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职场升职记》 作者:青丘美人云   文案:   保险公司金牌讲师苗小仙一觉醒来,成了待选秀女白筠筠。更糟糕的是,发现有个预备拿她换官位的父亲和兄长,还有恶毒的继母和一帮心术不正的庶弟庶妹。   苗小仙摸摸下巴,原来是个爽文剧本!   想拿她换糖吃?下下辈子也不可能。   重生后的皇帝萧珩看着殿内一众秀女,目光落在白筠筠身上。这女人样貌身段一等一的出挑,可惜脑子不灵光,上辈子随着她参与谋反的父兄落了个凄惨下场。   这辈子,看他怎么收拾她。   侍寝那日,白筠筠发挥的淋漓尽致,力压后宫三千。   萧珩不淡定了,这还是原来那块嚼之无味的木头??   魂穿女主VS重生皇上   本文又名《女主咸鱼翻身史》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斗 打脸 爽文   主角:白筠筠、萧珩 ┃ 配角:后宫一大群 ┃ 其它: 第1章又见 勤政殿 萧珩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将手中奏折狠狠掼在地上。散开的折子成了两截,龙飞凤舞的红色御批格外刺眼——无能! “皇上息怒。”兵部侍郎白岑惶恐不已,脑门贴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身如抖糠。汗水蜿蜒而出,渗入一侧的青石缝隙。 白岑不知道皇上最近怎么了,之前待他信任有加,从不曾这般厉色斥责,难道是有人在背后参了自己? 难道……不可能! 白岑立刻否定了自己刚刚冒出的想法,他与九江王暗中联络,十分小心,没出什么纰漏。 到底是为何呢? 这个新上任的小皇帝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君心难测。 萧珩端坐在龙椅,睨了一眼地上跪的兵部尚书,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他前世是多么蠢,竟把这么个混账东西当成心腹忠臣。九江王造反,兵部尚书早早投靠叛贼他是知道的,于是将建安城的安危托付给了白岑。 哪里想到,白岑也是叛贼的人。不但建安城的百姓遭了秧,就连皇宫也被洗劫。好在天佑南晋国,最终叛军覆灭,岌岌可危的皇位没有被九江王夺了去。 “啪!”一只御笔被捏成两截。萧珩眯起眼睛,浑身的杀气令勤政殿内服侍的太监不知所措,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滚出去!”一声令下,白岑如获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倒退着出了勤政殿。 望着这狼狈不堪的身影,萧珩闭上双眸,缓缓吐出一口憋闷许久的浊气。几日前,萧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一年前,刚刚即位不久的时候。 这个发现令他匪夷所思,更令他欣喜异常。既然上天让他重新活一遍,那他萧珩必然好好护住南晋。那群该死的逆贼,一个不留! 对了,还有一个可恶至极的女人! 若说狼子野心的兵部侍郎给了他重重一击,那么这个女人,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怜她被家人亏待,怜她在宫里被欺凌。除了哭,那个女人什么都不会,呆的像根木头。他以为,她不过就是木讷了些。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并未亏待她。 谁知,那个女人被父亲说动,在他彻夜不眠指挥满城将士抗击逆贼的时候,用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后背。她的力气不大,伤口并不很深。可是匕首上涂抹了毒草,令伤口难以愈合。 萧珩怒急攻心,难以愈合的伤口成了毒疮。拖了数月,在早朝上,他重病身亡。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部侍郎之女——白筠筠。 这辈子若是还落在他手里,哼哼! 猛然想起今日是秀女殿选的日子,太后一大早命人来提醒,务必前去走一趟。 若没记错,前世那个女人就是选秀进的宫。萧珩将折断的御笔一扔,起身向外走去。 “去安和宫。” 随行的小太监扯起嗓子:“皇上起驾安和宫。” * 白筠筠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引得一旁的嬷嬷频频侧目,目光中尽是警告和不满。 也难怪,今儿个是殿选的日子。一会儿殿选就在安和宫正殿,听闻皇上还会亲临。偏殿里几十名秀女和嬷嬷都秉着呼吸不敢喘大气儿,生怕犯一丝忌讳惹主子们不高兴。 几日前的头一轮筛选已经去了十之六七,留下来的秀女,不是家世显赫,就是样貌德才格外出众。当今皇上刚刚即位,后宫空虚,正是各大家族攀附皇亲的好时机。 白筠筠坐在角落里,双手交握,坐姿端正。与其她秀女一样,不可以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唯一的自由就是抬抬眼皮子,趁嬷嬷不备,欣赏殿内姹紫嫣红的秀女们。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年纪,无论发饰还是衣着,都巧含心思,以图谋得太后与皇上的青睐。 白筠筠微微勾起嘴角,这和以后职场上的应聘多么相似。这些秀女是来应聘的,太后和皇上是应聘官。应聘上了就来宫里上班,应聘不上则另寻出路。 瞧瞧,自古以来,哪里都是江湖,套路又见套路。 半个月前,她叫苗小仙,是寿险公司金牌讲师。都怪相亲对象,作死的选在摩天轮上相亲。结果相亲没相成,不知怎的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还成了兵部侍郎府的千金——白筠筠。 千金和千金差别是巨大的! 苗小仙刚刚喘口气,发现正主白筠筠母亲早逝,爹不疼继母不爱,兄长与妹妹整日欺凌,日子过的与下人一般无二。 可笑的是,爹爹白岑意欲将她许配给顶头上司李尚书家的病儿子。听闻那家儿子从小不离汤药,十七岁了身量尚未长成,整日缠绵于病榻起不了身。整个建安城没人愿意把女儿送进尚书府。 可狼心狗肺的侍郎府一家子愿意! 若不是先帝丧期刚刚过了百日,太后降下选秀的懿旨,白筠筠就要准备嫁到尚书府了。 这次选秀,是白筠筠唯一的出路。在这女人没有地位的时代,攀附权势才能有大把的粮票。不然侍郎府如狼似虎的一大家子,不把她卖了誓不罢休。 白筠筠端起茶盏,微微沾了沾唇。虽有热茶在侧,可不敢多饮。在这选拔的档口,急着跑恭桶岂非显得忒不敬业! 一旁的桂嬷嬷见她如此,满意的点点头。都说白侍郎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二小姐是继夫人柳氏所出,娇媚可人,能歌善舞,一张巧嘴能把天上的鸟给说下来。大小姐则一副呆样,比榆木疙瘩还榆木疙瘩。 几日前,桂嬷嬷奉命到侍郎府中教导大小姐规矩,不曾想这大小姐面上虽呆了些,可是学东西一学就会,并非外面所传那般。反倒是府中的柳氏和二小姐,虽妩媚,可透着一副尖酸刻薄模样。 桂嬷嬷是在宫里活了几十年的人,很多人很多事见怪不怪了。看看大小姐白筠筠的吃穿用度,再看看二小姐白梅的吃穿用度,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大小姐呀,是藏拙保命,并非天生木讷。 殿外太阳已经升到树梢,殿内众人等待了一个时辰。白筠筠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想当年面对场下数千人照样侃侃而谈。保险这行当,做久了百炼成钢。 可是,有人紧张。 殿内秀女不乏名门望族出身,见惯了大场面。可是一想到今日选秀定前途,亦是不安。选上了是家族的荣耀,万一落选,岂不是被耻笑。 等的时候越久,心里的鼓槌越响。 十多名秀女接连到隔壁换衣,面上一通煞白。说是换衣,就是出恭。 都是紧张惹的祸。像前世考试的时候,总有人一紧张就往厕所跑。选秀比考试还要磨人。 远远的,一名蓝衣小太监跑进殿,跟主事嬷嬷行礼禀道:“太后和娘娘们到了,还请嬷嬷带小主们去正殿外候着。” 几十名秀女站起身,五名秀女排成一列,由教引嬷嬷领着,依次有序的前往安和宫正殿。 前面虽然等的时候够久,可是到了选秀却是比面试快多了。一个个秀女上前,说说姓名年龄与出身,做个自我介绍。太后若是对哪个感兴趣,便多问几句。 有时淑妃和德妃也问几句,不过是“你会什么呀?”“可曾读过什么书?”之类。 一炷香的功夫,几十名秀女看完了一半,留下了七八个。后面的秀女越发紧张,白筠筠前面的秀女一个劲儿的打颤,两腿直哆嗦。 忽然,前面的秀女身子一软,白筠筠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腰身,这才免了当众摔跤露丑态。不曾想,前面的秀女并未回头道谢,反倒胳膊肘猛地往后一拐,道:“你是哪家的秀女?如此无礼,莫要踩我的衣裙。” 我擦!被狗咬! 白筠筠尚未作声,后面的嬷嬷厉色道:“你二人莫要生事!” 秀女们都为殿选紧张不已,无暇顾及这一点风波。那秀女见无人看这里,这才放了心。自己的那点面子,总算是留住了。 白筠筠不是个记仇的人,往往有仇当场就报了!咂摸一眼前面的秀女,容貌清丽,首饰华贵,衣裙是耀眼的玫色金线裙。财大气粗之相,唯独缺了贵气。白筠筠笃定,此女必然不是朝中勋贵之女。若是望族贵女,那气质可不是一天两天养出来的,是受整个家族浸染。论官衔,估计跟她那个白捡的三品爹差不多。 既然如此,中选几率跟她差不多。都是以貌取胜,一半一半,牛她个二大爷! 前面秀女的衣裙是长了些,拖地的尾裙足足有两指长。白筠筠毫不犹豫,抬脚踩了上去。 只听“刺啦——”一声,那秀女一个趔趄,裙尾裂开个口子。 还不等前面秀女发难,白筠筠主动上去扶了一把,趁机小声耳语:“太后正看着你!” 嬷嬷见这俩人又出事端,眼看就要面见太后,不免着急,压低声音道:“不可惹怒贵人,小心被撵出去。” 那秀女一肚子气却不敢发,回头见白筠筠一脸木讷样子,跟个没事人一样,只得恨恨瞪她一眼,怒道:“你等着!” 白筠筠唇角微提,并未回应。忽然眼角瞥见一抹金色,向旁边看去,只见一名男子站在不远处正注视着这里。那男子身后,是十几名太监和龙辇。 秀女们停了脚步,纷纷叩拜行礼,声音中难掩惊喜。 白筠筠跪在地上,半点惊喜也无。也不知道皇上看了多久,怎么偏偏这会儿到了,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丁点儿小小的心虚。 转念一想,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理这闲事。心中正打着小鼓,忽然眼前多出一双靴子。黑色的缎子鞋面上,是威风凌凌的龙头。极为逼真的龙眼与獠牙,透着肃杀的帝王之气。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抬起头来。” 第2章选秀 跪在阴影中的女人慢慢抬起头,眼皮垂下。 这是一张美人脸,哪怕是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之中,也如珍珠一般夺目。可是在萧珩眼中,这张脸真可恨,令人厌恶。 萧珩伸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不敢看朕,嗯?” 声音过于清冷,尤其是上扬的尾音,颇有几分撩拨的意味。秀女们羡慕不已,巴不得皇上能这般对待自己,可白筠筠却打了个冷颤。她前世做保险,那就是跟人打交道的行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普通人一打照面,几句话下来,白筠筠就能判断这客户是那种类型,喜欢怎样的交流方式。 此刻白筠筠毫不怀疑,这皇帝厌恶她!不,是憎恶!可是她头一次进宫,与皇帝头一回见面,哪来这么大的怨气。难道是皇帝把刚才踩衣裳那一幕看进眼里,认为她是心机婊? 心机是本事,至于“婊”么……白筠筠不敢当,还是赠给适才前面那位秀女更合适。 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白筠筠再三细斟酌话语,小心回道:“回皇上的话,嬷嬷曾教导过臣女,帝王威严不可冒犯,故而臣女不敢直视您的眼睛。” 萧珩伸手抚肩,眉头微蹙,似乎前世的毒疮犹在疼痛。这个女人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有掐死她的冲动。 “甚好!”萧珩冷笑,丢下一句话便抬步迈进安和殿。 白筠筠长舒一口气,强咽下差点跳出来的心脏。余光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满是惊涛骇浪。多年职场练就出来的第六感告诉她,皇帝刚刚有杀气。踩了个裙角,不至于这般触怒君王。难道这怨气来自于那个白捡的便宜爹? 萧珩坐在正位,目光扫过含羞带怯的秀女们。十七八岁的年纪,个个身娇体软,含苞待放。若他是前世的萧珩,心中会有涟漪,可是历经一世,什么都不一样了。前世太后做主,选了许多新人入宫。一个个看似无害,可是凑一起就像是斗鸡,明着斗不过就暗里斗。后宫乌烟瘴气,前朝沉疴旧病,哪有一天省心的日子。 见皇帝神色沉稳,与早朝一般无二,太后笑道:“皇上自打继位以来,越来越有帝王风范,哀家十分高兴,想来先帝也欣慰。只是今日选秀,皇上还是放松一些,莫要吓到了这些花儿一般的秀女们。” 萧珩回道:“太后说的是。” 淑妃娇俏活泼,与德妃对望一眼,对着太后笑道:“皇上哪里是在选秀,这些秀女在咱们眼中是花骨朵儿,在皇上眼里与奏折许是一样的。太后还是多费费心,替皇上多选几个可心的美人儿,免得皇上日后回过神来,看到臣妾这些人老珠黄的后妃们后悔。” 太后笑看淑妃,无奈的摇头,“就你皮,后宫满是美人儿的时候,哀家看你哭不哭。” 萧珩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却未耽误看秀女。十几名秀女依依含笑上前,又依依失望退下。萧珩挥手,并未留下一人。“后宫女子不必过多,朕最讨厌多生事端之人。本分敦厚,善解人意,足矣。” 太后捻着晶莹透亮的水晶佛珠,缓缓道:“皇帝不贪恋美色乃是国民之福。只是皇嗣重要,关乎国本。皇帝年纪二十有六,膝下只有一名两岁的公主,尚未有皇子。皇后整日缠绵病榻,何日能诞下嫡子。”叹了口气,又道:“选秀之事,皇上还需仔细斟酌。” 萧珩敛了神色,“母后教训的是。”太后的话说到了痛处,皇族萧氏一脉,子嗣稀薄。民间有传是萧氏先祖杀伐过多,伤了福气所致。萧珩并不认可这种说法,自古开国皇帝,哪个不是双手沾满血腥,萧氏先祖并无不同。 说话间,已剩最后一排秀女。这排秀女比前几排运气好,赶上了太后刚刚的训话。太后的面子不能驳回,皇上把前两位都留了牌子。 “河间府盐运史姜犇之女姜好莲,见过皇上,太后,两位娘娘。”白筠筠前面的秀女出列,仪态妩媚,音如莺啼。 刚才殿外那一幕,萧珩看了个清楚,此女不是个省油的灯。正要撂牌子,萧珩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白筠筠,出口问道:“刚才在殿外,怎么回事?” 姜好莲扑通跪下,双膝前行两步,泪眼汪汪的诉苦:“臣女向来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僭越。适才,”手往后一指,恨恨的看向白筠筠,“就是她,妒忌臣女,先是踩了臣女的衣裙,害的臣女差点摔倒。臣女不敢殿前失仪,未与她计较,谁知此女如此过分,竟然再次故意踩臣女的衣裙。害的臣女衣裙撕开一道口子,还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啧啧,好一张巧嘴,萧珩很满意。给她添堵,他舒服。 萧珩沉下脸,锋利的目光转向白筠筠,“今日选秀,你害姜好莲殿前失仪。你,可知罪?” 刚才皇上在殿外与白筠筠说话,众人都看在眼里。太后和淑妃德妃也当皇上喜欢那名秀女方才驻足,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此事。此女若是选中,皇上早早对她印象不佳,日后宫里的日子必然不好过。可若是被撂了牌子,今日殿前被皇帝训斥一事传扬出去,必然影响闺誉,谁还敢求取被皇上厌弃之人,那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白筠筠也感叹姜好莲有张利嘴,只是跟一个金牌保险讲师比口才,姜好莲还差了些。她头疼的不是姜好莲,而是对她存有恨意的皇帝。白筠筠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对白岑有意见,至于头一次见面就这般对她动杀气? 萧珩倚在靠背上,等着这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哭泣求饶,上辈子她最善于哭哭啼啼的求饶了。只是萧珩没想到,白筠筠并未哭泣,也并未求饶,而是迈着标准的宫步上前,盈盈叩拜,道:“还请皇上太后和两位娘娘赎罪,此事,臣女有话要说。” 萧珩食指轻扣椅子扶手,瞧着那副看似憨厚的模样,心中越发憋闷:“是否如姜好莲所言,你故意踩她的裙摆?” 白筠筠承认的干脆:“回皇上的话,是。” 此言一出,太后手里捻动的佛珠一停。萧珩也一愣,她承认如此之快,必有妖。 白筠筠离着姜好莲一步之遥,身子一侧,把姜好莲被踩坏的裙摆猛地撕了下来。姜好莲被吓了一跳,殿内众人也没料她会这般。 眼看萧珩面上变色,目光含怒,白筠筠手捧着一块裙尾,高声道:“太后娘娘,皇上,臣女的确踩了她的裙尾,正如姜好莲所言,是臣女有意为之。只是臣女并非无缘无故,而是姜好莲的裙尾上用金线绣上了灯盏花。” 太后向前探探身子,手指继续捻动佛珠,面上的神情已是好看许多,“你继续说。” “是,臣女谢过太后娘娘。”白筠筠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当今皇上爱民如子,提倡勤俭。教导臣女的嬷嬷曾言,太后娘娘素来厌恶奢靡之风,穿衣用膳从不铺张浪费。宫中娘娘更是效仿太后娘娘的严正勤俭之风,不仅不用金丝银线,就连首饰也少用宝石等贵重之物。姜好莲身为臣子之女,竟然在裙尾用金线刺绣,如此奢靡是对太后与娘娘们的不敬。此为其一。” “其二,灯盏花别名冬菊,犯了皇后娘娘的名讳。在安和殿偏殿时,臣女并未注意姜好莲的裙尾,直到刚才站在姜好莲的后面,这才瞧见。臣女好心相劝,怎奈她并不领情。臣女就想,万一姜好莲为此事所累,被当堂训斥,那一个姑娘家的闺誉荡然无存。臣女愚笨,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得上前踩下来这裙尾。” 嬷嬷曾有意提醒,当今皇后闺名中有个“菊”字。跟贵人名号相冲,的确是大不敬。 姜好莲瘫软在一旁,脸色煞白,想狡辩却又不知从何辩解。事实不是这样子,可是她的裙摆的确用金线绣了灯盏花。姜好莲颤抖着嘴唇,频频叩首求皇上赎罪。 萧珩一言未发,冷眼瞧着地上的女人,熟悉又陌生。前世她比软包子还软包子,整日梨花带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一面。这番话言辞有据,缜密无漏洞,可是他刚才看的明明白白,根本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原来,前世是她太会演戏,太会隐藏。将他蒙在鼓里,简直可恶至极。 见皇上面色如霜,盯着地上的白筠筠一脸不喜,太后打圆场:“皇上,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萧珩挥挥手,指着地上的姜好莲,“来人,撵出去。河间府盐运史姜犇教女无方,对太后与皇后不敬。即日起,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两个太监上前,不等姜好莲喊冤,从后面用块布子一捂嘴就拖下去了。动作干脆利索,一看就是做惯了这事。 白筠筠心里的鼓槌敲得当当响,直到看见姜好莲被俩太监拖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脚吓得冰凉发颤。之前打算进宫,那是不知道皇上会这般厌恶她。如今就算被白岑卖到尚书府,嫁给一个病秧子,也比在老虎口下寻食的好。 殿内无声,直到白筠筠额上溢出汗,只听皇上笑了一声,似是无意道:“几日前,朕吃鱼竟然不小心被鱼刺卡在喉咙里。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来,着实难受。” 白筠筠听明白了,太后与淑妃德妃也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如鲠在喉。她白筠筠,就是那根刺。 太后看着地上跪着的白筠筠,这女子她中意,奈何皇上不喜欢。“既然皇上不喜,那就……” 白筠筠一阵激动,好比死里逃生,正要谢不留之恩,却听皇上轻轻巧巧吐出三个字。 “留牌子。” 第3章选侍 皇上既然发了话,白筠筠自然是留牌子。见她神色由悲转喜,一听留牌子又由喜转悲,萧珩心里终于舒坦些。勤政殿里奏折堆成山,萧珩把剩余的事交托给太后和两位妃子,便起身离开安和殿。 几十名秀女,留牌子的共十二人。太后仁慈,想到这些花儿一般的女子日后进宫,再想见见亲人可就难了,于是格外开恩,令入选秀女在家过完中秋再进宫。 今日八月十三,后日中秋节,白筠筠掐指一算,在侍郎府里还得住三天,有些事得下手准备了。 坐在回府的小轿上,白筠筠闭目养神。今日殿内场景,一幕幕在她眼前掠过。皇上这般厌恶她,却还是留下了她,给了七品选侍的位份。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因,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果。她那便宜爹造了孽,她倒成了悬在虎口上方的倒霉果,这人这事这世道太操蛋。白筠筠仔细回想着来这里之前,自己做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思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特别。吃完早饭上班,写稿子背稿子演讲,顺道卖几份保险单,下了班回家吃饭,十点前按时休息。简直是勤奋上进生活规律的典范。相亲对象是同单位的一位老大姐介绍的,白筠筠碍于情面,不能不去。那摩天轮也没什么特别呀,都是买了票上去转两圈,怎么就偏偏穿越了呢。 她父母离异,早早的把她丢给了外婆,从此不闻不问,钱也不给一分。是外婆将她拉扯大,本想好好孝顺外婆,可惜外婆身子骨不好,早早的去了。她从大学开始勤工俭学,毕业后进了全国最大的保险公司,一路快速晋升,从讲一场几百块到几万块,终于奋斗出了属于自己房子。 贷款刚刚换完,大好年华,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擦!一眨眼全没了! 朗朗乾坤,她上哪里找说法。越想越郁闷,白筠筠一巴掌拍上脑门子。小轿外的桂嬷嬷听见一声脆响,忙问:“小主可安好?” 白筠筠回道:“安好,刚刚有一只蚊子。” “小主,老奴要唠叨几句了。您现在是皇上的选侍,不能和以前那般随意。就算是只蚊子落在脸上,也不能拍的如此响亮。日后进了宫,免得被人说闲话。”桂嬷嬷之前在侍郎府教导过礼仪,这次在府外的三日继续跟着伺候,免得小主们乱了规矩,丢了皇家脸面。 白筠筠斜靠在软枕上,脱了鞋子盘着腿,手里的帕子在食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细声应道:“是,谢嬷嬷教导。”桂嬷嬷为她好,她是知道的。心里再怎么讨厌这个地方,那也得笑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穿回去的希望。 白筠筠被选中是侍郎府的荣耀,轿夫走的飞快,急着回府领赏钱。平日里一个时辰的路,今日半个时辰就到了。 白岑带着府中众人在门口迎着小轿进了门,多少年来,头一次对着白筠筠这般和颜悦色。 白筠筠先去给母亲上了香磕了头,这才回到自己的闺房。白筠筠的一言一行,都得先经过桂嬷嬷准许。这样也好,免得柳氏和白梅来捣乱。屋里伺候的只有一个小丫头,叫桃枝,是柳氏安排过来的。 以前母亲在的时候,屋里有四个小丫头伺候白筠筠。后来柳氏上位,三个小丫头被发卖,剩下一个撵到了厨房打杂。原主白筠筠不舍得,可是能有什么办法,白岑不给她做主,柳氏又霸道。屋里后来进的这个桃枝,有什么事也得去和柳氏汇报,三天两头上房揭瓦,丝毫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眼里只有二小姐,巴不得哪天逃离这个死人院子,去二小姐房里伺候。 原主拿她没法子,整日只知道哭。 这次白筠筠成了选侍,桃枝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伺候的十分殷勤,口口声声说:“奴婢是跟着小姐进宫的人,以前奴婢不懂事,大小姐心善不和奴婢计较。日后进了宫,奴婢就是您最信任的人,断断不会给大小姐丢了脸面。” 白筠筠很想吐出个“呸”,可那不是原主的性子。白筠筠木着脸,跟原主表情差不多,道:“你知道就好。” 桃枝很得意,这个大小姐的性子她最了解,蠢笨软弱又可欺。日后进了宫,她桃枝是个聪明的,模样也好,万一被皇上看中,那就是滔天的富贵了。 看着桃枝一脸的白日梦,藏都藏不住。白筠筠笑笑,没说话。收拾桃枝的时候还没到,让她嘚瑟着吧。 晌午用膳,白筠筠被白岑让到了主位。甭管什么事儿什么物件,只要跟皇上有了关系,那就不得了。同样是妾,皇上的妾就有位份,吃俸禄,在宫外边就不能被小瞧。小瞧了皇上的妾,就是看不起皇上。 白岑表示没这个胆量。 白筠筠在主位上很坦然,有桂嬷嬷在一旁,她不必担心哪里坏了规矩。说来也可笑,自从原主的母亲死后,柳氏上位,原主再也不曾和父亲一同用过饭。时隔若干年,再一起用饭时,白筠筠竟然坐在了主位上。 桂嬷嬷重视规矩,十几道菜精致可口,每一道菜先用银筷子夹到盘子里,看着筷子不变色才放心给白筠筠。每一道菜,不许超过两筷子。席间不许说话,眼睛都不许乱看。 白岑和柳氏原本想着借这顿饭哄哄白筠筠,谁知桂嬷嬷把宫里的那一套摆了个十成十,一桌子人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白梅气的把筷子一搁,连饭都不吃了。 白筠筠这顿饭没吃饱,桂嬷嬷见她用了七成,便放下银筷子,不许她再吃。命婢女端上茶水淡盐水和清水,先用茶水漱口,再用淡盐水漱一遍,然后才可以小口饮清水。 桂嬷嬷在宫中教习礼仪二十年,虽重视规矩,但也不是死板的人。白筠筠见她今天一板一眼,比之前教习规矩仔细的多,心里明白桂嬷嬷这是故意的。之前见亲爹后娘欺负她,这是帮她摆谱来了。 既然桂嬷嬷有心帮她,白筠筠自然一切配合。吃完午膳,白筠筠刚刚站起身,桂嬷嬷对着桌上的人道:“选侍已经用完膳,各位可以跪安了。” 柳氏气的哆嗦,笑起来嘴唇都是抖的。白岑也不知滋味,平日里他早就怒了,可是今日桂嬷嬷在此,那是宫里的老人了,教习过的娘娘小主无数,他不敢造次。 白岑拽拽柳氏的袖子,示意她忍耐。 “嬷嬷,小主的院子简陋,本官心疼不已,想给小主换个院子。” 桂嬷嬷还了礼,回道:“白侍郎有心了,只是奴婢就是奴婢,不能替选侍小主拿主意,您还是问问小主的意思吧。” 白岑知道女儿软弱可欺,脑子又笨,只当桂嬷嬷什么都给她做主,没想到桂嬷嬷如此回应,倒显得尴尬了。白岑看着大女儿,面上神色又恢复几分严肃。 不待白岑说话,白筠筠主动道:“不必麻烦,小院我住惯了。不过在府里住三天,日后女儿就离开府了,再好的院子也住不着。” 这话看似有道理,可里面包含的心酸人人听得出来。白岑一计不成,反应极快,“那爹陪着你回去。” 白岑路上想着借三天时间好好哄哄大女儿,日后进宫还得用她,可一到女儿住的院子门口,白岑这张城墙厚的老脸也挂不住了。院子里到处堆放着府内不用的杂物,只在西墙角留下一片空地。三间破破烂烂的房子,一间住下人,白筠筠住中间,东边的小厢房里是原配的牌位。 白岑心里复杂,并不是内疚和愧对,而是后悔。早知道大女儿能入得皇上的眼,就不该让她住这里。如今还得好好哄她,简直多费力气。此事若传进宫里,有损他的名声。 都怪柳氏! 白岑面上一变,老泪纵横,“女儿啊,爹爹对不住你。都怪你继母照顾三个孩子劳累,还要打理府中事务,这才忽视了你。今天爹爹做主,给你换个好院子。” 白筠筠深信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如同这便宜爹,这辈子是离不开屎了。或许原主能信他爹被柳氏蒙蔽,可是她一个字也不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了这个女儿的存在,或者说是故意忽略,还想把她卖进尚书府给人冲喜,现在见她有用了就想做戏。 晚了。 “爹,为何这般说,女儿觉得这里甚好。爹爹看这里,”白筠筠一脸不知所以,指着墙根的一排葱,“这是女儿亲手种的大葱,你看看墙上的豆角,也是女儿自己种的,还有地上的南瓜。女儿平日里吃不饱的时候,就吃一点自己种的南瓜。日后女儿进了宫,就在宫里闲地上开一片菜地,种菜给皇上吃。” 白岑噎住了,咳了两声才缓过来,若是皇上知道大女儿在家受虐待,连饭都吃不饱,那不得削了他的脑袋才怪。 “小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别的娘娘小主在家里绣花写字,你怎能说自己在家种地。若是如此,皇上必然冷落你。”关键是皇上还得发落他。 白筠筠一脸茫然,似乎听不懂父亲说什么,心里却是把白岑柳氏骂了个遍。若不是这操蛋的爹,那操蛋皇帝怎么会那么烦她! “爹,今日选秀,皇上单独跟我说了句话。”说完,悄悄的拽拽桂嬷嬷的袖子。 白岑瞪大眼睛,“皇上说了什么?” 桂嬷嬷领会白筠筠的意思,一板一眼的道:“白侍郎,请恕奴婢无礼。晌午了,按照规矩,小主这个时辰得休息。身子养好了,才能侍奉好皇上。” 看着白筠筠被桂嬷嬷扶进了破破烂烂的小屋,白岑心痒的如同猫抓,皇上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第4章要钱 因为中午用膳的事,柳氏闹了脾气,白梅和白建也帮着母亲,嫌白筠筠摆架子摆的忒大,忘了自己是哪根葱。 白岑虽然也生气,可是一想到将来得需要大女儿在皇上那里吹枕边风,便劝柳氏耐下性子。白岑毕竟是官场的人,有些事比柳氏打算的长远。白岑与柳氏细细谋划了一下如何利用白筠筠更彻底。 先把白筠筠哄开心,等她进了宫给皇上吹枕边风,把白梅送进宫里去。白梅能言善道,能歌善舞,肯定比白筠筠那个呆子会讨皇上欢心。白梅和柳氏双手赞成,一听说白筠筠中选,白梅就嫉妒的不行。若不是太后懿旨不许订过亲的女子参选,哪里轮的上那个木头桩子。 等白梅得了皇上的欢心,那侍郎府的前途还用发愁?必定前途似锦,光耀白家门楣。若是白梅肚子争气,生下个一男半女,那白岑就是国丈了。 一家人凑一起,越想越觉得可行,便商议着如何退掉白梅的亲事。礼部尚书家的长子虽然是庶子,可也是门好亲事。想到白梅将来担负着侍郎府前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晚膳白岑没再找不痛快,以心疼选侍辛苦为由,命厨房做了好菜好饭送去了白筠筠的小院子,自己则陪着柳氏和几个孩子一起用膳。 如此正好,白筠筠得个舒坦。桂嬷嬷也不再中午那般,反倒由着白筠筠多吃了些,说她太瘦弱,皇上喜欢丰腴些的女子。 虽然与桂嬷嬷相处不久,但白筠筠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打从心里感谢她。 用过晚膳,天也黑了,白筠筠嘱咐桃枝早去睡觉,自己也早早的躺下。等到时辰稍晚,院子里静悄悄的时候,白筠筠从后窗爬了出去。 睡在外间的桂嬷嬷听到动静,却是阖眼装睡,没有拦她。坊间传言白侍郎家的二女儿贤惠大度,颇有风范。大小姐性子跋扈,脑子还呆。可在桂嬷嬷眼里,传言就是个屁。她亲眼看到了侍郎府里是什么样子,这白筠筠没被柳氏母女磋磨死,能活下来就是万幸。白筠筠即将进宫,有事为自己打算也是正常,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白筠筠换上以前的破衣裳,沿着墙根儿来到了离着院子不远的厨房,见到了在灶台边值夜烧水的春杏。不是她运气好,而是春杏日日值夜,白日里还得打杂。值夜烧水原本是轮着来,谁让春杏是柳氏发落到这里来的呢,人人攀附柳氏欺负春杏。 春杏坐在灶台旁的柴火堆里打瞌睡,见到大小姐站在自己面前,还当是做梦。咧咧嘴,又趴下继续睡。 见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被折磨得这般瘦弱不堪,双手粗糙的跟树枝子似的,白筠筠心里不是滋味,蹲下来戳戳她的手臂,轻声喊:“春杏,你不是在做梦,是我来了。” 春杏这才抬起头,想信又不敢信,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大小姐身边的四个丫头是先夫人千挑万选,陪着大小姐长大的。先夫人过世,柳氏一上位,就寻了错处,将几个丫头一一发卖。留下春杏是觉得人都散了,留下一个也出不了乱子,这才把她放到厨房打杂。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白筠筠拉着春杏来到屋后头,俩人说了一小会儿话。平日里白筠筠被桃枝看的严,春杏也不能脱身,俩人分开有三年多了。 见春杏一脸真挚,激动地不停咧嘴笑,白筠筠觉得今晚冒险出来是值得的。她进宫,身边得有得力的人。不管是桃枝还是柳氏安排的其他人,白筠筠一概不用。 白筠筠说了来意,问春杏愿不愿意跟她进宫。春杏自然是愿意的,宫里人心复杂,她愿意陪在小姐身边,无怨无悔。 柳氏和白岑定会在她身边安插人手,春杏不可能跟着她进宫的。所以,得绕开府里这些鸟,才能成事。白筠筠嘱咐春杏如何行事,俩人这才各自回去。 翌日八月十四,太后一大早命人赏了月饼过来。白筠筠一身宫装打扮的亭亭玉立,与侍郎府众人在正堂谢了恩。还不待回屋,淑妃德妃的赏赐也跟着过来了。 淑妃的赏赐里除了月饼,还有一只蜜瓜,两支步摇和四批绸缎。步摇和绸缎也就罢了,这蜜瓜可是个稀罕物,就算在宫里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德妃的赏赐很简单,是一套玉质的头面。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宫里打制的好东西。 众人又再次谢了恩。小太监连连作揖贺喜,说后面还有赏赐。果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皇后的赏赐也到了。是一身湖蓝色宫装,一盘子首饰,外加一篓子大闸蟹。 替皇后办差的是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公公,长相十分讨喜,拿了赏银笑的合不上嘴,“皇后娘娘说了,那日身子不适,没有到安和殿看看诸位妹妹,但白选侍在安和殿的一番言论皇后娘娘十分喜欢。皇后娘娘说,等小主进了宫,再到长春宫领赏。” 白筠筠又再次谢恩,拿了银子打赏小太监。想到今日要做的事,白筠筠有八成把握,再加上皇后这番锦上添花,那基本上就成了。原主这些年在府里受虐待,如今的白筠筠,要为她讨回属于她的东西。 她料想白岑今日会找她谈谈,昨日丢下一句“皇上跟我说了一句话”,这老匹夫必定记挂的很。果然,看见这些赏赐后,白岑眼冒金光,得到桂嬷嬷同意,这才把白筠筠请到书房单独聊一聊。 白岑一开始还想通过一把老泪骗得白筠筠的信任和感情,没想到这个女儿比他还动感情,眼睛一眨一眨,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满是孺慕之情。白岑看着女儿,心道这闺女果然是个傻的,真好骗。 白筠筠先是埋怨白侍郎这些年不闻不问,接着又表了表忠心。其实白岑今日说什么,白筠筠心里有数,无非是想怎么再好好利用她一把,目的很简单,就是白岑几人的前途。而大家都觉得她蠢笨,还是白梅靠得住,所以靠借她把白梅带进宫。 白侍郎在一旁看着女儿哭的梨花带雨,本想等她静一静再谈白梅进宫的事,没想到白筠筠突然拿下捂住眼睛的帕子,委屈道:“继母这些年虐待我,还拿着母亲的嫁妆不给我,爹爹,女儿如今要进宫了,需要钱财傍身,母亲的嫁妆得还给女儿。” 白侍郎噎住了,没想到白筠筠拐弯拐的太快,原配的嫁妆他也没少用,这些年拿出去结交关系都是从这里面出的,柳氏自己的嫁妆根本不让他动。非但如此,柳氏和白梅也没少花原配的嫁妆。 白侍郎想先把这事给圆过去,不料白筠筠瞬间嚎啕大哭,泪珠子哗啦啦往下淌,“爹爹难道不给?让女儿两手空空的进宫伴驾?” “给你,怎会不给你。”白侍郎忙站起来,“爹问你件事。” 白筠筠止了哭,一脸懵懂,看在白侍郎眼里又放心了,这孩子好哄。“昨日选秀,皇上跟你说了什么话?” 一提这事,白筠筠一脸的娇羞,用帕子捂着嘴道:“那爹再答应我件事。” 白侍郎耐下心烦,“你说吧,十件爹爹也答应。” 白筠筠要春杏的卖身契,白岑都不知道春杏是哪个,一口答应下来。白筠筠面上假装很得意,道:“皇上单独问了我几句话,还说——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白侍郎又惊又喜,担心皇上是不是眼神不太好,自家这女儿愚笨无知,怎么会入了皇上的眼呢?许是后宫都是聪明女子,皇上一时遇见了笨的感到新鲜。 皇帝心海底针,不可测啊不可测。 要想发大财就得下大本钱,白岑决定,把原配的嫁妆给白筠筠,先哄得她高兴再说。只要白梅进了宫,那钱还能要回来。 见白岑眼珠子滚来滚去的想馊主意,白筠筠补充道:“母亲的嫁妆单子在我那里,进宫前一天,女儿要清点。只要没了的,都得继母还回来。宫里的桂嬷嬷也在这里,要是知道原配的嫁妆都被继室花了,那爹爹您的颜面也就扫地了。若是皇上知道了,也会责怪您治家不严。这次选秀,一个盐运史教女无方被革职查办了,爹爹可曾听说?” 自然是听说了的。白岑本想着糊弄她一番,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儿,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怎么突然呆劲儿没了呢,明明刚才还有。 “爹是想跟你说,梅儿——” 白筠筠接着往下说:“爹爹可是想让我在皇上面前说项,让妹妹进宫陪伴圣驾?” 白岑看着眼前的女儿,越发的有些不认识了,“是,爹爹有此意。你妹妹聪慧,进了宫你二人互相有个帮被。你也知道自己愚笨,在宫里会被人踩压欺凌,只有你妹妹才会真心帮你。” 擦! 这些年差点被流失母女磋磨死,白岑这爹真是拿原主不当个东西。心中愤怒,可白筠筠一脸憨厚的点头:“爹爹说的是,女儿觉得主意甚好。”趁热打铁道:“女儿后日就要进宫了,爹爹还请尽快清点母亲的嫁妆。所有的不能带进宫的物件,还请爹爹费心变卖,女儿只要银票就好。” 任何时候,有钱傍身总比没钱的好,钱财能带来安全感。 白岑本想说拖个几日,府里手头紧,只听外边下人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说皇上的赏赐正往这里来,还请您和小主出去迎着。还说别的小主都没有,就侍郎府白选侍独一份儿。” 皇上果然中意这傻丫头,白岑一咬后槽牙,舍不着小银子套不到大银子! 必须给! 第5章赏赐 白岑一路小跑着到了正堂,面上掩不住的兴奋得意。白筠筠则不然,面上顶着一副呆样,心里却是打着小鼓。不知道皇上又搞什么鬼,哪来的好心给她添补荣光,只怕是奚落她的。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六名小太监进了侍郎府,后面还跟着四个威风凌凌的御前带刀侍卫。领头的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福公公,亲手托着一方檀木礼盒。 见是福总管亲自过来,白侍郎笑出一脸大褶子,眼睛眯的没了缝,自袖中摸出一锭金裸子放进福公公手中,道:“竟然是福公公亲自驾临,在下府上蓬荜生辉啊。皇上这般看中小女,实在是小女的福气,还望公公多多关照在下一二。” 天子身边的近侍日日得见天颜,多一句话少一句话可是不一样的。白岑曾听闻,先帝在世时有个官员犯了杀头的事,秘密差人送黄金千两买太监总管一句话。那太监总管姓李,人称李公公,是先帝爷身边最信任的奴才。这些个皇帝面前伺候的奴才个个是人精,那李公公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先帝没杀犯事的官员,反而把弹劾此官员的御史给杀了。 见白侍郎这么会做事,福公公也不客气,将金裸子滑进袖中,顺着白岑的话道:“白侍郎的确好福气,奴才在这里给您和小主道喜了。皇上赐下中秋礼,这可是今年新晋小主里的头一份儿。”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白筠筠一眼,将她的表情纳入眼中。木讷了些,没那日安和宫里辩罪时的机灵劲儿。 皇上那日对待这位白选侍的态度的确不寻常。若说皇上对白侍郎不喜,福公公在皇上身边日日伺候着,心里有数。可是皇上不喜的官员不止白侍郎一个,也没见皇上那么对待别的秀女。最重要的是,一番小小风波后,皇上还是把人留下了。今儿个,还特地赐下中秋礼,只是这礼…… 白筠筠手捧礼盒谢了恩,福公公道:“小主,您还是打开盒子吧,这是皇上的意思。” 只听这句话,白筠筠便知道这里面准不是什么好东西。依言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柄碧色匕首,巴掌那么长,两指宽,做工很普通。 白岑和柳氏等人一见此物顿时愣住,不解何意,抬眼看向福公公,却见福公公低着头看脚尖,一脸事不关己状,没有解释的意思。 自古以来,皇家杀人有赐下匕首、白绫和鸩酒的规矩。皇上今日赐下一把匕首,到底是何意? 白岑心里涌上凉意,额上渐渐冒出汗,再次想到了九江王,难道皇上知晓了他与九江王的勾当么?之前他贪污受贿,被九江王抓住把柄,这些年受九江王控制,犯下的事砍十次脑袋都不够。白侍郎越想越怕,身子一歪,被一旁的柳氏和白建扶住,手脚不停地哆嗦。 白筠筠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里面装的不是个好东西,只是没想到是把匕首。何意?难道让她自刎么,电视里可都是那么演的。心里把操蛋皇上叉叉了一万遍,一抬眼正瞧见对面的福公公盯着自己看,见到自己的目光后又赶紧低下头,白筠筠敏锐的感觉到里面没有杀气。 拿起小匕首,发现手感很轻,鼻尖悠悠闻见薄荷味。凑近匕首,果然味道从这此物传来。白筠筠把匕首放在嘴边,瞧见福公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于是张嘴“嘎嘣”一咬,匕首的顶端被咬了下来。 尼玛!薄荷糖做的! 白侍郎从“嘎嘣嘎嘣”的声响中回过神,看着大女儿一脸憨样的吃着差点把他吓死的匕首,长舒一口气,果真是傻人有傻福。许是皇上看她缺心眼儿,这才恩宠她。想到那句“朕就喜欢你这般女子”,白岑算是信了,原来皇上近来喜欢这一款。 福公公笑而不语,打了个千儿,又从白岑手里赚了一锭金裸子,这才转身回了宫。皇上还在宫里等着回禀呢,福公公加快了步子。 回到勤政殿,福公公一五一十的描述了侍郎府每个人的反应,还把两块金裸子捧在手里举过头顶,交给皇上处置。 听闻白岑吓软了腿,萧珩大笑,眸中却是冰霜寒意。白岑吓成那样,是心里有鬼,想到了“口蜜腹剑”之意。至于一口一口当着众人面吃掉匕首的白筠筠,萧珩倒是意外,好像跟前世哪里不一样。 前世白筠筠入宫后处处被欺凌,头一次侍寝后,便掉着眼泪推荐妹妹入宫伴驾。萧珩连想都不用想,必然是白岑夫妇嘱咐她这么做的。那时候只见白岑面上老实,做事谨慎,还当他受了柳氏蛊惑才如此昏头。直到造反事发萧珩才彻底明白,白岑就是个没良心的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好像隐隐约约记得,礼部尚书曾经参过白岑,说他治家不严,行事乖张。每天事太多,萧珩也记不太清这些芝麻谷子的小事,貌似是白岑和礼部尚书家结了亲事,又反悔退婚。白岑对此事推得一干二净,说是继夫人柳氏所为,与己无关。 萧珩问了几句新晋小主宫殿分配的事,又把那两块金裸子赏了福公公,这才让他退下。 福公公也看不明白了,他跟在皇上身边十多年,打从潜邸就伺候着。可这段日子皇上像是变了个人,说话行事与之前大不一样。若非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简直怀疑皇上是不是真的被谁换了。单看这位白选侍,皇上那神色摆明了是讨厌她,可是又赏下中秋礼。赏就赏吧,还专门让人做的薄荷糖匕首,那是吓唬她? 那位白选侍也挺有意思,没哭没喊没乐没怕,一口一口把那糖匕首给吃了,嚼的还挺香。 福公公表示自己反应迟钝了,有些看不懂。 看不懂的大有人在,不过白筠筠明白得很,皇上就是针对她,不让她好过。日后进了宫,要想日子不艰难,还得好好动一番脑筋。 她不想争宠,一来不愿为母家出力,二来对那个操蛋皇上半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若是能机缘巧合再回原来的世界,那求之不得,可若是不能回去,这辈子也不能亏待了自己。 这女人呐,首先得学会对自己好。 前世在保险行业,见过太多为家庭操心受累一辈子的女人,在知道丈夫有了小三要抛弃自己的时候,哭的昏天黑地,恨不得拉着那些没良心的男人一起死。可是难过归难过,想想孩子就硬忍了。离婚打官司,钱被掏走了,房子不是她的名,以后的生活费还得看前夫的脸色给。 苦情戏看了太多太多,白筠筠从来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男人。皇上对她不喜,对她厌恶,白筠筠表示压力很大。进宫后的路,她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走。手里得有小钱钱和身边有得力的人,这两者是必须的。白岑和柳氏给她安排的猪队友,趁早打发掉。 转眼到了进宫的日子,白岑把原配余下的嫁妆变卖干净,又从别处东拉西凑填补以前花掉的银子,将一万两银票交给了白筠筠。 白筠筠接过银票,清点清楚,这才泪眼汪汪的上了轿。柳氏给她安排了两个婢女,一个是桃枝,一个是伺候柳氏多年的心腹,姿色都不错。见白筠筠收下俩人,柳氏和白岑也就放了心。 这都是他们安排的棋子,除了传话,也是准备踩着白筠筠上位的女子。只要他们的女儿将来进了宫,那还有什么可愁的。想到此,白岑算计着明日就先去把白梅的婚事给退了,理由柳氏已经想好。 小轿离着皇宫越来越近,白筠筠心里也是鼓槌敲得当当响。春杏的卖身契已经拿了出来,虽说那丫头不笨,可是此举的确有些冒险,不知道那个丫头能不能成事。路过一片小树林,白筠筠说要方便,两个婢女陪着一起进了小树林。当出来的时候,两个婢女已经成了一个。再看模样,换成了厨房打杂的春杏。 轿夫们看在眼里,却不敢多话。他们是侍郎府里常年雇用的,并非家生的奴才,犯不着为了这事惹怒皇上的女人。何况白筠筠打赏给轿夫足够的银子,这钱够他们生活一辈子。日后若是白岑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即可。 桂嬷嬷看到了也当没看到,只要白筠筠能好好的送进宫,那她的差事就完成了。换不换奴婢,与她无关。 至于桃枝和那婢女,早已被春杏打晕,手脚捆的结结实实扔在林子里。桃枝在厨房这么多年,虽然瘦弱,却是练出来了一把子力气,收拾俩婢女不在话下。等她们醒了也不敢再回去,坏了白岑和柳氏的大计,哪里还有活路。 白筠筠在宫门口下了轿,已经有太监专门在此等候各宫新晋的小主。桂嬷嬷悉心嘱咐白筠筠几句,这才道别返回尚仪局。 勤政殿里,萧珩正与楚王对弈。福公公上前耳语几句,萧珩眉梢一挑,执黑子将楚王的白子一股脑儿的枷吃。楚王连输三盘,急的连连跳脚。 第6章入宫 楚王还要再来一盘,萧珩却是没了兴致。从上次选秀遇见那个女人,他就在想,怎么把她捏成团团的扁扁的才出气。 楚王斜靠在椅背上,自腰间取出小小的金质酒壶轻抿一口,抬袖擦干唇角酒迹。一双桃花眼中满含笑意,“皇兄这是怎么了,是谁胆子那么大,敢撩老虎须子?” 先帝膝下皇子不多,成年的只有三个。楚王萧宁是最小的皇子,从小不喜政务,就爱喝酒玩乐。为了这个,先帝不知罚他抄写了多少诗文。抄写的诗文里,少说有一半是萧珩代笔。先帝训斥萧宁的时候,也只有萧珩站出来为这个弟弟说话。宫里人都说,萧宁就是萧珩的尾巴,萧珩指东,萧宁绝不打西。 萧珩回过神,瞧着楚王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摇摇头,训道:“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知道的说你是当朝楚王,不知道的还当是寻风流的浪荡子。瞧瞧你这模样,难道又去了花间柳巷?” 楚王大笑,“皇兄英明。”见皇上真的沉下脸,赶紧道:“皇兄可不许跟臣弟府里那母老虎说此事。说起来都怨皇兄,臣弟不愿成亲说过多少回,皇兄偏偏要臣弟娶那母老虎。啧啧,改日生下一窝半人半虎的小侄儿,皇兄可别嫌弃。” 萧珩冷下脸,“你——” 楚王装好酒壶,兔子似的弹起身,一溜烟儿跑出门口,边跑还边喊着:“臣弟想母后了,这就去给母后请安,改日再来让皇兄见识臣弟的臭棋。” 萧珩无可奈何的看着楚王跑远的身影,面上露出一抹笑意。记得前世九江王谋反,楚王带兵力战三天三夜,硬是从数十万叛军中杀出一条血路进了建安城,直至累的昏死过去。事后萧珩论功行赏,有人说楚王如此不要命,是为了后宫里的太后。 南晋祖宗定下规矩,为避免外戚专权,皇子一旦立为太子,生母则需自缢。萧珩的生母早早地没了,太后是楚王生母,但对萧珩一直照顾有加,萧珩对她也是十分敬重。 萧珩看重楚王的情谊,重重惩罚了献言之人,给楚王了无上荣宠。 想到叛乱,萧珩又开始背疼,伸手抚上原来长毒疮的地方,眼前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给他一刀的女人。她自知做下滔天大孽,转身从城楼跳了下去。 萧珩亲眼看到了她眼角滚出一滴热泪,里面满是悲痛与愤恨。就算知道了白岑参与谋反,他都没想将她置于死地。萧珩不明白,她的愤恨到底从何而来。 嗓子里堵着口气,上下不通畅,萧珩将手中的折子啪的一声扔在棋盘上。棋盘被掀翻,黑白棋子撒了一地。 小福子吓得浑身肥肉一抖,皇上近来时不时的阴郁,又时不时的转好,着实难伺候。示意小宫女收拾地上的残局,燃起安神香。 为皇上换上一杯热茶,小心道:“皇上,这是淑妃娘娘昨日送来的新茶,顶尖儿的大红袍,还嘱咐奴才用荷叶上的露水泡制,您要不要尝尝看?” 香气在鼻尖萦绕,萧珩轻抿一口,茶香浓郁,还带着荷叶清新,果然好茶。 “新晋嫔妃的住处都安排好了么?” 皇上整日忙于公务,哪里来的闲工夫惦记新人们的安置问题。小福子多么机灵,皇上一问,便知症结在哪里,必然是想知道那个白选侍安排在哪个宫殿。说来这个白选侍真是倒霉,触谁的霉头不行,偏偏触了皇上的霉头。 “回皇上的话,淑妃娘娘都已安排妥当。白选侍住在锦绣宫的红叶阁,和姜选侍一个院子。” 萧珩眉梢一挑,“姜斌之女?” “正是。” “这个淑妃,跟她老头子一个脾气,乐意挑事儿。”萧珩这么说着,面上却看不出喜怒,伸手指着刚才扔掉的折子,“给朕拿过来。九江王又嫌军饷不够,整日要银子银子,没一个省心的。” * 淑妃就是个事儿精! 明明知道姜选侍与姜好莲是同族,明明知道姜好莲因为她被皇上斥责,偏偏把她和姜好枝安排在一起。 白筠筠半躺在床上,默默问候了一万遍萧珩的祖宗。 他是原罪,淑妃因他而生,外头要投井的姜好枝也是为他而生。 选秀的时候,一句“如鲠在喉”让她的处境尴尬不已,此时院子里的姜好枝坐在井边哭哭啼啼,任由两个婢女在一旁指桑骂槐。 “跟屋里那个分在一处院子,简直倒了八辈子霉,等小主得了皇上的恩宠,必然是要出去住的。屋里那个就老死在这好了。” “要知道跟她分在一处院子,咱们老爷就该早早的打点好,免得小主进了宫还受这份罪。但愿皇上不会因为屋里那位冷淡了小主。” “屋里那位这辈子是没指望了,皇上都厌弃,她还不如死了好,也不知有什么脸面活着。” 外边越说越过分,春杏早就气红了脸,抄起扫帚就要冲出去,被白筠筠拦住。 “都坐了一个时辰了还不跳,有本事倒是跳啊。”春杏冲着门口叨叨,欺负她家小姐的都不要脸。 “急什么,沉住气。君子报仇,夜里不晚。” 春杏没懂什么意思,怎么报仇夜里不晚了,见白筠筠闭着眼没一丝生气的样儿,春杏憋住没问。 锦绣宫里大大小小错落着八个院子,新晋的低品阶嫔妃大都住在这里。院子都是独立的,之间隔得不远,这会子看热闹的听热闹的多了去了,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和耳朵盯着红叶阁。 姜好枝与两个婢女见白筠筠屋里熄了烛火,顿时没了演戏的精神头儿。闹了一晚上,人家连个面都不露,自己这么演有什么意思? 白白哭哑了嗓子。 原本打算着,姓白的出来闹一闹,明日也好换个地方住,可是没想到姓白的这么怂。亏姜好莲被她几句话撵出了宫,弄得姜家全族灰头土脸。皇上那般训斥过的人,谁还敢求娶,姜家族长做主,送姜好莲去了建安城外的庵堂,从此常伴青灯古佛。 幸好她被选上,让姜家没有颜面彻底扫地。姜好枝就不服气了,这个姓白的明明就是个怂包,看她日后怎么整治她。 “回去。”姜好枝拿帕子擦干眼泪,意兴阑珊的从井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谁知刚迈脚被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向前扑去,幸好两个婢女扶住才没跌倒。低头一看,是块砖头。 “连你也敢来欺负我。”姜好枝气不打一处来,捡起石头狠狠地掷入井中。好似里面砸了什么东西,除了泛起的水花,还听见咔嚓一声响。三个人回了屋,洗漱睡觉。 进宫头一天,难免周折一些。本以为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可姜好枝万万没想到自己屋里会招来“鬼”。半夜三更睡的正香,姜好枝突然被被子一压,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身上被一顿乱打。可怜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开头顶上的重物,身上被打的生疼生疼,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清晨,白筠筠收拾的干净利索,准备去太后宫里请安。对面的屋子里一阵嚎叫,接着便是大哭,两个婢女劝都劝不住,整个锦绣宫都听得见凄厉的哭声。 正当锦绣宫里都好奇红叶阁里又出了什么事的时候,春杏在屋里捂着嘴偷笑,“这人不经打,扑腾一会儿就昏死过去了。小姐真厉害,能把她的屋门打开。” 白筠筠照照铜镜,简单不失大方的随云髻,斜斜饰入一根碧玉簪,额前一枚粉色花钿,耳边垂下黄豆般大的碧玉坠子,整个人看上去清新又不扎眼。 “姜好枝也不是个傻到底的,怕是今日会借机在太后面前告状。”以前没少看剧,匕首可以打开插销。她没有匕首,可是有脑子,总能找到趁手的东西。 春杏紧张,手里的梳子差点落在地上,绊绊磕磕道:“那,那小姐怎么办?”万一被揭露出来,可是要重罚的。 还能怎么办,打都打了。就算她告状,也不能空凭一张嘴,得有证据不是。 第7章风波 春杏看看门外,低头小声说:“扔井里了。” 昨夜合作十分默契,手脚伶俐,干完事儿后知道把凶器销毁,并且销毁的妥妥的,可见春杏是个可造之材。白筠筠很想竖个大拇指给她,想来春杏看不懂,只得以眼神鼓励。 太后宫里美人云集,都是一大早来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的。说是老人家,其实太后并不老,四十岁的年纪,再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一身棕色祥云朝服,头戴镶金九头神鸟朝冠,端的是祥和沉稳。论样貌,太后娘娘的模样在后宫之中并不出彩,可是眼神里的柔和大度和浑身风轻云淡的气度,硬是衬出了与众不同的气场。 这次选秀共选出了十二人,位份最高的是褚贵人,其次是三位才人,六位选侍,还有末等采女两位。除了姜好枝,别的新人都早早地到了。 白筠筠站在新人后面,与众人一样低头敛目,一副乖顺模样。众人齐齐给太后请了安,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打量着这批新人,纤纤玉手捻着水晶佛珠,眸中露出满意神情。念叨了几句宫训,嘱咐这些花骨朵儿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一个个都是可人儿的,跟桃园里的桃花儿似的,哀家看着喜欢。玳瑁,去拿哀家的珠钗匣子过来,哀家要打扮打扮这些花骨朵儿。” 宫里人都知道,太后平日里极看重规矩,不喜奢靡,堪为后宫典范。可是下到小宫女太监,上到嫔妃,都愿意往太后的景泰宫里凑,就因为太后一高兴就赏赐物件儿。就连宫里两岁的长华长公主都知道祖母性子好,整天跟着何昭仪往景泰宫里钻。 见玳瑁取了首饰盒过来,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前面坐在第一排的淑妃站起身,行了个礼,娇笑道:“太后娘娘,咱们几个从潜邸上来的虽说老了些,可也是花骨朵儿,您老人家可不能偏心,光打赏这些新来的妹妹们,臣妾可不依。” 白筠筠默默打量淑妃,春杏从宫婢处得知,淑妃马云双父亲官拜刑部尚书,乃家中嫡长女。多年来圣眷不衰,是后宫第一人。只看这模样,也知话不假。满殿美人里,淑妃的明艳仿佛一颗夜明珠般炫目。大红色海棠花样千水裙下,依然看得出身娇体软,媚态横流。如漆乌发梳成瑶台髻,皮肤白皙透亮,红唇不点而朱。一双丹凤眼媚波如春,一嗔一笑皆是风华。 白筠筠想到一个词,天生尤物。这等美人别说男人喜欢,就是女人见了也心动。 果然,太后伸出手指点她,“你个皮猴儿,莫说皇上有什么好物件儿都想着你,只说从哀家这处搜刮的可还少么?今日别人都有,唯独没有你的。”话虽这么说,面上笑意却是更加舒展开来。 德妃宁风灵在一旁笑道,“妹妹这等芳华美人若是说老,姐姐这等俗人可就不敢出来见人了。妹妹们说是不是?” 殿内一阵欢笑,纷纷应和。 前面六个位子皆是从潜邸跟上来的老人儿,淑妃和德妃都是二品妃,一左一右坐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何昭仪,裴昭容,楚婕妤和孙嫔。还有两位从潜邸上来的侯贵人和张贵人。进潜邸不过数月时间,也不太得宠,萧珩给了贵人的位份。 春杏告诉过白筠筠,听宫婢说起萧珩在潜邸时,对后院的女人们十分宽和。只见给的这些位份,便知皇帝念旧。宫婢还说,皇后整日在长春宫里养病,这病却是不见好,萧珩几日前下了圣旨,招天下名医为皇后看病。治愈皇后者,赏千金,加官进爵。 男人念旧是好事,奈何“旧”太多就不值钱了。 太后心情更好,让玳瑁端着首饰盒赐赏,每人自己挑一件。说是挑,可是谁敢在盒子里乱拨拉,都是拿上面一件罢了。轮到白筠筠,里面的珠钗已经没了,只剩下些宫花银饰。白筠筠选了支银簪子,当即簪在发髻上。 淑妃见没有自己的,当真跪倒在太后膝前撒起娇来,满殿尽是笑声。太后笑的腹痛,一口一个“泼猴子”,将手腕上的老坑种镯子撸下来,亲手戴在淑妃手上。淑妃这才露出笑脸儿,转身回位子上坐好。 殿内一片和谐,看似平静,可是白筠筠却看出些门道儿。淑妃撒娇卖乖,在太后面前邀宠,何尝不是在新人面前证明自己受宠和地位。德妃看似与淑妃亲密,刚才那一嗓子调笑,又何尝不是证明自己在嫔妃中的分量。 两人势均力敌,不依不饶。 “什么好笑的事,让朕也来听听。”一道浑厚的男音自帘子后面传来,接着殿内刮进一阵冷风,宫女敞开帘子,萧珩走了进来。 皇上的到来,为殿内注入一剂强烈荷尔蒙,一个个请安时娇中带嗲,腰肢软了三分。 “皇上来的正好,太后娘娘心情大好,正敞开宝盒打赏臣妾们呢。”淑妃娇笑着,上前几步拉了皇帝的衣袖,抬起如玉般的手腕,“瞧,这可是太后娘娘赏给臣妾的,臣妾宝贝得很,以后日日供在殿内,让菩萨保佑臣妾日日逗得太后开怀,日日得太后娘娘的赏赐。” 殿内又是一阵笑声,萧珩点着淑妃的额头,笑骂一句“不正经”。给太后请了安,萧珩坐在太后身侧,打量殿内一群女人。 一个个目光期待,春意满满,含羞带怯,这是后宫女人的常态,萧珩觉得实属正常,若是哪个女人不这般,那才是不正常。 眼神一扫,还真见到个不正常的。人堆后面的白筠筠低头敛目,面无表情,莫说“春”意,就连个秋意也没有。 切!萧珩不屑,收回眼光,看到她就来气。 “今日可都来了?” 淑妃行礼,回道:“回皇上的话,除了姜选侍受伤,卧床静养,别的姐妹都来了。” 受伤? 太后敛了笑意,“昨日进的宫,可是在宫外受的伤?”转头问向一侧的德妃,“风灵,你可知晓此事?” 德妃起身告罪,“回太后的话,此事臣妾也是刚刚从淑妃妹妹口中得知。其中缘由,臣妾并不知情。” 皇后身子骨弱,淑妃和德妃一同打理宫务。可是姜选侍受伤,德妃却不知情。太后面上的笑意消失,语气多了几分严厉。 “你二人一同打理宫务,为何风灵不知此事。云双,你有一人独揽之嫌,哀家可不希望看到你二人因此事闹得不和。” 这话分量极重,淑妃跪地,面上委屈,解释道:“皇上,太后,臣妾可不敢有此意。虽说臣妾与风灵姐姐一同处理公务,那也是因为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快,臣妾与风灵姐姐暂时为皇后分忧,万万不敢有独揽大权的心思。” 德妃跪地,“皇上,太后,臣妾相信淑妃妹妹的话,此事想必另有缘由,还是让妹妹说说的好,免得委屈了妹妹。”一番话连敲带打,看似给了淑妃脸面,却是借太后和皇上来问缘由。 萧珩记起姜斌之女姜选侍与白筠筠一个院子,抬抬下巴,示意淑妃说缘由。 “今日臣妾来请安时,姜选侍的婢女在路上截住臣妾的轿辇,说姜选侍被同住一处的白选侍打了。臣妾便问如何打的,那婢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臣妾便想着,此事有内情,既不能让姜选侍无辜挨打,又不能让白选侍无辜被冤,想着回头与德妃姐姐商量商量,查清此事再向太后和皇上回禀。” 淑妃话一出,殿内一个个敛了神色,都回头往人堆儿里找。哪个胆子这么大,头一天进宫竟然把同品级的选侍打的卧床不起。若是真的如此,胆敢在太后面前这般撒野,那明年的今日坟头已是长满草了。 果然,太后拧起眉头,面上冷然,声音带着一丝肃杀,“被白选侍打了?白选侍可曾来请安?站出来让哀家瞧瞧是哪一个。” 萧珩身子往后一靠,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扶手,这个女人还真让他意外。 第8章力辨 白筠筠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腰背却是挺得笔直。面上极其委屈,眼眶红红的,里面的泪水打着转,硬是倔强的没有流下来。 太后和皇上注视着她,未发一言,倒是一旁的德妃先开了口。 “白选侍,是否如姜选侍说的那般,你将她打的无法来请安。” 德妃的言外之意,白筠筠心领神会。打到无法给太后请安,这得打成什么样儿啊!但凡还能动,又是进宫后头一次来景泰宫请安,哪怕是爬也得爬着来。 淑妃一开始将她二人安排在一处,便是想好了让她二人相争。德妃此时出言相帮,也是为了拉一个打一个。 “回太后,皇上,和诸位娘娘的话,臣妾跟大家一样,也是刚刚知道自己居然把姜选侍打到卧床不起,不能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此话一出,太后面上明显一怔,七分怒气转为狐疑,“难道你没和姜选侍起争执?” 白筠筠更是委屈,眼里的泪却是转啊转,怎么也不落下来。 “臣妾被分到了锦绣宫的红叶阁,后来姜选侍也被分到了那里。知道对面屋里住的是臣妾,姜选侍一直坐在井边哭,她的两个侍女在一旁骂骂咧咧,污言恶语臣妾不敢说,怕脏了诸位的耳朵。” “从下午骂到天黑,臣妾乃是守礼之人,怕与她们起争执,从头到尾躲在屋里,一言未出。这事锦绣宫里一定有人知道,太后若是不信,可以询问锦绣宫里的诸位姐妹。” 太后问道:“白选侍此话,可当真?” 众人纷纷应是,昨日的确如此,没事干的都跑到红叶阁门口看热闹去了。 太后手里的珠子捻的越发快,转头看向一旁的皇帝。殿内沉静如死水,针尖落地都听得见。 与其知道前因后果,萧珩对她眼里的泪更感兴趣。他从一开始就盯着她的眸子,里面泪水汪汪,像极了一汪山泉,可是就是不往外淌。前世她多喜欢哭啊,梨花带雨,能把整块帕子打湿。 “姜选侍为何坐在井边哭,她的婢女又为何骂你?” 白筠筠抬眼,清楚的看见了萧珩脸上的明知故问和幸灾乐祸。为啥姜好枝作妖,他不知道? 果然是个操蛋的! “回皇上的话,臣妾做事喜欢光明磊落,与其臣妾一人在此诉说前因后果,不妨把姜选侍叫来一起对质,免得姜选侍说臣妾欺负她。到时候再坐在井边哭个不休,害的臣妾连水都打不成。” 这话有怨,有气,还硬气。 是个有胆色的,不像作妖的祸水。太后收了怒意,仔细打量她几眼,有些面熟,“哀家年纪大了,不记事,你是谁家女儿?” 见太后减了怒意,淑妃还想加把柴火,笑道:“这是兵部侍郎白岑家的嫡女,太后可还记得安和殿选秀的时候,皇上提起的那根鱼刺么?” 太后点头,“记起来了,瞧瞧哀家这记性。” 德妃适当提醒,“这姜选侍与被皇上撵出去的姜氏女乃是同宗。太后娘娘,皇上,可要传召姜选侍?” 萧珩的目光再次划过白筠筠的眼睛,食指微动,“传姜氏。” 片刻,姜选侍到了景泰宫。面上遮着块白色纱巾,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凄楚。 给皇上和太后磕了头,姜选侍便开始落泪,委屈之意无以言表。 淑妃问:“姜选侍为何蒙了面纱,可是有伤?” 姜好枝抹了泪,慢慢的摘下面纱,露出左脸四道长长的指痕,青中带紫,其中一道划痕上还见了红。 嫔妃们倒吸凉气,这也太狠了! 姜好枝叩头伸冤,“臣妾无端被白选侍殴打,还望太后和皇上给臣妾做主。” 白筠筠转头看她,语气清冷,“姜选侍,你脸上的伤是我打的?” 姜选侍没好气,“自然是你。” 白筠筠仔细看了几眼伤痕,“那,可还有其他伤痕?” 这话戳了姜好枝的心窝子,眼泪咕噜咕噜往外冒,撸起袖管和裤腿,露出青紫色的伤痕,手臂与小腿上竟无一块好地方。 殿内惊呼声连连,没想到姜好枝被打成这样。一时间,赚足了怜悯。 一旁的何昭仪于心不忍,蹙起眉头问:“这些,可都是白选侍打的?” 姜好枝哭着点头,“是。” 何昭仪看向白筠筠,与殿内众人一样,为姜好枝抱不平,“姜选侍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到底何等冤仇,你下手也太狠了些。” 萧珩抚着茶碗,眼角微抬,看不清喜怒,“可是你做的?” 白筠筠看看萧珩,没答话,转头朝向姜好枝。 “你能否说说,我在哪里打的你,如何打的你,什么时辰打的你,打了多久。你有两个婢女,我打你的时候她们在不在场,若看到了为何不帮自己主子,任由你被打成这般。若是没看到,你初进宫廷,为何两个婢女同时不在,她们去做了什么,可有证人。” 姜好枝为了绊倒白筠筠,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可是没想到白筠筠头脑这么清晰,言语这么犀利,全然不是昨日的怂货。她猜测自己是被白筠筠打成这样,可是的确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 “你,你休想赖账,难不成我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 白筠筠冷笑,“姜选侍怕是头脑有病。昨日你我初次见面,你竟然纵容婢女对我恶语相向,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惹到了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兴许你昨日脑子犯病不清醒,被自家婢女打成这样也未可知。” 姜好枝瞪圆了眼睛,正要开口辩解,被白筠筠堵住。 “若不是你婢女打的,那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把你打成这般。说的细致些,让太后和皇上,还有各位娘娘评评理。就算你我动拳脚,为何伤都在你身上,我却没有半点伤痕,难不成我的身手比的上皇家侍卫,能将你当成只鸡鸭那般任意作弄?” 姜好枝脑子转的也快,又开始咕嘟咕嘟冒眼泪,“太后娘娘,皇上,万万不可听信这妖女的歪理。昨日夜里,她与婢女冲进我房里,对我拳脚相加,我的两个婢女都是证人。臣妾心软,怕误会加深,又怕伤了白选侍,这才不敢还手,任由她打骂。” 白筠筠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还能再蠢一些么。“姜选侍,我用哪只手打你的脸?” 姜好枝一愣,伸手抚上左脸,“右手。” “打你的时候,可是指甲太长,刮伤了你的脸?” 姜好枝没好气的回道:“自然是。” 