍到,不与你们计较,若再有下次这般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看着主子们宽厚,便紧着挑唆下眼药的,直接发卖出去,没别的机会的。”说罢又疾言厉色道:“可听好了?”   墨翠满脸通红,窘迫道:“是奴婢未想周到,并非故意的,奴婢只是可惜……并没有挑唆的意思……”   林萱冷冷看她一眼,没说话,直接带着粉晶茶晶又过去仙瑶楼,一一将不合意的地方指了出来,立时吩咐人都改了,才回了自己房内。   却是趁沈霆去和沈茂商量事情的时候,将沈曦叫了来,屏退了众人,沈曦脸上有些惭愧,林萱也没责骂她,只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没?”   沈曦低声道:“不该使气在物件上,糟蹋东西。”   林萱点点头,说道:“不爱惜东西这是一桩,另外一桩,御下之术,不该面对面与下人短兵相接,失了身份,你是主,她是仆,她不对,你自然直接就可以发落她,或者让管事妈妈斥责,或者直接让管家发落她,你与她赌气摔东西出气,与丫头对嘴,岂不是平白放低了自己身段?当然,你身旁两个丫鬟还小了些,还不知道这等时候就是她们出来的时候了,你下去仔细想想,今后再不可这样,失了仪态。”   沈曦点点头,林萱抚了抚她的头,心里想着当年常皇后那一派威仪,如今沈曦小小年纪,已是如此骄傲,果然不愧为常皇后的女儿。   却说墨翠在琢玉园里是一等的大丫头,主掌园中内务,便是沈茂也时不时要召她去问沈霆的起居情况,因此在主子面前极有体面,哪里不喊一声墨翠姐姐的,如今新夫人第一天来,就先被稚龄之女来了个下马威,又被新夫人狠狠的下了脸面,一时只窘得泪花在眼里乱转,嘴唇被死死的咬出血丝。一旁打扫碎玉的仆妇们摒着气也不敢说话,赶紧收拾妥当下去,赶紧按着林萱的吩咐撤的撤,换的换,四处都铺上了厚厚的地衣。到了晚间,新夫人一来就下了沈霆大丫鬟的面子的事已经传遍了沈宅。   住在丽景园后头春和轩的郑娘子听了暗暗称快,郑娘子的大丫头兰溪说道:“那丫头仗着大少爷的势,平日里牙尖嘴利,处处出头要强的,如今可算遇着对手了。”   郑娘子低喝道:“出去不可这般浑说,夫人是明媒正娶金尊玉贵的,一个小丫头也配对上么。”说罢也冷笑一声,心中却也暗自警醒,料不到这位夫人看上去温厚婉约,却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那墨翠一向将琢玉园管得水泼不进,伶牙俐齿张牙舞爪,是个极能干的,自己安插了多少人手进去,都折在她手里,今日吃瘪在夫人手下,想必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交接账目上,还需打点起精神不可掉以轻心来才是。 ☆、100林萱理家   却说墨翠回到下处,哭得眼都肿了,红翡替她拿了晚饭过来,叹道:“何苦来哉,我早说了不要将那些玉玩摆过去,你非要说爷喜欢,果然出事了不是?”   墨翠咬着唇,勉强喝了点汤,便赌气放到一旁道:“知你是事后诸葛了,你不在上头赶着服侍新奶奶,又来近着我这霉头做什么。如今只怕满院子都在笑话我呢。”   红翡叹道:“上院里头粉晶茶晶伺候着呢,又有香附在,大小姐那里又有两个小丫鬟陪着吃饭的,哪里轮到我插得进手,屋子里头早满满当当的了,我想到你今日想是难受了,便来看看你。”   墨翠撇撇嘴道:“那两个小丫头,不过仗着长得好,又是双胎罕见,她们老娘还走了郑姨娘那边的路子,才入了老爷的眼,送去杭州府那边伺候着,少爷一向极少去那边,听说她们在那边充着二层主子,舒服清闲着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高枝儿,岂不赶着攀上来了,只怕将来这院里风向要变了,你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红翡有些无语,苦口婆心劝她道:“你我多年姐妹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呢,处处得罪人,爷从前纵着你,是因为要借着你去对付郑姨娘,他金尊玉贵的哪好去和姨娘打擂台呢,如今有了新奶奶,我听说老爷那边早就吩咐郑姨娘清点仓库,整理账目要将中馈交予奶奶呢,你还是好生服侍爷和奶奶,莫要再一味的逞强拿尖儿了。”   墨翠含泪道:“我不信爷就这般无情,不过是看着她新媳妇进门,顺着她一二罢了,那黑玉马,明明之前,他直说难得这样大的黑玉,雕工又好,都不许小丫头碰,只让你我细细的擦油护养的,那曦小姐,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乡下村姑,一朝暴发了,便拿出那猖狂相来。”   红翡惊得赶紧捂了她嘴道:“你不要命了你!说的什么话!”   墨翠推开她手赌气道:“别人不知道,我们一向跟着爷的,何曾听过什么他在京城里头下过聘的风声?更别说老爷这么些年根本没去过京城,什么已是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遇到兵乱,因此仓促成婚,还生了孩子,只好骗骗那些不懂内情的人,我看多半是小家之女,迷了爷的心,老爷又事事都顺着爷,当年为了爷夜夜哭,连已定的续弦都退了的,如今爷若是坚持,他岂不帮着瞒骗族人?否则婚前已有了两个孩子,如何遮掩得过?按时间算,便是福哥儿只怕也不一定是爷的,爷当时出海呢!”   红翡看她说的时候已是心惊肉跳地往外看了看,外头无人,她才略安心道:“这话你以后再莫说了!竟是找死呢!”   墨翠轻声哼了一声道:“我们是先夫人在时就给了爷的,这么多年来,爷何曾给过我们没脸,如今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村妇,就紧着踩人上头,行动一股子小家子气。一般大家子里头,那老成持重的夫人,对长辈身边的丫头,对夫君身边的大丫头,哪个不是以礼相待,给几分尊重的,她不过仗着如今颜色好笼着爷,天长日久,容颜逝去,爷自然知道她的真面目,到时候我看她有何下梢!山鸡也想冒充凤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红翡摇头道:“我看夫人,稳重知礼,举止娴雅,谈吐间博雅工诗,绝非出身一般人家,爷对她敬重非常,再则生了两个孩子,身姿仍纤丽如处子,容貌不减,显是年纪还轻呢,看上去似乎都还不满二十的样子。你还是尊重些,另外,曦小姐、福哥儿,与老爷和大爷都有些像,你没发现么?爷又这般宠爱,满架子的玉全打碎了,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明明就是心头肉掌上珠,只怕还是爷骨血,只是大概不是在京城那边认识的,兴许是别的地方认识的也未可知。”   碧翠撇嘴道:“身世遮遮掩掩,分明不可告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没准是什么娼妓淫奔之流,也来沈家做主母,真是祖宗蒙羞。”   两人低声密语,仍是猜不出,便丢开手,商量如何保住差使,在大爷和奶奶面前挽回一二不提。   第二日清晨,郑姨娘来服侍沈茂起床吃饭,沈茂虽然出身巨富,却一贯节俭,早餐不过是一瓯白粥,几碟小菜罢了,且全都吃干净,一向不浪费。郑姨娘边将热帕子递过去给他边笑道:“老爷身资百万,别人只道是在家里如何受用,谁料是这般的节俭爱惜米粮的。”   沈茂擦了擦嘴,将帕子递回去道:“父亲在日,千叮万嘱,要低调惜福,仁慈谦和,断不能为富不仁,骄奢淫佚,自古道:‘世族之家,鲜克由礼’满而必溢,势尽则倾,古来多少豪门,转眼田园易主,阀阅非人,便是富如石崇,贵若严嵩,到头来少不免沿途乞丐,岂不可叹?只有保泰持盈,廉俭持家,慈祥种福,则子子孙孙,方能久享。”   郑姨娘笑道:“可是呢,我看少爷也是平日里极为低调的,只一个养玉的爱好,比别人家那膏粱文绣,笙歌达旦,成日里斗鸡走狗,吃喝嫖赌的富家公子们可是强多了。”   沈茂想起沈霆,年纪轻轻便随着自己走商,十多岁便能独挑一面,样样都强,唯有不肯结婚这一条让他郁闷,如今这一条也没了,着实正是满意之时,面露笑容道:“这小子如今有媳妇儿管着,不怕他胡来。”   郑姨娘也笑道:“我看大奶奶稳重知礼,想必也是出身世族之家,一般钱财想是不放在眼里,昨儿恍惚听说曦小姐将房里的玉器尽数摔了,只说要听个响儿,想是从前见多了,不当回事儿,咱们竟是没听说过有这般摔玉听个趣儿的呢。”   沈茂愣了愣道:“是曦姐儿不满意那些陈设么?想是下人糊弄她不懂事,摆的不好的玉器,让她不满意了。”   郑姨娘也愣了下,料不到沈茂居然第一反应是这个,只得含糊道:“倒听说是大爷从前千金买的黑玉马的样子。”   沈茂点点头道:“想是失手砸了,奴仆欺主,胡乱编排主子,实在可恶,你去查查是哪个下人胡说,直接远远发卖了,留着这些造谣诽谤主子的奴仆干什么。”   郑姨娘心里一惊,只得含糊笑道:“想是误传也有的,我也只是含糊听了一句两句,当不得真,料想大爷、大奶奶自有分寸。”   沈茂倒是回过神来道:“是了,如今大奶奶主持中馈,你倒是尽早交接才好,省得下人不尽心,她使唤不动。”   郑姨娘心头发苦,只得应了下来。她哪里知道,沈家不是明面上的一般富商,而是倾国之富,如今几支的财富都在沈茂手中,他哪里会将这一点玉器放在心上,若是能让几个兄弟活转过来,他情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兄弟之间相互扶助,开开心心的创一番祖宗基业,更何况曦娘乃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莫说千金之玉,便是她想,整个南京的玉买来给她砸了又如何呢。   一时郑姨娘回了春和轩,让丫头百灵出去通知前边的管家娘子到抱厦那儿,准备交接。却看到春和轩另外两个姨娘,一个唤伴梅,一个唤玉霜的,都是生意场上别人送的妾,长得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正趁着天亮在院子里葡萄架下喝茶吃瓜子闲磕牙,看到郑姨娘回来,伴梅哧的一声笑道:“哟,今儿怎么天大亮了还看到我们的郑娘子在这春和轩里呀,平日里不是早就去广怡堂抱厦里点卯理事了嘛。”   玉霜慢悠悠地剥了个南瓜籽道:“妹妹消息太不灵通了,难道不知大爷新娶了大奶奶,如今沈宅可是有正经当家理事的夫人了,哪里需要个姨娘当家呢。”   伴梅扬起嗓子吃惊道:“哎呀呀,我还以为郑娘子总有一日要搬出这春和轩呢,看来得赶紧让妈妈们再弄张石椅来,省的日后郑姐姐要和我们坐着闲磕牙都没地方呢。”   郑娘子只不理她们,一路带着黄莺出去了。   伴梅看她的背影,呸了一声吐了个瓜子皮,道:“镇日里妆模作样,只管霸着老爷,偏也下不出个小崽子,平日里又只管克扣我们,如今可是大快人心,果然老爷不过也是当个玩意儿罢了,还当自己真的是管家夫人了不曾!”   玉霜微微一笑,媚眼如丝,说道:“老爷何曾是好美色的,不过是别人有妾他也有妾,不肯独树一帜罢了,你看他膝下仅一子,也坚决不肯续弦,显是对先夫人情重。”   伴梅低声说道:“你来得迟,不知道的,听说早年原是陆家那边要再送个先夫人的堂妹过来续弦的,结果大爷不饮不食,夜夜啼哭,当时不过才六岁,老爷心疼不过,便抱着他对陆家说绝不续娶,也再不生子了……这样大的家业,独大爷一人在膝下,因此这么多年来,老爷与大爷极少同时外出的,如今好不容易大爷有了子息,否则沈家那帮子族人,只怕早就想着要送人进来了,先时族里的二爷、五爷都还来住过一阵子的。”   玉霜吃了一惊道:“居然是老爷为了大爷,便不肯再续娶生子?我还以为是老爷……”放低了声音道:“外头皆是传言老爷生不了了……”   伴梅撇了撇嘴,面色也黯淡下来道:“听先头伺候过夫人的老妈妈说过的,后来当真是诸妾多没有身孕,放了一批出去,如今只得我们三人,我和你都罢了,进了沈家这么久,侍寝的日子屈指可数,没有孩子情有可原。你看看那郑姨娘,老爷只要在南京,都是召她侍寝,也没有孩子!听说也是好人家的子女,官家小姐出身的,父亲犯了事,女眷全被籍没入官,老爷昔日与她兄弟有些交情,看她全家被抄斩了,可怜她,才买了她回来的,听说当时老爷是要给她另配个掌柜的,她却一心要跟着老爷,自愿为妾的,这么多年来,送她的金珠玉宝,那可都是数不清了,又有什么用呢,膝下无子,可知男人的心,狠起来也是极狠的。”   玉霜也有些黯然道:“罢了,你是自幼没吃过苦,我是被后母卖的,从小砍柴烧火,带着弟弟还要喂鸡喂猪,什么苦没吃过,晚饭略吃多一点都要被打说贪吃的,待到长大些,担心嫁了还要出妆奁,直接卖了,如今来到这里,虽然老爷冷落,然而宽厚得紧,并不朝打暮骂的,也没有主母刻薄,比起从前,已是天上了,不必劳作,饭食都充足,每日只管闲坐聊天,将来兴许还有放出去的日子,我已满足了。”   伴梅撇嘴道:“先是还以为沈家巨富,来了是享福的,没想到每日饭食都是可着来,想吃点新奇的,还得自己掏钱,衣服也是按季两身,再多没有,料子也只是平常。你没见过那真正的豪门,光是烧的蜡烛,都是配了香制的,不同时候须燃不同的蜡烛;一样茄子,都有十七八种做法,不同的菜肴又要配不同的碗碟,豪门里头的贵夫人,那是一日要更数次衣袍,便连有些体面的丫头,那也是穿金戴银的……一般小门户的小姐尚比不上。”伴梅显是想起了从前的时光,滔滔不绝起来。   玉霜叹道:“听说大爷那边的丫头,倒都是得了大爷不少好玉,做派也是颇大的,和郑姨娘也对上了好几次。”   伴梅想起大爷那笑眼弯弯,极为和气的样子,也不禁叹道:“只叹我们命不好罢了,服侍的是老爷这样不识风月的。”   广怡堂里,郑娘子正给众管家娘子训话道:“一会儿大奶奶便要来了,大奶奶不比我,是个不含糊的,大家自打点起精神来,理好手内的账目,好好给大奶奶说一说,若是惹了大奶奶不快,老爷和我可没那么多情面可讲,到时候一家子的脸面都没了,可都是你们自找的。”   众管家媳妇有些手底不干净的已是暗暗打鼓,原来昨夜林萱给了墨翠没脸,已是传遍了沈宅,岂有不紧张的,有些媳妇却也暗自揣摩郑娘子这意思,这意思是大奶奶不过是掌掌家,后头岂不是还得老爷和郑娘子定了方能打发人走?因此心内又暗定些。   一时间林萱已是带着香附和粉晶来了,一则让香附露露脸,让管家娘子们认个脸熟,二则粉晶伶俐,又是沈家家生子,想是认识人多,带来方便回去查问情况。   郑娘子连忙起来,让了林萱坐下后,便施了个礼道:“列位管家娘子都在这里了,还请大奶奶问话。”   林萱抬了抬眉,并没有问话,只看了看下边黑压压低着头的管家娘子,淡淡问道:“这里头一共有几位管事妈妈?执事是按什么分的?”   郑娘子看林萱并不让她坐下,心中有些意外,只得侧立着恭敬回道:“沈宅管事妈妈共有一百三十二位,均是按宅子里头各院子分管执事的。”   林萱听她答得含糊,也只是点点头,没说话,也没请她坐下,看往下边的妈妈们道:“我不过初来乍到,列位妈妈伺候老爷、大爷们多年,必都是老成的,如今我来了,列位也只管用心服侍,做好手上的事,伺候好主子们,那便成了。”   下边的妈妈们齐声应了一声,心里倒都略有些宽松。   打发完她们,林萱也只是接了对牌和钥匙,也没多问,自就带着人回去了,倒让打了满肚子腹稿,准备花团锦簇云里雾里地给林萱解释一番的郑娘子一股无力感,难道她当真不需借鉴前例?她原打算摆足架子,让林萱管家后遇到什么都得来向她请教,这样方显得她的手段,下人看到如此,也只能对她更尊重,孰料林萱不安牌理出牌,倒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   回了琢玉园的林萱,只叫了满院子里头的丫头过来,然后说道:“今儿我新掌家,我初来乍到,没什么经验,打算抽四个大丫头,建个掌事处,分为掌人、掌财、掌物、掌院四样儿,各有职司,再各配两名小丫头使唤,每日听各执事妈妈回事后,有前例的按前例办,无前例的再来禀告主子示下,每七日将其间的大事写个具条送我看看便可,月例为每月二十两,若有出错,则从此扣。你们在大爷园里多年,想是大爷信得过的人,我们夫妻一体,自然信得过大家,如今且先问问,可有自荐的?”   众丫头在下头默默,虽都心动,却看到粉晶出列道:“奴婢愿为奶奶分忧,愿领掌院一职。”   林萱微微一笑道:“掌院主管宅内各院房间的分配、修葺维护、打扫收拾,园子里花木草蔬种植、池子清理、各院上夜、守门等细务,试用期以一月为期,若是期间出了差错,便另换别人,你可敢领?”   粉晶点头道:“奴婢愿试试。”   林萱点头道:“既如此,那掌院便由你先担了。”   下边的人略有些骚动,原来掌院听着粗繁,然而沈宅后园房屋十分多,而花木果蔬更是出息极大,若是掌了此项,不消说油水极多,权力极大,已是有个小丫鬟站出来道:“奴婢珊瑚,愿跟着粉晶姐姐学习一二。”   林萱点头道:“小丫头们的人选,待定了四个大掌事后,由她们自选。”   下头一阵骚动,心里已是活动开了,看来这掌事还能培养自己的人手和心腹,月例又高,只是这掌事处从前并无此例,会不会只是大奶奶自己异想天开,过几日又解散了,倒是徒增笑谈,还要被人嘲笑自己拍马屁不成倒吃了瘪。   又看了看下边面上已是有些踊跃的丫头们,微微笑,直点道:“红翡。”   红翡有些忐忑地出列,林萱道:“大爷同我说,你在宝物赏鉴上极为拿手,一般的书画鉴赏、金器玉器鉴别,你都颇有造诣,且人品极是忠厚可信,与我荐了你做掌物一职,主管沈宅内大小仓库的管理,你可愿意?”   红翡听到是沈霆亲自荐的,一时之间在众人面上极有光彩,激动得面上通红,曲膝道:“奴婢愿为大爷、大奶奶分忧。”   下边的丫鬟又是一阵悄悄的交头接耳,一则是羡慕红翡在大爷心中极有地位,又得了大奶奶倚重,极有脸面,另一则听大奶奶的意思,此事是大爷也一力支持的,大爷支持,老爷绝不会不同意,心下又更活动开了。   果然出来了一名鹅蛋脸丫鬟,肤白唇红,观之可亲,大胆道:“奴婢玛瑙,三代都是沈家家仆,大半奴仆都认识,奴婢斗胆领掌人一职。”   林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掌人须掌沈宅所有奴仆职司的任免、调动,月例数目制定、犯错奴仆的惩戒,新进奴仆的教养,可不是人缘好便能做得来的,我原打算安排个管事妈妈来做的,你这般年轻,果真不怕?”   玛瑙面上有些紧张,却仍坚决道:“奴婢不怕,愿先领一个月,一个月若是做不好,到时任凭奶奶撤换。”   一旁茶晶悄悄对林萱说道:“她父亲是外院刘大管家,祖父曾跟过太爷,极受老爷信任的。”林萱听了倒是一愣,跟过陈友谅的世仆,居然在沈霆园里头不是大丫鬟,她来了几日,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想是不是那种只管往前凑的丫鬟,或者是另有志向的,心下不禁好感大增,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你领了掌人一职。”   四个掌事职司,如今已是去了三个,剩下的是掌财,此职司顾名思义,定是林萱微微笑道:“只剩下掌财了呀,此一职掌理钱财往来,账目记录核算,不仅要可靠的人,还需个伶俐会算会写的人才可,谁能胜任此职司?”   众人一片沉默,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沈霆园里一向管财管人的都是大丫头墨翠,只是墨翠前些日子刚被给了没脸,也不知大奶奶会不会让她出任,若是她出来被否了,那可真是几辈子老脸都被打了,有些平日里看不顺眼墨翠的,也自是幸灾乐祸,若是主子爱重,那就该和红翡一般,直接由主子任免,面上也有光彩,如今却是和大家一同竞争,当真好笑。   墨翠也在下边捏紧了手心,她心里一边冷笑红翡一副得了大便宜的样子,其实却不知大奶奶是借机将她们调开大爷的身旁呢,掌物听着好听,其实物品全要登记出入,繁琐却一点油水都没有,若是出了事却是责任重大,掌院那才是油水多,被粉晶给占了,掌人也是个威风的,却被刘大管家的女儿捷足先登,也没人敢和她抢,掌财她倒是有把握能做好,只是……她冷笑,别以为大奶奶的心思她不知道,不就是想把她们这些大丫鬟高高架开,她好安插自己的人么?她偏不如她的意儿,她偏就要呆在院子里,她不信大爷就那么狠心,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奴仆,就由着大奶奶打脸,大爷一定不知道,她心中千头万绪,混乱成一片,也不知是何滋味。   众人沉默一片,林萱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视过去,看到墨翠那儿,略略停留了一下,她不是不知道墨翠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掌财,若是太聪明伶俐又不和自己一条心的人,将来且有的扯,如今这是给她一个投诚的机会,她若是自己站出来自荐,那便是当众投名状,以后好好栽培,用心对待,也未尝不是个可以用的人,只是……看来她不领这份情儿。   林萱微微一笑,却看到青黛站了出来道:“奴婢年纪虽小,却也学了几年的算数,心算珠算都来得,奴婢愿为大奶奶分忧。”   林萱摇摇头道:“你太小,履历不够,压服不住人的。”   青黛面上涌起了失望,仍是恭敬曲膝退下,人群里头却是有个圆脸丫头站了出来道:“奴婢蜜蜡,也略通些账目,对外头的管事也颇认识几个,愿试试。”   墨翠心中不屑,蜜蜡那胖姑娘,虽说会些算数,打打算盘,为人却有些粗心,因此她一直没大用她,只是她一向人缘好,因此也就给她派些不重要的差使,林萱若是用了她,只怕没几日账目就要出篓子。   林萱看了看她道:“掌财一事,需要缜密心细,大公无私,又要灵活处置,不可替主子结怨于下人,你可有信心?”   蜜蜡有些迟疑,墨翠心下冷笑,蜜蜡却答到:“奴婢有时候略有些粗心,然而是会看账算数的,大事上不敢轻忽,必会再三检查,不敢辜负奶奶信任。”   林萱其实心里也已是听粉晶茶晶说过了几个可能的人选,这个蜜蜡,人缘极好,十分憨厚老实,只是办事不够仔细,财这一关却是得个心细的人,青黛年纪虽小,倒是个十分细心稳重的人,只是人缘资历上太浅,难以服人,她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你心不够细,这样吧,掌财这边,你为主掌事,青黛为副掌事,你们二人共掌财事,凡事你们二人相互商量着办,相互提携监督,青黛月例减半,如此可好?”   蜜蜡与青黛喜出望外,出来施礼谢恩不提。   眼看四掌事已定,林萱笑道:“既如此,你们四人自下去挑选好自己的小丫鬟,报到香附这里来,然后玛瑙这边就别安排她们别的差使了,自跟着自己的掌事当差。每日卯时起,由你们四人拿了对牌去广怡厅听各媳妇儿回事,一一照例办理,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自去请教郑姨娘,大事委决不下的,再来问我,另外给你们一月的试用期,满一月后,你们将自己负责的事务做个总揽,有什么应兴应革的,分条开了出来给我看,若是可行,便可实行,若是一月试用期满,无法胜任,择另行择人,可听清楚了?”   下边五人躬身应了,众人便散去。   第二日林萱带着五人到广怡厅,宣告了此决定,众人有些哗然。   广怡厅两侧耳房,便分别安排了两间房间,悬挂了各司回事处招牌,又配了桌椅书柜、笔墨纸砚,安排了休憩的里间,而大厅中心则设了条凳让等候回事的仆妇们坐着,又有大缸的热茶全天供应,倒是比从前站在廊檐下日晒雨淋风吹等着回事的光景好了许多。   自此掌事处五人每日卯时便去广怡厅听回事,直坐到中午,午饭一个时辰后又继续理事到晚饭前。五人新官上任,十分勤勉,蜜蜡甚至直接住在了回事处的房间内,日夜理帐,又有青黛细心谨慎,居然二人配合默契,将事务理得顺顺当当,四个回事处,竟然无一去请教郑姨娘的,原来她们四人,全是沈家的家生子,下人有下人的能耐和人脉,便是办事不熟,多问几个办老事的大娘们从前的旧例如何,多请些人吃饭,很快便上手了,虽然也有些纰漏,四人因都从琢玉园里出来,同声共气,互相描补,后头林萱又一力支持,居然顺风顺水的将家务管了起来,大体上竟没出错,而四个年轻掌事的地位声望也逐日上涨。   而一群仆妇等着看初上任的林萱的笑话,没想到林萱使了这一招,自己根本无需亲力亲为,每日里只在园子里与孩子逗乐,自在清闲得很。更是将原来打算得好好的郑姨娘气得不行,想当初她初接手家事,姨娘身份,虽然有沈茂支持,仍是吃了不少老仆们的暗亏,磕磕碰碰才理顺了,但仍是许多人叫不动。这些积年的老仆们,最是会欺压上头的,她也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威逼利诱,挑拨收买,废了多少心神,如今沈茂轻轻一句话,便让她将权利全数交出,她如何甘心!这些年她也有些心腹,已是准备好等林萱接手后,便出些花招,林萱新媳妇,如何能懂其中关节,必是要掉入她们挖好的坑里,到那时沈茂才知道她的长处。   不料林萱根本不出面接招,而几个新任的掌事,都是家生子,十分熟悉各项关节,不是轻易好糊弄的,背后又各自有势力人脉,有些人本来是答应了打算挖坑给主子跳后,今后才好辖制主子,如今看到是自己人,且也仍有机会得到好处,或碍于情面,或碍于利益关碍,都没有互相为难。郑姨娘辛苦结下的联盟,被林萱借力打力,执简御繁,消了个干干净净。   林萱理顺了中馈之事,方想起要带曦娘和福哥儿好好在园子里玩一玩,这日天气晴好,沈霆一早便出去谈生意去了,林萱便让白术、香附、粉晶安排下船,在园子里头荡舟游园,却是因为沈园里的水是从秦淮河引入,绕着园子曲折流入,形成一个大湖,只需乘船顺水一走,倒是能将园子里的景色看个七分。   时已入了深秋,湖里荷花已老,尚有余花,水气烘秋,分外萧爽。林萱带着众人乘着两只小舟沿流撑去,船过处水波晃漾,有些水鸟惊飞起,直把福哥儿兴奋地大叫起来,转过几层湾汊,两旁芦苇渐多。那芦花已是白如雪花,茫茫一片,被风吹得四处乱飘,眼前露出一带曲折竹桥,远远看到一形似大船的草房,却是故意仿做成为船的形状,靠岸而建,十分趣致,曦娘和福哥儿十分好奇,要上去坐坐,林萱便叫驾娘们将船靠岸,大家下了船,从竹桥上走过,不断的戛支之声,很快便进了船屋内,只看都是竹席编成的竹子,木桌木椅,收拾得很是雅洁,透过窗子能看到外头的白苹红蓼,秋色清妍,林萱便让仆妇们将吃食水果摆上,边吃边玩。   福哥儿和曦娘在屋子里头摸了一阵,便又跑了出去,在桥上走来走去的听那嘎吱声,茶晶和白术已是跟了出去,香附留着服侍林萱喝茶。   林萱看着窗外秋景萧寒,不禁想起了从前的故人,又叹道:“也不知豆蔻如何了。”   香附笑道:“小姐心善,将唐栖的店铺和房子都留给了她,自然是过得好的,依稀上次来信说已有附近殷实人家向她提亲。”   林萱笑道:“那没准现在已是结婚了。”   香附笑答:“她再不敢不禀小姐便结婚的。”   林萱看香附今日穿了个秋香色的裙子,十分清淡,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可有意中人?前些年事情太多,我身边一个可靠人都没有,竟是耽误了你,如今安稳下来,也该打算打算你的事了。”   香附脸飞红起来,说道:“奴婢服侍小姐一辈子。”   林萱笑道:“怎么我却是听说青金时常找你要风湿油说是给老娘要用的?给出去的风湿油,十个老娘都够了吧。”   香附脸上通红,林萱又说:“青金是不错的,听说尚未娶妻,我听大爷说了,他身边外书房用的几个小厮青金绿松岫岩南阳,全都是未婚,且手里都各自有产业,在下边也算是大主管了,若是嫁过去,我便放了你身契,让你好好的做你的富家奶奶去,你说可好?”   香附跟了林萱多时,忸怩一阵后,只低头道:“也不知他有没有意思,所以强压了,反不美。”   林萱笑道:“放心吧,自然是先探过他口风再说的,哪里会让你们成怨偶呢。”   一时却看到沈霆大步从竹桥走来,一手一个已是将曦娘和福哥儿高高抱起,两个孩子笑得咯咯的。   沈霆笑着进来道:“咱们去后头马场,曦娘不是一直想要骑马么?我们去看大马去!”   曦娘和福哥儿都欢呼起来,林萱原是担心有些危险,看两个孩子期盼的眼神,只得站起来道:“那便去看看吧。”   马是真的好马,她们到了后头校场,果然看到一匹大马,通身漆黑,银顶雪蹄,林萱恍然想起第一次骑马,还是去的常家的山庄,在那里学的马,当年风流人物,纵马射猎的场景,仿佛仍在眼前,如今物是人非,常皇后已托体香冢,常家人才凋零,常皇后的女儿,也要来学马了。   沈霆抱着曦娘和福哥儿,先抚摸了一下马头,又拿了糖来喂马吃,那马十分温顺的样子,林萱这才安心了些,沈霆便带着曦娘上马,在校场内缓缓溜了一圈,一边低声说着些要诀,曦娘只激动得满脸通红。   跑了几圈后,沈霆知道林萱担心,到底没纵马跑,抱着曦娘下了马笑道:“再过两岁,我从让人从广西给你带两匹果下马来,到时候你就可以学骑马了。”   曦娘兴奋地问道:“果下马是长得很矮的马么?”   福哥儿却大嚷:“我也要骑我也要骑!”   林萱抱着他安抚道:“等你再大点,再高点,就可以骑了。”   沈霆笑着摸摸他的头,向曦娘说道:“果下马高只有三尺,却十分有耐力,善走滑坡,很适合女子和儿童初学马。”   曦娘撇嘴道:“我要骑大马!”   沈霆笑道:“饭要一口一口吃,马也要慢慢的学,你长不高,那自然骑不上大马的。”   一家子又看了看马,便回去吃晚饭不提。   晚间,林萱和沈霆说了香附的事,沈霆笑道:“巧得很,青金也正和我央求想要和你讨这个恩典呢。”   林萱不禁心中一松,看来香附终身有靠,沈霆却是笑着将手不老实地伸了过来,道:“眼看下人都能幸福和乐,我们岂不是也该和乐和乐?”   林萱似羞似笑,脉脉无言,沈霆心中一喜,已是覆了过去。   第二日林萱便叫了香附来告知了这喜事,香附终身有靠,心中不免也轻快起来。果然青金很快便派人来下了聘,二人婚事很快定了下来。林萱少不得从自己妆奁中拿了个小铺子和一些首饰给她,香附只是推却,林萱却只是说:“你和豆蔻是父亲所赐,又一路陪着我忠心耿耿,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你们的身契也早还了你们,没道理给了她的却没有你的,你只拿着,以后好好过日子,我就开心了。”   香附流着泪磕了头,交了差使择了吉日便在外头办了喜事,连沈霆都带着林萱去喝了杯喜酒,只让青金脸上光彩顿生。   一时之间沈园下仆尽皆晓得,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攀附者有之,而院子里有几个年纪大的丫鬟,也纷纷求了主子恩典,放出去嫁人了,又有外书房的小厮早就看好的,也前来求恩典,一时倒是喜气洋洋成了数桩姻缘。   