白筠筠伸出双手给众人看。这双手与一般的闺阁小姐不同,没有那般细嫩,甚至几个指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指甲干净圆润,并无长指甲,更没有涂丹蔻。 “太后,皇上,臣妾在家中每日所做的与殿内姐妹不同。臣妾不需要绣花,但是时常缝补衣衫。三年一身衣,缝缝补补又三年。臣妾不需要每日作诗习字,因为臣妾腹中饥饿,需要自己种植蔬果填饱肚子。臣妾不需要留长指甲,不需要精致的装扮自己,因为臣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数年来几乎出不去那方小小的仅能容身的院子。” 殿内鸦雀无声,谁都不曾想到,白筠筠竟然生长在这样的侍郎府,堂堂官家嫡女,竟然这般苦楚。 白筠筠扬高声音,掷地有声,“皇上,太后娘娘,姜选侍亲口说是臣妾的手指甲划伤了她的脸,可见是说谎。臣妾刚刚看了姜选侍脸上的伤痕,血迹尚未干,明明是刚刚划伤不久。若是昨夜划伤,这样的伤口理应结痂。脸上的伤痕不是臣妾打的,那身上的伤自然也不是。” “再者,那道伤痕的尾端有硬物的痕迹,臣妾猜测行凶者的中指上有个戒指。请太后恩准,把姜选侍的婢女带上来一看便知。” 太后看向白筠筠,再看向姜好枝,怒气已全然转向后者,“带上来。” 姜好枝的两个婢女一进殿便扑通跪地。帝王君威,太后凤仪,不是普通百姓能见到的,乍见难免心慌。众人眼尖,其中一人果然右手中指有银戒指。 太后猛地一声呵斥,“你二人还不速速招来,还等着受刑不成!” 两人吓得一哆嗦,其中一名婢女以为事情败露,一一吐露个干净。昨夜谁也没看见姜选侍怎么受的伤,为了扳倒白选侍,这才三个人商量了一套说辞。姜选侍嫌身上的伤都伤在不能看的地方,这才命自己狠狠打她了一巴掌。 姜好枝哭着喊冤,硬说是白筠筠半夜打了她,可是殿内众人已经无法相信她的话了。 淑妃面上不好看,在一旁强颜道:“两个贱婢理当杖毙。太后,皇上,这姜选侍可怎么办好?” 太后合了眼睛,快速捻着佛珠,沉声道:“哀家不愿杀生,但宫规就是宫规,容不得任何人践踏,将此二人拖出去杖毙。至于姜氏,还是由皇上发落为好。” 姜好枝已是吓晕过去,脸色发青,浑身不停地抽搐。 萧珩眸中无半丝波澜,“姜氏降为采女,禁足冷宫。”转而看向白筠筠,“朕一向做事公允,你受了冤枉,可有什么话要说?” 太后睁开了沉静的双眼,一旁的淑妃也睨向她。今日白筠筠再次力辩,非但洗刷了自己的冤屈,还把姜家女儿踩到了冷宫,这在新人里是头一份儿了。若是此时撒个娇卖个乖,求皇上的恩宠,皇上十有八/九会点头。 不光嫔妃这么想,萧珩自己也这么想。对于一个被他亲口称作“鱼刺”的女子,此时邀宠是绝好的机会。 白筠筠给太后和皇上叩了头,“谢皇上隆恩,臣妾有个愿望,还望您和太后娘娘恩准。” 萧珩唇角弯起,果然不出所料!让她没脸的法子有成百上千种,他……用哪个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萧珩:筠筠为何苦恼 筠筠:臣妾在想,宝宝们为啥不留言 萧珩:难道因为朕太阔爱 筠筠:还是我家春杏阔爱 第9章再赏 太后阖上眼皮,半幅老僧入定的模样,“有什么心愿且说来听听。”左右不过是争宠的把戏,惊涛骇浪了一辈子,没什么好奇的。 白筠筠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听闻皇后娘娘久病沉疴,臣妾自请到长春宫为娘娘侍疾。” 嗯? 萧珩眼皮子一跳,这女人不按套路出牌! 太后也睁开了眼睛,精光一闪而过,不解道:“皇后染了咳症,此症可是过人的。”正因为是能过人的疾病,所以没有安排宫内妃嫔去侍疾。 淑妃与德妃的目光有短暂的相接,随后不着痕迹的避开,没有言语,却都读懂了对方也没有答案。殿内所有人,谁都没想到白筠筠能提这么个心愿。明明有机会在新人中拔得头筹,得到侍寝的机会,可她就这么白白的不要了。 不要不说,还自请到长春宫侍疾。宫里老人儿都知道,皇上与皇后感情平平,手上没有六宫权利,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地位十分尴尬。白选侍要去那么个地方,真是脑子进了水。等到同期秀女爬到高位的时候,或许皇上早已忘了她这个人。 德妃婉言问:“白选侍,你可是想好了?” 白筠筠道:“多谢娘娘垂询,臣妾想好了。” 萧珩看着她,转眼明白了她所想。这个女人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是性子却全然不同,难道……萧珩猛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白岑与九江王嫌弃她愚钝,从别处寻了个一模一样的替身也不一定。想到这儿,言语骤然冷下几分,“为何?” 白筠筠心想为的原因多了去了,可是一句也不能实话实说。 “臣妾得蒙圣恩进了宫,时时刻刻感恩戴德。可是臣妾鲁莽,怕是伺候不好皇上,一旦触怒龙颜就是臣妾的罪过了。宫中姐妹繁多,臣妾自知愚钝,只会侍弄地里的蔬果,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亦不能令太后娘娘开怀。臣妾吃着皇家饭却不知道能为皇上做些什么,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思来想去,臣妾愿意去伺候皇后娘娘,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分忧。” 一番话说得再漂亮不过,可是萧珩起了鸡皮疙瘩。 太后点点头,十分动容,赞许道:“瞧瞧!瞧瞧!这孩子在选秀的时候就是个懂事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的这份心意,哀家很是欢喜。”说着,自手腕摘下一串楠木佛珠,伸手示意她过来,亲自为她戴在手腕上,“哀家瞧着你一点也不愚钝,是个有福相的,有空多来景泰宫陪陪哀家。” 话既然说到这里,便是同意了。淑妃再次打量地上跪的这个新晋秀女,眸子里除了厌恶还多了两分深思。那串楠木珠子,太后戴了多年。虽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可是太后随身多年的东西能有几件,就这么赏给了一个新人。 太后都赏了,皇上不能装看不见。可是萧珩心里别扭,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可能是赝品,心里那股子火压都压不住。右手为拳攥了一下,起身道:“是该赏赐。小福子,稍后将朕的赏赐送至锦绣宫。”说罢向太后行礼告退。 回了红叶阁,姜好枝的东西已经被收拾走了,院子里很是清净。 皇上赏的什么东西,谁都好奇,唯独白筠筠不好奇,压根儿萧珩不待见她。看到福公公捧着托盘进来,盒子和上次是一模一样的盒子,心里开始问候萧珩的祖宗。 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福公公笑的一脸深意,亲自将托盘放在她手中,捏着嗓子小声道:“选侍您真是个有福气的,小主里面能得皇上赏赐只有您一位,还赏赐了两次,别的小主可没这个福气。” 白筠筠笑笑,谢了圣恩,端着托盘准备目送福公公。可是福公公在一边干站着,笑的眼角一堆褶子,“皇上说了,小主您有心为皇上分忧,他怎能亏待了您。这赏赐,您还是打开看看的好。” 上次是匕首,这次难不成是白绫?鸩酒? 白筠筠将托盘置于桌上,慢慢掀开盒子。 咦? 还分两层。上面有两个银质小碗,一个是醋,一个是酱料。黑糊糊的,白筠筠叫不上名字。拿开上面一层,下面一碟子肉食赫然呈现在眼前。 白筠筠看着盘子里切得一小片一小片的肉,上面还有血丝,不由得手一哆嗦,差点打翻了盘盒子。她记得看过一部剧,苏妲己将对手亲人的肉烹制成菜,让狱卒端给对手,可怜那人不知道吃的是自己亲人的肉。等知道后,已经后悔莫及。 喉中猛地涌上酸水,盘子里的该不是姜选侍的婢女…… 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黑转绿,福公公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交差了,“小主可是不舒服?皇上说,民间有言,‘吃什么补什么’。小主口才甚佳,特意赐野猪口条一根。小主您慢慢享用,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福公公身影出了院子,白筠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腿脚无力。眼前的猪头肉再香,也没了胃口。 果然不能看太多剧,果然要离皇上远远的,果然皇上不可招惹,真的会吓死人。 萧珩笑得十分开怀,福公公竟不记得上次皇上这般龙颜大悦是什么时候。有什么比皇上开心更可乐的事儿,福公公夸张的形容着白筠筠受惊吓的模样,萧珩又是一阵大笑。 刚才景泰殿内,淑妃和德妃暗中角力,他一清二楚。上辈子两个女人为了权利相争,这辈子依然是。只是那个女人的出现,原来的一切有了微微不同。 原本她是个软弱无能的绵羊,谁都能踩上两脚。只有他,从始至终护着她。她把他当成唯一的温暖,而他也乐意享受她的依赖。 如今的白筠筠,刚进宫局势不明,不知道该依附谁。万一站错了队伍,那将是杀身之祸。 两权相较取其轻,她冒险选择了长春宫。这绝不是原来的白筠筠能有的脑子和心机。 既然这是个假的,那真的白筠筠被白岑藏到哪里去了。萧珩命安插在白岑府里的暗卫继续盯紧了,并将关于白筠筠之前的一切详细报上来。 * 那根野猪口条全赏给了春杏,春杏狼吞虎咽吃了个痛快。以前在侍郎府哪里能这么吃肉,也就趁人不备,偷偷从锅里沾点荤腥解馋罢了,何况这还是御膳房的手艺。 春杏不明就里,一边大口大口嚼着肉,一边感谢皇恩浩荡,还巴望着下次再吃野猪口条。白筠筠瞧着她吃的那么香,也没告诉她事实真相,其实萧珩赐下的这跟口条是来打她主子脸的。 景泰宫这一出,白筠筠声名大噪。不但屋里六成新的家具换成了全新的,尚宫局还添补了一位宫女过来。白筠筠摩挲着手腕上的楠木珠子,感叹自古以来的人性是一样的,人人都是仰着脖子往上看。太后优待她,不过两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内各个办事部门。这一个个的管事以为她要飞黄腾达,赶着上前巴结。 来送人的孙管事很是客气有礼,“小主,这是奴婢专门为您挑选的宫女,是个伶俐能干的,之前在绣房里干过。宫里规矩,贵人以下应有两名宫女供使唤,昨日小主们刚刚进宫,尚宫局人少事杂,没及时给您把人送过来。这不,奴婢刚刚忙完了景泰宫交付的差事,立刻就赶着给您送人来了。” 一番话把自己夸的劳苦功高。不等白筠筠递眼神,一旁的春杏自袖中摸出块银子,熟练地放入嬷嬷手中,道了声:“替我家小主多谢孙掌事了。” 白筠筠抿了唇角,这个春杏挺可乐。就这打赏银子的动作一下午做了四回了,一遍比一遍娴熟自然,孺子可教也。 那宫女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身量高挑,上前行礼,“奴婢给选侍请安。” “你叫什么名字?”叫了起,白筠筠问。新来的宫女颇有几分沉稳,不是轻佻模样。 “回小主的话,奴婢贱名荷心,还请小主另赐新名。” 白筠筠了然,这是宫里规矩,就连侍郎府也是这般,跟了新主子便有新名字,是斩断前尘效忠新主的意思。 “春杏在前,你日后便□□雨吧,凑一个‘杏花春雨江南’。” 新来的宫女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知道名字有来头有讲究,是主子的恩典。于是叩头谢了恩,又按照惯例说了一番表忠心的排场话。 第二日一早,福公公来了红叶阁,亲自带白筠筠前往长春宫。 长春宫离着勤政殿不远,可是宫门前颇有几分萧瑟,与景泰宫天壤之别。高大朱门紧闭,长长的甬道不见半个人影,唯有门口两只石狮子孤零零的伫立着。福公公上前扣了门锁,里面出来一个瘦俏人影儿。 小宫女一见是皇上身边的福公公,眼角眉梢透着喜悦,待看到后面只有一个白筠筠,笑意瞬时减了半分,神色间透着一丝失望,皇上已经数日没来长春宫看望娘娘了。 第10章赝品 白筠筠坐在紫藤树下,拿着本《金刚经》当字帖,一笔一划写的极认真,可惜歪歪扭扭的不像样子。来长春宫里已有七日,日日这般清闲,只偶尔陪皇后聊聊天。 皇后病着,殿内时常传出咳嗽声,药吃的比饭还多。日头好的时候由宫婢扶着出来走走,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一眼瞧去,像是过冬。 熬药的小厨房里十二个时辰不熄火,时时煨着汤药。 白筠筠说是来侍疾的,可是从熬药看火到端药喂药,她一概不动手,更不用说晚上在房里伺候。 春杏是个实在人,之前以为熬药喂药就是她家小主要来做的事,可是见白筠筠不往皇后跟前凑,很是纳闷。一连七日如此悠闲,终于憋不住了。 “小主,咱们不是来侍疾的么?” “不急。”她当然是来侍疾的,只是皇后需要最够的时间来观察她。身为一国之母,身边有足够的奴才使唤,尤其是入口的药和贴身用的物件儿,都是最近亲近信任的大宫女动手打理。莫说她一个刚进宫的小小选侍,就连长春宫伺候多年的老人儿也不见得能近身侍奉。 皇后虽然病重,手上暂时不管六宫事务,可是只看长春宫里的光景儿,便知道皇后绝不是等闲之辈。 她刚来那日,见长春宫里静悄悄的,无人大声喧哗。从进门到皇后的寝殿,没见到一个偷懒懈怠的奴才。宫女太监们来去匆匆,不见闲散,一切井然有序。 那日皇后随和的问了她几句话,便让她下去歇着了。 这一歇,歇到现在。 昨日和皇后聊了小半个时辰,今日亦是如此。只说闺中之事,不谈及后宫半分。皇后问她可有什么想做之事,白筠筠道:“家母在世的时候,臣妾曾学过读书写字,可是家母过世后,臣妾便在不曾摸过纸笔了。臣妾想学写字。” 皇后轻轻笑出声,病容上闪过一丝惊艳。原本好好的一个美人儿,被疾病折磨的只剩七分姿色。可这一笑,还是看得出原来风华正茂时的影子。 “那你原来喜欢习哪位大家的字?”一开始写字,都是描帖子的。 白筠筠想了想,自己哪里知道这个朝代时兴谁的字,左右都不会。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那时年幼,忘了描的是哪位大家的字。时隔多年也不会写了,还望娘娘指点。” 皇后了然,赐给了她这本《金刚经》。书内字体铁书银钩,颇具风骨,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所习的帖子。 见白筠筠写完一张又一张,半下午写了一大摞纸。春杏看的忒没意思,窝在一旁的藤椅上打起了瞌睡。 此时的云意殿内满室药香,大宫女常虹窝在椅子里绣着一方丝帕。窗外斜阳渐渐西下,可是绣着祥云彩凤的床帏后面不见一丝动静。 常青悄悄走过来,递给她一卷黛色丝线,朝着帷帐努努嘴。常虹摇摇头,示意常青别过去。 皇后身体总不见好,昨夜咳得整晚未眠。上午和新来的白选侍小聊一会儿,中午吃了药,这才睡下。许是心情转好,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算是极难得了。 窗外两个小太监嘀嘀咕咕,常虹靠近窗子,听见他们议论白选侍。 一个说:“那个白选侍忒木讷,说得好听来侍疾,其实就是来偷懒的。” 另一个附和:“就是,等皇上来了,一定治她重罪。也就咱们娘娘宽和大度,若是别的娘娘见她整日练字,不干正事,早就发落了。” 常虹撇撇嘴,他俩懂个屁。皇后娘娘的药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摸一摸的。 床帏后面传来微不可闻的呻。吟声,一只纤细无骨、精致如画的手自帷帐中间伸了出来。常虹赶忙上前悬起帐子,轻声道:“娘娘,您醒了。” 南锦瑟这一觉睡得舒服,恍惚间竟然以为是早晨,待看到日暮西下,这才觉悟过来。玉手将一侧长发撩到耳后,扶着常青的手臂站起身,失笑道:“竟然睡到申时,你们两个胆子越来越大,竟然不知道叫醒本宫。” 常虹端来蜂蜜水,给皇后润了口,打趣说:“娘娘就是怪罪,奴婢下次也还这么做。娘娘昨夜未眠,奴婢巴不得娘娘睡到夜里才好。” 南锦瑟睨她一眼,“都是本宫惯的。”话锋一转,“白选侍回去了?” 常青为皇后梳理长发,“尚未。白选侍在偏殿习字,说等着娘娘醒了,跟您请了安再回锦绣宫。” 铜镜里的人连自己的模样都不想看,一副让人不喜的病态。脸色苍白,两颊消瘦,原本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如今装满了枯朽无趣。曾经年少时,皇上说她的眼睛亮如晨星。 感到常青的手微微一抖,南锦瑟的目光自铜镜移开,声音温和:“又有白发了?” 常青看着那一撮白白的发根,一时间眼泪在眼眶中打滚,轻轻道了声:“无”。 南锦瑟自嘲的一笑,也不揭穿。身子不好,越发老的快,浑身的气血像是被无底洞抽干了。 “告诉白选侍不必着急回去,让小厨房做些吃的,让她带着回锦绣宫。”稍稍一顿,又道:“你俩告诉下面的奴才,别轻待了她。” 常虹应了声,转身出门。 “娘娘对白选侍可真好。”常青用檀木篦子沾着桂花水,一下一下梳理着头皮,有助于活血安眠。“白选侍也是运气好,能遇上娘娘这样的主子。下面的人都说白选侍木讷的很,不知道近前来伺候您。” “小小年纪没了母亲,父亲和继母虐待,常年窝在简陋的院中连饭都吃不饱,过的还不如普通的下人。可偏偏这样一个女子能在选秀的时候沉稳力辩,讲出一套征服众人的大道理。姜氏女在景泰殿闹得那一出,若是换了别人,兴许进冷宫的就不是姜氏女。你随我府中嫁到潜邸,又从潜邸来到宫里,可曾见到哪一个木讷的人能这般?可见是个极有韧性的。” “娘娘说的是,那您可是要帮她一把?” 南锦瑟摇摇头,“且再看看,不急于一时。” 南锦瑟比皇上大三岁,如今已是年近三十,风风雨雨也看得多了。可这个白选侍,她有些看不透。 最看不透的一点在于,她对皇上无欲。而皇上对她的态度,更是微妙难解。 “那您为何让她照着那本《金刚经》习字?”常青很纳闷。 南锦瑟微微一笑,“日后你便知道了。”万事来日方长。若是宫中女子和字帖一般,说话做事都出自一个模子,那皇上看着多么无趣。 * “什么?”萧珩怒火中烧,额前青筋绷紧。“你再给朕细细说一遍。” 小福子吓得连连磕头,可是圣命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再重复一遍。 “探子来报,白侍郎那日喝多了酒,与小妾欢。好之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白选侍曾对他言……言……” “说!” “白选侍曾言,您选秀的时候亲口跟她说‘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白侍郎颇为自得,还说白选侍就是根无用的垫脚木头,等二女儿进了宫,必能夺得皇上恩宠,日后他便是国丈,整个南晋都……” 福公公没再敢往下说,这不是找死的么。额上的汗排着队往下淌,腿脚直哆嗦。 白岑与九江王的勾当萧珩已知晓,只是那个女人实在是大胆。 “朕何曾说过这等……她竟敢假传圣意!她就不怕砍头么!”萧珩一手抚着额,脑子里的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拖出去砍了!”,另一个说“先留着!” 她不是个赝品么,为何这般哄骗白岑。探子说没发现白筠筠被调包的痕迹,可萧珩就是知道,锦绣宫那个是假的。 萧珩皱着眉头,恨不得亲自去问问她到底打哪里蹦出来的。忽然灵光一闪,记起白筠筠右侧乳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曾几何时,烛光下满是情深蜜意,那颗红痣在半明半暗的帷帐中摇曳生姿。 第11章智取 夕阳落到树梢,天际留下几行晚霞,甬道上的小太监开始靠宫墙竖梯子,做着点宫灯的准备。 春杏提着食盒,面上喜滋滋的。食盒里有六菜一汤,干连吉祥海参、花菇鸭翅、孜然牛柳、糖醋藕片、喜鹊登枝、玉笋蕨菜,外加白玉奶茶,主食是一道合心饼。她在侍郎府厨房里打杂多年,听都没听过这些菜名,更别说吃了。 可见皇后娘娘还是厚待她家小主的。 见春杏笑的合不拢嘴,白筠筠乐了,打趣她:“瞧瞧你的口水,滴到食盒上了。” 春杏笑容一顿,真的抬袖子擦嘴角,又低头擦擦食盒。 白筠筠忍不住,又不好在路上这么笑。宫里人多眼杂,被别人看在眼里指不定出来什么故事。没准儿明天就有新闻,说她白选侍仗着太后和皇后的宠爱,在宫里大摇大摆的耀武扬威,一脸春风得意。 啧啧,还是捂起脸来笑得好。 见自家主子笑的肩膀一颤一颤,春杏也捂嘴偷着乐。只要主子开心,她就开心。 长春宫离着锦绣宫不近,主仆俩没走大路,穿过人迹少的小道,顺着湖边往回走。路过一片小花园,听见里面传来“啪啪”的钝物击打声。 白筠筠眸子一闪,放缓了步子,这声音像是在……打人。待走近,又听见女子极其不悦的声音,“褚贵人好大的威风,皇上连着三日翻你的牌子,那是皇上厚爱与你。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惹恼了皇上?” 另一名女子的声音分外妖娆,带着几分不屑与得意,“杨才人若是看不惯,那今晚就去告诉皇上,看皇上偏向于你,还是偏向于我。不要以为今日皇上翻了你的牌子就可与我比肩,你与你那当八品知事的父亲一样,别妄想哪天上的了台面。” 听到这里,白筠筠知道了里面两个主角是谁。近来宫里最受宠的莫过于刑部褚侍郎的女儿褚盈盈。轮姿色,褚盈盈是这届秀女里最出挑的,也是得位份最高的一个,得宠并不奇怪。皇上连着翻了三天牌子,让褚盈盈在宫里的风头一时无人可及。 这话着实过分刺耳,杨才人呵斥道:“褚盈盈,你别以为仗着宠爱肆意妄为。别人怕你,我杨悦儿偏偏不怕你。仗着几分姿色张扬跋扈,总有你哭的那天。今日我在此喂鱼遇见你,你不过是恼皇上翻了我的牌子,又何苦拿送鱼食的小太监出气?有本事冲着我来。” 钝物击打皮肉的声音继续,隐隐有几声压抑的呻。吟声。白筠筠借着竹林遮挡身影,小心往花圃里探出身子。只见一名小太监跪在地上,褚贵人的宫婢手持巴掌宽四指长的木板击打小太监的脸。 一下又一下,可怜小太监双手垂在身侧,紧握衣袖,疼的浑身颤抖,脸上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褚贵人下巴微抬,斜眼睨她,唇角上挑,骄傲又挑衅。杨悦儿则紧抿嘴唇,一双菱形的眸子里满含怒意,站在褚盈盈的面前毫不退缩。与褚贵人的白皙娇嫩不同,杨才人肤色微黑,身上有种野性美。 “小主,她二人位分比你高,还是走吧。桂嬷嬷嘱咐过咱们,宫里不可管闲事。”春杏很小声,怕被发现。 白筠筠若有所思,低头问:“你喜欢哪道菜?取出四道端回去。” 春杏一愣,啥意思? 白筠筠摇摇头,暗骂自己蠢。这个问题还用问,春杏肯定喜欢吃肉呗。打开食盒,挑出肉食给春杏。好在食盒不算大,里面的菜都是用小碗装着,一手端两个没问题。 见春杏身影走远,白筠筠提着食盒走进花圃。似是刚刚看见这一幕,满脸惊讶状,上前给褚贵人和杨才人请了安。 “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转头看见地上的小太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皮肉绽开,眼睛肿成一条缝,眼角还在淌血。 褚贵人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路过这偏僻地方儿。见到是白筠筠,饶是心里厌恶面上也露出一抹笑。这人在太后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又在皇后身前侍疾,虽没有侍寝,可是也不好得罪。 见她身后无人,褚贵人面上闪过狐疑,“原来是选侍妹妹,这么晚了为何一人路过此处?” 白筠筠笑笑,抬起手里的食盒,带了几分炫耀,“皇后娘娘心疼妹妹,这不,怕妹妹回来的晚,吃不上热乎饭,命小厨房做了些给我带回来。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 杨才人心情不佳,见白筠筠也是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心下不喜,连招呼都不打转身离去。 白筠筠似是不知道为何杨才人怒气冲冲的走了,一脸懵懂,转头问褚贵人,“姐姐为何这般生气,可是小太监不长眼,惹恼了姐姐?若真是如此,打死都不为过。如今宫里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褚姐姐是一等一的红人,皇上爱惜的不得了。谁敢在姐姐面前不长眼,莫说皇上,连妹妹都不依。” 褚贵人这下舒坦了,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难掩得意之色。 “瞧妹妹说的,皇上雨露均沾,妹妹日后前途无量。”看了一眼小太监,厌恶之色难掩,“都是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我与杨才人在湖边喂鱼,他竟然冲撞了杨才人,鱼食撒了一地。杨才人心软,可是姐姐看不惯这等奸猾奴才,不得不严惩。” 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 白筠筠谄笑道:“贵人姐姐颇有淑妃娘娘风范,难怪皇上喜欢您。日后必定更加宠爱您,妹妹还望姐姐多多照拂。”将食盒放在褚贵人脚边,诚恳万分,“鱼食撒了就撒了,贵人姐姐的兴致可别被败坏,否则这奴才死不足惜。妹妹这里有新鲜的吃食,十分美味,想来湖中的鱼也喜欢。妹妹这就送给姐姐喂鱼了,还望贵人姐姐笑纳。” 褚贵人大笑几声,得意之色表露无遗,“那就谢谢妹妹了,日后姐姐一定多多照拂与你。” 白筠筠行了礼,退步到暮色中。 褚贵人见她身影看不见,脸上的得意化为鄙夷,抬脚将食盒踢进湖里。这等愚蠢货色有什么能耐?亏得姜家两个女儿都折在她手上。眸色狠毒的盯着地上的小太监,命令左右宫婢:“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萧珩不过是折子批多了头疼眼花,想来人少的地方透透气赏赏景,没想到亲眼目睹这一幕。这女人呐,床上承。欢的时候一个个像极了胆小可爱的兔子,可是背过身就成了阴狠的毒蛇。 那白筠筠亦是如此,人前一副木讷模样,人后这般拜高踩低,攀附荣华,萧珩满心厌恶。 一旁的小福子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哪怕竹林中昏暗,也能凭着感觉知道皇上此刻心情被败坏。 “皇上,晚膳时候到了,回去可好?” 萧珩耷拉下眼皮,不愿再看令人扫兴的戏码,正要转身,只听小福子“咦”一声。 顺着小福子的目光,萧珩向湖边看去,只见暗影中疾步走来一人,看身形正是刚刚离去的白筠筠。 去而复返是什么意思,刚才舔人家脸舔的还不够? 萧珩没了看戏的心情,转身向另一条小径走去。刚迈出两步,只听白筠筠的声音远远的喊起来。 “贵人姐姐,妹妹的食盒落在这里了,赶忙回来取。里面的吃食妹妹孝敬给姐姐喂鱼了,可食盒是皇后娘娘宫中之物,若是没了,岂不是妹妹的罪过。皇后娘娘心疼妹妹,日日赐妹妹吃食,若是食盒没了,那日后——” 白筠筠声音乍停,惊讶的看向褚贵人四周,却不见食盒的踪影,声音陡然拔高三分:“褚姐姐可曾见到食盒?” 萧珩步子猛地顿住,面上的冰霜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涌上一丝笑意。这个女人果然狡猾,明明是躲在暗处见褚贵人将食盒踢进湖里,又假装转身回来找食盒。 小福子也跟着咧了嘴,随着皇上的身影转回身去。饶是天色已暗,也知道此刻褚贵人脸上定时又青又白不好看。 只听褚贵人一时吞吞吐吐,“白,白妹妹怎的——食盒刚才不小心落在湖里了。”转身劈脸一巴掌打在宫婢脸上,训斥道:“你这般做事不小心,怎可把白选侍的食盒掉入水中,还不赶紧赔罪。” 手持木板打人的宫婢扑通跪地,连连赔罪。 白筠筠很是着急,连连跳脚,指着湖水向两个宫婢道:“你二人还不下去捞起来,等着明天皇后娘娘派人捞不成?皇后娘娘的食盒可不是一般的食盒,你莫要连累你家主子。” 两个宫婢你看我,我看你,又见褚贵人一言不发,只得下湖捞食盒。好在湖水到胸口,两个人拉着手勉强够得到食盒。 趁人不备,白筠筠塞给小太监两块银子,摆摆手让他赶紧跑。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拔腿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人影。待褚贵人回过身,人已经看不见了。 食盒打捞上来,见白筠筠一脸疼惜的擦拭食盒,好似抱着什么宝贝。褚贵人一脸不屑,心道不就是个食盒么,皇后还能为个食盒砍她脑袋不成,忒没世面。 白筠筠抱着食盒,与褚贵人道了别,各回各宫。 天色全然暗下来,一弯新月挂在空中。萧珩自竹林走出来,默默看着白筠筠的身影消失在花圃尽头。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时而蠢笨木讷,时而狡猾如狐,真是有趣的紧。 第12章见她 殿内情香缭绕,烛火昏暗,金丝龙纹帐下,女子婉转承欢。窗外夜凉如水,身下女子随着他的身体韵动,乳下那颗红痣仿佛跳舞的精灵,上下摇曳尽显媚态。 明明知道她背叛了他,可是萧珩还是情不自禁的抚上了那颗红痣…… 心中猛地一阵刺痛,萧珩睁开了眼睛。殿内灯火昏暗,夜深人静,哪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竟是一场春。梦。 睡意全无,萧珩披上衣裳,坐在案前继续看奏折。值夜的小太监点亮了殿内烛火,奉上一杯热茶,静静地退下。 这已是第三次梦见她,每次都半夜醒来。肩膀隐隐刺痛,萧珩伸手抚在痛处。后宫风起云涌,看似祥和一片,实则不然。他当然知道这张龙椅的意义,翻手富贵滔天,覆手生杀大权。而这些后宫里的女子,哪一个身上也牵系着家族命运。 如此,怎能不想方设法讨好与他。 唯独白筠筠,日日在长春宫里伺候,丝毫不见对他有什么想法。听里面的小太监说,她整日看书习字,本分又安静。皇后似乎挺喜欢她,赐给她各种吃的玩的,每日与她小聊片刻。 之前的她那么无趣,皇后哪来的闲工夫与她每日小聊。现在皇后对她感兴趣,正说明这个白筠筠是假的。萧珩自嘲的扯起唇角,暗卫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把侍郎府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探出这根嫩葱打哪块菜地里冒出来的。 萧珩掐指一算,离上次在湖边见到白筠筠,已过了近一个月。中间他去长春宫看望皇后,从未见到过她。换了别人,早就在他跟前晃悠了。很显然,她在避开他。 她进宫到底是来伺候皇上的,还是来伺候皇后的? 真是邪了门儿! 皇后娘娘体寒,云意殿内早早燃起了火盆子。白筠筠跟着沾了光,所在偏殿内也燃起了火盆。外面凉风卷着叶子打着旋儿,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白筠筠身着一层薄薄的玫色夏衣,伏在案前抄写《金刚经》。先前堪比烂狗肉的破字终于像个样子了,就连皇后娘娘也夸她进步神速。为此,还赏了她小半筐瑞碳。 她进步是真,皇后借机会赏她也是真。 不得不说,皇后是个大方的好主子。这一个月在长春宫里待着,吃的用的玩的,皇后毫不吝啬的赏她,只看春杏那张由长到圆的脸便知道有多滋润。 春杏坐在火盆旁边,绣着一方帕子。针法是春雨教她的,春杏正在练习绣黄鹂鸟。一只圆形小脑袋隐隐见了轮廓,分不清是鸟还是鸭子。 “小主,这碳可真好,侍郎府里都没有。”火盆里的碳无焰而有光,一根碳条能燃十日之久。 “是瑞碳,产的极少。市面上不流通,有钱也买不到。”这碳珍贵稀少,妃位以上的也不过一人分了两筐。太后心疼长安公主总是生病,把景泰宫里的瑞碳赏给何昭仪两筐。 “皇后娘娘待小主可真好。”春杏笑起来眉眼像弯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又没了,“新来的小主大都侍寝了,褚贵人和杨才人还升了位份,如今都是从五品的小仪了,小主怎么就不着急?” 着什么急? 皇上烦她都来不及。 她在宫里又不是背负什么家族希望,不过是希望过的更好一些罢了,抱谁的大腿不是抱呢。皇上的大腿虽然粗,却是最难抱的。好比一棵树,一大群人想爬上去,一不小心就被哪只脚踹下来。 皇后这般优待她,喜欢是真,留着她备用更是真。以后的路,且走且看看。 她不怕被利用,在被利用的同时实现自己的利益就好,这与职场上没什么不同。皇上就是大boss,皇后是老板娘,其她妃嫔是秘书兼小妾,太后是大boss的后娘。 可见抱大腿是个很重要的技术活儿! 只是春杏这丫头实在,不能把大实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她。白筠筠停下笔,语重心长的问道:“褚小仪和杨小仪可能用到瑞碳?” 春杏摇头,“不能。” 白筠筠又问:“可能吃到这般好的膳食?” 春杏摇的像个拨浪鼓,“不能。” “能否待在这么暖和的殿内?” 春杏听听外边呼啸的北风,“不能。” 白筠筠见她一脸懵懂,笑问:“可明白了?” 春杏似懂非懂,只觉得她家小主做事必有道理,深奥到像秘制鸡腿那般令人值得琢磨。 白筠筠也不强求她明白,殿内有些热,吩咐道:“去打盆凉水过来,屋里太干。” 萧珩心里始终觉得哪里有点堵,却又说不上来,再加昨夜睡得不好,今日精神有些倦怠。见皇上有心事,心情不愉,皇后温言道:“今日日头好,皇上可要去院子里转转?臣妾陪您去。” 萧珩揉揉眉心,站起身,“你身子刚刚见了起色,还是少外出的好,朕自己出去走走。” “那臣妾叫人陪着您。” 萧珩抬眼看着她,“不必了。” 院内秋风四起,萧珩背着手往园子深处走去。一路上,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个身影。听小太监说起过,那个女人常常在园中紫藤树下习字,萧珩不知不觉走到那处。 紫藤树下并没有桌案,亦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萧珩自嘲的摇头,转身往回走,花丛里忽然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听见她二人提及白选侍,萧珩住了步子。 “那白选侍是个有意思的,那日我去娘娘殿中送水,听见常虹与常青姐姐在打趣,说‘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恰好白选侍在陪着娘娘说话,你可知白选侍说了什么?” 另一个女子道:“不知,说来听听。这话在南晋由来已久,白选侍还能说出别的意思不成?” 女子笑道:“白选侍说,这话纯属歪理。天下男人宠妾灭妻者甚多,有哪个是因为小妾做饭比主母做饭好吃的?” 另一个女子笑出了声:“仔细想想白选侍的话甚有道理。瞧瞧淑妃娘娘盛宠多年,也没一手好厨艺。还有近来得宠的褚小仪与杨小仪,哪个是因为做饭好吃的?” 萧珩垮了脸色,那个女人是说他宠妾灭妻么? 又听女子道:“咱们娘娘对白选侍真是好,日日让小厨房给她带膳食。” 另一女子很是赞同:“可不?咱们娘娘心善。准许白选侍整日在偏殿里习字不说,还赐给了她一小筐瑞碳。” 她是要把日子过成诗啊!萧珩心里似是被猫爪子挠一般,又疼又痒,难过的要命。 见皇大步朝偏殿走去,福公公扭着胖胖的身躯跟在后头小跑,心道皇上又动了怒气,这白选侍还真是皇上的鱼刺。 到了门口,萧珩冷着脸一甩袖子,福公公忙命左右不要出声。门吱嘎一声,萧珩垮了进去。 只见案前女子一身薄衣,白皙的皮肤隐约可见,简单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一绺垂下的发丝软软的贴在脖颈处。一月未见,面上圆润了些,胸前更鼓了几分。明明是个不知人事的豆蔻少女,可身上却透着诱人的媚骨之姿。 女子始终未抬头,一笔一划的照书习字,既青涩,又不见青涩。不知把他当成了谁,女子软软言道:“把水放在火盆旁边就好。” 第13章红痣 横勾撇捺,笔下的字多多少少有了模样。一个“归”字勾起无限乡愁。她太想回家了,曾经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从讲一场课几百到上万块,一路打拼有了自己的事业。 而如今,却是蜗居在四四方方的宫墙里。从面对台下成千上万人侃侃而谈的金牌讲师,成了躲避风雨的菟丝草。 无尽的憋屈与无奈的伪装,时时压在心头。白筠筠一笔一划,整张纸上写满了“归”字。 宫中万事小心再小心,这张纸藏满了心事,不能被人看到。轻叹一口气,正欲团起来烧掉,不料斜过来一只大手猛地将纸夺走。 萧珩一手捏上她的下巴,目光直直的盯着她。这张脸此刻无半丝木讷,或者说还来不及将木讷伪装在脸上,只有些许惊慌和倔强。一转眼的功夫,倔强化为勉为其难的顺从,又从勉为其难的顺从化为惊喜与娇羞。 啧啧,这才是真正的她,变脸变的比他都快。新的发现让萧珩有了趣味,眼睛微微眯起,指尖微微用力抬高她的下颌,细细的审视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指间细腻丝滑的触感,让他莫名想起了昨夜的梦,眼前的那颗红痣上下韵动,还有这个女人的呦呦娇。喘。 “白氏,筠筠?”声音低沉,略带嘶哑,将手中的纸在她面前晃了晃,“何意?” 女子绽开一抹最为恰当地微笑,低身行礼,不着痕迹的脱离他的束缚,“臣妾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万望皇上赎罪,臣妾不过是初来宫中,有些思念已故的母亲。希望她能梦中归来,以解臣妾思念之情。” “唔,原来是此意。”萧珩一个字也不信! 这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葱,还是想回到她冒出来的菜地,此解更为合理。 萧珩背着手,向前一步离她更近,能嗅到她身上的体香,“可知朕今日为何前来?” 女子不着痕迹向后退,低眉敛目,“回皇上的话,臣妾猜想,您是来看望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在病中还记着为皇上采集荷叶上的晨露,说皇上最爱晨露泡茶,可见娘娘与皇上夫妻情深,臣妾等仰慕不已。” “哦?”萧珩微微一笑,这是提醒他此处是皇后的地盘,不可胡来? 若是……他偏要“胡来”又如何。 白筠筠心里打着小鼓,皇上一见她就磋磨她,若是真到了侍寝那日,指不定用什么法子磋磨人。历史上有怪癖的皇上不在少数,想想他赏赐的匕首和口条,自己可能真的中了大奖,面前这个是变态五星级别…… 心里颤悠悠的,不敢抬头。动物科学上说遭遇动物恶性攻击的时候,万万不可直视它的眼睛,想来此法则适用于面前这位。他的黑底龙纹靴又往前一步,白筠筠默默后退,头顶上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让人心惊。 “昨日朕与白侍郎闲聊几句,无意中得知,你曾与白侍郎说过一句话。” 白筠筠心里咯噔一下,只听头顶上的声音愈加低沉几分,“‘朕就喜欢你这般女子’,嗯?”尾音上扬,喜怒难测。 身后已是墙壁,退无可退,白筠筠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弯儿,道:“许是臣妾的父亲误会了。话有几分意,全看听的人怎么想。臣妾想,定是白侍郎误会了。” 误会? 萧珩将她逼入墙角,再次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似笑非笑道:“那白选侍倒是说说,是如何误会的。白岑两朝重臣,才华横溢。到底是你说了什么话,能让朕的兵部侍郎这般误解,竟敢假传圣意。” 白筠筠瞬间涌上泪,在眼圈里打着转,为自己辩解:“时日已久,臣妾说的哪句话让白侍郎误会,一时难以想起来。许是皇上所言的那根鱼刺,臣妾觉得尖尖的,扎的甚疼。臣妾的父亲以为是心尖尖也说不定。” 心尖尖?亏她想得出来。 “啧啧,假传圣意是灭族之罪。”萧珩的指尖从下颌滑下,触过她白嫩丝滑的脖颈,一路向下,徘徊在小巧可人的锁骨上。感到指下的人微微一颤,萧珩很满意,指尖顺着她的肩膀继续下滑,感受她的颤抖,“朕,怎么对你好呢?” 这果然是个变态! 白筠筠在墙角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深感案板上的鱼多么无奈。既然穿越到了后宫,她也做好了被这个男人睡与睡这个男人的心理建设,可是一想到被无尽的磋磨,脑子里瞬间蹦出前世看过的种种不雅画面。 想当年,网络上的被禁电影她没少看,就连岛国的也有过钻研。花样行为她喜欢,唯独性。虐此物,她真接受不了。 白筠筠扑通跪倒,紧紧抱住他的大腿,泣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如何对待臣妾,臣妾万万不敢不从。只是臣妾对皇上的心意日月可表,天地可鉴。您就是臣妾的心,臣妾的肝,臣妾的心脏臣妾的肺。臣妾愿意伺候皇后娘娘一直到老,以报君恩。” 伺候皇后娘娘以报君恩,亏她想的出来。 萧珩扯了扯嘴角,眼前的赝品颇为有趣,让他心情大好。挣挣腿,没挣开,萧珩略微用力,谁知女人抱的更紧,哭声更大。 “臣,臣妾有错,错在对皇上一片忠心,情根深种。皇上要怎么罚臣妾,臣妾绝不敢有怨言。”白筠筠没听到男人的声音,想来表忠心是没错的,那就继续表。 “臣妾愿意为您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为您摘星星捞月亮,臣妾都愿意。” 萧珩似是被感动,亲自挽起她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拽起来,看着她泪眼汪汪的眼睛,低声道:“朕心甚慰。那,筠筠可愿意伺候朕?” “臣妾当然愿意。”白筠筠真心的问候着他的宗堂,恨不得招下一记天雷灭了这个昏君。 “筠筠愿意如何伺候?”沉而缓,如他深沉的眸色。 尼玛个变态! “皇上喜欢怎样,臣妾自当遵从。”声音甜的能溢出蜜汁儿。 萧珩唇角微提,这才是探子该有的觉悟,甚好! 门外传来些许声响,想来是春杏端来了水被福公公拦在外面。白筠筠急中生智冲着门口喊了嗓子:“进来烧水,给皇上泡茶。” 脱身之计? 想得美! “都不准进来。”萧珩跟了一嗓子,弯身抱起眼前的赝品,好无怜惜的抛于窗边贵妃榻上。榻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垫子,美人玉簪滑落,黑丝绒般的长发散落下来。身上玫色鸟纹的褙子裂了个口子,露出雪白的肩膀。 见她面上瞬间谄媚不在,转而隐忍倔强害怕厌恶,比孔雀七彩尾羽的颜色还多几分,甚为精彩。 萧珩冷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得好。白氏筠筠,让朕看看你的心,你的肝,你的五脏六腑。”说着,伸手抚上她腰间的系带。 今日他就要看看,那颗红痣到底在,还是不在。 第14章实话 眼看系带被他扯开,白筠筠一把握住萧珩的大手,口中咳嗽个没完,直至脸色潮红,瞬间比皇后还眼中许多,勉强说道:“臣妾……咳咳咳咳……有罪。” 萧珩松开手,坐于一旁藤椅,“说罢,朕听着。若有一字不真,朕即刻取了你的脑袋。”终于逼问出实话了,天知道为了这事他多么堵心。 白筠筠咳出一身汗,好不容易顺顺气,看着面前的五星级变态已经变成准六星级,心下恨自己命苦,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操蛋男人。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咳咳……今日臣妾不敢伺候皇上。臣妾日日伺候皇后娘娘……咳咳……从来不敢懈怠。今日臣妾突然感觉不适,喉间又疼又痒,咳起来像要命一般。臣妾想着,许是也患了咳疾。臣妾一人得病就得了,怎敢过病给皇上您呢……咳咳……” 萧珩冷眼瞥她,“这就是你的实话?”真是狡猾如狐,若不是前世与她纠缠,哪里知道这辈子遇上这么像的赝品。 “臣妾句句属实……咳咳……”白筠筠眼眶含泪,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了侍郎府。” 呵!轰了侍郎府? 萧珩露出抹笑意,气的! 两辈子加起来,后宫里的女人把他能气出笑模样的,她是第一个。 这人冥顽不灵,他给过她机会的。萧珩再次捏起她的下巴,语气冰冷,“这就是你要说的实话?惹怒了朕,你可知道下场?朕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让你比现在难受的多。” 这个她真信! 白筠筠肚子里满是苦胆,苦胆溢苦汁儿,有苦说不出。面前的明明是个变态,她能说怕你磋磨么。 “臣妾句句属实,不敢欺君。” 好一个不敢欺君。 萧珩冷眼看着她那张熟悉的面孔,却没了看那颗红痣的欲。望。明明知道她是个假的,他又何必自找烦恼,说到底还是自己执拗罢了。萧珩站起身,再不看她一眼。 “来人,选侍白氏染上了咳疾。即日起独居红叶阁,闲杂人等不许探望。” * 白筠筠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头痛欲裂。她从长春宫出来,身上本来就穿的薄,还出了一身的汗,凉风一扫冻得直哆嗦。晚膳还没来,已经起了高热。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春杏的啜泣声,口中喊着她,“小姐,小姐你醒醒。” 分不清白日还是夜里,身上的衣衫汗透了一身又一身。朦胧中,春杏和春雨昼夜不休的为她换着头上的凉帕子,往嘴里喂米汤。 她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面对场下密密麻麻的听众侃侃而谈。她领取了丰厚的年终奖,与朋友们把酒言欢。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惜终究是个梦。 彻底醒来时,已经第三日早晨。白筠筠捂着脑袋坐起身,晕晕的想吐。床前春雨拿着帕子睡的正香,春杏不见人影。 想来她二人累坏了,这几日多亏她们。白筠筠没有叫醒春雨,轻轻地起了身,披上褙子朝外走去。腿脚无力,白筠筠扶着门框一步一步的挪到院子里。今日阳光甚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白筠筠深呼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又活过来了。 墙外传来嘤嘤哭泣声,白筠筠敛了眉。只听一名女子又怒又急,带着哭腔道:“你说你要我的镯子,我都给你了,那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儿,为何你只给昨日剩下的米汤?我们小主病的厉害,怎能喝冰成这般的东西。” 一个尖酸的嗓子嚷道:“你家小主还配喝新鲜的米汤?被皇上厌弃的人,她配喝米汤么?” 女子争辩道:“谁说我们小主被皇上厌弃了?我们小主深得太后和皇后的喜爱,如今不过是小病。” 那太监大笑几声,好似听见了无比可笑的事,“小病?呸!皇上都不许御医来诊治,那就是让你们小主自生自灭。如今住在红叶阁算是优待你们,不定哪日就撵到冷宫里去了。正好姜氏也在,可与你家小主做个伴。” 白筠筠又深吸一口气,外头那人是春杏。洗了把脸,将头发梳成麻花辫,整理好衣衫,白筠筠要去把春杏的镯子要回来。 那是个糟老太监,满口黄牙,张着嘴道:“莫说这锦绣宫里,就连整个后宫,谁不躲着你家小主?生怕染了晦气。想要喝新鲜的热米汤也不是不行,你若是让爷摸摸,那——” “那就怎样?” 老太监一怔,见一名女子飘然走过来。面上苍白了些,可容貌却是少有的惊艳。老太监在宫里几十年,别的功夫没有,拜高踩低却是一等一的。 “可是白选侍?”老太监弯腰行礼,呵呵笑道,“老奴给白选侍请安了。白选侍既然已经安好,那老奴就不挂念了,这米汤还是省了的好。”说着,竟然将剩米汤泼到墙边。 白筠筠也不见怒,冷道:“她的镯子呢?拿来。”说着,自手上褪下一只白色晶莹剔透的玉镯。 老太监也不客气,接过玉镯映着光看了看,咧嘴道:“是个好物件儿,老奴谢小主赏赐。若是早早拿出来,今日这米汤如何会洒在地上。”说着,将春杏的银镯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大摇大摆的去给其她小主送饭。 春杏却未去捡那镯子,反倒跪在地上看着那些米汤,口中喃喃道:“米汤撒了,小姐你可吃什么好。病了几日,还是吃些热的软食好,总不能吃奴婢们的凉饭。” 白筠筠捡起那枚银镯子,套在春杏手腕上,“吃什么都可以,我已经好了。” 春杏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小姐,惹恼了这个老太监,日后可怎么办好。” 这丫头一着急了就喊“小姐”,怎么也改不过来。白筠筠明白春杏的担忧,锦绣宫里的饭都由老太监来送。各家小主想吃冷的还是热的,全看银子打赏的多少。如今被皇上更加厌弃,日后的路还得想想法子。 宫里这等恶人多的是,只是犯到了她的头上,那就容不得。 “宫里十个太监九个赌,这个老太监一看便是老手。你不必担心,想来他送饭也送不得几日了。” 春杏不懂,“小主为何这么说?” 白筠筠一脸风轻云淡,拉着她的手往回走,“要么忍,要么狠。咱们回去说。” 再要么……滚。 当夜,在屋中聚。赌的老太监被侍卫押走。老太监一路喊冤,侍卫狠狠地踢他几脚,用麻布堵了他的嘴,呵斥道:“你偷东西不长眼,竟然偷了西琼国进贡的冰玉镯子。镯子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人证物证据在,没得耍赖。” 进了刑房,老太监咬死不是他偷的,是白选侍赏的。只见暗影中走出个女子身影,正是白日里见过的春杏。 春杏给侍卫长行了礼,指着老太监道:“就是他进了我们小主的屋子。白选侍病了,整日不出门,我去院中打水,他进屋放了一碗米汤。他走后,小主放在桌上的的镯子就不见了,那可是皇后娘娘赏给我们小主的进贡之物,我们小主十分喜爱这只镯子。” 果然是那一碗米汤惹祸上身了。 老太监还想狡辩,一旁的侍卫长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手持刀背狠狠地击打在老太监的颈部,老太监顿时倒地不省人事。 春杏暗暗塞给侍卫长一块金子,侍卫长不动声色的滑入袖中,命人将此盗窃犯拖进狱中。 侍卫长捏捏金子,分量甚足,笑道:“此等猖狂奴才,死不足惜。如此,姑娘可以回去向白选侍交差了。” 翌日,白筠筠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分量比平日里足足多一倍,还有一碗金黄金黄的小米粥,心中疑惑不已。老太监那等恶人理当受惩罚,只是这饭是怎么回事。 第15章婉仪 窗前暖阳下,女子露着雪白的肩膀,抱着他的腿大哭:“臣妾对皇上情根深种,愿意为您摘星星捞月亮,您是臣妾的心,臣妾的肝……” 萧珩心情激荡,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女子十分乖顺配合,抱着他的大手直撒娇。 汗珠滴在那颗小巧的锁骨上碎成数瓣,顺着柔滑雪嫩的肌肤淌下。体香诱人,萧珩十分尽情,摇曳中那颗红痣随着韵动上下摇摆。可是转眼,那颗红痣又不见踪影。 萧珩伸手抚摸那处红痣,想看清楚汗渍之下到底有还是没有,却被女子伸手拦下,怎么样都不让看。 猛的惊醒,复杂与纠结全都展现在睁开眼睛的刹那。萧珩长舒一口气,又是春。梦一场。 腿侧一片濡湿,萧珩揉着眉心,心中情绪万千。 他早已过了做这种梦的年纪,他的后宫美人如云,可偏偏近来常常做这样的梦。 上辈子栽在她手里,这辈子,他可不希望重蹈覆辙。那个女人关在红叶阁,此生最好不相见。 窗外天色还早,萧珩听见有人在外头悄悄说话,隐约听见一句“白选侍”。好似腿脚不受控制,心里有个小人儿拽着他的手轻轻推开窗,然后有一个小人儿拽着他的耳朵贴近窗棂。 是小福子的声音,“跟你说以后白选侍的事别提了,怎么就不长记性?” 另一个小太监小声道:“白选侍不打紧,这不是扯上了皇后娘娘赏赐的冰玉镯子么,那可是贡品。” 小福子敲了那人的脑袋,咚的一声,“那也别提。皇上这几日龙颜不展,你嫌弃自个儿命长是不是?” 小太监连声道:“那,那就当徒儿没说。” 随即又是咚咚几声,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远,“啊哎呦,师傅莫打莫打。” 萧珩关了窗子,活动活动腰背。正该是龙精虎猛的年纪,连夜的春。梦竟然让他疲惫。那日她摔进贵妃榻的皮毛中,雪嫩的腕上的确有只白玉镯子,可是那一只? 皇后待她果真不薄,连贡品都赏给她。那贼是个不长眼的,偷什么不好,竟敢对贡品下手,不是找死是什么。 喊了小福子进来,“怎么回事?” 小福子笑着行礼,“皇上今个儿起的更早了些,可还要眯会儿?外头是老奴的徒弟,不长记性,被老奴给骂了。” 萧珩用茶水漱了口,斜眼打量小福子,这奴才跟他指东打西绕弯子,该罚! 见皇上眼色不善,小福子打了个激灵,赔笑道:“前日夜里,侍卫们抓了个奴才,是给锦绣宫里送饭的。这奴才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这才被抓进了牢狱,着实活该。” “偷了什么东西?” 小福子回道:“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赏的一只玉镯子。因是贡品,格外珍贵。” 萧珩看他,“怎么丢的?” 小福子纳闷儿,皇上今日怎么了,平日里鸡毛蒜皮的事何曾管过。 “这贼进了红叶阁。”小福子抬眼看了看皇上的神色,并未动怒,这才敢继续往下说:“见屋内无人,于是拿走了桌上的东西。想来这奴才也不知道镯子的珍贵,否则有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儿了。” 小福子凑上前,小声道:“白选侍回去后高热了三日,如今已经大好了。这偷东西的奴才不是个东西,向来拜高踩低,作孽做惯了的。” 她何时生了病,那日还精神得很。口口声声要给他摘星星捞月亮…… 言语颇为不悦,“这等作恶的奴才,留着作甚。” “皇上说的是,奴才即刻去办。”小福子揣摩着皇上的心意,小心道:“可否派御医前去给白选侍诊治?” 萧珩眉头轻蹙,瞅了龙榻片刻,道:“既然已经大好,那就不必了。” * 白筠筠起了个大早,吃得饱了神清气爽。她让春杏看看送饭的小太监认不认识,春杏去看了,回来说并未见过。 白筠筠纳闷儿是谁暗中帮着她。接连几日饭菜充足又热乎,小米粥并非平日里的稀汤寡水,而是稠稠的,上面还有一层厚厚的面皮儿。 午时,送饭的小太监又来了,春杏请他进了屋。长的是眉清目秀,看上去很是讨喜,白筠筠亲自赏了他块银子。 不料小太监接了银子,又把银子放于桌案上,叩首道:“小主的打赏奴才心领了,只是小主现下不太如意,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奴才不敢要您的赏银。若是小主哪日东山再起,到时候奴才一定跟您讨赏银。” 白筠筠有点诧异,问道:“为何,你我可曾见过?” 小太监咧嘴一笑,道:“回小主的话,奴才名叫小路子,原先在湖边喂鱼。上次若不是您出手救奴才,那奴才早就成死人了。” 白筠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小太监。 小路子又道:“奴才上次从湖边回去,脸上见不得人,在屋里歇了半个多月,原先的活儿让别人给占了。奴才就拿小主您赏的银子贿赂了十二监的管事,管事给了奴才送饭的活计。奴才得知小主病了,于是便揽下了给锦绣宫送饭的差事。” 原来如此。 白筠筠微微颔首,露出一抹笑意,“你有心了,这几日多谢你。” “小主折煞奴才了。” 白筠筠再次将银子放于他手中,诚恳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饭菜日日这般足量,想来你也要打点别人,这银子你还是拿着,若是哪日不够了,你再来找我要。”她如今落难,宫里拜高踩低的多了去了,若非打点,她的饭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路子看看了手中的银子,纳入袖中,“小主放心,只要有奴才在,小主一定顿顿吃热的,吃好的。” 没想到一时的善心能结下善缘,真是意外之喜。 小院里安静,没哪个“闲杂人等”前来探望,白筠筠也不往外走。饭食尚好,月例炭火被褥等物件儿也没受难为,想来不知道什么人打了招呼。 春杏和春雨心里着急,可嘴上半点不提,只看白筠筠日日熬着水在桌上写字,有时在地上写。再有闲的时间,不是在院子里跑步,就是跟春雨学着做针线,并不为自己着急。 又是一个来月的功夫,写的字勉强能见人了,还隐隐带了点风骨。帕子上绣的猫戏老鼠图,也终于看出来哪是猫哪是鼠。 小路子是个有心的,这日不知何处捡了一窝小兔子,专门用食盒装起来,偷偷的带进红叶阁,说给小主解闷。除了兔子,小路子还带来一则消息。 宫里传出来了喜讯,杨小仪有喜月余,太后和皇上十分高兴,特意下了恩旨。直接越过嫔位,破格升为了从四品的婉仪。皇上已经二十有六,膝下只有一位小公主,宫中难得有这等喜事。 皇上的赏赐日日流水一般进了宁禧宫,皇后专门定制了一尊冰玉观音像赐予杨小仪,嘱咐她好好保胎。同住宁禧宫的主位德妃娘娘关怀备至,比杨婉仪还紧张这胎儿。 太后为表喜悦之心,冬至那日将在景泰宫举办吉祥饺子宴,邀后宫所有嫔妃一同赴宴。 第16章风起 景和宫正殿里燃着安神香,可是淑妃马云双的眉头仍是满肚子燥火,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冷若冰霜,满是戾气。 “你与那贱人几乎同时侍寝,为何姓杨的贱人有了身孕,你却连个蛋都没有,要你何用!” 褚贵人跪在地上已有半个多时辰,膝盖麻的没了知觉,只怕又是青紫一片,可是不敢移动半分。 “臣妾有罪,辜负了娘娘的器重。”之前皇上曾十分优待她,连着三日承宠,羡煞宫中女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杨悦儿抢了她的恩宠,现如今竟然怀上了孩子,“臣妾一定会想办法,弄掉那个贱人的胎儿。” 淑妃猛地泼了她一脸热茶,怒斥道:“现如今人人拿她当个宝贝,景和宫严密的连个苍蝇都进不去,你哪来的本事去弄掉那胎儿?就算你去找死,也别连累本宫。”她是景和宫的主位,若是褚贵人犯错,自然受牵连。 褚盈盈咬着唇,心里恨死了杨婉仪。话锋一转,道:“娘娘,臣妾今日听了一桩事,正要向娘娘禀报。” 淑妃闭上眼睛,自打杨悦儿有了身孕,她就几乎没睡好觉。杨悦儿住在宁禧宫,德妃一定乐开了花。多年来她二人针锋相对,德妃极有可能将杨悦儿的孩子收在自己膝下。若是个公主还好些,若是个皇子…… 淑妃不耐烦的动动食指,示意褚贵人有屁快放。 “您可还记得红叶阁的白选侍?我那宫女昨日去领月例,无意间听到一桩趣事。” 淑妃揉着眉心,没应声。褚贵人咧咧嘴,自顾自的往下说:“她的宫婢也去领月例,小太监忙不迭的给她装好,就连可给可不给的宫花也装了一份。我那宫婢觉得好奇,一个失宠之人为何这般优待。小太监说,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曾经打过招呼,莫要亏待了白选侍。” 淑妃揉着眉间的手骤然停下,眼中戾气更胜,尖厉的嗓音拔高几分,“一个两个都不让本宫省心。在死人墓里皇上尚且惦记着她,那日后出来还不翻了天?” 褚贵人忍着钻心的疼痛膝行几步,谄笑道:“娘娘放心,这个就交给臣妾去办吧,一定不让娘娘失望。” 淑妃嗓子里嗯了一声,挥挥雪白的柔夷,“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就不用回来了,本宫从来不养废人。” * 宫里一切风平浪静,每个人都在羡慕或者嫉妒杨婉仪的运气。在白筠筠的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之后,皇城里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前朝后宫一派喜庆。就连沉寂已久的长春宫也打开了大门,皇后南锦瑟身子大好,咳疾病愈,皇上心情更加喜悦。 太后将六宫管理权重新交回皇后手中,由淑妃德妃共同协理。 宫里有个南明湖,湖中心有小岛,岛上的梅花是宫中一景。如今降下初雪,梅花乍开,红白相交甚是美艳。 萧珩兴致颇好,将在湖心岛举办赏梅宴。 白筠筠在皇后的照拂下也出了红叶阁。宫中喜事多,谁也没顾上一个不得宠爱的选侍又出现在人群里。如今宫里谁人不知,新晋的宫嫔里,只有白选侍一人尚未侍寝,还惹了皇上生气,这辈子或许就一直呆在红叶阁里了。 不过好在白筠筠脸皮厚,冷眼就冷眼呗,吃穿用度不少就行。后宫这地方,谁敢保证今日风光的就一定能活得比她长久。 皇宫和职场有个相似之处,不光胜者为王,还有剩者为王。 岸边停靠着一艘两层的木船,足够容上百人。见皇上兴致好,淑妃命人在后头跟了一艘小船,上面是器乐坊的歌姬。岸上一片雪景,水上弥漫着雾气,耳畔靡靡之音相伴,好似仙境一般。 两艘船向着湖心岛驶去。嫔妃们都在船舱里陪着太后和皇上说话逗趣,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杨婉仪坐在太后身侧,面上并未看出欣喜之色,还如以往冷冰冰的模样。若说变化,唯独那双菱形的眸子中,野性少了几分。 白筠筠坐在人群里,是个皇上看不见的角落。经验告诉她,但凡这样的场合通常有人搞事情。她只管静静地当观众便好,不惹事,不被事惹。 萧珩知道今日她回来,眼睛有意无意的扫过船内众人,一个个巴不得与他对视几眼,唯独没看见那个让他连续做春。梦的女人。她不是派进来的刺客么,她不是敢骗他么,她的熊心豹子胆呢? 萧珩有些魂不守舍。 淑妃见状,笑道:“皇上,今日难得众姐妹齐齐相聚在此,臣妾看大家兴致颇高,不妨出去瞧瞧外边的景儿,如何?” 褚贵人也在一旁叫好,“这等景色甚是美妙,臣妾也想出去看看。” 也好,出去甲板上赏赏景儿。萧珩带头,出了船舱。白筠筠走在最后,今日船上人多,春杏和春雨并未跟着。 褚贵人在门口,见白筠筠出来,亲切的笑道:“妹妹怎么才出来,外头的好地方都被占满了。” 白筠筠笑笑,“那就让诸位姐姐们先赏景吧,妹妹粗俗,哪里懂得美不美。” 褚贵人眼里闪过讥讽,口中却不然:“妹妹谦虚了。你我上次在湖边相聚,聊得甚是投机,可惜后来妹妹病了,皇上不许探望,姐姐十分想念于你。多次想去探望,都被拦下了。” 白筠筠很想知道你是被谁拦下了,可是实话不能说太多,“都是妹妹的错,让姐姐忧心了。” 褚贵人拉着她的手穿过人堆儿,上了船上二层。白筠筠也没拒绝,乖顺的跟在后面,直至走到偏僻处。打眼一瞧,杨婉仪也在,身后还有她的两个宫婢。旁边站的是柳才人,正跟杨婉仪说着话儿。 褚贵人微微笑道:“白妹妹瞧,你我二人都不得带宫婢,可是杨婉仪就可以,还是沾了龙胎的光啊。”见白筠筠一副呆样子,心下暗骂一声蠢,“如今只剩下妹妹一人尚未侍寝,可是着急了?姐姐本打算在皇上面前推荐妹妹,可是皇上现在整日都在杨婉仪那处,连姐姐都见不着皇上,可如何为妹妹说项啊。” “贵人姐姐有心了,妹妹十分感激。” 褚贵人又瞥她一眼,这人是真傻,不是假傻。“宫中后妃讲究贤良淑德,按理说雨露均沾,可如今杨婉仪一人霸占了皇上,妹妹难道就没有一丝生气?” 这人挑唆自己还没完没了了,白筠筠抬脸,一脸真诚,“姐姐可是在考验妹妹是否大度?放心,妹妹绝不生气,反倒为皇嗣之事高兴。” “妹妹果真好肚量。”褚贵人咬咬后槽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着柳才人喊道:“柳妹妹,淑妃娘娘适才唤你,想不到你来这里了。” 听闻是淑妃找她,柳才人赶忙与杨婉仪道了别,快步向下层走去。杨婉仪回头,见是褚贵人和白筠筠,转而回过头去继续看湖心的景儿,没有与她二人热络的打算,十分淡然。 相对于褚贵人这般脾性,白筠筠更喜欢杨婉仪的性子。不喜欢你就不搭理你,落得个敞亮。 见杨婉仪如此作态,褚贵人面上闪过一丝恶毒,转而又笑的十分亲热。“杨妹妹怀了身子越发的美艳了,可见皇上的宠爱胜过一切胭脂水粉,姐姐当真羡慕不已。” 杨婉仪并未搭话,褚贵人拉着白筠筠的手靠近杨婉仪。正要说话,却见白筠筠退后几步行了礼,随后又退几步,越发离的杨婉仪远了些。 “你这是做什么?!”褚贵人不悦,瞪着眼瞅她。 白筠筠只当没看见,提醒道:“杨婉仪,二层风大,您有身子不便受凉,还是回船舱吧。” 杨婉仪与褚贵人连话也懒得说,向白筠筠略一点头,正欲转身下楼梯,不料一旁的褚贵人阴阴露出笑意,猛地发力将其推到船下湖水中。 湖水与宫外河流相接,此处水流湍急,只听一声惊叫,杨婉仪转眼没入水中不见人影。 船下众人只听扑通一声,好似有人落入水中。还不待看个究竟,接着又一个人影落入湖中。 有眼尖的喊道:“刚刚落水的好似白选侍。” 第17章黑锅 乍闻白选侍和杨婉仪落水,萧珩脑袋里好似被针扎一样,双手紧握成拳,急急喊道:“速速让侍卫下水救人。” 褚贵人带着杨婉仪的两个宫婢跪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都怪臣妾不好,没有看出白选侍的妒忌之心,竟让她伸手将杨妹妹推了下去。若是妹妹有个三长两短,臣妾怎能苟活于世,臣妾就到地下去陪杨妹妹了。” 太后受不住打击,当场瘫在了椅子上,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大宫女忙给太后捋胸口顺气。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刚才看过湍急的水流,猜测杨婉仪和白选侍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萧珩两眼冒火,指着地上的褚贵人道:“你说是白选侍将杨婉仪推下了水?” 褚贵人哭的说不出话,浑身瘫软在地,只一个劲的点头。 “那为何白选侍也掉了下去?” 褚贵人早已想好说辞,抬起满是眼泪的俏脸,恨不得再哭一场雪出来。 “白选侍她……她狼子野心,趁人不注意将杨婉仪推了下去,还……还想将臣妾也推下水,幸好杨妹妹的两个宫婢反应快,及……及时拉住了臣妾的手。白妹妹用力过猛,自己掉下去了。”指着身后的两个宫婢,“今日……今日若非她二人在此,臣妾也被白选侍给害了,还望皇上免了她二人的死罪。” 皇后在一旁皱眉,眼神犀利。这话看似合理,可她与白筠筠有过接触,并非蠢人。可若是二人都淹死,那白氏的黑锅就背定了。“褚贵人,白选侍为何将杨婉仪推下水,还要推你?可是曾有过节?” 褚贵人拿出帕子捂在脸上,哭声止也止不住,“并,并无过节。白选侍一上去就对杨婉仪不敬,口出无状,臣妾……臣妾看不过去,就让她跟杨婉仪赔罪。可……可白选侍说开口就骂,臣妾也没有办法。杨妹妹生了气,正欲转身下来,不与她一般见识,谁知……谁知她竟然将杨妹妹推下了水。臣妾赶紧去拉,可白选侍竟然……竟然发了狂病,还要推臣妾。皇上,您可要给臣妾和杨妹妹做主啊,杨妹妹死得冤枉。” 一个“死”字扎的众人心惊。 太后眸中精光一闪,猛地拍在桌案上,呵斥道:“住口,侍卫还未来禀报,不可说杨婉仪不幸。”说完,倚在后面喘着粗气,指指那两个宫婢,“你二人说说,可是如此?若有一句假话,哀家绝不放过。” 两个宫婢抖成一团,泣道:“真的如褚贵人所言,白选侍就如同发狂了一般。若有假话,奴婢愿下拔舌地狱。” 萧珩拨开众人,走上甲板。雾气朦胧,隐约可见湖中时而冒头又接着潜下水的侍卫,心中波涛翻涌。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鲜少有人会凫水。杨悦儿不会水,白筠筠……萧珩低头揉着眉心,眼前是她变化多端的模样,似乎那个女人还在抱着他的腿,一口一个“心肝”的喊着他。前世的白筠筠并不会水,此刻他多么希望她就是个假的,而且会凫水,哪怕她是九江王派来的探子,只要她能活着。 萧珩对自己说,只要她能活下来,他可以原谅她的欺骗。只要她弃暗投明,不再做逆贼乱党的探子,他愿意再次捧她在手心。 萧珩心中几乎没了希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脑子里盘旋的竟然全是那个“骗子”。 淑妃两眼哭得通红,上前轻轻扶住萧珩的手臂,小声劝慰:“皇上先别着急,杨妹妹福大命大,或许很快就能捞上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此刻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船上人人都知道,杨婉仪今日必死无疑。肚子里的龙胎,之前还人人羡慕杨婉仪积了八辈子德,如今看来是祸非福。至于白选侍,死则死矣。 湖里的侍卫,也不过是在徒劳打捞两人的尸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搜寻了一个时辰,全然不见踪迹。 一名水性最好的侍卫哆哆嗦嗦的禀报,湖下面水流复杂,有几处旋涡。言外之意,二人尸体未找到,兴许被卷入暗流不见了。 褚贵人还在一旁嘤嘤哭泣,浑身没了力气,看上去实在委屈又可怜。 萧珩看她一眼,满心厌恶,眼中的漠然冰冷让人不寒而栗。“她二人不见,你等三人难辞其咎。待真相查明,再做处置。” 他清楚的明白,若是白筠筠嫉妒,那上次在长春宫就不会拒绝君恩! 她与在场的每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萧珩不知道她的来路,可他知道,白筠筠就算动手杀人,那也是弑君的主儿,如何会动一个不相熟的妃嫔! 