而一个人,却不高兴了,正是那墨翠。   却说墨翠自从四掌事出院子后,院子里仍有粉晶、香附伺候着上房,她虽然也仍然掌着沈霆院子里的人和事,却渐渐有些使唤不动人。沈霆虽然每日都回上房,却都是一头就扎回内院和林萱、孩子们厮混,几乎没有注意过她。而沈霆的钱在她手里的,不过是一些月例,平日里赏人或者想吃什么让她买的,实则沈霆外头生意巨大,进项多的是,哪里靠这些月例过日子?便连林萱自己也是妆奁富足,根本不把那些钱放在眼里,因此院子里,她的存在感渐渐淡薄,而原先还有红翡和她同病相怜,如今却已是掌物,整日里都难见影子,好不容易回来次还有人来低头哈腰的求着她开个批条同意领用东西。更别说其他几个掌事,威风凛凛,出入均有几个小丫头趋奉着。   她渐渐有些失落,此时又传来青金与香附定亲的消息,她却是打翻了一瓶子醋,却是为何?原来早几年沈霆常在外院书房,她们几个贴身大丫鬟自然也是常和小厮们打交道,自小熟识的,当时青金便十分喜欢亲近她,不论和大爷去了哪里,回来都要给她带礼物,大了些的时候她也稍微避嫌,其实到底是看着大爷虽然定了亲,心里却还有一点想头,之后大爷退了亲,数年到处奔波走商,她心疼之余,心头那点欲念更炽,便都有意无意的远着青金,但凡有事要交代外书房的,都是让别的丫鬟去,好让他断了那点痴心,省得前来痴缠,大爷一贯对下人宽厚,若是看出来了,要成全他,倒是不美了。如今青金倒是断了,却是要和夫人的贴身丫鬟香附订婚!那丫头长得也只是寻常,寡言安静的,好在哪里!   她想到此处,心头渐渐火烧起来,如今自己是两头不到岸,年龄又早已超龄,之前太过心急,得罪了小姐和夫人,大爷又疏忽了她,自己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不知不觉就被那村妇得了手,哪日直接被配了小厮也不知了。   这日却是看到玛瑙带了一批小姑娘进来,让林萱挑选,林萱选了两个,正在烦恼如何起名时,因林萱到底对玉了解不多,琢玉园内的丫鬟都是指玉为名,恰好沈霆回来了,却是直接赐名甘草、玉遂,众人还为沈霆对夫人体贴感动,却看到夫人直接脸红如血,摔了手直接进了屋,沈霆只是笑笑,挥手让她们下去,自进屋去哄林萱不提。   天渐渐凉了下来,林萱忙着替曦娘和福哥儿安排被褥,前头却是传来消息,沈霆遣嫁了墨翠,对方是福建那边的大掌柜之子,当日就回家待嫁,她家里的嫂子进来拿了她的东西回去,匆忙得连一众姐妹要辞行的都没有见到她。   林萱有些意外,墨翠一直看不惯自己是有的,只是自己也碍着她是沈霆的母亲选的丫鬟,也不好处置,只冷着便罢了。如今没有经过她这个主母,如此匆忙发嫁,只怕是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回来,沈霆仍然温柔一如既往,林萱看他脸上似有一缕阴翳,不过沈霆不说,她也不问便是了。   春和园的郑姨娘却是得了些风声,那墨翠原来找不到机会,居然将主意打到了曦娘和福哥儿身上,想放个大猫在他们路过的巷道,扑下来抓人的时候她借机扑救,施恩于孩子,则可挟恩求报,沈霆见她忠心护主,又有昔日情分,只怕就遂了她的愿,有此大功,林萱只怕也不好反对,熟料沈霆是什么人,她才布局,便被发现了,当日便被打烂了嘴,关在前头书房,听说虽是看在先夫人的面上,且到底从小伺候到大的,没有直接打死,只是远远地发嫁。几个帮忙的丫头仆妇却没这么好运气,直接被打了个半死发卖了。   听说福建那边男风极盛,那掌柜的儿子也是个好男风的,好男风的也罢了,听说却是个在下边的,因此在本地极难讨媳妇儿,如今主家有赐,自然是高兴的,领了墨翠即日便启程会去了。郑姨娘知了这事,心下凛然,毕竟墨翠的手段她也是领教过的,斗法这么多年,如今不过主子轻轻一翻手,便被打落深渊,她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想起自己也是掌家多年,如今说不用便不用了,不免心酸起来,一边却是悄悄的将前边的布置都收了起来,她一向只知沈霆商场上手段极为强硬奸诈,然而从前他从来都没有插手内宅事务,对她也只是无视而已,如今看来,不过是因为从前内宅事务对他而言太轻,不值得他出手,一个墨翠便足够了,如今有了夫人孩子,他又不同以往,自己的那些手脚若是被发现,只怕沈茂也救不得自己,索性只是有了打算,却还未曾开始,如今收手还来得及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这张番外是我所有v章中订阅最高的,原因无他,盗文网没盗……一路惨淡订阅,唯有这章比别人多了10倍的点击告诉我,是有这么多人在看我的V文的,否则这么两个月的惨淡订阅,我数次低潮,特别想放弃,尤其是工作特别忙,情节受质疑的时候……到底是撑过来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相伴,宅斗情节太沉闷,可能是我不擅长,于是今天一次性全发在这里,也是给曾买过番外的同学们一点点的福利。   那章番外随着整文的大修,应该不会再发了。也请那些搬文的姑娘们,希望能搬走的是我现在修改过的正文……不管怎么样,谢谢各位看文的姑娘,正文还有最后一个小狗血,就要结文了,因为再写下去也无非是斗姨娘斗小妾,争家产争名利争地位这些大俗故事…… ☆、101巧遇旧人   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林萱发现自己小日子没有来,想想前些日子的荒唐,林萱知道自己想是又怀孕了。   因天寒,沈茂也只是到附近的府县去处置了些事务,家里只有沈霆在,林萱担心他又胡来伤了孩子,便悄悄告诉了他说自己只怕怀孕了,沈霆欣喜若狂,之后只把林萱当成易碎的珠宝一样,完全不知如何对待,屋里烧上地龙不说,自己则连门都不出了,每日只在院子里陪着她,倒让林萱哭笑不得。   没多久,他高薪请了四位建章军院出来的武婢,分别取名香橼、香薷、丹砂、黄岑。四个武婢都不过十六岁年纪,却个个英气逼人,各有擅长。一番分配后,香橼、香薷只寸步不离林萱,而丹砂、黄岑则分别去护着曦娘和福哥儿。   却说曦娘得了丹砂,一日在院中看到丹砂舞剑,雪光绕身,凛凛寒气,吃了一惊,很快便缠着丹砂要学,又去缠着林萱和沈霆,只要学剑,林萱被她缠得无奈,只得让丹砂徐徐教她一些基本功,莫要贪快伤了筋骨,曦娘得了许诺,心满意足,日日只和丹砂在院里扎马步,压腿,跑步,而福哥儿则兴致满满地在一旁看着姐姐练功。   天寒地冻的,林萱闷在屋里,孕妇脾气本就不定,加上沈霆宠着她,倒让她也娇气起来,只嚷嚷屋里闷。   沈霆无奈,这日却备下车马,要带着她去看拍卖,林萱听到拍卖场,也吃了一惊,沈霆笑道:“这可是沈家首创了,祖父开了第一家拍卖场,之后全国各地仿效,只南京城的拍卖场,还是我们沈家的集宝阁最为有名了。”   林萱微笑,心里暗暗觉得陈友谅当真是做了所有穿越男都该做的事了,平了天下,当了皇帝,后宫无数,做了首富,拍卖行商号样样精通,果然是精彩的人生,一边却又有些期盼起拍卖行之行来。   曦娘正忙着练功,天气又冷,他们便没有带上孩子,两人带着香橼、香薷出来,马车宽敞温暖,两匹乌黑的骏马拉着,一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集宝阁。   集宝阁却是一幢八角高楼,灰墙红瓦,十分恢弘,已是有管事忙着出来迎了沈霆和林萱进去,里头还很宽广,一切梁柱门窗都用紫檀雕刻,又都挂着厚厚的帷幔,游廊上陈了各色定窑花盆,盆内都是腊梅、水仙等冬日花草,暖气熏得清香扑鼻。中央有个极大的拍卖厅,大厅里暖洋洋的,却是并无炭盆,想是在这样宽大的厅里也埋了地龙。场中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豪绅富商无数,又多携美前来,衣香鬓影。楼上则绕着拍卖场有一间间小包间,造得极其华丽,十分精巧,进了包间一看,四面的屏风格子,俱是紫榆雕嵌,五色玻璃,时新花样的桌椅,俱是紫檀雕花,云石镶嵌,四壁挂了许多名人字画,陈设着古董花瓶,一股豪阔之气迎面扑来。   林萱与沈霆坐下包间里,上了茶水、点心,便有管事的进来禀沈霆,说有其他商家的老板看到了沈霆,要请一叙,沈霆抱歉地看往林萱,林萱笑道:“这不是还没开始拍卖么,你先去吧,我在这儿看看风景。”原来集宝阁临着江水,从外窗往下往,只见往来商船,源源不尽,远看水色天光,雪光云影,上下一白,玲珑剔透,气象十分可观。   沈霆便吩咐香橼、香薷看好林萱,便自带着小厮下去应酬去了。   却说沈霆前几年多在海外,如今回来,又是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家,认识的人哪个不来趋奉,又听闻他新婚,自然是一番恭贺之声。   场中却有个女子,被沈霆吸引住了目光,你倒是谁,正是沈霆从前订亲过的李家大小姐李梅娘,李家原主要做布匹生意,南京城及附近城镇都有开布铺,原来在京城一带也有数家,结果兵祸后那边的生意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李梅娘丧夫在家守孝满了三年,因夫家清贫,娘家心疼,便接回娘家住几日松快松快,今日却是让父亲母亲带着出来看看拍卖,散散心,只是今日拍卖极大,包间早早售罄,李家这几年生意大不如前,只得让女眷带了幂离坐在大厅里观看。   李梅娘看着沈霆华裘锦衣,谈笑自若,风采卓然的样子,心下一阵酸一阵苦,身旁母亲看到她注目于沈霆,已是轻轻推了推她,低声道:“莫失了仪态。”   李梅娘收回目光,李夫人道:“为着你的事情,你父亲已是失了沈家的襄助,如今生意困窘,你莫要再添枝节了。”   李梅娘一阵窘急,低声道:“现在也不是来不及,他不是一直未婚么,我夫丧也快满三年了,若是父亲去提一提……”   李夫人冷笑道:“沈家何等豪门,会娶个寡妇当主母?更别说前些日子我才听说他已是在周庄办了婚礼,据说那女子原就在京城与他成婚,只是当时战乱没有办到婚礼,如今补办的。”   李梅娘一阵失魂落魄,怎么会成婚了?他不该是一直念着自己的么?   李夫人看她瘦骨伶仃的样子,心下又不觉心疼,便安慰道:“待你父亲好好替你找另外一门亲事,离了那家便好了。”   李梅娘垂下眼睫,心下冷笑,父亲哪里还管自己,这次要不是母亲哭求,父亲连自己这个亲女都不认了,打算把自己扔在那萧家不闻不问了,出嫁几年,父亲只是恼怒自己,连妆奁也只是草草办的,让婆家好一阵讥讽。自己不过是……她想起当年,她借进香之名,悄悄约见了沈霆,哭求请他退婚,自己早已有了意中人,山盟海誓,情投意合,非他不嫁,然而父母却为着婚约,非要她嫁给沈霆,只为着沈家财势能够助李家更上一层楼。她岂是那些闺阁女子,守着父母之命误了自己的?她私下约见沈霆,与他哭诉了一通后,记得当时沈霆不过是个翩翩少年,他先是讶异,然后沉默,最后才深揖后说:“李小姐情深意重,勇气可嘉,沈某钦佩,自当成人之美,请小姐放心回去,过几日令尊自然会提出退婚。”   她至今仍记得那日他脸上的神情,似是对自己的举动极为感动,又有着惋惜,似乎是有些遗憾自己喜欢的不是他。之后果然就传来沈家海上生意失败,四处变卖、店铺关门的消息,父亲将信将疑,他又上门前来借贷,遭到拒绝后又流连花街酒巷,自毁名誉,父亲果然忍不了,亲上门退了亲,她满心感激沈霆情愿自毁名誉来成全于她。   没想到回来以后,父亲极快地又给自己找了另外一个富商,即将下定,她哭得死去活来,商贾之流,自古均为下贱,哪里及得上她的萧郎,不过十岁便有考取了童生,远近闻名的神童,多少锦绣文字在胸中,信手写的文章,字字珠玑,南京城哪个名士不敛手推服?将来参加科考,必是能中,出官入仕,显亲扬名易如拾芥,父亲眼界如此之小,只看到眼前那一点点微利,却没想到李家已是富了,如今只差个贵字,如何就是不肯让自己嫁给萧郎?自己跟他于寒微之时,将来他平步青云之时,自己就是他的糟糠之妻,好一段佳话。   绝食了数日,不料父亲直接将她的丫鬟仆妇全拉去好一阵打和审,自己贴身丫鬟吃不过打,居然将自己心慕萧郎,私约沈霆的事情招了,父亲雷霆震怒,狠狠地吼了自己,只说那进士翰林,也尽有潦倒一辈子的,自己当时只泪流满面道便是吃糠咽菜,只要能跟着萧郎,自己也心甘情愿。   当时父亲大怒,母亲却心疼自己,一番劝说后,终究是遂了自己的愿,却是要求萧家必须要三千两银子下聘,一月为期,若是不足,则不必求了。   自己想要将多年的首饰悄悄变卖了要给萧郎,却苦于身边的丫鬟仆妇全都被换了个遍,无法递出去,然而到了期限,萧郎居然凑够了银子来下聘,父亲哑口无言,只得许了婚。   自己嫁过去才知道,原来萧郎下聘的那三千两银子,居然是沈霆悄悄送去的,她心中有些感激,萧郎对他也是满口称赞,只说是任侠豪爽的男儿,可惜身在商贾之流。夫妻之间颇过了一段好日子,丈夫敬重,婆婆虽然有些苛刻,看在她低声下气的服侍,又拿出妆奁来贴补家用的份上,也不很十分为难。不料萧郎身子骨弱,又极为好强,为了应试常常挑灯苦读,熬干了身子,将将才考上举子,准备入京会试,却一病不起,调养数月没救回来,竟是去了!可怜自己年轻轻的膝下一男半女都无,就变成了寡妇,婆婆守寡多年,含辛茹苦抚养萧郎长大,只望着他一举夺魁,光耀门户,没想到萧郎一病去了,她只迁怒于自己,朝打暮骂,只骂自己是丧门星,克夫淫奔的贱妇,自己妆奁助着夫君读书,贴补家用,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下场。只恨自己命之不辰,好在母亲心疼自己,接了回来住几天,只是到底还是萧家的人,才来了几日便不断使人来催促,今日散散心后又要回去了。如今唯有指望改嫁一户好人家,才能离了婆婆,重新开始。   可叹她看沈霆自退婚后便一直未娶,听说推托了许多人家,把他父亲气得不行,后来索性出海去了,她心中不是不暗自揣测,看那日沈霆的神情,该不会是对自己一见钟情,难以忘怀,索性数年不娶吧,如今她已恢复自由之身,他却又娶了妻子,大概还是挡不住父亲的压力,若是知道自己已经丧夫,他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多等几年?   不谈李梅娘如何心里打算,场中的拍卖会却是开始了,拍卖师上台敲了桌子示意安静,沈霆也自回了楼上包间内。   拍卖的珍品果然让林萱大开眼界,有各种山珍海宝,来自各国的珍奇宝贝,其中有玉梅花一枝,虬干夭矫,可以插瓶,其奇异之处却是其细条碎瓣都是中空的,乃是名匠雕成,巧夺天工,沈霆看那玉颇有奇趣,又看林萱也好奇,便拍了下来,原来这东西不过是玩赏用的,倒是没什么人抢,极为轻易便拍了下来。   下边的李梅娘却是有些触动,脸上起了飞红,心想果然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吧?看到梅花都要拍了下来。   却是有一件极为稀罕的灵芝,乃是深山采药人偶得,居然有两个手掌大小,通体紫红,菌盖有漆色,十分之珍贵,林萱见了都叹了一声好,现代已是难求一野生灵芝,如今成色这般好的灵芝,药用自然是效果十分好,她忍不住问:“这价格会贵么?这入药可以治许多病的,又可以常服养生。”   沈霆看她喜欢,哪里吝惜价格,立刻竞拍,然而好药人人爱,一场激烈角逐,沈霆以千金的价格买下,不少人只得叹服沈家豪富,成色略差些的灵芝,市面上不过数十金便能买下,药效差距并不大,沈霆一向低调,如今却为了这支灵芝一掷千金,传闻灵芝养颜,想必是讨新夫人的欢心也未可知。   旁边众人纷纷议论,李梅娘却是心中百转千回,不知应当如何让沈霆知道自己,他已有妻室,难道自己要屈身为妾不成?想到此处,羞辱之极,委决不下,十分难捱,好不容易捱到拍卖结束,入口拥堵,一时出不去,李梅娘却是眼尖看到沈霆扶着位带着幂离的女子下来,身上轻裘华衣,衣着十分华贵,后头又有两名不凡的婢女跟着,沈霆一路小心翼翼的护着,悄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极是爱重的样子,她心里只觉得酸溜溜的。 ☆、102姨姨娘探亲   郑姨娘郑宝瓶最近很憋屈,她慑于沈霆之威,不得不蛰伏起来,而所有的权柄又被四个掌事收得干干净净,如今外边传来自己的母亲生了病,想见自己一面,自己禀了沈茂之后,还要去向林萱报备,又要去看那几个黄毛丫头的脸色,让她们派车派人跟着自己,还听她们又叮嘱了一番跟从的仆妇们注意的事,什么不可随意见外男,不可用家里的梳头东西以免带了脏东西回来,只把自己心里怄得不行,却只能吞下这口气。   想当初自己掌家,那时母亲来看自己,门上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自这几个小丫头掌事后,母亲被拒了几次,好不容易进来一次还是从角门进来,还限定时间,又查了半日有没有私相传递,母亲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曾当过官太太的,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欺辱,再也没来过了,如今病了,自己要去看她,还有这样多的讲究,公中赏给她带回去的东西,也不过是寻常,只有自己带些私蓄出去给母亲,想想自己不再掌家,这头断了来源,今后只有仰仗着沈茂的恩赏,他又是个节俭的,而林萱已有一子一女,如今又有孕,地位稳固,沈茂这偌大家业将来总要传给沈霆,而按沈茂以前的例,无子的姨娘多是给一笔银子放出去的,她想到未来前途渺茫,愁绪满腹。   不觉回到了家里,郑宝瓶的母亲黄氏看到她来,握着手又落泪了,说:“我只道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你弟弟给了门上打点了许多,好说歹说才传了消息进去。”   郑宝瓶一阵头疼,自己这个母亲遇事只会哭,又始终不能接受丈夫被问罪,全家沦为犯官家眷的现实,动不动就感慨命苦,只得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才进来的时候问了,只是天凉了感了风寒,母亲只管放宽了心怀,弟弟还需要您照应呢。”   黄氏只是泣道:“早知道当日生他下来是要受苦的,就当狠狠心不要了,只是想到郑家全家抄斩,只剩下这一点骨血在肚子里,咬咬牙生了下来,如今日子越发过得没滋没味,你弟弟如今又不能读书举业,你又不能拉拔他一把,可如何是了。”   郑宝瓶叹了口气,自己那弟弟郑利是父亲的遗腹子,如今也将将才八岁,以前还想着自己掌着沈家的内宅,以后要弄个铺子给他也不难,如今他还小,自己却已失了权柄,心下愁烦,只听到黄氏还在哭泣,不耐烦道:“别哭了,沈老爷既然救了我们,总不会这点忙都不帮的,他手下那么多店铺,将来不拘那个店铺送去先做学徒好了。”   黄氏叹气道:“你道我不知道你的难处么,当年为了我们能过得好,你给沈老爷做了妾室已是屈了你了,你父亲还在日,多少豪门举子来求亲,你父亲只舍不得,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般的大家小姐都比不上你,如今沈老爷的儿子娶了媳妇,有了主母,你日子艰难,上次我去看你已是尽知,只是你如何嫁进去这许多年,肚子还未有孩子?但凡有个一儿半女,将来也能分些家财,你弟弟才有倚靠。”   郑宝瓶心下更是愁烦,沈茂在她要求为妾的时候就已说过自己不再要孩子,让她自己想清楚,反悔还来得及,自己当时太过自信,以为世间男子都一样,再怎么深情,总有缓缓转过来的那一天,自己貌美才高,只管慢慢笼络他的心,真的怀孕了他总舍不得不要吧?谁料八年过去了,竟是真的没有孩子,她悄悄的去看过大夫,大夫说自己一切正常,那问题便是在沈茂身上了,她也无法可想,只好说道:“以前的事莫要提了,我回去与老爷说说,安排弟弟去个铺子先学些东西吧。”   黄氏面上不豫,郑宝瓶知道母亲心里还是拐不过弯,舍不得儿子去做商贾贱役之流,心下无奈,只得又把自己带来的礼品一一给她看,说些别的话让她宽心。   黄氏却是想起来说道:“前日乡邻萧家娘子送了尾鱼过来,因我病倒了,你弟弟又年幼,她还替我收拾了下煮了鱼汤,竟是个难得的人,你一会儿有空也去答谢一下,你也认识她的。”   郑宝瓶愣了下,问:“哪个萧家娘子?”   黄氏说道:“东头那萧举人家里的李氏,娘家是李大户家的,闺名唤梅娘,原也和你认识的,小你几岁,从前你父亲在时,他家女眷也曾来家里做客过,也是个可怜的,原说是嫁给萧举人,富贵之日指日可待,萧举人却是一病去了,家里日益萧条,不得已卖了南城的房子,搬来此处,守寡三年,日日被婆婆朝打暮骂的,好不可怜,一日遇到我,认出来还问了你的去处,听说你在沈家,还叹息说可惜了,前几日听说我病了,她便时时送些吃食过来,你弟弟小,做饭不成,竟是多有倚重她了。”   郑宝瓶却是想起她来,记得自己家当时是父母官,她家女眷带着来求着办事,因她谈吐不俗,颇能做几句诗,穿着也十分雅致,自己当时倒是对她另眼相看,原是听说她订了沈家,后来却是退了婚,嫁了才名远播的萧才子,后来自己家里败了,自己从官家千金堕为官奴,被沈家买了回去,自己屈身为妾,也不愿再见从前的旧人,想到如今她处境也是不妙,她不禁起了个同病相怜的心,便站起来道:“那我带些礼品过去答谢一声好了,娘在这里有个乡邻走动,散散心也好。”   黄氏点头许了,郑宝瓶看着母亲吃尽了那燕窝粥,才放心的出来,拣了点布匹药材,便带着百灵和仆妇一同过去萧家。   仆妇去打听了一番,很快找到了那户头,百灵便自上去叩门,过了一会儿有个老妇人来应门,身上简朴,发上整整齐齐的梳着,插了根竹簪,问道:“是谁家?”   百灵陪着笑脸道:“您是萧老夫人吧?我家娘子是西头郑家的大娘子,原是您儿媳梅娘的旧识,今日归省,闻听母亲病时多得你家照应,特携了礼物来感谢。”   萧老夫人上下打量了郑宝瓶一番,看她带着仆妇丫鬟,衣着华丽,旁边仆妇又捧着礼物,脸上稍霁,说道:“都是邻居,关照也是应该的,请进吧。”   萧老夫人引了郑宝瓶一行进来,只见小小的院子里头有厢房五间,房旁边一间灰棚子,便是厨房,李梅娘却是在厨房里头烧饭,院子里放着泔水桶,还养着一群鸡,遍处都是鸡屎,看得出极力清扫过,只是仍有新鲜鸡粪,院子里头一股怪味。   萧老夫人招呼梅娘道:“有客来,是你旧识,先打一壶茶过来吧。”梅娘抬头看到是郑宝瓶,面上十分惊喜,只赶紧收拾了一下,便打了茶水到堂屋。   堂屋里头收拾得尚算整齐,萧老夫人请她喝茶,问候了几句她母亲的境况和她的情况,知她嫁到沈家却是做妾后,脸就有些不好看,想是自诩为举人之母,身份不同,待到郑宝瓶将礼物奉上后,才满意的点点头,只让梅娘继续招呼,便自回房了。   郑宝瓶看梅娘浑身落着灰,头发只是简单挽着,身上只着蓝布袄裙,一点妆饰都无,叙了几句寒温后不禁叹道:“好歹也是举人之家,如何沦落到让你下厨的地步,我记得你娘家境况也不错的,如何一个下人都请不起?”   梅娘听到故人相问,已是眼圈一红,低声道:“夫君故去后,家里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老夫人便将所有仆妇都卖了,只说家里就两人,家里原是耕读传家,自做自食,方显风骨……家里母亲听闻,也有送来下人,只是才送到就被老夫人又卖了……”   郑宝瓶怜悯之心顿起,知她被婆婆磋磨,只得低声道:“你既无孩子,何不改嫁?萧家这边如何说?”   梅娘低声道:“萧家族中却是打算要过继个孩子过来承继香火,只是我实不愿意这般守着,家里已是在为我打算,一时还未物色到合适的人家。”   郑宝瓶点头道:“好好找个可靠人家,也算是下半生有靠,只是我如今也不认识什么读书人家,否则也能替你物色物色。”   梅娘低了低头,忍着羞耻道:“我年纪已大,却是等不得读书人一场一场的考了,却是让家里人物色个殷实人家,略有几个人使唤,生个孩儿好好抚育,下半生生活无忧便好了。”   郑宝瓶听得也是怅然:“当时你我还在闺中,都是心慕才子高洁雅致,如今却都不能如愿,却是天意弄人,到底敌不过生活累人。”   梅娘想起从前年少时光,自己倒是曾与萧郎有过一段绮窗唱和的才子佳人的生活,只是好景不长,由不得不低头。   这头郑宝瓶却是说道:“既然不拘人家,我倒是可以替你物色物色有没有商户人家的年轻子弟的,这几日我都在家里侍疾,后日回去,你若是得闲,便过去看看我……”又低声道:“适才的礼物想是到不了你手里,你过去我略有些体己赠你,也算酬你关照我母亲一番。”   二人在这里低声说话,那头萧老夫人却是有些嫌弃她们说话时间太长,耽误了活计,便在院子里头咳嗽了几声,郑宝瓶只得站起来道:“我且先回去了,你有空过来。”   梅娘知道婆婆脾气,只得送了郑宝瓶出来,郑宝瓶与萧老夫人道别后,自回了家不提。   这边梅娘忙着做饭服侍婆婆,心下却是想着郑宝瓶从前也是官家千金,如今却屈身为妾,不过即便如此,过得也是比自己好许多,看她头上插戴,那耳上的金刚石,自己在娘家时也算见识过的,怕不得数百金,身上也是料子极好的华服,不过一个姨娘,出门也是有丫鬟仆妇成群听使唤,适才送的礼也是一般人家置办不起,也难怪自己婆婆难得没有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没脸,沈家豪富,连姨娘都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太太都舒服。   当下心里却是下了个决定。 103   郑宝瓶安排家里的事情妥帖后,又教训了一通弟弟,不该由着母亲闹脾气不肯吃药,收拾收拾了行李,准备回沈府。   李梅娘果然依约而来,却是带来了个要求,让郑宝瓶吃了一惊:“你想要见沈霆一面?”   梅娘低了头,脸上飞起红晕,道:“你也知道的,我从前和沈公子,是订过亲的,后来因我心有所属,沈公子忍痛和我家解了婚约,并且助了银两千金给萧郎作为聘金,实有君子之风,如今数年不见,我想再亲自谢谢他,姐姐既然在沈府多年,想是主子面前十分得意的人,妹子如今被拘在这里,也只有求您的帮忙了。”一边细细将沈霆当时如何助她说了一遍,着重突出沈霆多年未娶,如何敬佩她的说了一通。   郑宝瓶掌沈家内宅多年,见过的人,整治过的老油条仆妇姨娘也不少,看她这神色,心里略一思想,哪里还猜不出她的打算?想是日子过得艰难,又找不到好点的下家接手,转念一想当年沈霆也助过她,又是个年少多金的,不防吃吃回头草,本以为她是个好的,能守住本心,孰料如今竟是连脸都不要了,找她来牵线搭桥,想来个自荐枕席了吧?那沈霆已有妻室,她又不是和自己一样,沦为官奴,无路可投,又有母亲弟弟要照顾,不得不走上做妾的道路,明明可以清清白白地再嫁,却甘为下贱了。   她心下冷笑,转念一想,忽又觉得有些痛快,若是真如梅娘所说,沈霆当真对她有一份眷顾,安排一番,兴许还真能让那一直顺风顺水的大奶奶添添堵,然后琢玉园历来水泼不进,而梅娘经她的手进去的,若是将来得了些宠爱,自己也可趁机捞些好处,想到此节,不禁心下大快,又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那沈霆已有妻室,好不厉害的,你即便是得了沈霆垂怜,也要做小伏低地服侍她,她如今又有孕在身,就是我们老爷,也要让她三分哩,恐怕这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梅娘听说沈大奶奶已经有孕,不由的有些酸,转念一想却又高兴起来,她有孕在身,岂不是不能伺候沈霆,这时候自己正好趁虚而入,借着从前那点怜惜,兴许还能独宠专房,倒是个天赐的好机会,便赶紧点了点头道:“我不过是想见见沈公子,对他致谢一番罢了。”   郑宝瓶心中嗤笑,面上仍保持平和道:“既如此,我回去尽量安排,过几天看大爷在家,便邀请你来赏梅,老爷一向给我几分面子,若说是我的朋友来和我一同赏梅,还是肯的。”   梅娘喜之不尽,站起来向她施礼感谢道:“如此多谢姐姐费心安排了,将来梅娘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郑宝瓶回了沈府,果然真为了梅娘,细细打算,寻找机会起来。一年易逝,又报岁残,连日朔风凛冽,地冻天寒,沈霆居然足不出琢玉园,只整日的在园内与林萱厮守,沈茂又不在,郑宝瓶居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林萱却不知道郑姨娘这一番筹谋打算。她正在和沈霆打算着给曦娘请先生的事情,入冬以来,曦娘日日舞刀弄剑,兴头十足,林萱只觉得头疼,担心她今后不学无术,想起从前都是自己教的她写字读书,如今稳定下来,还需另外请个学问好些的先生来教她方可了。   沈霆只笑着道:“等过完年,我再找个好学问的先生,待开春天暖的时候再开蒙了,大冷天的也不是读书的天,曦娘习武,强健体魄,却也是好的,你怎的如此担心?”   林萱摇头道:“侠以武犯禁,略有些本事的人,便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便总要去做些违反禁律的事,孰料一山还有一山高,将来她年轻气盛,若是做了什么违禁的事或者惹到什么麻烦,岂是我们可以抹平的?”   沈霆笑道:“我看曦娘心里极为明白的,你还是莫要担忧这些了,只管养好身体为重。”   一边却是悄悄地叫了曦娘来,叫她平日里也去找些书来看看,莫要让母亲担忧了。   曦娘少不得跑去书房翻些书,打算在母亲面前妆妆幌子,安安她的心,不料这一翻,却让她翻出好东西来。   原来林崇舒的藏书,林萱嫁过来后也一起随着她的妆奁一同都运了过来,放在书房里,里头却是有一些书是林萱的生母关于星卜卦算的书。她略翻了翻,却是被之吸引住了,足足翻了半日,将有关的书都翻了出来,带到房里,服侍曦娘的丫鬟也不知轻重,只以为是一般的书,也没说。   直到曦娘夜半起来观星,然后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的时候,沈霆才吃了一惊,拘了身边的丫鬟来一问,方知底里,也不敢和林萱说,只得找了曦娘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如今爱学些新奇物事,是好的,只是须得知道,人之一生短暂如朝露,学什么东西都要专心,不可样样都涉猎,又样样都学不好,再则一个,许多东西是有忌讳的,比如医、卜、星、相这几样,却是必需正式师承入道,若是自己拿了几本书看了,便以为自己通了天机,胡乱给人医治卜算,却是要害人害己……”   曦娘不解道:“那如果我如果没有学过,我怎么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学好,喜欢不喜欢?总要都浅尝辄止,才能知道自己会不会学吧?”   