褚氏背后必然还有指使之人! 萧珩的心情坏到极点,一言不语,周身的杀气比这初雪还冷上几分。右手成拳,狠狠的击打在桅杆上。前世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跳了城墙,这辈子又跳了水。活了两辈子,他的心都操碎了,她大概是上天派来跟他讨债的。 粗粝的桅杆划破了手背,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脚下。从未见过这样发怒的君王,身后的嫔妃吓得不敢言语,跪在地上祈求圣上息怒。 船上静谧的诡异,淑妃吓得脸色煞白,德妃也大气不敢出,皇后静静地站在一旁,面上严肃凄然。正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船尾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好似平地一声雷,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惊喜。 “皇上皇上,皇上,找着了找着了,杨婉仪和白选侍都找着了。” 萧珩似是不敢相信,又怕是找的的尸体,压抑着声音问道:“是死是活?” 福公公扭着身子飞快的跑过来,手上捏着一只信鸽,面上满是喜色,“活的,回皇上,俩人都活着。只是杨婉仪昏迷不醒,正在诊治。” 皇后急急问:“她二人在何处?” 福公公遥指不远处的湖心岛:“就在岛上。” 褚贵人听闻此话,身子瘫软成泥,可是一想到杨婉仪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又好似有了力气。她有两个宫婢作证,而白选侍就只有一张嘴。 怕她个甚! 第18章修改 到了湖心岛,萧珩步子飞快,几乎是跑着进了行宫。说是行宫,其实并不大,不过是临时给皇上和众嫔妃歇脚的地方儿。 小福子在后面跟的踉跄,待进了行宫,正好看见死里逃生的白选侍正跪在地上给皇上行礼。 萧珩看着这个让他生气的女子,恨不得……恨不得…… 萧珩接过小福子递过来的帕子,拭干额上的汗渍,强压住心下的激动,冷冷道:“可安好?” 女子身上已经换下了干净的衣衫,黑色绸缎般的头发散散的披在身后,尚有些湿漉漉的,“回皇上的话,臣妾安好。杨婉仪还未清醒,皇上切莫过于忧心。” 萧珩直直的看着她,此刻的她跪在地上低眉敛目,看上去甚是乖顺。唇角微提,萧珩竟不自知的露出一抹笑。 她总让他惊讶。 不,这次是惊喜! 水下暗流汹涌,她竟然能带着杨婉仪游到岸上。不得不说,九江王这次选的探子极好。 不对,萧珩轻笑摇头。一个连君恩都拒之门外的探子,哪里好了。 他活了两辈子,朝前与大臣勾心斗角,后宫与嫔妃勾心斗角,可是此刻竟然看不透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来弑君?来探听消息?来伺候皇后?还是装木头人演戏求乐? 后面的嫔妃总算是到了行宫,一个个气喘吁吁好似跑没了半条命。一进来便看到白选侍跪在皇帝面前不敢抬头,而皇帝面色难明的盯着地上的白选侍。 看样子白选侍只怕凶多吉少了。 一想到身后有两个作证的宫婢,里面的杨婉仪未必能活下来,褚贵人强挺着身子扑倒在皇上膝前,面上的妆容已花,声音也嘶哑了,泣道:“还请皇上为臣妾和杨妹妹做主,赐死这个——啊!” “啪!”屋内传出响亮的巴掌声,褚贵人的声音乍停。众人一愣,只见白选侍甩着右臂膀子,一脸的不屑与怒意。 这一巴掌居然把褚贵人打愣了,宫中何时有人在皇上面前动粗,她怎么敢! “你——皇上在此——你竟敢——” 白筠筠勉强站起身,斜眼睨她。擦!打你就打你,还特么挑时间挑地方啊。 游了那么久,水下暗流复杂,湖水冰冷,再加上个少说一百斤的杨婉仪,此刻腿都是软的。刚才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可是也不过如此力道,真是便宜褚贱人了。前世她着迷锻炼,尤其是游泳和潜水。要不是身子不如前世的硬朗,今日也不至于累成狗一样。 淑妃见状怒道:“白选侍猖狂!你害了杨婉仪在先,如今又敢当着皇上的面打品级比你高的褚贵人,本宫看你是要造反,论罪当诛。来人——” “且慢!”皇后出口拦道:“淑妃何必着急,事情还未清楚,之前也不过是褚贵人一人之词。白选侍深受太后和本宫的青睐,想来也不会做出害人之事。”她若是想害死杨婉仪,此刻杨婉仪早就溺毙了不是。 “白选侍你来说,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萧珩终于开了口,褚贵人刚刚被打,他选择了无视。 “臣妾虽然刚刚在水中与杨婉仪挣扎活命,并未亲眼看见褚贵人鼻涕眼泪的讲故事,可是猜也猜得出来,褚贵人必然是说臣妾妒忌杨婉仪,并且将她推入水中。可对?” 不待褚贵人回答,继续道:“想必褚贵人还说,她拦我拦不住,我还差点把她给害了,可对?” 众人面面相觑,没错。 白筠筠又道:“对了,褚贵人还有两个宫婢作证,而且两个宫婢是杨婉仪的人,可对?” 褚贵人呆呆愣住,转而回过神,“事实就是如此,你休要狡辩。” “我狡辩?”白筠筠笑笑,一指里面的屋子,“褚贵人的锅太大,别怪妹妹不敢接。里面的杨婉仪一醒来,事实都会清楚。你不妨早早地认了罪,没准皇上对你坦白从宽。” 众人这才想起来里面还躺着个身怀龙胎的杨婉仪,淑妃疾步走向里屋,皇后和德妃见状也疾步跟了上去。 皇后不愧是皇后,气度沉稳不见慌乱,颇有大家风范,“常虹,拿着本宫的玉牌速速请御医前来会诊,杨婉仪和龙胎不可有失。” 众人见状,心里有了数。一张嘴对三张嘴,就看杨婉仪能不能醒过来。 萧珩睨了眼地上的褚贵人,命人将其带到偏殿,也让众嫔妃去偏殿休息,等着杨婉仪神志清醒。 白筠筠也想到偏殿休息,萧珩却道:“你留下,朕有事问你。” 白筠筠住了步子,挪步到萧珩面前,一如既往的低眉敛目。 萧珩瞥一眼里屋,皇后与几个嫔妃还在里面守着杨婉仪。心下猫爪子挠一般,捏起她的下巴,沉声问道:“你不是常年待在侍郎府的小院子里么?何时学会了凫水?” 是啊,何时学会了凫水,这是个鸟命题。 白筠筠扑通跪倒,眼泪瞬间涌上眼圈,好似面前拜的是菩萨,满脸的诚意与感激涕零。 “臣妾正要禀报皇上此事,先让臣妾感谢皇上的大恩大德,若是没有您和您的龙胎,臣妾与杨婉仪只怕是已经葬身湖底了。” 看着地上开始表演的人儿,萧珩此刻耐性极好,“继续,朕听着。” 白筠筠舔舔唇,琢磨着皇上的语气,还算温和,可见皇上并不信任褚贵人的话。 “褚贵人把杨婉仪推下了水,接着臣妾也被推下了水。臣妾那一瞬间只想到,拼了命也要救起杨婉仪,她腹中还有皇上的骨血,臣妾死了也不能让您的孩儿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没了。湖水冰冷凶险,臣妾很是畏惧,可是一想到皇上,臣妾就勇敢的跳了下去。” 萧珩一手拄着脑袋,一手擦擦眼角,道:“朕,很是感动,后来?” 皇上语气比刚才又好了些,白筠筠继续道:“后来,臣妾拉着杨婉仪在水中扑腾了几下,呛了水,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皇上您了。突然间,一道金光自杨婉仪腹中迸出,接着臣妾和杨婉仪竟然浮起来了。现在回想,当真神奇。” “神奇,果然神奇。再后来?”地上的女人眼神真挚,怕是连她自己都信了这话。萧珩歪着脑袋,欣赏着面前神奇的女骗子,鼓励她继续装神弄鬼行骗君王。 哪找来这么个探子,当真是可造之材。啧啧,萧珩很想亲自夸一夸九江王,好一双如炬慧眼。若她前世便如此,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上。 白筠筠皱眉,作回忆状,“后来……后来臣妾和杨婉仪就漂到了岸上。杨婉仪呛了水,昏迷不醒,臣妾四处呼救。再后来,便如您所见这般。” “哦……原来如此。并非是你将杨婉仪推下去的?” “自然不是。” 萧珩也作思考状,食指来回摸索着下颌,眉头蹙起。“又或许,你将杨婉仪推下了水,又想推褚贵人下水,不慎自己落下去。”眼看着地上的人儿瞪大眼睛,萧珩继续推导,“杨婉仪不堪被害,腹中龙胎也不堪被害,于是迸出金光,在水中将你这凶手拽到岸上,等着朕为她们二人做主,惩治凶手。” 擦!您可真是个操蛋的。 白筠筠想骂娘。 “皇上可真会说笑,臣妾可是救她们二人的功臣,如何会是凶手。只要杨婉仪醒了,一切都真相大白。” 萧珩眼角一挑,一道厉光看向她,“明明是朕的龙胎救了你二人,怎么你成了救人的那个?” “皇上圣明,皇上说的是,臣妾适才情急之下一时失言。”只要能哄得眼前的六星级变态高兴,把会凫水的事儿糊弄过去,别的都好说。 她到现在还记得杨婉仪在岸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说出的头一句话竟然是:“你为何要救我,我又何须你救。”随后又晕了过去。 她非常非常同情杨婉仪。为什么宫里那么多女人怀不上孩子,何杨婉仪怀上了为何这般想求死,必然是忍受不了眼前变态皇帝的折磨。 啧啧,也不知用了何等不可想象的方式,何等摧残了年轻貌美的杨婉仪,何等变态中的战斗机。 萧珩打眼瞧着地上的女人,面色呆滞,可眼神时而狡猾,时而愤恨,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似乎还有磨牙的声音。她这是在恨褚贵人? 褚氏的确可恨,萧珩想。 面前的女人头发湿淋淋的垂下,似乎冷的发抖,萧珩刚要问上次风寒是否好利索了,只见淑妃从里屋婷婷袅袅走出来,面上似悲又喜,眼圈都是红的,“皇上。” 声如莺啼,带着几分撒娇和委屈。淑妃挽起皇上的手臂,红唇轻启:“皇上快去瞧瞧吧,杨婉仪可算是醒了。只是好似惊吓过度,竟然一字不语,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萧珩站起身,眼神扫过地上的白筠筠,想不开口却又没管住嘴,冷声道:“跪在这里等着金光再救你一次?” 白筠筠稍稍一愣,接着明白过来,暗搓搓的松了口气,“是,臣妾这就退下。”头一抬,不经意间对上了淑妃回眸的眼神。 那眼神好似长了刺,扎的她浑身不舒坦。白筠筠下意识摸着脖子,心道电视上的宫斗剧果然不是盖的。 床上的杨婉仪面色惨白,原本充满野性的菱形眸子像熠熠闪光的黑宝石,此刻也没了神采,直愣愣的看着前面。眼神涣散,并不知在看什么。皇后在一旁拉着她的手轻声抚慰,德妃站在一旁满脸关切之意。 萧珩看着床上的人这般冷漠,也不好再待着,好言安慰几句,将杨婉仪托给皇后好好照看便转身出去。 萧珩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前世宫中并没有杨悦儿此人,只因她的父亲杨士忠在皇城被围的时候冒死救驾,留给他的印象极为深刻。这辈子,他要重用此等忠臣,这才下了恩旨,命杨家送女进宫选秀。不仅对杨婉仪多方照顾,杨士忠从八品知事一跃成为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同知。 萧珩走出里屋,见殿内已没了那个女子踪迹,便想着再去找她聊一聊。 看看她还有没有什么新奇故事可以现编现造。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若是从各地戏班子找找编写戏本子的或者唱戏的女戏子,或许能寻到她的来历。 第19章新章 杨婉仪醒了,可是和没醒差不多。面容呆滞,不发一语。御医轮番诊脉,得出的结果是失语症,全因惊吓所致,值得庆幸的是胎儿无事。 褚贵人与白选侍的话到底谁对谁非,一时陷入僵局。 湖心岛上的行宫内,萧珩此刻正皱着眉头,脸上阴云密布,下一刻是降冰雹还是落刀子,屋内众妃哪个也不知道。君威难测,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喘。 “杨婉仪不能言语,你二人暂且幽闭宫中,不得出门。宫里的主位娘娘要睁大眼睛看好了,若是哪个畏罪自尽,主位娘娘自是难辞其咎。” 地上跪着的褚贵人眼睛肿的像核桃,仍在呜呜咽咽的哭泣。离着身旁的白选侍两丈远,生怕再冷不丁的挨一耳光。昨日那耳光算是白挨了,褚贵人既郁闷又生气,恨不得扯断她的脖子。只要此事翻了身,她一定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削鼻子割耳朵,做成人彘扔进茅坑。 褚贵人膝行几步,重重叩首在地,咚的一声让人听着都疼,“臣妾相信皇上的英明,一定会给臣妾一个清白,让行恶之人受到惩罚。” 白筠筠斜眼睨她,左手慢慢卷起右手腕的袖口,猛地右手一抬,只见褚贵人咻地歪倒在地,两腿慌乱的往后一蹬,“大——大胆贱人,你又要做什么!” 莫说褚贵人,就连萧珩也以为重蹈昨日场景,却见白筠筠右手猛地贴在胸口,竖起左手,朗声道:“此事若是臣妾所为,甘愿滚滚天雷劈了侍郎府。” 又要劈了侍郎府。萧珩瞥她一眼,虽说眼前的女子狡猾若狐,可白侍郎也的确不是好东西。 劈了也好! 淑妃婷婷袅袅上前跪倒,一脸娇嗔的道:“臣妾是景和宫主位,褚贵人在臣妾宫里自是不会出岔子,臣妾相信皇上会还褚贵人清白。只是——”厉光划过一旁的白选侍,“储秀宫位份最高的也不过是才人,能担得了什么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岂非脏水又要泼到褚贵人头上。还望皇上定夺,莫给小人可趁之机。” 萧珩赞许的看了淑妃一眼,缓缓点头表示认可。 德妃也出来跪倒在地,端庄的模样让人十分赏心悦目,“皇上,臣妾觉得此事并非白选侍所为,若是白选侍所为,又何必找人来救晕倒的杨婉仪。臣妾愿意将宫内碗莲亭收拾妥当,请白选侍暂住。” 皇后也道:“要不就让白选侍住在长春宫吧。” 萧珩面色阴沉,极为不悦的扫一眼地上的二人,“此事关系重大,背后必有黑手。杨婉仪还未醒,白选侍不可脱责。即日起,杨婉仪暂住长春宫,由皇后看顾。太后怒极攻心,竟然气的一病不起,德妃裴昭容与楚婕妤侍疾景泰宫。” 此言一出,淑妃暗喜。德妃面上沉稳,看不出失望之色。 一旁的楚婕妤嗲嗲道:“那白选侍由谁来看管?若是被人所害,杨婉仪之事可就查不出真凶了。”这话既阴又阳,暗喻褚贵人会下手,也暗喻白选侍背后之人会下手。 萧珩食指敲击着椅子扶手,面上好似颇有些难办,最后一拍扶手,决定道:“白选侍在此谋害事件中牵扯重大,即日起幽闭在勤政殿后殿,由太监总管小福子看管。” 一旁看戏的小福子浑身肥肉一哆嗦,赶忙上前拜倒:“万岁爷放心,奴婢定然把白选侍看好了,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带掉的。”这后殿与前殿相连,隔不了多远,皇上的心思小福子还是懂几分的。 勤政殿后殿? 众嫔妃茫然,转而一想,皇上此举到底还是为了杨婉仪的龙嗣考虑。 萧珩心里拨拉着小九九,等她住进勤政殿要怎么磋磨磋磨她。这骗子口中的话没几句真的,若说欺君是死罪,那她死个十回八回也不冤。 昨日他让屋里人都出去,独自与杨婉仪待了片刻。杨婉仪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幸好白选侍水性极好,救了臣妾。 哪有什么金光救人,纯属扯淡。亏得她扯起来一本正经,连个草稿都不打,她是想要飞不成?! 长春宫里的芳草阁很快收拾妥当,杨婉仪当晚住了进去。 白筠筠当晚也住进了勤政殿后殿。房间比红叶阁里的大两倍不止,竟然放置了四个火盆。火盆里燃的也是瑞碳,无烟又暖和。 福公公总是笑眯眯的,看不出想什么,一看就是心有九窍的老油条。 问他杨婉仪如何了,福公公笑眯眯道:“回小主的话,奴才也不知道,要不替您问问皇上?” 问他何时能回红叶阁,福公公笑眯眯道:“回小主的话,奴才也不知道,要不替您问问皇上?” 问他能否烤些板栗,屋里四个火盆闲置浪费了,福公公这次命人麻溜溜的取来了板栗。白筠筠眼睁睁的看着他自怀内掏出一根银针,一筐板栗挨个扎一扎,拔出针来映着烛火看的仔细。 白筠筠见银针弯成了六十度,问道:“福公公好生仔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银针扎板栗着实费力,可否将银针换成银小刀?” 福公公命人麻溜溜的取来了银质小刀子,将板栗一个个扎上了扣子,见刀体并无变色,这才放了心。 白筠筠看着被切了一刀的板栗们,心下感叹当变态皇帝的贴身秘书着实不容易。若是吃青豆,也得一个个的扎么…… 干脆要了些蜂蜜,抹在板栗口子上。火盆里的板栗噼里啪啦爆响,板栗味夹杂着蜂蜜味氤氲在殿中,心里一时有些放松。这一放松,顿时感觉全身乏力,每一寸关节开始酸痛,比以前跑半程马拉松还累。 昨日下水救人,就以为湖水冷了些,没想到水下暗流如此复杂。把杨婉仪拖上岸,她当真用了吃奶的力气。想到杨婉仪……白筠筠脑子一转,继续从炭盆里扒拉烧好的板栗。 香甜香甜的。 那俩宫婢极为自觉,话不多一句,事不多一分,静静候在门外听候吩咐。板栗烧的火候极好,白筠筠用宣纸捧了两捧,一份给门外的俩宫婢,一份留给“看管”她的福公公。 萧珩批奏折有些累,腿脚不听使唤的往后殿走去。 拐过长廊弯角处,只见白筠筠与两名宫婢正在热聊,三个人嘎嘣嘎嘣的吃着什么东西。 看那样子,竟像是老相识。 鼻尖传来一股子香气,甜而不腻,沁入肺脾。萧珩嗅了嗅,并不知是什么味道,心下好奇不已。曾有敌国探子用气味传递消息,难道…… 感到皇帝不悦,小福子忙小声道:“白选侍要了些板栗,奴才便给了。” 萧珩转了身往回走,冷冷道:“白选侍曾言不可白吃朕的饭。即日起,值夜,打扫,伺候笔墨,宫女能干的白选侍一样也别落下。” 第20章值夜 福公公老奸巨猾,先是笑眯眯的干聊几句,又赞叹白筠筠高风亮节。听话要听音儿,果然,福公公继续道:“上次景泰宫,白选侍曾言‘不白吃皇上的饭’,奴才满心佩服。”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着她自己接话儿呗。白筠筠赶忙问道:“福公公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福公公知道眼前女子不可与一般无宠女子相提并论,可也不可与受宠爱的嫔妃混为一类,皇上对她的心意忒复杂。所以,言语间多留意了几分,在女子面前留个人情。 “奴才哪里能有什么吩咐,小主说笑了。只是皇上今日曾言,御前没有称心的人儿侍奉笔墨。奴才就想着,正好白选侍您在这里。” 原来是卖人情来着,白筠筠笑的一脸娇羞,“多谢福公公照顾,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包东西塞给福公公。 福公公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包蜜汁板栗,与刚才嗅到的味道一模一样。东西虽小,可有时候比银子暖人心。福公公脸上笑意更深了些,提醒道:“皇上还为杨婉仪的事情烦心,小主多上些心就是了。” 福公公这等老油子的话只可听三分,剩余七分就靠琢磨了。这分明是皇上的意思,若是真的嫌伺候笔墨的人不称心,哪里会找的上她。白筠筠心里明白,皇上就没想让她好过。 前殿烛火通明,静可闻针,只有一名宫女在御前侍候。香炉里的龙延香袅袅升烟,氤氲中只见萧珩正襟危坐,端的是龙姿凤章,风流倜傥。 可惜,是个心理有病的。更可惜的是,她没有治他的药。 福公公悄悄挥手,与小宫女一同退了下去,独留下白筠筠一人伺候。萧珩专心的批改奏章,好似根本不知道殿里有什么动静。 白筠筠福了福身子行礼,并未出声,径自走到刚才小宫女磨墨的地方,挽起衣袖,一圈一圈的磨着墨汁。 任何一个变态的人,都不认为自己变态。但是不管变态的boss还是不变态的boss,都喜欢勤快的下属。 好比此时此刻的白筠筠,磨完墨汁儿,自顾自的将散落在案面上的奏折摆整齐,将木案两侧的烛火挑亮些,又拿了抹布擦拭殿内摆设的器具。 这女人太安静太勤快太有眼力劲儿了,好似之前就干过这等事,萧珩忍不住把目光从奏折挪到她身上。烛火下,女子点着脚尖仰着头,举手擦拭一只比她高出两头的瓷器花瓶。 脚尖绷的笔直,越发显得两条腿又细又长,软绵灵活的腰肢不盈一握,胸前饱满的几乎把衣裳挣开,脖颈向后仰着,整个身子的线条温婉可人。隔了半个大殿,萧珩仿佛又闻见了她肌肤的味道。 香甜软绵,清新怡人。 萧珩喉结微动,眸色深了几分。暗卫并没有发现她与九江王联系的证据,可见此女心机沉沉,手段高明。念及此,那股子燥热消了大半。 “白氏筠筠,你可曾听过何种酷刑?” 白筠筠打了个激灵,这贼要造什么孽! 皮鞭老虎凳辣椒水炮烙剥皮抽筋…… 踌躇着步子上前依依跪倒,“回皇上的话,臣妾在侍郎府中久不外出,孤陋寡闻,并不曾听闻什么酷刑。” 萧珩冷笑,“可曾听过吕后与戚夫人?” 白筠筠顿感身子发冷,“回皇上的话,不曾。” 萧珩站起身,舒展手臂,向地上跪着的女子走去,“吕后将戚夫人的双耳灌入铜水,随后割掉;剜出她的双目,割掉舌头和四肢,将身体放置于翁中,并安排专人照顾,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筠筠看着眼前的黑底龙纹靴消失在眼角,后背一片哇凉,脑子里的话再三斟酌,出口道:“吕后果然残忍暴戾。臣妾在皇后宫中抄写经文,曾看到‘因果轮回’四个字,想来吕后不信佛祖。” 话里有话。萧珩在她身后俯身,唇角微微弯起一抹弧度,“可曾听过凌迟?” “不——不曾。” 眼看她的身子微颤,萧珩满意的道:“将全身的肉一片一片切下来,共切九千九百九十九刀,直至血流尽而亡。”说罢,伸手抚上她的后颈,食指指尖从颈椎顶端一路下滑,停至身侧。感受到她的微微颤抖,萧珩食指拐弯,滑向腰间肋骨,停在印象中红痣所在的地方。 只要看一眼,眼前的女子必然暴露。 温热的气息靠近她的耳侧,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脸颊,低声问道:“白氏筠筠,你可害怕?” 屁话!谁不怕让他来试试! 白筠筠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微微展现出一抹最合时机的笑意,婉言道:“皇上说笑了,当今圣上文武全才,以德治国,民间百姓都赞叹您是千古一帝。这等惨案,您不会允许发生在当今朗朗乾坤之下的。故而,臣妾不怕。” 萧珩笑意加深,“啧啧,竟然揣测圣意,理当重罚。”食指化为两指,钳住了她的下巴。 殿内静谧,白筠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好似一只即将将她生吞入腹的野兽。这只野兽从来不善待她,白筠筠很纳闷,她爹白岑到底欠了这个男人多少债! 男人的食指擦上她的脸颊,将一绺落下来的发丝缠到她的耳后,似是在自言自语:“罚你什么好呢。” 总不会是人彘和凌迟…… 白筠筠一把握住他的大手,动情道:“皇上英明神武,寿与天齐,臣妾对您的爱意好比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山无棱,天地和,臣妾也不敢与君绝。您若真舍得惩罚这么爱您的女人,那就罚臣妾抄写经书吧。一笔一划都是对您的爱意,也是功德。” 呵! 真是想得美。萧珩松开她的下巴,食指再次滑过她的脸颊,“朕素来不喜欢那些无用的东西。做个游戏可好?” 萧珩写了五个纸团,叠成一个个的小三角,置于手中。“里面有凌迟,剥皮,炮烙,砍头。”眼见地上的小女人又开始抖,萧珩唇角微提,“还剩一个从轻发落,你抽到哪个算哪个。可好?” 不好,很不好。白筠筠想哭! 哆哆嗦嗦的自他手中取出一枚,还未来得及看就被皇上一把戳走。听见宣纸簌簌被打开的声音,白筠筠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若是死变态真的要折磨她……白筠筠看了看殿内四根粗粗的石柱,她就一头撞上去算了。 正怕一头撞不死受二次罪,头顶低沉嘶哑的男人缓缓道:“啧啧,值夜。” 一副你运气忒好的语气,好似还有些遗憾。白筠筠后背都汗透了,伺候变态太折寿,也不知道御前的人如何应对这样狼心狗肺的boss。 值夜也是个技术活儿,白筠筠表示不懂。趁萧珩又去批折子的功夫,悄悄退到门外见福公公。 福公公收了她的一小块银子,悄声传授值夜技能:“就是在屋里伺候皇上安寝,若是皇上半夜醒了喝水,要为皇上端温水。若是皇上起夜……” 白筠筠道:“为皇上掌灯?” 福公公的小胖手捂起嘴巴笑道:“瞧小主说的,自然是为皇上解开里裤,端上夜壶。” 第21章中指 殿内只燃了一盏烛火,眼前一片昏暗,唯有龙纹帷帐上的金丝银线微微闪着光芒。 帷帐紧闭,龙榻上的人睡得酣熟。白筠筠垂手站在不远处的角落,五官几乎皱在一起,俯身盯着地上的尿壶。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尿壶,这是一只雕刻着龙纹的尿壶,这还是一只几百年后的古董。 若是带这么个东西回去,能换个临海的大别墅,从此过上一打开窗便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再养一只猫……一条狗…… 可惜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萧珩从帷帐中扯开一丝缝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本想起夜,半个时辰前就有尿意,可是见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尿壶,面上似笑非笑,萧珩的尿意陡然不知去向何方。 小睡一会儿,又被尿意憋醒。见这个女人还是神情复杂的盯着他的尿壶,神色忽明忽暗,甚至还有一丝狡猾的笑意。 难道她要在尿壶上下毒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弑君? 尿意陡然又憋了回去! 萧珩睡意全无,再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女子身影一动,终于直起了腰。她被对着他,双手掐腰扭来扭去的转了几个圈,将腿搭在窗棂上拉筋,又隔空做了几个打拳的动作。她的动作怪异,脚尖来回动着,双手成拳左勾右勾。 萧珩蹙起眉头。他竟然不认识这是什么拳法,或许她在南晋之外受过训练。忽然间,女子回过身,右手中指对着龙榻再三比划。 难道这是邪术? 萧珩猛地扯开床帏,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显得阴郁,低声缓缓开口:“白氏,你要作甚?!” 本以为女子惊慌失措,跪地求饶。不曾想女子表情微微一滞,迅速收回中指,接着一脸柔意的问道:“皇上,您是否渴了,臣妾给您倒一盏温水可好?” 休想蒙混过关! 萧珩坐在床沿,面若冰霜,冷冷道:“回答朕的话,你刚才可是施的邪术?” 女子有些委屈,嗲道:“皇上可是冤枉臣妾了。”说着走上前,伸出手掌,“皇上您瞧这五根手指,可是中间指头最长?” 继续编,萧珩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女子翩然笑道:“臣妾对皇上的敬仰犹如五岳之山,您就是巍峨的高山峻岭,臣妾就是山上的一棵松柏。您恒古流长,臣妾四季如青。” 萧珩唇角抿出抹笑意,面上的冰霜不见,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是朕错怪你了。朕今夜睡不着,想听曲子,你可会唱戏?” 若她不是戏子,才怪!不过她编得真好,宫里写词的女官也比不上她瞬间编出来的词儿。 白筠筠脑子转了几转,应对变态大boss的首要法则就是什么都会,不能说不,可她会唱哪门子的戏啊。 “臣妾虽然不会唱戏,可是臣妾会讲故事,皇上可愿意听听?” 这有什么可听的,她随口溜出来的都是戏。“讲讲你在侍郎府的事儿吧。” 白筠筠坐在脚踏上,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把大魔王哄的继续睡着,免得他半夜发癫。 “臣妾在侍郎府也没什么可讲的。日子寡淡无味,度日艰难。父亲对臣妾并不好,任由继母苛责,妹妹欺凌,兄长辱骂。臣妾自母亲过世后,过的日子与下人几乎无异。” 萧珩拉过她的手,敏感的察觉到她微微一颤。她的手的确有些粗糙,与别的嫔妃不同。每个指头上都有薄茧,右手比左手略厚,并非练习刀剑所致。 沉思中,小手从他手中抽离。 “臣妾无才无德,比不上宫中诸位姐妹伺候您体贴。臣妾愿意去伺候太后和皇后,为陛下分忧。” 想得美! 明显是想脱离他的眼线和控制,他不会让她得逞。 “你这般粗手笨脚的人儿,还想去伺候太后和皇后么。白氏,你若犯错,朕就把你绑起来,好好惩治。”希望她能听得懂他的警告,若是胆敢下毒手,别怪他无情。 他的声音有些魅惑。白筠筠一怔,难道他喜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比木头还僵硬的女人? 啧啧,变态就是变态,喜好都与一般男子不一样。还得绑起来! 面上粲然一笑,“臣妾明白。” 萧珩皱眉:“果真明白?” 瞧你个小样儿! 她以前吃过猪肉见过猪跑,片子也看过不少,躺那里不动就是玩捆绑呗。轮捆绑,还得是岛系的有讲究,绑的跟麻花儿似的,还愣有美感。不过对于封建的古人就不一定是美感了。怪不得杨婉仪不想活了,还不知道被怎么磋磨又磋磨。 “臣妾明白,臣妾对您的敬仰犹如高山大海,犹如日月星辰。自然明白。” 萧珩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庞,心里怎么也不对劲儿,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于是再次确认。 “朕与他人不一样,天子之尊不可亵渎,你可真的懂朕的意思?” 说得这么透彻,还有什么不明白? 皇上是最高级的变态,变态是皇上最高机密。白筠筠点点头,郑重的竖起三个指头,“臣妾真的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如有假话,天打五雷轰了侍郎府。” 萧珩摸摸下巴,纳闷的扫过她顺从的不能再顺从的脸。心里膈应的不舒坦,就是觉得女人过于听话必然有妖。这一膈应,尿意又来了。 “尿壶。” 白筠筠嘴角一抽,屁颠儿屁颠儿捧了尿壶过来。 萧珩看着地上的人儿,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大手放在裤腰上,愣是动弹不得半分。 跪在地上的白筠筠久未听到动静,捧着尿壶的手臂有些酸麻,却又不好催促。心里猛然划过一丝如闪电般明亮的念头。 皇上小解如此艰难,原来年纪轻轻已经早。泄,怪不得床上癖好如此怪异。找到了变态为什么变态的原因,心道日后在皇上面前,千万不能提人道二字。 萧珩微微侧脑袋,见女子眼睛发亮,一脸豁然开朗的模样,心里越发膈应了。后宫女人千千万万,眼皮子底下这个就是奇葩。 “出去!” 第22章灭族 白筠筠昨日值夜值了一半,后半夜是福公公顶的班。翌日起个大早,与御前宫女一样打扫大殿。 不管在哪里,勤快些总是没错的。哪个领导不喜欢勤快有眼力劲儿的下属? 当然,她运气不好,遇见个早。泄又变态的上司。 杨婉仪还是那副样子,整整一天勉强喝了半碗粥,皇后担心不已,生怕好不容易怀上的龙胎不保,与皇上商议张贴皇榜,广招天下名医进宫问诊。 霉运像这冬天的雪花,时不时飘到身边来。大清早在长廊打扫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来给皇上送参汤的淑妃。那日淑妃看她的眼神,犹如吐着长信子的毒蛇,以至于数日不忘。 本想低着头避过去,可是一想自己的衣裳并非宫女装,这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果然,淑妃隔着半根长廊就盯上了她。 白筠筠眼睁睁的看着淑妃的眼神陡然变的戾气,明显加快了步子向她走来。 她不能跑。淑妃身后跟着四个太监,哪个也比她腿长! 淑妃越来越近,福公公不在这里,身边只有几个打扫的小宫女。淑妃来者不善,这可怎么办! 寒风呼啸,夹杂着冰碴子打在脸上,一粒一粒扎的生疼。淑妃披着的雪狐大氅白如皑皑雪,无半丝杂毛。发髻上的玲珑如意百合簪幽幽闪着彩光,艳丽的脸庞微微仰着,面上神色比冰碴子还冷几分。 就算淑妃不敢在勤政殿里杀了她,可是当面打她个几耳光也难受不是? 一念间,淑妃带人拐过了长廊,离她不过数十步距离。白筠筠捏紧了手里的扫帚,低头迅速吃掉了唇上的胭脂,抬起头快步朝着淑妃走去。 动物世界上曾经讲过野狗,当野狗试图攻击人的时候,千万不能跑,应该手持棍棒转身向着野狗迎上去,准备进攻的野狗必然感到疑惑。 正如此刻的淑妃,见白筠筠手持扫帚向自己走来,显然一愣,连脚步都缓了下来。 离着淑妃几步远,白筠筠将扫帚往墙根一搁,上前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淑妃那双漂亮勾人的丹凤眼睨着地上的人,并不叫起身,银铃般的嗓音道:“本宫还当是谁,原来竟是白选侍。”眼角扫过一旁的扫帚,唇角牵起一丝讥笑,“下人就是下人,怎么都上不了台面。” 白筠筠谦逊道:“娘娘说的是,臣妾笨手笨脚的也就能干些粗活了。” 自己都这般承认,淑妃打这个嘴仗忒没意思,可心里那股子火气怎么也下不去。褚贵人是蠢了些,可是杨婉仪与眼前这个死在水里便没了这些破事,怎么就偏偏没死呢。 “贱人,你还不认罪!”淑妃厉声喝道,抬起脚对着地上的那双手便踩了上去。 认你个大头鬼! 淑妃的脚还未落下,白筠筠眼疾手快,两只手便赶紧抱了上去,“娘娘千万小心脚滑,地上冰碴子甚多,您可千万别摔倒了。皇上昨日还念叨过娘娘您,若是摔倒了,皇上得多心疼。” 淑妃身子一晃,抬起的右脚使了使劲儿,硬是没落下。恨恨道:“贱人,皇上念叨本宫什么?” 白筠筠抱着淑妃的脚,抬袖轻拭鞋边的些许泥土,“皇上说他宠爱娘娘多年,宫中无人能比,可惜……” 这话倒是没错,多年来她都是一枝独秀。“可惜什么?” 白筠筠轻轻放下淑妃额脚,自己弹弹袖口,眼角瞥见长廊多了一角明黄色,低声道:“可惜什么只有皇上知道。” 淑妃大怒,这贱人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白白浪费了她的功夫,又一声怒斥:“你果然就是个贱人,害了杨婉仪不算,还害了褚贵人,本宫今天就要教训你。”说着扬起了手。 白筠筠适时大叫一声:“娘娘息怒,皇上的意思臣妾真的不敢揣测。”再抬眼时,那抹明黄色已经站在淑妃身后,一手握住淑妃高高抬起的手腕。 “淑妃想知道什么,不如来问朕?”身后君王的声音幽幽响起,要多冷清就多冷清。 淑妃身子一僵,面上瞬时煞白,转过身给皇上请了安,面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皇上怎么喜欢在臣妾身后,吓了臣妾一跳。” 萧珩冷眼瞧着她,并未言语,反倒对地上对着的白筠筠道:“还跪着作甚,朕一会儿要批奏折,还不去磨墨?这么没眼力劲儿,怎么伺候朕。”话虽严厉,语气却并不恼。 在萧珩身边几日,所有的话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句好听。 淑妃面上讪讪的,“臣妾不过是和白选侍开个玩笑。”话题一转,挽起皇上的手臂,将身子贴上去,甜甜笑道:“皇上可是忘了云双?宫里新来了许多姐妹,皇上这个月只翻了臣妾两次牌子,臣妾心里想您。这不,一大早亲自炖了参汤给皇上送来补补身子。” 萧珩拍拍她的手,语气清冷的如这天气,“朕忙得很,并非有意不去你那里。” 淑妃也知道萧珩忙得很,不仅忙,而且杀伐比数月前果断许多。他的父亲是两朝元老,伺候君王数十载,之前的萧珩并不复杂,可是如今一些想法连她的父亲也看不懂。一些人该杀的杀,有些人却不知道为何杀。朝中有人相劝,萧珩并不采纳,一意专行,与先帝行事全然不同。 前朝颇有些畏惧,甚至有人私底下称之为暴君。 淑妃面上的笑意有些端不住,之前皇上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今日却是颇为冷淡,是因为刚才那个贱人? 按理说那贱人没这么大的分量。因为褚氏受了牵连,可是若非因为她和杨婉仪还活着,哪里会有今日这事。淑妃微微眯起眼睛,丹凤眼角越发修长上挑。 这个白氏,早晚是个祸害。 * 宫中不安宁,太后病的厉害,德妃带着一众嫔妃在景泰宫侍疾。 听闻杨婉仪见了红,有滑胎之相,太后脾气更加不好。楚婕妤为太后端药碗端的偏低了些,被太后狠狠训斥。还有何才人,因长公主又发热,何昭仪脱不开身,何才人便自请替姐姐到景泰宫里侍奉。 那日不过是裙摆上绣了些粉色桃花,令太后想起了湖心岛上杨婉仪落之事,被太后罚跪了一个时辰。 这何才人也是倒霉,头一回侍疾本想给皇上和太后留个好印象,谁知被太后罚了个没脸。 景泰宫里的嫔妃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生怕惹太后不高兴。就连德妃和裴昭容这般多年侍奉在侧的老人儿,也更加谨慎,少言寡语,生怕惹毛了太后。 好在皇榜张贴出去的第二日,便有一名年轻的游医揭了榜。太医院数位太医严加考核,被这位年轻人的惊才绝艳所征服。 年轻人姓盛,与太医院院首盛仕同宗。与太医院里走传统学医套路的大夫不同,小盛大夫随着祖父学习医术,后来一人走遍大江南北,只为寻求失落在民间的散方和救人奇术。正巧月前进了建安城,这才有揭榜这一说。 给杨婉仪诊过脉之后,年轻人开了药方。神奇的是,杨婉仪喝了药之后,当天便见了效。面色比之前红润,脉搏也略微强健。 萧珩大喜,破例让盛大夫住在宫里为杨婉仪诊治。白筠筠也大喜,因为皇上竟破天荒的没让她抽签。 感谢上天的好生之德,白筠筠盼着杨婉仪快些醒来,早日脱离勤政殿这无边苦海。日日抽签,日日值夜,日日看萧珩的臭脸,再这么下去她怕哪天梦游的时候把柱子给撞了。 翌日,就在众人千呼万唤盼着杨婉仪次日清醒过来的时候,长春宫的宫婢常青竟然在杨婉仪的药膳里发现了鸩酒。皇后大怒,下令严查。 药膳都是长春宫里的小厨房专门为杨婉仪做的,所有的药材食材都是经过严格检查才放进来,如何能混进鸩毒。 天下谁人不知,鸩酒乃百du之王,只需一滴必死无疑。 小厨房里的十二个太监和嬷嬷一同进了刑部大牢。还未上刑,便有一嬷嬷招供,是褚侍郎托人给了她五百两黄金,并许诺事后将她送出宫去。刑部褚侍郎是褚贵人的父亲,万一杨婉仪醒来吐露真情,褚氏一族将面临重罪。 经查,果真在嬷嬷屋内找到了黄金五百两和褚侍郎的亲笔信,信上所言与嬷嬷口供一致。传话的中间人是一名小太监,也对此供认不讳。 太后信佛,不愿意下杀手,当即把褚贵人贬为宫奴,要她跪在佛像前日日为杨婉仪的胎儿祈福。 褚侍郎被判斩立决,一门四百余口流放千里边境为奴,褚氏族人永世不得为官。 太后对褚氏的处罚,在众位嫔妃看来还不如直接赐死。父亲因她而死,家人被流放,一夜之间从天上落到泥沼。 萧珩动作干脆利落,从杨婉仪落水到褚贵人被贬为奴,不过短短七日。第八日,已经有新的刑部侍郎上任。 盛大夫十分尽心尽力,杨婉仪终于醒了过来,胎儿也有渐渐稳固之相。 唯独这失语症,需得慢慢调理。 是夜,萧珩心情颇好,一连做了十个纸团让白筠筠抽签。 白筠筠颤颤巍巍的选了一个,打开一看竟然是“剥皮”,当即吓得浑身无力。萧珩念在心情好的份上,又许她抽了一个。白筠筠想起近来他杀人如麻,捏着小小的纸团浑身发抖。 萧珩好心的替她打开——抽筋! 白筠筠吓得手脚发软,抱住萧珩的腿大哭,“皇上,臣妾爱您,舍不得您,臣妾这般水灵又可爱,会磨墨会打扫,您如何舍得臣妾受这般苦啊。” 萧珩低头,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面色阴郁的看着她,“那你想如何?” 白筠筠挥袖擦干鼻涕眼泪,可怜兮兮道:“臣妾愿意为皇上值夜。” 值夜? 萧珩唇角上挑,甚好。这可是她自己求来的。 萧珩背着手走出大殿,手里捏着剩下的八个纸团。一半是抽筋,一半是剥皮。 第23章暗涌 褚贵人的没落随着一场风雪变得无声无息,偶尔有宫人私底下聊几句,叹息红颜薄命。因着她是景和宫的人,主位淑妃也跟着受罚。 宁禧宫内不如淑妃的景和宫暖和,本可以放两个炭盆的屋子如今只放了一个炭盆。炭盆里燃起若有若无的烟,大宫女吉祥咳了几声,又迅速用帕子捂了嘴,生怕扰了看书的德妃。她家主子一向如此节俭自持,是宫中表率。 “开会儿窗子,有些呛了。”德妃披着大氅,正静静坐在暖榻上看书。窗外的暖阳透进来,正好照在德妃身上,一派端庄娴静的模样。 吉祥福了福,赶忙上前将窗子打开个缝儿。“娘娘,屋里不暖和,要不奴婢再取两块瑞碳,燃一个小的火盆放在您脚边。” 纤纤玉指轻轻翻过一页书,抬眼看向吉祥。目光柔和却给人一股子压力,让人不敢造次。“离着三月份还早着呢,瑞碳也没剩多少,留着等皇上来的时候再用吧。” 吉祥低了头,小声道:“您的瑞碳分了大半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却又赐给了何昭仪。您自己只能瑞碳和银碳混着用,太后也……”声音小了下去,她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 “太偏心?”德妃笑道:“别只看一时。瞧瞧景和宫那位,再骄横不也栽了么?罚俸一年,闭门自省,绿头牌都给撤了。看着平日里太后宠她,这回不也没替她说话么?” 吉祥附道:“娘娘说的是。皇上素来敬重太后娘娘,若是太后为淑妃说几句好话,起码绿头牌是撤不了的。说起来,太后虽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可是也差不了多少了,拿着长公主跟亲生的一样,就连何昭仪也跟着沾光。” 这话倒是。宫里寂寞,又没有别的孩子在膝前热闹,一个公主竟比皇子还得宠。若是杨婉仪这胎生个儿子,那还不得上了天。 德妃面色微微一沉,“那件事可是妥了?” 吉祥忙凑上前,小声道:“写信的那位私塾先生昨天被流寇所杀,调制鸩酒的只要先生也不小心喝醉酒淹死了,一丝痕迹也没留下。老爷说请娘娘放心。” “嗯。”德妃唇角微微弯起,面若娇梨,“就算马云双那个贱人猜到是本宫做的,她也没有证据。这个亏,她吃定了。”之前杨婉仪被挪去长春宫养胎,淑妃还幸灾乐祸。如今看来并非坏事,起码下起手来方便许多。即便出了事,屎盆子也落不到自己头上来,上边儿还有皇后呢。 吉祥道:“娘娘,白氏洗清了嫌疑,还去长春宫谢了恩。” 德妃笑起来十分娴静,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心惊,“去长春宫?她应该来宁禧宫叩谢本宫才是。若非本宫,她还待在勤政殿里为奴为婢,连个采女都不如。” 吉祥道:“之前太后和皇后还看重白氏,可如今看来,这白选侍是个顶无用的。” 德妃摇摇头,目光落在刚才看到的那行字,朱唇轻启:“未必。”语气一转,“太后的饺子宴还有几日?” “回娘娘的话,还有三日。” * 白筠筠坐在红叶阁的木榻上晒太阳,已经许久没晒过这么舒服的阳光了。 杨婉仪口不能言,尚且不能下床,便请皇后娘娘亲自到勤政殿一趟,将她带了出来。她犹记得,萧珩看她要走时的眼神。 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上午去皇后娘娘宫里谢恩,皇后娘娘赏了她几样首饰和布料,隔几日饺子宴的时候穿戴。春雨在一旁笑眯眯的为她裁衣裳,见她主仆二人说话,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 好像一切回归原点,好像一切风平浪静,可是这是后宫,人世间最尔虞我诈的地方。看似的平静,都是贪婪自利与欲望的遮羞布。 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对那么对她。 说对她狠吧,也不够狠。除了日日抽签吓唬吓唬她,再就是让她干点杂活。若是真的恨一个人,早就将她无声无息的消灭掉了。 白筠筠叹口气,伏在桌上打着盹儿,似乎眼前还是那双阴郁的眼睛。 萧珩此时的确有些阴郁,目不转睛的瞅着青石板地面,好似还有个身影在那里擦地。她不吵不闹,任劳任怨,一开口就是剧本儿,随便哪一句都比那些嫔妃们说的动情。 萧珩也不明白了。要说她是来魅惑君王以图行刺,那她还躲着他。要说她不是魅惑君王,那情话说的一套一套的。说抱大腿就抱大腿,一丝儿犹豫都没有。 九江王就是这么教她的? 萧珩撇嘴,太不合格了。 见皇上一下午呆愣愣的看着地面,也不知寻思什么朝廷大事,福公公扭着胖乎乎的身子献上托盘,里面尽是后妃们的绿头牌。话说皇上近来极少去后宫,也不知有多少小主和娘娘托人来说情。想想那一抽屉珠宝金豆子,福公公很是难为。 别人的也就罢了,淑妃给的他敢不收?! “皇上,”福公公笑眯了眼睛,“晚上哪位娘娘来侍寝,请示下。” 带着薄茧的手指扫过几十张木牌,眉间依然不展,怎么没有她的? 转念一想,是了。上次她从长春宫出来就是病了的名头,后来又被拘在后殿,自然没有她的牌子。心里莫名不舒坦,萧珩挥手,“撤了。” * 冬至这日,天气出奇的冷,太后的景泰宫里一派热闹,颇有一副过年的景象。殿两旁放满了各色花束盆栽,近前看了才知道,竟是用彩色纱绸做出来的。远远看去就像是真的一样,还隐隐有香气传来。 皇后坐在太后身边,与另一侧的何昭仪笑着说话儿。德妃逗弄着刚刚病愈的长公主长华,与一旁的裴昭容和楚婕妤聊着尚工局刚做出来的时兴首饰。何才人不敢往太后面前凑热闹,又不屑与一群选侍在一起,便同侯婕妤张婕妤和孙嫔一处。 杨婉仪气色比那日见面时好许多,只是面上冷冷的,跟谁也不凑热闹。进了殿给太后皇后行了礼,与白筠筠微微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便自顾自的坐在一旁。有品级低的小主上前请安,也是淡淡的一点头,便垂了眼皮子继续吃桌上的果脯。 杨婉仪这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太好,也就是眼下有身孕,太后和皇上迁就她,若是没有身孕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听闻杨婉仪吐得厉害,整日以药为食,唯独喜欢吃些酸果脯。之前一天能吃一碗,盛大夫说这般吃法伤脾胃,杨婉仪不听,后来还是皇后下令,一日只许供应一些小碟。 这才了了事。 今日淑妃没来,太后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前排的那张空位,面上不太好看。 淑妃可不是个蠢人,背后必定有事。白筠筠静静坐在角落里,默默咂摸殿内一个个的小群体。在后宫这个地方,热闹凑得多,未必能交到知心的人。热闹凑的少,兴许比凑热闹还要活得长。 皇上与楚王一同进了殿,众人起身行礼。萧珩今日心情不错,挥手叫了起。 太后见楚王来了很是高兴,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坐下,随后叫宫婢们上饺子。 “今日这饺子可是有来头的,哀家命人做了一百种馅子。哀家卖个关子,先不说有什么馅,过会子你们猜猜,猜对了哀家有赏。”笑着吩咐身边的玳瑁,“去,把我的宝匣子拿来。今日淑妃不来,可是损失大了。” 此话一出,殿内笑成一团。太后的宴席淑妃不来,这就是不给太后面子。太后面上笑着,心里必然是不乐意的。 两岁的长华长公主像个毛球一样扑进太后怀里,一面往身上蹭着,一面奶声奶气的道:“皇祖母,长华也要。” 太后爱抚着孩子的后背,“祖母的好孩子,自然有你的份儿。一会儿祖母给你挑,可好?” 长华长公主嬉笑着从太后怀里出来,又钻进旁边楚王怀里,抬着小脑袋撒娇:“你给长华挑,可好?” 楚王爱怜的将长华拥进怀里,满口答应:“好,当然好。长华喜欢什么,皇叔都给你弄来。” 萧珩笑着睨他一眼,嗔道:“就你最宠着她。” 楚王笑笑,没言语。莫说后宫,就连前朝大臣都知道,楚王对皇上唯一的公主有求必应,宠的就差上天摘星星了。 德妃笑道:“太后娘娘,不如把淑妃妹妹那份儿赏赐给杨婉仪,谁让咱们的杨婉仪是双身子呢。若是以后皇子出来怪您不给他一份,说您偏心可怎么办?” 太后一听皇子二字,顿时喜上眉梢,“好,德妃说得好,哀家便给杨婉仪双份。” 杨婉仪尚未来得及谢恩,门外传来一声娇嗔,又软又绵,“太后,臣妾的那份可舍不得给别人,臣妾要自己拿回去供起来。德妃姐姐既然有心,不妨把自己的给杨婉仪。”话音刚落,只见淑妃进了大殿。 一身红色宫装,上面点缀着珍珠流苏,裙摆用金线绣着五彩尾翼,随着裙摆的晃动流光闪闪。面上丝毫不见颓废之色,反倒艳光四射,犹如发髻上的惊鸿如意簪子,令人惊艳。与数日之前的萎靡全然不同,此时精气神儿十足。 不等太后和皇上问话,淑妃上前款款请了安,道:“皇上,太后娘娘,莫要怪臣妾姗姗来迟。臣妾今日有喜事禀报。” 第24章身孕 殿内鸦雀无声,就连两岁的长安也盯着淑妃不说话。太后眸光微动,缓缓开口:“淑妃有何要事,说罢。” 淑妃笑的花儿一般娇艳,目光睨过一侧的杨婉仪,又转向皇上,福了福身子,“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褚氏有了身孕。御医说,已有月余。” 众人愣住,褚氏运气也忒好,竟然能死地求生。目光转向杨婉仪,却见杨婉仪低头一派淡定的吃着果脯,一副与己无干的模样。 宫中上下谁不知道褚氏一族的落败就是因为褚盈盈迫害杨婉仪,若是褚盈盈就此翻身,杨婉仪就多了一个大敌。 淑妃又道:“只是褚氏为之前的事愧疚不已,过度伤心,御医说有滑胎之相。褚氏一族已经为此事付出代价,褚氏也一心改过。臣妾斗胆,请皇上和太后准许,允许褚氏回景和宫养胎。” 太后默了片刻,转向皇帝,“此事事关龙脉子嗣,马虎不得,还是皇上拿主意罢。” 萧珩有些犹豫,皇后在一旁劝道:“褚氏作孽,可是皇子无辜。不如先由褚氏生下子嗣,再惩罚褚氏。” 这话犹如一块石头抛进了平静的湖水。万一生下子嗣,皇后的意思便是为皇嗣另选母亲。宫中子嗣如此稀少,哪个不愿意要?!哪怕是公主,像长华那般玉雪可爱,太后和皇上哪个不宠着。再看何昭仪,虽然没有位列妃位,可宠妃们有的她一样不少。 “那便如皇后所言,先由褚氏出来养胎罢。”萧珩看向淑妃,“云双可要看顾好了,莫让褚氏再生事端。若再生事端,朕决不轻饶。” 淑妃喜笑颜开,行礼道:“臣妾谨遵皇上旨意。” 一场饺子宴吃的不欢而散。红叶阁里,白筠筠拿着太后赏赐的宫花在手中把玩。纱绢挽成,尾端是银质卡子,花朵像是黄栀子。 不贵重,但胜在清秀。 褚氏的胎儿来的也太是时候,就算动不得杨婉仪,那必定先来动自己。 烈火烹油,不得不防。 * 褚盈盈从冷宫里放了出来,又回到了景和宫。之前贬为宫奴,如今因着有了双身子,便暂时复了采女的位份。 说到底,这脸面是给将来的孩儿。 与之前的骄傲张扬不同,褚氏变的谨小慎微。日日跟在淑妃后面,犹如淑妃的影子。反倒是淑妃,比之前更显张扬跋扈。一同进宫的张选侍在湖边喂鱼,只因没有及时给淑妃行礼,便被淑妃以不敬为由,当场赏了二十板子。 张选侍也住在锦绣宫,之前便时常私下里对人说褚氏骄纵。褚氏被罚后,张选侍还曾拍手称快。不成想世事无常,褚氏一个回马枪又杀了回来。 不光自己杀了回来,还带上了淑妃这层防护罩。 宫妃被打板子是何等羞辱。张选侍丢不起这个人,当夜一根绳子结束了性命。死前留下血书一封,字字控诉淑妃与褚氏的罪过。 春杏跟张选侍的宫婢青荷有一点交情,俩人私下里能说得上话。听青荷描述张选侍挂在梁上的凄惨模样,吓得春杏一晚上没睡好。 张选侍的死犹如秋天园子里的落叶,甚至比落叶更无声无息。 白筠筠看到春杏哭红了的双眼,轻拍她的后背,劝慰道:“晚上找时间给张选侍烧些纸钱,让她好上路。” 春杏抽噎道:“宫里不许,这是犯禁。小主可别冒险。” 白筠筠微微一笑,“无事。晚上咱们偷偷的烧。”抬眼看春雨,“晚上咱们就在院子里,找个不用的瓦盆烧纸用就是了。弄得火苗小些,不妨事。” 春雨笑着应了。 春杏擦干净眼泪鼻涕,囔囔着鼻子问:“小主,咱们也没有纸钱啊。”犹豫道:“总不能出宫去买,咱么也出不去。” 白筠筠道:“不管怎样,咱们都是个心意。我晚上画些纸钱,想来张选侍不会嫌弃。” “小主想的可真周到,咱们院子里有个瓦盆,晚上正好用,奴婢这就去刷一刷。”春雨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出门去刷瓦盆。 春杏看着出去的春雨,念叨着:“春雨姐姐越来越勤快了,就是奴婢笨,不能为小主分忧。”说着,泪珠子又吧嗒吧嗒落在手背上。 白筠筠摸摸她的头,这傻丫头。 * 入了夜,四周静悄悄的。 白筠筠和春杏从屋里把写好的一沓子纸钱拿出来。火盆里冒出火光,春杏扔一叠纸钱进去,跪在地上磕头,口中念念有词。春雨在一旁抄木棍轻轻挑着盆里的纸钱,防止被风戳走。 “春雨,去看看大门关好了没。”白筠筠吩咐。 春雨挑着盆里的纸钱,笑道:“小主放心,关好了。” 春杏有些不放心,起身道:“奴婢再去看看。”春雨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嗔道:“瞧你紧张成这样,门我栓好了,放心就是。” 春杏这才又窝下身子,继续烧纸钱。 院子里的冷风打着旋儿,白筠筠裹紧了大氅还冻得直哆嗦,搓搓冻红了的双手,将纸钱交给春雨,“你拿着,和春杏一块儿烧。张选侍够倒霉的,路上拿点钱也好买通小鬼少受罪。” 忽然外边传来脚步声,春杏吓得一抖,急忙要将早就准备好的水要泼进火盆。春雨一把拉住她的手,急道:“先别倒水,小主还没发话呢。” 白筠筠听听门外,摇摇头,“没事,继续烧。” 春杏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脸色急的发白。突然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只见数名太监和嬷嬷手持火把闯了进来。 春杏急的要去用脚踩,被一旁的春雨拦下。淑妃的轿辇停在门前,披着雪白色的大氅走了进来。面上的笑意还是那么美艳惊人,可是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白选侍这是做什么?在院子里用火盆烤手不成?” 白筠筠尚未说话,春杏双腿一软竟然跪在了地上,哆嗦道:“娘娘赎罪,都是奴——” 白筠筠捂住她的嘴,春杏的声音噶然而止。白筠筠行了礼,回道:“不知淑妃娘娘大驾光临,臣妾没有出去远迎,还请娘娘赎罪。” 淑妃嗓子里哼了一声,极是轻蔑。“啧啧,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演戏,白选侍可真是个当戏子的料。人贱,命更贱。” “淑妃娘娘谬赞。”白筠筠不慌不忙,“不知淑妃娘娘夜里来此,可有事?” 淑妃大笑,手里抚着热乎乎的汤婆子,面上无尽得意,“白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里烧纸钱,你眼里可还有皇上?可还有宫规?可还有本宫?来人,带出去。” “淑妃娘娘且慢。”白筠筠上前一步,抬头看向淑妃,面色微微慌张,“臣妾并无违反宫规,还望娘娘明察。” 淑妃移动莲步来到她身旁,火把的光亮映的面上忽明忽暗,红唇轻启:“贱人,今日人证物证据在,哪怕你有一张巧嘴也没用了。听闻姜氏在冷宫十分想念你,本宫今晚便可以成全你二人相见了。” 春杏又想跪下,被白筠筠暗暗捏了一胳膊,身子陡然僵在原地。再看一旁的春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筠筠抬起头,面色微微发白,眼光恳求,“还望娘娘大人大量,莫要与臣妾计较。臣妾这就把东西都收拾起来。” “晚了。”淑妃嗤笑几声,“在宫中公然烧纸钱,那是对宫规的亵渎,是对老祖宗们的蔑视。皇后不是说你懂规矩么?本宫倒没看出来你哪点有规矩的样子。来人,将白选侍请到皇后的长春宫。本宫今天倒要看看,皇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第25章晋升 殿内一派肃然,白筠筠跪在地上。皇后本已经睡下,淑妃这么一闹,不得已又重新梳妆打扮了坐在这里。杨婉仪本就住在长春宫,此时也坐在一旁,面上依然淡淡的。 今日皇上歇在德妃的宁禧宫,听闻长春宫里有事,两人一同赶了过来。 路上得知白筠筠半夜烧纸钱,恰好被淑妃抓个正着,萧珩心里一阵堵。后宫从来没让他安心过,那个女人也从来没让他安心过。路上萧珩一直皱着眉,先不管白筠筠烧纸钱给谁,只看淑妃最近上蹿下跳,着实过了头。 褚氏不过是怀了身孕,又不是生下太子,何况这孩子还没指给谁养呢。淑妃之前虽然跋扈了些,可也不至于这般。 一个个病的不轻。 “淑妃,你先说罢,到底何事?”萧珩一脚跨进大殿,便开了口,言语中颇多不耐烦。 淑妃好似不觉得,起身给皇上行了礼,娓娓道:“臣妾有协理六宫之权,今日接到密报,白选侍今晚在院中焚烧纸钱。本来臣妾以为白选侍是个知轻重懂礼数的,还担心冤枉了她。不曾想过去一看,果真如此。火盆和没烧完的纸钱都被臣妾带了过来,白氏无从抵赖。” 宫中焚烧纸钱是重罪。萧珩拧了眉头,看向地上的白筠筠。只见她垂手低头,面上看不出表情。 萧珩心里有些燥,“皇后认为如何?” 皇后深吸了口气,目中有些无奈,“臣妾也是刚从淑妃口中知道此事。”转向地上的白筠筠,“白选侍,是否如淑妃所言?” 白筠筠抬头,面无波澜,“回皇后娘娘的话,并无此事。” “混账!”淑妃猛地拍向桌案,“你在院中祭奠张选侍,焚烧的纸钱和火盆就是证据,竟然还敢抵赖?!”说罢,挥手道:“将她的两个宫婢带上来,本宫倒要看看贱人能翻出什么花样儿来。” 一口一个“贱人”,萧珩面色更加不愉。 春杏和春雨被带了上来。春雨一脸镇静,抬头给皇上请安的时候,面上扫过一丝霞色。春杏红肿着眼睛,实实在在的给皇上皇后磕了个响头。 皇后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你这丫头倒是个老实的。” 白筠筠回道:“回娘娘的话,春杏是臣妾自府中带来的,的确憨厚老实。” “春杏,今晚你们可曾给张选侍烧纸钱了么?”德妃长发及腰,晚上来的急,尚未梳起头发,“事关你家小主性命,可要好好作答,不可有一言半语的假话。” “哼!”淑妃斜了德妃一眼,“德妃姐姐提醒的好,只是连纸钱都在臣妾这里,由不得白氏抵赖了。依妹妹看,德妃姐姐这心可是白操了。” 德妃未语。萧珩心中不悦,他不喜淑妃闹事,可若是白筠筠犯了宫规,那淑妃便无错处。 春杏又磕了个头,“回皇上和娘娘们的话,我家小主谨小慎微,从来不曾违反宫规,更不曾给张选侍烧纸钱。” 淑妃轻蔑的一笑,“春雨,你来说。” “回皇上和娘娘的话,白选侍…的确烧了纸钱。”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小沓纸钱,双手高高捧过头顶,“奴婢不敢说谎,这便是今晚烧的纸钱,是小主亲手所画。” 淑妃竖起左手,欣赏着自己的纤纤玉指,上面的粉色丹蔻尚未全干,今晚还得再上一遍颜色才好。 常虹上前将纸钱取了过来,分别交给皇后和皇上。 须臾,皇后微微含笑的声音传来,“白选侍,你的字又有长进,可见你日日用功习字,本宫甚慰。” 淑妃欣赏丹蔻的面色一顿,抬眼看向皇上。只见皇上手持宣纸,一脸的嫌弃。 萧珩将纸往旁边桌案上一拍,“狗爬一般。”眼角往淑妃方向一瞅,今晚全部的不悦顿时散了出来,厉声道:“淑妃,朕许你六宫协理之权乃是让你辅助皇后,并非让你滥用私权,胡作非为。” 淑妃吓得一哆嗦。萧珩将桌案上的宣纸丢给她,“这就是你所谓的纸钱?” 德妃离的近,看清上面的字,不由得捂嘴轻笑,“皇上说的极是。若这是纸钱,那太后娘娘可就第一个发怒了。” 淑妃不明就里,上前将地上的纸捡起来,却见上面尽是抄写的《金刚经》,面上顿时火辣辣一片,声音也不自知的变了调子。 “春雨,这到底怎么回事?” 春雨一慌,怎么会这样,白选侍难道早就知道她投靠了褚采女?淑妃曾经许诺过,只要将白选侍拉下来,便亲自向皇上推荐她。从奴婢到主子,不过是短短一夜。再看白选侍遭到皇上厌弃,她就动了歪心。 “奴…奴婢也不知道。今日小主和春杏商议着给张选侍烧纸钱,说张选侍死的太冤枉,于是白选侍亲自画了纸钱,说要烧给张选侍的。奴婢再三劝阻不得,不得不告诉了淑妃娘娘。奴婢不识字,兴许小主烧纸钱的时候拿错了。” 春杏大怒,“春雨,你怎么胡说?明明是小主说写的字不好看,对不起皇后娘娘的教诲,这才将纸都烧掉,以图激励自己。哪有什么给张选侍烧纸钱?小主对咱们这么好,你可别学那些白眼狼。” “放肆!”淑妃纤纤玉指指着地上的春杏,“主子贱,奴才也贱,这是皇后娘娘的长春宫,有你说话的份儿?” 皇后叹了口气,缓缓道:“原来淑妃也知道这里是长春宫,不是你的景和宫。” 德妃亦是笑道:“适才妹妹好大的威风,姐姐也一时糊涂了,还真以为这是景和宫里头。多亏皇后娘娘提醒,不然姐姐要闹笑话了。” 德妃的话里暗藏机锋,讥讽淑妃闹笑话。淑妃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突然话锋一转,“皇上明鉴,臣妾只是想维护宫规,并无歹意。臣妾还听说一件事,正想明日向皇上禀报。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这里,臣妾不妨将此事说了。” “皇上可还记得姜氏?只因当初一场误会,姜氏在冷宫受尽苦楚。” 皇后眉头轻蹙,“什么误会,淑妃说清楚。” 淑妃指向地上的白筠筠,“就是她,当初指姜氏诬赖她打人,姜氏这才被关进了冷宫。可是据臣妾所知,姜氏的一身伤痕就是被她所打,还有她的婢女春杏。褚采女在冷宫曾经想自杀了事,幸好被姜氏所救。若非姜氏,褚采女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今日的龙胎,说姜氏是褚氏母子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受姜氏所托,褚妹妹将她的冤情带了出来。” 淑妃继续道:“臣妾也曾怀疑姜氏所言是假话,可是白选侍的贴身宫婢春雨向臣妾禀报,此事千真万确。白选侍的宫婢春杏,曾经亲口告诉春雨,她二人合伙将姜氏打伤。春杏颇以此事为荣。” 春杏瞪大了眼睛,看向一旁的春雨,这大姐怎么这般胡咧咧。幸好她家小主聪慧,识出她与褚氏勾结,这才定下今天的计策,故意引春雨入瓮。 “奴婢从来不曾说过这般话。”春杏叩头,“我家小主贤良淑德,怎会做这等事。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鉴。” 白筠筠挺直了身子,问道:“只听姜氏一面之词能说明什么,春雨的话也并非真的。淑妃娘娘为何揪着臣妾这般不放,是因为臣妾之前救下了杨婉仪,惹了褚采女不快?还是淑妃娘娘有什么必须除掉臣妾的理由,所以这般咄咄逼人?” 这话说的太不客气,淑妃气红了脸。“白氏,你——” “住口!姜氏乃太后厌弃之人,不许再提!”萧珩站起身,睨了眼地上的人儿。见她底气甚足,面色不慌。萧珩不着痕迹的摇摇头,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明白,这事儿又是她捣鼓的。淑妃和那宫婢进了她的套子,她借他的手,处理奸仆。 他是白白给人当刀使的? 只是这丫头…萧珩又瞅她一眼,再瞅她一眼,心里突突的跳着,说不上什么滋味,就是心老这么痒痒。再看看淑妃,之前虽然跋扈些,可也是个娇软识趣的,近日实在有些过了头。 “这宫婢,卖主求荣,拖下去。”萧珩冷冷吩咐。 春雨大急,忙看向淑妃,急急道:“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褚——”话未说完,已被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捂上了嘴,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拖出殿外。 众人都明白,拖出殿外只有一个去处——乱葬岗。 淑妃脸色越来越难看,上前跪倒在地,娇软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臣妾也是被骗了。白选侍的宫婢没想到是个这么不靠谱的,还望皇上恕罪。” 德妃在一旁冷哼了一声,把脑袋转向一边。 萧珩把目光从白筠筠身上挪下来,道:“淑妃近来身体不适,明个儿请御医来看看,后宫这事儿暂时不必操心了。皇后多费些心思管理后宫,德妃协助,理理这污浊的风气。” 淑妃脸色煞白,唇微微颤着,“臣妾,谢皇上关心。” “皇上。”皇后站起身,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到他手中,目光扫过地上的白筠筠,面上一派温和,“皇上,臣妾前阵子病了,白选侍侍疾十分妥帖,臣妾尚未来得及赏她。还有杨婉仪之事,多亏了白选侍舍身相救,您看——” 萧珩唇角一抿,“皇后所言极是。既如此,那便封为才人罢。” “恭喜才人了。”福公公哈着腰,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才人之前病了,奴才这就命人将白才人的绿头牌重新放好。” 白筠筠心中一颤,早就知道这一日早晚要来。慌乱既然无用,不如想想更有用的。“臣妾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眷顾。” 萧珩面上并无波澜,只是眸中划过一抹喜色,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挑,沉声道:“白氏筠筠,明日早些准备。” 旁边的福公公一捂嘴,掩住笑意。淑妃肯定没料到,这一闹倒是把白才人送上了龙榻。 第26章侍寝 翌日是个好天气,白筠筠坐在窗前呆愣愣的拿着笔,任由墨汁一滴一滴落在纸上。 春杏见她如此,停了手中的针线,“小主,可还是在为春雨的事生气?” “怎会。”白筠筠回过神,“背叛了我,她受到了惩罚,这事儿就完了。”她不会再为这个苦恼。 春杏面色踌躇,想开口又将话憋了回去,最后实在忍不住,问:“小主昨日说她背叛了你,投靠了褚采女,奴婢一开始还不信,跟您犟了嘴……”昨日之前,她觉得春雨可好了,像是亲切的姐姐,怎么会做出背主这种事。“小主怎么知道她背叛了?又怎么知道春雨投靠了褚采女?” 她从很早就知道春雨靠不住。从长春宫回来时,得了风寒大病一场。哪怕是朦朦胧胧中,她大约也知道春杏急的不行,春雨则差了些。春杏几乎不眠不休的看顾她,春雨则不然。 这些且不说,春雨最近态度微妙,比之前更为上心。事出必有因,白筠筠某一日竟然在春雨身上闻到了药味,偏偏这股子药味她记忆深刻,是褚氏吃的保胎药。药味浓烈,有些苦涩,味道与杨婉仪身上不同。 昨日烧纸钱,也不过是借机试探春雨,若不是她急着在淑妃面前求表现,也不会落得个这般下场。 只是这话不能跟春杏解释的太过明白。“春雨之前露出马脚,我也只是怀疑她,并不确定她真的背主。” 春雨嗯了声,继续缝制手头的衣衫。春杏的针线活倒是进步的很快,缝制出来的衣裳也能见人了,只是上面的绣纹还差许多。 白筠筠继续发她的愣。她就是觉得淑妃奇怪,按理说在皇上身边多年的老人,不敢这般稳不住,尤其是这节骨眼。万一惹怒了皇上,褚采女的孩儿指给别人? 淑妃能在皇上身边稳当当这些年,一直以来盛宠不衰,一定有她的智慧在里头,如何会犯这等错。 还是那句话,事出必有因。白筠筠隐隐约约的觉着,淑妃这么做有猫腻。 除非…她根本不指望褚采女的孩子归她。 啧啧,都是阴谋家。 说到阴谋,白筠筠眼前又出现了萧珩那双阴郁的眼睛。她是借他的力除掉了淑妃和褚采女伸到自己身边来的触手,可是她也把自个儿搭了进去。 论阴谋,谁能比得上这位。杀一个压一个,顺便吃一个。 啧啧,这买卖是亏是赚不好说。白筠筠越想越烦躁,起了身在屋里练一字马。 男人,尤其是变态的男人,一定喜欢身娇体软会撒娇的那种。白筠筠想起了淑妃那娇嫩的模样,楚婕妤的妖娆,何昭仪的脉脉含情,还有杨婉仪的冷若冰霜。 有点苦恼。今晚皇上喜欢哪一种呢? 白筠筠低头,看着大长腿,大胸脯,还是应该走性。感路线比较好。之前缩头,是借皇后和太后的东风也能过上好日子。如今得罪了淑妃和褚氏,这头缩不得了。 白筠筠深呼吸一口气,暗暗问自己:想不想活? 想! 能不能压倒那个男人? …能! 今日是她的好日子,在后宫众人眼里,太难得了。一进宫屡屡不顺,遭到皇上厌弃,如今可算是爬上龙床了。 许是太不容易,皇后与德妃还送来了首饰与衣衫,杨婉仪也送来了一块浅绿色薄纱。这薄纱大概是进贡之物,白筠筠在宫中尚未见过,有些像印度的纱丽。 春杏将薄纱在白筠筠身上比划着,口中连连赞叹:“小主,这个可真美,正好趁您的肤色。到了夏天,奴婢手艺练的好些了,给您做衣裳穿。” 白筠筠将薄纱披在身上,在铜镜面前照照,心中有了主意,“不,今晚就要穿。” 春杏急道:“那奴婢现在就给您做衣裳。” “时间够用,按照我说的做。” 不到一个时辰,薄纱裁制的衣裳便做好了。春杏瞪着眼睛,“这——这能行?” 白筠筠对着铜镜扭扭腰,右手握拳,“必须行!去找些小铃铛来。” * 萧珩抬头看看天色,继续埋头批奏折,心道今日天色暗的慢了些。 那个女人现在想什么? 萧珩停了笔,眸光不自知的变柔和。她应该很怕他,怕他磋磨她。想想之前,自己的确是百般为难她。她生气,他就高兴。 若是换成其他女子,只怕是吓死几回了。 她若不是探子该多好。前世哪怕她愚笨不堪,他照样宠着。离了他,她都不知道怎么活。 这一世,她猴精猴精的,怕是锁链拴在脖子上,也照样能上了天。想想昨天淑妃吃瘪的模样,有理变无理,日后必定会更加为难她。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找准了靠山,才是她唯一的路。这靠山么…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话说,也不能太便宜了她。 “小福子,去准备几样东西,今晚温泉宫用。” 福公公哈着腰,笑眯眯道:“请皇上示下。”看来皇上兴致好,选在了温泉宫。 萧珩大笔一挥,“就这几样,准备好。” 福公公看着纸条发愣,“皇上,这麻绳是否糙了些…” 夜幕降临,萧珩心里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小激动。 上辈子可曾这样过? 