沈霆头疼道:“这世上好玩的东西多着呢,岂有每样都去涉猎……”   曦娘不满道:“我听丹砂说了,建章军院里头,许多课程都有,又有选修课,便是星象卜算的课程也是有的,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还可以试听!都有专门的先生教的,我也要去那儿读书!”   沈霆拭汗道:“那儿不收你这么小的女娃娃。”   曦娘脸色一整道:“我早已问过丹砂了!建章军院无论男女,七岁便可报名参加入学考试,通过入学考试便可入学,考试的内容我也问过了,七岁的是一级,只需要跑步一里,打一套拳法,然后笔试过即可,我明年就七岁了,我要去考! ”   沈霆有些头疼,一边想起自己曾对林萱许诺过无论两个孩子选择什么样的路都会支持,一边又心存侥幸兴许到明年她就不喜欢了,想想自己一生,连假造神旨的事情都做过,送个公主回京读书,又有什么做不得的,一想之下,豪气顿生,便拍拍她道:“你若能考上,我支持你,只是你须得得到你母亲的同意才可。”   曦娘扬起脸道:“我自省得。”   沈霆将那些书收起,又悄悄去叮嘱了朱砂一番,不许挑唆主子重武轻文,只打好基础便行,一边却是派人去京城打听打听建章军院明年招生的情况。   转眼便到年关便到了,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当头片片梨花,迎面扑扑柳絮。京城那边却传来了徐皇后产下建文帝长子朱文奎,天下大赦的消息,霎时间举世沸腾,普天同庆,到处喜气洋洋。   原本打算去东洋的沈茂,知道林萱怀孕后,已是高兴得改了行程,在家过年,沈家居然难得的过了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一家团圆热闹年,沈茂高兴得将自己压箱的宝贝找了半日,找出来两颗粉红色的金刚石来,色如桃花,大如拇指,十分珍贵,分给了曦娘和福哥儿作为压岁钱,便是林萱都吃了一惊,这样大的粉钻,若是后世,那已是价值倾城了。沈茂却仍是和曦娘、福哥儿说明年待去了东洋,再淘些好东西来,只让曦娘和福哥儿对这个祖父又亲近了不少。沈茂志满意得之际,又大手一挥,让林萱给家里下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过了年初二,便开始连日在家里宴会,请亲朋好友来赏梅赏雪看戏。好在他体恤林萱怀孕,倒是没让林萱出来应酬,琢玉园里仍是一派安静祥和,只有沈霆每日要到前边去迎宾叙旧不提。   郑宝瓶看到沈茂高兴,晚间也趁机提出自己如今长日寂寞无聊,可否邀请几个从前的闺中好友,也到园子里头赏梅。沈茂本就怜她官宦千金,沦落罪囚,屈身为妾后,一直老实本分,又兼自己一直避孕,没有让她产下子嗣,心中有些愧疚,因此一向在钱财上对她极为大方,而她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会满足,自然便许了她,又吩咐了管家一番,林萱自然也只是吩咐掌事们听凭她布置宴会,并不理会她。   年初八,因过年好不容易又能回娘家的李梅娘可算接到了郑宝瓶邀请赏梅的帖子,喜出望外,这日一大清早起来,便细细梳妆,衣服足换了好几次,拣了件苏绣月华锦衫,下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佩软银轻罗点点梅半臂,足登凤头丝履,头上花髻,一身素淡,既显出了楚楚可怜的风致,又更显出她不俗的清华品位来,又细细的描眉涂朱,脸上淡扫胭脂,眉心却贴了朵梅花花钿,只叹匆忙了些,没有用上好的梅花香细细薰过衣服,只叹美中不足,又嫌劳作太多,手上粗糙许多,从前养的好指甲也全都没有了,也不复从前的细滑白嫩,只能细细擦了香脂,将衣袖多拉拉下来,方能遮住。 104   李梅娘带了个丫鬟,乘车到了沈宅,从沈宅门房递了帖子,过了一会儿,便有人请她下轿,从角门入了后,便有婆子请她上了车,行车约一刻钟后,又入了一门,又请她下了车,两个婆子抬了轿子请她上轿后,又一路曲折,到了旧香园,方请她下了轿,郑宝瓶已是迎了上来,笑执她的手道:“怎的才来,慕瑜、理娘都已是来了。”却是她们在闺中熟悉的女伴,梅娘不禁有些忐忑,她已是许久没有见过从前的女伴了。   一路走进去,只见中间一座长厦,通着前后两座厅房,是工字式的结构。院两边都种着些梅花,不过姿态取胜,并非名品,却已有暗香一路相伴。又从后厅穿过,才是后院,周围抄手游廊,正中是前后钩连的九间精室,纹窗雕槛,十分精致。梅娘不及细看,便有侍女打起朱红软帘,邀入内室。见那九间前后,都是用博古花橱做成槅断,或暗或明,或分或合,回环曲折,各各不同,堆锦为屏,涂椒作壁,窗上糊的茜色烟罗,地上铺的金纹绣毯,屋角燃着几个炭盆,极是温暖。   里头已是有数名女子坐着,看到梅娘进来,纷纷站起来笑道:“是梅娘来了。”梅娘脱了外头大衣服,一一认着昔日的女伴,笑问近况,原来却都是或嫁了富商、或托身于官宦后院为小妾的,梅娘本担心被昔日女伴轻看,如今却是略略放下了些心,当下便笑谈如今,回忆往事起来,又有郑宝瓶微笑着主导话题,气氛极是融洽。   谈了一会儿,郑宝瓶便站起来道:“昔日在闺中,我们时不时还举办诗社,如今青春已逝,人也都零落他乡,只是难得一聚,不如到后边去赏梅,也算重温昔年旧梦,勉力一试看是否还能做出一句半句的诗来。”   众人少不得笑她仍如此貌美便作此悲叹,一边又穿了大衣裳走了出来,出了后院,前面是一带山坡,再过去便是一大片梅花,约略有几百棵,高下依山,围成香海,雪势已止,地上积得更厚,她们一路在梅花中穿行,看了一回梅花。那梅花已开了许多,破萼深红,幽香更细,便有人说“我逛过虎丘的寒香院,有百十棵梅花,都是双瓣儿,也有朱砂、绿萼,但是尚不及这里的名品多。”   又有人叹息道:“怪道适才进来,看到园名旧香园,想是取姜白石的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之意了,名字果然贴切。想来这命名之人,倒有几分雅骨。”   郑宝瓶笑道:“却是听说都是沈家的大爷命的名,我来的时候便已有了。”   众人便又赞她嫁得好,身在富贵丛中,身厌罗绮,口穷甘鲜,宠待有加,上又无主母拘着。   郑宝瓶笑道:“正谈得清雅,如何又谈起这些俗事来?可知你们真真儿是老了。”   众人少不得笑骂一通。   一旁一直默默走着的梅娘,听到旧香二字为沈霆命名,却是有所触动,她反复暗暗吟着那小令,却是在想,莫不是沈霆心中当真有我?以至于命此梅园名为旧香,此词为怀念故人之作,我名字里头又有个梅字,岂不是暗合了?她想到此节,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沈霆心中果然有我,且如此雅量高才,正是自己下半生良配,忧的是今日前来,不知顺利与否,若是顺利,便能与郑宝瓶一般,住在这样美丽的园子里,有丫鬟奴婢使唤,吃穿不愁,闲了赏赏花,做做诗,又有沈霆相伴,再生个一儿半女,自己下半生又靠,也算是苦尽甘来。   正胡思乱想着,郑宝瓶却是带着大家到了后山脚下的一排精室里,匾额名“疏影阁”的坐着,里头已是安排下了精美酒馔,大家坐下,行了个酒令,指梅为诗,梅娘因名字里头有个梅字,便做了令主,大家痛快一饮,喝了个酣畅淋漓。   几场令后,梅娘心中有事,并未喝多少,其他几个姐妹却都醉意憨然,郑宝瓶边安排着人送来醒酒汤让她们喝了,又安排各丫鬟扶自己的主子到疏影阁里的精舍中歇息片刻,待酒醒后再回去,一头却暗暗给梅娘使了个神色,梅娘心领神会,已是让跟着自己的丫鬟先自便,自己跟着郑宝瓶走了出来。   郑宝瓶道:“你且在外头走一走看看风景,我去前头看一看,老爷他们的宴会举办得如何了,若是有机会,我便回来带你过去。”   梅娘点了点头笑道:“劳烦姐姐了。”   郑宝瓶便自出去了。   梅娘自在园子里头观梅,想起郑霆,心中一阵热一阵凉,却远远看到前边有一群丫鬟仆从服侍着个衣装华丽的女子走在梅林中,那女子肚子微隆,却是身怀有孕的林萱,林萱今日气闷,便想着过来看看梅花,却也忘了郑宝瓶也是选了这日在旧香园宴请。   梅娘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林萱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极为清丽脱俗,又兼着身上轻裘华美,首饰宝光晶莹,容貌居然远胜于自己,不由得有些气馁,然则又想到旧香二字,心中复又燃起希望之火,希望沈霆念着旧情,分些荣宠,她正远远看着,林萱身边的香椽却已是利眼看了过来,按剑喝到:“什么人在此窥伺!”   梅娘看到被发现,不得不走了出来,落落大方地施礼道:“奴李梅娘,今日受了贵府郑姨娘邀请前来赏梅的。”   林萱却也想了起来,便对她点了点头,道:“是侍女大惊小怪无礼了,还请小姐自便。”原来梅娘今日却是做着未嫁的装束,梅娘心中一动,却已是曲膝道:“夫人不必客气,我与沈公子早年有旧,如今见到夫人如此国色天香,又已身怀有孕,也很为沈公子高兴,终于能以承嗣大业为重,不再介怀往事,怜取眼前人了。”   林萱身边的丫鬟已是出现了不忿之色,林萱也愣了愣,却是淡淡点头道:“倒是慢待了小姐了,实是没想到我家夫君还会认识姨娘的朋友,未嫁的千金,着实失礼了,还请小姐慢慢玩赏。”说完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回到琢玉园中,林萱心里存了事,却有些茶饭不思,她不是没想过沈霆有过别的女人,她原迫于形势嫁了沈霆,而沈霆一贯也是深情款款地对她和两个孩子,她自嘲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就跟了他,他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给了自己的,自己如今还在这里矫情,着实不该,然而,想到那女子之言,想到沈霆之前可能有旧情难忘的女子,心里又不禁有些酸,她惊觉自己居然患得患失起来……她细想起自己从前,痴心错付,都从未和对方正正经经地说过自己的心事,只是随着对方的心意,对方爱,自己便爱,他若无心,自己便休了……难道自己一辈子都要这般被动下去么?她咬了咬牙,叫了香薷过来问道:“你到前边去问问如今大爷在哪里。”   梅娘却是终于等到了郑宝瓶回来,悄悄地带着她走小路,入了个书楼里,带她直接入了里间,只见里头满满当当摆着书,结构精巧,陈设幽雅,郑宝瓶悄悄道:“这里是小书房,平日里人少,极是安静,沈家大爷这几日在外头饮宴后,为防被人找,都往这里来坐一坐歇息解酒后,方回卧室。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在这里略等一等便能见到他,记得只说是来看我,游园误入这里,累了看到无人,又有书便坐下看看。”   梅娘心喜道:“知道了,多谢姐姐苦心为我筹谋。”   郑宝瓶抿着嘴一笑,便又悄悄地出去了。   梅娘随手在书架上取了一册书,倚窗翻阅,心里却七上八下,总看不下去。   却听到外头有个男子的声音道:“你们先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一呆。”   梅娘心头狂跳,待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了,才悄悄地走出外间,只见外头贵妃榻上躺着个男子,手里捏着本书,却是在闭目养神,缓带轻裘,衣带散开,衣襟微开露出胸膛,薄唇自然往上翘着,脸上仍有着酒意,微红,不是沈霆是谁!   她啊了一声,沈霆听到响动,张开眼睛,看到她,却是愣了一下,他记性极好,仍认得她,问道:“萧夫人?你因何在此?”   梅娘看他还认得自己,心中窃喜,听他喊自己的夫姓,又有些黯然,随后又暗自敬佩沈霆谦谦君子之风,敛衽为礼后,低声道:“令尊妾室郑姨娘,乃是我从前闺中好友,后来落难被令尊救出,纳为妾室,前日她回娘家,遇到我,叙了别后境况,因怜我守寡在家太过清静,今日邀我与几位昔日女伴前来赏梅叙旧,我饮了些酒,有些酒意,便散步醒酒,无意中走到这里,看到无人,又有几本书,不慎看入了迷,一时忘怀身之所在,却是扰了沈公子歇息了。”   沈霆已是立了起来,又将自己袍服掩好,微微还礼后道:“既如此,我便出去让丫头进来引你回去吧,你们是在旧香园赏梅吧?”   梅娘点点头,又含羞道:“旧香园之名极雅,听闻为公子所命名,是否为纪念旧人?”   沈霆一愣,道:“旧香园并非我所命名,乃是家慈娘家旧居,因她喜梅,此园落成后,我才取了母亲旧居名为旧香园的。”   梅娘心中有些落寞,勉强笑道:“公子那年仗义助人,成人之美,奴一直未有好好谢过公子,昔日尤冀夫君一飞冲天后,能酬答公子当初之义举,无奈命之不辰,如今梅娘穷困落魄,竟也无以为报。”   沈霆敛了唇边笑容肃然道:“萧兄少年高才,博雅蕴藉,不料天不假年,还请萧夫人节哀。”   梅娘看他形神潇洒,风采可亲,言谈上却只是一派磊落,并无一丝一毫越礼之处,心中空落落,失魂落魄,沈霆看她神色,只得道:“我派人去通知郑姨娘你在这儿,你先看书吧,我先告退了。”   说罢便自走出书房,梅娘心神俱失,张口呼道:“沈公子……”   沈霆立住转身,不解地看往她。   梅娘抖着声音道:“昔日公子与我曾有夙缘,如今萧郎已逝,梅娘孤苦无依,不知可有机会能与公子再续前缘?”   沈霆挑起眉毛,说道:“萧夫人,我已娶了妻室。”   梅娘面上通红,忍耻道:“我愿服侍夫人,只求能与公子垂怜。”   沈霆沉思片刻道:“萧夫人,昔日你肯效文君相如之旧志,与萧郎情投意合,沈某敬佩你身为女子,情之专一,便设计退婚,又助你们成亲,还希望萧夫人能让沈某保持这份敬意,不要看低了才好,今日之事,只当你酒后失言。”   说罢拱手为礼,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梅娘在屋中静立了半晌,只觉得心空落落的无处可去。很快,有两个丫鬟过来,引了她回旧香园,很快众人酒醒,也各自告别,郑宝瓶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知事不谐,心里暗骂她自视过高,结果被拒了。   却说沈霆才出了院门,劈头便撞到了避之不及的林萱,他吃了一惊,却看到林萱面红耳赤,眼眶却有些红,不禁吓了一跳,以为她误会了,赶紧要解释,原来林萱不过是想来问问沈霆这女子的事情,开诚布公一回,结果来到院门外,天寒极静,却听到了一场好戏,她历来不惯后头说人是非,如今偷听被沈霆撞了个正着,又想到自己之前对沈霆的无故怀疑,顿时羞愧无极,沈霆却还拉着她解释,最后少不得将自己从前退婚的情由一一向林萱交代清楚,两人却更是情深一层。   林萱原不过迫于现实,不得不选择了归于沈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却渐渐发现沈霆之可敬可爱,今日这一幕,倒让她对沈霆刮目相看,旧女友心有所属,他慨然成人之美,并不觉得冒犯,而旧女友投怀送抱,他却以礼相待,并不顺水推舟,这些日子对她又真的是一心一意,对孩子也十分照顾,她委实找不出沈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以至于那紧紧包着的内心,也渐渐软化了下来,此后对沈霆,倒是更多了一分的实心实意地爱护,沈霆如何没有感觉,两夫妻更是厮抬厮敬,如胶似漆起来。   