萧珩摇头,不曾。心跳的这般快,难不成中了毒么。想想那日晚上,她在殿内竖起的中指,神色怪异,许是真的做了法术。 “皇上,白才人已经在温泉宫里等候了。”福公公上前禀道:“奴才按照皇上的意思,已经将那几样东西摆在了木案上。您现在可要移驾温泉宫?” 萧珩挥挥手,“过半个时辰。”让她多看会儿,多想象一会儿。 * 温泉宫恰如其名,里面有一方温泉池子。外面是酷冷寒冬,殿内却温暖湿润。氤氲的热气充斥在殿中,数名身着夏装的宫女站在池子一侧。白筠筠一眼扫过去,一水儿的肤白貌美大长腿。 啧啧,皇上可真有兴致。 福公公适才进来,命人将一盘盘的东西搁在了木案上。 上面盖着红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福公公笑眯眯的行了礼,十分客气,“奴才给小主道喜了。今晚皇上兴致颇高,命奴才准备了些东西。皇上说,小主头一次承宠,难免有些紧张,皇上好人做到底,桌上的东西随便您选。” 白筠筠想笑着说知道了,可是眼皮子一瞥,瞅见红布子下面露出个东西。再仔细一看,竟然是根铁钩子,不由得嘴角一抽抽。 这厮是六星级的…六星级…六星级… 福公公只当是她不好意思,胖手儿捂着嘴倒退着走出大殿。白筠筠走到木案前,揭开第一块红布,心里咯噔一下,是红色的麻绳。 再往后面看,有铁链,皮鞭,铁钩,还有些叫不上名儿的物件。 可以预想,遇上一个喜欢这口的男人,过程一定很激烈。岛国的片子给了她足够的理论教育,看来实践教育要在今晚补上了。可见古人的智慧多么无穷,早就将岛国那套玩的落花流水,连她这历经两世之人都没见识过。 萧珩进来的时候,见她手指抚在铁钩上。南晋牢狱里的刑法,他随便取了几样,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可萧珩哪里知道,白筠筠脑子里是知识的海洋,几样刑具被想成了别的用途。 “在想什么?”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筠筠的小心脏吓得直扑腾。 转过身来,男人依旧是那副阴郁的神色。白筠筠深呼吸一口气,柔柔的行了礼,声音比平时还娇软几分,“臣妾见过皇上。臣妾依照皇上的旨意,正在看盘子里的事物。” “哦?”萧珩眼角一挑,“筠筠喜欢哪个?”说着,大手抚上了麻绳。 “皇上。”白筠筠上前握住那只大手,小拇指似是不经意的挠过他的手心,媚笑道:“这有什么意思,今晚臣妾给您跳支舞助兴,如何?” 萧珩唇角一勾,“甚好。”本想吓唬她,没想到有意外之喜。若是跳得好,一切都好说。若是跳的不好,哼哼…… 殿内之人都退了下去,原本明亮的烛火也灭掉了大部分,只余下几盏温泉池边的灯架子。灯架子一人多高,小臂粗,白筠筠一进来就打量过,跳舞的话勉强可用。 萧珩在榻上半倚半坐,双手枕在脑后,内心很期待。今晚,一定是个有意思的夜晚。 果然,见女子将外衣脱下一扔,身上裹了绿色薄纱。两条又长又直的腿格外诱人,腰肢盈盈一握,胸。前倒是很有的看。浅绿极衬她的肤色,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烛光下更是莹白可人。 腰间的薄纱上,似是有什么东西挂在上面,烛火下莹莹发光,还隐隐有金玉相撞的声音。 只见她腰肢一扭,金玉相撞,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女子像是变了个人,散发着异域风情,面上尽是魅色,眸中像是带了小钩,钩的他心痒难耐。 白筠筠在殿中跳的欢快,她是个健身爱好者,钢管舞肚皮舞也都接触过。不敢说跳的多么好,该有的韵味还是能表达出来的。眼神和表情到位,该软的软,该柔的柔,风骚表现得一展无遗。 见榻上的男人看的专注,眸中燃起小火苗,喉间微动,白筠筠连着转了几个圈,身子主动靠了上去。 萧珩将她身子一扭,坐在膝上,面色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可是压抑的喘。声是骗不了人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扫过她娇。嫩的唇,轻声问:“嬷嬷可曾教过你规矩?” 女人轻轻嗯了声,随即闭上了眼睛。 萧珩双臂撑在她身侧,俯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样,却又不一样。大手抚上她的薄纱,轻轻一拽,那颗红痣赫然在眼前。 心中猛地一颤,再三确认那颗红痣并非作假,萧珩轻抚。女子极为配合,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眼中尽是无限风情。 萧珩微微一笑,此刻不再管她是真还是假,打横将她抱起,两人一同进了温泉池。 萧珩很尽兴,女子也很享受。萧珩驰骋后宫两世,竟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像是十几岁初尝鱼水之欢。 不,比那欢愉的多。 所有嫔妃侍寝,有的娇俏,有的妖娆。但大多数女子谨遵嬷嬷的嘱咐,玉。体横陈一声不吭,极是忍耐。事后有想哭不敢哭的,也有忍不住落泪的。像今日这般配合的,还是头一回。萧珩也难得的放纵自己,事后心情颇好。 白筠筠心情更好,原来皇上喜欢吃这口。免了受罪不说,她也享受一番。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经验极其丰富,哪怕初。夜也能享受到几分乐趣。长此以往,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煎熬。 俩人都是意外之喜,虽然同床异梦,可也各得乐趣。 萧珩轻抚着她的长发,问道:“可有什么话跟朕说?算是私下里的话,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那颗红痣悬在心头,此人原本判断是假,现在又像是真的,可萧珩知道她就是假的。若是她坦白自己的身份,萧珩愿意接受。 这个男人比前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男人的活儿都好,可是她不能夸他——您老技术真好。若真这么说了,她保证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白筠筠捏捏他的大手,娇声道:“臣妾适才像是飘到了天上,躺在云彩中间,浑身愉悦,不由自主的颤抖。” 萧珩忍不住轻笑,这个女人简直是…妖精。她的话半真半假,可是他喜欢听。萧珩觉得自己有些疯了,竟然被一个探子给哄得晕头转向。大手轻轻揉着那颗红痣,心中百转千回。 “这颗红痣,一直都有么?” 白筠筠一愣,伸手去摸肋间,果然有个米粒般的小痣,“皇上不说,臣妾竟然不知这里有处小痣,想必是一出生就有的。” 萧珩微微一怔,若她是假的,那必然知道此处有颗红痣。他绝不相信,天底下有一模一样的人。可若她是真的,那为何与前世完全不同。 “你可有心愿?” 白筠筠想了想,这个男人虽说总是吓唬她,可从来没动真格的。就连刚才一番云雨,也是粗犷中包含温柔,能在初。夜让一个女人享受到舒适的男人,都是极具耐心的潜力股。 想来想去,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原来的世界。 “臣妾一不爱侍郎府,二不爱功名利禄。臣妾就希望国泰民安,永世和平罢。” 萧珩抿唇,这女人越说越歪。“进宫前,你父亲可曾交代过你什么?” “嗯——” “别说伺候好朕的那些话,说点别的。” 别的? 白筠筠琢磨片刻,“那皇上莫要怪罪臣妾。” 萧珩嗓子里嗯了声,男欢。女爱之后,脑子是要迟钝一些的。不趁这时候套话,更待何时。 “父亲希望臣妾向您推荐臣妾的妹妹。” 萧珩心中咯噔一下,这就与前世对上了。前世,她在侍寝的头一夜,哭着向他引荐白梅。“那你为何不说?” “臣妾并不愿意她进宫来。” 这套路不对啊。萧珩不语,摩挲着她的长发,等着她说原因。 “臣妾之前说过,在家中备受欺凌。妹妹白梅品行不端,臣妾不喜欢她,也觉得这样的女子还不不要进宫来得好。”白筠筠思虑再三,决定实话实说。身边的这个男人厌恶白岑,只怕是早就将侍郎府查了个底朝天,她就不信他不知道。 萧珩知道的的确早,只是白筠筠没想到的是,他上辈子就已经知道了。 萧珩探不出别的,却不忍心浪费这美好的女色。脑子一空,不再想其他,低头轻咬她的耳侧,以前的她这里最是敏。感。感受到女子一颤,萧珩又重温鱼水。之欢。 夜凉如水,一夜尽兴。 春风一度,餍足异常,萧珩食髓而知味,原来鱼水还可这般欢畅。辛劳了一夜,翌日脚下生风,神采奕奕。 侍寝第二日,后宫有赏赐的惯例。萧珩亲自挑了几样首饰,都是小巧精致却不扎眼的,让福公公亲自送去。福公公还没迈出门槛,又被叫住。 萧珩挑了本字帖,吩咐道:“让她好好练练,免得一□□爬看的朕闹心。” 皇上今天心情格外好,面上度着一层春色。福公公自然知道是为何,心道这位白才人是个有造化的,只怕是离着贵人的位份不远了。 一大早,白筠筠去给景泰宫和长春宫里请了安。 太后和皇后十分和蔼,赏赐了些首饰和布匹。德妃与裴昭容也各自赏了几样首饰。一个在宫中久久无宠,被淑妃一闹送上龙床的女人,只怕是前途黯然。阖宫上下,认为宠幸她不过是皇上给淑妃脸色看的大有人在,如楚婕妤,何才人都这么想,就连在屋里憋着没出门的褚采女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何必过度关心呢。 白筠筠回了红叶阁,春杏乐得合不拢嘴,好似受宠的是自己一般。“小主可算是出头了,夫人若是看到您今日这般,定会欣慰。” “过会儿,咱们给母亲上柱香罢。”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帘子被挑开,来了六个小太监,前面领头的是福公公。福公公是皇上贴身的红人,宫里谁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白筠筠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原来是福公公。” 福公公面对这位即将崛起的后宫新锐,自然也是客气十足,行了个礼,笑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皇上命奴才给您送赏赐来了。”说着一招手,后面的小太监鱼贯上前,将六个托盘放在桌上,揭开上面的红布子。 两盘子小巧的首饰,三盘薄纱,还有一本字帖。 福公公上前一步,鞠着背,小声道:“皇上说,小主写字用功,命奴才送来这本字帖,还请小主勤奋练习。” 白筠筠看他一眼,将袖中的金豆子塞进福公公手里,小声问道:“公公照顾我,我自然是明白的。皇上原话是怎么说的,还望公公告知。”打死她,她也不信皇上能说出这样的话。 福公公呵呵一笑,“小主聪慧,还请借一步说话。”俩人往一旁走了几步,福公公的胖手捂住一侧大脸,小声道:“皇上的原话是,‘让她好好练练,免得一□□爬看的朕闹心’。” 白筠筠了然,这样的话自然不适合在那么多下人面前公然说出来。“还请公公转告皇上,定不负皇上所望。” 待福公公等人走后,白筠筠捧着那本字帖,脑子里翻来覆去是刚才那句话。一个食色。性也的男人,怎么会记挂着她的字难看? 且不说这男人忙的不可开交,只看后宫三千,每日光吃肉都吃不过来……白筠筠突然明白过来,那男人不是想要她练的字,而是要练字的内容。 啧啧,男人风骚起来还有女人什么事儿。 福公公尚未走远,身后跑来一个小宫女。一瞧,居然是白才人身边的春杏。 春杏气喘吁吁的赶上来,咧嘴一笑,将一封信笺交给他,“适才我家小主说了,她勤加练习书法,还请公公将此物交给皇上。” 福公公自然是答应,见小宫女跑远,福公公摸摸胸口,心道这小丫头笑起来挺好看。 皇上接过信笺,并不意外,好似早就知道会有此物。打开一看,当即大笑,吩咐福公公去找个带锁的匣子,将信笺放进去。 似乎一整年皇上都没这么开怀大笑过,福公公麻溜溜的找来一只镶金嵌玉的匣子,将信笺装了进去。 萧珩背着手,在殿中走了几圈,舒展筋骨。那个女人写了五个字,让他意犹未尽。阖宫上下做出这等事的,除了她别无二人。 臣妾还想要!臣妾还想要!臣妾还想要…… 又想起昨夜她在池中的样子,灯火阑珊,摇曳轻吟。萧珩喉结微动,心里又开始痒痒。 那颗红痣是真是假,似乎此刻并不重要。萧珩甚至有过一瞬间的念头,你有美人计,朕有美男计。 萧珩当夜翻了何才人的牌子,老老实实的一宿什么也没干。 次日又翻了张贵人的牌子,又是老老实实一宿什么也没干。 第三日翻了白筠筠的牌子,俩人一番勾天。雷动地火。白筠筠体力不支,萧珩将匣子置于床头,拿出那封信笺打开,上书:臣妾还想要! 白筠筠:…… * 隔几日一侍寝,不温也不火,算是上乘。白筠筠很满意这种状态。 这回萧珩没坑她,若若日日翻牌子,成为后宫的眼中钉,那才是头疼。 转眼到了年节。今年除夕格外热闹,宫里一下子有了这么多新人,褚采女和杨婉仪还有了身子,太后乐的又搬出宝匣子,挨个儿发了一回宝贝。 年夜宴安排在了长春宫,皇后早早的叫人布置好。大殿内布满了各色花束,有的是暖房取出来的真花,有的是用丝绸扎起来的假花。真真假假,十分好看喜庆。 嫔妃们也打扮的精致可人,穿上了最靓丽的衣裳。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哪个女子都愿意在皇上面前得个脸面,留下个好印象。 楚王最是喜欢长华公主,特地从南地寻了一颗夜明珠,足足有拳头那么大。楚王爱怜的摸着两岁女娃儿的脑袋,笑道:“长华有了这颗宝珠,置于殿中,夜里就不怕黑了。” 长公主嘴巴很巧,也极讨人喜欢,抱着楚王的脖子要抱抱。楚王也是个会宠孩子的,将长华搁在自己脖子上,顶着她在殿中转悠。 女娃儿咯咯的笑声在殿中环绕,看的太后乐不可支。 正在殿内众人也看的高兴时,皇后向皇上婉言建议:“今年后宫充实了许多妹妹们,臣妾看着也都是懂事可人的,又逢杨婉仪和褚采女有孕,宫里喜事一桩接一桩。臣妾想着,不如晋一晋妹妹们的位分,一同沐浴皇恩。” 萧珩觉得此言有理,当即点了几个眼熟的。德妃协理后宫有功,晋为贵妃,赐封号贞。何昭仪伺候太后尽心,封为贤妃。裴昭容晋升昭仪,楚婕妤晋升为正三品贵嫔,杨婉仪晋升为正四品容华,何才人与白筠筠晋为贵人。还有几个不眼熟的,萧珩交给皇后看着办。 册封大典安排在腊月初七。淑妃坐在一旁,未听见有自己,当即红了眼圈。淑妃性子骄傲,不甘人前落泪,起身借口去更衣。 褚采女告了罪,也跟了上去。宫里人都知道褚氏是淑妃的尾巴,淑妃去哪里她跟到哪里。见她出去,并不在意。 淑妃一走,殿内又热闹起来。白筠筠无意中看向刚刚被晋升为容华的杨悦儿,却发现杨悦儿不在位子上。很快,皇后也发现杨容华不在,为怕皇上与太后忧心,皇后向离得最近的贞贵妃道:“妹妹,杨容华尚未回来,你跟上去看看。杨容华是双身子,总要小心些,你做事本宫放心。” 贞贵妃领了命,从后门退了出去。 片刻,一旁的贤妃喂长华公主吃完了枣糕,起身道:“不如臣妾也一同去看看,杨容华去更衣的话,这时候也太长了些,臣妾也有些不放心。”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发现杨容华不在位子上。楚贵嫔也起身道:“臣妾吃的有些撑,也跟着去看看。” 太后干脆挥挥手,由一旁的玳瑁扶起来,“晚宴已毕,放烟火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大家都出去走走,顺便看看那几个人磨叽什么。” 众人一同向外走去,门口的嬷嬷说三个人去了偏殿。到了偏殿,却没有人。 萧珩蹙起眉头,皇后也面色不好看,却还是安慰道:“皇上莫要着急,兴许她们去院子里溜达了。”于是吩咐宫女太监去寻找。忽然园中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萧珩面色一凝,带人往里面走去。 远远的,看见三个人影在荷花池旁边,似是起了争执。黑暗中,只见淑妃拉着激动不已的褚采女,贞贵妃在一旁挥舞着手臂,不知嚷嚷什么。 皇后变了脸色,除夕夜在长春宫闹事,眼里可还有皇上与太后。皇后远远喊了一声:“贞贵妃——” 本以为三个人能收敛,没想到暗影中的贞贵妃竟然手举石块猛地砸向了褚采女的脑袋,只听“啊——”的一声尖叫,淑妃护着褚采女双双落入水中。贞贵妃见有人来,慌忙中钻进了一旁的花园。 太后亲眼看到了这般场景,气的不打一处来,手指哆嗦着指向荷花池:“快!快救人!速速将宁风灵给带过来!哀家倒是要问问,什么深仇大恨能害人性命。” 萧珩紧皱眉头,一言不发。旁边的皇后急急告罪,这事发生在长春宫,又是除夕夜,实在是不可推卸责任。 淑妃和褚采女很快被捞了起来,冬天虽冷,可荷花池内没有冻住。淑妃浑身湿透,似是吓到了,见到皇上竟然哭不出声来,面上十分凄然。褚采女额头尚且流着血,昏迷不醒。宫灯下,只见褚采女裙下的血与池水混在一起,蜿蜒一片。只看这出血的程度,胎儿怕是难保。 太后惊怒,身子往后一仰,居然晕了过去。玳瑁忙命人扶住太后,差人去抬软轿。 楚王见母亲病倒,哪里顾得上什么软轿,打横将太后抱起,急急赶回景泰宫。身后的玳瑁也命人去请御医。 盛院首快疯了,除夕夜宫里不安宁,所有的御医被急召入宫。 烟花燃起,却无人有心思欣赏。长春宫里众人噤若寒蝉,淑妃披着被子小声哭泣,褚采女则昏迷不醒。 太医诊了脉,胎相已然没了。 “到底怎么回事,淑妃你好好说。”皇后难得的发了怒。 淑妃满脸凄楚,“是德妃,德妃将我二人推下荷花池。褚采女说杨容华腹中胎儿有异——”淑妃抬眼看看皇上,不敢继续往下说。 萧珩压着怒火,沉声道:“你说下去。” “杨容华曾与一名侍卫交好,恰巧被褚采女撞见过,故而杨容华容不下褚采女。德妃姐姐似是也知道这件事,但一力护着杨容华。今晚见德妃欺辱臣妾,褚采女一时嘴快,又重提此事,德妃就——” “胡说!”皇后大怒,“这等事岂能你信口开河。杨容华的胎儿有彤史为证,怎能造假!” 一旁的贤妃也道:“这等事可不是嘴上说说就算了的,若是诬赖杨容华,那就是对皇子不敬,对皇上不忠。可是,”贤妃看向皇上,“这话若是说出去,恐怕有损皇子清白。依臣妾看,此事应当彻查,不给小人行恶之机。” 白筠筠眼皮子一跳,这话的锋芒藏得十分巧妙。这小人,到底指的是褚采女,还是杨容华? 淑妃哭诉道:“臣妾也有冤不能诉。这事臣妾知道,就连杨容华的婢女也知道,可是臣妾不敢乱说。有关朝廷社稷,南晋福运,臣妾有苦难言。” 杨容华的婢女也知道? 白筠筠嗅出了一场阴谋的味道。有些事看似与己无关,不一定怎么就被扯进去。 说话间,福公公来报,贞贵妃娘娘回来了。 贞贵妃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听闻淑妃妹妹与褚采女落了水,这是怎么了?”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淑妃恶狠狠的盯着贞贵妃,犹如恶鬼。看的贞贵妃倒退几步,磕磕绊绊道:“这——这是怎么了,为何淑妃妹妹这般看着姐姐?” 萧珩长舒口气,问:“风灵,你刚才去了哪里?” 贞贵妃解释说:“臣妾只是去更衣,遇见了杨容华。杨容华说身子不适,想回去休息。既然杨容华无事,臣妾便回来了。” “可去过园子?”萧珩倒背着手,围着她转了一圈,缓缓开口问。 贞贵妃一愣,“回皇上的话,不曾。” “那这是什么?”萧珩抚过她的发髻,随后摊开手心,上面赫然一丝枯败的落英。“若是朕没记错,落英在皇后的园子里就有。偏殿四周,并无此树。” 贞贵妃一慌,“臣妾不曾欺瞒皇上,臣妾——臣妾——” “还不快说!”萧珩怒斥。 贞贵妃扑腾跪倒在地,面上满是委屈,“臣妾出去,见到一人去了院子,好似是杨容华。臣妾喊她,她未回应,臣妾便跟了上去。后来,似是有个男子的声音,臣妾——臣妾便回来了。” “那你承认去过园子了?”皇后问。 贞贵妃点点头,“去过,只是臣妾很快就走了。” “那你可曾与淑妃和褚采女争执?” 贞贵妃抬头,一脸愕然:“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并不曾见到她二人。” 萧珩拧眉,这事蹊跷。殿内气氛压抑,正在众人觉得喘不动气时,杨容华从门外走了进来。见气氛不对,也是明显一滞。 “杨悦儿,你可曾去过园子?” 杨容华被问的一愣,摇头道:“不曾。适才殿内肉食有味道,臣妾觉得憋闷想呕吐,便出去走动。直到刚才看完烟花,这才回来。” 贞贵妃闻言,猛地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明明去过园子!杨容华,本宫待你不薄,你不可胡言乱语。” 杨容华在众人的注视下,摇了摇头,“不曾去过。” 福公公从门外进来,平日里的笑模样已然不见,肃然道:“皇上,太后娘娘醒了,命人搜查杨容华的住所。适才搜出了男子的书信与做了一半的男靴。” 第27章演技 长春宫里寒意刺骨,此刻已经过了丑时,可殿中之人谁也没有睡意。 萧珩手中拿着那只未做完的男靴,又重新看了一遍书信。 的确是杨悦儿的亲笔。杨悦儿的字就像她的人,带着一股子冷意。可是信上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思念与幽怨之意。怨这个叫张之鹤的侍卫没有提前去提亲,她只得与她日日在梦中相见,每一次与皇上的亲近,皆是苦熬。 另一封信是张之鹤写的,上面充满了关怀之情。他因为家里早定下亲事,哪怕爱她入骨,却也无法违抗父母之命。他与她的肌肤之亲,是这辈子最好的念想。 肌肤之亲四个字,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在了皇上脑袋上。哪怕后宫无子,可是戴绿帽这种事史无前例。 皇后一遍一遍审视那封书信,企图找到上面的破绽,可都是徒劳。一切过于巧合,可是罪证的确真真儿的。皇后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扶住额头。常虹知道主子的头又开始疼了,赶忙拿了软垫塞进椅子。皇后靠进软垫,疲惫的阖上眼帘。 太后捻动佛珠,面上前所未有的冷漠。 淑妃似是染了风寒,面上疲惫无光,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即便如此,眸中的怒意丝毫不减。 榻上的褚采女已经醒了,晕晕沉沉的靠在枕头上,面无生气。 殿内一片死气沉沉,唯有贞贵妃的啜泣声。杨容华跪在地上,起初腰背挺得笔直,现下也微微弯下来。 今晚,不同寻常。若此事落定,那意味着新崛起的杨氏家族瞬间家破人亡。贞贵妃的父亲贵为帝师,哪怕家族不会风雨飘摇,可是前途必然受影响,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侍卫抓捕张之鹤回来。物证已经有了,若是张之鹤也认罪,那……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打褚采女,真的没有。臣妾在您身边多年,您是知道臣妾的,如何会做这样的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臣妾要做,也不会选在今晚。除夕夜,长春宫四处都是人,臣妾难道是傻子不成?!”贞贵妃犹在辩解着。哦不,现在又是德妃了。皇上开口喊德妃,那便还是德妃。 淑妃本来裹着被子楚楚可怜的在一旁,可是一听这话,瞬间像是炸了毛的猫,蹭的站起来。“宁风灵,你还在狡辩!你打褚贵人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的落英,是皇上亲手拿下来的。你总不会认为,连皇上都在诬陷你?” 德妃凄楚的抬起脸,面色盛妆之下仍是惨白,“皇上,此事有蹊跷,是个陷阱。臣妾的确看到杨妹妹去了花园,也的确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可是臣妾看到的是杨妹妹的背影,并未看到脸。先是臣妾打破褚氏的头,接着杨妹妹被爆出不守妇道,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还望皇上明鉴,臣妾若是背上这等恶名,此生死不瞑目。” 萧珩犹在沉思,一旁的太后陡然睁开眼睛,里面的怒气硬生生吓得德妃一颤。“住口!今晚你动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狡辩有何用!就连你的宫婢都不在身边,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还如何说得清!褚氏虽然是罪人,可是毕竟身怀龙嗣,你竟然下得去手!” 德妃想辩解,却无从辩解。她只带了吉祥去更衣,可是衣裳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裙摆上的玉珠子落了一地。吉祥并未带针线,还是她自己非要吉祥去拿针线的。 “风灵,你去了偏殿更衣,有宫婢作证,之后呢?之后去了哪里,又有谁看见过你?”萧珩问。这事的确有蹊跷,但是千丝万缕搅在了一起。他也想知道,她到底做没做,做了什么。 德妃眉头紧皱,有苦难言。她的确去了花园,可是她先看到了杨婉仪鬼鬼祟祟的去了花园才跟着,也的确听到了有男子说话的声音。她有自私的心,当时那一刹那,她想到的是抓住杨婉仪的小辫子,从而胁迫杨悦儿将孩子自愿交给她抚养。后来男人有所察觉,她才急急的从园子中跑回来。 德妃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短短一刻钟变成了众目睽睽下的凶手。可是德妃知道,是有人做了套子让她往里钻。 话音刚落,景泰宫的太监总管李瑞从门外进来,行礼后道:“皇上,太后娘娘,杨婉仪的宫婢招供了。她的确为杨婉仪传过书信给张侍卫。适才张侍卫本已被带到宫内,可是一听与杨婉仪有关,张之鹤竟然趁侍卫不留心,拔刀自刎了。可…可要抬上来?” “作孽!人都死了还抬上来作甚!”太后气的直咳嗽,“可还有其他的?” 李瑞张了张嘴,犹豫出口:“张侍卫死前留下一句话,‘让她好好照顾孩子’,身上…身上还搜出两个物件儿。”说罢将木盘呈给太后。 木盘里一件是信,另一件是帕子。帕子已有些年头,一角绣著名字——悦儿。看针法,的确是杨悦儿的无疑。 太后将信扔给玳瑁,“念!” 玳瑁拆开信笺,展开纸张,面色一红,“鹤郎鹤郎,今晚必须见一面。你我二人已有三日未见,我们未出世的孩儿也甚是思念他的父亲。署名悦儿。” 太后猛地咳嗽起来,食指颤巍巍的抬起,又无力的落下,声音中透出无限失望:“皇上,此女不可留了。” 皇后急道:“太后息怒,此事尚有蹊跷…” 太后又是一阵咳嗽,掏出帕子捂住口,咳个不停。贤妃忙上前为太后抚背,温声劝慰。待太后的帕子从口上拿下,贤妃惊呼一声:“太后吐血了。” 皇后急忙召太医入内,为太后诊治。 萧珩直视地上跪着的杨悦儿,“你可还有话说?” 杨婉仪抬头,面上的倔强已经化作凄然,“臣妾不认识什么张之鹤。” “你胡说!”榻上原本死人一般的褚采女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面色狰狞,“杨悦儿,你敢对天发誓你肚子里的种是皇上的么?!我曾亲眼看见,你与男子勾勾搭搭,如今事情败露,你还在这里装样子。无耻!” 杨婉仪闭了眼睛,深深探出一口气,“臣妾,不认识张之鹤,从未见过此人。” 白筠筠看着杨婉仪的表情,深深地感受到了她的无力感。今晚的这一切,妙就妙在德妃也见到了杨婉仪与男子幽会,妙就妙在了所有人亲眼看见德妃打了褚采女,并将二人打下水。 可是,为何只看到了阴影里的德妃,又为何德妃只看到了杨婉仪的背影。 萧珩很头疼! “杨婉仪,哀家之前对你很是器重,现下你做出这种事,哀家给你指条明路。”太后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幽幽的回荡在殿内。“你父亲深受皇帝重用,哀家准你自裁,不牵累你的家人。” “太后…”萧珩想说什么,被太后拦下。 “皇上,杨婉仪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她的宫婢也交代了,就连姓张的孽畜也…”太后阖上眼帘,眉头紧皱,“皇上,日后还会有子嗣。萧氏的血脉,不可玷污。” 这话极重。皇上素来敬重太后,犹如亲生母亲,只怕是…… 杨婉仪眼中的泪终是滚落下来,身子也渐渐瘫软在地上。 就在众人以为杨婉仪活不过今晚的时候,只听“咚”地一声。看向传来声响的地方,只见白贵人的椅子倒在了地上。 还以为白贵人不慎摔倒,谁知白贵人爬了起来,又接着摔倒在地,好似身体不受控制。 皇后忙命宫婢扶她起来,可是宫婢还没到身边,就见白贵人咻地站起来。身子僵直,面无表情的看向众人,好似庙里的泥菩萨。 面上慈悲,目光柔和,可就是让人不敢亵渎。 太后用帕子擦擦嘴角的血迹,直愣愣的看向殿中的奇异景象。就连德妃与裹在被子里的淑妃也一眨不眨的看向白贵人。 只见白贵人掐着莲花指,目光看向前方但无神采,唇角似笑非笑,声音与平日判若两人,苍老而有力。 “吾乃泰山奶奶,受尔等所求,卯日星君转世投胎在此。待星君历劫便可归位,尔等要善待。”话毕,只见白贵人两眼一翻,直挺挺向后仰了过去,犹如一颗被砍倒的树。 皇后惊呼出声,这后脑勺着地可还了得! 幸好春杏力气大,几步上前及时接住了摔倒的白筠筠。见自家小主晕了过去,春杏急的哭出声来。殿内有现成的太医,上前为白筠筠扎了一针。 萧珩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躺在地上的人,见她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惊诧的眼神,虚弱的问道:“这——这是怎么了?臣妾怎的在地上?”好似突然明白什么,面色十分尴尬:“臣妾不是有意睡着的,许是有些累——”声音又恢复如常,眼含娇羞,活生生一枚如花女子。 萧珩见她面色真挚,比那日抱住他的腿哭喊着为他捞月亮摘星星还真挚。再看殿内,尚有几人张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神志已然被刚才的“泰山奶奶”勾走。 萧珩面上的紧绷之色微微松懈,心道“泰山奶奶”来的真及时。众目睽睽之下,萧珩站起身,冲着殿外泰山方向拱手施礼:“吾等不敢有负仙人所托。” 第28章心机 翌日,萧珩上完早朝先去看了太后。 太后昨日气病了,连最受信赖的玳瑁都受了苛责。整个景泰宫上上下下噤若寒蝉,连走路都快而轻,生怕惹了忌讳。 没见上面。玳瑁眼睛红肿,冒死将皇上拦在了门外:“皇上赎罪。太后气急,回来又吐了血。御医开了药方子,半个时辰前刚刚睡下。” 萧珩拧眉,命福公公亲自去库房挑选最好的药材送到景泰宫,并给玳瑁留下话,“等太后醒了,朕再来探望。” 可是太后三日都未见人。太医说,太后怒极攻心,伤了身体,需要好好静养。 德妃被禁足在了宁禧宫,回去后不吃不喝,以泪洗面。绝食三日后,终是喝了一小碗稀粥。 杨婉仪回去后该吃吃,该喝喝,可是面上的神色依旧冰冷。有“泰山奶奶”的话在前,杨婉仪没有被禁足。可是杨婉仪心思敏感,一步也不出屋子。就连长春宫里的花园也不去了。胎儿依旧由盛小大夫照理,十分安稳。 宫里的大小事,暂时由贤妃协助处理。没吃过猪肉,可是贤妃见过猪跑。再加上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多年,贤妃上手很快。 一时间,贤妃成了皇后最得力的助手。 萧珩想到了白筠筠。那日回去后,这个女人就“病”了。皇后派御医去诊治,御医回来说:“白贵人有些脱力,气血两虚。但是并无大碍,补一补便好了。” 那般表演,能不脱力? 气血两虚,十个女人里面九个半是虚的。太医的话,就得两听。但凡这种,便是无病。若是稍微有点毛病,那必然是说的像是没了半条命。若是没了半条命的,太医口中必然是“命悬一线,尚有一丝生机”。 待太医为其诊治好了病,那又是大功一件。 啧啧,萧珩又想到了白筠筠。那日她的话,比这些太医加起来的段数都高。越想越觉得——高!实在是高! “吾乃泰山奶奶,受尔等所求,卯日星君转世投胎在此。待星君历劫便可归位,尔等要善待。”萧珩背着手在殿中溜达,来来回回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看似平常,实则处处玄机。 先是表面的演戏,将众人代入其中。“泰山奶奶”是民间所知的赐子神仙。“尔等所求”是谁呀?那么多人在场,总有几个求的罢。 还“卯日星君”?亏她会编,找出这么个鲜为人知的神仙来。 “历劫归位”,这话更有看头。不管杨婉仪肚子里的孩子能否平安降生,能否顺顺利利的长大,这句话怎么都是对的。 瞧瞧,这心机! 萧珩食指轻轻敲击木案,把福公公叫到近前,“白贵人的字练得如何了?去看看,别浪费朕的纸墨。” * 扯他娘的淡! 明知道是假的,可是不得不说,淑妃和褚贵人这场戏做的漂亮! 一环紧扣一环。白筠筠做着平板撑,那晚上的事犹如电影,一幕一幕在脑中回放。 虽然有漏洞,可是细节之处淑妃已经做的很妙了。杨婉仪宫婢的招认,张之鹤的自杀,德妃被划破的裙摆。还有多年前亲手绣制的帕子,惟妙惟肖的书信,一模一样的针法。 可见淑妃做功课很认真。之前故意嚣张跋扈,引得德妃放松了警惕,结果一个神龙摆尾,扫的德妃与杨婉仪苦不堪言。 越复杂的东西,漏洞越多。白筠筠眯起了眼睛,任由汗珠子滴在青石板上。 春杏在一旁看的发愣,她家小主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刻钟。非但身上不动,连脸上都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某处,像极了那日的样子。 春杏犹豫,又犹豫…双膝一弯,“泰山奶奶,您又来了么…” 白筠筠被春杏一句话破了功,身子一软趴在地上。 春杏见自家主子浑身抖动得厉害,只当是泰山奶奶想来不来,想走不走。忙壮着胆子上前拍拍白筠筠的后背,壮着胆子说好话。 “泰山奶奶,我是春杏,您要是下凡了,就到奴婢身上来转转罢。我家小主身子经不住您老的金身,您来奴婢身上可好?奴婢身强力壮,带您去院子里转转。院子里,梅花开了…” 白筠筠抖得更是厉害。那时假扮神仙上身,也是迫不得已。皇上虽怒,可是并未有杀心。既然抱了皇上的大腿,那就要为领导做事。太后与皇上角力的形势下,给皇上找个下台阶便是最好的狗腿方式。 重要的是,她笃定皇上偏心杨婉仪。事实不明,疑点众多,萧珩不是个蠢的。 福公公来的时候,白筠筠好不容易止了笑。 见白贵人面色通红,额上汗珠子往下淌,似是手脚发软,福公公关心道:“小主可是体虚出汗所致?要不要奴才替您喊御医来?” 白筠筠挥手,很是虚弱,软软的歪在椅子上,“多谢公公了。日日吃御医的药,过几日就好了。公公来此,可有事?” 眼前这位是神仙上过身的,面子比旁人更要多几分。只是福公公看着白贵人虚弱无力的样子,觉得神仙上身也不好。 折寿。 “小主,皇上公务繁忙,命奴才来看望小主。顺道问一问,您练字的纸墨可还够用?” 白筠筠塞了几颗金豆子给福公公,“敢问皇上原话是?” 福公公将金豆子收进衣袖,谢了赏,小声道:“皇上金口玉言,‘别浪费朕的纸墨’。” 啧啧,那个男人又风骚了。 白筠筠心知肚明,写了一个字,待墨迹干了方才折好,放进信笺里。见一旁的蝴蝶兰开的甚好,顺手摘了一片花瓣放进去,这才交给福公公。 福公公这趟差事办的舒坦,还有金豆子可拿。转头看一眼旁边低头想事儿的春杏,胖手捂着嘴儿回去复命了。 萧珩打开信笺,一片淡紫色的蝴蝶兰花瓣落在了手心。低头轻嗅,隐隐芬芳,食指摩挲着柔软的纹理,滑腻的像是她的肌肤。 萧珩抿了唇,腹部有些热意。那股热意涌上心头,微微作痒。 打开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字——要! 顿时那股痒在心头的热意直冲脑门,喉间干咳难耐。萧珩伸手拿起茶壶,仰头一饮而尽,几滴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打湿了龙袍的衣领。 知道她的“要”字没那么真,可是萧珩知道自己想“要”是真真儿的。 “小福子,你说那日白贵人之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泰山奶奶”那回事。福公公想起了刚才白贵人满头是汗虚弱不已的样子,“回皇上的话,奴才没什么见识,皇上所想便是奴才所想。” 这叫个屁话。 萧珩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围着殿内又溜达了一圈,这还未到用午膳的时候,天色过得真慢。“去传白贵人过来,朕有话要问。” * 白筠筠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大白天的传她过来是为了这等大事。 还是在勤政殿。早知道的话,她就换个字写。 勤政殿有个书库,隔音效果十分好。里面有架子,有橱子,还有软榻。身娇体软,适合各种难度。从理论到实践,两个人都很满意。 幸好是白天,萧珩不敢太放肆,毕竟有些心虚。想来萧氏一族坐上皇位,大白天在勤政殿里干这个的,他是头一位。 室外肃静,室内旖旎。萧珩的心虚影响到了战斗力,白筠筠善解人意,温声安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皇上的王者气派不凡,颇有创新精神。” 萧珩琢磨着这句话,很是精妙,比那日什么卯日星君投胎历劫还要精妙。 托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红唇。这张嘴和她的人一样有趣。 “白氏筠筠,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朕说?”他一次又一次给她机会。 白筠筠想了想,实在没什么话说。“皇上英明神武,如谪仙下凡,臣妾对您仰慕不已,恨不得日日坐在您身上不下来。” 萧珩指尖用力摁上她的腰肢,惹的女子娇哼一声。“这么坐着?” 白筠筠搂紧他的双肩,软软道:“嗯,就这么坐着。” “你之前——”萧珩指尖缠绕着她的长发,顺滑的犹如上好的丝缎,“可是木呆呆的,并非现下的样子。” “臣妾之前是木呆呆的,可那也是不得已。”女子继续解释:“侍郎府里一方小小的院子,禁。锢住了臣妾的眼睛和脚步。不呆不傻,怕是连栖身的地方都没了。”说着,目光潋滟,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撒娇道:“那就不会进宫来,也就不会遇见皇上。” 萧珩的手指抚过她的唇,果真是一张巧嘴,说的他心里舒坦极了。只是她万万想不到,他已是活过一世的人。 饶是如此,萧珩仍欢喜。萧珩觉得,自己是真的被迷惑了。 “你可知卯日星君是何方仙人?” “臣妾孤陋寡闻,哪里知道这么多事。皇上天纵奇才,自小熟读四书、经史、杂文野记。必然是知道的,何必单单来拷问臣妾。”她怎么会告诉他,卯日星君是帮助孙悟空打败蝎子精的大公鸡。 萧珩睨她一眼,滑不溜秋的女人,后宫就没这品种,天下也少见。 “那日,你装的可真像。”萧珩直指重点,憋回去了“甚得朕意”四个字。 谁知女子面上懵懂,睁大眼睛,“臣妾怎么听不懂皇上说什么,许是臣妾过于蠢笨的缘故。那日殿内所有人都看见了,真的不关臣妾的事。神仙下凡,许是从天上下来没站稳,砸到了臣妾脑袋上。臣妾恍然间看到一束白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特么滑! 萧珩手臂又一用力,引得女子娇哼不已。 让你编… 第29章贵人 腊八这日,每个宫里分下了腊八粥。春杏捧着碗,乐滋滋的看着一旁的秋琳。 秋琳是原来张选侍的宫婢青荷,原来的小主没了,白筠筠觉得春杏和青荷说得上话,平日里看这丫头也是个不错的,便要了过来。 秋琳刚来,有些局促,喝了小半碗便没再要。春杏见她如此,主动上前给她盛满一大碗。秋琳捧着碗,很快见了底。 如今宫里格局变换,原本最得宠的几个妃嫔都落了声势。 初七本该热热闹闹的册封礼,因着德妃与杨婉仪之事并未大肆隆重的办。不过好在也是办了,白筠筠如今是正儿八经的贵人位份。 既然升到了贵人,住在锦绣宫也不合适了。皇后将她安置在了贤妃的平阳宫。 贤妃的妹妹何贵人住在落玉阁,白筠筠住在平阳宫东南角的桃花坞。桃花坞并不大,但胜在精致好。院内有石头山有活水,还有一轮四季转动的水车。带她来的小太监说,这一片到了春天桃花儿开的时候,那是宫中一景。 桃花坞地方比红叶阁大得多,显然皇后另有打算,觉得她不止于贵人的位子。等日后再晋升,这处地方也能配得上身份。等成了一宫主位,才好搬出去。 春杏两眼放光,像只刚出山洞的小狼。“小主,皇后娘娘对您真好。” 白筠筠明白春杏的意思,宫里现在烈火烹油,德妃与淑妃水火不容,杨婉仪深陷泥沼,贤妃如今是炽手可热的红人。皇上平日里常来平阳宫看望公主,住在这里的嫔妃总能比别处多见见皇上。 “可不?咱们小主有造化。要不然,泰山奶奶能上了小主的身么。”秋琳道。 白筠筠并未言语。 要说造化,那头一个便是贤妃。庶女身份进了皇子府,生下长公主,太后庇佑。如今淑妃德妃打的狗血淋头,她顺风顺水的成了妃位,还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只说杨婉仪这事,表面看淑妃和褚氏下手是理所当然,只是做的这么严密,怕是还有更隐秘的黑手。 按照一贯的定律,蚌鹤相争最后的得益之人,与此事九成九脱不了关系。 短短一月,从选侍到了贵人,从红叶阁搬到了桃花坞。升了贵人便可配两个小太监,十二监很给面子,派了人过来问问白筠筠的意思,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白筠筠提了给锦绣宫送饭的小路子。 十二监办事给力。上午提的,一过中午就将人送了过来。与小路子一同被送来的是个半大孩子,叫小果子。 小路子一来,满脸喜庆,跪下就磕头,“多谢主子惦记着奴才,奴才愿为小主赴汤蹈火,一生忠心,若有二意,天打雷劈。还请主子赐名。” 小果子进宫不久,是个新人,见小路子怎么说,他也怎么说。 白筠筠瞅着新来的这个,长得白生生的,眉宇间有点书生气,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心下可惜,初中生的年纪,被一刀切了送进宫来。 俩人都没在哪个主子名下伺候过,白筠筠也就没给他们另改新名字。小路子,小果子,叫着也顺口。 挺好。 贤妃何穗儿娇小玲珑,面上整日含笑,待人也客气有礼,极会做人。父亲何勤乃礼部侍郎,兄长也在朝中备受重用。 白筠筠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好搬来搬去,十二监也专门派了人过来打下手,可是贤妃还是指了两名太监过来帮忙,并且邀请白筠筠到正殿喝茶。 说喝茶,那是客气的叫法。好比新来的职员,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职员,总得叫到跟前谈谈心,摸摸底。 白筠筠很上道儿,住进了人家的屋檐下,特地备了三份礼前去拜山头。一份红宝石头面给贤妃,一份珍珠长串给贤妃的妹妹何贵人,还有一份金镶玉项圈给长华长公主。 那日殿中亲眼看见楚王给长公主一只硕大的夜明珠,便知两岁的长华长公主其实腰包鼓鼓的,财富值甩开白筠筠十条街。可是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白筠筠挑了适合的物件儿表表心意就行了。 大腿不能抱太多。上有皇后的大腿,再往上还有皇上的大腿,够抱了。 刚要出门,白筠筠又返了回去。脸上多扑几层□□,擦掉唇上的胭脂,眼神一松懈,镜中之人顿时一股子病态。 白筠筠这才满意,披上大氅赶往正殿。都是皇上的女人,打扮的花里花哨去引战不成?! 一进殿,发现何贵人已经在里面坐着了。何贵人面相本有些尖酸,两条眉毛又细又长,微微上挑,越发显得刻薄。花里花哨的挂了一头珠翠,活生生一个宝石展览架子。白筠筠先给贤妃行了礼,又与何贵人见了平礼,这才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何贵人眸中轻佻,面上有些不屑之意,鼻子深处“哼”的一声。 哼你个毛! 白筠筠望向贤妃尴尬的一笑,接着捏起帕子捂着嘴咳嗽几声。贤妃也略有尴尬之意,责怪的看了何贵人,面上满满的无力管教之意。 “竹香,给白贵人沏茶,就拿前几日太后赏赐的桂月尖。”贤妃声音柔美,和本人一般令人舒适。 白筠筠起身谢了恩,又重新坐回位子。“敢问贤妃娘娘,这桂月尖可是桂花所制?” 贤妃刚要张口,一旁的何贵人抢过话头,带着莫名的戾气,“白贵人之前足不出户,大字不识,自然不懂得桂月尖乃何物。” “玉儿,不得无礼。”贤妃出口训斥,可这话如同她本人,弱而无力。“再如此,莫怪本宫罚你抄写规矩。” 何玉儿争辩道:“白贵人既然问了,妹妹便告诉她,有何不对?” 眼看贤妃更恼,白筠筠忙笑道:“臣妾孤陋寡闻,何贵人既然愿意教臣妾,臣妾自然愿意听,还望娘娘准许。” 何玉儿扬起下巴,细眉一挑,面上更为得意,“这是邻国的进贡之物,莫说喝上一杯,就连平日里闻上一闻也是难的。桂月尖,乃是取南地一棵两千余年桂花树的嫩芽所制,九蒸九炒,晾干制成。一年所得不过尔尔,皆为邻国皇室所用。更稀奇的是,需配以九月九那日的桂花花瓣上的露水烹制,味道鲜美清新。白贵人今日可是沾姐姐的光了。” “原来如此。”白筠筠惊呼不已,“既如此难得,娘娘还是留给皇上与公主饮用罢。臣妾乃是粗鄙之人,不懂得赏茶,如牛饮一般,白白浪费了这好茶。”话说完,又盯着茶盏,砸吧砸吧小嘴儿,掩不住的想品尝之意。 贤妃也露出一抹笑意,显然这话很受用。“妹妹说的哪里话,咱们姐妹同住在平阳宫,便是缘分。姐姐的便是你的。日后妹妹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跟姐姐说,千万别客气。” 白筠筠谢了恩,贤妃又道:“玉儿年岁与你相仿,可是在家里父亲娇惯坏了,不如妹妹你稳重懂事。你住在桃花坞,玉儿住在落玉阁,相隔不远。若是玉儿又冒犯妹妹的地方,还望妹妹不要与她计较,来告诉本宫就是,本宫替你教训她。” “姐姐!”何贵人蹭的站起来,嘴巴撅了撅,两条又细又长的眉毛几乎挑到鬓角。“妹妹不舒服,这便回去休息,告辞。”说罢,连行礼都免了,扭了身子直冲殿外。 贤妃面色尴尬,“白妹妹别介意,玉儿就是这个性子,并没有坏心思。” “臣妾明白,臣妾会与何贵人好好相处,娘娘放心便是。”这就是领导家的直系亲属,怎么都得避让三分。哪怕再有理,也尽量避开跟何贵人的冲突。 不为别的,哪个领导都要面子不是。若是惹了贤妃不快,哪日在太后面前递进几句话,还怕穿小鞋的机会不多么。 白筠筠告了辞,贤妃好像很喜欢她,赏赐了好些东西。连桂月尖也给她一小包,还装了一小罐九月九的露水,嘱咐她:“皇上爱喝这个,可等皇上来时再泡,皇上必然欣喜。” 出了正殿,春杏很高兴。觉得自家主子忒有面子,可是一想到刁钻的何贵人,春杏面上的笑意顿时垮下来。 “小主,贤妃娘娘人那么善良,怎么有何贵人那般妹妹。都是一个父亲生的,差别也太大了。” 善良? 贤妃心思深的能吊打一百个春杏。上次为太后侍疾,贤妃以公主病了为由没去,是何贵人主动去侍疾。结果何贵人做事不妥当,被太后当着众人的面罚跪,最后还是贤妃去为妹妹说情,这才免了罚。自此,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何贵人骄横无礼,而贤妃宽容大度,两个人天差地别。 里面的来龙去脉从结果可见一二。若是贤妃真的为了妹妹好,自然不会任由她去太后面前惹讨厌。如刚才那般,明明知道何玉儿什么性子,贤妃还蓄意挑唆。 “可知为何送我们这么贵重的茶?” 春杏喜滋滋的,“娘娘她喜欢小主。” 白筠筠摇头,小声道:“宫里只有一个皇上,哪个娘娘小主有闲心去喜欢皇上别的女人?”那叫情敌,打还打不过来呢。 春杏一愣,“那…为何?” “贤妃这是一箭三雕。先用桂月尖引起何贵人的妒忌,从而攻击我,她顺便当个好人。其二,用桂月尖压我,让我看清她如何备受宠爱。第三嘛,皇上来的时候让我用此茶招待,那皇上便觉得贤妃大度贤德,连这等好东西也分给同住的低阶嫔妃。” 春杏恍然大悟,低头看着手中的桂月尖,闷闷道:“既如此,那奴婢将它煮成茶叶蛋罢。” 这傻孩子! 白筠筠拿过托盘里的茶叶,放在鼻尖轻嗅,香气沁人心脾。“还是放过这千金难买的好茶罢。跟你说这些,是让你长个心眼,千万别把贤妃当成什么大善人。别人让你做什么,或者帮什么忙,就说我身体不好,你不可离开半步。” 春杏嗯了声,这一个个都是披着美人皮的狼么。 到了桃花坞,已经都收拾好了。白筠筠里里外外看了看,很是满意,吩咐秋琳去找些梅花放在屋里。 以前在公司,她也是喜欢为自己买一束鲜花放在桌上。这叫情趣,陶冶心情。来了后宫,那也是一个道理,在哪里都要活得漂亮。宫里那么多女人都为了同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那还有什么意思,要活就为自己活。 留下春杏和小路子伺候,白筠筠给秋琳和小果子放了假,让他俩回去收拾自己的屋子。左右没那么多事,不必都杵在这里。 铺上宣纸,刚要写字,屋外头小路子来报:“小主,盛小御医求见。” 握着笔杆的手一顿,他怎么来了。 自从医治好了杨婉仪的失语症,皇上便人命盛小大夫为御医,并加以重用,杨婉仪的胎儿一直是他照顾。宫里有两个盛御医,为了好区分,众人喊他盛小御医。 第30章瞒天 盛小御医进来行了礼,十分恭敬,道:“见过小主。听闻小主自那日离开长春宫后,一直身体不适。臣受杨婉仪之托,特来给小主诊脉,惟愿小主早日康复。” 杨婉仪? 听闻杨婉仪整日关在屋子里不见外人,能有这心思想到她么… 白筠筠见过他,但是都隔得远,如今近距离看,方才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黝黑了些,可是男人味很足。浓眉下一双眸子极有精气神儿,鼻梁挺直,唇色有些暗。身材健壮,足足比她高出一头多。 举手投足,包括嗓音,都透着一股子久经风霜的成熟。可是看年纪,也就二十几许。后宫是女人的天下,这么一只富有魅力的雄性闯进这个圈子里,白筠筠预感到会发生点儿什么。 “那就劳烦盛御医了。能否问一下名讳?” “‘一元复始’的一,‘景行行止’的景,盛一景是也。”声音有股子好听的磁性,盛一景单膝跪下,“还请小主将手伸出来,臣好诊脉。” 白筠筠依言伸出手臂,盛一景在上面搭了一块帕子,微微粗粝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左手小指微微在膝盖上颤动。白筠筠以前也看过中医,知道那是在记录脉搏。 只是这动作有些眼熟,曾经见过。白筠筠拧眉,一时记不起哪里见过。 片刻,盛一景起了身,收好帕子。“小主微有些气血虚,并无大事。臣曾看过您的药案,私以为有些用量着重。臣为您再开一方药,您看如何?” “那就多谢盛小御医了。”白筠筠问:“你可是刚从杨婉仪处过来?” “回小主的话,正是。” “杨婉仪那日受了惊吓,身子可还好?” 盛一景微微一笑,“杨婉仪身子并无大碍。那日凶险,杨婉仪险些丧命,幸得小主仁慈。杨婉仪心下感激,但眼下形势不方便亲自来此道谢,还望小主海涵。” 白筠筠柳眉微动,这话有些逾越。吩咐一旁的春杏:“水凉了,去烧些热水。” 春杏依言退了出去。屋内已无旁人,白筠筠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没再绕弯子,“杨婉仪的失语症,就是为了将你请进宫罢。”明明上了岸还可以说话,过后却又不能说话,着实奇怪。盛一景来了没几天,杨婉仪的失语症便好了。 男子微微一滞,没有否认,只道:“臣今日来此,并没有打算瞒着您,臣自知也瞒不过您。”说着,撩起衣衫竟然跪了下来。 这便是承认了。杨婉仪看似冷冰冰,手段倒是不一般,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还能使出这么一手漂亮的瞒天过海。 “有何所求,说罢。”白筠筠道。和聪明人说话不必绕弯子,何况眼前的年轻人做事还算敞亮。杨婉仪若是有路走,他不会求到自己门上。“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盛一景面色微微苦笑:“臣也是没有办法了。‘能者医心,庸者医人’,臣便是后者。杨婉仪心病难解,臣用尽了办法保住孩子,可是她…整日不说一句话,连饭都吃不下。长此以往孩子保不住,杨婉仪也就活到头了。小主两次不顾自己救她于危难之中,臣信得过您。臣劝不动她了,可是您这般聪慧豁达的女子若能开解她一两句,说不定有奇效。” 这盛一景也是个奇人,从未与她打交道,可是就这么找上了门。不过人与人之间看的也是缘分,磁场相近便是善缘,磁场相悖则反之。话说柳才人之前与杨婉仪走得近一些,自从杨婉仪出了那档子事,柳才人也就不往前凑了。 白筠筠脑补了一场眼前御医与后宫嫔妃的狗血爱情剧。留一条人脉便多一条路。况且白筠筠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讨厌。 “盛小御医,若是杨婉仪为了你而心情郁结,那你找我便没有用。” 盛一景眼皮子一跳,忙解释道:“都怨臣适才未说清楚。杨婉仪是臣的师妹,她性子野,从一开始便不愿意进宫。是杨大人…臣与杨婉仪之间,仅是兄妹之情,并无其他。” 白筠筠挑挑眉,看来杨婉仪属意的人不是他。盛一景的话半掩半露,白筠筠也没有继续追问,左右那人是他俩都熟识的。 * 勤政殿 萧珩气的头疼,将折子扔了一地。 地上的折子散开,露出个“宁”字,萧珩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折子踢到柱子上。折子犹如破碎的风筝,断成好几截。 殿内宫女太监吓得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福公公在角落里苦着脸,每当皇上发怒的时候,他恨不得瘦成麻花藏在桌子底下。后宫淑妃与德妃成了死仇,前朝更是不安宁。 德妃的兄长宁风浩在军中任职,一向风评甚好。突然之间被举报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人证物证俱全。牢里一名死囚行刑前告发,宁风浩为了立下军功,曾杀了乡野村民充当匪寇。 此事一出,朝堂哗然。不仅仅是因为宁风浩是德妃的兄长,东阁大学士宁光祖的长子,还因为宁风浩曾是萧珩的伴读,宁光祖是萧珩的帝师。 宁光祖面上无光,翌日递上了辞呈。以教子无方为由,退出朝堂,从此不问世事。 宁风浩当即被收押,由刑部问审。考虑到刑部尚书马渡乃是淑妃的父亲,为避嫌疑,由楚王监审。 一个是陪伴多年赋予重任的伴读,一个是教自己读书做人的帝师,左膀右臂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摔地上了。 萧珩摸摸脸,这一巴掌打的真疼。 勤政殿里一片压抑。满地的奏折犹如散落的银杏叶,萧珩满心压抑。各方的势力明着暗着角逐,哪方弱了便被对方无情的吃掉。 萧珩低头,自己的这双手沾满了血腥。 帝王位高权重,注定孤独无情。年幼时无兄弟父子之情,年少时无夫妻之情,年老时又坠入另一个循环,连儿女也相互算计。寻常人家的温馨喜乐,是多少帝王求而不得的珍奇异宝。 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书库,萧珩眸中总算有了一丝暖意。那日的旖旎还历历在目,仿佛四周氤氲着她的芬芳。萧珩从未有过这般刺激,既心虚又贪婪,浑身的每个汗毛孔都是兴奋的。 他已经不是青涩的毛头少年。那一日,萧珩觉得自己很痛快,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似乎站在眼前,半真半假的说着情话。萧珩唇角不自知的浮起一抹笑意,他知道,她那些情话都是假的,可是他居然爱听。 不管她背后的人是九江王,还是其他人,至少她现在是为他打算着想的。若是她有意在宫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不愿意去想。 萧珩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压抑似是少了些。此刻,他很想很想见她,很想很想听她假的不能再假的情话。 见皇上向殿外走去,福公公忙跟上,笑道:“皇上这是出去散散心?” “已有几日未见长华公主,去看看。” 福公公忙扯起嗓子吆喝:“皇上摆驾平阳宫。” * 贤妃去了景泰宫伺候太后娘娘,乳母带着两岁的长华在花园里晒太阳。 萧珩还未看见人,便听见了长华的笑声。孩子的笑最是天真烂漫,萧珩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一些,面上带了笑意。 没让那么多人跟着,只带了福公公进园子。老远便看见一名身着绿色衣衫的女子正与长华玩闹,两人来来回回踢着一只蹴鞠。两岁的长华像只毛茸茸的兔子,脚不够用便动手抢。几名宫婢与嬷嬷站在四周帮着捡球,面上也尽是笑意。 “白贵人可真会玩儿,奴才瞧着,公主玩的很是欢畅。”见皇上停住步子,福公公小声道。 萧珩挑眉。她笑起来真好看,跑跑跳跳的很是灵活,与那些循规蹈矩的名门淑女截然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她。 这个女人呐!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光情话是假的,连笑都是假的。 正玩得起劲,何贵人自另一边小路走过来。见长华与白筠筠玩的高兴,当即□□脸,细眉一挑,扬声道:“长华,来姨母这里玩。” 小公主正在兴头上,并不理会何贵人的话,反而上去抱住了白筠筠的腿撒娇。 白筠筠蹲下身,掏出帕子为小主公擦了满头的汗。生怕孩子出了汗感冒,白筠筠抱起长华交给乳母,细心嘱咐千万别染上风寒。 知道何贵人性子不好惹,乳母抱着公主向何贵人告了罪,说公主得回去了。何贵人不耐烦的挥挥帕子:“要走快走。” 白筠筠和何贵人刚才打了招呼,此时也正准备回去,没想到何贵人一个箭步冲到面前,伸手就采白筠筠的衣领。白筠筠身子一退,竟然避了开来。 何玉儿不甘心,掐着腰道:“狐媚东西!魅惑了皇上还不够,还要来给长公主吃迷魂药。依我看,你还是待在你那屋里,不要出门丢人现眼的好。” 白筠筠抚了抚鬓角,半点不生气,微微笑道:“何贵人这是做什么,大家都住在平阳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彼此相安无事多好,免得给贤妃娘娘惹来祸端。上次太后娘娘罚你,皇宫上下皆知。难不成何贵人又要惹什么风浪,再让太后整治一顿才罢休么?” 何贵人恼羞成怒,细眉挑的更高。上次被罚丢尽了人,她回来后哭了好几天,想不到这个女人敢在自己面前旧事重提。 “白氏,你竟敢羞辱我!待姐姐回来,我必定告诉姐姐。” 怕你啊! “何贵人稍安勿躁,贤妃娘娘伺候太后娘娘已是繁忙,妹妹又何必这般小题大做。若有不满,找我本人便罢,告状是小孩子干的事儿。你瞧瞧人家长华长公主,两岁便不告状了。”说着,抬手指指身后,语气很是轻松,“姐姐就住在那边,何贵人可要去坐坐,喝杯荷叶茶消消火?” 何贵人自小养尊处优,吃不得亏,只觉得眼前这女人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不吵不闹的,可是这话就是别扭。 “白氏,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白筠筠面上笑眯眯的,还招招手,“瞧瞧!这就对了嘛,姐姐等着你去喝茶吃点心。” 何贵人气的直跺脚,拽着身边的小太监道:“你去掌她的嘴,出了事本贵人担着。” 都是一样的位份,小太监腿一软,竟然跪在了地上,直呼小主饶命。 “没用的东西!”何玉儿细眉倒立,指着身边的两个宫婢,“你俩过去给我掌嘴,谁敢不听,本贵人杖毙了她。” 眼看两个宫女犹豫着上前,春杏跟个老母鸡似的挡在前面,“我家小主可是有泰山奶奶护着的人,你们谁敢动手!” 福公公见情势不妙,小声道:“皇上,可要奴才过去一趟?免得白贵人吃亏。” 她吃亏? 呵!萧珩摇头,这女人不作弄何贵人就是善心了,哪里能吃得了亏。 只见白筠筠对着那俩宫婢笑道:“你俩不过来惹事,说不定还有命在,若是过来了,必定命不久矣。你家小主什么脾气贤妃娘娘一清二楚,她惹事不打紧,顶多挨罚便是了。可是你俩对宫嫔动手,只有死路一条了。” 话一出口,那俩宫婢当即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这二人都知道白筠筠的话没错,何贵人进宫不久,身边的宫婢已是换了三回了,都是替主子背了黑锅。 何贵人气的直哆嗦,眼圈里都是泪水,紧咬嘴唇怒瞪着她。 就这点道行,在后宫能活几集? 白筠筠好心道:“何妹妹,大好的光景你别独自生气,再生气就变丑了。你若不去姐姐那里喝茶吃点心,便早些回去歇着罢,没准晚上皇上翻你的牌子呢。” 这话好听多了! 何贵人抬袖擦干眼泪,狠狠瞪她一眼,“皇上若是翻了我的牌子,我必定要皇上治你的罪。” 白筠筠挥手告别,“妹妹说的是,姐姐太可恨了,千万记得跟皇上提起我,免得皇上忘了还有姐姐这个人儿。” 何贵人一跺脚,“你想得美!”才不会提她。 见何贵人走远,春杏啐了一口,“什么鸟东西!” 白筠筠面上笑意渐渐放大,不撕不闹,哄一哄就完事儿了。不管怎么着,这是顶头上司的亲戚不是。若是闹起来,更衬了某些人的心思。 再说,何贵人就这么点道行,该发愁的是她。 萧珩唇角含笑,这个女人千变万化,各种各样的手段应接不暇,不知道还有多少面孔值得他去捕捉。 见皇上的目光一直盯着白贵人渐渐走远的背影,眼睛里闪着柔柔的小星星。知道皇上惦记着她,福公公笑眯眯问:“前阵子泰山奶奶驾临,白贵人伤了身子,一直不见好。皇上可要去看看?” 这奴才越来越有眼力劲儿了。萧珩斜他一眼,略略沉吟,道:“既然路过,那便去看一眼罢。” 福公公捂嘴儿偷笑,那般伶俐人儿看一眼哪够! 第31章破绽 白筠筠前脚迈进院门,萧珩后脚跟了上来。福公公把下人都悄悄拦在了门外,只见白筠筠与萧珩一前一后进了屋。 已是半下午,斜阳晒在贵妃榻上暖洋洋的一片。白筠筠进了门,将大氅递给身后之人,便自顾自的半躺在贵妃榻上,脑子里想着今天盛一景说的事。 忽然觉得榻上一沉,有人坐在了自己身后。白筠筠一回头,便被一双略微粗粝的大手蒙住了眼睛,沉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猜猜是何人?” 白筠筠唇角一弯,抚上那双大手,“这般大爪子,必然是臣妾的男人了。” 一句“臣妾的男人”,萧珩心里像是渍了糖霜,唇角不自知的弯出一抹弧度。转而又拉下脸,沉声道:“大胆!竟敢称朕的手是…” 爪子! 女人转过身来甜甜一笑,并不怕他,反而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眸中潋滟。“臣妾那是对皇上的敬仰之情。帝王乃是天上的神龙。皇上可曾听过龙手龙脚?反正臣妾只听过龙爪。” 话倒也不错,萧珩一时挑不出刺来,轻弹她的额头,“狡辩。” 这男人长得十分俊郎,在有生之年所见的异性里,算顶好看的。白筠筠伸手蜻蜓点水般抚上他的眉毛,他的脸颊,他的唇… 小嘴念念有词:“龙眉…龙目…龙面…龙嘴巴…”手指划过他的胸膛,一路向下,直到男子眸中的欲。火变得不可控,一把攥住她的手。 这个女人难不成是苏妲己转世么。萧珩喉结微动,手臂撑在她两侧,“朕就是过来看看你,听闻你身子不好——” 话未说完,被女子勾住脖颈一口亲在了脸颊上。萧珩冷下脸,将她的双手压在头顶,“没规矩!” 没规矩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臣妾身子的确不好,那也是被皇上欺负坏了。”白筠筠瞅着他,心道忍不住了还闷骚个什么劲。一个忙成一团的男人大白天过来看看她,就不信他心里不想男女那点事儿。 老娘可是想的很! 挣扎的滋味不好受。萧珩心里一面想着那日在书库的场景,一面默默念着祖训,白日不可荒。淫。俯了身,脸颊贴上她的脸颊,嗅着她的芬芳,轻声道:“晚上,朕晚上——”翻你牌子。 话未说完,只觉得耳朵被女子轻轻咬了一口,一股子又麻又酥的热浪涌上头顶,萧珩顿时破了功。 去他的祖训!萧珩翻身上了榻。 旖旎过后,十分尽兴。萧珩自己收拾好衣裳,面上虽冷,可眸中的暖意能融化了冬日的寒冰。 白筠筠半躺在贵妃榻上,食指一圈一圈绕着自己的头发尖儿,娇笑道:“晚上别翻臣妾的牌子了。” 萧珩吃饱喝足,心情倍儿好,“为何?” “臣妾自然是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若是为了臣妾把身子给亏了,那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您的身子就是南晋的福运,您好了咱们南晋就好,臣妾哪里敢亏了南晋的福运。” 萧珩系上领扣,睨她一眼。明明是怕引起别的女人妒忌,还说的这么好听。嗓子里闷闷应了一声,谁让她的情话好听呢。 “朕,这就回去了。”原本他也不打算将她放在风口浪尖上。 女子慵懒的应了一声。萧珩走到门口,转身看向她,面上忽的绽开一丝笑意:“白氏筠筠,你竟然没给朕行礼。”说罢,竟转身出了门。 * 夜色渐浓,白筠筠去了长春宫。皇后因着除夕那回事气的旧病复发,虽没有闭上宫门养病,可是也很少出长春宫。 殿内安神香的味道极重。常虹为皇后轻轻地揉按着太阳穴,皇后则阖着眼帘躺在榻上,一脸的疲惫。 白筠筠与皇后聊了几句家常,又谈起宫中的趣事。 比如萧珩翻了孙嫔的牌子,晚上却去了裴昭仪处。孙嫔性子泼辣小气,当着裴昭仪的面指桑骂槐,说湖里有水鬼,最喜欢到狐媚之人身上转转。裴昭仪不是个吃素的,命她在湖边跪下认罪。说水里有屈原老先生为神,孙嫔此话犯了忌讳。 孙嫔不服,却又说不过满腹经纶的裴昭仪,何况裴昭仪位份比她高。这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裴昭仪还命自己的贴身太监在一边看着,少跪一炷香都不行。 孙嫔事后去太后那里告状,被太后好一顿训斥,罚她抄写宫规一百遍,再去给裴昭仪赔礼道歉。孙嫔憋着怒意去道歉,没想到裴昭仪又罚她抄写屈原的词赋,气的孙嫔呕血。 殿内气氛融洽。皇后虽然兴致不高,可是耐不住白筠筠与常虹二人故意哄闹气氛,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可惜近来宫里阴云笼罩,趣事少的可怜。 皇后勉强起了身,道:“杨婉仪身子越发不好,你予她有救命之恩,兴许你的话她能听进一两分。” 白筠筠领了命,“谨遵皇后的话,臣妾这便过去看看。” 殿门合上,长虹不解,“白贵人平日里是个极有眼色的,怎么今晚明明看到娘娘兴致不高,还聊了这么久。” “哪里是来看本宫的,她是为了杨婉仪来的。”皇后阖上眼帘。 “若要去探望杨婉仪,跟娘娘禀一声便是,娘娘也不会拦着她。” 皇后笑笑,“本宫命她去探望是一回事,她自己去探望又是一回事。”上次那回事虽然没有定论,可是杨婉仪身份尴尬,就连她这个皇后也连带着尴尬。 长虹这才明白过来。太后至今还在生杨婉仪的气,无人敢在太后面前提及“龙胎”二字。白贵人若是主动去探望杨婉仪,那岂不是跟太后作对么。可若是皇后开口,那便是关爱嫔妃了。既给了皇后爱护嫔妃的名声,自己也不用顶着什么不好的名头。 一举两得。 芳草阁离着正殿有一段距离,主仆俩说着话不一会儿便到了。见有人来访,守门的小太监有些惊讶。待禀了自家主子,这才邀白筠筠主仆进了屋。 屋门一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待看清屋内女子,白筠筠叹了口气。 原本健康色的脸上,如今似是染了蜡黄。整个人瘦脱了形,宽松的衣衫下看不出一丝孕味。那双菱形的眸子里野性已经不在,换成了苟延残喘的倔强。 白筠筠想起了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无奈又绝望。 杨悦儿指指木桌旁的圆凳,“坐。”话语简单至极,没有客套,像是常来常往的故友。挥手命宫婢出去,杨悦儿亲自煮茶。 白筠筠也命春杏出去等着,屋内只剩下她二人。 杨婉仪开了口,“是盛一景请你来的罢。” “是。”和聪明人说话简单了更好。 “劝我没用,不用白费功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杨婉仪沏茶的手法别具一格,带着男子的利索洒脱。茶水开了,杨婉仪亲自为她沏上一盏茶,“喝完这盏茶就回去罢。” 白筠筠端起茶盏,小口吹了吹,浅尝一口,赞了声:“好茶!” 见她喝的慢而讲究,杨婉仪也不催促,将热水浇在空茶盏上,拿起布子一只一只的擦拭。待杨婉仪擦完几只茶盏,白筠筠也品完了手里那盏茶。 将茶盏一搁,白筠筠微微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来告诉你,褚采女从未有过身孕。” 杨婉仪眸子里闪过厉光,“当真?” 白筠筠点头,“自然是真的。” 杨婉仪攥起拳头。褚采女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褚采女现在活着的唯一念头,便是将她置于死地,为自己家报仇。不,是置杨氏一族于死地。 既然是死敌,便是你死我活。 白筠筠为自己倒上茶,轻声道:“你不死,褚氏就不舍得死。你若是一死,褚氏便得逞了。” “你如何得知褚氏没有过身孕?” “猜的。” 杨婉仪那双菱形的眸子里总算有了些神采,“你莫不是在说笑?” “怎会。”白筠筠摇摇头,“一来褚氏身孕太过赶巧,二来没的也太过赶巧。”都赶在最有利用价值的时候。 白筠筠能列出十几条不正常的地方,但并未说尽,也不必说尽。杨婉仪的脑子可不是落玉阁的何玉儿。“御医与宫妃勾结自古有之,想知道是不是,想保住杨家富贵,想打个翻身仗,你便自己想主意罢。” 见杨婉仪蹙起眉头,神色凝重,白筠筠将茶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谢谢婉仪的好茶,妹妹这便告辞了。” 走出门外,听到杨婉仪在身后道了声:“多谢。” 这性子比贤妃可爱的多!白筠筠唇角一抿,与春杏走进夜色。 杨婉仪这种烈性女子,只要有斗志便能活下去。治她的病,有什么比褚采女更好的药。 上元节前夜,景和宫一位年老嬷嬷到长春宫告发采女褚氏假孕。老嬷嬷伺候褚采女日子不长,可是多次受她虐待。被打入冷宫前两日,老嬷嬷还曾经为褚采女清理过染了月事的衣衫。按照推算,褚采女不可能怀有龙胎。 一石激起千层浪。 萧珩大怒,命令彻查。整个太医院掀起了风暴,所有的御医前去为褚采女扶脉,得出的结论是褚采女是极为严重的体寒,极难受孕,且褚采女并没有小产过的迹象。 也就是说,褚采女不曾有孕。 严丝合缝的阴谋被拉扯开了一丝破绽,萧珩下令缉拿那两名御医。不成想,两名御医约好了似的,都在家中暴毙,且服食的同一种du药。 与此同时,侍卫张之鹤已故的夫人突然出现,于闹市中拦住了楚王的车架。手中高举白幡,上书“冤枉”二字,为自己含冤而死的夫君告御状。 第32章过海 景泰宫 此案着实蹊跷,楚王将张之鹤的原配夫人带进了宫,送到了太后处。太后听完张氏所言,气的浑身哆嗦,差点中风。 皇上闻讯赶来,随后皇后与一众嫔妃们也都到了场,连禁足的德妃也被叫了过来。 张氏见了皇上,面色凄楚,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额上原本结了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皇后不忍,命常虹给她包扎伤口,“张氏,你有何冤情要告御状?皇上就在你面前,你可以说了。” 张氏凄然一笑,抬起枯黄的脸,一双毫无神采的眸子里满是苦涩,“张之鹤是民女的亡夫,是冤死的。”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淑妃面色苍白,杨婉仪则冷若冰霜。 太后长叹一声,“张氏,你且从头讲来。” “民女与张之鹤青梅竹马,自小便定了亲事,感情甚好。出事前几日,他突然性子大变,要休了民女。他说不出理由,公公婆婆骂他忤逆不孝,他还是非要休了民女。民女一时想不开,在家中悬梁自尽。” 张氏越发凄楚,“谁知命不该绝,民女没死成,可是民女的夫君却宣称民女因病暴毙,将民女灌了迷药放在棺中办了丧事。后来民女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乡间的一处民房,身旁是公公婆婆。民女恼怒得很,却又觉得蹊跷,因为民女的夫君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之前感情甚好,怎会突然这般。” “后来,民女在身上发现了一封他的绝笔信。”张氏撕开裤腿,从夹层里掏出一封信笺,双手举过头顶。“信上说,他若是遭遇不幸,必定是刑部尚书马渡所害。还嘱咐民女,将公公婆婆养老送终。民女得知此事重大,便想找他问个明白,谁知…谁知听到了他的死讯。数日来,有人追杀民女和二老,婆婆的腿不慎摔断,为了给张之鹤鸣冤,便将此事托付给民女,他二老为了不拖累民女,从郊外山崖上跳了下去。” “民女几番逃离杀手追杀,躲进闹市,恰好遇见了楚王的车架,这才上前喊冤告状,为夫鸣冤。” 淑妃颤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身,指着她道:“哪来的毒妇,你受谁的指使?竟敢陷害本宫和本宫的父亲。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 闻言,张氏仰天大笑,笑的令人落泪。“你就是马老贼的女儿?你双十年华,我也双十年华,却短短数日形如老妇。原本乌黑的头发,一夜之间变得花白。”张氏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每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瞎了,想哭都没有泪。家破人亡,生死相离,万念俱灰。民女向天祷告,希望你这个女人终有一天也如民女这般下场。” 淑妃眼睛通红,面带杀气,欲上前撕扯,被萧珩厉声叱责:“马云双!” “皇上…”淑妃怔住,红唇颤抖着,浑身一软窝在了椅子上。 萧珩看完了张之鹤的亲笔信,问:“张之鹤可曾与你说过别的什么话?” 张氏摇头,“不曾。”转而又道:“民女的婆婆曾经提过,夫君留下一笔不少的金子,埋在了家中槐树下。民女连日疲于逃命,食不果腹,也不敢回家,故而没动那笔金子。” 萧珩挥手,命侍卫去张之鹤家中查看。 殿内肃静,众人大气不敢出。太后捻着琉璃佛珠子,口中喃喃:“作孽啊作孽。”皇后面色发白,一手撑着额头,显然头疼又犯了。 趁侍卫查证的时间,萧珩命人将褚氏与老嬷嬷叫上殿。 老嬷嬷当着众人的面,把昨日那番话又重复一遍。旁边的褚氏则面色呆滞,一言不发。 “褚氏,将除夕那晚的事细细道来,交代出背后之人,本宫可为你向皇上求情,从轻发落。”皇后道。 褚氏一歪头,面上讥讽之意表露无遗,“有什么好说的?臣妾背后有谁?臣妾背后什么都没了,连家都没了,还能有谁?!” “褚氏!你若好好交代,朕让你死个痛快。”萧珩吐出的每一个字比冰碴子还冷。 “臣妾自然会好好交代。”褚氏说着,竟然慢慢站起身,睨一眼身旁的老嬷嬷,“你受人指使卖主,死后必会下拔舌地狱。至于我…至于我…”褚氏迈着小步子,目光扫过殿中每一个人,忽然面上绽出一抹笑,只见她拔出头上的银簪子猛地刺向杨婉仪的腹部。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杨婉仪在椅子上坐的好好的,却将褚氏的手臂反拧了个花儿。谁也不曾料到杨婉仪有这等本事,倒吸的冷气还没吐出来,又听见“嘎巴”一声脆响。 杨婉仪将褚氏的手臂卸了骨头。 褚氏疼的满头汗,却是一声不吭,回头狠狠地看向杨婉仪,眸中的恨意犹如地狱弥漫的死气。 太后大怒,将佛珠子猛地掷在地上。绳子断开,琉璃珠撒了一地,厉声呵道:“褚氏假孕!陷害嫔妃!伤害皇嗣!罪不容诛!来人,将褚氏绞杀,尸身暴于荒野,不得收殓。族中男子十二岁以上男子就地斩杀,其余人等贬为奴役,世世不得摆脱奴籍。” 淑妃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浑身抖成一团。殿内嫔妃也头一次见太后雷霆之怒,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褚氏大笑着被侍卫拖了出去,很快笑声便听不见。侍卫们有的是手法杀人,也有的是手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筠筠手心里都是汗,悄悄的往裙摆擦了擦。眼神默默打量周围跪着的妃嫔,只见柳才人浑身哆嗦,何贵人脸颊颤动,似是能听见牙齿咯咯的声音。前面的裴昭仪面色煞白,楚贵嫔的手臂颤个不停。 很快,去张之鹤家中的侍卫们返回殿中,手中有一小包袱。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罐金元宝。 张氏悲痛不已,哀嚎中企图撞柱,被侍卫拦下。 事已至此,也没有审下去的必要了。萧珩当即下令,刑部尚书马渡牵扯杀人案件,即日起革职查办。淑妃马氏降为嫔位,禁足景和宫,待事情查清再行发落。 德妃伤人与杨婉仪的龙胎之事渐渐揭开疑云,虽然中间有些细节尚未查清,可是只剩下时间问题了。只要将淑妃身边之人一一关押查问,还怕审不出结果么。 * 这是宫中最不热闹的上元节。 淑妃禁足,德妃的兄长尚在狱中,褚采女的死极为震慑。在太后的景泰宫吃过晚膳,众人便散了。 白筠筠哪儿也没去,溜达着回了桃花坞。多事之秋,谁还敢串门子。 白筠筠洗漱完了躺在床上,捧着一本野文杂记细细品味,文里有个故事很妙。 一名上京赶考的书生在山野中救下一只受伤的狐狸,为狐狸养包扎了伤口便将其重新放入山林。待小狐狸修成人形已是近百年,书生已经早就寿终正寝。为了报恩,小狐狸穿越到了每一世寻找书生的转世。 白筠筠放下野文杂记,心道万事皆有因果,自己的穿越却不知为何。要是能穿越回去,莫说金牌讲师不要,就连刚买的房子不要了也行。 可惜,只是想想。 萧珩站在城楼上,俯视建安城。今日是上元节,夜色下城里依然热闹得很。远处有烟花爆竹的声音,皇城里却是静出个鸟来。 他想起了早年淑妃进府的时候。马渡进府禀报公事,马云双扮成仆役跟在身后,远远回头一笑,惊艳众人。如今,往事成风,再也回不来了。这些年,她与德妃明争暗斗他不是不知道。 这次,的确过了头。 只是自古以来帝王讲究权衡之术。前朝也好,后宫也罢,私下里的较劲是必须的。若是一人权重独大,那是专横专权。 长长叹出一口气,白色的热气滚滚向前涌出,又消散在黑夜里。这夜色是个怪兽,吞噬着人心和血肉。 萧珩觉得很孤独。如同这百年不变的皇城,经受过一轮又一轮的春夏秋冬,却无法体会到凡人的乐趣。 福公公上前,小声问:“皇上,可要白贵人来伴驾?”宫里破事接二连三,皇上脾气也不好,福公公愁的每日连肉都吃不下了,下巴上的肉明显少了一层。 萧珩敛下眸子,那个女人此刻在做什么呢…这般局势下,又是上元节,她若是来了太过扎眼。 “不必了。” 福公公一躬身,慢慢退下,招呼小徒弟近前耳语一番,嘱咐道:“悄悄的,别被人看见喽。”皇上心里想什么,福公公还是有点数的。 拍马屁,也得讲究策略不是。 夜色渐深,萧珩不愿意回宫,依旧站在城楼上。那个女人现在应该睡着了罢…想起她娇软的挂在自己身上,一本正经的说着令人害臊的情话,床上做着别的宫妃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萧珩唇角微微弯起。 忽然眼睛被蒙住,一双小手温热的抚在他的眼睛上,“猜猜是何人?” 萧珩扑哧笑出声,整个皇城里…不,是整个天下,除了她谁还敢这么作弄天子。 “必定是只小狗。” 女子不开心,小手拽起他的小拇指,竟然真的咬了一口。 萧珩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去弹她的额头。女子敏捷的躲闪开来,笑道:“你说臣妾是小狗,臣妾自然要做小狗做的事,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圣意。” 见皇上可算是有了笑意,福公公笑眯眯的退进暗夜中。 月色下,女子一面笑盈盈的看着他,一面甩开袖子在城楼上迈开大步子。萧珩失笑,这才发现她穿着一身太监服。 “你啊,胆子真大,若被人看见,吃不了兜着走。”宫规不是儿戏。 谁料女子毫不在意,眸中盈盈,笑得灿烂,上前扑进他的怀里:“臣妾想你了。” 萧珩倚在墙头,由着她往自己大氅里钻,眸中的乌云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月色一般的闪亮。“没规矩,你要作甚?” 女子穿的单薄,钻进他的大氅,与他贴的严丝合缝,仰头亲上他的下巴,“上次贵妃榻上臣妾没吃饱,来跟皇上讨债的。” 萧珩握住她不老实的小手,面上却是忍不住笑意:“天下敢跟朕讨债的,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祸国妖妃也就如此罢。既然他不是昏君,有个妖妃又有何妨… 第33章小仪 午后阳光甚好,瓶子的几枝梅花绽开了红白相间的花苞,丝丝芬芳氤氲在室内。 白筠筠手持针线歪歪扭扭的绣着荷包,小路子在一旁絮叨着这两天宫里宫外的事。 马渡被关押后拒不认罪,楚王手段凌厉,从管家马六身上找到了突破口。马六跟随马渡十多年,深受信任,替马渡干了不少事。之前牢狱里有个民间艺人,擅长仿写书信,便是马六无意间发现的。 民间艺人已被灭口,那名杀手也在与侍卫搏斗中被杀。承认当初为杨婉仪与张之鹤传递书信的宫婢,也在狱中受不过酷刑身亡。淑妃的贴身宫婢云枝受尽了酷刑怎么也不开口,反倒是景和宫里一名小太监认了罪。 随着小太监的口供,找出了那名与德妃面相六分相似的宫女。宫女自知逃不过,将事情吐露个干净。无非是宫婢云枝怎么找上她,又怎么安排在湖边假扮德妃打褚采女的事儿。 死的已死,活的也有了口供,此事盖棺定论,就看皇上怎么处置了。 白筠筠看着手中的荷包,歪歪扭扭的实在不像个样子。太后悔了,怎么就答应了为他做个荷包呢。萧珩身上挂的荷包是贤妃所绣,那一根根金线比头发丝儿还细,绣出来的飞龙活灵活现,七色祥云都带着帝王的霸气。 再看看自己手里这个。莫说龙纹,就连绣直线都是弯的。就这样子挂在他身上,岂不是让人笑话。将荷包往桌上一搁,顺手剥个橘子吃。 在这个运输业极不发达的年代,能吃到新鲜的橘子已是难得。宫里妃位以上每人一小筐,另外几个得宠的嫔妃每人半筐。萧珩知道她爱吃,特意命福公公暗地里多给了她一筐。 早晨福公公来送的时候,一脸的笑意,“皇上说了,小主和长华长公主一个待遇。” 白筠筠唇角一弯,将橘子皮收好,嘱咐春杏把皮晾干,留着泡茶喝。那日城楼上,萧珩的动作疾如风暴,没了往日的温柔。不过这个男人经验丰富,所以她的体验感还不错,暴风骤雨中也到了极致。 她记得,两个人拥在一起喘。息的时候,天上降下了零星的雪花。丝丝凉意落在脸上,脖子里,萧珩在她耳边轻声说:“给朕做个荷包罢。” 她承认激。情之下没忍住色的诱惑,随口“嗯”了声。现在食指上的针眼,就是那一刻脑子进的水。 门响了一声,小果子弯着腰进来,小声道:“小主,奴才刚听到消息。今日侍卫们送张氏出宫,不料走到宫门前,张氏撞门而亡。死前留下一句话,她要看着淑妃娘娘…不,看着马嫔被赐死。” 怎么会。白筠筠塞个橘子瓣,又酸又甜,“皇上不会赐死她。” “皇上得知了消息,当场摔了茶盏。将马嫔降为贵人,幽居景和宫。” 如此,景和宫与冷宫无异。经过这段日子的接触,她知道皇上是个念旧的人,马云双跟在他身边多年,又受宠爱,想来不会赐死她。 “马渡可有消息?” 小果子回道:“马大人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北地。听说,那里极为苦寒,一年里半数时日飘着雪花,寸草不生。” 这也是看在马氏的份儿上。若不然,马渡早没了命。 闹了许久的戏,这便散场了。只是宫里阴气重,从来不曾缺戏唱。 橘子皮在炭火盆上干的很快,屋内橘子味甚是好闻。小路子来禀,盛一景来诊平安脉。 白筠筠让春杏守在门口。一进门,盛一景便行了个大礼,“臣,多谢小主。” 知道他指的是劝慰杨婉仪。打蛇要打七寸,一句“褚氏未孕”让杨婉仪活了过来。杨婉仪有瞒天过海的本事,又怎会不知如何援手敌人的敌人。 “杨婉仪是个聪明人。”白筠筠让他起了身。 盛一景淡淡一笑,“小主说的是,杨婉仪的确聪慧,就是性子倔了些,爱钻牛角尖。小主说的话,杨婉仪告诉臣了。还托臣转告小主,您的恩情,她都记得。” 白筠筠眼皮一挑,这是他的意思罢,哪里是杨婉仪的。宫里有个这般爱护她的师兄,也算幸运了。 见她未语,面上似笑非笑,盛一景微微有些尴尬,补了一句:“这…这也是臣的意思。小主的恩情,臣不会忘。” 也罢。白筠筠伸出手臂,“既然来了,那诊个脉罢。近来觉得脊背有些凉意,腹中有时隐隐作痛。”掐指一算,月事已经迟了两日。 盛一景敛了神色,上前为她扶脉。半晌,道:“小主身子并无大碍,许是近来凉物吃的多了些,身体有些寒凉。” 白筠筠一怔,宫中水果珍贵,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就算分得一小份,也断断不会吃出寒凉来。她一向注重身体保养,冬天时常喝些姜水祛湿寒,又怎会吃凉物过多。 见她面色有异,盛一景知道事情不简单,道:“小主能否转过身子,臣摁几处穴位。”宫里诊脉是常见的,有时候身体有异,进一步的问诊却是难。一句“大不敬”便可治罪。 若是换了别的御医,断断不会这般做。白筠筠依言转过身,盛一景从肩膀处摁到尾椎骨,有几处酸疼的地方。 盛一景拧眉,“小主的确是吃了寒凉之物。需知,女子吃寒凉之物过多实在是害处多。上次臣来诊脉时,小主身子也有些寒凉,但并不要紧,这次比上次严重少许。您看,这些穴位看似在后背,但对应的是五脏六腑。小主觉得后背凉,实则病症在内脏。” “是否中毒?”宫廷剧里这种戏码不少见。 盛一景肯定道:“不曾。” 白筠筠眯起眼睛,回想着近来吃过的东西,没觉得哪里有异常。许是近来天气寒凉,受了凉意也说不定。 * 马贵人伏法。云枝受尽酷刑未卖主,马贵人在自己宫门前跪了足足三日,终于让皇上开了口,将半死的云枝放了回来。 杨婉仪之前受了极重的冤屈,太后命玳瑁亲自送来一尊菩萨玉雕,以表安慰之意。至于德妃,虽说这事受了冤屈,可是之前对杨婉仪心思不纯,妄图要挟她将子嗣交给自己抚育。就冲这份不敞亮的心思,太后很是不喜。 春耕节前日,太后亲自降下懿旨,晋升杨婉仪为正四品容华,晋升白筠筠为从五品的小仪。 众人只当白筠筠这小仪来的太容易,不过是被神仙俯身了一回,居然换来从五品的位份。听闻落玉阁的何贵人还为此发了脾气,说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不过一时运气好罢了。 春杏听了直撇嘴,“泰山奶奶可看不上她。就她那副刻薄样子,整日打骂宫婢跟当饭吃似的。” 春杏和秋琳吃的又白又胖,也不惧怕自家小主,跟何贵人的宫婢全然不一样。何贵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些宫婢身上便遭了殃。春杏亲眼见过其中一个宫婢打水时撸起衣袖,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片鞭痕。 春杏心眼实诚,回来跟白筠筠絮叨,可怜何贵人身边伺候的下人。只是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了,哪能一一用善心相救。 白筠筠的荷包终于做好了。没有绣龙纹,也实在绣不出龙纹来。 * 萧珩看着福公公送来的荷包,唇角抿出一丝笑意。黑色的绸缎上有个金线绣的圆圈,圆圈里是个四方形,是个… 福公公笑眯眯道:“白小仪说,这是一枚铜钱,意为节俭之意。” 萧珩眉毛一挑,亏她想得出来。明明是绣工差的不能再差,只能绣线条,这才有了这枚铜钱。 还节俭之意! 打开荷包,里面气味清新又熟悉,倒出来一看,是橘子皮。 见皇上眉毛微蹙,福公公又道:“白…白小仪说,橘子皮去火,味道…味道醒神。” 萧珩摩挲着上面的铜钱,针脚不均匀,也不细致,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装着橘子皮的荷包。 似乎看到她在窗前拿起针线的样子,似乎看到她懊恼生气的模样,还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萧珩微微一笑,接着又沉下脸,吩咐福公公,“去桃花坞,就说朕很不满意这个荷包。” 福公公溜着小胖腿儿消失在殿内。很快,福公公又回来了,一脸的笑意,轻轻摸了一把肉肉的脸,道:“都怨奴才不好,奴才传错了白小仪的话。” 萧珩倒背着手,看向窗外,眸中的暖意能融化积雪。“嗯,她什么意思?” 福公公笑眯眯道:“小主说,外面的圆是皇上您,里面的四方小块是小主。您就是她的天,她愿意住在你的心里。” 这还差不多! 萧珩唇角弯起,将荷包别在腰间。想了想,又将荷包取下,放进怀里。 后宫人多眼杂,还是不要太显眼的好。有的人是绣工出众所以显眼,她这绣工显眼则是… 福公公捧着一盘子绿头牌,“皇上,您已经三日未翻牌子了,今日可要哪位娘娘来伴驾?若是再不翻牌子,太后娘娘怕是要找奴才问话了。” 萧珩摸了摸怀中的荷包,扫过满盘子的绿头牌,眸中无一丝波澜。待看到其中一块新的绿头牌,这才有了些许反应。 她的绿头牌向前提了一位,上面“白小仪”三个字写的倒是工整漂亮。萧珩很想去翻那块木牌,手在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朕今日忙,还是歇在勤政殿罢。” 福公公了然,“皇上,要不晚上让白小仪悄悄过来?” “不必了。”萧珩倒背着手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书库,忍不住扭头道:“让她来的时候小心些。” 第34章套路 勤政殿的书库里,烛火昏暗。 白筠筠慵懒的挂在萧珩身上,哼哼唧唧的就是不下来。萧珩无奈,将大氅往上拉好,把小女人包裹严实。 “这里面没有火盆,你要得风寒不成?出了这些汗,赶紧穿好衣裳。” 女子脸颊紧贴他的前胸,小手捏上了他胸前的红豆,“就不。” “嘶…”萧珩吃痛,“你敢!” 女子才不管那些,低头用牙咬。萧珩哭笑不得,将她抱到木桌上,擒住她的双手,“筠筠胡来。” 女子就那么笑盈盈的看着他,舔舔唇,吐出两个字:“还要…” 这话比鹿血还让人亢奋,萧珩顿时一股子火升至脑门,双手握上了她的腰肢。 书库里没有炭盆,许是太过尽兴,白筠筠压根没觉得冷。可是回到桃花坞,便觉得身子冷的暖不过来。连着喝了三碗姜汤,又泡了脚,这才觉得身子微微发热。 翌日春耕节,也叫作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喜庆的日子,象征着天下良田有个丰收的开始。今日阳光甚好,也没那么冷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春天的气息。 为做天下贤良表率,皇后亲率后宫嫔妃下地劳作。说是劳作,也不过是在地边撒些种子意思意思。 白筠筠做的认真,将种子撒在土里,又用细土将种子盖好。前面皇后都做的像模像样的,她这个从五品小仪自然也要装装样子,不能糊弄事儿。 可是有人不那么想。 何贵人跟在白筠筠身后,将种子随意扔在土里便不再管,想着这等粗活便该是由下人们去做。见自己的鞋子边上染了土,何贵人心里一阵不畅快。见前面白筠筠蹲在田里做的细致,不由得嘴角一撇,上前踩住了她的裙角。 白筠筠只觉得衣衫一沉,从胳膊底下看见何贵人用脚尖碾着她的裙角,只等她起身的时候出丑。今日皇后太后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出丑,岂不是给领导们心里添堵。 这货脑子被水泡透了。 忽的眸光一闪,见土里有只蝼蛄正爬的欢畅。白筠筠不怕这些个小东西,两只轻轻捏起来放到何贵人的鞋上。蝼蛄很配合,刺溜刺溜的往上逃命。见何贵人面色含笑与身后的柳才人畅聊,白筠筠好意的提醒。 “何妹妹快看,身上有什么东西爬来爬去的?” 何贵人生在富贵之家,从小婢女成群,连花都不必侍弄更谈不上下地种田,何曾见过蝼蛄是何物。低头见一只黑乎乎的虫子刺溜刺爬到了腰间,不由得惊叫一声,原地蹦了几蹦,直到蝼蛄受到惊吓落到地上,刺溜钻进了土里。 众人的目光都被何贵人这一闹吸引,连最前面的皇后也住了步子,不满的看向何贵人:“何事这般大惊小怪?没得失了体统。” 何贵人脸色通红,犹似惊魂未定。白筠筠慢悠悠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解释道:“还望皇后娘娘赎罪。何贵人刚刚见到一只虫,不小心被吓到了。” 闻言,田边的太后十分不悦,“不过是一只虫,竟然这般失了宫妃该有的样子。万物皆是上天的恩赐,田间劳作,怎么会少了虫?今日是春耕日,尔等皆为天下的楷模,可曾见过被一只虫吓成这般的乡间村妇?” 见妹妹被训斥,贤妃脸上也不好看,上前轻轻抚着太后的背,道:“玉儿自小被父亲母亲娇生细养惯了,您可千万别气着身子。” 太后闻言更是不满,直言道:“你那父亲母亲都是没数的,做事荒唐。”贤妃在家中是庶女,何贵人是嫡女,性子骄横了些,没少给贤妃苦头吃。世事无常,想不到当初被送进皇子府为妾的庶女,一跃成为了高高在上的贤妃。 何贵人脸色通红,面色恼怒,抬手指向一旁的白筠筠,大声辩解道:“是她,一定是这个女人捣鬼作弄我,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众人也知道何贵人的性子,觉得白小仪与她挨的近着实倒霉,刚才白小仪还好意提醒她有虫。 楚贵嫔呵呵笑出声,平日里她也瞧不上何贵人的性子,轻飘飘说道:“何贵人,你可曾亲眼看见白小仪作弄你?她又是如何作弄于你?若非白小仪提醒你,只怕那只虫已经钻进衣裳里去了。” 何贵人诺诺的说不清楚,总不能说蝼蛄听那个女人的话罢。皇后摇摇头,一脸的怒其不争,“何贵人今日失仪,回去后将宫规抄写一百遍,三日内交于本宫。” 何贵人眼圈顿时涌出眼泪,撅着嘴巴怒瞪白筠筠。白筠筠一脸的无辜,转身继续埋种子,并不与何贵人一般见识。 太后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何贵人不懂事,怒斥道:“还不思悔改!再将女戒抄写一百遍,五日内交于哀家。” 一只邪恶萝莉还想斗千年老妖! “何事这般热闹?”田边传来皇上的声音,众嫔妃忙整理衣衫,给皇上请了安。 任何时候,只要宫里这只唯一的雄性动物出场,总会有嫔妃如孔雀开屏般展示自己的魅力。萧珩扫了一眼地里的嫔妃,目光在白筠筠身上打个逛,接着又收了回来。 “皇后这事做得好,堪为天下之表率。” 皇后谢了恩,擦擦额间的汗,露出一抹笑意,“臣妾身为正宫皇后,理应为皇上分忧。只是今日之事可不是臣妾一人的功劳,后宫众姐妹都在此劳作。皇上可要一起么?” 萧珩笑笑,“朕一会儿还要见邻国使臣,这事便由皇后代劳罢。” 楚贵嫔娇笑道:“那皇上亲自赐下种子给臣妾们可好?” 这个可以。吩咐福公公取了几样种子,萧珩亲自分给嫔妃们。 一个个按照品级上前领取,萧珩每个人只给一小把。左右是为了取个丰收的好兆头,没必要分的太多。 嫔妃们娇滴滴的谢了恩,喜滋滋的到田里撒种子。轮到白筠筠的时候,萧珩有意无意的用食指划过她的掌心。 女子似是毫无察觉,面上半丝不显娇羞,反倒抬头说:“皇上,臣妾还要。” 萧珩脑子嗡的一声,顿时某处火热得很。这样的场合下她也敢! 女子见他的手在空中停住,面上反倒一派淡然,言辞间颇为恳切:“不够,臣妾还想要。” 萧珩喉结微动,用小布袋装了几样塞给她,“都给你了。” 女子看着满满当当的小布袋,这才绽出一抹笑,“臣妾很是欢喜,多谢皇上。” 萧珩阴沉着脸一挥手,就没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 众人见白小仪呆呆傻傻的又要了一袋种子,心道果然之前是在侍郎府下田干活的。不过是来做做样子罢了,还真当自己是来种田么。与建安城大户人家的贵女没法比,难怪皇上嫌恶的撵她走。 听闻近日皇上不曾招嫔妃侍寝,太后忧心皇嗣,让玳瑁取了彤史过来。一页一页翻过去,只见从年前腊月到现在,除了皇后外,楚贵嫔侍寝次数最多,其次是何贵人和贤妃,还有德妃一次,白小仪也一次。 太后不满意,皱了眉头,道:“皇上若是不满意这些嫔妃,哀家便降下懿旨,再为皇上添几位新人可好?” 皇上忙道:“的确是国事忙了些,这才进后宫进的少。宫中妃嫔已经不少,不必再添了。” 太后哀叹一声,爱抚着长华长公主的小脸蛋,“皇上年纪不小了,哀家也不想管你的事。只是宫中尚且没有皇子降生,哀家着实挂心的很。百年之后见了先帝,哀家可怎么跟他交代。” 萧珩敛了神色,“都是朕的过失。” 太后又道:“萧氏一族子嗣凋零,可先帝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膝下也已经有两位皇子了。没有皇子便意味着南晋国的根基不稳,便意味着外贼琢磨你这位子。你母亲去的早,哀家看着你长大,将你视为亲生,与阿宁一般无二。” 见皇上神色不愉,太后长叹一声,“多到后宫走走,尽快诞下皇嗣为要。如若不然,哀家说什么也要再添新人进宫的。” 太后的话隐隐传到田间,引起众嫔妃的不满。只听一旁的何贵人小声嘟囔,满是委屈,“皇上每次招幸,不过是让我先去睡,皇上一人在殿里批奏折,待到批完奏折已经快到上早朝的时候了。如此这般,上哪里要子嗣去。” 柳才人附和道:“何姐姐受皇上恩宠,在姐妹中间侍寝的次数也算多的。妹妹年前只被皇上招幸过一次,也是姐姐说得这般。” 白筠筠一滞,这皇上怎么跟她认识的不一样。抬头见前面的楚贵嫔虽然不语,可神色显然也是感同身受。 “喂!皇上前阵子招幸过你一次…”何贵人很不客气的问。 白筠筠直起身子,擦擦头上的汗,并未言语,只长长叹了口气。见她面色无奈,何贵人又得意的仰起了下巴,“想来皇上也看不上你这般粗鄙之人。” 看看手中的种子,白筠筠诚恳道:“还是何妹妹有眼光。” * 回到桃花坞,已到了午膳时候。桌上的饭菜以清淡为主,很合她的口味。一道炒茄子,酿豆腐,清炒莲藕,还有一罐小米粥。 将自己吃的那份盛出来,剩下的赐给了秋琳和小路子他们,屋内独独留下春杏。 待秋琳和小路子出去,白筠筠这才敛下神色,吩咐道:“去找几个容器,将每道菜舀出一部分来去喂后院的兔子,别被人看见。 春杏知道近来小主怀疑入口之物有异常,依言照做。 第35章秘药 春日渐暖,白筠筠的心情却是暖不起来。 连着五日将食物喂给后院的兔子,兔子不但没有受寒拉稀,反倒食欲旺盛,竟然开始挑食了,可见饭食人畜无害。 表面看似一切平静,可是白筠筠就是知道,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迟了七八日,小日子终是来了。白筠筠披着薄被靠在贵妃榻上,将汤婆子往衣裳里塞了塞,腹部感受到热意方才舒服了些。 何贵人抄写宫规和女戒挺有成效,起码在屋子里待的时间长了,没有整日在园子里闲逛。上次那事,贤妃也觉得没脸面,待何贵人累死累活的抄完宫规和女戒,贤妃又给何贵人各加了一百遍。 何贵人气不过,在屋里扬着嗓子一口一个“庶女”,整个平阳宫都听得见,丝毫不顾及贤妃的脸面。将瓷器摔了个遍不说,两个宫女被打的病歪歪。 春杏可怜她们,偷偷给了些擦伤痕的药膏。 盛一景按例来请平安脉,白筠筠将留下来的膳食交给他看。盛一景先是用银针插试,又仔细的尝了一遍,并无异常。 “小主可还有别的不适?”眼前的女子是个通透智慧之人,但凡怀疑,必有原因。 白筠筠让春杏取过脂膏和胭脂,“你再看看这些,是否添了不该添的东西。” 盛一景用银针挑起些许放于鼻尖轻嗅,又在手背碾开,映着光线仔细甄别。“小主,并无异样。这脂膏是宫廷内制,杨婉仪用的也是此物,味道手感并无差别。” 白筠筠微微拧眉,她不相信是巧合,只是玄机藏在太深。 自古以来,女人之间的争斗花样层出不穷,一些闻所未闻的手法秘而不宣。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修习此术,不为害人,但为防备。她虽然没有类似的教导,可是前世电视剧刷的也够多。 此时却觉得不够用。 盛一景不用吩咐,将屋里所用之物查探一番,连床帏上的香包都打开验看,并没有发现异常。目光扫过梳妆台上的檀木篦子,拾起来放在鼻尖轻嗅,面色微微有变。 “有异?”白筠筠问。 盛一景将篦子放在桌上,轻声道:“臣能否看一下小主的刨花水?” 后宫女子发髻复杂,多用刨花水梳头发,不但有养护的作用,还可让发髻更加有型好看。春杏闻言,将柜子里的刨花水取了一罐出来。 封口揭开一角,一股清新的栀子香弥漫开来。盛一景用抿子熬起轻嗅,眉间皱起。 挽起衣袖,指尖沾上一点放入口中。顷刻,盛一景眉间舒展开来,“小主,找着了,此物的确有异。” 白筠筠走至桌旁,也学他的样子沾一丝放进口中。气味芬芳,微甜。“可是有du?” “倒也算不得du物。小主可曾听过息肌丸?相传当年赵飞燕姐妹曾依赖此方独占盛宠。行事之人很小心,放的料并不多,故而味道芬芳但被遮掩在栀子花香下。” 盛一景解释道:“此物与息肌丸作用相似,相传方子已经失传,故而极为罕见。臣在民间游医时曾经在南地见过一次,女子用之容颜更甚从前,肌肤透香。可是此物大寒,用久了便难以受孕。” 白筠筠对生育之事完全随缘,在古代这般医疗条件下,女子为了传宗接代抛出性命的不在少数,不生产也非坏事。“可还有其他坏处?” “此物用久了便戒不掉,若是强行戒掉,则容颜尽失,形似老妇。幸好小主发现的早,du素入体不深,只要将寒du排出体内便无大碍。臣给您开个方子,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三四个月便可痊愈。”说罢微微迟疑,唇张了张却没说出口。 送走盛一景,春杏将门关好。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跪在她膝前,心疼道:“都是奴婢不好,没有早早地认出来此物有异常,还日日给小主梳头,害的小主受罪了。” 这怨不得春杏,白筠筠将她扶起来,“我自己都没早些发现,又怎能怨你。”话头一转,“刨花水是尚宫局所制,有时间你多去转转,看看能否遇见上次来送刨花水的小太监。” 这事情不好追查,尚宫局里能接触到刨花水的人不知凡几。从制作到送过来,谁知道是哪个放进去的。说不好此事还倒打一耙,说她为挣得盛宠,自己放进去的也说不定。 心思缜密,阴险至极。只是若要她早早的死掉,便不用这样慢的手法。幕后之人既要利用她,又要毁了她。 会是谁…白筠筠眯起眼睛。 太后,皇后,贤妃,德妃的面孔一一在脑中划过,最后一张面孔… 是萧珩。 * 入了夜,白筠筠泡了半个时辰的脚,身上微微出汗。若不是碍于小日子,她定要在木桶里泡个桑拿。 两辈子都讲究养生,体内有寒du,出汗也是排解之道。 春杏从外面进来,走到跟前小声道:“小主,杨容华来了。” 她来做什么。 “快请进来。”白筠筠擦了脚,春杏端走木盆。 杨悦儿身着宫女服,面色比之前好看许多,眸中的野性也变回几分,一改上次见面时的颓废。一进来便毫不客气的反手关了门,径自走到桌前,自袖中摸出一只小木匣。 “中了寒du?”言语中颇有些幸灾乐祸,“我还当你这般精明女子不会掉坑里。” 闻言,白筠筠微微笑道:“防不胜防。” 杨悦儿自顾自的拿了木匣坐到她身边,“盛一景开了药方,还缺一位药引。”说着,自匣中拿出块藏蓝色布帘,上面银光闪闪,插满长短不一的银针。 白筠筠这才明白,为何白日里盛一景说话吞吞吐吐,原来是针灸的地方不便露出来。 “脱掉上衣,转过身去。”杨悦儿说话很是利索,没半句废话,“他虽是御医,这事却是不好做,便由我来了。” 话说杨容华这性子也是…御姐,若是放在飞机高铁的时代,准是个女强人范儿。 不容白筠筠犹豫,杨悦儿又道:“我周围都是眼睛,来一趟不容易。” 白筠筠脱掉上衣,背对着她。银针入穴有些酸疼,杨悦儿下手极快,犹如她爽烈的性子。两炷香后,婉悦儿收了针,疼的白筠筠倒抽凉气。 杨悦儿麻麻利利收拾好东西,见她如此,爽快的笑道:“背部不可见水,针灸至少五日,明晚这个时辰我还过来。”说罢,不等白筠筠起身相送,转眼间没在夜里。 白筠筠含笑摇头,这样的性子还真是…让人喜欢。 施针的头一晚并不好受,腹中反而更疼了些。杨容华说话算数,连续来了五日。 第五日晚上收了针,杨悦儿刺破她的指尖,出血情况尚好,道:“见效挺快,也不知是盛一景的方子有奇效,还是你身体底子硬实。” 见白筠筠笑笑没说话,杨悦儿难得的多问了句:“可知道是何人下的这东西?” “并不知。”白筠筠思来想去,幕后之人不好甄别。打眼望去,宫里有嫌疑有目的的太多了。 杨悦儿也没什么头绪,嘱咐道:“幸好此人暂时不要你的命,你尚且有时间多想想是谁。小心些,莫要着了别人的道。” * 进了四月,草长莺飞。白筠筠恢复良好,比预想的时日要快。 尚且不知背后黑手是何人,白筠筠谁也不许声张。众人只见桃花坞里整日熬药,岂不知汤药都埋进了树下。萧珩中间招幸了一次,问她身体恢复的如何。白筠筠只说身体寒凉,并无大碍。御医口中,女子身体寒凉乃是常事,萧珩便赐了些名贵药材,嘱咐她好好养身子。 太后盯着勤政殿,不许皇上彻夜看折子,免得糟蹋坏了身子,还亲自从景泰殿里选了两个模样周正的宫女去伺候。萧珩不好驳了太后的面子,将两人封作采女。 眼看太后的千秋就要到了,宫里今年的除夕和上元节过的不如意,皇后预备着趁太后的千秋喜庆一番,扫一扫宫里的晦气。 这一来,倒是比除夕还要热闹。 皇后将事情交给了德妃与贤妃操办。德妃经上次一事乖觉了许多,贤妃本就是个温和性子,俩人做事情有商有量,一切井然有序。之前德妃与淑妃势如水火,相见不如不见。如今只见德妃与贤妃一同进进出出长春宫,宫里上下不由得夸赞贤妃果然贤淑大度,难怪太后喜欢。 白筠筠越发低调,几乎不出屋子,日日练习写字,从早写到晚。太后生辰前一晚,白筠筠得了两个消息。 一则是刚封的两个采女一同晋了选侍位份,太后与皇后给了赏赐。另一则是春杏常常跑尚宫局,从上次来送刨花水的小太监口中得知,那日的刨花水的确有人半路上动过。 动刨花水的是玉阳宫的大宫女枫林。小太监回想,那日前往桃花坞的路上,玉阳宫的枫林截住了他,说要看看手里端的什么好东西。见是刨花水,枫林打开封盖闻了闻,随即又封好了。 春杏气的眼圈发红,“小主与裴昭仪素来没什么过节,怎的就招惹上了她。” 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裴昭仪是有名的才女,诗词书画无一不精,犹擅制作香料。皇后娘娘有段日子睡眠不好,吃了几方草药不见成效,唯有裴昭仪制作的香料能助其安眠。可见裴昭仪通药理,技法高超。 白筠筠眯起眼睛,难道是她么…不会这般凑巧,谁能蠢到将这种把柄露在外人面前。只是幕后操纵之人手段高明,连裴昭仪也卷了进来。 随即唇角一弯,谁做的这个局尚且不知,倒是可以把萧珩的嫌疑排除了。若他不想让自己孕育子嗣,断断不会将裴昭仪扯进这个局。 第36章嫔位 想到祸害自己的不是大boss,白筠筠的心情莫名好了些。亲手剪了几枝迎春插进花瓶,春日的气息顿时在屋里弥漫开来。 转眼到了太后的千秋,晚宴摆在景泰宫,殿内殿外摆了数百桌宴席,热闹非凡。 在这般耀眼的时刻,总会有嫔妃和官家小姐想做耀眼的事。为的就是耀一耀皇上的眼睛,争夺皇上在人群中那多看的一眼。 白筠筠自然不在这一列。 之前众人都知道她身子不太好,虽说品级从选侍晋成了从五品小仪,可是皇上只招幸过寥寥几次。皇后虽有关照,可是宫里风云变化无常,皇上翻牌子的次数就是风向杆,白筠筠自然被众人看作烂泥扶不上墙那一类。 此刻白筠筠坐在角落里,与何贵人坐一桌,旁边是新晋升的柳贵人和新冒出来的两名选侍。两名选侍长相不错,有点类似贤妃那一款,看上去柔顺听话,想来是太后的中意的类型。 物以稀为贵,皇上犹此显得格外贵重。皇上身边多一个女人,就意味着其她女人的宠爱被夺取一分。 何贵人把这个账算得更是明白,桌上对着两名选侍横鼻子竖眼,语气颇为刁难。不过何贵人的脑子再怎么进水,也知道不能太过分,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萧珩带头祝贺太后千秋,随后便是按照品级一一拜寿,并献上寿礼。白筠筠的寿礼很符合从五品小仪的位份,是一串金丝木佛珠。不低档,也不扎眼,中庸的恰到好处。 待几百桌人拜完寿,饭菜已经凉的透透的。桌上几位一个比一个文静娴雅,右手用筷子夹起菜,左手捂着嘴巴慢慢嚼。白筠筠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新晋升的两位选侍,两人动作几乎同步,都是各嚼三十次才咽下一口饭菜。 果然是太后调教出来的人儿,一行一动都在宫规的框框里转悠,着实苦了皇上那颗闷骚的心。 萧珩摸摸自己的胸口,数日未见那个女人,此刻她就坐在角落。那日被她咬在胸前,此时似乎还有感觉。萧珩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又一眼,觉得心火难耐,浑身躁动。 再看看她身边的两位选侍,躁动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碍于太后的颜面,不得不抬举二人。可这二人着实无趣,连迈的步子都是一样的距离,说话也像商量好了似的。说什么奉了太后之命守在勤政殿伺候皇上,害的他偷偷私会某个小太监的机会都没有。 远处的女子好像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火花迸溅又迅速移开。萧珩喉结微动,躁动的心压下去又接着蹦上来。 “皇上,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千秋之喜,宫里妹妹们特意准备了歌舞,您可要一观?”皇后声音娓娓道来,打断了萧珩脑中不可描述之事。 “观。”萧珩亲自宣布开宴。 德妃与贤妃一个抚琴,一个起舞,开了个头彩。且不说琴声和舞曲多精妙,就这一份后妃之间的和谐便令人赞叹了。果然,太后命玳瑁捧出宝匣子,一人赏了支珠钗。 裴昭仪才女的名头在外,断断不可落了下风。请皇上当场出题,裴昭仪七步一首诗,连作十首。首首精妙,连皇上都亲自拍掌击赞。 楚贵嫔来自南地,平日里便是娇软妩媚的模样。今日却是一身红装扮作男儿,伴着鼓声跳了一曲剑舞。娇媚之中别有一番风骚,令人看的摘不下眼。 太后满脸笑容,频频点头赞好,几百桌的宾客也开了眼界。感慨宫里的娘娘们不光靠脸吃饭,靠的还有才华。太后宝匣子里值钱的珠钗不够了,便又让玳瑁取了两匣子过来。 白筠筠还是头一次见这种才女相拼的场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也不甘示弱,比娱乐圈的海选热闹多了。可见这些嫔妃们人前一副娴静模样,人后铆劲的练本事。 这样露脸的场面,何贵人自然不会缺席。何贵人伴着琴音,高歌一曲,惊煞众人。不得不说,何贵人这嗓音甜美空灵,的确很妙,与本人性子全然不符。萧珩似是很高兴,还赏了一盏果子酒,何贵人满脸喜悦。 柳才人平日里诺诺胆小,今日宴上也露了一手。不歌不舞,现场展示了刺绣的手艺。不过两炷香的功夫,柳才人用七彩云锦线绣出了一个福字。看上去只是绣工好些,并不引人注目,可是太后将其反过来,众人不由得惊呼出声。 反面竟然还有“万寿无疆”四个字,绝的是不见半丝线头,可谓十分精妙了。 太后欢喜,不仅命玳瑁收下这幅刺绣,还亲自选了一支珠钗簪入柳才人的发髻之中,引得嫔妃们羡慕不已。想不到平日里闷闷的柳才人今日大放异彩,连两岁的长华都看的目不转睛。 白筠筠原本就很低调做人,今日这样的场合更是随大流讲究中庸。太后喜不喜欢,不在这一时。至于皇上喜不喜欢…她知道他喜欢啥。 一旁的何贵人挑挑眉,尖声问:“哟!今日众姐妹都为太后献艺取乐,白小仪怎么落在人后。敢问白小仪,今日可要献上什么才艺?”转而捂嘴笑道:“许是给大伙表演挖挖土,撒一撒种子么?若是这般,姐妹们也是乐意观一观的。” 这话丝毫不留情面,白筠筠看她一眼,“比不得何贵人技艺超群。今日是太后千秋之喜,何贵人若不想再抄写宫规,还是安静些的好。” 何贵人毫不在意,问向一旁的柳才人与两位选侍,“你们可想看一看白小仪的绝技么?本贵人猜想,一定有趣,说不定还能拔得今日头筹。” 何贵人这话露骨,在坐之人唇角微微抿起,面带鄙夷的扫过白筠筠。其中一位张姓选侍道:“白小仪深受皇后和太后的喜欢,太后还曾亲自赐下心爱的佛珠给白小仪。贵人姐姐,还是算了罢,何必为难白小仪,免得又要受罚。” 这话没露骨,可是藏着刺,明显是要激起何贵人的妒忌之心。何贵人果然不负众望上了勾,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阴阴的看白筠筠一眼便站了出来。 “太后娘娘,今日是您的千秋大喜,白小仪想要为您献上绝技。刚才白小仪说,她用心准备了许久,就为了让太后您喜上加喜。” 何贵人声音又高又尖,底气甚足,众人随着她的话看向了角落的人。连太后也微微向前探头,面上似是十分感兴趣,“哦?白小仪可在?” 白筠筠乐了,这话还把她抬到了高台阶上。前面这么多嫔妃才艺惊人,若是她的才艺比不上众人,那就无法令太后“喜上加喜”,何况还是“准备了许久”。若是她的才艺惊人……何贵人以为她只会撒种子扒土罢。 什么时候何贵人竟然智商上线了,抄写宫规和女戒开了窍不成? 白筠筠迈着宫步上前,巧笑兮然,“臣妾祝贺太后千秋之喜。” “这便是白妹妹悉心准备的绝技么?”楚贵嫔坐在前排,帮着何贵人加了把火。 白筠筠笑道:“臣妾的确为了今日的寿宴准备许久,只是见诸位姐姐才艺高超,一时胆怯了。臣妾想写个寿字,献给太后娘娘。” 皇上曾经金口御言白小仪的字“狗爬一般”,何况殿内才女众多,哪个也能写一手好字。众嫔妃暗自摇头,心道白小仪必定占不得上风。 今日场合非同一般,皇后怕她失仪,特意关照一句:“白小仪可是准备了许久?” 何贵人生怕架到台阶上的白筠筠被皇后托下来,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白小仪自己曾言,准备了许久。为了练习此等绝技,白小仪还寝食难安呢。” 白筠筠笑眯眯的看了一眼何贵人,智商偶尔在线一回不容易。只是何贵人这辈子都无法明白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道理。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的确准备了许久。臣妾自知才疏学浅,比不得宫中姐妹,于是日日夜夜勤加练习,就只练了一个寿字。” 席间传来低低笑声,左右看笑话的居多。 很快,小太监抬上来了一方桌子,铺上宣纸。白筠筠见尺寸不合适,吩咐小太监去取大的宣纸,再拿一支粗的毛笔。 众人一瞧,这字得写的多大。萧珩也来了兴趣,“去拿朕的那方滴水砚过来。今日谁拔得头筹,朕就将此古砚当彩头。” 众嫔妃乐了。一方砚台是小事,可皇上御用的砚台就是大事了。今天这日子,谁不想拔得头筹? 众目睽睽之下,白筠筠走至桌前。众嫔妃睁大了眼睛,殿外甚至有忍不住看热闹的大臣和命妇们走进殿,都想看看白侍郎家那个据说有些呆的女儿有何本事。 只见白筠筠撸起袖子,蘸足了墨汁,悬起手腕猛地在宣纸上划了一个半圆。萧珩微微皱眉,这是谁家写法。 接着,悬腕在刚才那一笔的尾端扶摇而上,墨汁像是盛开的梅花般密密麻麻依次绽开。萧珩兴致浓厚,他很好奇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大字很快显出雏形,茫然的众人也渐渐咂摸出门道。刚才低低的嘲笑声不再想起,何贵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筠筠将剩下的半圆合上,放下笔,笑道:“臣妾的寿字写完了。佛经有言,‘九九归一,终成正果’,足可见‘九’字的尊贵。臣妾一笔写完九十九个不同的寿字,一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二祝娘娘春秋不老、日月长明;三祝娘娘天伦永享、笑口常开。”说罢,笑盈盈的向皇上一拜,“再祝皇上千秋万岁,祝我南晋国千秋鼎盛。” 太后大喜,连道三声“好!好!好!”吩咐玳瑁,“拿上来给哀家看看。” 玳瑁依言将大字呈给太后,只见太后细细鉴赏满纸不同形状的寿字,容颜大悦,啧啧赞叹,道:“白小仪当得今日头筹。” 何贵人脸色一白,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这个贱人但敢骗她,明明准备了还装! 皇后喜上眉梢,“白小仪为了给太后千秋之日喜上加喜,日日苦练,孝心可嘉。皇上也为白小仪喜上加喜,可好?” 萧珩看着那个总让他意外的女子,笑道:“皇后所言极是。小福子,今晚准备好白嫔的绿头牌。” 嫔位?! 何贵人再也忍不住,气的猛跺脚,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淌下来。 这夜又是温泉宫,萧珩猛兽一般贪婪。身为一国君王,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一顿饥一顿饱的日子。自从有了勤政殿里两个选侍,萧珩越发的想念这个小女人。 不,是渴望。渴望她的一颦一笑,渴望她极致时妖娆忘我的样子。 俩人在池子里泡着,谁也不想动弹。“今晚这字写的着实不错,亏你想的出来。”萧珩看着躺在臂弯里的女子,食指轻轻捏她的锁骨。匀称纤细,秀美玲珑,令人爱不释手。 女子打趣,“臣妾可是看中了皇上的那方滴水砚台。” 萧珩将她抱紧,贴的严丝合缝,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默默无声。 感受到他今天有些反常,白筠筠环上他的腰肢,一手轻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抚:“若有不顺心的事,可否说给臣妾听听?” 萧珩轻叹。至今膝下无子,实在是憾事。若是普通百姓家便也罢了,大不了过继旁支的可也,可自己偏偏是皇帝。一国之君没有继承人,那边是动摇根本。后宫有太后催促,前朝有大臣催促。 又不是他不想。 萧珩也学着她的样子轻抚,“无事。”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女子像是拍婴儿一般,抚上他的后脑勺,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臣妾都会陪着你。” 萧珩心中一颤,他所求不过如此罢。 若是怀中女子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那该多好。萧珩这么想着,双臂将她拥得更紧,两人再次没入温泉池里。 翌日,各宫赏赐源源不断的进了桃花坞。 短短数月,从选侍升到嫔位,在后宫里也算扎眼。偏偏白筠筠特别,似乎皇上对她并不感兴趣,侍寝的次数两个巴掌就可数的过来,后宫众人也只能羡慕她的运气。 入了夜,桃花坞一名小太监自偏门溜了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到了景和宫门前探了探四周,见左右无人这才轻轻叩门。 片刻,景和宫高大的木门打开一丝缝,云枝探出半张脸。见到来人,云枝满脸惊讶,“怎么是你?” 第37章同盟 “是你?”马云双脸上划过一丝诧异,接着唇角自嘲的一撇,“来看我笑话的?” “怎会。”自然不是,她哪有闲工夫半夜跑到景和宫来看笑话。 景和宫今非昔比,往日的繁华热闹已经不在,只剩下压抑的透不过气的凄凉。寝室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摆设,宫人却只剩下了一个云枝。 数十日不见,马云双像是老了十岁,昔日惊艳众人的容貌已然不在。面上没了光泽,眼角几道褶皱,甚至鬓角有了几丝白发。 白筠筠心下了然。怕是马云双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衰老的这般快。 “白小仪冒然来访,就不怕半夜死在我这宫里?明日一早,再巧的舌头也没用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马云双眼神阴狠的看着她,只是并无杀气。 白筠筠微微一笑,知道她之前晋升了小仪,可见围墙之内尚且耳聪目明。 “娘娘何必吓唬臣妾,既然来此,臣妾又怎么会‘冒然’。娘娘的父亲尚在北地受苦,家人无依无靠,还指望娘娘您能够复宠。娘娘的一个念头,牵扯家里上百口性命,又怎么会‘冒然’动臣妾一个指头。” 两个“冒然”,不同的境地,白筠筠如数还了回去。 “我如今…如今已经不是淑妃了,也称不上‘娘娘’二字。”马云双端坐在主位上,脊背挺得笔直,面带骄傲。只是这骄傲比瓷器还易碎,一切都是强撑着罢了。“你来有何事,说完快走。无论怎么落魄,我马云双依旧是这景和宫的主位。我不想看见你!” 白筠筠在寝殿中踱着步子,慢慢靠近梳妆台。昔日台子上的脂膏琳琅满目,现下已经所剩无几。一柄篦子放在铜镜旁,白筠筠顺手拿起来放于鼻尖轻嗅。木齿间留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甜。 “娘娘昔日乃是后宫第一人。拥有皇上的宠爱,拥有数不尽的奉承和敬仰。”微微一顿,看向主座上面色凄然的淑妃,毫不留情的道出原因,“那是因为娘娘艳冠群芳,无人可比。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皇上总会护着你。” 马云双颤抖着双手,抚上鬓角的银丝,随后摸上脸庞。她不得不承认,这话是对的。爱美之心,天下男人一般无二。 “皇上他……”不会嫌弃我的。马云双自己都说不出口这话,竟然捧着脸笑得发抖。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可是他却是她惟一的男人。她想把他从别的女人那里夺回来,他将她推的更远。她把他放在心间,他把她孤零零的放在了景和宫。 白筠筠将篦子握在手中,“往日娘娘自负美貌,那你可知,为何如今容颜尽失?” “你以为是愁苦所至?”马云双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间滴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白筠筠走近,将篦子递给她,轻声道:“原因就在这里。” 马云双浑身一震,移开捂在脸上的手,看向眼前的篦子,狐疑道:“何意?” “如果没有料错,娘娘很喜欢这个刨花水的味道罢,因此用了很久很久。那你可知,里面有du?”见马云双惊诧的忘了哭泣,发髻微微散乱,白筠筠从怀里掏出一支小瓷瓶,“你闻闻,与你的刨花水是否有相近的气味。” 马云双浑身颤抖,眉间拧起,仔细嗅了嗅小瓷瓶,里面除了花香不一样,的确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相似。 “此乃秘药,十分罕见,可由发丝浸入身体。用后美貌更胜从前,可是一旦弃之不用,则样貌尽失,形同老妇。”见马云双面容渐渐狰狞,白筠筠继续道:“而且用之则体寒,久而久之不可能再孕育子嗣。即便怀有身子,也无法保住胎儿顺利降生。” 她自己也记不清,这个味道的刨花水用了多少年,竟然没有发现一丝端倪。马云双阖上眼帘,唇齿颤抖,“是谁?!难道是宁风灵那个贱人?” 白筠筠眉头微拧,“我也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呵!”马云双激动道:“皇上不会再见我,他不会再见我了!我如今一无所有,你告诉我这些,还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此人心思缜密,害的娘娘多年没有子嗣。如若娘娘膝下有一儿半女,断断不会成为今天的模样。”白筠筠抬高声音,一字一句说道:“我来,是与娘娘联手的。” 这话没错。如果膝下有一儿半女,如何会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当年在皇子府,她曾经两次怀了身子,却不知怎的就小产了。吃的用的,都经过老嬷嬷仔细检查。老嬷嬷曾经劝过她,胭脂少用,刨花水少用,对胎儿并无好处。 可是她爱美啊!她打心底就清楚,在一堆女人中间,她温柔不及贤妃,才气不及裴昭仪,装贤德装不出德妃的样子。唯有她的美貌才是利器。若是不美,萧珩如何宠爱她。 “你要我做什么?”马云双的声音终于不在那么尖利。 “用娘娘的旧人,查出真凶,然后我来动手,替你报仇。”互相利用,很是划算。 马云双嗤笑一声,“用我的旧人寻找凶手,万一出了差错还是得落到我头上。你是想空手套白狼?” 白筠筠唇角上挑,“娘娘算错了帐。你若是有脑子,便不会今日受困于此,更不会中du多年没有觉察。”指指自己的脑袋,道:“用你的旧人,用我的头脑。这账你且算一算罢。” 说罢,不等马云双说话,白筠筠道:“今日夜深,我便回去了。若是后悔,便派人通知我。娘娘在宫中经营多年,就算禁足在四方院内,找个听话的旧人传话还是做得到的。” “你说的没错,这笔交易我答应。”马云双咬牙切齿,眸中的怨恨弥漫在整个寝殿之中,声如厉鬼,“将背后之人揪出来,我要她死的无比凄惨。” “我答应。”白筠筠毫不犹豫。即便没有马云双这话,她也没打算放过背后之人。 马云双大笑,眼角的皱褶叠起,眼泪顺着面上的细纹打湿衣襟,颤道:“如此,甚好。” * 过了几日,盛一景来请平安脉,带来了白筠筠要的刨花水。 揭开封盖,栀子的芬芳弥漫开来。“这个味道十分难配制,臣也是琢磨了好些日子,试了上百个方子,方才调制出九成相似。” “甚好。”白筠筠用抿子揩了一点放于手心,轻轻碾开,放于鼻尖。她需要迷惑敌人,让敌人以为她毫无察觉。 “适才,臣在长春宫里听皇后娘娘与裴昭仪说起,皇上要去行猎。” 白筠筠抬眼看向他,“行猎?在建安城郊外么?” 盛一景回道:“具体在哪里臣并不知晓,只听皇后说,九江王昨日回到了建安城。这次围猎要比往年热闹,皇后选了几名后妃侍驾,其中便有小主您,还有杨容华。” “杨容华也去?”白筠筠眼皮子一挑,杨容华还有两个多月便临产,这时候去可得万分小心。 果然,盛一景拱手道:“杨容华不比小主您细心,此次出行还望小主多加照顾。臣在此,多谢小主了。” “你放心。”白筠筠将袖中一张纸交给他,微微笑道:“我需要些药,劳烦你下次带来。” 傍晚,福公公笑眯眯的来传旨意。三日后郊外行猎,白筠筠伴驾随行。一同随行的有贤妃,楚贵嫔,杨容华,还有太后宫里出来的张选侍。 白筠筠很高兴,春杏也很高兴。日日闷在这宫里,都快发霉了。春杏乐滋滋的挑了些衣裳,巴不得立刻出宫去走走。 被选中一同去的嫔妃都很是高兴,没被选中的妒忌不已。只是谁也没想到,后宫嫔妃去长春宫请安的时候,贤妃晕倒在了地上。 御医诊完脉面上一片喜色,贤妃有身孕一月有余。 话音刚落,皇后面上一僵,待反应过来已是喜极而泣,“后宫里妹妹们接连有孕,真乃我南晋国的喜事。妹妹好好保重身子要紧,千万不可过于劳累。即日起,协理宫务之事,便交由德妃与裴昭仪罢,妹妹只管静养身子。待来日诞下麟儿,本宫亲自为妹妹向皇上请封贵妃之位。” 贤妃面带感激之色,感谢皇后的恩德。 白筠筠十分佩服皇后娘娘反应之快,看似照顾贤妃调理身子,实则卸了后宫协理之权。德妃与贤妃如今来往甚密,将权利重新交回德妃手中,两人心中必有嫌隙。 如此一拉一打,甚妙。 再看贤妃的满脸感激,像是真的一样,绝对是演技派。 殿内之人接连道喜,言语中的酸气氤氲在长春宫大殿。贤妃去不得春猎,皇后亲点了何贵人代替她出行。 贤妃有了身孕,最高兴的是太后,赏赐接连送到了平阳宫,库房里塞都塞不下了。萧珩很高兴,虽然没有晋升贤妃的位份,但是赐了一个封号——瑞。 吉祥顺利之意。 出行那日是个好天气。白筠筠坐在马车里,春杏在一旁乐的合不上嘴,一路哼着小曲。 车队出了建安城,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林中的鸟儿成片的飞起又落向远处。白筠筠看向车外,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知不觉,来到这里快一年,却是几经生死。 上辈子拼死拼活的是为钱,这辈子拼来拼去是为了活命。 后面传来急速奔跑的马蹄声,尚未瞧见何人便已经看见飞扬而起的尘土。白筠筠放下车帘,被呛得连连咳嗽。不曾想,马蹄声在车外停了下来,车帘被剑鞘一把挑开。 是谁这般无礼。 白筠筠眉头微蹙,歪头看向剑鞘的主人。只见黑色骏马背上,一名皮肤麦色的戎装男子正目光冷冷的盯着她,眸中的蔑色一览无余。 白筠筠一怔,此人从未见过,转而一想,此人大概就是北地归来的九江王。满朝上下除了他,谁敢这么大胆随意掀起后妃的马车帘子。 他如此这般无礼,丢脸的不光是自己,还有萧珩。九江王对皇上的后妃施以轻佻,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传扬出去,对她百害无一利。 男子见她并不慌乱,竟用剑鞘妄图挑她的下巴。女子一把拽住剑鞘,冲他粲然一笑。 这一笑如夏莲般绚烂,九江王没料到女子这般回应。唇角的笑意尚未来得及牵起,只见女子手腕一扬,冒着热气的茶盏直奔马头而去。 这匹骏马随他久经沙场多年,轻易不会受惊吓,奈何茶水太烫,又直奔脑门子。骏马眼睛进水,受不住这股子烫意,嘶鸣一声狂奔向前。 见状,另一辆马车放下帘子。车内女子阖上眼睛,掩起眸中毒蛇般的阴冷。 第38章刁难 落日前到了猎场。夕阳藏在彩色的晚霞中,只余下一弯金色的边。围场空地上,一座座白色的圆顶帐篷已经搭建好。 坐了一日的马车,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子。白筠筠躺在榻上阖着眼帘,脑子里尽是马蹄声,身子底下的木榻好似会动一般,犹在晃来晃去。 春杏烧开了水,泡了一杯橘子皮茶搁在小木几上,清新的橘子香气氤氲在帐篷里。 隔壁传来女子尖利的呵斥声,伴随着另一名女子压抑的哭泣,还有一声声鞭子落在皮肉上的清响。女子的声音隔着帐篷隐隐传来,好似是嫌弃帐篷里没法子住人。 春杏坐在塌边,嘟嘟着嘴,闷声道:“隔壁何贵人又发脾气了。天天打,日日打,她的宫婢早晚被打死。” 白筠筠安慰她,“不一定,说不定有贵人帮她呢。”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就看何贵人那么作,说不定比她的宫婢更早上黄泉路。 春杏砸吧砸吧嘴,也是。 小路子挑开帘子进来,禀道:“小主,刚才福公公来过了,说晚上有篝火宴,还请小主早些准备。” 白筠筠应了声。宫里无处没有争斗,来了宫外也是。想起白日里挑马车帘子的那名男子,心里顿时一阵堵。 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九江王权大势大,在北地拥有重兵。若那男子真是九江王,那更得小心应对才是。 白筠筠换上利索的骑马装出了帐篷。旁边的何贵人也恰好出来,见是白筠筠,鼻子里哼的一声便走向楚贵嫔的帐篷。许是故意做给白筠筠看,何贵人亲密的挽着楚贵嫔的手臂,一口一个甜甜的“姐姐”,显得感情十分要好。 春杏啐了一口何贵人的背影,劝道:“上次太后千秋宴之后,何贵人就越来越过分了。对贤妃这个亲姐姐尚且不亲近,还来装样子添堵。小主你可千万别生气。” 生气? 就何贵人这灌水的脑袋瓜子,能让她生气算何贵人长本事。 “啧啧,这不是白天伤我南晋功臣的白嫔?”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白日里的戎装男子从路旁斜过来,“本王的爱将受了伤,全是拜你所赐,白嫔得需给本王一个说法,否则…” 白筠筠眼前银光一闪,只见一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男子悠悠道:“否则,就算本王饶你不死,这柄剑也不会饶你。” 春杏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磕头,“还请王爷剑下留情,要砍就砍了奴婢罢。” 九江王抬腿踩在一块石头上,眸中蔑色更甚,“本王的鞋脏了,你给本王擦擦鞋,本王也不是不能饶你。” “奴婢给——”春杏话未说完,只听白筠筠厉声喝道:“你站起来。” 自家小主从未这般厉色说话,春杏不敢犹豫,登时站在了白筠筠身后。 “王爷口中的功臣与爱将,是那匹马罢。” 九江王睨着她,寻不见她脸上有一丝惧意,剑身又往脖颈上逼近一分,“怎么,白嫔不愿意?在本王眼中,那匹马随本王出生入死多年,岂是你一个小小无用女子可比的。” 四周偶尔有人路过,也不敢停留,可是探头探脑的掩饰不住想看热闹的心思。若是此刻自己落了下风,那便是皇上的女人不如九江王的一匹马! 瞥了眼剑身,只见上面铸的是飞龙入云。白筠筠抬眼看向九江王,笑道:“这柄剑可是先帝爷所赐么?瞧这龙纹模样,如真龙现世一般。” 九江王十分得意,“本王战功彪炳,是父皇亲自御赐。你若死在这柄剑下,也算不白死。” 屁话! 白筠筠抚上剑身的龙纹,问:“这柄剑王爷随身携带,可见王爷喜爱非常,用它斩杀了成千上万的敌人,可对?”不待九江王说话,白筠筠继续道:“不知其中可有无辜妇孺?可有兄弟家的妻妾?” 眼看九江王冷下脸,白筠筠又道:“自然不会有。王爷乃是英雄,做的是保家卫国,日后留名青史,怎会做这样的糊涂事?”白皙的食指与拇指捏着剑身,慢慢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 九江王终于收起了剑,身上逼人的气势确实半丝不减,“小小女子,口舌如簧。这等女子有何妇德可言,竟然能入得后宫,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白筠筠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王爷说的哪里话。筠筠读书不多,可是懂得‘兄弟妻不可欺’,王爷可曾听过此话?能否讲给臣妾听听?” “你是说,本王‘欺’你么?”九江王欲伸手摸她的脸颊,女子忙躲闪开来。九江王咧嘴一笑,面上阴霾尽散,反倒一身爽朗之气,“本王喜欢你这舌头,待本王跟皇上讨了来,让你服侍本王如何?” “王爷说笑了。”白筠筠拉着春杏的胳膊,向一旁走去,“人、畜、有、别。马的功劳再大,也是个畜生,王爷还是甄别开来的好。臣妾这便告退了。”说罢,疾步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九江王大笑的声音,猖狂尽显,还有一丝意味难明。 萧瑛看着渐渐走远的身影,食指摸摸鼻子。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的马,可是明明就在说他与畜生一类。好利的嘴皮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有趣有趣…这种女人,床上一定更有趣! 晚宴上肉食居多,白筠筠小食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偷偷将一块大大的烤肉塞给身后的春杏。听见身后传来吧唧嘴的声音,白筠筠脸上不自知的露出一抹笑意。春杏可是最喜欢吃肉了,无肉不欢。 萧珩一晚上都在把酒言欢,可眼睛却是不受控制的频频看向角落里的小女人。见她把肉偷偷给婢女,面上笑的一派恬然,萧珩也弯起了唇角。白日九江王行为无礼,若是换做别的女子,只怕是哭哭啼啼的来告状了。可九江王一向如此不羁,我行我素,即便告了状又如何,他还能把这个皇兄给砍了不成?! 可是她没有。听到她将热茶泼到马眼上的时候,萧珩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小女人啊,比小狐狸的狡猾。只是,九江王甚少进宫,怎么突然去掀她的马车帘子呢? 晚宴前的事,他也听到一点风声。若没有原因,他不相信九江王会去针对一个后宫的女子。 到底是什么原因……萧珩很想知道。 白筠筠看着面前的九江王,她比谁都想知道这个男人脑子里是不是一片大海,怎么就跟她这么过不去?! 只见九江王端着一大碗烈酒,面上笑的不怀好意,扬起嗓子道:“今日是本王鲁莽了,这碗酒本王敬你。” 话音一落,宴上顿时没了声音,一个个都被这个场面吸引。九江王端着跟盆子差不多大的酒碗来敬酒,这事有的看了。 萧珩也被吸引,从主位上走过来,看向她道:“既然九江王敬酒,你不喝也不合适。依朕看,小饮一口意思意思罢。” 这是给她递台阶来的。白筠筠刚要借坡下驴,不料九江王道:“本王敬酒是给你的脸面,怎可小饮一口。阿珩若想给白嫔护短,皇兄可不许。” 一旁的何贵人抢道:“白嫔酒量好的很,后宫姐妹可都知道呢。” 楚贵嫔又添把火,“妹妹可是哪里惹了王爷不快?若是如此,不妨好言求得王爷原谅,跪下认个错,咱们姐妹也可帮你说话。” 这话让白筠筠上不去下不来。若是求情,皇上的面子就被踩到了地上。若不求情,硬着头皮喝完这一大碗酒,那灌不死也是半死。 萧珩担心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不料女子一抬头,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多谢皇上关心,多谢王爷敬酒,臣妾怎能辜负王爷的厚意。”说罢接过比脸还大一圈的酒碗,往后退了几步。 “臣妾借着王爷的酒,先表一表自己的心意。皇上可准许?” 萧珩看着她狡黠的眸子,唇角抿起,“准。” 白筠筠端着酒碗,面向皇城方向,遥遥一拜,神色无比虔诚。“我白氏筠筠,先敬天上地下的神灵,保佑我南晋国国运昌盛,风调雨顺。”碗中的酒洒在地上,又拜:“再敬先帝在天之灵,保佑皇上龙体康泰,子嗣兴旺。”碗中的酒再洒,“三拜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有了你们,南晋百姓们不受外敌欺辱,才能过上安心的日子。” 说罢起身,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将酒碗猛地摔出个响声,用袖子一擦嘴边的酒迹,朗声道:“好酒!” 那碗酒,萧珩与萧瑛离得近,看得比谁都清楚。前前后后一通拜,碗底还剩了一口。若再看嘴边淌下来的酒迹,怕是喝进去的一口都不到。 九江王脸色铁青,嘴角一抽一抽,他从未遇见这般狡猾成性不买他面子的女人。只听萧珩带头喝了一声:“好!是我南晋好儿女!” 皇上带头喝彩,哪个敢不狗腿。只听掌声如潮水般,叫好声此起彼伏。几个大臣带头向皇上敬酒,萧珩转身回到座上。 九江王身子未动,眸中的蔑色已无,唇角勾起。 白筠筠与他对视,转而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他的目光,太富有侵略性,里面的趣味太浓。 “难怪阿珩喜欢你,果然有几分意思。”九江王在她耳边低低絮语,“本王对你,也有几分意思。” “王爷身边美人无数,还是不要打弟妹主意的好。”“弟妹”二字意在提醒他多么僭越。 九江王看着她,仰头大笑,随即走入席间。 白筠筠终于松了口气。缓下神来,似乎感受到身旁有一道目光直视自己,面上被盯得发麻。白筠筠猛地转头,意图捕捉那瞬目光,却见席间一切如常。众人喜笑颜颜,喝得正尽兴。 第39章事起 回到帐篷,白筠筠洗漱完了早早躺下。晚宴上饶是不喝也喝了不少,这酒不比宫中宴席上的果子酒,比那烈的多。一口入喉,嗓子间顿时辛辣一片。 脑子里晕晕的,身上也火辣,往床上一躺便不想起来。春杏熬了些橘子皮水,又加了红糖,白筠筠勉强喝了几口便早早睡下。 九江王蔑色的眼神和欠揍的笑意让她格外窝火,可那是堂堂王爷,在南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都得给他面子。只是九江王行事如此过火,也得看皇上能容到几时。自古以来,兄弟间篡位造反的多了去了。