只是李梅娘莫名其妙盛装华服,身边一个丫鬟也无的到了小书房,沈霆事后自然觉出了不对。   没多久,与郑姨娘同住春和轩的两个姨娘,接连向沈茂揭发,说郑姨娘服食大烟,又在她屋里搜出大烟来,沈茂只得将她放回娘家,到底数年情谊,发还身契外,还厚厚陪送了一笔嫁资,让她另嫁。   而李梅娘很快由娘家做主,定了一户年过半百,家境殷实的富商为继室,半年便嫁了过去。 105   翌年八月,林萱诞下一子,起名沈璧,沈茂与沈霆喜之不尽。   九月,沈曦考入建章军院。   十月,花贵妃诞下皇次子朱文圭,花蘅因产后大出血殁。   十二月,建文帝崩,徐太后扶皇长子朱文奎登基为帝,是为正统帝,因年幼,徐太后垂帘听政。   抱着沈璧哺乳的林萱听到朱允炆崩的消息,呆了半晌,喃喃道:“奇怪。”   沈霆正在逗弄沈璧,听到林萱的喃喃自语,抬头问:“奇怪什么?”   林萱摇摇头道:“建文帝雄才大略,身体又无病,怎么会英年早逝?”她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这世界又没有朱棣了,为何朱允炆还是没有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   沈霆笑道:“京里头有消息,似乎是过于哀伤花贵妃的早逝,病重而亡……这是官面上的说法,也有传说是皇上怀疑是徐后下手害死了花贵妃,打算废后,徐后绝地反击,谋害了建文帝……”   林萱想起那竹林里仿佛精灵一般的那个女子,垂眸道:“宫廷里头又是什么好去处……可惜了阿蘅……”   沈霆拥着她道:“这些兴亡衰败又与我们何干,我们自隐于世间,逍遥自在。”   林萱也有些安心,之前心里一直害怕着朱允炆有一天找到昭平帝、或者找到曦娘和福哥儿,如今他死了,皇长子不过周岁,徐太后女流之辈,要在朝堂上站稳,还要做许多功夫,恐怕不一定有空想到这些事。她恍然想起从前自己在宫中的时光,记得陈翊微服私访出宫,还与朱允炆对弈过一局,却奕了个和局出来,回宫后他还对她感叹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与他战个平手……之后江山残破,朝堂几度更换,如今棋枰客散,黑白胜负难分,陈翊似是输了江山,远避海外,胜了的朱允炆,却也没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却又薨于英年。   林萱低声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非冷眼人,不知朝堂是戏。”   沈霆看她伤感,怕她才生产后伤了元气,便笑着排解道:“你这是戏词儿么,说起来最近有几出新戏极好,辞藻极妙的,我原打算请戏班子来园里唱一唱,让福哥儿也高兴高兴,不然曦娘去了建章军院后,他一直闷闷不乐的嫌没人陪他玩,可惜又进了国丧,得好几个月不能唱戏了,却是得另想办法让福哥儿散散心才好。”   说到儿女事,林萱也将那些朝堂旧事抛到了一边,愁道:“曦娘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如今快过年了,军院也得放假的吧?合该将她接回来过年,福哥儿也五岁了,开蒙的先生说他有些憨憨的……天赋极是一般,背书,写字兴致都不太高。”   沈霆嗐了一声道:“你却是太过杞人忧天了,他才多大呢,别紧着把孩子逼出毛病来,沈家又不要他显亲扬名的,只要个稳稳当当就行了,我看他心地极好,便是先生也夸他宽厚,知道心疼伴读,看到先生手生了冻疮,也知道找你拿了药给老师,功课上也并没有偷懒的,曦娘是个早慧的,你莫要把福哥儿和她比,人和人不一样呢。”   林萱想起福哥儿多半是继承了自己,从小自己读书就有些慢,同样的书,都比别人多了一辈的努力去背,学医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扎针,扎得鲜血直流,按摩便日日都用手指坚持做俯卧撑,到底比别人下了许多狠心,凭着一股意志学了下来,拿了奖学金。只是如今她身为人母,却有些心疼福哥儿,自己熬过的苦头,如何舍得让福哥儿再尝,也叹气道:“学不成便不成吧,平平安安,快乐幸福便好。”   沈霆也笑了笑,自下去打点管家,上京接回曦娘不提。   临近年关,曦娘回了来,给父亲母亲及弟弟都带了许多礼物,便是还在襁褓里的沈璧,乳名玉哥儿的,也得了一块好玉,又唧唧咕咕地给家人说军院的事情,却只字不提训练的艰苦,只说认识了什么好朋友,什么先郑国公常玦的女儿迎娘,和她处得极好,还带她见过她的叔父常侯爷,院长的儿子刘廌也在军院中授课,对她要求极是严格云云。   林萱却留了心,私下里悄悄问沈霆,曦娘与这些人接触,会不会被看出身份,沈霆笑道:“你放心,朝中现在乱成一团,徐太后只想着要联合重臣,只要这些老臣权贵没有异心,再没那些闲心来注意一个军院里头的小小女娃的——听闻徐太后极有些能耐,居然能在在魏国公的支持下,掌握住了朝廷,我曾悄悄派人打听了下,徐太后似乎对当年刘明舒救走昭平帝一事全然不知,建文帝薨后,他的暗卫心腹,剩下的不多,有的殉了,有的惧怕清算销声匿迹了,更别说咱们一直没有出现在人前过,安全的,你信我便是了。”   林萱这才心里稍定,晚间却是坚持要替曦娘洗澡,到底检查了她身上一番,被那些训练留下的伤痕淤痕心疼得落泪不止,曦娘只好笑道:“阿娘不要哭啦,这看着吓人而已,其实哪个学院的学生不是这样的呢,过几日便能消了。”   林萱红着眼圈道:“女孩子家家的,身上落下了痕迹,将来可怎么嫁人,再说了,你这样要强,何苦呢。”   曦娘眼睛亮得吓人:“阿娘,我要做建章军院的第一个女将军,我才不要嫁人。”   林萱吃了一惊道:“平安喜乐的不好么?为什么要走这样艰难的路,你需知道如今世间的女子要达到和男子一样的成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曦娘眼睛有些困扰道:“小时候,阿娘不是抱着我说,咱们曦儿,要做最尊贵的女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萱看着她困惑的眼睛,心里有些迟疑,知道曦娘只怕是记忆混淆,将自己和常皇后有些搞混了,最后只是抱了抱她,摸了摸她那乌黑的头发,心想,再大一些吧,之后却再也没有阻止过曦娘练武。   才过了年,沈茂却感染了寒疾,迟迟不愈,林萱给他把了脉,也不过只是能替他针灸一番,沈霆与林萱早晚侍疾,却没有能除掉病根。   好在这时,阔别已久的江文恪居然到访了。他却不知林萱嫁了沈霆,只是因家中小姨子走失,忙乱找了一通,打听到似乎是跟海客上了海船,思来想去只有沈家生意遍天下,海外也有生意,消息灵通,兴许能打听打听,便来了南京造访沈霆,想借沈家之力寻人。   沈霆听说江文恪来访,征求了林萱同意,便带着曦娘福哥儿和林萱一同接待了江文恪。   江文恪得知林萱已嫁了沈霆,颇觉意外,但仍是为林萱感到高兴,之前林萱病愈后就悄悄地搬离了唐栖,他一直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只得嗟叹再三,暂且搁下。不料含薰因一直未孕,心里着急,悄悄去了个据说十分有名的观音庵堂求了求子秘方,竟也没让江文恪看看,便自己悄悄服下,谁料那药原是个给女子补气血的方子,又有些不按君臣,含薰吃了那药,不过半晌便嚷着肚子疼,下红起来,江文恪又出诊在外,江老夫人只得急派了仆人去找他回来,待到晚上回来,已是下红淋漓不止,江文恪把了脉跺脚不及,原来含薰本已有孕,却月份极小,因此孕状未显,吃了那药,居然小产了。   含薰得知自己有孕却因为吃了求子药小产,悔恨不及,终日郁郁寡欢,医书上有言:小产将养十倍于正产也,江文恪只给她开了药日日煎着调养,又再不出诊,只在家里照顾她,仍是不开怀,居然郁成了一病,没到半年便抑郁病亡。   王家知道含薰病亡,却又打起了让含璞嫁给江家续弦的主意,江老夫人有些不愿,却只是看江文恪的意思,江文恪心伤于妻子的病逝,只拖着,却到底要给妻家一点脸面,也没有明确拒绝。含璞在家里,听说要嫁姐夫,却是不愿起来,她挑来挑去,拖成个老大,王夫人极是着急,她心知家里人主意已定,一日悄悄携了自己存下的金珠,带着个丫鬟离家出走,跑去京城,只一心想找个陈翊那样的贵公子。王家找不到含璞,忙乱了一番,开始还想家丑不外扬,只遮掩着悄悄的四处寻找,却是有人看到她随着海客上了海船出海,没法子了,只得忍耻又去找了江文恪帮忙,江文恪想到沈家做海上生意的,才来了南京。   沈霆与林萱听说含薰亡了,含璞离家出走,也不禁感叹一番,又挽留他在沈宅先住下,替沈茂诊治一番,沈霆则自去安排人手,通知各海客寻找含璞不提。   却说林萱安排了江文恪在旧香园住下,方便诊治沈茂,而沈茂得了江文恪妙手诊治,一日好似一日,精神复又健旺起来。而曦娘和福哥儿还认得江文恪,自是一番亲热,然后曦娘便又返回建章军院去了,只剩下福哥儿,每日上了半日课后,便去盯着江文恪为沈茂医治把脉,又去看江文恪制药,极是喜欢黏着江文恪,最后索性又去哀求父亲母亲,要和舅舅学医。   林萱有些意外,江文恪却极是高兴,他数年无子,好不容易妻子有孕却又意外没了,如今福哥儿喜欢亲近他,他十分稀罕,最后终于定了每天上午和先生学书,隔天下午与江文恪学些医术基础,沈霆却是十分大手笔的辟了个园子来让江文恪住着,建了种药材的玻璃温室及各种草药,又遣了奴仆去照料草药,听候使唤,园子辟了个小门方便江文恪外出,一时之间江文恪倒是住得十分合心意,给园子起了个名唤“本草园”,便一边等沈霆寻人的消息,一边安心住下,读读医术,教教福哥儿,居然十分适意。 106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窗外的海洋上吹过来,带着令人愉快的咸味,这是一排用木板搭成的屋子,一共有二十多间,前面四间比较大的平房就算是厅,屋子十分破旧,屋子里烟雾腾腾,混杂着难闻的汗味,烟草味,海腥味以及女子头上的刨花油的刺鼻味、脂粉味,然而里头的人都不在乎,因为他们都是赌徒,大部分都是刚从海船上下来,闷了许久的水手,满屋子在掷色的,呼么喝六,夹笑带骂,也有意气扬扬赢了的,手边抱着个女子在饮酒看赌台,也有输了的,咬牙切齿,汗流浃背,满屋子充满了呼喝声,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一个脸上长着水锈的魁梧汉子,连输了七把,满脸通红,下注的手有些发抖了,旁边还有人在大声嘲笑他:“贾老三,船上睡女人睡出报应来了吧,手霉成这样!”旁边一群人轰然大笑,显然是平时就看不上他,贾老三却咬了咬牙,冲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拉了个娇滴滴的女子过来,扔在旁边大声道:“这女人我花了三两银子买的!押了她!谁要就可现买了去!”   那女子穿着身红衣服,可以看得出衣服已有些旧,被贾老三一路拖进来摔在桌子上,抬起头来,众人却都静了一静,原来那女子杏眼里含着泪水,瓜子脸上眉尖轻蹙,五官精致,居然难得的一副江南女子的好相貌,众人又都笑了起来,有人喊道:“早在船上被你睡够了,哪里还值三两银子。”   却有个猥琐男子转了转眼珠,在那红衣女子激烈起伏的高耸胸膛上转了转,大声喊道:“我却有个法子,若是贾老三输了,不如就在这里脱了这女人的衣服让大家开开眼,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那饿狼一样的眼光,仿佛已是扒光了那衣服一般看着那女子,那女子宛转委顿在地上,战栗无人色,旁边人却早催着贾老三下注,贾老三咬牙下了大,须臾开了庄,骰子却是转出了个小来,大家哄堂大笑,仿佛节日一般拍着桌子大叫道:“脱衣服!脱衣服!”   贾老三看着那女子,却是恨她给他带来了霉运,原是贪她长得好看,又卖得便宜,便买了下来,孰料一路总是哭哭啼啼好不晦气,下了船靠了港口,来赌场消遣,十赌九输!他撸起袖子,狠心想到,便算给兄弟们点乐子,便正要走过去,那女子满脸绝望,却是忽然将地上的茶壶一推,茶壶落地,清脆的声音让整个厅堂静了一静,那女子仿佛困兽一般的扑了上去,握了片尖利地瓷片,一滚已是滚出了大厅门口,在街道上,用那瓷片对着纤细的咽喉,颤声道:“你们再逼我,我就要死给你们看了!”惨白的脸上已经涌上了红晕,双眼也亮了起来。   厅里头的粗俗汉子们犹如戏弄小兽一般看着她,并不阻止,直到她做出这样子后,又大笑起来,贾老三怒气反笑,恶狠狠道:“你倒是死啊!若是死不成,我就把你卖入暗娼寮子,让你一天接十个。”   红衣女子手指紧紧握着那瓷片,已经流出了鲜血,她闭上眼睛,狠狠地往咽喉一戳,却是被一样东西打到了手上,手一疼,瓷片已是掉落,大家低头一看,却是个咕噜噜的核桃。   众人都吃惊地看往核桃掷来的方向,那街边却是有一顶轿子停着,旁边数名侍卫护着,一名浪人配着刀的男子点头在轿子边应了声,已是有侍卫过来,扔了锭银子约十两的在地上,说道:“这女子我家主人买了。”   说罢就有人过来拉起那女子的手,那女子绝地逢生,抹着泪水跟在那轿子后走了。   贾老三和赌馆里头的汉子们却是对那地上的银子的归属发生了争议,吵了起来。   那女子正是失踪了的王含璞,她进香时遇到一京里的贵公子,翩翩风采,容貌甚都,侍从成群,她心慕之极,悄悄借机遣开了身边的丫鬟,大胆表白,那贵公子看她颇有江南女子的妍丽风韵,楚楚动人,对她的表白极为喜悦,欣然纳之,将她带上了船,要带她回京。一路上二人指天说地,誓不忘恩,你贪我爱,如鱼得水,感情融洽之极,快到京城的时候,京里来接的管家却到了,那贵公子换了车马先行,却让内管家们带着女眷后头回京,那管家妈妈乃是老夫人派来的,早做熟了,直接将船上的一应女子,全数提着脚就地卖了,然后收拾收拾细软回京。   含璞一心只想着宁为英雄妾,不做庸□,却没想过这英雄的妻容不容得下她这妾!居然做得出如此行径,直接就捆了一溜的侍妾在岸边卖,价格低廉,她被贾老三看上,花了钱买了就直接带上海船出了海,一路上被他玩弄得不堪,到了琉球,下了岸,这里许多汉人,琉球人也大多会说汉话,汉字也是这里的官方语言,她怀着一丝念想寻个空能回乡,苟且偷生。孰料今日却是要面对这难以承受的侮辱,她心中一点烈性被激发了出来,硬着头皮自杀,却被这看似有钱有势的贵人救了,她心底又涌起了一线希望。   她跟在轿子后头,走进了一户庭院,入了屋子,庭院里假山流水,矮枫翠竹,清幽典雅,建筑都是木制,古雅别致。有仆人上来掀了轿帘,一个年轻男子从轿子里头缓缓走了下来,宽袍缓带,白袍上笼着浅青色纱外袍,俊美的脸部轮廓很清晰,双眼细长,鼻梁挺直,薄削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眉间似有阴郁,皮肤苍白。含璞屏住了呼吸,心里头忽然涌上了狂喜。   两个妙龄女子屈膝跪在房前的木廊上迎接他,乌发笼成云髻,低头至手背,层层叠叠却开得极大的衣领里,露出了光洁柔美的脖颈线条,华丽的长裙裾拖在后头散开,姿态极尽柔妍,宽大的腰带,背上却系着个小方包袱,含璞从前见过县令千金收藏的画册里头,有这样奇怪的衣着,她们说这是倭人女子的和服。   这男子是倭人么?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看那男子一路优雅地走了进去,在门廊似乎停顿了下吩咐了句话,便有女子往她这里看来,然后恭敬地点头,那贵公子便直接走了进去,举手投足说不出的优雅从容。   那廊下的女子有个已是站了起来,小步走了过来,低声对她说道:“请姑娘随我来。”说的却是汉话,只是腔调有些古怪。   她被带到了一间小房内,房里铺着草席,极为干净,有小侍女送来一套衣服,又抬了水来让她沐浴更衣。   她沐浴后穿上了她们准备的衣服,好在衣裙都是汉人的服装,却是鲜艳的红裙,装束完毕后,有丫鬟送了饭食来让她吃,饭菜分量每样极少,碗筷精致讲究,有海苔和奇怪味道的豆子,以及一些新鲜蔬菜和鱼肉,她许久没有能好好吃一顿,便将那些饭食都吃尽了。   又有廊下那女子带着小丫鬟进来,替她梳妆打扮,她知道这是晚上让她伺候那贵公子了,想到那英俊的男子,她怦然心跳,悄悄问那女子:“姐姐如何称呼?请问公子名姓?。”   那女子轻轻道:“奴叫千鹤,我家主人汉名姓纪,字若宫。”   廊下角落已经燃起了一盏一盏昏黄的纸灯,含璞在那女子的引导下缓缓穿过曲折游廊,前边隐隐传来低而婉转的琴音,她们走到了前院,廊下,纪若宫正席地而坐,对月饮酒,旁边一个女子在替他斟酒,后头门内竖立着琉璃屏风后有个女子在抚琴。   院子里假山上有根竹管,有泉水渐渐滴入,然后竹管垂下,清澈的水流倾到池塘,竹筒翻回,敲击石头,发出“空”的敲击声。   千鹤低头带着她走了过去,伏在地上以头触手背后恭敬地说了几句倭语,纪若宫眼睛都没抬,只招了招手示意她们统统都退下,很快几个女子都恭恭敬敬地施礼后退下,只剩下含璞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该学她们跪下施礼,还是应当依汉礼施礼。   纪若宫对着月举了举杯,双眼迷离,低低唱了一段话,含璞听着韵律优美,似乎是首诗,他转过头来看了看还在呆立的她,低声道:“坐下吧,这是我家乡的一首和歌,意思是,生在这险恶的人世间,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说对人世间仍有留恋,那就是这挂在空中的深夜的明月。”他的声音低而清,月下面目深秀,令人心折。   含璞赶紧笑道:“我们汉诗也有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诗句呢。”一边也学着那倭女跪坐着替他斟酒。   纪若宫低低念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么……”他静静地想着那名女子,有着月的名字,有着月一样皎洁的容颜,静下来时犹如辉夜姬一般的温柔忧郁,动起来却犹如烈火骄阳一般激烈干脆,她也在赏月么?和她的夫君一起?他哀伤地又喝了几杯,酒意上涌,他侧目看往那名女子,月光下她身着红衣,挽着汉髻,他伸手去,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脖子下出现了精致优美的线条。   含璞闭上了双眼,身子忍不住的战栗起来,却感觉到那只有些凉的手指往下滑,滑到了腰间,轻轻一抽,解开了她的腰带,她的衣袍敞开了,胸前有些微凉,夜风抚过那丰满的高坡,她脸上火热,仍保持着那微微抬着下巴的动作,手却握紧了衣袖。   她感觉到纪公子靠近了她,身上有着好闻而清雅的松树香气,还有着酒香,有些微凉地唇,似乎在她脖子周围逡巡了一番,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却成功的让含璞的胸前到脸上都染上了红霞,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手腕被并在一起,用腰带绑在了廊前的栏杆上,她不得不保持了半靠着栏杆的姿势,衣服散开,那光洁小巧的肩膀也□在月色中,胸前丘峦起伏,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校,她已经不是当初处子那时候含苞欲放,而已经是一朵开到最盛时候的花,线条饱满而诱人,她在月光中仿佛已经软成一团,却有意无意的挺起了胸膛。她能感觉到纪公子的视线也在那里逡巡着,她害羞地闭上了眼睛,等着那随后的爱抚。   她感觉到胸前那沉甸甸被微凉的手掌托了起来,她呼吸急促起来,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前一凉,一股尖锐的刺痛贯穿了她,她疼得一动,□了一声,睁开双眼,骇然的看到自己那胸前,被一根细长的长针穿过!她惊骇地大叫起来,双手却被缚在栏杆上,动弹不得,纪若宫对她的惨叫听而不闻,依然托着那双玉峰,另外一只手又执了一根细长的针,再次准确地穿透了手里的沉甸甸,含璞凄厉地叫声再次响起,纪若宫眯起眼睛欣赏着,仿佛陷入了更远的思考,大哥……总有一天,我也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一一还回去……他眼睛变得血红起来,呼吸也紧促起来,想起那夜身下撕裂一般的痛苦,以及那细长冰凉的银针穿刺,他的好大哥,在父亲死后,就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九死一生逃到了琉球,然而却永远无法忘掉那永远的耻辱。   上房内整整响了一夜女子的惊叫、哀求、□、哭泣声,令人鼻酸,院子里的下仆们却都仿如未闻一般,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107   含璞在自己的卧室里缩成一团,丫鬟送来的饭她也吃不下去,只是哀哀地哭泣,听说她不吃饭,千鹤来了,低声劝她道:“总要吃一些,不然身体太弱了撑不住的。”   含璞听到她的劝说,想起那花样百出的□,他力气奇大,自己丝毫不能反抗,被捆成各种奇怪而屈辱的姿势,那尖锐而宛如凌迟一般无休无止的伤害,她想起来仍然害怕得发抖,之前那风花雪月的幻想已经残酷的粉碎,天一黑下来她就控制不住的害怕。   她抽泣着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千鹤叹了口气,轻轻道:“这附近都是海,出去搭船,别人一眼就认出你是公子的侍妾,逃不掉的,不如好好伺候公子,兴许哪一天公子怜惜,还能放了你,公子在家乡的时候,曾以亲王仪式行的元服礼,尊贵无比,多少女子争着要与他一夕之欢而不可得,要不是大人病逝……公子怎么会流落在这里。”   含璞抖着身子道:“我忍不下去……他不是人……”   千鹤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别乱说话,上次有个汉人女子,惹恼了公子,直接把她光着身子吊在火上活生生烤死了,足足喊了一夜……”   含璞想象那可怕的场景,更是发抖起来,千鹤低声道:“忍一忍,就习惯了……公子还算怜惜了,都没什么伤口,不过是当时难熬些……你没看到别的主人……”   含璞全身一抖,一股寒气涌了上来,千鹤替她梳了梳头,说道:“过几天公子没准又会带来其他女人,到时候就好了。”   含璞的泪水滚落下来。   须臾半月过去了,含璞之前一直怀着希望纪公子对自己热情退却,又看上新人,然而这半个月来,他似乎就是“独宠”了她一人,华美的衣料买了不少给她,也赏了不少首饰下来,每晚天黑下来的时候,含璞被丫鬟们催着沐浴梳妆后,便一步步地踏向地狱,这样外表清华高雅的男子,却又有着这样残忍可怕的阴暗面,她怀疑自己忍不了多久就要疯掉。   这日纪若宫在庭院里宴请客人,后院人少了许多。含璞来了纪府数日,几乎足不出户,忍不住想看看前院的客人,便悄悄地往前去。   前庭里樱花盛开,几个美貌的穿着和服的女子在一旁奏乐,有的吹尺八,有的在拨着琴,早春那微凉的空气里,淡到极点的粉色樱花柔弱得仿佛在凉风中瑟瑟发抖,纪若宫身穿着宽袍大袖,整个人儒雅风流,阳光下眉间的阴郁也不太明显。   他在让着旁边穿着青色袍服的一个贵公子道:“贤伉俪今日能来赏花,当真是意外之喜,昔日若宫身陷重围,遭人刺杀,得沈公子与沈夫人伸出援手,若宫感佩三生。”   那青色袍服的男子,正是陈翊,脸色有些苍白,眉间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仍克制着自己,与纪若宫酬答,自从那日去寺庙进香,阿纤救了这被人追杀的男人,这男人就整天借着报恩的名义来访,先是和自己下棋,然后与阿纤谈剑术刀法……阿纤久居海岛无聊,听他说些倭国的风俗,说些剑术刀法,倒也有意思,因此两人居然相谈甚得,最后居然对练喂招起来。自己碍着阿纤平日太过无聊,难得有个谈得来的人,只是,整日里打打杀杀的喂招,成何体统……那倭国一向狡诈阴暗,高祖从前就让自己一定要把好海防,严防倭寇,如今看来倭寇果然可恶。”   他心里一边腹诽,一边只是懒懒的,一旁的刘明舒穿着件红衣,艳光照人,她自从和陈翊出海后,陈翊看她一直素服素食,只以为她是为他守丧,感动不已,令她换回红妆,刘明舒心中有愧,平日里倒也依他多一些,只偶尔嫌无聊,闹点小脾气,也因此陈翊虽然不喜纪若宫,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酒过三巡,刘明舒却是和纪若宫谈到忍者的忍术,谈兴正浓,纪若宫便邀请他们去看他的忍者的表演,刘明舒自然跃跃欲试,陈翊却是意兴寡然,勉强走到后院练武堂,看了一会儿,刘明舒却是看了一会儿技痒,忍不住与纪若宫对练起来,只见两人襟袖纷飞猎猎,风中舞剑,你来我往,红白相交,一触又离,煞是好看,陈翊本就不好武,看到他们这样,却是有些含酸,虽然也知道刘明舒对那纪若宫毫无男女之情,不过是技痒而已,仍懒得再看,当下步出堂下,四处看看风景透透气。   却说含璞因纪若宫宠爱,一路下仆也不甚阻拦,她自走着散心,居然却让她看到了个青衣长袍的贵公子居然是自己认识的,她一见之下,喜出望外,如见救星,她已是飞奔了过去,双眸含泪喊道:“沈大官人!救救我!”   陈翊一看她,却是想了一想,早已不认得她,含璞含泪道:“我是令夫人义兄江文恪的妻妹啊。”   陈翊一听之下却是吃了一惊,摇了摇手不让她再说,怕里头刘明舒听到,含璞却泪流满面双膝跪下握住他的衣角道:“我误入了奸人之手,被转卖至此,饱受欺凌,还请沈大官人设法解救。”   陈翊面有难色,里头的刘明舒与纪若宫听到声音已是住了手走了出来,纪若宫看到含璞跪在陈翊足下哭求,眼中浮起了戾气,含璞见到他,如何不怕,然而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若是不能离开,只怕自己的下场也是活活烤死!她面无人色,紧紧抓着陈翊的衣角哭泣道:“求沈公子救我……不然含璞唯有一死了!”   刘明舒脸上已是沉了下来,喝到:“这是何人?怎的如此无礼?”   陈翊脸上作难,纪若宫看到刘明舒脸上有了恼色,心中却是一喜,连忙喊人道:“这婢子无礼冒犯贵客,与我拉下去打死了!”   已是有两个武士上来架起了含璞,含璞心神俱丧,身子软成一团,嚎啕大哭道:“沈官人救我。”哭声凄厉,陈翊脸上已经不忍,赶紧道:“慢着,此女子是我旧识,因误入奸人之手被转卖至此,纪公子可否将她转卖于我?”   纪若宫看了一眼刘明舒,她脸上面如寒铁,纪若宫心下却是喜之不及,笑道:“原来是沈公子的旧人,这点小忙自然是可以的,请贤伉俪先到前边去喝茶,我让仆妇将她打扮打扮,稍后一同随车送上府上。”   含璞逃离生天,被送回后院,千鹤已得了吩咐,与丫鬟上来替她梳妆打扮,又替她收拾行李,她又惊又喜,又忐忑不安不知能否顺利离开纪府,却看到门口一暗,她看到了纪若宫阴郁的脸,她全身发抖起来,赶紧双膝跪下恳求道:“公子,公子,求您好心放奴婢一条生路。”   纪若宫脚直接踢向了她的胸口,她飞了起来,直接撞到纸壁上,滚落下来,已是吐出来一口血,她挣扎着哭泣,纪若宫冷冷道:“你以为你去了沈家我便奈何不了你么?贱婢。”   一边已是有两个黑衣忍者上来,扶起她来,灌了一杯咸腥的东西入了含璞的喉中,含璞想呕出来却无法抗拒,纪若宫缓缓走到她面前,冷冷道:“这是毒药,发作之时全身燥热,会自己将自己的皮肤一丝一丝的撕开,痛苦至极的死去,若想不死,每个月必须服食一次解药。”   含璞听到此,绝望地呜咽了一声。   纪若宫继续说道:“下边的交代你给我听好了,我会将你送过去给沈公子,然后,你要使尽你的所有手段,让沈公子宠幸你,喜欢你,明白了么?若是事情顺利,我会让人去给你送解药,若是事情不得,你就等毒发身亡吧!”   含璞泪流满面道:“我只是想回家,公子,求公子垂怜。”   纪若宫冷冷一笑,用手持起她的下巴,说道:“就这样,用这副哀怜的模样,去勾引沈公子,用你的身体,去留住他,记住,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爬上他的床,别忘了。”   含璞被打扮停当,送上了轿子,她的衣服首饰都一同送了过去,还另送了个小丫鬟阿枝服侍她,陈翊只怕推拒又生变,也只得应了下来,他如今只想着赶紧回家和刘明舒解释清楚,又要防着含璞说错话,将林萱和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心头惴惴不安。   车上,刘明舒沉着脸,陈翊赶紧软语解释了一通,只说含璞是自己在乡间流落时见过的乡人,如今海外遇见,又是落难,不忍见她流落,再者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认识的人被打死不是,待带回去后,便安排她搭船回乡,千保证万保证,到底让刘明舒缓了脸色。   含璞下了轿子,入了沈府,却是连陈翊的面都没有见着,更别说那沈夫人了,陈翊只派了个下人来和她说让她好生住着,待下一次沈家出海的船回来了,便安排人送她回乡。   她想起纪若宫那任务和残忍的手段,心知若是陈翊一直不见自己,自己唯死而已,如今唯有真的攀上陈翊,达成纪若宫的愿望,才能苟延残喘。 108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含璞被拘在院子里头,守门的妈妈不许她乱走,说是夫人之命,她心里急得不行,终于让她想起一件事情,那日她说自己是沈大官人的妻子义兄的弟妹时,沈官人第一反应不是恍然大悟反而是制止她说话,之后那美丽的沈夫人便出来了,面如冰霜。   那沈夫人穿着一套红衣,容色绝美,她忍不住将她和林萱对比,看上去林萱温婉软弱许多,而她似乎性格刚强得很,她想起当时她与纪公子并肩走出,两人都执着剑,倒是十分相称,她忽然恍然大悟,纪公子赏给她的衣料都是红色的,难道……纪若宫喜欢的是那个沈夫人?   因此他才派了自己来勾引沈官人,这样他才能趁虚而入么?那沈夫人性子刚强,知道夫君宠幸别人,自然要发怒离心,而看沈公子讳莫如深的样子,莫非,这后一任的沈夫人,并不知道他的前一任妻子林萱的存在?   她虽然在情之一字上犯了糊涂,人却不笨,更兼生死关头,脑子便动得飞快,一些蛛丝马迹拼在一起,居然让她想了个七八分真相,她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办法——若是无法接近沈官人,那么先从沈夫人这边下手,兴许能打开一条路子。   