两人之间,怕是早晚分个输赢。 还有那双阴鸷的眼睛,总盯在她的身后。她要找出这个背后之人,说不定刨花水的事情会有新的线索。忽然想到九江王白日里说的一句话——难怪他喜欢你。 白筠筠蹙起眉头,好似这话有来头。只是脑子里昏昏欲睡,没想明白便睡了过去。 夜里睡得正熟,忽然被春杏叫醒。“小主,小主醒醒,福公公在外头候着您。” 白筠筠打了个激灵,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准是那个男人的闷骚属性爆发了。 爬起来利索的穿好衣裳,转念一想,又把衣裳换成太监服,这才随着福公公前去。 夜色已深,整个营地静悄悄的,唯有侍卫举着火把分散在各处。福公公领着她进了小树林,远远的瞧见一人一马在等候。 福公公笑眯眯道:“皇上就在前面,小主自行过去就好,奴才就不过去了。” 瞧瞧,多有眼力劲儿。该伺候的时候贴身伺候,不该当灯泡的时候就往后撤。 萧珩骑在马上,慢慢向她走来,面上的笑意如满天星光。见她只着一身太监服,训道:“怎的穿这么少,不怕得风寒么,胡闹!”说着,向她伸出手。 女子伸出手去,娇声道:“萧郎有披风在,筠筠可以靠得更近些。” 一声“萧郎”叫的情意绵绵。男子笑出声,手腕用力将她拽上马背,敞开黑色披风裹住前面的小女人。 白筠筠酒意犹在。软软的往后一躺,窝入男子的怀,抬头亲他的下巴,“皇上扰了臣妾的好梦,你可要赔臣妾,不可赖账。” 萧珩心情甚好,低头亲她的脸颊,“朕的筠筠做了什么好梦,说来听听,一会儿萧郎自会赔你个更好的。” 小女人的手开始不老实,上下乱窜。“臣妾梦见种下一棵种子,发了芽,长出苗,最后变成一棵苍天大树。” “哦?”男子的手也开始乱窜,声音越发低沉,“后来呢?” 女子娇笑,猫儿一样娇软,“后来那棵树上结出了金灿灿的金豆子,臣妾拿着箩筐捡啊捡…” 男子低笑出声,轻咬她的耳侧,“朕的筠筠,乃是天下第一妙人。”接着手上用力,将她面向自己坐在马背上。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白筠筠有些兴奋,可是这位置比较特别,她怕马儿不配合。万一甩开蹄子乱蹦,那不得摔下来才怪。 “臣妾害怕…” 萧珩手上动作不减,“有朕在,别怕。朕的筠筠天赋异禀,学的很快…” 马儿似乎觉察不有些不对,竖起耳朵听着两人越来越急促的声音,感受着奇怪的韵律。太奇怪了,从未见识过自家主子这般动作,几年的马龄不足以参透马生。好在脾气好,马儿时而慢悠悠散步,时而快跑几步。 上面的主子虽未说话,可是似乎对它又跑又跳的挺满意。至于那位娇哼哼的女主子,似乎哭出了声,大概对它有些不满意。 马儿鼻子里直喷气。当匹好马不容易,谁知道背上的人是咋想的,光哼哼又不说话! 萧珩也不知道被饿了多久,要了一回又一回。待到月亮西沉,方才意欲未尽的休战。 “筠筠是个好学生。” 怀中女人扭扭身子,“还是萧郎教得好,臣妾又是个天赋异禀的。” 萧珩身心大悦,笑得十分开怀。 “九江王性子霸道惯了,你避着他些。不过也不用怕,朕会护着你。”他要忍耐,让九江王继续膨胀自大。前世九江王谋反,生灵涂炭。这一世,最好兵不血刃的卸了他的兵权。 一切,只待时间成熟。 白筠筠回到帐篷里又补了会儿觉,睡得格外沉。梦里,他犹在耳边呢喃:“萧郎心悦筠筠。”这男人闷骚得很,撩起人来是个要命的。 早晨起来,背疼胳膊疼腿疼浑身疼,忘我纵。欲的后遗症格外明显,不过这男人的战斗力和经验值令她十分满意。 体验感很足。早饭比平日多吃了一倍,补补肾气要紧。吩咐春杏:“今日煮茶,要加枸杞和红枣。” * 翌日天气晴朗,春风和煦。猎场上的好男儿戎装劲旅,跃跃欲试,力争今日拔得头筹。 往年春猎都会有彩头,今年也不列外。至于什么彩头,萧珩卖了个关子,并未说明。如此一来,场上的好男儿们越发激起好胜心,想看看彩头到底是什么。 吉时已到,萧珩冲着天上射出第一支箭。随着两侧鼓声齐鸣,春猎正式拉开帷幕。 九江王骑在那匹黑色骏马上,冲着萧珩抱拳,“可要比试一番?半个时辰为限,看谁的猎物多。小时候,你可是回回都要输给皇兄的。” 这话不留情面,萧珩面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利索的翻身上马,道:“皇兄愿意比试,那朕陪着皇兄玩一玩也无妨。可惜今日阿宁不在,少看了一出好戏。”楚王得了风寒,闷在府中已有数日不曾上朝,这次春猎也没能来。 在九江王眼中,萧宁还是那个只知道躲在萧珩身后的娃娃,什么大事也难成! “若是本王赢了,皇上可否割爱,将白嫔送给皇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白筠筠冷冷的看向九江王,心道皇上的脸还能这么打?! 萧珩冷哼一声,难掩怒容,“皇兄,你性子素来放荡不羁,父皇为此□□你多次,怎的还不知悔改。” 九江王大笑,“阿珩是输不起么?还是难以割爱?皇兄用十名美艳的波斯女子交换白嫔,可好?” 萧珩打马冲了出去,“废话少说!”闻言,九江王也打马冲了出去。 只剩下几名后妃与宫人。白筠筠就知道,九江王一句话给特么的惹出多少事。 果然,何贵人带头嘲笑:“瞧瞧我们的白嫔,不声不响的勾搭上了九江王,真该回去抄写女戒和宫规。” 楚贵嫔附和道:“何妹妹说的极是。对了何妹妹,你猜一猜,若是白嫔抄写了宫规和女戒,皇上和九江王会不会心疼?” 何贵人笑的畅快,“皇上自然不会心疼,楚姐姐现在可是皇上眼里的珠宝,疼都疼不过来呢。至于九江王么…还是问一问白嫔的好,你希望哪个男人更疼你些?” 这话实在露骨。杨容华嗤笑一声,“白嫔不与你二人计较是情分,你二人闭上嘴则是本分。楚贵嫔你好歹也是一宫主位,如此贤德真让人大开眼界。至于何贵人…”杨容华斜她一眼,“又该抄写宫规和女戒了。一年到头,你得浪费多少宫中的笔墨才能长点记性。” 这话刻薄了些,不过与刻薄的何贵人很是搭配。 “你!”何贵人瞪了眼,可是杨容华位份比她高出不少,何贵人不敢僭越。 楚贵嫔面色难堪,出口道:“杨容华就不见僭越了么?本宫是贵嫔,你是容华,以下犯上,你可知道什么是礼数?” 杨悦儿摸着肚子站起身,朝她笑笑:“身子越发的容易累了。楚贵嫔别着急啊,过两个月且再看妹妹我是个什么位份。到时候谁给谁行礼还说不定呢。”说罢扭了身子往帐篷走去。 楚贵嫔气的面色通红,可是不得不承认,杨悦儿产下胎儿,位份必然会比她高。这个仇还是不结的好。 白筠筠趁着杨悦儿跟她俩打嘴仗的功夫去看马圈。这马养的精壮,又通人性,比看何贵人和楚贵嫔有趣得多。想起了昨夜那匹马,真是委屈了它,想必那匹马也是深受煎熬的。 半个时辰很快到了,九江王与萧珩的身影自林中冲出来,马匹两侧载着满满的猎物。 九江王率先下了马,将弓箭往后一抛。一名绿衣宫婢接住弓箭收好,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不用九江王吩咐,绿衣婢女上前清点猎物。 萧珩下了马,目光看向等待的白筠筠,唇角微提,意思是让她安心。 待两边清点完毕,数目竟然一模一样,都是二十一件。九江王大笑,“阿珩果然有长进,皇兄还以为你日日坐在龙椅上,夜夜与嫔妃笙歌玩乐,早已经丢掉了祖宗传下来的看家本事。” 九江王的话越来越过分,白筠筠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这般胆大妄为,跟boss对着干,脑子里的海洋得有多么广阔。 萧珩反击道:“朕倒不觉得长进有多大,倒是皇兄的技艺退步许多。皇兄在北地守护边境,难不成懈怠了么?” “阿珩放心就是,皇兄什么人你最清楚。”九江王咧嘴一笑,目光灼灼的看向白筠筠,“打嘴仗是娘们儿干的事,你我不如玩个新鲜的。” 九江王勾勾手指,身后的绿衣婢女上前拜倒。九江王道:“本王这婢女名唤绿吟,最是不中用,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骑马射箭这点微末功夫。皇上的后妃若有人赢得过她,那今日便算本王输,如何?” 萧珩想都不想,后宫女子极少有人骑马射猎。只是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只听九江王道:“你若是怕了,皇兄也不会计较。只是后宫若干人,找不出个比本王的婢女强那么一点点的么?” 这话太僭越,白筠筠都替萧珩脸疼! 九江王显然在和萧珩斗法,处处想着胜过一头。 楚贵嫔袅袅走上前,笑道:“皇上可不能输。此事由白嫔而起,理应由白嫔结束。”转而看向白筠筠,“白妹妹若是不会骑马,不如求得王爷的原谅,兴许王爷仁善,饶你这一回也说不定。” 萧珩怒视楚绣,沉沉道:“楚贵嫔的话,太多了些!” 楚贵嫔眼圈里噙着泪,红唇轻颤,尴尬的退到一旁。 九江王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萧珩则极是隐忍,手中的拳头攥起。眼看局面至此,想低调也不成了。 祸端因九江王这厮而起,可到底是扯上了自己。白筠筠看向萧珩,微微一笑:“皇上,那就让臣妾试一试罢。” 第40章赛马 萧珩陪着白筠筠去马圈挑马,紧握她的小手,“筠筠若不想赛马便不去,左右有朕护着你。” “九江王对皇上不敬,臣妾不服。”白筠筠抬眼看他,言辞恳切,“既然没有姐妹为皇上应战,臣妾说什么都不能让皇上丢这个脸。哪怕臣妾输了,也不可被九江王奚落后宫无人应战。”好听的话不要钱,多多益善。 萧珩心中感动,食指轻轻刮她的鼻子,“朕的筠筠什么时候这般懂事了。” 小女人笑盈盈的看着他,娇声嗔道:“萧郎的筠筠有过何时不懂事么?” 生怕她出意外,萧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身后又感觉出那道阴鸷的目光盯着自己,白筠筠食指勾勾他的手心,“皇上放心,臣妾就算骑马走着去走着回,也绝不会让自己从马上掉下来。” 走着去走着回? 萧珩露出笑意,这倒是个好办法。“你不会骑马,千万别逞强,就骑马走着去走着回。只要安然无恙的骑回来,在朕的心里,就是你赢。”萧珩为她挑了一匹性格和顺的白色母马,再三叮嘱她要小心。 绿吟骑在马背上,见她牵着马缰走过来,露出个轻蔑的笑意。南晋女子没有骑马射猎的风俗,可是北地不一样。那里民风彪悍,女子可当男儿养活,甚至还可以同男儿一样上战场,与这后宫娇滴滴的美人儿可不一样。 白筠筠并未着急上马,反而看向一脸骄横的九江王,问道:“王爷可有彩头?” 这话一出口,连绿吟都笑了。不怕自己从马背掉下来摔断脖子么,还想要彩头。 九江王笃定她不会骑马,从马靴摸出一把匕首。“当年本王随先皇行猎,林中遇见一头猛虎,本王就是用这把匕首割断了那只老虎的脖子。十年来,这把匕首从不离身。今日你若得胜,本王就将此物割爱于你。” 匕首抽出鞘,在暖阳下犹闪着寒光,可见是把吹毛断发的利器。白筠筠面上闪过一丝无奈,道了句:“也就是看看罢了,哪里比得上绿吟姑娘马术娴熟。” 九江王仰脖子大笑,一副本王就知道如此的模样。 萧珩将她扶上马,一脸的担忧,“筠筠切不可逞强,不比也罢。” 白筠筠看着他,粲然一笑。这个男人坐拥天下,至少此刻喜欢她胜过于脸面。只是这个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后宫那么多女人,她只是其中一个。对她再好,她也不是唯一。今天喜欢她,明天就有可能喜欢别人。 只有让这个男人为她提心吊胆,为她牵肠挂肚,对她记忆深刻,时时因为她而惊喜,永远保持新鲜感,才是一名头脑清醒的后宫妃嫔。 听闻白嫔要赛马,看热闹的都来了精神。一群看众里,唯有杨容华是藏不住的担忧。楚贵嫔和何贵人则是掩不住的兴奋,巴不得白筠筠摔下马。 侍卫手里高举绿色小旗,只要谁先到达目的地拿下另一柄红色小旗,就算胜利者。 两人都已准备好,绿吟骑着健壮的枣红色大马,满脸必胜者的姿态。白筠筠骑在白色骏马上,面上满是担忧。只看两个人的神态,便能决出今日的胜利者。 侍卫举着小旗,高声喊道:“预——” “且慢!”白筠筠道。 侍卫拿下小旗,憋回刚才那口气。绿吟转头看向她:“白嫔小主可有事?” 白筠筠愁眉苦脸,“我紧张的很,想必这马也紧张,我先安慰它一下。”说罢,趴在马耳朵上絮絮叨叨了一阵子。 待绿吟不耐烦,白筠筠直起身子,“好了。” 侍卫举起小旗,憋足了气。皇上就在一旁,怎可声音不洪亮。“一、二——” “且慢!” 众人又看向白筠筠,只见她捂着肚子,“稍等片刻,许是太紧张。” 绿吟撇嘴,九江王仰头大笑,好似遇见了多开心的事一般。 待白筠筠点头示意自己好了,举旗子的侍卫高声喊:“一、二——” 绿吟伏在马背上,都准备往前冲了,只见侍卫收回憋足的那口气,恭敬的问:“白嫔小主可是准备好了?” 绿吟的枣红马大概没见过这般磨蹭的人,四条马腿在地上烦躁的跺脚,鼻子里呼呼的喷气。 白筠筠点点头,叹了口气,“算是好了。” “一、二——三!”话音一落,白色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绿吟一愣,忙夹紧马腹追了上去。 白马一路领先,率先到了拿红色小旗的地方,只见马上的人儿一手拽紧缰绳,身子挂在马侧,十分漂亮的抄起了地上那面旗子。后面的绿吟紧追不舍,可是始终差着一匹马的距离。 绿吟马技高超不是盖的,一开始受白筠筠的迷惑轻敌,起步晚了一些。可是多年的技巧是老练的,一路猛甩马鞭加快速度。 眼角瞅着红色骏马快追上来,白筠筠双脚踩着马镫,身子略微腾空,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土猛地往身后扬了出去。这把土还是刚才挑马的时候,趁人不备装在衣兜里的,此刻派上了用场。 绿吟没想到前面的女人竟然撒了一把土,又气又怒,可是眼睛进了异物睁不开。一手拽着马缰绳,腾出一只手来揉眼睛。 如此马技再好,也落了下风。 见白筠筠第一个归来,萧珩十分高兴,大笑着上前将她抱下马来。“筠筠总是让人意外。” 九江王睨着她,情绪喜怒难测,阴□□:“是让人意外的很。” 绿吟落后了三匹马的距离,转眼也到了地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绿吟跪在地上等候九江王的惩罚。九江王拿起那把匕首,毫不留情的挑断绿吟的左手手筋。 谁也没有料到九江王这般凶残,在场众人无不惊诧。何贵人吓得腿一软,要不是楚贵嫔在一旁急忙扶着,怕是瘫在地上起不来。传闻中,九江王是北地战神,心狠手辣,所到之处令敌人威风丧胆。现如今看来,传言并未夸张。 绿吟疼的面部扭曲,用力攥紧左手手臂,汗渍顺着鬓角淌到地上。“奴婢谢王爷不杀之恩。” 九江王不再看她一眼,反而将带血的匕首递给白筠筠:“本王说话算数,这把匕首是你的了。” 血迹顺着匕首滴在地上,萧珩怒道:“皇兄不可太放肆。” 白筠筠不理会九江王的灼灼目光,接过匕首,掏出帕子擦干净上面的血渍。满意的装入刀鞘,塞进马靴。 这把匕首上人命无数,这点血渍怕什么。再说,别人的血,又不是她的。 “皇上,臣妾喜欢这匹马,赐给臣妾可好?不过臣妾再喜欢,也知道人畜有别。臣妾再宠它,也不会让它欺负臣妾。即便哪天它惹了臣妾生气,臣妾也断断不会与畜生计较。” “你!”九江王大怒,杀气暴涨,一手指向她,“白氏,你若敢羞辱本王,本王定不饶你。” “皇上,王爷他好可怕。”白筠筠恍若无人的扑进萧珩怀里,回头看向九江王,“王爷,对号入座是病,得治!” 正当众人以为九江王会砍了她时,不料九江王杀气锐减,面上倒是露出一丝笑意,“阿珩倒是得了个宝贝,皇兄羡慕。” 萧珩冷言道:“皇兄只要别太过头,朕怎会不念兄弟情。”力量的角逐里,有各种各样迷惑敌人的手段。有虚情假意,有百般隐忍,也有蓄势待发。譬如九江王,看似对白筠筠一喜一怒,实则是探他的底限。 萧珩这话里的意思他懂,让他安分守己,可安享荣华富贵。九江王仰天大笑,拿起弓箭转身骑马进了林子。 她安然无恙,萧珩自然是满心欢喜。轻抚她的长发,问道:“你何时学会的骑马?害的朕为你担心。” 女子仰头看他,眸中尽是笑意,“皇上教过臣妾的。”昨晚教的,还是花式骑马。 萧珩一挑眉,“你…学的真快。” 白筠筠俏皮道:“皇上亲口说的,您是好夫子,臣妾是好学生,您还夸臣妾天赋异禀。” 萧珩顿时觉得一股子热流涌上脑门,这个女人还真是…天赋异禀,孺子可教也。 * 回到帐篷,白筠筠长舒了口气。九江王她不是不怕,可是这样的人不能顺着,因为顺着他的人太多了,因为太多所以他不当回事。 “小主,九江王太吓人了,奴婢今天差点被吓破了胆。”春杏煮着橘子皮茶,言语中仍有余悸。“不过小主,您何时学会了骑马?还骑的这般好。您不知道,何贵人和楚贵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的多了去了。 她上辈子是保险公司金牌讲师,做保险要与各种人打交道。要想接触高级别的客户,那就得会高级别的技能。起初骑马是为了与高端客户有共同语言,后来真心喜欢上了骑马这项运动。马这种动物,相处起来比人简单得多。典型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白筠筠笑道:“主要是皇上教的好。九江王这样的人,不可一味的顺着,也不可真的惹怒了他。”偶尔惹一下,他会觉得新鲜。惹的多,没准哪天就被剁了。 “小主说那些话的时候,奴婢看九江王瞪起眼睛,像是真的很生气。” 他怎能不生气,可是他的对手从来都是皇上,不是她。只是九江王为何单单跟她过不去? 从一开始挑帘子,半途截路,大酒碗为难她,再到今天的赛马。白筠筠眯起眼睛,里面必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忽然眸光一闪,又想起了九江王的那句话——难怪皇上喜欢你。难道……几次偷偷摸摸的与萧珩私会,被人传到了九江王的耳朵里? 白筠筠将赢来的匕首搁在一边,仰头躺在木榻上。近来的杂事一件一件从脑中划过,从千丝万缕中琢磨其中漏掉的那一环。 皇上身边必有九江王的细作! 夜深人静,福公公又笑眯眯的来了,悄声道:“小主,皇上口谕,让您去骑马散散心。” 昨日的兴奋劲儿犹在,不知今日是否还有新技能解锁。白筠筠麻溜的穿好太监服,随着福公公进了小树林。 夜色下,另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偷偷从营帐中溜出来,身子灵巧的犹如一只黑猫,躲过层层守卫来到林中隐秘处。远远见到一名黑衣男子在林中等候,身形修长,魁梧健壮,与夜色融为一体。 女子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上前袅袅拜倒,“见过主上。” 树影婆娑,忽明忽暗的月色映在男子脸上,显得阴郁又危险。男子转过身,声音难辨喜怒,“本王等候你多时了。” 第41章黑莲 “今日你的话的确多了些。平日里行事还算谨慎,怎可这般冒失。”男子十分不悦。 “还请主上赎罪。”女子委屈道:“属下对主上的心…您是知道的。属下在皇宫里,没有一天不思念主上,没有一天不盼望主上能够打进皇城,属下做梦都想看见您坐上龙椅君临天下。属下见您撩拨白氏,心里难过得很,情不自禁的就…还望主上不要怪罪阿绣。”女子抬头仰望男子,娇美的面上落下两行泪,凄苦又委屈。 “本王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的心意。”九江王亲手扶起地上的女子,轻抚她美艳的面颊,“你在本王心中的分量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你不喜欢红吟,本王已经杀了她。你不喜欢绿吟,本王今日挑了她的手筋。白氏不过是一颗棋子,与阿绣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狗皇帝对白氏有心,本王不过借白氏逼他跳脚而已。” 这个女人够聪明,是有用的棋子,唯一令人头疼的是对他占有欲太强。 只要与萧珩闹得够僵,他可以不来朝中述职,可以不受萧珩约束。时机一成熟,他可以打着“清君侧灭奸臣”的旗号闯入建安城,砍了皇帝的狗头,自己龙登九五。 先帝就是个无能的傻子,他在外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凭什么把一切给了萧珩?!就算给了又如何,他萧瑛不认命。 那把龙椅是他的,早晚抢回来。 “白嫔非池中之物,你切不可大意。宫中彤史记录上你侍寝的次数最多,可是此女暗中侍寝的次数也不少,可见皇帝拿你当幌子遮住众人的眼,实则为了护着白氏。今日本王使出这么点手段,萧珩便耐不住性子了。”可见白筠筠在他心中非同一般。 楚绣一愣,这个可真没看出来。上前抱住男子雄健的腰肢,轻声泣道:“每次与他在一起,阿绣都把他想象成主上的样子。只有主上这般的男子,才可称为真正的男儿,才能配得上南晋这把龙椅。主上,您可准备好了么,何时能进建安城?阿绣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说到此,男子眉间一紧。一年前,萧珩远远没有今日这般忍耐,那时的他最喜欢意气用事,若是遇见这等事,怕是早已经拔营回城。可如今,任他再三放肆,萧珩却也忍了下来。 不得不说,自打当了皇帝,萧珩越来越稳重。不仅在朝中扶植起了新的文臣和武将,还将他身边得力之臣调到了南地,并加以重用。新调了两名武将进了北地,企图分化他的兵权。 一环扣一环,步步精妙。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哪怕你再委屈,也得在萧珩身边做好一颗钉子。这半年来,宫里的钉子被拔掉了太多,本王可不舍得失去了你。”男子淳淳道:“日后本王龙登九五,第一个册封的,就是阿绣,并将你的族人一并册封,给楚氏最高的荣耀。” 女子闻言,将男子抱得更紧了些,“那明日属下去认个错便是了。宫中女子吃酸捏醋实属寻常,料他也不会惩罚于我。毕竟我是楚地的公主,身份尊贵,他还能把我打入冷宫不成?” 男子并未言语。楚地被南晋占领了数十年,“公主”二字已然今非昔比。楚地曾经的皇室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是留下了奢靡的习性,且自认为高人一等,眼睛长在头顶下不来,脚下却不会踏踏实实的走路。 男子笑笑,抚着女子的长发,缓声道:“楚氏一族的贵重自然非一般官宦人家能比,本王的阿绣公主乃是楚氏第一美人。只待本王砍了萧珩的脑袋,便封阿绣为皇后。” 怀中女子激动地浑身一颤,将他抱的更紧。“那是初次见到王爷,阿绣的心便认定了您,世间再无男儿如您这般英勇伟岸。只要在王爷面前,世间男儿都要羞愧而死。阿绣愿意为您生,为您死……此生绝不后悔。” * 萧珩拿起手里的奏折,又放了回去,面色极不耐烦。楚贵嫔在帐篷外跪了半个多时辰,只为求得他的原谅。他将此事交给了小福子,这可是难为了这个贴身小太监。不一会儿,急躁的满头是汗。 福公公再一次揭开帘子进来,一脸的苦相:“皇上,贵嫔娘娘哭的很是伤心,在外面脱簪待罪。还说,您若还生气,她便跪死在外边。” 萧珩挥起笔墨在折子上写了一通,头都不抬,“她招惹的是白嫔,理应向白嫔谢罪。去,把白嫔请过来。” 得!这是把麻烦事儿转给了白嫔小主。 白筠筠来的时候,见楚贵嫔跪在外面,鼻子里哼了一声便进了帐篷。这一声许是哼的大了些,楚贵嫔听了握紧拳头,指甲差点陷进肉里。 一掀开帘子,就看萧珩笑眯眯的看着她。“气性够大的,那一声朕都听见了。” 白筠筠行了礼,上前挂在某人身上,歪着脑袋道:“她昨日打了臣妾的脸也就罢了,最最主要的是,居然敢打萧郎这般英俊帅气天下第一的俊脸,臣妾还不能哼她一声么?” 见萧珩笑而不语,白筠筠从他身上下来,带了一丝恼意:“怎么?皇上可是心疼了?那臣妾也去外边跪着,学一学脱簪待罪。不,臣妾去找几根荆条背在身上,来个负荆请罪。再让你的楚贵嫔冲着臣妾哼几声回来,可好?” 萧珩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笑道:“昨夜还不够你折腾的?今日精神这般的好,今天晚上再战一番。” 白筠筠脸上一红,趴在他耳边轻声道:“怕是那匹马要疯了。” 萧珩大笑,抚着她的后脑勺。“楚贵嫔来谢罪,朕不想见她。既然招惹的是你,你来处理也是正该的。” “交给臣妾?”白筠筠端起他的茶盏清饮一口,眸子里闪着小星星,“臣妾不做白莲。”说罢望着他一笑,转身出了帐篷。 萧珩没听懂,白莲可是池塘里的白莲花么,与此事有何干? 很快,外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楚贵嫔可是诚心道歉?” “自然是的。白妹妹,昨日姐姐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妹妹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姐姐计较。” 白筠筠蹲在地上,与楚贵嫔平视,小声说道:“若是姐姐有这般觉悟,那这会儿便该去妹妹的帐篷那里谢罪,而不是在这里给皇上看你可怜的样子。” 楚贵嫔猛地抬起头,眸子中的阴狠犹如毒蛇,满脸的不可置信。这女人不按套路出牌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不应该你一言我一语的和解么,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的善良大度不是每个嫔妃都在做的事么。 白筠筠没有漏掉那一闪而过的眼神,正是往日背后那股子阴鸷的劲儿。 之前在宫里,虽然言语中对她不善,可是也没有阴狠到这般地步。与九江王对峙的几次,楚贵嫔的话里满是机锋,恨不得陷她于死地。 变化这般大,世间之事哪有无缘无故。 楚贵嫔瞬间止了泪,神色变得清冷,收起眸中的不甘,扬声道:“白妹妹,姐姐知道错了,还望妹妹不要生气,原谅姐姐这一回。” 做戏? 谁怕谁。白筠筠也扬起嗓子,“楚姐姐啊,妹妹何时怪过你啊。妹妹一向仁善,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又怎会将这事放在心上。姐姐纵然错的离谱,让皇上龙颜有损,皇上至今还生姐姐的气。放心,妹妹一定会为姐姐说情的。” 说完低声问道:“这话你信不信?反正妹妹我是不信的。” 往日瞎了眼,竟然没看出来此女比泥鳅还滑。楚贵嫔强忍着怒意,低声问:“你想怎么样?” “没打算怎样。”白筠筠低声道:“看在楚家的面子上,皇上忍着你,可是妹妹凭什么忍你?楚家跟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凭你长得好看么。 “白嫔,你的家族不给你撑腰,皇上也就是宠你一时,大把的苦日子还在后面。今日你我握手言和,来日我也许能帮你一把。”楚贵嫔阖着眼帘,掩起眸中恨意。 白筠筠轻轻笑出声,“皇上宠我这一时,我便用好这一时。来日的事,等来日再想也不迟。”说罢起了身,扬起嗓子道:“楚姐姐非要跪倒明日这个时候,妹妹实在心疼,疼的妹妹心肝肺疼。姐姐如此一片诚心,且等着,妹妹这就去再为姐姐说情。” 楚贵嫔紧咬红唇,一丝血迹自唇上流下。 白筠筠前脚进了帐篷,只听皇上怒道:“让她去一边跪着,别挡了路。楚氏恃宠而骄,行为不端。即日起,着降为嫔,在宫里好好反省。” 楚氏面色惨白,浑身发抖。慢慢起了身,跪到帐篷一边。阖上眼睛,铺天盖地的皆是恨意。楚氏皇族当年被害的几乎全军覆没,至今仍是苟延残喘,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一切都拜萧氏所赐。 这等嵌入骨头渗入血液的深仇大恨,楚氏的每一个族人都忘不掉。她是楚氏一族的希望,九江王如今是她最大的筹码,她费尽心思撩拨这个男人,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他们自相残杀。 九江王反心越来越盛,这一天快到来了。念及此,楚绣的恨意似乎少了些,浑身也不再紧绷,唇角抿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笑。 再次见到白岑是在围场。 白筠筠没想到白岑竟然这般厚脸皮的找上了她,更没想到的是,白岑一改往日下垂的老脸,此刻目光慈祥的看着她。 白筠筠一滞,白岑难不成被她娘附了身? 第42章是他 眼前的白岑神情激动,脸颊的肌肉一抽一抽,连带着花白的胡须也一撅一撅。尚未说话,两行浊泪便淌了下来。 白筠筠瞅着这位名义上的爹爹,心下唏嘘不已,传说中猫哭耗子的来了。吃过午膳本想小憩片刻,有个面生的小太监前来传信,说白侍郎在林中等着她,还交给了她一封亲笔书信。 信上写了什么不重要,反正传达的意思就是她爹正等着她。以信为凭,如假包换。 “筠儿,一进宫门数月,爹爹想死你了。”白岑颤抖着双手上前,想来一番父慈女孝,奈何白筠筠神色太过清冷。“筠儿,爹爹知道你是个孝顺女儿,不会与爹爹怄气。以前爹爹对你关心不够,现在爹爹后悔的很,后悔的很呐…” 林中寂静,甚至竞得有些诡异。除了白岑一人声泪俱下,连只鸟儿的痕迹都没有。 白筠筠不着痕迹的打量林中,并未看得出什么不妥。可是本该有鸟儿的地方却不见鸟,那便是有人在林子里藏身,吓走了一群群的鸟。 只怕还不是一两人…是谁呢? 她就知道这爹不地道,只是她来就是为了看看这爹想怎么不地道。想想身后的小路子和春杏,心里略微踏实了些。 “爹爹,有话直说罢,不必绕弯子,女儿知道你挺忙的。” 白岑脸上一抽抽,伪装起来的爱女之心瞬间碎成渣,“你——”一想到身后有人正看着他的表演,白岑强迫自己收起怒意,“爹爹来,一是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二是想让你跟皇上求求情,不要让你兄长道北边那等苦寒之地。你继母她为了建儿的事,眼睛都快哭瞎了。” “兄长之事,恕女儿帮不上忙。皇上最不喜欢后宫干政,爹爹是知道的。” 白岑眼珠子一蹬,再也演不下去父慈女孝,“筠儿,你在宫中说的那些话实在没个样子,你可知自己说的那些话传到了外边,朝中的同僚如何笑话我。念在你年幼无知,不受教化,爹爹也不和你计较了。” 白岑说的是,她曾在宫中言及侍郎府里受虐待之事。白筠筠面上风轻云淡,好似眼前这个人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爹爹,你可知女儿的生辰是几时?可知母亲的忌日是何日?你可知柳氏如何欺辱女儿?可知白梅白建如何辱骂羞辱女儿?可知白梅流连在建安城贵女中赴宴时,女儿正蹲在地里种瓜种豆,担心自己下一顿吃什么?你可知白梅身着华贵衣衫的时候,女儿发愁打补丁的破布都找不到?你可知数年来,女儿过得是连寄人篱下都不如的日子么?” 白岑一脸恼怒,“之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兄长马上调任北地,你为他说句话能死么?” 白筠筠轻笑一声,“爹爹说的是。” “你——”白岑气的两腿打颤,“宫里的嫔妃,哪个不是凭借家族之力?爹爹和你兄长好了,你便跟着好。若是梅儿与你都在宫里,你还有个帮手,岂非两全其美么?你又何必计较以前的事。就算爹爹以前忽视了你,这不也没饿死你么?” 呵! 脸面是个好东西,可惜白侍郎不配拥有。没饿死她就是恩德,没饿死她就要求她为家族做事,那脸怎么那么的又大又圆? 白筠筠看着他,道了句:“白侍郎,你胖了。” 白岑一愣,伸手摸上自己的脸,“爹爹胖了么?” “不,是肿了。” 白岑不明何意,继续摸着老脸,“爹爹并未伤着脸皮,何来的肿?” 一阵粗狂的大笑声自林中传来,只见九江王身披玄色披风,携着佩剑走过来,身后跟着七八名侍卫。 “想不到白嫔曾有过这般不堪的日子,本王听了实在心疼。白侍郎,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白岑犹如一只听话的猎狗,忙附和道:“王爷说的对,都是下官的错。”说罢双手抱拳,对着白筠筠躬身一礼,“都是爹爹的错。” 原来背后之人是九江王。白筠筠对着九江王行了个礼,“没想到在此遇见了王爷,倒是让您见笑了。不打扰王爷清净,嫔妾这便告退了。” “白嫔见了本王何必着急走?” 不走还留着喝茶么! “嫔妾怕皇上找不着,还是回去的好。告辞。” 九江王扬声大笑,“白嫔放心,只要你兄长到了北地,那便是在本王的手中。你若对他心存怨恨,本王随时可以砍了他。” 拿白建要挟她? 白筠筠看了一眼白岑,见他面色紧张但并不十分害怕,知道九江王做戏给她看。只是做戏也好不做戏也好,白建在她心里算个毛。 回头甜甜一笑,道:“那便多谢王爷了。若是王爷什么时候想砍了他,托人给嫔妾带句话,嫔妾愿意为王爷递刀。” 这句话里满满的刺,可是九江王仍笑的开怀。这般鬼灵精怪的女人怎么就到了萧珩手里。 白筠筠的身影消失在林子尽头,九江王的眼神仍挂在她身上。 白岑见状,笑道:“臣家中还有一女,无论相貌还是才艺,皆胜过白嫔数百倍。”抬头见九江王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白岑试探道:“小女知冷知热,伶俐乖巧,愿意为王爷红袖添香,伺候左右。”既然听命于九江王,当然盼着九江王龙登九五那一天。自己的女儿漂亮聪慧,就算当不上皇后,捞个贵妃当一当也是好的。 无论如何,都比大女儿那个白眼狼强得多。 九江王睨他一眼,“白侍郎好福气,两个女儿貌比天仙。” 说罢打马进了林子。 白侍郎摸摸鼻子,这是收了还是没收…… 待林中不见人影,萧珩与几名暗卫走了出来。得知九江王与白岑约在此地密谋,他早早的藏身在此,只是没想到会见到白筠筠。 这一世他所遇见的白筠筠,与前世截然不同。她不是九江王的细作,她没有盲从父亲的指令。 萧珩心中闪过一丝甜蜜,仰头看向高耸的林木。难道是老天爷也觉得她上辈子亏欠了他,这辈子的她脱胎换骨重新来到他身边么。 若是如此,他必将宠她如珍宝。 心情格外好,萧珩打了许多猎物回到营地。烤了一块上好的野猪肉,命福公公送去给白筠筠。 福公公是个嘴巧的,收了白筠筠的金豆子,笑道:“小主是最有福气的,虽说每位小主各得一份,可是唯有您的这份是皇上亲手烤的,小主您…” 福公公瞅着她,只笑不语。 白筠筠了然,找出纸笔划拉一通,折成一只千纸鹤的模样交给福公公,还包了一份干橘子皮,请他转交给皇上。 福公公将两样东西塞进袖子,笑眯眯的往回走。这白嫔小主钟灵毓秀,一点就透,真是令人省心的主子。就算知道皇上心里有她,也从不见她打骂下人、恃宠而骄。 刚这么想着,旁边的帐篷里传出女子尖利的叫骂声,隐约听得出什么“姓白的贱人”。福公公撇撇嘴,何贵人又在打骂下人出气了。 有什么本事,去皇上面前使去。福公公晃晃圆溜溜的脑袋,何贵人跟贤妃的性子差的可太多,亏得白嫔小主跟她同住这么久,竟然从未听白嫔说过一句怨言。 到了皇上面前,福公公没有辜负袖中的金豆子。转递上了橘子皮和信笺,还顺嘴替白嫔美言一番。 “皇上您是没看见,白嫔小主一听是您亲手烤的肉,感动得不得了。连写信的手腕都是颤抖的,眼圈里噙着热泪。要不是您说不让她白天过来,人多眼杂的,白嫔小主立刻飞奔过来给您谢恩呐。” 萧珩把玩着千纸鹤,这个倒是新鲜,还从未见过。拆开看到里面,萧珩顿时笑得开怀。 将橘子皮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那个女人呐,花样比后宫所有人加起来还多。说的臊人的情话,坐着臊人的情事,偏偏他喜欢的不得了。 萧珩唇角含笑,看着纸上再拙劣不过的画。一个圆圈代表天上的月亮,寥寥几笔画出一匹马,不得不说,这马画的太像一条狗,全然没有马的气势。马背上有两个人,后面那人两条大长腿踩着马镫,前面的人眼睛里是小星星。最为经典的是后面那人,腿之间用浓墨点了一笔…… 是拙劣了些,但是点睛之笔足以弥补所有的拙劣。 又觉得小火苗在身子里乱窜,萧珩将橘子皮交给福公公,“朕渴了,煮茶。” 福公公将茶壶里上好的大龙袍倒掉,笑眯眯的换上一把橘子皮。 帘子一挑,进来一名暗卫。福公公见状,自觉的退了下去。暗卫上前跪倒,禀道:“皇上,您身边的细作查出来了……” * 白筠筠将猪肉分作三份,自己留下一份,给了春杏和小路子各一份。今天的事她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似是抓住一点眉目。 之前一进宫,萧珩对她百般刁难,那时便觉得是白岑的缘故。今日白岑与九江王同时出现绝对不是偶然,可能萧珩早就知道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一个是猖狂有野心的王爷,一个是心术不正的兵部侍郎,这二人但凡擦出点火花就足以让萧珩对她的信任全无。 转念又一想,为何萧珩今日亲手烤了野猪肉给她……难不成,今日她对白岑与九江王说的话,尽数进了萧珩的耳朵? 细作这事儿是相互的,皇帝身边有九江王的细作,那么同理,九江王身边也有萧珩的细作。 她不相信巧合! 再看盘子里的野猪肉,白筠筠微微蹙起眉头。她得提前下手,与侍郎府划清界限,得到萧珩的进一步信任。万一哪天侍郎府玩火完蛋,可别扯上她的后腿。 这表忠心也是个技术活儿,既要无痕无迹的自然,还要让他深信不疑,怎么表呢…… 第43章涌动 萧珩不过是送了块野猪肉,哪想得到小女人会想那么多。翌日就要拔营回宫,萧珩专门拿出时间带着白筠筠去林中体验打猎。 白筠筠挺兴奋,骑马她会,射箭是真不会了。以前顶多玩个飞镖,还是往墙上扎针的那种。 两人同乘一匹马,萧珩手把手的教她射箭。一个前胸一个后背隔得再近不过,贴身贴的没有缝隙,一擦一磨,彼此感受到了对方的火热…… 那也不能在马上胡来,四周可都是侍卫。 每到一处,林中的鸟儿便成片的逃命。两人有说有聊,很是惬意。只是小女人平日里聪明的很,今日却是一箭也射不中。 萧珩了然,宠溺的笑道:“筠筠不忍心射死飞禽走兽。” 白筠筠也随之一笑,并不否认,只道:“是不忍心亲手杀死它们,不过臣妾也不是个善人。” 萧珩一挑眉,“怎讲?” “臣妾虽没有打杀猎物,可皇上昨日亲手烤制的野猪肉臣妾也吃了,还吃的挺香。可见,臣妾上没有仁善到不吃肉只吃菜的地步。” 萧珩大笑,这话实诚得很。若是换做别的嫔妃,怕是要讲一番如何仁善如何不忍了,说不定还会落几滴泪。 小女人往他怀里一靠,慵懒道:“臣妾虽不是善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坏人。人家不来惹臣妾,臣妾断断不会主动招惹。”摸摸他的手背,继续道:“臣妾一颗心日夜都在萧郎身上,哪来的闲工夫去记挂别人,只有记挂萧郎。”好话是不要钱的,天下收买人心最实惠的东西。 萧珩轻吻她的额头。她对他的牵挂,尚且不如他对她的多……看在甜言蜜语的份儿上,萧珩也不计较,左右他爱听的很。情话这东西不是膳食,多吃有益。 “筠筠昔日在家里受苦了,你可有外祖家的消息?” 白筠筠想了想,“臣妾并没有外祖家的消息。许是母亲亡故的早,又与父亲不和,外祖家便失去了联系。” 不知他为何突然想到问这个,不过外祖家确实没有什么消息。既然说到了此处,白筠筠借机表白一番。 “对于侍郎府,臣妾不过是他们借以攀附权势的纽带。爹爹在家中尚且如此糊涂行事,在朝中想必也不会是贤臣。天下虽然讲究个‘孝’字,可是臣妾的父亲是个拎不清的,臣妾听从自己的心。” “皇上对臣妾百般厚爱,臣妾心里怎会不知,愿用所有以报君恩。臣妾以后没有爹爹,没有侍郎府,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皇上一个人。” 这话说到了萧珩的心坎里。上一辈子,她为白岑做牛做马当细作,最后不得善终。这辈子,他最怕的就是她同上一辈子那样,一味的愚孝,一味的听从白岑的指挥。 萧珩紧握她的小手,耳边沉沉道:“朕不会辜负筠筠。上辈子不会,这辈子也不会。” 上辈子? 白筠筠轻笑摇头,这个男人也会说这般的情话。上辈子她还站在讲台上面对万千听众侃侃而谈,还辛苦还着房贷呢。 上辈子谁认识谁…… * 回皇城那日下着毛毛细雨,空气十分湿润。白筠筠惬意的躺在马车里打着瞌睡。 中午停车用午膳的时候,小路子一脸故事的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道:“小主,福公公被打了。” 嗯? 白筠筠睁开双眼,瞬间没了睡意。福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若是挨打必然是犯了大错。“可知因何事?” 小路子瞧左右无人,说:“具体内情奴才还没打听到。只知道福公公被打了三十大板,后背都打出血来了。皇上很生气,下令不准用药。福公公现下就在最后面那辆车里趴着咧。” 嘶……这得犯了多大的事。 小路子问道:“小主,可要奴才去看看么?”福公公身份不一般,雪中送炭有时候比锦上添花的强。 春杏探过脑袋,满脸的担忧,“还是别去了罢,皇上这么生气,可别连带了小主。” 春杏的话不无道理。白筠筠思忖片刻,嘱咐小路子:“车里有上好的外伤药,你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拿过去,顺便打探一下是什么缘故。做事小心些,别被人抓住短处。” 小路子拿了外伤药,一溜烟儿的消失在马车前。 春杏犹在担心,噘着嘴道:“小主,万一被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办,会不会牵累小主?” “放心,不会有事,小路子做事机灵的很。”即便被有心人抓到也无妨。 皇上打伤了福公公,又特意下旨不可用伤药,这就是杀鸡儆猴,做给某些人看的,并不是真的要废了福公公。若是要真的废了福公公,何必搞这些名堂。 白筠筠有自己的猜测,但是拿不准。从猎场往回走的路上就打板子,这么着急的做给谁看? 只有九江王。皇上身边的细作十之八。九被揪出来了。 不多时,小路子冒着雨回来了,春杏赶忙挑了帘子让他上车。 “小主,奴才趁人不注意,将伤药给了福公公,他让奴才转达几句话。福公公说,他记得您的恩德,来日必报。还有一句话,奴才便不懂了,不过福公公说,小主您听了便明白。” 春杏催他:“快说快说。”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倒了盏热茶。 小路子咧着嘴接过茶,刺溜喝了个干净,袖子一抹嘴,眼睛炯炯有神。“福公公说,这事对不住小主了,他实在没脸面见您。” 白筠筠了然,这便是中了她的猜测。 回到宫中得知,跟在福公公身边六年的小徒弟暴毙了。听说还有两个小宫女被抓了进去。春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唏嘘不已,她跟那个小太监打过许多次交交道,看上去很是本分老实,人也挺好说话。 细作不细作,也不是看面相来决定的。九江王要是往宫里安插细作,反倒是面相忠厚老实的是第一人选。若是长得尖嘴猴腮惹人烦,怎么好打入皇宫内部。 * 贤妃的胎儿十分稳固,太后整日面上含笑,动不动就打赏下人和嫔妃。因着太后她老人家心情好,白筠筠也得了几只簪子。 自从那小太监暴毙后,宫里似是安静了许多。可是这安静是表面的,底下依然汹涌得很。 临近六月,天气热了起来。许是烦躁的缘故,何贵人的面上起了些红色的小疹子。 几个御医诊断的结论是一样的,只说是何贵人湿气重,内热的缘故,给开了几副药。何贵人连着喝了十来日,面上依然不见好,整日听见落玉阁里鬼哭狼嚎和摔瓷器砸物件的声音。 落玉阁这么闹腾,搅得整个平阳宫里一片乌烟瘴气。白筠筠命桃花坞的太监和宫女没事少出去,遇见何贵人也千万不要起口角。 实在闹得不成个样子了,也生怕这么一副好皮相就这么废掉,贤妃命盛一景前来看看。 盛一景医术高超,为人谦和,在后宫一向风评甚好。只是平日里多半顾着杨容华和皇后的身子,很少为后宫嫔妃诊脉看病。 盛一景给何贵人诊了脉,又请何贵人拿下面巾。何贵人面上的红疹密密麻麻,有的连成了一片,还又疼又痒。 “盛小御医,我的脸可还有的救?”何贵人急急道。 盛一景仔细看了红疹,问:“小主近来可曾吃过什么不常见之物么?” 何贵人摇头,“不曾。”宫里的膳食都有定例。 “何贵人面上的红疹似是接触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盛一景拧眉,面色犹豫,“许是天儿热了,花粉太多,贵人染上了过敏症。” 何贵人哭诉道:“本贵人身体一向好的很,何曾有过花粉症。入口之物也是再三查验过的,没什么异样。明明是你们这些御医无能,治不好我的脸。” 这话一出口,屋内一片尴尬。贤妃无奈的瞥她一眼,径自看向窗外。 盛一景倒是不觉得尴尬,咂摸了一眼屋内,“小主能否将常用的脂膏拿来给臣看一看?臣断定,小主的确接触了不该有的东西。既然不是从口而入,亦不是花粉,那有可能是脂膏一类的物件儿。” 这话拉回了贤妃看向窗外的目光,与何贵人对视一眼。后宫尔虞我诈,盛一景的话好似怀疑何贵人中了毒,糟了别人的毒手。 宫婢红缨取了脂膏和胭脂过来,又取了刨花水和淡粉,细声说道:“请盛小御医过目,这都是我家小主常用的,自打入宫便用着。” 盛一景挽起衣袖,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仔细检查了所用的脂膏,淡粉,胭脂,最后检查到罐子里的刨花水。 盛一景大惊失色,出口道:“此物有异样!” 何贵人惊得站了起来,指着那罐子刨花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害我!”转头抱住贤妃的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姐姐一定要为妹妹出这口气!我要那人不得好死!我要那人凌迟剥皮,抽筋挖眼!” 何贵人平时虐待下人出了名,手段多种多样,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几个宫婢和太监扑通跪了下来。 还是贤妃有头脑,将哭的失去理智的何贵人交给红缨,拧眉问道:“此事非同小可,盛小御医能否辨认出这是什么毒?” 盛一景回禀:“娘娘,时间仓促,这异物下的机巧,臣得回去好好看看才能辨认清楚。” 落叶阁何贵人的刨花水里被下了毒,这事在宫里又炸起个水花。所有的嫔妃小主都命人来检查自己的刨花水和胭脂水粉,看看是不是被加了东西。 这一闹,宫里闹出了大乱子。 * 桃花坞的凉亭里,白筠筠身着浅绿色的纱衣正在小憩。皮肤如白瓷一般细腻白嫩,修长的脖颈上隐隐有几滴汗渍。不过六月中旬,天气已经热成这样,后面的七八月份可得怎么办。 一旁搁着方小木几,上面放着一盘绿莹莹的葡萄,还放着一碗切好小块的西瓜。 春杏在一旁打着凉扇,面上尽是笑意,“小主你是没看见何贵人那副样子,披头散发的在小院子撒泼,发誓要找到下黑手的那人。”说着,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就是可怜了红缨他们几个,又得受何贵人的打骂。红缨的身上没一块好皮肉,新伤盖住旧伤。” 吃人的世界里,遇上野兽就得想办法活命。若是一味的埋头挨打,谁也救不了她。“下药的事让她咬紧嘴,别抖搂出去便平安无事。” 春杏道:“小主放心,红缨恨透了何贵人,您又保证将她弄出去,她绝不会说出去的。” 下药也是个技术活儿,下一个不算事儿,撒网般的下才算事儿。白筠筠咽下甜丝丝的葡萄,在宫里掀个风浪凉快凉快。 第44章携手 长春宫 木案上摆着数十个小罐,里面皆是不同味道的刨花水。嫔妃们跪在地上,有的嘤嘤哭泣,有的满脸怒容。一上午了,皇后被这群人闹的头疼。 皇后猛的一拍木案,怒叱几个御医:“尔等吃着俸禄,做事却这般荒唐。若不是盛小御医检查出何贵人所用之物不妥,竟不知道后宫里藏着这般龌龊事。开方子开方子开方子,尔等开的什么方子!” 以盛院首为首的几名太医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谁想得到会有人把毒下在了刨花水里。 谁特么的第一个说何贵人内有湿热的来着?后面的诊不出毛病,自然都跟着头一个诊断来开药方子。 何况这刨花水香味各异,下的药又几乎无味,也就是盛一景的鼻子堪比狗鼻子那么灵。几名御医不约而同的瞥了一眼站在殿内的年轻人,做事也不知道跟院首商量商量再捅出来。 真是年轻不懂事! “盛院首,你是老资历了,竟然不如年纪轻轻的御医么?!还是你等与凶手合谋,故意为之。”德妃的刨花水里也掺了类似花粉的药,好在德妃用的时间尚短,脸上并无异样。可……何贵人是贤妃的妹妹不是,不管怎样她都应该说几句话表表立场。 盛院首吓得直叩头,“老臣一辈子兢兢业业,效忠皇上,怎会与贼人同流合污。德妃娘娘切不可如此说。” 几名老御医也跟着道:“臣等老眼昏花,会诊会错了的确是臣等的疏忽,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刨花水查验了一半,皇后命盛一景上前查验剩下那一半。盛一景打开封盖,一罐一罐的仔细查看。掺杂花粉的放一边,掺杂其它药剂的也放一边,随着盛一景的查验,在场的嫔妃也跟着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刨花水里掺杂了什么剧。毒之物。 拿起白筠筠那一罐刨花水的时候,盛一景明显面上一惊,又仔细闻了闻,好像怕自己验证的不准确,还请盛院首过来亲自查验一番。 盛院首再三确认,向皇后叩首道:“启禀皇后娘娘,这一罐刨花水里含有息肌丸。女子用过之后容颜更胜从前,肌肤含香,但不利于延绵子嗣。宫廷中竟然有此物,实属大逆不道。”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皇后更是恼怒,“这一罐是谁的?站出来。” 白筠筠面色发白,很是惊慌,颤巍巍道:“回…回禀皇后娘娘,这个是臣妾的。可是臣妾真的没有往里面加什么,都是尚宫局派人送来的。”越说越委屈,“且不说臣妾不敢如此做,就算要做,也断断不会将此物放在刨花水里啊。日日梳发髻用此物,万一用不好,头发掉光了可怎么是好。” 这话也对,若是魅惑皇上,何必将此物加在刨花水里,直接塞在肚脐不是更有成效么。 白筠筠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四周的嫔妃,只见有的嫔妃是幸灾乐祸,有的是嘲笑她后半句话。扫过一圈人,心里仿佛有了些眉目。 皇后对她有些了解,皇上对她不薄,尤其这次春猎,皇上对她格外厚爱。按道理来说,这时候用不着争宠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谁不知道子嗣牵系着嫔妃的将来。一个没有子嗣的嫔妃,终究在宫中寂寞终老。贤妃膝下有长华公主,众人不知多么羡慕。 “白嫔莫要着急,盛小御医还没看完,待查验完了再说。” 待盛一景查验结束,挑出五罐掺杂了息肌丸的刨花水。这五罐刨花水的主人,分别是白筠筠,何贵人,柳贵人,还有太后宫里出来的张选侍与刘选侍。 何贵人当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起了疙瘩还不算,竟然影响生育子嗣。家里的母亲还指望她一举得男,压过该死的贤妃。何穗儿一届庶女,竟能爬到妃位。她堂堂嫡女,当皇后的资格都绰绰有余。 御医上前给五位小主诊脉,得出的结论均是宫寒。女子十人九寒,不过御医们这次学聪明了,统一口径是息肌丸的缘故。 白筠筠默不作声,假做伤心。心道这些一把花白胡子的老御医果然能扯,刚刚加进去不过几日,哪来的那么多宫寒。再说了,不过是味道相似而已。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淑妃。 淑妃做事挺牢靠的,将尚宫局的人给了她。那是一位在尚宫局扎根二十余年的老太监,平日里管着打杂。老太监进出库房不是难事,顺手将药洒进了一罐罐的刨花水里。 既然她一时找不到幕后黑手,那就将所有人拉进水里,一起热闹热闹罢。借助皇上皇后的力量扫一扫这邪气,也免了她独自一人出头过于显眼。 这种事出头出多了,对她没好处。 御医会诊完毕,开了些药方子,嘱咐几位用了息肌丸的小主按时服药,千万不可受凉。 众人从皇后宫中出来,一个个面上神色凝重。 楚嫔自打春猎回来,便很少往人多的地方凑。知道她被皇上厌弃,又被降为嫔位。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不行善积德,这会儿肯定有人上前踩几脚。 其中孙嫔算一个。孙嫔与楚绣同住云阳宫,平日里没少受她的欺压。奈何楚绣出身高贵,又得皇上喜欢,孙嫔有苦难言,一直在肚子里憋着。如今可算是报仇的机会来了。 “哟!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尊贵的楚国公主啊。” 身旁的宫婢附和道:“小主,楚嫔小主已经不是公主了,楚国早已经灭国了。” 孙嫔捂嘴大笑,“楚姐姐,瞧妹妹这记性,原来楚国早已经灭国了。” 正值在湖边,又是炎炎夏日,四周人迹稀少,楚嫔没打算与孙嫔争执。可是孙嫔一再提到楚国早已被灭,楚绣心里的燥火一下子燃了上来。 “还当是谁,原来是自打进宫就不曾被宠幸过的孙嫔。野狗乱吠,比蛆虫令人恶心。” 这话也够毒辣,孙嫔当即气红了脸,眯起眼睛道:“你这个贱人!还当自己是贵嫔的位份么,你现在与我一样,都是嫔位。我就算无宠,也当不得皇上厌弃,你这被皇上厌弃之人,总有一日被打入冷宫,被人人唾面的命。” 楚绣冷笑:“往日看你还算一条听话的狗,如今也敢在我面前乱吠。若是活够了你便说一声,姐姐我去向皇上为你请三尺白绫。就算皇上生我的气,那也是一时,为你讨一条白绫的面子绰绰有余。” 虽说不是贵嫔的位份,可是往日积攒的余威犹在。孙嫔见识过她的手段,本以为楚绣被贬好欺负,没想到楚绣如半只疯狗一般不好惹。 不远处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孙嫔心里有些怕她,可是面上不肯认输。“有人过来了,你不要脸面,可是妹妹要脸面。走着瞧!”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又斜了楚绣几眼,这才带着宫婢离开。 好似听出那女子是谁,楚绣赶路的步子急了几分。可是那女子不依不饶,从湖边抄小路截住了楚嫔的去路。 楚绣不得不停下步子,神色全然不是面对孙嫔时的不屑一顾,而是愤恨恶毒。“白嫔可真是阴魂不散。” 白筠筠面上尽是笑意,“楚姐姐可还安好?上次姐姐被皇上半途送了回来,听说还被罚抄了宫规,妹妹一直挂念着楚姐姐的手腕疼不疼。” “哼!”楚绣不与她搭话,身子一侧从旁边走,可是还没迈出两步便被挡住了去路。 白筠筠笑的一脸痞气:“楚姐姐着什么急?一别数日,妹妹可是十分想念楚姐姐呐。一想起上次楚姐姐跪在帐篷外可怜的样子,妹妹可是心疼的很。都怪皇上不解风情,没见到姐姐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见到了,楚姐姐又怎会被半途送回来。” 楚绣眯起眼睛,眸中的阴狠炸裂,“白嫔,你总有求我的那一天。到了那一日,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姐姐什么意思?”白筠筠捂着小心口,一脸害怕的样子,“你可别吓唬我。刨花水这事儿妹妹就够害怕了,背后之人竟然用息肌丸害我。可是妹妹倒是喜欢这息肌丸,只要拥有的皇上的宠爱,那还要什么子嗣。是不是啊楚姐姐?” 楚绣听她此言,竟然大笑出声,直到笑出了眼泪。 白筠筠不解道:“你为何发笑?用了息肌丸的女子容颜更胜从前,只要皇上喜欢,有什么不好?!” 楚绣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会是我的对手么?你以为你赢定了么?你以为皇上还会宠爱你几天?你以为这幅漂亮的脸蛋儿就不会失去么?” 见白筠筠一脸茫然,楚绣更是得意:“我说过,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跪在我的脚下求我。那时候,你会比我痛苦数百倍。” 眼看楚绣走远,白筠筠收起面上伪装的神情,神色越来越淡漠。 人在愤怒失去理智的时候,最容易暴露自己。刚才在殿内之时,所有嫔妃都担心不已,生怕自己的刨花水里有杂物。唯独楚绣,面上虽有担心,却很是疑惑。楚绣大概很纳闷儿,没往这么多刨花水里加秘药,多出来的那几个是哪儿来的。 “小主,是她么?”春杏听了楚绣的话,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明明是六月中旬的热天气,偏偏身上发冷。 白筠筠点点头,“怕是背后还有隐情。”这局布的有些大,单靠楚绣一人的力量,如何在宫中布下这等陷阱。而且,这陷阱布下了这么多年,在皇子府里便已经开始。 蜘蛛网扯断不算完事,除掉背后的毒蜘蛛才是斩草除根。 第45章搜宫 盛夏六月,搜宫如同疾风骤雨一般令人措手不及。从皇后的长春宫开始,大大小小的宫室一处不落。 萧珩下了死令,找出幕后之人,抄家灭族。 皇上在前朝行事狠辣,不过对待后宫一向宽和,这次搜宫却不一样,饶是只知道吃肉的春杏都感到了害怕。从天亮搜到天黑,倒也搜出来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景泰宫里烛火通明,此时已经下半夜。太后满脸阴云,看着一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皇后面上也不好看,后宫如此混乱,面对太后的指责,皇后也无言以对。 太后宫里出来的刘选侍也不知做什么用,屋里存了一小包朱砂。朱砂往好处说是药,往坏处说是毒。刘选侍只道自己身子不好,常常睡不着觉,这才存了一小包朱砂,偶尔睡不着的时候喝上一点。 这理由站不脚,毕竟是违反了宫禁的物件儿。太后不包庇,当场命人拿下,以违反宫规为由打入冷宫。虽说刘选侍是太后宫里出来的,这么做给太后丢了脸面,可是太后做事公允并未袒护,倒也让众人服气。 还有孙嫔。孙嫔在床下藏了两个角先生,被一股脑搜了出来。虽说后宫女子清冷寂寞,历朝历代后宫无宠的嫔妃也不乏有人用这个。可是孙嫔倒霉,在这个节骨眼上搜出来此物,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侍卫将此物用盘子放着呈给了皇上和太后。 不用太后和皇上说,孙嫔已是臊的没法见人,自请到冷宫过完下半生。萧珩沉吟片刻,他不喜欢孙嫔是真,不过这个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只能算孙嫔时运不济。于是网开一面,将孙嫔降为采女,罚俸一年。 还有侯贵人和张贵人,屋里搜出来了不雅的东西,各被罚俸一年,宫规抄写一百遍,禁足一个月。 楚绣坐在对面,整晚上都低头瞅着裙摆上的绣纹,偶尔抬头看一眼白筠筠。众人没有觉察,可是白筠筠心知肚明,楚绣的眼神里故事太多,几分阴险,几分示威。 楚绣的宫里没找到违禁的物件儿,白筠筠并不惊讶。能将此事隐瞒这么多年,还能够做的天衣无缝,本来就不是寻常人的本事。只是藏得再严实有什么用,并非一丝破绽也无。 景泰殿的太监总管李福进来禀道:“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奴才们严查尚宫局,在库房外发现了一名行迹诡异的老嬷嬷。奴才命人搜了她的身上和住处,竟然寻出来了这个。”说着,李福将白色小瓷瓶打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香气氤氲在殿内。 正是息肌丸的香气,只是这香气可不是那些刨花水能比的。只这么一小瓶,整个殿里都闻到了浓郁的甜香。 皇上开口道:“把人带上来。” 此话一出,楚绣脸色瞬间煞白。白筠筠眼尖的看见她的裙摆微微抖动。 一名发髻散乱的老嬷嬷被带了上来。老嬷嬷似乎腿上没了力气,一进殿就瘫软在青石板上打哆嗦,上牙齿不停的叩着下牙齿,眼神紧张地不知该看向谁。 皇后一看此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贱婢,还不从实招来?等着酷刑上身不成?!” 老嬷嬷尚未说话,一股子骚味便散了开来。众人一看,老嬷嬷竟然尿在了大殿上。“饶命!皇上饶命!太后饶命!皇后饶命!” 盛一景似是感到有些不对,上前仔细查验李福手中之物。一开始疑惑不解,后来已是脸色大变。“皇上,此物与息肌丸味道相似,但并非同一物。此物臣曾在民间见过一次。刨花水里花香浓郁,难以分辨仔细,直到现在臣才辨认出,就是此物的味道。” 此话一出,殿内哗然。 萧珩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说下去。” “此物的名字,臣也叫不上来。但是此物阴毒胜过息肌丸数百倍。用之则令女子容颜更胜从前,但体寒难以孕育子嗣,另外……”盛一景略一犹豫,继续道:“另外,女子用了此物便不可停下,若是停下不用,容颜会迅速衰老,再难挽回。” “啊——”何贵人蹭的站起身,双手敷面,泣道:“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也不知招惹了谁,竟然遭到此等毒手。”何贵人本想把脏水泼到白筠筠身上,可是脑子一转,她的刨花水里也掺杂了此物,顿时感到心里平衡许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转身看向地上的老嬷嬷,何贵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撕扯硬拽,“快说!你是受了何人指使,竟敢毁本贵人的脸!” 老嬷嬷似是呆滞了一般,哆哆嗦嗦的看向楚绣,也不说话。 被她这一看,楚绣面上没了血色,却还是强装镇定,“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指使你。” 老嬷嬷看着她,凄然一笑,只见腮帮子猛地一使劲,嘴角一行血淌了下来,随即身子瘫软在地上。 见老嬷嬷咬舌自尽,何贵人又委屈又生气,转而将怒火发到楚嫔身上,上前几步拽住她的衣袖,“你说,为何她死前那般看着你!” “是啊,楚嫔姐姐,为何老嬷嬷之前那般看着你?你看那老嬷嬷的眼睛,死了还睁着,分明是死不瞑目。”白筠筠顺势加把火,头一次与何贵人一条战线。 楚嫔本想分辨几句,没想到皇后拍案而起,指着地上的老嬷嬷道:“来人!将此贼拉出去,并严查其身份。但凡与她往来甚密的,一律严刑审问,势必问出背后之人。” 皇上看向楚嫔:“楚绣,你可有话要说?” 皇上的话里分明是怀疑,楚绣跪倒在地,涌出眼泪:“皇上明鉴,臣妾也不知道为何那贱婢看着臣妾,许是有人指使她暗害臣妾。” 太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李福是她景泰宫的人,楚嫔是在映射她有意陷害? 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李福是个人精,见太后恼怒,上前几步禀道:“奴才带人搜库房的时候,这名贱婢不知从哪里摸出这小白瓶儿揣进怀里,奴才见她神色有异,这才命人搜身。楚嫔小主,奴才事先也不知道会查到谁,更不知这贱婢看着您……是个什么意思。” 李福补充道:“奴才差点忘了,这贱婢也是楚地来的。”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太后眸中的厉光陡然射向楚嫔。皇后也变了脸色。 楚绣膝行几步,面上凄然,对着皇上盈盈叩首:“皇上明鉴!这分明是有人借楚地之事造谣生事,恶意迫害臣妾。此人心机歹毒,妄图泼臣妾一身脏水,还连带着您与楚地失和。臣妾一人受委屈不打紧,可是您不能对楚地失去信任呐。若真如此,您可就中了歹人的毒计了。” 不得不佩服,楚绣反应极快,几句话将这事的矛头扯到了朝堂之争。意图借此事将自己洗白。只是萧珩也不是没脑子的,见事情越来越复杂,道:“来人,将楚嫔暂且幽禁在云阳宫,待查清那贱婢身份再行审问。”天都蒙蒙亮了,事情总算有了一点端倪。 * 白筠筠回了桃花坞。不知道别的嫔妃能否睡着,反正白筠筠这一觉睡得可真香,连午膳都没吃。一觉起来,已是半下午。 时值夏日天长,半下午的日头还是大得很。起来泡了个澡,这才浑身舒坦了些。 待打扮收拾好,小路子来禀:“盛小御医到了。皇上担心您的身子,特意让盛小御医过来看诊。” 白筠筠笑了笑,她很想给盛一景发一面三好奖状。医术好,长相好,演技也好。昨日那番话抑扬顿挫,配合他的表情,将众人听的一愣一愣。 实在有趣。 盛一景进了屋,见白筠筠面含笑看着她,明白为何,自己也不由得笑了。 “臣之前是江湖游医,走南闯北,难免遇见各种各样的病患。有的是无赖,有的是地痞流氓,臣不得不用各样的手法来自保。” “有你的鼎力相助,昨日之事十分顺利。”这顺利之中,怕是还有人推波助澜,因为太顺利了。 譬如那咬舌自尽的老嬷嬷。 盛一景道:“小主的事,就是臣的事。此等阴险之人作恶多端,理应严惩。臣刚刚去过勤政殿,听闻楚嫔已经被押到太后那里审问,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太后做事干脆利落,最看不惯这等阴险招数,想来手段有的是。楚绣再狡猾,也难以是太后的对手。 白筠筠点点头,“是啊,也不知背后之人会是谁。”话锋一转,“杨容华的身子可还好?算算日子,也快临盆了。” 说到杨容华,盛一景面上笑意更甚,“臣昨日去看过,胎儿整日乱动,十分健壮。产婆说,胎儿已入盆,只等着生产了。” “生产便是过一趟鬼门关,万事务必小心。”白筠筠又嘱咐一遍,之前电视剧上,借生产一事杀母夺子的不在少数。 盛一景正了神色,“小主放心,明日杨夫人便入宫陪产了。有杨夫人在,想必不会出岔子。” 白筠筠点点头,略微沉默,抬头看向盛一景。 盛一景见她如此看着自己,目光中有些陌生和打量,不解道:“小主,您为何这般看着臣?” 白筠筠换个坐姿,近来不知怎么的,总是腰疼。“有件事想问你。” “小主请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筠筠笑笑,“盛院首……与你关系不简单。”昨日在殿上,她见到盛院首为嫔妃诊脉时,左手小指也在膝上微动。再仔细观察,发现盛院首的小拇指乃是荷包指头,其余指头都不是。想起盛一景的手指也是这般。 不光动作同出一辙,连指头形状也一般无二,还都姓盛。这么多巧合,不太可能没有渊源。 果然,盛一景面色一滞。 第46章烈火 “盛院首的确是臣的父亲,但是,臣的姓氏随母亲。”盛一景敛了敛眉,语气中颇为不屑,“他不配为父。” 看来其中的故事还不简单。大概听八卦是俗人的天性,面对这般狗血性质的八卦,白筠筠很有兴趣听一听。 “臣的外祖父是江湖上有名的游医,带着母亲四处游历。那一年北地郡县发生疫病,妻离子散,易子相食,惨不忍睹,外祖父亲自驱车带着药材前往救治百姓。路上救下了快病死的盛仕。盛仕病好后却没了之前的记忆,为求生存跪求拜师学艺,这一学就是十年,外祖父待他犹如亲生儿,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时日已久,他与母亲有了情愫,外祖父将母亲嫁给了他。我尚在母亲腹中之时,盛仕到建安城中为官家诊脉时,竟然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巧的是也姓盛。原来,当年盛仕的父亲官职升迁,全家迁往建安城,不幸的是路上遇到了瘟疫。混乱之时为了求生,谁也顾不上谁,都以为盛仕必死无疑,这才将他丢弃在了树林里。只是,他们没想到盛仕命大,被臣的外祖父救了回来。” “盛仕在其父亲的帮助下,仕途顺利,当上了御医。可是,他们却再也看不上母亲和外祖父,说他们是江湖骗子。从此,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四处行医救人,再也不提盛仕此贼。” 原来如此狗血薄幸的故事,简直是南晋的陈世美。 白筠筠蹙了蹙眉,“那盛院首可知你是他的亲儿?” “起初不知,后来便知道了。”盛一景冷哼一声,“他处处为难于我,旁的几个太医见他如此,也跟着为难我。好在皇后和杨容华信任臣,还有小主您也时常照拂,在皇上面前为臣美言,这才令他们有所收敛。” 白筠筠问道:“那你外祖父和母亲可还好?” 盛一景摇摇头,“都过世了。因着盛仕那般冷血无情,母亲伤心过度,生我的时候身子受损,留下了老病。母亲走的早,是外祖父一手将我拉扯大,又传授我医术,直到前年病逝。有生之年,我要让盛仕还回这笔血债,告慰母亲和外祖父在天之灵。” “所以,你来宫里,并不只是杨容华的缘故?” 盛一景敛去眸中的厉色,回道:“是。” 白筠筠长叹一口气,摸摸酸胀的老腰,做了个结论:“盛院首忒不要脸面。”不要脸的程度跟白岑有一拼。 多么精辟! 盛一景深以为然,“小主说的极是。”但凡要点脸的怎会做出这种事。 * 景泰宫 已是半夜,偏殿密室里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声。女子的声音已经哭哑,从声音里能听得出无望。 太后端坐于椅上,眸色如冰渣子一般。她木然的扫过地上受刑的女人,微微动了动白嫩细长的食指。 三个老嬷嬷见状,立刻收起了手中的银针,将浑身被汗透的女子拖拽起来跪于地上。其中一名老嬷嬷从后面狠狠拽住她的长发,迫使她仰起头。女子浑身颤抖,跪都跪不住,可是仍然面有骄傲之色。 “楚绣,已经六个时辰了,哀家也佩服你能忍。只是哀家有的是时间与你耗下去,今日不说便等到明日,明日不说等到后日,哀家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抗到几时。” 楚绣勉强抬起眼皮,浑身的疼痛令她生不如死。“太后娘娘,不是臣妾干的,臣妾如何交代。” 太后嗤笑一声,平日里端庄慈祥的面容此刻变的如厉鬼一般令人可怕。“你若说了,哀家让你死个痛快。如若不然,哀家让你日日受刑,夜夜痛苦哀嚎。楚地曾是皇室,身为曾经的皇室女,想必你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宫刑。想要死个痛快,还是受尽折磨后悔生在这个世上,你自己想清楚。” 李福在一旁狞笑,尖利的声音响彻在密室内,“楚嫔小主,那名贱婢在库房行事诡异,老奴已经盯了她不是一两日了,您又何必煮熟的鸭子嘴硬?与您暗中联系的楚地旧人,可不止她一个,奴才都替您好好记着呢。” 