她招手换了阿枝过来,冷冷道:“我知道公子派你来,你自然有你的办法,我让你明天给沈夫人送个口信去,就说我知道前一任沈夫人和沈家少爷小姐的消息。”   阿枝不过十六七岁,面容普通,不过鞠了个躬,没说话便下去了。   第二日,刘明舒果然在前庭遇到了阿枝,接到了口信,她冷笑了一番,这女人那日满脸的柔弱勾引之态,如今终于坐不住了,却是想看看她想弄什么鬼,让人带了王含璞来,两人在房里谈了两刻钟,王含璞依然被送回了住着的院落不许出外。   刘明舒却是在房里呆坐了一个下午。   陈翊这日却是正好去看了看琉球岛内的沈家产业,他对生意上还是有些兴趣,如今困居海外,自然也要打发时间,晚上回来,便看到刘明舒呆坐着,他上来笑道:“怎么也不穿多点?这才早春呢,也不怕凉。”   刘明舒冷冷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林昭仪还活着的事情?”   陈翊一愣,心里暗骂王含璞这个惹祸精,勉强笑道:“我这不是和你在一起了么,从前的事情就莫提了。”说罢上去搂着她的肩膀。   刘明舒却是一甩肩膀,脸上却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说道:“那王含璞说,林昭仪还带着一女一子,说是你的孩子,是也不是?”   陈翊擦了擦汗,解释道:“那女儿是初阳,当时林昭仪从宫中逃出,将她带了出来,她当时身怀六甲,后来生了个儿子。”   刘明舒含泪道:“好一个忠肝义胆,有仁有义的女子!可为后世后妃之榜样,皇上打算将来如何安置她?”   陈翊无奈道:“我和你出了海,自然是和你一生一世的,那边我已是给了和离书了。”   刘明舒恚怒道:“她带着你的两个亲骨肉,谈什么和离?你是帝王之尊,可有大方到自己的妃子和骨肉流落在外?如今我数年无孕,你不过是想着先和我玩够了,等我人老色衰,你又回去和你的好昭仪好女儿好儿子团聚,届时她有儿有女,于你又有恩情,我膝下空空,又将置我于何地?”   陈翊只得再三保证自己心里只有她一个,指天誓地,然而刘明舒原本心中就心虚,如今发现陈翊居然瞒着自己这样大的一件事情,又有别的后妃和儿女在中土,她怎能不恐慌惊惧?她抛弃了一切,只为着赎罪,与陈翊流亡海外,生活本就艰难无趣,一切唯有陈翊对她的柔情蜜意令她安慰,如今她却发现这柔情蜜意,竟然有可能是帝王的一时兴起,享受一下偶然的海外生活,将来极有可能还要回去,怎能不伤心欲绝?   当下只是哭泣,又将陈翊推出了房门,不许他进来。   陈翊无奈,想起这一切都是王含璞造成,不由的心下恼火,便自跑去了王含璞所居住的院落。   王含璞哭得梨花带雨,只一行地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又说自己是多么的不得已,陈翊被她哭得头大,只得叹了口气要出去,不料却头一晕,倒了下去。   王含璞看到他倒下,也吃了一惊,自己却也觉得头晕脑胀,阿枝走了过来,几下便将陈翊的衣服扒光,将他抱到王含璞的床上,又过来把王含璞的衣服也脱了,冷冷道:“公子早知道你不能成事,如今我助你一臂之力。”便在床头点了一支香。   王含璞闻着那香味,渐渐觉得脸红心跳加快,她被脱光了放在陈翊身边,肌肤相触,神魂颠倒,忍不住覆身过去,她从前就爱慕陈翊,如今有此良机,怎能把持得住,早就爱抚起他来。   陈翊迷迷糊糊中,只觉得热极了,而睁开眼睛,却又似乎看到了阿纤在吻他,他已忘了阿纤才和他闹过别扭,伸手抱住了那具温暖光洁的躯体。   第二日清晨,陈翊神智清醒,发现自己在王含璞床上,大吃一惊,王含璞只嘤嘤哭泣,说他晕倒后扶了他上床没想到他醒了以后便搂着她……   陈翊头痛欲裂,匆忙离了她,回来卧室,果然刘明舒早知陈翊在王含璞房中一夜未归,自然更是气郁于胸,直接出了沈府,找了家酒家买醉。   青旗敞轩,刘明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最烈的烈酒,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大哥,想起自己从前在江湖上的快意,自己放弃一切,只为了心头那点愧疚,跟了陈翊背井离乡,如今看来也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当年朱允炆对自己何曾不是一副痴心的样子,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与别人生儿育女,如今陈翊也是这样,对她隐瞒着自己还有孩子女人的事情,只蒙骗着她傻乎乎地在这海外与他演这一场流亡鸳鸯的大戏。   酒意渐渐上涌时,一位男子坐到了她的身边,她抬了眼看了看,看到是纪若宫,没理他,自顾自地又倒酒喝。纪若宫替她倒了杯酒说道:“怎么没看到沈公子?那王姑娘的卖身契,我正要遣人送去你们府上。”   刘明舒心里涌起愤怒,冷冷道:“他与那女人还在快活乡呢!你自遣人送去吧!”   纪若宫叹气道:“竟真如此了?那女子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相貌,实则全无灵魂,沈公子居然将鱼目当成明珠,却将你这颗真正的明珠置之不理?”   刘明舒听到此节,想到自己一辈子爱过的两个男人,每一个都曾爱自己如掌上明珠,最后却都弃置不顾,泪流满面,又饮了几杯。   纪若宫看她伤心,也只陪她喝了几杯,说些别的话,问她:“你们汉人的神话里头,望舒是传说中为月驾车的女神,屈原的《楚词离骚》里头说,前望舒使先驱兮。因此,明舒、素舒、圆舒,都是月之别称。我听沈先生呼你阿纤,想也是取纤阿之意,是吧?”   刘明舒江湖行走惯了,倒也不十分厌恶他谈论她的闺名,只说是祖父取的名字,二人又说起别的国家之武学,之后又叹道:“你身负绝艺,分明是一仗剑行天下的侠女,为何却甘心囿于内院,做一个普通的后宅女子?”   刘明舒触及伤心事,更是泪落如雨。   纪若宫渐渐试探道:“不若,你离开沈公子一段时间,去外边看一看,走一走散散心?”   刘明舒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我欠了他一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怎么待我,都只是我的命了。”   纪若宫心里一跳,正要问下去,却看到陈翊阴着脸已是站到了店的门口,却不知道他听到到了没有,他冷淡地向纪若宫拱了拱手,便让丫鬟上前去扶着刘明舒下来,扶上车回去了。   纪若宫有些叹功败垂成,但依然心喜有了机会便好。   却说陈翊在车内抱着醉醺醺的刘明舒,擦了擦她汗湿的头发,却是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他满腹疑虑,回家后,他让人服侍刘明舒服下醒酒汤,扶她上了床,刘明舒许久没有这样大醉过,她心中有个极大的秘密,数年来一直压抑,怕自己说了出去,被千万人唾骂,被亲生父母兄弟唾弃,今日大醉后,开了个头,迷迷糊糊地开了眼睛,看到陈翊在替她擦汗,她迷迷糊糊地道:“皇上,我欠了你一个国家。”   陈翊看到她又说起这话头,便接着问道:“怎么欠的?”   刘明舒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秘密压抑在心中太久,她想过一万次的向父母亲倾吐,最后却从来没有说出口,她却在梦里和许多人忏悔过,她以为这又是在梦中,她哭道:“密道图纸,是从我手里泄漏出去的。”   陈翊心里一沉,他想起固若金汤的京城被攻破的原因,正是因为密道,他追问道:“密道图纸你怎么会有?”   刘明舒哭泣道:“我从太祖密折里看到的,我以为是宫里通往宫外的密道,就让大哥传给了朱大哥,结果大哥中途遇到了刺客,将图纸弄丢了,被那鞑子刺客拿到了图纸。”   陈翊五雷轰顶,面色惨白。   刘明舒胸腹翻腾,难受得哇的一口将肚子里头的东西都尽吐了出来,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才渐渐睡着了。   只留下陈翊呆若木鸡,衣襟上散落着刘明舒吐出的秽物,酸臭弥漫着,他却不言不动,良久,他咳了咳,忽然吐出了一口血,晕倒了过去。   自此陈翊便卧床不起,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   刘明舒自知闯了大祸,也再不和他赌气,只日日在床前服侍,陈翊却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   刘明舒也日复一日的苍白了下去,却仍憔悴着在床前煎药,又让人到处请着名医,医生来了,都只是摇头。   陈翊来什么就吃什么,只是一副木木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纪若宫得了消息,心中窃喜,悄悄收买了医生,开了些不对症的药。   陈翊原本身体就不好,如今强弩之末,心灰如死,渐渐便显出弥留之势来,刘明舒只是落泪,却也无法。   这天夜里,陈翊喝了药,忽然握着刘明舒的手说道:“阿纤。”   刘明舒应了一声,却又滚下泪来,知道他快不行了。   陈翊吃力的伸出手去替她擦了泪水道:“亡国的事情,不怪你……一切都是朕的不是,朕没有治理好国家的才能,没有安抚后宫的本事,也没有领兵御敌的本领,失了国家,都是朕的原因,与你无关,你今后,莫要再想这件事情了……”   刘明舒泪流满面道:“都是我的不是,我水性杨花,私通外人,失了国家机密,害了黎明百姓,也对不起皇上您。”   陈翊摇了摇头,吃力地道:“你也不想这样的……朕死后,你将朕的骨灰扔向海里,是朕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祖宗创下的基业,然后你就去找你喜爱的生活吧,去做侠女,去做你爱做的事情,过你想过的日子。”   刘明舒只摇着头,只是流泪却说不出话来。   陈翊望向虚空,忽然长吐了一口气,清晰地念到:“及至归来无一事,始知空费草鞋钱。”他仿佛吐尽了胸中所有的郁气,手落了下来。   刘明舒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渐渐变凉,忽然笑了起来,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那是陈翊当年送她的,她旋出刀刃,毫不留恋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她抱住陈翊,低声道:“皇上,等等臣妾。”   夜深了,纪若宫站在陈翊与刘明舒的床前,看着他们的尸体,面无表情,一旁的阿枝跪着道:“沈夫人动作极快,属下没想到她会殉情。”   纪若宫冷冷道:“任务没达成,你自己下去了断吧。”   阿枝跪下磕了个头,问道:“王含璞如何处置。”   纪若宫冷冷道:“杀了。”   阿枝便消失在黑夜中。   纪若宫低下头,看着那两具相拥着已经僵硬的尸体,他的月之女神那美丽的脸庞,已经失去了光泽,带上了青灰色,仍在诡异的微笑着,他呆立半晌,忽然喃喃自语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他手指一弹,床头的灯倒了下来,灯油倾下,火苗极快的窜起,纪若宫低着头,看着火苗卷上了自己的衣襟,仍然一动不动,低低唱着:“心にもあらでうき世にながらへば恋しかるべき 夜半の月かな”(生在这险恶的人世间,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说对人世间仍有留恋,那就是这挂在空中的深夜的明月。)   火越来越大,将屋子里的三人全数吞没。   三月,陈翊与刘明舒死亡的消息传回中土,沈霆接了消息,沉默了半晌,找了个机会缓缓与林萱说了:“起了极大的火,一片宅子都烧光了……之前他已经病逝沉重,请的医生都说郁结在心,难治了,二人的口鼻中都没有灰,刘贵妃心口插着匕首,琉球那边的管事原是怀疑刘贵妃殉情,夜里起的火,宅子里头的佣人仆妇逃不及,死了不少,火场发现了许多尸体,那边担心闹大不好,只将他们二人的骨殖送了回来。”   林萱想起陈翊终究没有成为第一个下岗再就业成功的帝王,有些低落,然而比起刘明舒的殉情自杀,已经改嫁的自己似乎也再也没什么立场哀痛。半晌后惆怅道:“他们倒如一场大戏的主角,活着死去都是如此的轰轰烈烈。”   沈霆抱着她低低地笑了:“我该庆幸你不是主角么,若同生共死才是爱的至深之处,我宁愿你不要爱我那么多……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若是我死了,你千万别殉情,我只求你好好抚养孩儿,开开心心过好所有的日子就好。”   林萱低叱道:“说的什么话,说过要白头偕老的。”   沈霆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的,说好了,要一起活到一百岁,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下文还会有两个人的番外,一个徐若璠的,交代一下宫里的事情,另外一个是初阳的番外,主要写几个孩子的故事和男女主的后记,然后应该基本就圆满了。 新文正在全文存稿,大家可以点进我的专栏,看到提前放出来的文案(求收藏!)但是应该是要等玫瑰的灰完结了再正式发文,因为马上就年底了,工作会很多,双开会导致工作做不好,文也更新不好,不如攒多点存稿,到时候争取双更,预计是11月份开坑,希望大家能收藏我的专栏,到时候开新坑的时候就第一时间知道了: 随文送上个时间年表,方便大家看文用的: 1407年昭平元年 陈翊(生于1392年,16岁)登基 1408年昭平二年 林萱穿越(14岁) 1409年昭平三年 皇后怀孕 苏贵妃怀孕 初阳公主诞生 陈翊与林萱(15岁)相遇 1410年皇长子陈涵诞生 陈翊遇到刘明舒(与陈翊同年出生,18岁),召刘明舒入宫 1411年刘明舒省亲,与朱允炆私通 林萱怀孕 城破 平林萱带着初阳逃离深宫 12月林萱产子 昭平帝遇刺失踪,被传驾崩 苏德妃扶幼帝登基 1412年大定元年 流落民间的陈翊与玉绾相遇 1413年大定二年,陈翊与林萱重逢,住了一段时间后决裂 1414年大定三年,刘明舒回京,拒绝朱允炆 陈翊回京见刘明舒落入陷阱 林萱与沈霆赴京救出陈翊 朱允炆改朝登基,(建文元年) 陈翊与刘明舒远赴海外 林萱(20岁)与沈霆成婚,迁居南京 1415年建文二年,林萱(21岁)怀孕 徐若璠生下皇长子朱文奎 1416年建文三年,8月林萱(22岁)生下儿子沈璧 9月,沈曦考入建章军院。 10月,花贵妃诞下皇次子朱文圭,花蘅因产后大出血殁。 12月,建文帝崩,徐太后扶皇长子朱文奎登基为帝,是为正统帝,因年幼,徐太后垂帘听政。 1417年正统元年 王含璞在海外遇到刘明舒与陈翊(25岁) 纪若宫(23岁,生于1394年,日本人。) 陈翊崩,刘明舒殉,纪若宫求而不得一起赴死。 ━━━━━━━━━━━━━━━━━━━━━━━━━━━━━━━━━ 本文内容由【歌烬桃花散。】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