楚绣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看向李福。李福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早就发现她在暗暗做此事? 李福继续道:“要不然,那老贱人怎能正好出现在殿上?又如何正好看向您?楚嫔小主,您还是想想清楚,到底背后之人是谁。早交代了您也不必受此刑罚,可对?” 见楚嫔面色微微动摇,李福上前几步,捏住她的下巴,“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就这么死去,多么可惜!您好好想想,背后之人是不是……” 楚绣浑身颤粟,只听李福在她耳边轻声诱道:“只要您供出背后之人是九江王,兴许能保住您的族人也说不定。这事儿啊,说难也不难,能否保住族人就看您自己了。” 楚绣这才算明白,她早就成了眼中钉。太后要借她将祸水引到九江王身上。九江王为了自保,必然要与皇上拼死大战一场。 若是皇上有个闪失,最终受益的是太后的亲生子——楚王。 她是多么傻,只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她的秘密。只是这下药一事,当真与九江王无干,她不过是为了死去的楚人报复萧氏一族罢了。 “你……”她很想问太后什么时候知道了她的秘密。 太后轻蔑的看了她一眼,“这等伎俩在哀家眼中拙劣的很,你难不成真当贤妃怀上孩子只是走运么?” 原来早早被太后看破了,原来太后的谋算这么深远,原来她楚绣做的一切给太后的谋算铺了路。 她二十几年的生命,当真可笑。 楚绣颤粟着,上齿不受控制的叩着下齿,腮帮子扭曲的变了形,微弱的吐出:“只要能保住楚地不受牵连,我愿依照太后的意思,招供是九江王指使。” 太后扶着玳瑁的手站起身,走到楚绣面前,以胜利者的姿态从上到下俯视她:“明明是九江王指使你所为,为的是不让皇上有子嗣,怎会是哀家的意思。楚绣你有几分脑子,说话也要有分寸,见了皇上可别说错话。” * 萧珩进屋的时候并未让人通报,只见女子身着绿色纱衣,正躺在贵妃榻上小憩。 好似是瘦了,面上有些微微发白,萧珩一阵心疼。他百般护着她,生怕她成为众人的眼中钉,想不到还是让她遭了毒手。好在那秘药她用的时日不久,盛一景说她身体并无大的伤害,调养一番便可痊愈。 轻轻坐在榻边的凳子上,见她在梦中有些燥热,萧珩手持摇扇,一下一下为她扇着凉风。 睡梦中的女子似是感到了凉意,神志不清的嘟囔道:“春杏,是否到了晚膳的时辰?” 萧珩牵起唇角,伸手将她脸颊上的碎发勾在耳后,食指轻轻拂过她的唇。女子被撩的有些痒,睡梦中哼哼唧唧的表示反抗。 见贵妃榻尚留有一人的宽度,萧珩脱了靴子,躺在她身旁,伸出手臂揽上她的腰。 她的味道真好闻。萧珩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处,随即阖上眼帘。今日他很累,累的有些喘不过气。九江王上折子要求立储君,可是天下人都知道他膝下尚无皇儿。 他已经二十七,年纪不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于南晋而言,没有皇嗣便是他最大的罪过。九江王直言,先立他为储君,等日后有了皇嗣再变更也无不可。 他又不傻,怎会这么做。先不说他正直壮年,日后总会有子嗣。退一万步,即便没有子嗣,还有楚王呢。 如何轮的上萧瑛那个包藏祸心的反贼! 大手抚在她的腹部,传送着手心的热度。他的心思比手心烫的多……若是她有了他的孩儿该多好。 一觉睡到夕阳西下,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感到腰上有只沉沉的手臂。白筠筠唇角一勾,握住他的大手。 “醒了?”萧珩也刚醒,感受到她的手指正在挠他的手心,不由得笑出声,紧紧握住她的小手。“睡得可好?” 女子转过身,将他的手臂当枕头,额头蹭着他的下巴,撒娇道:“臣妾被宫里乱七八糟的事吓得心惊,本来是睡不好的。今日幸好有萧郎在此,臣妾睡了个好觉。” 萧珩轻抚她的脸颊,长叹一口气,“楚绣平日有几分傲气朕是知道的,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恶毒之事,朕不会轻饶了她。” “臣妾想,这般周密行事,背后一定是个很大的阴谋。” “太后正在审问,想来很快会有结果。” 好不容易凑一起,岂能只有你侬我侬,俩人自然又是一番干柴烈火。尽兴之后,萧珩和白筠筠都觉得心情好了不少,那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皆被抛在了脑后。 可见,床上运动多么有益身心健康。 听见屋里的响动停止了一段时间,福公公这才敢轻轻敲了敲门,禀道:“皇上,景泰宫里来信儿了。” 萧珩神色一冷,“说。” 福公公推门而入,小声道:“罪人楚氏有言,是九江王指使她这么做的。” “萧瑛?”九江王行事阴毒狠辣是出了名的,可是最没耐性。这般从皇子府开始有耐心的放长线,却不像是他的行事手法。萧珩回头嘱咐白筠筠:“你好好休养身子,切莫害怕,一切都有朕给你撑腰。” 萧珩前往景泰宫,见他身影消失在门口,白筠筠这才慢悠悠的坐起来。楚绣这事,未免进行得太过顺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正当白筠筠仔细琢磨那些细节可疑时,小路子急匆匆跑进来,脸上满是汗。 “小主,杨容华发作了。” 第47章有喜 杨容华即将生产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皇后当即下令所有宫室都悬挂红色灯笼,为杨容华和即将到来的孩儿祈福。 宫里来一个孩子太难了,尤其在近日阴霾之下,前朝和后宫都需要喜气。 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宫里不知多少人起着异样的心思。皇后亲自坐镇,产房所用之物一一亲自过目。见并无不妥,这才命人去请皇上过来。 产房内,杨容华疼得满头大汗,杨夫人跪在一旁不停地拜着菩萨,祈求女儿能够顺利生产。 很快,太后与贤妃也赶了过来,德妃与裴昭仪紧随其后。 太后冬日里有腿疼的旧症,不顾众人劝阻,亲自跪在佛像面前为胎儿祈福。一看太后都如此豁的出去,谁还敢站着无动于衷。 很快,长春宫院子里跪满了来祈福的小主。 白筠筠也默默跪在人群当中。太后如此过度行事,日后难免有人给杨悦儿添罪状。所有人都跪下祈福,若生产之人是皇后也就罢了,毕竟一国之母,身份在那里摆着,可是杨悦儿不是皇后。 这般大张旗鼓,未免将杨悦儿架在了火堆上,行事之人并非全然是好意。自古以来有一种看重,叫做捧杀。 萧珩也觉得此举过了头,可是见太后一脸虔诚的念着佛经祈福,又不好当众逆了太后的脸面,便给皇后使了个眼色。 “太后,您的腿不好,还是起来罢。杨容华生产不是一两炷香的事,您的腿怕是又要疼了。”皇后轻声劝道。 太后闭着眼睛,捻着佛珠,“哀家甚是忧心龙嗣。皇上年纪不小了,膝下尚无子嗣,哀家做梦都盼着杨容华能够一举得男,让前朝那帮老臣的嘴都闭上。只要杨容华一举得男,哀家的腿疾算得了什么。” 萧珩上前道:“太后,皇后说的有道理,您还是坐下歇息罢。若是腿疾再犯,阿宁又会埋怨朕了。” 太后停下手中捻的佛珠,看向皇帝,“不是哀家说你,没有龙嗣可是比天还大的事。阿宁今日来说,九江王又拿子嗣的事儿闹腾,要着立储君。若是今晚一举得男,你看他还有没有脸面来闹腾。” 太后长舒一口气,言语间满是对皇帝的不满,“哀家为皇嗣的事操碎了心,你怎么就不着急?你可是不信佛祖么?现下皇帝也应该跪下念经祈福,保佑杨容华一举得男,母子均安。” 萧珩与皇后对视一眼,很是无奈。太后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又怎么好意思不跪。 好在杨悦儿争气,不到一个时辰便顺利产下了孩儿,谁都没料到这么快。贤妃生长公主的时候可是折腾了一天一夜。产婆满脸喜悦,将孩儿抱到皇上面前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杨容华顺利诞下一名公主。” 一听是公主,殿内嫔妃神色各异。太后面上强扯出一丝笑意,无力道:“公主也好,也值得庆贺。”说罢,身子一歪,软软坐在了地上。 玳瑁与贤妃忙扶起太后,皇后命人端来热奶茶服侍太后饮下。片刻,太后铁青的面色缓了过来。 贤妃殷殷劝慰,声音柔和的如同那娇媚的面容,“太后切莫着急,皇上还年轻,一定会诞下麟儿的。您若是为皇嗣的事急坏了身子,臣妾等可就是罪人了。” 闻言,皇后也跪了下来,“是臣妾们不争气,您老可千万保重凤体。”这一跪,屋里屋外又是跪了一大片。 太后眼角滚出一滴浊泪,用手背轻轻抿去,声音似是瞬间苍老了十岁。“是哀家着急了。杨容华诞下公主本是喜事,还是贤妃说得对。去,将哀家最喜爱的那块暖玉送到尚宫局,命人给公主做块玉佩。” 局面缓了下来,嫔妃们也松了口气。太后身体不支,贤妃与玳瑁扶着先回了景泰宫。 萧珩本想晋封杨悦儿为昭仪,可是皇后考虑到太后失望的心情,于是建议将昭仪改为正三品的贵嫔。见皇上面色不喜,皇后婉言相劝:“太后是心急了些,可她老人家也是为了皇嗣着急,皇上切莫生气。” 萧珩摇头,“怎会。” “小公主玉雪可爱,皇上可想好名字了么?” 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一想起九江王要求立太子的折子就堵心。萧珩略一思量,道:“歆,喜悦也,就叫长歆罢。” 贵嫔已是一宫主位,再住在长春宫里不合适,皇后建议赐居樱福宫。樱福宫离长春宫不算远,宫内因遍地是樱花而得名。不大,但景致颇好。 皇上答应了,只待杨贵嫔一出月子便搬过去。 正当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刚出生的小公主身上时,楚氏殁了。 景泰宫 玳瑁只瞥了一眼墙角的尸体,便不由的浑身发寒。她被小太监急急叫过来的时候,楚氏已经不行了。 “福公公,你也是景泰宫的老人儿了,怎的办事如此不上脸面。楚氏虽有罪,太后将她交给你看管,可是也没让你将她折腾死。” 关键是死相这般惨。李福命人将楚绣的嘴封住,将她脱净衣衫放进了木桶,木桶中又放进了数十条黄鳝…… 简直骇人听闻。 李福自知做了错事,却还是为自己争辩。“她早晚是个死人,留她也无用了。” 这些阉人就喜欢暗地里做这些龌龊事。楚氏再怎么犯错,那也是皇上的人,由不得李福和这些个小太监胡作。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还了得。 当然,也不会被皇上知道。 玳瑁就是觉得这些人恶心。 见玳瑁面色不善,李福自知理亏,死在他手里的宫女不少,但嫔妃是头一回,的确有些心虚。“玳瑁,替我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我不会亏待了你。” 玳瑁啐他一口,“做梦!等着挨罚罢。” * 楚绣的死本就在众人意料之中,因夏日不可久放,尸体当日便埋在了乱葬岗。听闻楚绣畏罪自尽,嫔妃们也不过啐一口:她还知道要脸面。 小路子生性活泛,宫中交际也多。赌桌上无意中听闻楚绣的死法,回来告诉了白筠筠。 白筠筠听闻楚绣死后的凄惨样子,不由得脸色一白,呕了几下没呕上来。春杏心疼主子,恼小路子说话不知道分寸,拿一把绣花针追的小路子满屋子跑。 小路子自知错了,扑通跪在地上,“小主,奴才错了,奴才不该什么都说,您罚奴才罢。” 白筠筠倒不觉得他有错,“与你无干,你打探到消息回来告诉我,这是对的。”见小路子泫然欲泣的模样,白筠筠吩咐他:“去找盛小御医过来一趟,请平安脉的日子到了。” 春杏倒了一杯橘子皮水,“小主,可是身子不适?” 白筠筠喝下一杯水,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微微蹙眉道:“是有些不适,待盛一景来了再说罢。”她对自己一向很好,身子也敏感的很,近来睡觉睡的格外沉,腰酸腹凉。虽说还没到小日子,腹部有凉意也正常,可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想起前世办公室里每日探讨的育儿经,几个过来人谈起怀孕初期的征兆,白筠筠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奖。 若是真的中了奖……白筠筠眸色微沉,后宫里真不是个良好的育儿基地。若是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又得一番腥风血雨。 南晋祖宗定下规矩,太子生母不能留,以防外戚专权。所以南晋宫中素来的传统是,嫔妃愿意生公主,愿意生皇子,就是不愿意生太子。 古人是智慧的,但不是所有的古人都拥有智慧。譬如说,制定这鸟规定的南晋祖宗挺扯淡。 盛一景来的很快,进屋行了礼,“小主可有什么不舒服?刚才小路子说,您有些犯呕。”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道:“面色乏力苍白,小主请把手伸出来,臣先诊脉。” 白筠筠依言伸出手臂,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她现在能躺不愿意坐,能坐不愿意站,能站不愿意走路。在两世的生命里,她一向活力值满满,这种病西施的情况还是头一回遇见。 盛一景诊脉从未用过这么久的时间,扶完右手脉再扶左手脉,眉间微拧。紧张的春杏直咬后槽牙,又不敢出声问一问。 半晌,盛一景面露喜色,“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您这是有喜了。” “可确定么?”白筠筠心里有了准备,也预想了好处和坏处,一想到有个小生命此刻就在她腹中,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盛一景肯定道:“日子尚浅,脉搏不明显。但是臣仔细诊过脉,可以肯定您有喜在身。” 春杏双手捂嘴,激动地眼泪吧唧吧唧的往下掉。再看白筠筠,面上淡淡的,十分平静。 见她面色平淡如常,盛一景疑惑道:“小主,您……”难不成有别的想法么。白嫔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就算有自己的打算也属平常。 知道他在想什么,白筠筠摇摇头,解释道:“就是有点担心而已,宫里的孩子长大不容易,比民间普通的孩子艰难百倍。”转念一想,不容易的事多了去了。她需要做的是步步为谋,把可能发生的危险排除在外,而不是现在这般担忧。 在吃人的地方,担忧有个毛用。 盛一景道:“若是皇上知道,定然十分高兴。” “此事不可外传。待到时机成熟,再说也不迟。”危险既是机会,她要把握每一次机会,将机会利用到极致。 萧珩是很宠爱她,可是白筠筠脑子一向清醒的很——她不是他的唯一。男人的心不可测,更何况那是帝王。今天能把人宠上天,明天就能将人摁倒海底。 她能预感到,宫里越来越不平静。幕后黑手一直都存在,只要她稍微露头,那只黑手随时会向她抓来。 送走盛一景,白筠筠闭目养神,继续琢磨近来的一堆破事儿。那只黑手,就藏在微不可见的细节里…… 第48章梦境 夜色沉似水,月牙弯如钩。平静的湖面上,有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赤脚缓行,长发披在身后,轻轻吟唱着一首不知哪里的歌谣。 白筠筠看看四周,并无人迹,心下觉得此地诡异。正想离开时,却见那名女子回过头来。 不是别人,正是楚绣。 楚绣凄然一笑,口中继续继续吟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哪怕在梦中,白筠筠也知道她已经殁了,可是心中并不害怕。 活着尚且是败者,死了有何惧? 活人永远比鬼可怕! “你想说什么就说罢。”白筠筠开了口。莫名的,就是觉得楚绣有话要告诉她。 楚绣慢慢向后退去,却伸出长长的袖子指向岸边。白筠筠看得清楚明白,她指的——是她身后。 猛地回过身,只见林中一片黑雾,令人感到窒息。黑雾中站着一个身影,手持利刃,慢慢向她走来。白筠筠想看清他的脸,却怎么也挥不去眼前的黑雾。 黑影透过重重浓雾来到她的面前,白筠筠一把握住他持刀的手腕。手腕纤细有力,并不是男人的手腕,白筠筠确定那是个女子。黑影似乎没想到她敢反抗,于是加重了力气。 白筠筠想抬腿踹他娘的,可惜怎么也抬不动。正着急时,天空中响了一声巨雷,一条金色巨蟒从天而降,张开大口将林中黑雾吸了个干净,连持刀的黑影也吸了进去。 金色巨蟒围着她一圈一圈的转,奇怪的是白筠筠并不感到害怕,反而亲切无比,竟然伸出手抚摸他的蛇身。金色巨蟒化为一道金光进了她的身体,黑暗的夜色顿时化为朗朗青天白日。 白筠筠睁开眼睛,脑中清醒的很,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她毫不怀疑,刚刚真的见到了楚绣。至于楚绣为何要示警,那只有一个原因,借她的手为自己报仇。 那条金色巨蟒是哪来的…… 白筠筠起了身,先在房中泡了个澡,这才觉出舒爽之意。春杏来禀:“小主,按往日,您的小日子到了,还上报么?” 白筠筠毫不迟疑的道:“报!就说身子受寒,见红只有少许。” “奴婢这就去。”春杏也不光是知道吃肉,平日做事还是很细心的。往洗衣坊送浆洗的衣物时,故意在裙摆弄了些血渍。这些都是女子常常有的,洗衣坊见怪不怪。 今年六月比往年都热,萧珩心疼她怕热,将自己份例里的冰块拨给了她一些。为免节外生枝给她惹麻烦,命福公公悄悄地送过来。 “小主福气大着呢,奴才还从未见皇上这般心疼人。”福公公笑眯眯的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笑道:“小主,这是皇上给您的信。” 福公公将信笺交给她,自顾自的站在一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得!等着要回信呐。 打开信,上面寥寥几语,不过是嘱咐她好好将养身子之类的话。唯有署名令她唇角牵起一抹笑意——萧郎。 白筠筠潦草的画了几笔,将信折起放入信笺,“烦请公公交给皇上。” 福公公笑眯眯的将信笺搁进怀中,“奴才在皇上面前一定会多多提及小主。其实小主也知道,就算奴才不提您,皇上也时时将您放在心尖尖上。后宫这么多美妙佳人,可皇上的恩宠您可是头一份儿。” “皇上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有公公在一旁多多提及,自然是锦上添花。”说着,给春杏一个眼神,春杏将早就准备好的金豆子放入福公公手中。 皇上身边用了多年的贴身奴才,一等一的红人,不是寻常奴才能比的。有时候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带来的作用不可想象。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多留后路一向是白筠筠的处世之道。 福公公接下金豆子,笑眯眯道:“奴才受难时,您是唯一给奴才火中送碳的小主,这份恩情奴才一直铭记在心。不用小主嘱咐,奴才也愿意为您做锦上添花的事儿。” 上次因着那小徒弟是细作之事,福公公挨了板子。过后,皇上冷脸了好一阵。毕竟牵扯到自己,白筠筠趁伺候皇上时为他开解几句,故意当着福公公在时说的。 福公公回了勤政殿,将信笺转交给皇上。“皇上,您是没看见,白嫔小主一见到信啊,可是高兴的很。还说日日思念皇上,盼着皇上去桃花坞呐。” 这话受用的很,可萧珩就知道不是她说的,福公公再怎么编,就是编不出她的那种……撩骚人的韵味。 那个女人若要撩骚他,哪用得着这些废话,一个字足以。萧珩打开信,只见上面一字没写,就是简简单单相依在一起的两道弧形。 唇角勾起笑意,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那日,他就是这样将她搂在怀中,两个人安安静静睡了一个时辰,直至夕阳西下。他的前胸紧贴她的后背,心里有股难言的喜悦。 萧珩摸摸胸口,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至今犹存,令他时不时的心中发痒。 萧珩将信笺放入匣子,里面已经有厚厚的一层。合上匣子,扣上金锁。“她赏了你多少银子?” 福公公笑眯眯的自袖中摸出几粒金豆子,“回皇上的话,白嫔小主一向大方,给奴才的是金豆子。” 萧珩打眼一瞧,黄豆粒大小的金豆子,足足有五六颗,难怪这奴才时常为她说好话。萧珩咳咳嗓子,“这差事办的不错,白嫔给你几颗金豆子,朕也赏你几颗,回头自己去领。” “奴才叩谢皇恩,叩谢白嫔小主恩德。” 萧珩闻言笑出声,“狗奴才!谢恩就谢恩,在朕面前还谢她做什么。” 福公公只笑不语,一提白嫔皇上就高兴,自然要多提及。主子高兴了,当下人的才好伺候,何况白嫔待人和气又大方,还没听说哪个奴才不喜欢她。 * 楚氏一案,被牵连的楚氏族人成千上万。萧珩仁慈,只将重要的楚氏头领斩杀,并未牵扯更多无辜的楚地百姓。饶是如此,楚地也陪葬了数百人。 九江王听到楚氏的指控,当然不认罪。正当众人以为皇上会用铁血手段之时,皇上却是当众宣布,他相信九江王绝不会做出此等佞事。 至于真信还是假信,只有九江王与萧珩心中最清楚。 为了安抚九江王,萧珩特意赐下一坛百年老酒。不讲君臣之意,只慰兄弟之情。 这坛老酒是百年前最为出名的酿酒师傅留下的,先帝征战从来都是用这种酒,如今满天下寻不出几坛,已经不是珍贵二字能形容。 老酒千里迢迢被护送到北地,众将领劝九江王千万不可饮。九江王仰天大笑,道:“萧珩还敢毒死兄长不成?!”说罢,众目睽睽之下,喝下整整一坛酒。 萧珩闻此,淡淡一笑。前世,他也曾这般赐酒,九江王也如此豪气的一饮而尽,这次只是名头换了而已。 二公主小满月这日,宫中嫔妃小聚一场,皇后将宴席办在了长春宫。 不大办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考虑太后的心情,其二等长歆公主满月的时候恰逢皇后生辰,那时两件事合二为一大办一场,正好热闹热闹,扫一扫宫里的晦气。 本是件喜事,可好巧不巧楚氏原先住的云阳宫这日走了水。如此一来,小满月宴草草收了场。 翌日,前往长春宫赴宴的柳贵人与孙采女同时高热。御医用了针灸和汤药,高热依然退不下去,如此烧了三日。 待到第四日,柳贵人带病给皇后请安,泣声道:“臣妾昨日偶得一梦,天上飞下来一只白虎,臣妾不知何意,特来向皇后禀报。” 此言一出,殿内来请安的嫔妃倒吸凉气。 白虎下凡视为灾难,柳贵人的梦若是真的,岂非是神仙示警,预兆南晋有灾星降临么。 德妃蹙了眉头,言语中颇有几分不满:“柳贵人,话可不能乱说。二公主降生不过十来日,你这话是意有所指?” 柳贵人急急叩首,她素日里就是温吞性子,少言寡语,此时急的满脸通红。“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那日二公主的小满月宴,臣妾回去后便起了高热,孙姐姐也起了高热,到现在我二人还没好。许是臣妾烧糊涂了,这才夜有所梦。” 话一出口,更是提醒众人她是如何得的高热。 孙采女也在一旁道:“皇后娘娘,臣妾也是莫名起了高热,喝了三日汤药也不管用。臣妾觉着,柳妹妹的话是真的,有灾星降临南晋。” 这后宫就没一日安生! 柳贵人竖起左手,向天发誓:“臣妾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 皇后蹙眉,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那帮御医做什么吃的?回头本宫命盛小御医为你二人看诊。好了,此事就此作罢,你二人不许再提。后宫本是祥和之地,咱们都是为了伺候好皇上,谁也不许造谣生事。如若本宫再听到什么灾星降临,本宫定会严加惩处。” “皇后娘娘,此事牵扯到南晋国运,您是否要问问皇上的意思?”德妃一向谨言慎行,这次竟然当众逆了皇后的意思。 皇后看向她,不满道:“德妃,这不过是柳贵人的一个梦,你还想拿到朝堂上议论一番?” 德妃毫不示弱,“皇后娘娘,臣妾往日最是敬重您,可是这次,臣妾觉得您太过偏爱杨贵嫔,有失公允。不管这梦托给谁,那都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为我南晋示警,怎能不好好待之。” 眼看德妃与皇后杠上了。 多少年来,这还是德妃头一次当众违背皇后的意思。只是自打二公主降生以来,宫里还真没消停。楚氏畏罪自尽,楚地数百人血洗断头台,接着云阳宫走水,参加小满月宴的嫔妃无故高热,连御医都医治不好。 这一出接一出的,似乎二公主还真是不吉利。 贤妃起身道:“皇后娘娘,德妃姐姐,妹妹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看向她,眉间锁的更紧,“贤妃有话便说罢。”吞吞吐吐的什么劲。 贤妃看向站在一旁的白筠筠,微微笑道:“臣妾记得,白嫔妹妹曾有仙人上身,说杨贵嫔腹中乃是卯日星君。既然是星君,又如何会是女儿身?就是白嫔这句话,让太后存了莫大的希望,又莫大的失望,以至于太后凤体失和。” 眼看皇后生了怒意,贤妃面无惧色,仍侃侃而谈:“二公主自打降生以来,宫中灾祸不断。众位姐妹都知道的那些祸事且不说,昨日太后还与妹妹谈及,南地有郡县发生洪灾,死亡上千人。今日便有上天托梦示警,有白虎星下凡。皇后娘娘,妹妹觉得此事要不然是白嫔之前信口雌黄,要不然示警之事不可信其无。” 后宫哪个不知道皇后厚爱杨贵嫔和白嫔,这是明晃晃的一把刀交给了皇后。要不然砍向杨悦儿,要不然砍向她白筠筠。 明显的有组织有预谋。 第49章婉仪 白筠筠是谁,能这么伸着脖子任人砍么? “皇后娘娘,臣妾有几句话,想问一问柳贵人。” “白嫔问罢。”皇后面色不愉,一手揉着太阳穴,似是头疼病又犯了。 想想也是,一个当家主母,整日面对一帮起幺蛾子的小妾,在夫君面前装大度,在外人面前扮贤良,在婆婆面前伏低做小,还得礼让婆婆看重的小妾三分面子。 怎么可能不累! “柳贵人,你能否再详细的说一说你昨晚的梦境,想必在座的姐姐妹妹们都想再听一听。” 柳贵人用帕子拭干净泪,哽咽道:“臣妾在梦中,见到天上飞来一只白色老虎,样子好似很凶猛。臣妾一害怕,就醒了。今日左思右想,深感此梦不凡,特来向皇后娘娘禀告。” 白筠筠拧眉,“听起来,的确不凡。那只老虎有多大,可是浑身白色么?” 柳贵人点点头,“是浑身白色,样子凶得很,有一男子那么大。” 殿内嫔妃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柳贵人的描述,越发觉得此虎有什么来头。皇后见白筠筠左问右问,也不着急,知道她有自己的办法。 “那再问柳贵人,那只白虎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 德妃脸色有些不好看,“白嫔,大家可都在殿里等着,你就问这些无用之言?” “德妃娘娘可不能说这是无用之言。这些个话就算到了朝堂,也是要问清楚的。德妃娘娘一向有见识,今日是怎么了,可有着急之事?”裴昭仪一向最是稳妥,轻易不言语,只要言语便无废话。 德妃扭过头,不与裴昭仪争辩。倒不是德妃心虚,实在是裴昭仪满腹经纶,若是惹到她,裴昭仪能给讲上一天的大道理,引经据典还不带重样儿的。 柳贵人好似在回忆,伸手指向西南方向,“好像是那里。” 白筠筠拧眉问:“你确定?” 柳贵人面色犹豫,天上的星宿都是有讲究的,乱说一通可不行。于是伸手指向北面,“是那边。” 白筠筠又问:“那只白虎可曾在地上行走,是四条腿还是六条腿?可有尾巴?” 贤妃端庄的坐于一旁,娴静如赏花般看着殿中之人。德妃倒是再想说几句,奈何身边有个裴昭仪盯着。 柳贵人忘了掉眼泪,额上隐隐有汗,“老虎在天上飞,并未下地行走。因是在天上,所以臣妾并未看清有几条腿。”柳贵人多了个心眼儿,神兽大都有与众不同之处。万一是六条腿,岂不是没人信了? 只是柳贵人万万没想到,白筠筠问的重点不在于四条腿还是六条腿,而是在于落地了还是没落地。 白筠筠向皇后行礼,道:“柳贵人这话,臣妾也不是不信,只是不能就此认定二公主是白虎星。” 皇后揉着太阳穴,眼皮子都未睁开,疲惫道:“何意?说来听听。” 白筠筠指向北方:“樱福宫不在长春宫以北,此为其一。其二,既然柳贵人梦中那只白虎尚且还在天上,那便是还没降生,如何怨到二公主身上?” 前面那句话也就罢了,后面这句话一出口,便有几个头脑灵活的嫔妃将目光转向贤妃。就连皇后也睁开了眼皮子,拧眉看向一旁看热闹的何穗儿。 可不是? 既然没降生,那岂不是还在腹中…… 柳贵人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跪行到贤妃面前叩首认错:“娘娘,贤妃娘娘,臣妾绝不是这个意思,还望娘娘赎罪。” 贤妃再也不能像刚才那般娴静的作壁上观,伸手抚在腹部,对面前的柳贵人温和说道:“柳妹妹何必惊慌,本宫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妹妹大病一场,尚未痊愈,记不清楚也是常有的事。依本宫看还是在一旁歇息罢,切记注意身子。”不过是一个蠢人被白氏带到沟里去了。 何贵人这才明白过来何意,斜了柳贵人一眼,却也并未替自己姐姐说话。 皇后适时道:“白嫔说得有道理,白虎尚未落地,自然不是二公主。洪涝也不是今年才有的,往年也会有,将此事怪在二公主头上,甚为不妥。柳贵人这梦实在荒唐的很,日后谁也不可再提。” 何贵人也道:“那卯日星君那回事,皇后娘娘可要好好问问白嫔么?一个星君下凡,竟然成了女儿身,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亏得太后娘娘盼了许久,杨贵嫔生产之时,太后明知腿脚不好还硬是跪在长春宫里求菩萨,这可是众姐妹都看见的。” 德妃不阴不阳的说道:“咱们都知道皇后娘娘厚待白嫔,白嫔也的确乖巧伶俐讨人喜欢。只是这事非同小可,有欺君之嫌。若是皇后娘娘您打定主意偏向白嫔,将公允二字视为无物,臣妾等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去景泰宫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了。” “白嫔不但无过,而且有功。”皇后正了神色,“若不是仙人有言在先,杨贵嫔早已不在人世,又哪来的二公主?即便德妃有不平之意,要去景泰宫里找个说法,本宫也不会平白无故降罪给白嫔。若尔等有那闲工夫,早早怀上龙嗣为皇上分忧才是正经。今日请安便到此,都回去罢。” 不欢而散。众人出了长春宫,仍小声叨叨着刚才殿中那一幕。杨贵嫔尚且在月子里,宫里已经有人对二公主指手画脚,真是不知该羡慕杨贵嫔还是同情杨贵嫔。 白筠筠回了桃花坞,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春杏从早上在长春宫的气就没出来,这会儿还嘟嘟着嘴。见主子一脸平静,根本没有半点恼意。 “小主,您就不生气么?贤妃和德妃就是一个鼻孔出气,好的穿一条裤子,干脆搬一个屋里去睡算了。还有柳贵人,装可怜样子给谁看,还白虎星?高热不退那是她活该!” 听见春杏好一顿叨叨,白筠筠乐道:“你是生的哪门子气?贤妃是给德妃帮腔,今日之事,德妃才是领头的。” 春杏不解:“德妃娘娘一向敬重皇后,今日也不知怎的了。” 还能怎的。“德妃膝下无子,从一开始杨贵嫔有身孕就盯上了,眼巴巴盼着将二公主要过去自己养,这便是今日闹事的目的。” “可是,德妃也说二公主不吉祥,谁会愿意要一个不吉祥的公主。” “吉祥不吉祥就是他们的一场戏,只要将二公主要到手,将不吉祥弄个名头改成吉祥的也就是了。如此既可以控制杨贵嫔,德妃膝下有女也多占一分皇宠。” 春杏越听越觉得后宫女人可怕,担心道:“那小主日后有了孩子……” 白筠筠微微一笑,“到时候再说。”从怀上身子到公布喜讯,再到生产,中间经历的便不知多少坑坑洼洼。从孩子降生到养大成人,坑坑洼洼数不胜数。 此时担心,没有意义,她只将能做的全都做好。这头一个,便是紧紧拽住皇上的心。 * 晚上,萧珩翻了白筠筠的牌子。 知道是她的小日子,萧珩很规矩。规矩到半夜三更了仍秉烛批奏折,还得让她在一旁红袖添香。 白筠筠也不客气,径自拿了纸笔,又取来字帖,认认真真的描红习字。寝殿安静的只有翻看折子的声音,白筠筠脑子里一恍惚,仿佛身处办公室加班,前世的种种回忆一幕幕在眼前。 那时候高频率的生活节奏,让她充满了职场女强人的成就感。如今,脑子里的弦依然绷的很紧,生怕被人莫名奇妙的给吃了。 “在想什么?”见她望着床帏发呆,萧珩放下手中的折子,笑问:“可是在想你的萧郎么?” 见他打趣,白筠筠也笑了,“萧郎说的是。” 明明刚才她的脸色不愉,眸中有一瞬间的哀伤,又怎会在思念他? 萧珩也不揭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亲亲她的脸颊。“知道朕今日为何召你侍寝么?” 白筠筠回头揽住他的脖颈,贴上他的脸颊,轻轻道:“知道。”今日在长春宫里的事,定是被他知道了。今晚特意召她侍寝,便是给她撑腰,让德妃和贤妃消停些。 “朕虽然不时常招幸你,但是不能让人欺负你。”这个女人,是他的心头宝,容不得别人轻贱。 哪怕是一时的情话,哪怕只是这个男人一时的热度,白筠筠心里仍是划过一股暖流,软软回应一声:“嗯。” 声音又细又软,像只猫咪赖在他的肩头,还会撒娇。萧珩心里又是一软,“等过段日子,朕再晋你的位分。若是晋的太快,难免招人妒忌。”短短半年的时间,从选侍到了嫔位,宫里也数不出几个。这个女人受了委屈也不告诉他,就会这么撒娇,不过好在她不是前世那种任人欺负的性子。 这话倒是认真的,白筠筠也不想被当靶子,又想起腹中还揣着一个崽儿,晋升是早晚的事,招来妒忌也不可避免。 “筠筠,朕盼着咱们的孩子。”萧珩喃喃低语,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朕盼着那一日的到来。”这话,他想了许久许久,埋在心里更久。 久到从上一辈子便这么想过。上辈子不过是有念头,这辈子是强烈的想法和愿望。 白筠筠随口问道:“若是真有那一天,若是臣妾生下皇子,若是皇子被立为太子,皇上可会——” 话没说完,萧珩接道:“不会!” 唇角牵起一抹微笑,小手轻轻抚着他的浓眉,娇声细语:“那可是祖宗规矩。” 萧珩阖上眼帘,回忆母亲的面容。可惜日子太久,已经记不清了。“筠筠放心,朕不会。” 就算他不会,前朝大臣干不干,后宫从上到下干不干。牵一发而动全身,敢改祖宗规矩可不只靠一时脑热。 白筠筠从他的怀中挣出来,找来纸笔放在他面前,“萧郎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萧珩一怔,还没从刚才的温香软玉中回过神,“写什么?” “自然是写刚刚说过的那句话。臣妾日夜揣在怀里,万一有那一天,臣妾可是要拿出来跟皇上对质的。” 萧珩大笑,将她打横抱起,向龙榻走去。 “可惜了,小日子还没走利索,改日再补偿朕。”萧珩搂她在怀,亲亲脸颊,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萧珩已经上朝去了。春杏和两名宫女一进来便跪地磕头,满脸喜气的道:“贺喜白婉仪,恭喜白婉仪。” 这回轮到白筠筠怔住,昨夜不是说好了先不晋升,怎么这个男人睡一宿就变卦,夜里春。梦了不成? 第50章委屈 回了桃花坞,时辰尚早,白筠筠舒舒服服泡了个澡,顿时头脑一片清明。 不多时,小路子喜滋滋的跑进来,“小主,皇上要来用早膳。刚刚下了朝,正往这边赶呐。” 白筠筠停下了瑜伽动作。 这男人是怎么了,昨夜刚刚侍了寝,今日又要来用早膳。说好的不引人注意去哪儿了…… “春杏,去把咱们自个儿腌制的青笋拿出一碟来,给皇上准备着。”早膳都是有定例的,按照每个小主的位份来。既然皇上来用膳,福公公必然要早早的安排好,不会委屈了皇上的肚子。 两炷香的功夫,待白筠筠梳好了头发,萧珩正好进门。见她一身天蓝色纱衣,头发松松散散的绾了个发髻,上面斜插一根白色碧玉簪,端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的筠筠,怎样都是美人儿。 福公公身后的几个小太监鱼贯进了屋,将食盒里的早膳一一摆在桌上。福公公见他们木头桩子似的立在一旁,急的一挥袖子,小声催促:“还不快出去。” 小太监们这才低头鱼贯着出去。 屋里只剩下福公公和春杏,萧珩对二人道:“你们也出去罢,这里有白婉仪伺候便够了。” 福公公躬身出去,还不忘轻轻把门带好。 正打算看这个男人起什么幺蛾子,谁料萧珩一把抱住了她,闷声道:“朕又想你了。” 白筠筠轻笑出声,“刚分别不到两个时辰。” 萧珩将她搂得更紧,“那也想。” 是昨晚没吃饱罢。这个时候不能扫了他的兴,白筠筠搂住他的腰,细声道:“臣妾也想念萧郎,巴不得日日与萧郎相见才好。不若萧郎把臣妾放在心口,这样便日日将臣妾揣在心窝里了。” 可不是? 他也想。 萧珩坐下吃饭,见白筠筠立在一旁,拽着她的手坐到一边,“要吃凉的不成?”说着,亲自夹了一块葱油饼放在她的小碟子里。 这个男人是怎么了……突然对她这般好,连规矩也不要了。 见白筠筠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萧珩唇角一弯,“可是在想,明明昨夜说好了不晋封,怎的今日一早变了卦?” 不等她回答,萧珩径自说道:“朕昨晚没睡好。你嘴上一句不提,可是委屈朕都替你记着。先晋封婉仪,若是有人再借二公主找你的茬儿,朕还给你晋封,看他们还作不作!”她委屈,就是他委屈。 咦? 这个主意好。作一回,封一回。 白筠筠给他夹了块青笋,“皇上尝尝这个,是春杏自己腌制的。味道不敢与御膳房比,还算清脆可口。” 按祖制,皇上不可轻易入口吃食。况且福公公不在这里,银针都没插一插。又想起了上回的板栗,若是那般插法,这碗里一堆的青笋小块都得挨一针。 “可要福公公进来试——”毒字还没出口,萧珩已经将青笋吃进嘴里,咯吱咯吱脆生生的,还带着一丝微甜。 “手艺不错,爽口得很。”说罢,萧珩自己又夹了一块。 本来早上就吃不多,最近吃的更少。见他吃饱,白筠筠也放下了碗筷。“萧郎,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后宫也是如此。要问臣妾委不委屈,臣妾自然是委屈的。可是一想到萧郎在前朝烦心事那么多,即便身为天子也不能事事如意,心里也有很多委屈。” “只是臣妾的委屈比起皇上的委屈算得了什么?臣妾每每想起萧郎肩上扛着南晋臣民的重担,便不舍得再说自己的委屈,怕萧郎听了不高兴,听了为难,听了心累。” 任何一个女人若是整日叨叨自己的委屈,那甭说一个男人,就是亲爹老子娘也有听烦的那一日。不过……话有很多表达方法,譬如这种“为你着想”。 果然,萧珩听了很受用。不管这个女人的话有几分真,反正他听了浑身舒坦。 屋外福公公敲门,禀道:“皇上,贤妃娘娘派人来了,说长华公主有些不舒服,问您可否去探望。” 闻音知雅意,这是抢人来了。白筠筠也不做声,就那么看着萧珩。直到把萧珩看乐了。 白筠筠抱住他的腰,撒娇道:“可是在等臣妾说‘啊呀!公主身体重要,您还是去看看罢’。可对?” 萧珩双手捧上她的脸,眸子里比星星还亮,“嗯,然后呢?” “臣妾偏不说。臣妾不小气,但也不大度到人家上门抢人,臣妾还得笑着送您出去。臣妾与贤妃住在一处,怎会不知长华公主好不好。贤妃如此,就是明晃晃来臣妾这里抢人的。臣妾坦诚的很,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萧珩亲亲她的额头,“朕知道。”。 白筠筠叹口气,从他怀里出来,为他整整衣衫,道:“说一千道一万,皇上还是去罢。倒不是臣妾舍得,实在是太后心疼贤妃和长华公主,若是知道您在臣妾这里而不去贤妃那,只怕臣妾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萧珩拧眉:“说起来,太后近日……”做事有些荒唐。但碍于颜面,萧珩并未出口。 萧珩走后,白筠筠浑身懒洋洋的,又躺回了贵妃榻。刚才萧珩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她懂。仔细想想,太后行事的确有些偏颇。 之前尚且不觉得,从头一次非要赐死杨悦儿时,便觉得有些异样。一个佛心佛性没手段的女人,如何能坐的上太后之位。 * 入了夜,德妃邀贤妃在湖心亭纳凉。湖面上一只小舟随波逐流,一名女子在扁舟上弹奏着宫中最为时兴的琵琶曲。 “德妃姐姐不必忧心忡忡,妹妹是长华的母亲,自然知道一个孩子对于姐姐意味着什么。甭说姐姐您盼着将二公主收养在膝下,就连皇后娘娘也是这么想的。” “唉……”德妃叹口气,“姐姐多么羡慕你,膝下有长华,腹中还有一个,又得太后和皇上的宠爱。不像是姐姐,这辈子怕是要孤家寡人了。” “瞧你说的。你我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长华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 德妃苦笑,又摇摇头,“不是一回事儿。若是上天赐给我一个孩儿,少活十年又如何。宫中清冷寂寞,不是寻常人能体会到的。”转锋一转,“昨日长春宫那一场戏,倒是让白婉仪捡了便宜。” 贤妃轻轻一笑,眸中闪过一丝不屑,“皇上抬她是打你我的脸面,为皇后和二公主出气,不过皇上对她有心也是真的。后宫这些个人,她升的够快了。不到一年,从选侍到了婉仪。此人有胆有谋,不可小觑。” “岂止打你我的脸面,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当初她装神弄鬼,可是唬住了太后娘娘。若不是她,也没有现在的杨贵嫔和二公主了。妹妹多在太后面前提及白氏,免得狐媚了皇上。” 贤妃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湖面上的琵琶女。歌声清雅,令人舒畅。 太后眼光毒辣,数日前便曾言及白氏,说此女非池中物,不可忽视。要不然拉过来利用,要不然便早早解决掉。没想到长春宫那场戏没难住她,倒是给了她机会,一跃成了婉仪的位份。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姐姐,听妹妹一句话。白氏狡猾,又得皇后器重。你若想把二公主收在膝下自己养,首先便要除掉白婉仪。” “贤妃妹妹,白氏现在动不得。皇上刚刚晋封她为婉仪,姐姐若是动手,岂不是触怒了皇上么?” 贤妃看向她,眸光难以捉摸,“姐姐也是聪明人,怎么就突然糊涂了呢。要不然不动手,要动手就置她于死地,不留任何让她翻身的余地。就如马云双,做了错事就该认罚,这不乖乖在冷宫里呆着?” “可是淑妃害我在先,白婉仪并未——”转而寻思过来,贤妃在暗示她做场漂亮的戏,让所有人都看见白婉仪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如此,谁也不能护着她。 见贤妃胸有成竹,德妃往前凑了凑,虚心道:“还望妹妹指教。” 贤妃笑起来依然是温柔贤淑的模样,伸手抚向腹部,“还有什么比谋害皇嗣更不可饶恕的?你我二人好好合谋一场,害怕碾不死一个小小的白氏么。” * 升了婉仪,皇后照例赏赐了许多东西。 白筠筠挑了几样前往樱福宫。见到她来,杨悦儿挺高兴,命乳母将公主抱过来。 “月子里来的人一波一波的,都没见着你。” 小女娃在梦里砸吧砸吧嘴儿,像是在吃奶。娇娇软软的一团,实在玉雪可爱。“皇上下了令,不让人打扰你坐月子,妹妹便命小路子送来了贺礼,没有打扰姐姐休息。” 杨悦儿睨她一眼,“前几天的事儿我听说了。德妃和贤妃做了场戏,柳贵人还梦见了白虎。一群乌合之众。若非你巧言力辩,必然又是一场是非。” 白筠筠摸长歆的小手,长歆竟然握住不撒手。小手又软又绵,嫩嫩的,白筠筠不由得笑了。难怪德妃想将长歆养在膝下,这般玉雪可爱,谁不喜欢。 “德妃不会罢手。” 杨悦儿道:“皇后不会同意。”若是有可能,皇后宁可将长歆养在自己膝下,怎会把这便宜给了德妃。 白筠筠扭头看她一眼。“皇后不是太后的对手。”德妃与贤妃交好,贤妃背后有太后撑腰。抬眼见桌上搁着一双虎头鞋,做工精致,活灵活现。 “这是柳贵人送来的?” “嗯,送来一段日子了。”杨悦儿道,\‘此人墙头草,不可交,不过手艺是难得的好。我嫌丢了可惜,便放这儿了。\“白筠筠笑笑,把弄着一只虎头鞋,“你有没有想过,除夕夜陷害你的那双男靴,是谁的手笔?” 第51章碰瓷 “你怀疑柳氏?”杨贵嫔让乳母出去,亲自给白筠筠泡了茶。 摇篮里的长歆睡得香甜,伸手摸她的小脚丫,又嫩又软,白筠筠喜爱的紧。“八成是她。” 杨贵嫔知道白筠筠眼光毒辣,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个话。但凡说出来,那就差不了。 “马云双倒台,她还在逍遥着,真是便宜了她。” “柳氏不是马云双的人。”白筠筠曾问过马云双,马云双都不知道那双男靴是哪来的,还当真以为是屋里搜出来的。马云双如今深陷困境,没有必要因为一双男靴说谎,所以她断定,那双男靴的出现是背后另有其人。 一开始并没有怀疑柳贵人,直到太后千秋宴上,柳贵人出神入化的一手好针法引起了她的怀疑。再仔细观察此人说话行事,便觉得十分可疑。 “什么?”杨贵嫔一愣,“那会是谁?” 白筠筠摩挲着长歆嫩嫩的小脚丫,抬眼看向她,“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是那晚去搜你屋的人,是景泰宫的李福。” 杨贵嫔浑身发冷,仔细回想那晚的事。端着男靴和信件进来的,的确是景泰宫里的太监总管李福。难不成是太后? 杨贵嫔摇摇头,不可能,太后没有理由那么做。 “难道会是贤妃么?”杨悦儿猜测。 白筠筠微微拧眉,“贤妃不太可能控制得了李福。”毕竟李福是景泰宫的太监总管,除非太后允许。有些事看似不合理,但是细细寻找总有合理之处。若是太后,这些事就可以说得通,毕竟李福受她掌控。 可是太后为什么这么做…… “总之,你小心些就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和长歆。”白筠筠小口品茶,赞道:“一宫主位果然不一样,连茶都是顶顶好的。” 杨悦儿给她添满茶,“是皇后赏赐的。说起来,幸好皇后处处照应,不然我的日子更不好过。皇上喜欢你,你抓紧机会赶紧生一个。依我看,日后可不止贵嫔的位子。” 白筠筠笑笑未语。 * 二公主的满月宴与皇后生辰恰好同一日,办的格外热闹。 正值傍晚,夕阳还未全落下山,玫色的晚霞笼罩在皇城上方,别有一番美妙景色。长春宫里张灯结彩,布置的喜庆但不张扬。 皇后身着朝服,端坐于长春宫正殿,接受嫔妃和命妇们的恭贺。待恭贺完,这才给二公主举办满月礼。满月礼有讲究,请全福之人给二公主剪胎发。 这全福之人不难找,杨夫人就是现成的。 杨夫人手持金剪子,边剪边念叨着一些祈福的话,小心翼翼的剪了三朵胎毛,放在一旁准备好的金盒子里。民间常有用胎毛做毛笔的法子,作纪念之用。 待剪完了胎发,皇后亲自为小公主戴上吉祥如意项圈,这就算差不多了。 宴席在殿内摆的满满当当,又在园子里摆了几十桌。 白筠筠如今是婉仪的位份,已经从后排的位置移到了前排,坐在杨悦儿下首。 还记得刚刚进宫时,只管藏在后面的人堆儿里,别人记不住她是谁,也不会在人群中多看她一眼。 如今,不一样了。 宴席吃得差不多,命妇们开始轮番上前敬酒,满脸的笑意十分亲近。位份比她低的嫔妃也上前敬酒,顺便聊几句凑热乎。 白筠筠最会做人,笑眯眯的来者不拒。做人嘛,能交善就不交恶。 不过杨贵嫔显然不这么想,面色清清冷冷,并不愿意与人多话。宫里的嫔妃都知道她的性子向来如此,连面对皇上也并无两样。可还有宫外头一次来的命妇,险些以为白筠筠才是二公主的母亲。 柳贵人笑盈盈的上前与杨贵嫔说体己话,杨贵嫔随意应付几句,便说身子不适,带着公主回了樱福宫。 柳贵人站在原地,低头默默不语,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旁边有位份低的嫔妃上前去安慰几句,柳贵人的眼泪开始决堤,嘤嘤哭泣着诉说自己的委屈。 “我不过就是做了个梦,也没有诋毁二公主的意思,没想到杨姐姐生了我的气。” 一旁的张选侍劝道:“贵嫔娘娘的性子素来就是这般,也不只是对你一人如此。柳贵人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柳贵人还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委屈,不料一旁的何贵人抢道:“今日是皇后生辰之喜,你能不能去外边儿哭?免得染了丧气。” 白筠筠从未听何贵人说出这般有水准的话,想来定时柳贵人哪里惹了何玉儿不痛快。柳贵人决堤般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哽咽道:“何姐姐别生气,妹妹就是委屈了些,也为小公主担忧。” 何玉儿看向她,纯属好奇,“你担忧什么?” 柳贵人犹豫道:“就是觉得杨贵嫔性子生冷,若是日后小公主也变得这般,那就……” 话一出口,柳贵人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是妹妹瞎想罢了,诸位姐姐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若是传扬出去,怕是给妹妹惹祸了。” 众人没说话,可是不得不承认柳贵人的话有几分道理。贤妃整日言笑晏晏,膝下的长华公主便爱笑,雪玉团子般可爱。想一想若是长歆像杨贵嫔那般冷若冰霜,不闻人情世故,的确有些可惜了。 谁也不傻,这话听着便罢了,没人去附和。 “柳贵人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给本宫听听?”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过来,只见杨贵嫔就站在众人后面,满脸的冰霜之意。柳贵人打死都没想到杨悦儿竟然会返回来,直愣愣的看着她都忘了哭。 杨悦儿讥讽一笑,“本想邀请柳贵人一起聊个体己话,看来不必了。柳贵人今晚吃撑了胃,胡言乱语。本宫罚你去樱福宫外跪着,一直跪明日朝阳升起之时。” 柳贵人的脸面算是掉地上了,帕子捂着脸只是站在原地哭。 见她不动,杨悦儿扬声道:“你若不服气,我们这就去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断一断本宫罚的合不合理。” 柳贵人这才拿下帕子,自知理亏,囔囔道:“臣妾领命。” 热闹没了,人群也散了,杨贵嫔也回了樱福宫。殿外进来一名小太监,猫着身子穿过人群,凑到白筠筠面前:“见过婉仪小主。贤妃娘娘正在凉亭里,邀您一同前去品茶。” 贤妃是她的主位娘娘,既然开口邀请,如何能够不去。 跟着小太监来到凉亭处,只见德妃与贤妃在凉亭里,一旁还有乳母和长华公主。长华公主玉雪可爱,正是疯玩的年纪。围着亭子不停地跑来跑去,也不怕天气热。后面跟着两名乳母,面色紧张的跟在后面,生怕公主磕到哪里。 白筠筠请了安,贤妃笑眯眯的免了礼,让她坐在一旁,还亲自为她斟满茶水,行为举止一贯的亲和。“说起来,与婉仪妹妹同住一宫,甚少有机会聊上一聊。都怪姐姐不好,平日里只顾着长华,忽视了妹妹。” 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白筠筠附和道:“哪里的话,娘娘折煞臣妾了。都是臣妾愚笨,不敢去娘娘那里叨扰。” 德妃笑道:“婉仪妹妹要是愚笨,宫里可就没有聪明人了。贤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德妃姐姐说的自然是对的。要是我那不成器的妹妹有婉仪一半聪慧,那我便省了心了。可惜,玉儿那性子暴躁的很,我是日日为她操碎了心。” 白筠筠端坐一旁,是不是附和几句。 德妃见状,道:“今日请妹妹前来,其实是姐姐的意思。那日在长春宫,姐姐一时着急,说话无状,怕是惹得妹妹心里不舒坦,姐姐一想起这回事,总是过意不去。” “可不是?德妃提起这回事有两三回了。本宫便道,妹妹你不是那么小气的女子。那日柳贵人偶得一梦,本宫与德妃也是怕对皇上有碍,这才着急了些,还望婉仪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这俩人还真是穿了一条裤子。扯东扯西的也不知搞得什么名堂。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肯定没存好心。 难怪当初马云双与德妃斗的你死我活,虽说马云双毒辣,可德妃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会放在心上?两位娘娘可算是折煞臣妾了。两位娘娘陪伴在皇上身边多年,情分深厚不是臣妾可比的,多问臣妾几句也是应当,左右都是为了关心皇上。” “婉仪妹妹果然深明大义。”贤妃问道:“不知泰山奶奶又曾来过妹妹身上么?” 白筠筠回道:“回娘娘的话,并不曾。” 德妃眼尖的看见一道明黄色向这边走来,一旁是身着宫装的皇后娘娘,不由得看了贤妃一眼,“贤妃妹妹,既然话都说清楚了,不妨咱们也早些回去罢。”今日是皇后生辰,皇上处理完折子,一定会过来长春宫。此处凉亭,是进园子的必经之路。 贤妃领会她的意思,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拽住白筠筠的手臂,慢慢的站起身。“婉仪妹妹,且扶姐姐一把。姐姐的腰突然疼得很。” 白筠筠反应快得很,手臂迅速不着痕迹的抽了回来。眼前这个孕妇心眼儿不好使,碰瓷儿率贼高,轻易碰不得。 贤妃没料到她这般狡猾,可是这般狡猾也没用,今晚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她的手掌心。约摸着皇上与皇后已经快进凉亭,正当贤妃准备“不小心”摔倒的时候,长华公主从亭子外跑了进来,小小身子从后面猛地撞上了贤妃的腿。 贤妃本就没站稳,惊叫一声扑向了面前的白筠筠。 第52章贵嫔 眼看贤妃向自己扑来,白筠筠第一反应是躲开这场碰瓷儿,可眼皮子意外瞥见亭子外一抹明黄,顿时改了主意。身子微微一侧就地滑倒,顺手抱住了要摔倒的长华公主。 窝在白筠筠怀里的长华公主吓哭了,但并没有磕到哪里。可是贤妃就没那么幸运了,倒下的地方有一尊石头凳子,正好硌在了腹部。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旁的德妃捂着嘴巴,惊惶的看着面色越来越白的贤妃。 这…这…不是这么商量的… 皇上和皇后疾步走进凉亭,只见贤妃倒地不起,面色痛苦,一行血渍从裙下蜿蜒开来。 这可是皇后的生辰,在自己宴会上出了岔子,太后定会给她脸色看。皇后比谁都着急,“来人!将贤妃抬进偏殿,速速去请御医。将所有的御医都叫来。” 听到消息的太后差点急的犯病,急急忙忙赶到了长春宫。见贤妃痛苦的呻。吟,血都止不住,太后当场白了脸,恨道:“谁敢谋害哀家的孙儿!” 德妃很想说是白婉仪,可是现在却说不出口。原本的计策是贤妃扶住白婉仪的手,待皇上快进凉亭的时候,假装是白婉仪抬手将她推倒,在皇上和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做一场戏。 可…可是白婉仪自己把手抽回去了! 她与贤妃谋划的时候,千想万想,从来没想过白婉仪胆敢把手臂抽回去!贤妃是她的主位娘娘,让她扶着那是给她颜面,谁曾想白婉仪居然不稀罕这颜面!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是长华公主这一扑,贤妃才会摔倒在地。 皇后劝慰道:“太后息怒,还是先等御医来了再说罢。” 太后更是恼怒,以为她在袒护哪个,手指皇后呵斥道:“皇后现在就得跟哀家说明白!今日是你的生辰,亦是二公主的满月宴,别人都好好的,怎么就单单贤妃出了这样的事。贤妃懂事,身怀龙嗣轻易不出门,就是来到你的长春宫里才落得个这般凄惨模样。” 这是把矛头引到了皇后头上。这事出在长春宫,皇后也的确是难辞其咎。 “太后息怒,此事朕慢慢跟您说。”萧珩考虑周全,长华今日被一摊血渍吓到了,尚且在偏殿里哭个不停。此时太后暴怒,难不成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一个两岁孩子不成? “太后,是臣妾自己的缘故。”贤妃忍着剧痛,为女儿开脱。可是一想起今日计策不成,还害得自己成这般模样,贤妃恨不得吐一口老血。 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过她! 御医进来诊了脉,一个个的摇摇头,就连盛院首也没有办法,连连告罪:“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等无能,不能保住贤妃娘娘的龙胎。” 这档口,有些实话盛院首不敢说出口。贤妃娘娘伤的极重,日后怕是与子嗣无缘了。 太后怒极攻心,挥起茶盏摔了个粉碎,两行泪竟然滚落下来。 见太后如此,以皇后为首,满殿嫔妃跪了一地。 太后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尽是厉色,声音苍老了十岁不止:“皇上,后宫子嗣艰难,哀家是操碎了心。日日盼,夜夜盼,好不容易贤妃有了身孕,今日逢此大难。有句话,爱家不吐不快。” “二公主长歆不吉!从打她出生,宫中祸事不断,多处郡县洪涝,流民无家可归,死伤惨重。如今满月宴上,贤妃竟然好好的龙胎没了。哀家不得不问一句。”太后转头看向白筠筠,声音犹如来自地狱:“白婉仪,你曾妄言二公主是卯日星君投胎转世,可知罪?!” 就知道这天早晚会来!先说二公主不吉利,再说她假传神意,一锅端! 白筠筠抬起头,腹内草稿早已准备好。只是尚未说话,便被萧珩扶了起来。 萧珩面色不好看,命福公公扶她到一边坐下。太后见此,更是恼怒。就连殿里的嫔妃们也疑惑不解,平日皇上对太后十分恭敬,今日为何这般。 萧珩道:“今日朕与皇后亲眼所见,贤妃在凉亭中纳凉时,长华不小心将她撞倒,这才有了今晚的事。太后可会说,是长华不吉利么?还是要将长华惩治一番?” 太后一噎。没想到是长华撞了贤妃,两岁的孩儿,还是贤妃自己生的,哪还有什么惩罚! 萧珩继续道:“楚绣在刨花水中下毒,应该追究到朕尚未登基之时,这回又要说谁不吉利?洪涝不只是今年有,往年还有干旱,蝗灾,这又是谁的不吉利?”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却是无法反驳。 萧珩怒道:“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在背后嚼舌根子。柳贵人首当其冲!什么白虎星下凡,就她会做梦!难不成她比朕还尊贵,为何神仙没有托梦给朕?难不成她比皇后比太后您尊贵?” 皇后适时的附和:“皇上说的是。都是臣妾的错,没有把后宫管理好。柳贵人口出无状,是该惩罚。今晚柳贵人出言无状,惹怒了杨贵嫔,杨贵嫔已经罚她跪着了。” 萧珩冷声道:“贬为选侍,让她自省去。” 太后不做声,阖着眼帘快速捻动佛珠,口中似是念着经文。之前萧珩一向敬重她,没想到今晚触了霉头。也是,见贤妃如此,她太心急了。 萧珩尚不解气,让御医过来给白筠筠看看。今晚她也倒在了地上,还是为了保护长华不要摔着。将她扶起来的时候,萧珩眼尖的看她走路有些不对劲。只是当时所有人都在关注贤妃,没人顾上她。 萧珩心口疼得很! 今晚贤妃在凉亭里,她扶白筠筠的手臂,白筠筠不着痕迹的抽了回去。这些,他全看在了眼里。 他自小长在宫廷中,龌龊事见的多了。贤妃是个聪明人,此举只怕是有深意,白筠筠侥幸逃过一劫。 她在后宫没有靠山,每一步都很艰难,她只有他! 越想越窝火! 萧珩长长舒了口气,“今晚长华摔倒,若非白婉仪挺身而出,长华怎能无恙。”转头问御医:“如何,伤的可厉害?” 御医回道:“回皇上的话,白婉仪扭伤了脚踝,并无大碍。抹些药油,按摩几日便可康复如初。不过…”御医面上露出一丝喜气,“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白婉仪已经有身孕近两个月了。依臣看,这药油还是不用的好。” 什么?! 殿内嫔妃看向白筠筠,心中嫉妒之情难以言表。这是什么狗屎运?救了公主,居然还身怀龙嗣。 床上的贤妃紧紧咬住嘴唇,指甲掐进了肉里。太后也挣开眼帘,眸中的怒气已然化为惊喜,周身的杀气散去不见。 “赏!这等好事要重重的赏!哀家差些冤枉了二公主,想不到二公主满月之日,白婉仪竟然诊出身怀龙嗣,哀家十分高兴。自此,不祥的事谁也不许提了。”吩咐身边的玳瑁:“去!将哀家珍藏的那尊白玉观音赐给白婉仪,让菩萨保佑白婉仪顺顺利利诞下麟儿,为我南晋萧氏传宗接代。” 太后这变化也忒大了些,嫔妃们这才缓过神,纷纷道喜。 太后又道:“只是哀家记得,好像白婉仪这个月的小日子刚过去。”宫里哪个女子有没有小日子,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众人又看向白筠筠,巴不得此事有什么异常。 白筠筠也十分茫然,“臣妾是小日子刚过去,可是这个月的小日子与以前不一样…少了许多。” 刚才为白筠筠看诊的御医说道:“回太后的话,女子体质不同孕相也不同,有的女子喜脉薄弱,两个月才摸的出来,有的喜脉强健,一个月便可诊出来。像白婉仪这般情况的也有,只是不多见,实属正常。臣刚才为婉仪小主把脉,十分确定小主身怀有孕,且胎儿健壮有力。” 萧珩惊喜非常。今日心情跌到谷底,又陡然升到极点,盼了两辈子的愿望毫无预兆的就在面前,已经好久不曾这般兴奋。今晚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偌大的殿内,萧珩只看得见她,别的谁也看不见,谁的话都听不到了。 也不想听,只想与她独处。 “贵嫔的脚腕还可能行走?” 白筠筠抬头一笑,只见萧珩俯下身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跨出殿外。 路上,萧珩快步如风。福公公在后面一路小跑,口中念叨着:“恭喜贵嫔娘娘,贺喜贵嫔娘娘。” 萧珩笑骂道:“少不了你的赏钱,这会儿着急凑什么热闹。”接着吩咐他:“去把勤政殿后面的紫福宫收拾出来,明日贵嫔就搬进去。” 贵嫔乃是一宫主位,福公公喜滋滋的应了。紫福宫的名字还是先帝爷亲自赐下的,意为“紫气东来”。里面的景儿也是顶好的,有假山有活水,还专门在里面建了个园子,养了些珍奇鸟兽。 可见皇上将这位贵嫔娘娘疼到骨子里了。 没回桃花坞,萧珩直接把人抱进了勤政殿。待将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萧珩已是满头大汗。顾不上擦,愣是看着她傻笑。 白筠筠躺在床上,侧过身撑着脑袋,以笑回应。此刻满屋的温馨之感,不必什么话语,便感觉到这个男人是真的在高兴。 萧珩将脑袋贴在她的腹部,白筠筠大笑,轻抚他的耳朵。“萧郎,孩子还小,你可听不到什么。” “听得到。”萧珩耍赖,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腹部,“他在说,他有个好母亲。” 白筠筠一怔,只见萧珩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她,“今日朕都看见了。” “萧郎看见什么了?” “在凉亭,贤妃拽了你的手臂,而你,将手臂抽了回去。”萧珩笑笑,“小时候,朕亲眼见过一回。父皇的一名嫔妃身怀龙嗣,在湖边赏荷花的时候,故意牵起另一名嫔妃的手推向自己。父皇要惩治被陷害的嫔妃,是朕上前作证,说与她无关,是那身怀有孕的嫔妃使诈。” 白筠筠当真惊讶了。她知道贤妃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但是没想到萧珩竟然亲眼见到过。 “后来呢?” “后来…没有了。”萧珩道:“母妃知道后,狠狠训诫了朕。那时候朕差不多五六岁的年纪,不明白母妃为何这般。不过后来朕明白了,宫里的孩子活得艰难,活着长大的更是少之又少。母妃为了护佑朕长大,已经是拼尽全力,她不希望朕为自己树敌,招来祸事。” “那,再后来呢?” 萧珩苦笑,将她紧紧搂住:“母妃遭人陷害,殁了。陷害母妃的人,正是当初朕指证的那个嫔妃。朕牢牢记住母妃的样子,发誓长大要为她报仇。”可是没等他长大,那名嫔妃也早早的殁了。 宫里的女人就如同花园里的花,一季盛开,一季凋零。甚至,有的连一季盛开都没撑下来。 “那皇上可是报仇了么?” 萧珩笑笑,违心道:“嗯。”他不想告诉她,那些人如同花儿一般都凋谢了。而且,凋谢的太快。先帝那么多女人,他能记住的不多,大都死的无声无息。宫里的女人,狠起来比谁都狠。阳光晒不到的地方,有太多太多的阴暗,直到发霉,腐朽,变为泥土尘埃。 他想护着她,护着他们的孩子,但萧珩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保她平安。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说此生平安终老,前世的叛乱便是血的教训。他庆幸这辈子的她是聪慧的,坚韧的,有手段的,与前世截然不同。 就算他是天下之主,龙椅上掌握生杀大权的君王,他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一生有一挚爱之人,携手共同老去,看子孙后代平安。 都是他所期盼。 第53章螳螂 紫福宫的景致胜过桃花坞许多,偌大的宫殿如今添了几个宫女太监。这些宫女和太监都是福公公亲自去挑的。 萧珩有言在先,若是宫女太监有不安分的,福公公第一个受罚。有了这句话,福公公压力犹如泰山压顶,哪个宫女太监都是问了祖宗三代才过的关。 偌大的宫殿需要收拾的地方很多,秋琳如今身为大宫女,指挥起小宫女那叫个游刃有余。边指挥小宫女干活,边亲自检验干的好不好。若有不好的,重新返工。 都知道紫福宫主人现在是皇上手心里捧着的主儿,哪个奴才敢懈怠。青石板擦得光影见人,房梁上一丝儿尘土都没有。粉了墙,刷了红漆,到处焕然一新。皇上新赏下了些奇花异草,还有去蚊虫的功效,小路子正指挥几个小太监打理花园。 紫福宫园子里有棵巨大的紫藤,当初种下的时候,也是借着“紫气东来”的缘故。树干粗壮结实,硕大的紫藤花冠长成了天然的荫凉处。 小路子手巧,亲手打制了一个吊篮,悬在最粗壮的树枝上。“娘娘,您可要试一试?奴才保证结实。” 春杏笑嘻嘻的看着他,打趣道:“娘娘您看,小路子现在也是当太监总管的人了,果然懂事,还知道给您做个秋千玩耍。” 一提起升官这事,小路子眼睛笑没了,“奴才当上总管了,做梦都有几回笑醒,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虽然奴才是个孤儿,没有老子娘,可是总得有个祖宗罢。祖宗知道奴才当总管了就行。” 春杏捂嘴笑的开心,小路子嗔她一眼,上前小心扶着白筠筠坐进吊篮,道:“之前在想做个秋千还是吊篮,做个秋千简单,可是做个吊篮实惠啊。日后等小主子出生,娘娘您抱着小主子一起坐在上面玩耍,那多稳当是不是。” 可不? “你想的倒是周到,回头自己去领赏钱。”白筠筠一向是个大方的主子,该赏钱的时候从不吝啬,也很少惩罚下人。 小路子更是喜气,边晃着吊篮边念叨:“主子您不知道,宫里的奴才都私下里打听,哪个主子娘娘好伺候,哪个不好伺候。宫里哪个奴才不知道娘娘您的性子好,出手又大方?别的不说,你看小果子,自从跟着您,长个儿嗖嗖的,这才几个月啊,比奴才高出半头了。”又指指春杏,“您再瞧瞧这个,脸是越来越圆了。奴才每当看到天上的圆月,就想起春杏的脸。” “你再敢胡说!”春杏在一边缝制娃娃的衣裳,蹭的站了起来,拿着针要去扎小路子。小路子哪里会老老实实的被扎,俩人一个前面跑,一个拿针追,看的白筠筠心情大好。 萧珩坐在龙辇上,福公公在一旁叨叨:“宫里都知道贵嫔娘娘是个顶顶好的主子,宫女奴才们抢着来紫福宫里伺候。奴才尽忠职守,谨遵皇上的旨意,什么身份不明的,尖嘴猴腮的通通不要。免得娘娘看了堵心。” 萧珩瞥他一眼,“差事做的不错,去紫福宫讨赏去。” 福公公一咧嘴:“这是奴才的本分,哪里敢向娘娘讨赏钱。”话是这么说,福公公知道肯定少不了赏钱。那位主子做事,从不抠门儿,比龙辇上的这位还大方。 萧珩进了园子,大老远便看见春杏追着小路子围着树跑,树下有个吊篮,白筠筠正窝在里面笑呵呵的看着嬉闹的这俩人。 清风吹动长长的紫藤,女子一身淡黄色衣衫,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萧珩脑子里闪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把紫福宫给她真是个英明的决定。第二个想法便是,这个吊篮不错,待日后她生产完,这个吊篮可以有其他用处。这么一想,身上顿时火热的很。 正看春杏和小路子闹得有趣,眼前晃过一袭明黄衣衫,只见萧珩站在了面前。白筠筠甜甜一笑,伸手拉起他的手,“萧郎,一同坐下可好?” 自然是好的。 萧珩也坐在吊篮上,伸手揽上她的腰,一手抚在腹部,“可有听话?” 白筠筠笑得十分快怀,“听话,他说想念父皇,希望父皇忙完公事来看他。”两个月大的胎儿哪里有听不听话,只是大男人撒娇,她也愿意配合。 萧珩将美人揽入怀中,心中满满的甜蜜,“嗯,一忙完就来了。朕想念你与孩儿。”萧珩今日看奏折,一目十行,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巴不得快弄完杂事过来紫福宫看他的筠筠。 “告诉你件喜事,楚王妃生了个嫡子。今日阿宁上朝,红光满面,浑身的喜气。” “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白筠筠笑眯眯道:“可把此事告诉太后了么?太后知道了一定高兴。” “阿宁早就命人去景泰宫传了喜报。”萧珩面上笑意稍减,“朕的生母去的早,是太后百般关照下朕才平安长大。她是母妃的至交好友,至今还常常将母妃挂在嘴边。在朕的心中,是敬重她的。朕还记得,母妃刚刚走的时候,朕日夜哭啼,不吃不喝,是太后将朕揽在怀中,唱着母妃最喜欢的歌谣哄朕入睡。” 白筠筠不打断,只静静地听。 “父皇惩罚朕顽皮,是太后跪在地上为朕求情。朕被父皇罚不许吃饭,是太后偷偷命人给朕送去热粥。长华尚在襁褓中时,夜夜啼哭,乳母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没办法,是太后将她揽在怀里哄她入睡。若不是太后行事偏执,朕也不会当众驳她的面子。” 白筠筠敏感的觉察到,这个男人一定有什么心思。如若不然,不会念叨这个。既然念叨这个,那就是在说服自己什么。 宫斗剧看多了,知道坏人是坏人,好人也可以变坏人。归根到底,为了一个利字。 见萧珩眉间轻蹙,似是在想什么。白筠筠没有附和,轻声道:“皇上是天下之主,英明神武。自您登基以来,南晋越发的繁荣兴盛,百姓赞扬您是明君。后宫里面虽有龌龊,可是皇后娘娘贤德,杨贵嫔有了长歆,如今臣妾也有了身孕,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子嗣降生。萧郎你看,是不是一切都越来越好?” “是啊,越来越好。”萧珩拥她入怀。有她的陪伴,他不孤独。 “臣妾想,先帝爷那么多嫔妃,如今只有太后安好,说明太后她老人家有独到的眼光和智慧。那夜萧郎若不是气急了,又怎会驳了太后的面子。天下万事得有个‘理’字,太后那么心疼皇上,很多事会自己想明白的。”一个披荆斩棘走上太后宝座的女人,必然有出众的智慧和手段。若是真的为皇上好,又怎么会不讲道理的给皇上胡添烦恼。 萧珩阖上眼帘,还是他的筠筠好。 * 景泰宫 太后在佛前上了三炷香,虔诚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由贤妃扶着起了身。 太后拍拍她的手,“恢复的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太后挂念。”贤妃乖巧的回道。 “可知哀家为何没有去看你?” 贤妃勉强一笑,“臣妾…做事做错了。” “做错了什么事?” 贤妃未作答。夕阳照进殿内,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太后让殿内人都下去,这才缓缓开口。 “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手段拙劣。”见贤妃没明白,太后解释道:“那夜,按照皇上的性子,不会对你不管不问,可是你看他问你了么?没有!哀家一开始并不知道你与德妃还商量过计策,只当是长华将你撞倒。哀家还奇怪,怎的皇上对你如此冷漠。” 贤妃泫然欲泣。 太后继续道:“要不然就不做,要做就做的高明,没有任何把柄和蛛丝马迹。你的那套嫁祸手段,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白氏和皇上。这两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都是臣妾的错。” “哀家一再让你不要小看白氏,你终究吃了这个亏。你嫁祸的那套手段,皇上幼年曾经见过,那日你故技重施,必定引起皇上记忆中的那段陈年往事。” 贤妃讶然,“什么?皇上他…” 太后将二十年前的往事一一道来,贤妃悔恨不已。“臣妾悔不该用这个法子。” 太后叹息一声,若是知道那夜贤妃施了此计策,她又怎会在殿上提二公主不吉?白白引得皇上窝火。 “穗儿,哀家拿你当亲女儿疼爱,你可知?” “穗儿知道。都是穗儿的不好。” “阿宁有了嫡子,哀家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是穗儿,不要看这一时。待到来日阿宁龙登九五,你便是阿宁身边之人,陪他长长久久走到最后。有你的陪伴,哀家很放心。” 贤妃忍耐不住,躺下两行热泪。“臣妾不争气,御医不说,可是臣妾自知难以再生育了。” 太后微微一笑,轻柔的替她拭去泪水,语重心长道:“所以哀家才跟你说,要看长远,别看现在。楚王妃是生了嫡子,可是南晋祖宗有规矩,太子生母不能留。你看,这太子不就是你的么?楚王妃早晚都是要死的,你才是走到最后的那一个。” 贤妃抬起脸,凄楚道:“是,穗儿知错了。可是现在皇上怀疑臣妾,臣妾该如何是好?” “这个不难,皇上的性子哀家最清楚。从现在开始,不要对白氏动手,反而要对她处处示好,而要动手的时候就不给她留任何活路。她若生下一个公主,那能起什么风浪?若是生下皇子,那也不可能平安长大。白氏离着上路不远了,你没手段怕什么,哀家会手把手教你。” 太后捻动佛珠,笑的一脸慈祥。白氏聪慧又如何,狐狸永远斗不过猎人。 第54章捧杀 一晃眼入了秋,荷叶已枯,花草渐黄。 日子过得平淡舒心,并无波澜。贤妃和德妃也安分得很,没什么异样。宫中其她嫔妃见了越发的客气。曾经给她冷脸的嫔妃,如今已是高攀不起。 腹中胎儿已经四个多月,可以感受到胎动了。有时候感觉腹中有条小鱼一样游来游去。白筠筠严格控制饮食,每日坚持走步和瑜伽。午后太阳正好的时候,坐在窗前写写字念念书。 古人不讲究胎教,可是她讲究。一个小小的孩儿每天在腹中度日,也没人跟他玩,他自己大概只能玩手。 多寂寞啊!隔着肚皮给他念书听,也是孩儿的一种消遣。 每天来摸摸她显怀的腹部,与孩儿聊几句,是萧珩最乐意做的事。哪怕有再烦心的事,一进紫福宫的门便烟消云散了。萧珩如今很少在其她妃嫔处留宿,偶尔住在紫福宫,其余时间大都是在勤政殿。 春杏秋琳和小路子各尽其职,生怕有人背后下黑手。皇后派了名有经验的嬷嬷住在紫福宫,专门照看白筠筠。嬷嬷姓杜,看上去忠厚老实,做事也麻利。殿里所有带气味的,入口的,接触到身体的,杜嬷嬷都要看个仔细。 如今有位份和宠爱在,白筠筠跟皇上讨了个人,正是起初在侍郎府教她礼仪的桂嬷嬷。白筠筠对桂嬷嬷的印象十分不错,此人在宫中活了大半辈子,有些经验不是春杏秋琳她们能比的。 杜嬷嬷行事老道,又是皇后派过来的人,秋林和春杏对她很是尊敬。白筠筠毕竟是商场厮杀过的人,将桂嬷嬷要过来也是留了个心眼。万一杜嬷嬷行事有异,逃得过春杏和秋琳的眼睛,未必能逃得过桂嬷嬷的眼睛。 防范这回事,任何时候不能大意。那些个黑手,可就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呢。 “娘娘,太后来了。”小路子进来禀报:“已经进了紫福宫大门。” “又来了?”春杏小声嘀咕。太后隔几天过来一回,虽说每次过来得时候态度十分和蔼,可是弄得整个紫福宫上下都紧张。 “迎着去罢。”白筠筠起了身。人都来了,若是出去的慢,还得让人说恃宠而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谦逊低调。 刚要行礼,被太后亲手扶了起来。太后拍拍她的手背,仿佛面前站的是自己的女儿。“这是做什么,身子要紧。哀家跟你说过多次,见了哀家不必多礼,好好诞下麟儿便是对哀家最大的孝顺。” “多谢太后。”白筠筠也从善如流,伸手扶着太后的手臂进了殿。吩咐春杏道:“快去给太后上枸杞茶。记得,茶里放一块姜。太后上次说喝了姜水,身子舒爽多了。” 太后重养生之道,平日里枸杞人参不断。太后上回说过一次,白筠筠便记住了。 “瞧瞧这个孩子,比贤妃还细心。哀家看着你,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亲。”太后轻轻抚摸白筠筠隆起的腹部,叹道:“贵嫔还是太瘦了,孩儿长的这么慢。小厨房里做的饭菜可还下口?” “回太后的话,饭菜做得极好,臣妾胃口也好,比之前吃的多了许多。” “多吃,给哀家生个胖胖的乖孙。”太后吩咐李福:“哀家昨日用的那道脆皮鸭不错,你速速命人去做,做好了给贵嫔送过来。还有那道芙蓉如意桂花鱼,味道香甜,也给贵嫔做一份。” 李福领了命,转身出了殿。 白筠筠没有推辞,谢了恩。太后笑眯眯的握着她的手,一脸慈祥,“瞧瞧哀家今天给你带了什么。”说着,身后的玳瑁上前,将托盘呈给白筠筠。 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身小衣裳。软软的衣料,上面绣着百子图。白筠筠满脸感动,禁不住眼泪流了出来。丝毫不顾太后就在眼前,竟然挥袖抹泪,嘤嘤哭泣。 “太后对臣妾这么好,让臣妾想起了母亲。若是能够再见到母亲,那臣妾甘愿折寿十年。” 玳瑁插话道:“太后多年不动针线了,为了给未出世的小皇子绣这件衣裳,手指都被扎成筛子了。” “多嘴。”太后不悦。 白筠筠闻言,哭的更是厉害,颤巍巍的捧起太后的双手,上面果然密密麻麻的针眼。有的结了痂,有的还没结痂。白筠筠摸着这些针眼,哭的声音又大了些。 “您…您就像臣妾的亲生母亲一样。小时候,母亲给臣妾做衣裳,手上也扎成这般。臣妾心疼您的双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比刀扎还疼百倍。” “臣妾巴不得生个皇子,了了您的心愿。可是…可是…可是臣妾对不住您呐。” 太后关切道:“贵嫔何出此言?可是有什么事么,一定要告诉哀家。若有人欺负你,哀家替你做主。” 白筠筠挥袖子擦擦鼻涕眼泪,哽咽道:“臣妾…臣妾做了个梦。梦见…梦见……” “梦见什么?”太后急道。 “梦见窗前的花儿开了。”白筠筠泣不成声,“臣妾听闻孩儿乃是上天所赐,胎梦也是上天的提示。那花儿开了,岂不是公主么?!” 太后手一颤,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了。好似意识到这般不合适,僵硬的笑意又舒展开来。“公主也好,长华和长歆那般,哀家也是喜欢的。就算这一胎是个公主,先开花后结果,下一个便是皇子了。乖,不哭。哭的哀家心都碎了。” “太后的恩德,臣妾无以为报,只有先开花后结果,以抱太后的大恩大德。”白筠筠忍耐不住,竟然扒在太后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太后轻拍她的后背,仿佛哄长华公主一般,“乖,不哭了。日后你为哀家诞下乖孙,哀家亲自向皇上为你请封妃位。身为大皇子的母妃,你的身份非同一般的尊贵。到时候,哀家还会请皇上封赏你的家人。” “臣妾一定好好听从太后的话。”白筠筠拭干泪水,恨不得竖起三根手指发个四。 太后满意的离开了紫福宫。不一会儿,太后专门命人做的两道菜也端上了桌。香气氤氲在殿里,无处不令人感慨太后的仁慈。 白筠筠哭的眼睛肿成桃儿,春杏扶着进了寝室。打了水,白筠筠洗了把脸。 “太后的手艺真好,比奴婢绣的好多了。”春杏捧着帕子,上面的孩儿嬉笑玩耍,样貌神态各有千秋,就连穿的衣衫都各不相同。有的吃着糖葫芦,有的踢着蹴鞠。 惟妙惟肖,各有千秋。 白筠筠半倚在床上,阖着眼帘。“去把这套小衣裳收好,单独放一个箱子,锁上锁。” 自打那日贤妃滑胎后,太后冷落了贤妃一段日子,反而对紫福宫一反往常的好。平日里隔几天就来看一回,有哪道菜吃着顺口,立刻令小太监送到紫福宫里来。今日,竟然还亲自缝制了小衣裳,看那细密的针脚和精致的绣工,也知道太后下了功夫。没一两个月,哪里绣的出来。 玳瑁今日偷偷对春杏说,太后费了心思缝制这件小衣衫,她本以为是给楚王的孩子准备的,没想到给了紫福宫的贵嫔娘娘。玳瑁还说,太后时常跪在佛像前,祈求菩萨保佑,一定平安诞下麟儿。 白筠筠摸摸小心脏,真是令人感动! 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后宠着她,风头盖过了贤妃。可若真被感动,就不是活过一世的白筠筠了。 杀人除了明面功夫和背面功夫,还有一种高智商的手段,叫捧杀! 活了两世,还没见过哪个后娘对别人孩子的疼爱胜过亲生的。萧珩说,太后与他的母妃是至交好友。 白筠筠亲眼见过自己的闺蜜哭的稀里哗啦,就因为闺蜜的男友被闺蜜的闺蜜给勾搭走了。 所以,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真好假好得看遇到事儿的时候。 * 太后从佛堂里出来,面上微微有笑意。 玳瑁端来玫瑰花水,“太后,您的手指上都是伤痕,奴婢给您泡泡手,按摩一下罢。” 太后摆手,“不必”。 还没给皇上看不是? 玳瑁将玫瑰水交给身后的小宫女,上前为太后揉按肩膀。太后今天心情不错,玳瑁侍奉太后多年,一看太后现下的神态便知。 果然,太后唇角一勾,喃喃道:“白氏聪慧,可还是太嫩了些。” “还是太后高明。白氏在您的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也就是能说会道了些,嘴皮子好使。瞧瞧今日哭成那般,奴婢实在是佩服太后的英明。” “别小瞧了她,还是有几分能耐的。白氏能哄的皇上围着她转,住进紫福宫,这份能耐便是其她嫔妃没有的。”当年贤妃是长公主的母亲,都没能住进紫福宫。这紫福宫相传风水好,先帝爷赐给了最为宠爱的嫔妃。如今,萧珩又赐给了白氏。 “就算白氏有几分能耐,在您的面前都不值一提。您稍微使点手段,白氏就得落个下风了。” 太后满意的抿起唇,“去将哀家的木鱼拿过来。” 玳瑁立刻取了木鱼过来,双手奉上。 一双纤纤玉手摩挲着木鱼,好似轻抚心爱之物。太后眼帘一闭,重重砸在膝盖上。玳瑁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太后,您这是做什么?” 将手中的木鱼随手一扔,太后伸手摁压在伤处,慢慢揉摁。不多时,膝盖已经红肿一片。 “去,请盛御医过来,就说哀家为龙嗣祈福,腿跪坏了。可知怎么做?” 玳瑁立刻道:“奴婢明白,会请人传话给皇上。” 太后满意的看她一眼,“要‘不经心’的告诉皇上。” “奴婢这就去。” 第55章恃宠 太后的膝盖红肿不堪,萧珩一脚跨进寝殿的时候,盛御医正在给太后上药。“太后娘娘这是旧症了,若是再这般糟蹋腿,怕是年纪再大些,就难以行走了。” 太后强忍着疼痛,额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淌,言语间很是无奈。“皇上老大不小了,膝下尚无子嗣,让哀家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先帝。” 萧珩至今还记得,前世九江王谋反的时候,太后在佛前足足跪了两天两夜。萧珩叹了口气,近来前朝事儿多,他到后宫来的少,太后已经不是头一次念叨。“您的腿一向不好,何必这般日日跪在佛前相求呢。” “是阿珩来了,又是哪个多事的告诉了皇上?不像话。”太后有些微微恼怒,接着招手示意他坐在近前,满脸的慈祥,“皇上如今大了,老婆子的话你听不进去了。哀家让你多亲近后宫嫔妃,你总说政务繁忙。” 太后略显失望的摇摇头,“哀家也知道前朝事儿多,可是子嗣就不是朝政要事了么?依着哀家看,那才是顶顶要紧的事。阿宁也来跟哀家唠叨过,那些老臣时常拿子嗣来说事。甚至有老臣跪在哀家的景泰宫门前,求哀家劝谏皇上广纳嫔妃。” “哀家都没应。因为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管做什么心里有杆秤,用不着哀家时时催促。” 萧珩道:“朕知道太后为了此事操心,是朕的过错。” 太后摇摇头,“皇上怎会有错,错的是这些个嫔妃不争气。若都像白贵嫔这般懂事,哀家少操多少心。” 萧珩微微一笑,“太后说的是,贵嫔的确乖巧懂事。” “哀家很是喜欢贵嫔。” 玳瑁在一旁笑道:“太后娘娘日日念叨贵嫔懂事,太后吃到什么好吃的,都想到给贵嫔送一份去呢。” 太后面上浮现出笑意,“那是给哀家的乖孙。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孩子们多,膝下热闹。” 玳瑁又道:“皇上您没看太后的手指头,为了给未出生的小皇子绣百子嬉戏图衣裳,十个指头都扎透气了。” 太后不悦的瞥她一眼:“不可胡说。” 萧珩抬眼望去,果然见上面布满针眼,忍不住又是叹气。“宫里有的是绣娘,您又何必亲自动手。” “哪里能一样。哀家是皇祖母,心意不同。” 萧珩道:“太后有心了。” 太后面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只要哀家的乖孙好好的,破点皮算什么,就算十个指头不要了又如何。皇帝放心,哀家一定会替你照顾好贵嫔。” 萧珩走后,太后面上的微笑消失不见。 玳瑁见太后冷了脸色,心中一颤,“太后娘娘,保重身子要紧。” 皇上的态度大不如前,必有缘故! 太后揉揉眉心,“去,将楚王叫来。” * 白筠筠如今在宫里风头无人可比,就连屡屡碰瓷屡屡失败的何贵人见了她,也只敢远远的努努嘴,不敢近前。 如何贵人这般心思狭隘之人,必定是怕白筠筠记仇,趁机反过来碰个瓷儿啥的。 白筠筠没这么想过,因为何贵人的分量还不够她碰瓷儿。过好自己的日子,防患于未然,这才是她过日子的主题。 不过,当白筠筠远远看见湖边凉亭里的何贵人,这个主题……可以变一下。 湖里的荷叶开始向下卷边变黄,没有了夏日时的精神抖擞。何贵人站在亭子里,手里一根竹竿无聊的拨弄着蔫蔫的荷叶,一脸的若有所思状。 春杏大老远便看见了何贵人,小声问:“主子,何贵人在亭子里,咱们不过去了罢,免得看了生厌。” 若是平日里,白筠筠也就转身走了,可今日偏要捉弄捉弄她。“不走,咱们过去聊聊。” 春杏一愣,接着两眼放光,看亭子里的何贵人仿佛一碗梅菜扣肉。 何贵人的两个宫婢都不在,也不知被她支使到哪里去了。白筠筠悄悄走到何贵人身后,只听何贵人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比一个讨厌,总有一天,本贵人要你们好看!哼!一个个都舔白氏的脸,她的脸有什么好舔的,不就是肚子里揣了个孩子么?!谁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龙种?本贵人才不稀罕!总有一天,本贵人要将白氏——” “你要将本宫如何?” 背后突然幽幽的声音响起,何贵人吓得惊叫一声,蹭的往前蹿了两步,待回头一看,居然是刚刚念叨的白筠筠。 眼看着何贵人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白筠筠很满意。 “本宫刚才没听清,你要将本宫如何?” 何贵人撇撇嘴,想要面子,又不敢承认,“臣妾何曾提过贵嫔娘娘,许是娘娘听错了。” “春杏,你可听见了?”白筠筠歪着头,问一旁看热闹的春杏。 “听见了,何贵人说,要将娘娘扔进这湖里。”春杏撒谎撒的一脸坦然,默契度相当高。 何贵人顿时火冒三丈,“我何曾说过要将娘娘扔进湖里?你这贱婢,可别乱嚼舌根。” “明明听见你说了,贵人怎的不承认?”春杏仗着背后有靠山,胆子也大了起来。“刚刚贵人对着湖水说,要将我家娘娘扔进去喂乌龟。” “呸!”何贵人怒视春杏,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没说出来!“本贵人刚刚只是说不去舔贵嫔的脸,何曾有说过将何人扔进水里喂乌龟这种话?” “舔本宫的脸?”白筠筠摸摸脸上的皮肤,又滑又嫩,比上好的卤水豆腐还有弹性,“舔本宫的脸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拌饭吃么?” 何贵人看着主仆俩,这才明白过来,她俩就是来找事儿的,“哼!此地留给娘娘,臣妾告辞!” 见何贵人前脚刚踏出亭子,白筠筠捂着肚子开始吆喝:“哎哟哎哟,哎哟哎哟,腹痛!” 何贵人猛地回头,脸色又白了,连忙摆动双手:“跟我没关系啊!你别赖我!我没碰到你!”边说着边后退,似乎亭子里有洪水猛兽。 也不怨何贵人吓成这般,贤妃和太后都对她训过话,不要轻举妄动,见了白贵嫔一定要客气。皇上正捧着她,若是连累了何府,那整个府里都跟着遭殃。 眼看何贵人吓成这般,白筠筠吆喝的更来劲儿:“都怨你!哎哟哎哟,好疼啊!你若敢走,本宫这就去告诉皇上,你将本宫害成这般。” 何贵人的脸都吓红了,两腿钉子一般扎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颤颤巍巍指着她:“跟我没关系!你休想赖上我!”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怎的出门就偏偏碰上了她!身边的婢女也不在,刚刚将两个婢女罚去打板子,现在还没回来。 若是真的被赖上……可怎么办! “你…你到底想要怎样?我不会怕你的。你可别以为有了身孕,皇上宠着你,皇后也宠着你,太后也…”何贵人自己说不下去了,虽然心里很不服气,可是她自己也知道,现在与白筠筠,就是鸡蛋对石头。 她碰不过她了,加上她姐姐,也碰不过! 眼看何贵人红了眼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淌,两条腿仍像钉子一般扎在原地不敢动弹,白筠筠捂肚子的手转到脸上,浑身开始哆嗦。 欺软怕硬智商负数的何贵人呐,实在不适合活在宫斗剧里,亏得她能活这许多集。 白筠筠捂着脸,从指缝中道:“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么?若是没有,咱们现在就一起去面圣。” 何贵人瘪了嘴,两腿开始哆嗦,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的好处,许是以前见到求饶的太多了,何贵人拈起来就会用。“以前…以前都是臣妾不好,还望贵嫔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臣妾一般见识。臣妾刚才出言冒犯,实在是猪油蒙了心,其实臣妾心里不是那么想的。臣妾愿意娘娘顺利诞下皇子,一路扶摇直上。”好似为了证明自己真那么想的,何贵人最后又补上一句:“真的,娘娘相信臣妾。” 信了才怪! 不过何贵人不经逗,智商不在线。白筠筠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尘,“何贵人一番话甚是好听,本宫突然又不疼了。”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何贵人便回去罢。” 何贵人本以为今日要栽了,没想到白筠筠竟然放过自己,又红又黑的脸瞬间浮上一丝兴奋:“多谢娘娘,臣妾这便告辞了。”说完,好似怕白筠筠反悔,提起裙角往林子里跑去。 春杏这才笑出声,“奴婢还头一次见何贵人吓成这样,以前都是她打骂下人耍威风。上次从何贵人手底下出来的红缨,一直还记得您的恩情。” 白筠筠笑笑,能顺手帮一把的她不拒绝。能顺手吓一吓何贵人她也不拒绝,若不如此,怎显得她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上,连点娇气都没有呢。 做人不要太完美无暇,有一丝儿的恃宠而骄,才是众人眼里该有的宠妃的样子。 * “太后,楚王来了。”玳瑁将楚王请进殿,沏上热茶,这才躬身退出殿外。 “儿臣见过母妃。”行了礼,见太后的膝盖满是油光,知道刚刚上了药油。“儿臣听玳瑁说了,母妃这又是何苦,儿臣不愿意看到您这样受苦。” 见楚王面露心疼之色,太后心中一阵酸楚,竟然涌上热泪。“傻儿子,若不是为了你,母妃何必这般。若不是为了你,穗儿又何必委曲求全。” 楚王跪在脚踏上,双手握住太后的手,“皇上勤于朝政,是个难得的好皇上,胜过父皇百倍。儿臣愿意当个好臣子,好好辅佐皇兄,并不稀罕那把龙椅。” 太后双手捧起萧宁的脸,眉间蹙起,“傻孩子,你以为你皇兄是真心待你好么?就算是真心待你好,那以后呢?自古以来君王都是冰冷无情,没有父子之情,也没有兄弟之情,更没有夫妻之情。你以为他能待你好到何时?” 楚王摇摇头,声音落没:“皇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对儿臣,是手足之情。儿臣待他,也是一样。” 伸手抚上这张酷似自己的脸,太后的声音越发显得苍老:“帝王是没有手足之情的,坐上龙椅,便可杀尽天下人。坐不上龙椅,你就是案板上待宰的鱼。母妃费尽心思,就是为了你能够掌握生杀大权,不受制于人。皇上现在对你好,可是以后知道长华是你的女儿,穗儿是你的女人,他还会有兄弟之情么?是否还会有父女之情?亦或是还有夫妻之情?” 楚王痛苦的摇头,“不会的!皇上不会知道的!儿臣与穗儿相识在先,是她的父亲贪慕皇兄的权贵,这才将她送进了皇子府。穗儿,本就是儿臣的。长华…是个意外,儿臣并不想的。” “那上次穗儿有了身子,不也是你把控不住?” “是儿臣喝了些酒,就…儿臣…儿臣只想安安稳稳当个王爷,儿臣一点都不喜欢那把龙椅。” 太后难得的恼怒起来:“王妃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让你糊涂成这般。哀家操心呕血,为的还不是你么?” 楚王痛苦的摇摇头,“母妃,皇兄对儿臣极好,儿臣不愿意看到——” “不愿意看到什么?不愿意看到天下生灵涂炭么?!阿宁,母妃告诉你,你必须坐上那把龙椅,才能拯救你自己,拯救穗儿,拯救长华,还有…拯救你的母妃。” 楚王抬头,眼中尽是疑惑:“母妃如今贵为太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何还需拯救您?” 太后看着他,眸中划过一丝厉色,唇角微抿,“因为,如果你坐不上龙椅,母妃总有一天会死在皇上手里。” 楚王更是不解,“为何?皇兄待您也是极好的。” “因为,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皇上的生母,是死在哀家手里。”见楚王震惊的抬起眼眸,太后抚上他的脸颊,“今日,哀家便告诉你,当年轰动一时的辰妃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像一枚尖尖的刺,时时都扎在哀家心里。” 第56章禁忌 辰妃是先帝宠爱一时的妃子,可是一夜之间被赐死。先帝对这件事很是忌讳,再也不许人提,成为宫中几十年的禁忌。 太后抚着楚王的手,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先帝一辈子最为追求的是长生不老。为了长生不老,先帝派人四处求取仙丹。听闻有什么古法能够得道成仙,竟然将千名处。子的性命填进了炼丹炉。当时朝臣拼死劝谏,可是没有用。听闻海边仙岛上住着一位得道仙人,先帝亲自去仙岛将人请了回来。与道士一同进宫的还有一名绝色美女,先帝一见便被勾了魂,这名女子便是辰妃。” “宫中美貌女子万千,哀家也从未见过那般绝色女子。辰妃深得圣心,哀家还曾听闻,辰妃与先帝在闺中有什么双。修秘术。哀家眼看着,你父皇精神越来越好,身子越来越硬朗。在先帝生辰之际,辰妃与那道士献上一颗红色仙丹,说是永葆青春不老,先帝很高兴。可是正当先帝要吃那颗红丸时,一旁的老太监竟然一把抢过去塞进了嘴里。先帝大怒,可是还未来得及赐死,老太监已经七窍流血而亡。” “辰妃和道士都被当场赐死了,谋逆弑君之罪。” 楚王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疑惑道:“或许是有人将毒加到药丸里,与太监做了一场戏。” 太后看向他,神色凝重的点点头,“辰妃死后,待先帝缓过神来,也是怀疑这般。于是,先帝开始在后宫大肆严刑审问。刑房里满满的,每日都有被抬出来的宫女太监,甚至连一些低品阶的妃嫔都未幸免于难。宫里所有的人都在害怕,可是哀家却从里面看到了机会。你是皇子,又聪慧过人,哀家一直怕你万一成了太子,那么先帝便会首先赐死哀家。于是,哀家设计让莲嫔进了刑房,又托人给莲嫔带了话,以保她出来为交换,让她咬出阿珩的母亲怡妃。莲嫔怕死,又与阿珩有过节,为了活命自然咬出了怡妃。” “怡妃平日里十分安静,你父皇也喜欢她。起初,你父皇并不相信怡妃会做此事,可是哀家又出一计策。你父皇昏庸无能,残暴不仁,宫里巴望着他死的人太多了,哀家给他们制造了机会。有一晚在温泉宫沐浴时,几个宫女企图合力用绸带勒死先帝。你父皇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挣扎之时奋力一搏,竟然扯断了绸带。你父皇一怒之下,将几个宫女施以剐刑,顺带着怡妃也被赐死。” “莲嫔当然不能留,过不了多久,一场病也没了。你父皇原本看重阿珩,也知道怡妃死的不明不白,再加上哀家总是为阿珩美言,于是对阿珩越发的看重,渐渐有了立储之意。哀家啊,这才算是放了心。虽然整件事哀家做的微妙精巧,该死的人也都没了,不该死的也殉了葬。三千后宫,哀家最终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可是世上没有天衣无缝之事,哀家就怕皇帝旧事重提。” 楚王呆坐在脚踏上,他是皇宫长大的孩子,其中的要害怎会不知。若是萧珩真的怀疑太后,重翻旧案……楚王痛苦的捂住脸,那是他最敬重的皇兄,他如何能做谋逆之事。 * 长春宫里已经燃上了火炭,皇后向来畏冷,此时正靠在软垫上,绣着一双虎头鞋,唇角一丝笑意,“白贵嫔当真那么做的?” 常青道:“回娘娘的话,真那么做了。何贵人委屈的不行,对着贤妃好一阵儿哭诉,贤妃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话,让何贵人少出门,见了白贵嫔要躲开。何贵人气不过,早就将这事吆喝的满宫里都知道了。” “本宫倒是觉得甚好。何贵人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仗着贤妃的面子苛待下人,总得有个人治治她。” “娘娘说的极是。”常青道:“阖宫上下,没有不知道何贵人是个暴脾气的。之前何贵人没少给白贵嫔找麻烦,依着奴婢看,白贵嫔治她治的轻,应该重重的罚她才是。” 皇后一针一线绣着老虎眼睛,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看常青一眼,微微笑道:“白贵嫔可是个聪明人,她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你以为她只是看不惯何贵人才那么做的?” 常青一愣,“您是说,白贵嫔是有意而为之,为何?” “你啊,自个儿想去。”何贵人背后是贤妃,贤妃背后是太后。太后那般捧着白贵嫔,白贵嫔没有敲打别人,偏偏敲打个何贵人。面上是恃宠而骄,可是偏偏做的让人看了舒坦。 常青面色疑惑,转而又有几分担心,“皇后娘娘,您上次提起过年选几个秀女进宫,惹了皇上不快。这一晃眼都半个月了,皇上再没进咱们长春宫的大门。皇上许是真的生气了,要不您去跟皇上服个软罢。” 南锦瑟停下手中的针线,将虎头鞋搁在一边,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皇上不悦,本宫怎会不知道?只是皇嗣乃国本,太后日日念叨,本宫也是挂在心上。没有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本宫赧居皇后之位无颜面见列祖列宗。现下皇上只有两位公主承欢膝下,白贵嫔腹中的也不知是男是女。皇上已经年近三十,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常虹碰碰常青的胳膊,示意她说话小心。 皇后眉头越蹙越紧,“上一批进宫的秀女,没几个中用的,姜氏褚氏一个个的瞪着眼睛犯宫规,丢了本宫的颜面!楚绣和马云双也倒了台,后宫还剩几个能看过眼的?莫说皇上不愿意进后宫,就连本宫也看不下去。” 常虹附和道:“娘娘说的是,皇嗣重要。皇上是没体会您的良苦用心。” 常青添满茶水,上前为皇后捏捏肩膀,“皇上也是政务忙得很,等寻思过来,也就明白您是一心为朝廷着想了。” “本宫也是琢磨着,趁着过年晚宴,挑几个知冷知热又品行端庄的女子进宫。”皇后小口抿茶,“皇上忙是忙了些,可是,子嗣是头等大事。为了这事儿,太后她老人家训斥本宫多少次了。” “娘娘说的是。” “就算皇上再如何生本宫的气,本宫该说的也得说。本宫是皇后,是正妻,有劝谏之责。身为嫡妻,为夫君纳妾生育子嗣本是寻常人家的事,奈何这是在皇家,还得皇上点头才行。” * 萧珩进了紫福宫,一脸的不乐意。那帮老臣似乎是商量好了,以皇嗣为由,今日集体劝谏,要求再选一波秀女入宫。 见皇上神色有异,春杏聪明的上完了茶和果盘,将皇上留给了主子,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一出门,只见福公公在外面候着,对着她小声夸赞:“啧啧,春杏姑娘越来越有眼力劲儿了。” 春杏娇俏的一扭头,“瞧您说的,好似奴婢哪天没眼力劲儿似的。”福公公捂嘴,但笑不语。刚进宫的时候,可不是傻乎乎的么。如今主子发达了,这小婢女也跟着能担事儿了。 屋里,萧珩坐在白筠筠身边,将脑袋枕在她的腿上,阖上眼帘,口中喃喃:“还是你这里清净,朕的耳朵快要聋了。那帮老臣平日里闹腾的厉害,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可是这一次,竟然合起伙来对付朕了。”朝臣们都想着将自家女儿塞进宫,侥幸博个前途。 白筠筠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像是抚摸婴儿一般,声音轻柔如羽毛,“还是选秀之事么?” 萧珩闷闷地应了声。 身为女人圈子里惟一的男人,不光是艳福,烦恼也挺多。 选秀的时候,一个个看着文静贤淑,可是进了后宫这个圈子就不一样了。背负着家族的前途进了宫,除了被皇上厌弃了没用的,哪个能每日闲散的赏花度日? 就连她这个没什么抱负的,都被一帮人推着往前走。一旦落后就要挨打,不得不走到这一步。在宫里,不主动踩踏别人的,就算好人。 前阵子皇后劝谏,惹了萧珩不悦。今日朝臣又劝谏,白筠筠也知道选秀是早晚的事儿。更多女子进了宫,事情自然就多,阴暗的东西也多。可是不选秀,宫里该阴暗的地儿一样不少。 她不想管这些。皇上来,令皇上高兴,便是一个合格的嫔妃该做的事。 “皇上,臣妾带您去后院转转可好?” 萧珩换个姿势,侧着躺在她腿上,“不去,后院哪里及得上筠筠的腿舒适。朕这样躺着,紧紧挨着你与孩儿,甚好。” 这个男人又开始撒娇了,还耍赖。 白筠筠伸手拿了块蜜瓜,放在他的鼻尖,转了两转。萧珩鼻翼微动,张开了嘴巴,谁知那块蜜瓜碰了碰嘴唇,并未进到嘴里。接着那块蜜瓜又来到唇边撩动,还伴随着女子的轻笑。 被她撩,真要命!萧珩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终于吃到了蜜瓜,薄脆多汁,气味清香。 真甜,像她一样甜。萧珩脑袋往她腹部上蹭了蹭,手伸进了衣裳,声音略带嘶哑:“朕想你了。”在梦里,他常常与她耳鬓厮磨,无尽的缠绵。 这话一出口,白筠筠顿时有了反应,轻咬下唇:“臣妾…也想要。” 两个以肉为欢极度配合默契的男女,许久不曾干柴。烈火,实在是饥饿的很。也不知道谁先扔了一根火柴,憋了许久的火苗蹭的一下便燃起来了。 萧珩又往她腹部拱了拱,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闷声道:“还是憋着罢,万一伤着孩儿可如何是好。” 白筠筠的手开始不老实,“御医说,快五个月了,很稳固,并非不可以…轻一些浅一些无碍。” 萧珩忍了又忍,拿起一块蜜瓜塞进嘴里,蹭的坐起身,“朕去后院转转。” 到嘴的肉哪里能放走! 白筠筠唇角微微勾起,声音越发软绵:“想要!” 萧珩的火苗瞬间燃到了头顶,那里还顾得上什么园子,翻身欺了上去。 第57章波澜 秋叶落尽入了冬。 紫福宫里温暖如春,寝殿里燃着两个炭盆。春杏拨拉着炭盆里的板栗和地瓜,一脸的笑意。 “主子,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皇后娘娘的长春宫里呢。奴婢还记得,娘娘赏给了您小半筐炭,奴婢高兴得不得了。这辈子,奴婢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的炭。光冒火,不冒烟,怎么烧屋里都不呛得慌。”稍稍一顿,嬉笑道:“奴婢差点忘了,去年咱们就烤过吃的,那叫个香啊。” 可不是?那时候还是选侍的位份,住在红叶阁里,两间小小屋子和一个院落。 白筠筠倚在贵妃榻上,身着玫色芙蓉锦缎夹袄,衬的肤色粉嫩,眸子里似是有一汪春水荡漾。将手里的野云杂记合在胸前,笑眯眯的看向春杏,这个丫头一天比一天圆润了,去年这个时候还是个干瘪的黄毛丫头。 “你在这吃了一上午了,板栗这东西结实,吃到肚子里不容易消化,你小心吃多了难受。你要愿意吃,好多东西都能烤,土豆、南瓜都可以。”看看她的肚子,夹袄绷在上面。白筠筠笑笑:“秋琳说,你入冬前刚做的夹袄已经穿着瘦了。再这么吃下去,怕是长得跟福公公那般圆润了。” 春杏丝毫不以为意,扒拉出炭火里的地瓜。地瓜烫的很,春杏小口吹着气,“圆润又如何,娘娘您身子圆润,可是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这可是萧珩每次来都说的话,竟然被春杏给学会了。 话音刚落,萧珩掀开帘子走进来,闻着满室栗子香,不爽的心情一扫而空。“春杏说的好,朕赏你十颗金豆子。” 春杏谢了恩,将板栗和地瓜从炭火里扒拉出来,一盘放在桌上,剩下的拿出去给外面的福公公。 见她斜靠在贵妃榻上媚眼如丝,面含娇嗔,压根儿没有起来行礼的意思。萧珩大笑,弯腰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 “一日不见你,朕的心里就不得劲。”伸出大手摸摸她的腹部,“孩儿,父皇来看你了,今日可听母妃的话?” 白筠筠满脸笑意,嗔道:“今日动的厉害,萧郎你瞧。” 萧珩仔细一看,隔着衣服尚可看到肚子微微有动静,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在活动,不由得伸手去摸:“果然是个调皮好动的,朕猜是个皇子。”又怕这话给她压力,转口道:“若是个公主,也是极好的。像她的母妃一样聪慧可人,艳冠群芳。到时候,朕亲自教她骑马射箭,保准比她母妃骑的还要好。” “若是个公主,将来臣妾可要为她亲自挑驸马才行,免得被哪个坏心眼的骗了去。” 萧珩大笑,坐在贵妃榻上与她挨着,嗅着发香,“那可是朕和筠筠的女儿,南晋的公主,哪个敢辜负了咱们的女儿,朕亲自砍了他。” 瞧瞧这护犊子的! 福公公在外听见皇上的笑声一浪盖过一浪,朝着春杏挤眉弄眼:“皇上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是贵嫔娘娘厉害,瞧瞧皇上,这会儿早就忘了生气是为哪般了。” 春杏好奇的问:“皇上为什么发火?” 福公公往两边挥挥手,示意宫女太监站得远些,自己又往春杏前凑了凑,小声道:“还不是选秀的事么!楚王也不知怎的了,今日与朝臣一起跪求皇上大选,直言后宫人少,皇上子嗣稀薄,有损南晋根基。” 福公公一边剥着板栗,继续往下说:“后宫里皇后娘娘催得紧,前朝南阁老领着一帮大臣整天闹腾着选选选,德妃娘娘的父亲宁阁老自从返回朝内,也整天拿着子嗣说事,皇上不堪其扰。伺候皇上那么多年,还没见那些大臣们因为个什么事儿意见相同的,从来都是意见相左。这次选秀啊,头一回。” 春杏撑得打嗝,拍拍胸口,“那皇上答应了没?” 福公公皱眉:“皇上要是答应早就答应了,这不是一直没答应,有些朝臣开始拿贵嫔娘娘说事儿,皇上这才生气生大发了。” “嗝——”春杏这才听到重点,待看福公公的时候,只见他懊悔的拍自己的嘴。 “皇上命我不得说出去,免得贵嫔娘娘也跟着生气,瞧瞧我这破嘴。” 春杏剥了枚栗子,递给他,软言道:“既然你都说了,干脆说个明白,省的我家主子再让我四处打听。” 福公公皱了胖脸,捏着那颗圆溜溜的板栗开始叹气,“好几天了这都,有人说皇上太过偏爱贵嫔娘娘,为了贵嫔娘娘才不去后宫其她嫔妃那里。” 呸! 春杏小嘴一撅,将地瓜一股脑塞给他,“多谢福公公坦言相告。” 用完午膳,皇上去了裴昭仪的玉阳宫,说晚上还过来,让白筠筠吩咐小厨房做些好吃的。 睡了个午觉,待白筠筠起了床,春杏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白筠筠道:“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怎会‘不小心’说漏嘴,这是故意传信给我呢。” 春杏给她细细打理长发,很是担忧:“娘娘,那可怎么办才好?” “能怎么办,自然是凉拌。”皇上的确来紫福宫里来的勤了些,有人说闲话本来就是意料之中。不过是后宫嫔妃看她得宠得很,怕当面指责她惹怒了皇上,只得私下里小声议论罢了。自古以来,哪个朝代都不缺眼红病患者。前朝与后宫相连,前朝的声音就是后宫的声音。 “都想再从自家选个女儿进宫,振兴家族势力罢了。说起来……”这个时代的女人真特喵的可悲。不过,她白筠筠不一样。不管在哪里,都要活的漂亮。振兴家族,为了家族而活着,那是别人的事。 “说起来什么,娘娘怎么说一半不说了。”春杏笑问。 逗逗春杏是件可乐的事,白筠筠道:“说起来,哪个嫔妃有春杏这么可人的丫头。” 果然,春杏笑眯了眼,脸色羞红,“奴婢觉得也是。比奴婢可人的没这么忠心,比奴婢忠心的没这么可人。” 刚梳好发髻,秋琳进来禀报:“娘娘,杨贵嫔带着公主来了。” “快请进来。”杨贵嫔不喜欢与嫔妃走动,就连紫福宫也甚少过来。今日到访,只怕不是简单的来闲聊。 秋琳打着帘子,杨贵嫔抱着长歆进了屋。春杏上了茶,又端上几盘子小点心。 长歆正睡着,白筠筠凑上前仔细一看,心下十分欣喜。小婴儿几天不见就变个样子,这一算得个把月没见了,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的,看上去跟个白雪团子似的。 “真俊,随你的多一些。” 杨悦儿自从当了母亲,性子比之前温和了些,见白筠筠凑这么近前看女儿,面上漾出一丝笑意,“眼看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不必这般眼馋。” 白筠筠摸摸肚子,“记得你怀长歆的时候,脚步跟飞似的,从后面压根儿看不出有孕。我这倒好,身子这般笨重。” 杨悦儿小口抿茶,“听闻太后时常往你这里送些吃食,你自己可要长个心眼儿。吃得太多,到时候生孩儿受苦的可是你。” 这话说的一点不假。这个时候难产可是要命的事,没有什么剖腹产这一说。孩子的营养够上了就好,当孕妇的不能海吃海喝。 “皇上宠着你,皇后护着你,现下宫里没人敢惹你,可是宫外闹翻天了,你可有耳闻?” 知道她说的便是选秀那回事,白筠筠点点头,“略有耳闻。” 杨悦儿不屑道:“我父亲最是不喜欢管这些的,选不选秀那是皇上的事,可是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拨人去拉动父亲,让父亲也劝皇上同意选秀。” “可是伯母让你来说的?”白筠筠笑问。 杨夫人得知白筠筠多次救下女儿,心中无比感激。上次杨夫人进宫时拉着她的手,再三感激她对女儿施以援手。听闻白侍郎一家子不是个东西,对她苛待,杨夫人也是个爽利人儿,数次场合上不给柳氏颜面。 杨悦儿的父亲现在深受皇上重用,杨夫人也是有了诰命的人,白侍郎府比不得。建安城里的官夫人们都会看风向,见杨夫人挤兑柳氏,她们自然也跟着挤兑柳氏。莫说柳氏,就连白侍郎也跟着受挤兑。 白梅的婚事现下还没有着落,已经成了建安城贵女中的笑料。按照常理,白筠筠如今在宫里红红火火,白侍郎一家正是鸡犬升天的时候。可是皇上不给白侍郎好脸色,时不时的训斥。白侍郎苛待白贵嫔的事传遍了建安城,哪个还愿意与侍郎府结亲事。 “我母亲时常问起你,说你家中没有母亲可依靠,是个可怜的,让我多与你说些孕中之事。” 白筠筠为她倒满茶,“既如此,也没见你常过来。” 杨悦儿看她一眼,“皇上整日在你这里,我来了多不合适。”她也不愿意碰见他。“再说了,我怀长歆那会儿整日昏头昏脑的,常常忘了肚子里还有个胎儿。不是我不想多说些孕中之事,只怕是你现在知道的都比我多。” 白筠筠笑笑。其实杨悦儿是个聪明人,她俩都是被贼人惦记的。若是整日凑在一起,那太扎眼了。如此“君子之交淡如水”,甚好。 不过,朝廷里没有自己的人,当真是不方便,有些事不好发声。侍郎府是不指望了,当初不仁不义,日后也不可能仁义。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过侍郎府。白筠筠站起身在屋里溜达几圈,如何能笼络前朝大臣是个动脑的问题。 第58章靠山 盛一景照例来请平安脉,“娘娘,您的身子十分康健,胎儿也安好。虽说外头有些冷,可是臣建议,每日多出去走走。一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生产的时候快一些。” 白筠筠扶着腰,一一应下来。她每日必定出去散步,常年运动习惯了的人,一天不活动浑身难受。饮食上更是注意,并没有胡吃海喝。 盛一景也知道她是个讲究人,只看从怀孕到现在,身上似是不见长肉,只有腹部渐渐隆起。“其实,不用臣多嘱咐,娘娘已经做得很好了。” 白筠筠笑笑,正要说话,外边小路子掀开帘子进来,面上带着一丝儿喜气。“娘娘,皇上请您去勤政殿。” 勤政殿? 白筠筠又想起了以前在书库…不过这个时候,铁定不是因为这个叫她过去。近来因为选秀的事闹得前朝气氛紧张,难不成因为这个么。 “可知什么事?” “奴才也不知道什么事,刚才是福公公亲自来传的话。奴才只看见福公公一脸喜色,问是何故,福公公说您过去就知道了。” 盛一景拱手行礼:“既如此,臣先告退了。皇上宠爱娘娘,想必是有什么惊喜给您备着呢。” 白筠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什么惊喜非要她去勤政殿才看得到…… 换上朝服,重新打扮一番,这才坐着轿辇去往勤政殿。春杏备好了汤婆子,生怕她冻着。 一跨进勤政殿大门,福公公笑着迎上来,小声道:“娘娘好福气。”不等白筠筠开口问,便引着她进了内殿。 殿内跪着几个人,有老有少,穿着打扮是富贵之人。见她进来,齐声行礼:“拜见娘娘,娘娘金安。” 白筠筠心里似是猜到一点什么,可是又不敢确定,抬眸看向萧珩,只见萧珩同样笑眯眯的看着她。 “筠筠,过来。”萧珩向她伸出手, 白筠筠握住他的大手,问道:“皇上,他们是?” 福公公搀起年老的男子和妇人,“贵嫔娘娘,您曾言不知母亲过往,皇上就记在了心里。这不,皇上特意派人寻了您的外祖父一家进宫,以解您的思亲之苦。您的外祖父是南地有名的大善人,人称凤老。” 白筠筠一愣,她的母亲不姓凤…… 凤老夫妇见了白筠筠很是激动,想上前仔细看看又不敢,生怕僭越唐突,就那么呆呆的两两相望,眼角流下两行浊泪。 萧珩看出她的疑惑,拍拍她的小手,“此时说来话长,且听你外祖父慢慢讲来。” 凤家老爷子凤焦将过往徐徐道来。“贵嫔娘娘,您与您的母亲长得真像。凤家在南地虽数不上一二,可也是有名望的大户。当年,你的母亲出门上香,看中了一个外地游历四方的穷书生。我说什么都不同意,倒不是嫌弃那穷书生家贫,实在是那书生的品行我看不惯,可是你的母亲一根筋,竟然与他私定终身。那个书生,叫蓝岑。为此,我生了大气,与她断绝父子关系。” 凤老妇人抹着眼泪,继续道:“我膝下就这一个女儿,从小被宠坏了。我总不能让她这么被撵出去过苦日子,于是将身边的两个丫头柳心和红心给了她,还把我多年的私房钱给了她当嫁妆。蓝岑觉得没面子,竟然带着你母亲远走他乡,一夜间不知所踪。这些年我们百般寻找,怎么也找不道踪迹。直到上个月,皇上的属下找来,我们这才知道你母亲已经故去,蓝岑…不,白岑如今是兵部侍郎。” “筠筠见过外祖父,见过外祖母。母亲改了姓氏,筠筠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母亲姓凤。想来,母亲是后悔离开您二老的。”白筠筠给二老行了礼,拿起帕子拭去泪水,“后面的可是筠筠的舅父?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她有两个兄长,感情十分深厚。” 凤言和凤招与唯一的妹妹凤羽感情一直很好,时隔十多年,见到了外甥女,心中感动万分。见白筠筠行了礼,凤言和凤招也赶紧还礼。凤家世代经商,不许子孙入官场,女儿不与官家联姻。怎么也想不到,家里竟然出了一位妃嫔,还得皇上这般看重。 凤言将身后的长子凤离和次子凤行叫过来,凤招也将长子凤早与女儿凤芝叫上前,分别与白筠筠见了礼。 白筠筠打量着兄长和弟弟,一个个精神饱满,清秀俊逸。姐姐凤芝也是难得的好相貌,如今已经嫁做人妇,生子育女。 凤老夫人拉着白筠筠的手,在偏殿里絮叨了半个多时辰,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待凤家人走后,萧珩亲自拧了帕子,替她擦拭哭肿的眼睛。“莫哭莫哭,再大的委屈有朕给你做主呢。过几个月你就要当母亲了,到时候再请凤老夫人进宫陪你待产。” 萧珩做的这件事,的确不在她的预料之中。虽说和真正的母家并无什么关系,可是心里当真有几分感动。这个男人,此刻是真心实意的待她。 “嗯。”小女人拿帕子捂着眼睛,“萧郎对臣妾真好。”别的嫔妃生产都有母亲进宫陪伴,知道柳氏靠不住,于是生产之前特意将她母家的亲人找来。如此一来,后宫也不会有人看笑话。 只是白筠筠没想到,萧珩打算的更长远。 “凤家世代为商,不许子孙后代为官。几代人的积累,家底丰厚,在南地一带颇有善名。每次旱涝病疫,凤家都是头一个搭起粥铺子赈济灾民。凤家家主凤焦,有他独到的智慧。” 萧珩轻拍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是拍着婴儿。“这一代年轻的孩子里,朕看着凤行和凤早就不错。” 白筠筠抬眸,“萧郎的意思是?” 萧珩点点头,面上微微一笑,“对!朕要让他们进朝为官。自古以来,君王最怕外戚的势力过大,干扰朝政,可是没有外戚的辅助,那就缺失了臂膀。” 利益链条上,裙带关系简单又有力。 “凤行年纪小,读书十分上劲,脑子也灵活,还没有官家子弟的臭毛病,朕十分喜欢。凤早年纪大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后不必承担凤家家主的担子,进朝历练历练也合适。” 萧珩轻轻抚着她的腹部,“别的嫔妃在前朝都有靠山,唯独朕的筠筠没有。没有怕什么,朕给你补上。白岑是靠不得的,日后也不必靠。如此,若是你生个公主,那前朝也有舅舅疼她。若是生个皇子,前朝有舅舅当他的靠山。” 白筠筠趴在他的怀里,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这个男人呐,总是不经意间拿走她的理智。他是君王,是很多女人的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她无数次告诫自己,无论这个男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能太当真,否则心沦陷的那一刻,就是痛苦的开始。 可是此刻,她的心是软的。白筠筠默默告诉自己,就软这一刻,就这一刻…… 凤家的金银堆成山,几辈子花不完。既然凤行与凤早要在建安城中落户,老爷子大手一挥,在城中离皇宫近的地方买下五座大宅子,一座自己来的时候住,一座给凤早,一座给风行,余下的先空着。 商人的脑子灵活,考虑到商业版图不仅要在南地扩展,日后还要来到北地,于是老爷子又大手一挥,将建安城郊依山傍水的地皮花了高价买下,预备请人修建避暑山庄。里面有射猎的树林,还有泡温泉的池子,有南晋最高档的客栈,还将南地和异国一些稀奇玩意儿都弄进山庄。 一时间,凤家成了建安城中的官家富户争相宴请的对象,风头大盛。兵部侍郎白岑以女婿身份数次投贴拜访,均被老爷子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 景泰宫 贤妃为太后揉捏着肩膀,细声道:“凤家到底是一届商户,比不得时代为官的世家大族,这会子闹腾的也厉害了些。瞧瞧建安城里的官员,跟苍蝇似的往上扑,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你懂什么。”太后阖着眼帘,声音沉静缓慢,“那才是凤家的精明之处。你以为他们这般大张旗鼓做给谁看的?那是做给皇上看的,你还当做给那些个官员看的不成?” 贤妃手底下加了一丝力气,揉摁的越发上心,“做给皇上看?那就不怕有人说白贵嫔恃宠而骄,连带着凤家鸡犬升天么?” “哼。”太后冷冷道:“能得到皇上宠爱,那是她的本事,别人怎的得不到?后宫这么多女人,除了半途死去的,除了有子嗣的,其余的终究都要给皇上陪葬。靠一己之力将凤家抬成人上之人,那是凤家的福气。南晋立业这些年,后宫成千上万的女人,有几个靠一己之力让家族爬上云阶的?那还是白贵嫔的本事。剩者为王败者寇,说闲话的都是拈酸吃醋的。” 见贤妃不做声,太后缓下语气,语重心长的解释给她听:“皇上既然要抬举凤家,那么凤家家主自然要做些什么证明给皇上看,一来是他们心甘情愿,二来是他们值得被抬举。一看就是只老狐狸,不可小觑。” 贤妃这才明白,“臣妾受教了,多谢太后指点。”稍稍一顿,又问:“白贵嫔那里——” “不着急,且看是男是女。若是公主,那不必动手。若是个皇子,哀家有两个计策。要不然做掉皇子,要不然做掉皇帝,如此一来,阿宁便可监理朝政。日子一久,还怕坐不上皇位么?”太后眉头微微一簇,“眼下还有个九江王,他手里攥着兵权。哀家想着,还得先除掉他才行,不然日后是个麻烦。” 第59章年礼 “皇兄,臣弟收到密信,九江王意图谋反,正在四处招兵买马。”勤政殿里清香缭绕,那是楚王从蜀地带回来的香料,名唤红镯。与别的香料不同,红镯味道清新,似是雨后青山。 听到楚王带了冷冷的恨意,萧珩缓缓道:“他想谋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年一直在招兵买马。”说罢,执起白子将黑子一颗一颗吃掉。 楚王瞪大眼睛,一把握住萧珩的手,急急道:“皇兄皇兄,手下留情。臣弟连输三局,您也得照顾一下臣弟的脸面不是?悔棋,就悔这一次。可好?” 萧珩瞥他一眼,笑道:“哪一局朕不让你三个子。君子不可毁棋,要不再下一局,要不然就认输。” 楚王正了脸色,认真的看向萧珩,“臣弟不是君子。” 萧珩拍拍他的肩膀,“朕也不是。” 楚王脸色变化,嬉皮道:“臣弟自认脸皮是比皇兄厚一些的,九江王若是真的带兵打过来,臣弟的脸皮可就派上用场了,比城墙还厚实,可挡刀枪。” “你啊你,吊儿郎当的,难怪太后总是说你不争气。” 楚王眸色微微暗下来,他一次又一次拒绝,可是太后动辄以死相逼。太后在怕什么,他当儿子的当然清楚。 可是,他真的不忍。 “皇兄待臣弟,像是父皇那般。不,比父皇还要好。从小,每当父皇罚臣弟,都是皇兄帮我说情。记得有一次大皇兄告了臣弟的状,父皇罚臣弟抄写规矩。皇兄半夜偷偷溜进臣弟的宫室,帮着臣弟一起抄。咱们一直抄到早上才写完。臣弟那时候暗暗发誓,要一辈子好好回报皇兄。” 见他说的动情,萧珩拍拍他的肩膀,笑问:“午膳要不在这里用?还是要去景泰宫?说起来,咱们也好久没有促膝长谈一番了。小酌一杯,如何?” 萧宁站起身,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皇兄和母妃,臣弟还是去母妃那里罢,免得她又要叨叨臣弟。改日,臣弟带上好酒,来与皇兄彻夜长谈。” 楚王走出殿外,萧珩唇角一勾,将手中的黑子一颗一颗重新摆回棋盘。刚才那一局,萧宁若是再仔细看一看,还可以发现生机,不会一败涂地。可是这家伙心不在焉,他不输谁输。 至于北地的九江王,萧珩唇角的笑意渐冷,那人翻不出大的水花了。上次千里迢迢送去的那坛子酒,如前世一样,九江王大笑饮下整整一坛。 萧珩将黑子收进小罐。楚王说自己不是君子,他又何尝不是。 坐上这把龙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尽是阴谋诡计,如何做个敞亮的君子? 前世的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这辈子,他在酒里加了东西。无色无味,不知不觉…… 九江王没变,可是他变了。九江王以为,他一定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前世,九江王输在了战场。这一世,九江王输给了人心。 * 宁禧宫 德妃呆呆望着窗外,几只麻雀在干枯的石榴树上叽叽喳喳。北风一吹,鸟儿瑟缩着,恨不得把头缩进翅膀里。 那缩头缩尾的鸟,就像现在的她。德妃越看越不舒坦,一个茶碗扔出去,吓走了树上的鸟儿。 “娘娘,可要再加些炭么?”吉祥问,“已是年下,天儿越来越冷了,您只燃一个炭盆,可别委屈了自己。” 德妃抬头,“加两个炭盆。” 吉祥一愣,两个?她家娘娘一向勤俭自居,宁可冬天在屋里披着大氅,也只用一个炭盆。去年,德妃还把分得的瑞碳献给了太后一半。 皇上已经快两个月没踏进宁禧宫的大门了。“本宫这般节俭,做给谁看?皇上又看不见。什么好东西都往紫福宫里送,连皇后都比不上。” 德妃压低声音,可是难掩怒意,“白氏贱人如今风头正盛,皇上宠着她,皇后也护着她。皇上偏心得很,竟然找出了凤家给她当靠山。父亲说,凤家如今在建安城里可是威风大得很。不过一介商户而已,靠着白氏一人,一家子鸡犬升天。” 吉祥撇撇嘴,“娘娘千万别生气。凤家就算升了天,也还是鸡犬之流。” “哼!”这鸡犬可比许多人厉害多了。 “父亲说,那两个姓凤的年轻后生极为灵秀聪慧,跟成了精似的。能文能武,温润如玉,将一干建安城富贵子弟都给比下去了。若是白贵嫔生下个皇子,那凤家还不得上了天?” 吉祥道:“若是白氏死了,娘娘您在将皇子抚养在膝下,那不就拉拢过来凤家,还有可能当上太后…” 理是这个理,德妃自己也愿意啊。她没把长歆公主夺过来已是失算,这次若是奋力一夺,也不见得没有机会。 “上头还有皇后眼巴巴的望着呢,再往上还有太后帮着贤妃。”德妃冷冷一笑,“说起来,白氏是个聪明人。可惜,活不长了。” 吉祥不解,“娘娘为何这般说?” “你想啊,若是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皇后肯定会把皇子夺过去,她能留下白氏?皇后不夺,太后也会帮着贤妃夺,白氏不还得死?若是立皇子为太子,那更是死定了。” 吉祥点头,忙去端炭盆。宫里的娘娘们有几个长命的,还不如像她这样当个宫女,安安生生过一辈呢。 * “娘娘,外头传选秀的日子定了。开了春,定在三月份。”小路子弯着腰,小心的禀报。 春杏瞥了他一眼,娘娘正在为给凤家挑年货的事高兴,他这个时候进来说这个做什么。小路子也有些不安,可是娘娘说过,一有风吹草动,必须来报。 白筠筠头也没回,应了声:“知道了。”言语中丝毫不见怒意。 春杏劝慰:“娘娘别生气,皇上心里惦记着您呢。日后咱们有了小公主小皇子,皇上不会忘了紫福宫的。” 白筠筠拿着一匹缎子正看得起劲,古人的制作工艺虽不如现代的高科技技术,可是古人有古人的智慧。瞧瞧这花色和做工,可谓惊叹。 “你怕我生气?怎会。皇上选秀是早晚的事,一来朝臣咬着不放,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来,光耀门楣。二来皇上的确需要子嗣传承皇位。我没什么好生气的,咱们紫福宫里有自己的福气,管不了太多。” 做好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让他们自己操心去。白筠筠摸摸肚子,越来越大了。里面的孩儿太过调皮,时常半夜在里面乱动,扰的白筠筠觉也睡不好。许是因为这个,白筠筠预感是个小皇子。 这话不能往外说,自个儿心里想想就是了。从常理上讲,是个公主最好。若是个皇子,她头疼的事更多,免不了又是一场血腥。 正寻思着,腹部一阵紧缩,白筠筠忙扶着肚子坐在榻上。杜嬷嬷见状,笑道:“是孩儿调皮,在肚里挠您呢。” 白筠筠笑而不语。古人不知道孩儿在里面什么样,其实这是假宫缩,怀孕后期常常遇见的事。这还没生,已经进入当娘的状态了。想当年,办公室里一堆孕妇产妇和妈妈,孩子的话题是每天必备,她一个未婚女子也受益不少。现在,脑子里记得住的那些,都用得上。 杜嬷嬷见她整日神态平和,赞道:“奴婢伺候过不少妇人生产,娘娘这般淡定的实属少见,丝毫看不出是头胎生产。” 桂嬷嬷也道:“可不是?娘娘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就是顶顶有主意的。奴婢那时候便觉得娘娘与众不同,现在看来果然有造化。奴婢能来紫福宫里伺候,也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每天过着被人夸的日子,不自己心里有点数,还真是容易飘。白筠筠喊他们几个过来,给凤府选些有趣的年货。之所以选有趣的,是因为凤府最不缺钱,天下的奇珍异宝见多了,合适而有趣的礼品更突显心意。 正挑着,外边小果子进来,说凤府给娘娘进献的年货到了。宫里有规矩,逢年过节,亲人虽不能进宫探望,但是可以送些年礼。 白筠筠出去一看,好家伙!从紫福宫大门一直摆到了正殿门口。红色的大木箱上贴着福字,显得格外喜庆。白筠筠禁不住笑了,一股土豪的气息迎面扑来。 小果子指着头一个大木箱,说:“奴才去接年礼的时候,是凤早大人亲自送的。大人不能进后宫,让奴才转告娘娘,这头一箱是娘娘母亲用过的旧物,里面还有一只项圈,是凤老爷子亲自命工匠为小皇子小公主打造的。” 小果子命人将头一箱抬进殿内,其余的抬入库房。里面是凤羽年少时用过的旧物,一些珠钗簪子,手镯金箔。样样精致,不比宫里的差多少。可惜,一个富养的女儿看上了白岑这等不靠谱的渣男,毁了一辈子。 拿出那只金项圈,满屋里的人都惊叹不已。小巧精致的金项圈上,裹了各色宝石,其中还有一颗粉色宝石。白筠筠摩挲着那颗粉色宝石,在宫里一年,也见过不少好东西,这样漂亮的粉色宝石还是头一回见。项圈底下坠着一枚核桃般大的夜明珠,比楚王给长华公主那颗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明珠在屋里熠熠生辉,白筠筠不由得感叹,有钱人一出手就是不一样。外面官家也给妃嫔送年礼,可是这般架势的是没有了。 正感叹着,萧珩掀了帘子进来。来的时候正看见小太监往库房里抬箱子,顺手掀开盖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珠钗首饰,绫罗绸缎,都是市面上最好的。还有一箱箱的金豆子,萧珩看了心情大好。 待进了屋,看见凤老爷子专门让人打制的金项圈,更是乐了。这份豪气,太配得上她的筠筠。在侍郎府里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可算是有家人可以疼爱她了。 “给朕看看。”不待她反应,萧珩从侧面抽走了金项圈。见她吓一跳,萧珩大笑,接着上前摸摸她的腹部,“孩儿乖,父皇吓你母妃呢,别怕别怕。” 见他如此,白筠筠也乐了,让屋里人都下去,亲自沏上茶。茶香氤氲在屋里,萧珩摸摸她的脸,“凤家出手就是大手笔,给朕争脸了。西南军饷吃紧,今日早朝,凤早带了个好头。西南所有的棉衣,凤家全包了,粮草也捐了一批。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有了国,才有家。没有皇上辛苦操持大局,哪有南晋现在的稳定。没有稳定,哪有百姓的安生日子。凤家如此,也是回报皇上的恩德。” 他的筠筠说话怎么这么好听,比那些个吃酸捻醋的朝臣们有见识多了。“朕不会亏待凤家。除了加封凤早和风行的官职,朕打算给凤老夫人和你母亲诰命。” 萧珩眉头微蹙,“白岑那里……” 闻音知雅意,白筠筠明白他的顾虑。“皇上可是打算将臣妾母亲的牌位移出来?”她在侍郎府的时候,只有她供奉母亲的牌位。自她进了宫,牌位上怕是早已经落满了尘灰暴土。 她的母亲得了诰命,反而白岑一家子跟着沾光,无论是白筠筠还是凤家,都不愿意看到。最重要的是,白筠筠知道白岑与九江王有联系,这早晚是个□□,越早脱离关系越好,免得被牵累。 “母亲被白岑薄待,想来后悔不已。臣妾愿意跟外祖一家说明,让他们出面,了结白岑与母亲的关系。让母亲的牌位在外祖家,总比在侍郎府没有香火供奉的好。如此一来,想必外祖一家也是愿意的。” 萧珩微微一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筠筠苦尽甘来。以前你受苦了,日后有朕和凤家宠着你。” 第60章撑腰 牌位的事办的很顺利,还顺便讨了一张休书,将凤羽与白岑的关系断的一干二净。白岑再傻再不愿意,也知道如今形势下,自己和凤家是鸡蛋与石头的悬殊。 凤老爷子亲自前往坟地,将棺木迁至凤家祖坟。时隔近二十年,终于迎回了唯一的女儿。凤老夫人抱着女儿的牌位,多次哭晕了过去。 临近年关,兵部尚书被罢官免职,全府上下百十余口发配到西南边陲之地。还有几个大臣,也被诛杀问罪。 朝中一时人心慌乱,不知皇上用意为何。楚王多次上折子为兵部尚书求情,可是皇上不为所动。 萧珩总不能告诉他,上辈子兵部尚书谋反来着。时机已到,趁着九江王谋反之前先一步砍断他在朝中的爪牙。 这辈子,九江王不再是对手。 眼看兵部尚书被贬,白岑吓得起不来床,一连高热三日。能下地的那天,白岑打了个主意。既然九江王指望不上了,还得效忠皇上才行。可是白筠筠如今正得宠,又记恨他,这条路走不通了。想起聪明漂亮的白梅,白岑有浑身有了力气,连日来的高热不药而愈。 二女儿,才是拯救他前途的贵人。 与柳氏商量一番,秘密请来青楼老鸨,暗自教习白梅闺中秘术。只待见到皇上那日,能够一把勾住皇上的心。 白梅学的也很用心。宫里的白筠筠有什么能耐,居然得到皇上的青睐,连肚子都大了。呸!那是她白梅没进宫。若是她进了宫,哪里还有白筠筠逞威风的地儿。 转眼到了年节,作为白岑的家眷,柳氏和白梅也进了宫。 宴席上,趁众人推杯换盏之时,白梅当众跪在了白筠筠面前。掏出帕子抹泪,一脸的痛心疾首。“姐姐,你还在生梅儿的气么?以前都是妹妹的错,是妹妹年轻不懂事,妹妹恨不得打自己耳光,只为了求得姐姐的原谅。姐姐大人有大量,你就原谅无知的妹妹罢。” 白筠筠本就是风头里的人,眼前又有这么一出,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聚集在这里。 妹妹如此低声下气的求和解,作为血缘至亲的姐姐通常给个面子。尤其是这般场合下,就算为了搏个贤名,白筠筠也该笑一笑,云淡风轻的说一句:“都过去了。” 白筠筠微微一笑,看她的目光很是了然。如此求原谅,哪有半分真心,明明借着众人在场给她施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让她没脸,那自己也没什么脸面。 “白梅,本宫去偏殿更衣,你随本宫来。”清清淡淡的,不近也不远。 见众人的目光已经聚过来,白梅本想继续哀求,奈何白筠筠已经起身走远了。白梅不得不拿帕子沾沾眼泪,小跑着跟上前,眼睛还勾了一下上座的皇上,却见皇上眉头微蹙,正盯着白筠筠的身影。 白筠筠让小路子关了殿门,冷冷的看着白梅。白梅心里恨得直痒痒,可是想想到嘴的肉,还是跪在了地上。 “白梅,做戏做全套,既然哭就好个劲儿的哭。” 白梅抬眸,“妹妹今日是来道歉的,姐姐就这般不近人情么?” 白筠筠坐在铜镜前,让春杏补了补妆容,睨一眼地上的白梅。见她眉色凌厉,脸部紧绷,显然是在压抑着怒火。白筠筠不由得笑了,就这点心术,还在众人面前演这么一出。 “若是你有半分悔意,就回去问问柳氏,为何本宫母亲的牌位无人供奉。外祖父去请的时候,牌位上的尘土一指厚,连上面的名字是谁都看不出来。再去问问白侍郎,给原配夫人供奉牌位有多难?莫说日日瓜果点心,哪怕擦擦尘土也可以。” 白梅一时噎住,在家里练台词儿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一出啊。一个死人的牌位有什么要紧的,左右都死了,平时府里没人提这档子事。 “姐姐这是埋怨父亲和母亲了?虽说之前薄待了你,可是父亲和母亲如今都后悔了,不信你去问问他们。再说,天下讲究一个‘孝’字,当儿女的不可埋怨父母。姐姐如此,是不是太薄情了些?” 她薄情? 当年她没的吃没穿,病了没人管,十年不曾出那方小院子,比下人还不如。还要将她嫁给上司的病儿子,只为了谋求官位。脸面是个好东西,可惜侍郎府一家子不配拥有。 白梅见白筠筠不理会她,恨不得像以前那样扇她几耳光。可是,现在的她不敢。 忽然殿门一响,只见皇上走了进来。白梅远远地见过皇上,还从未这般近距离的看过。只见男子身材高大,威风凌凌,一表人才,神态中尽显霸气。犹如天上的月光与地上的萤火,将一般男子比成渣渣。 萧珩不放心白筠筠与白梅相处,虽说带着小路子和春杏秋琳,可是萧珩还是有些不放心。见她们久不出来,萧珩从后门进了殿。 见白筠筠安然坐于铜镜前,萧珩放了心,往前走了几步,不料旁边窜出一女子。幸好福公公虽然圆胖,可是身手敏捷,竟然一把拦住了女子。 女子泫然欲泣,盈盈拜倒,“臣女见过皇上。” 萧珩打眼一看,竟然是刚刚在前殿跪拜求饶的白梅。萧珩什么人,后宫女子无数,各种偶遇的都司空见惯,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嗯,起罢。”萧珩也没打算理会,向着铜镜前的美人走去。谁知女子从福公公身侧过来,竟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皇上帮一帮臣女罢。都怪臣女的母亲,以前亏待了姐姐,害的我们姐妹二人不和。臣女每当想起姐姐误会了臣女,便寝食难安,食不下咽。”说着,前胸蹭上了皇上的腿,两手抱得更紧了些。“求皇上做主,臣女愿意侍奉在姐姐身边,当牛做马毫无怨言,只求姐姐不要再生臣女的气,免得伤了身子。” 萧珩动动腿,竟然动不了。抬眼望向铜镜前的美人,只见美人手臂撑着脑袋,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幅场面。 萧珩失笑,这个女人呀。 想起他的筠筠竟然被这等人欺压了许多年,顿时心里别扭得很。低头看着楚楚可怜的女子,问:“你是白梅?” 白梅挽出个妩媚的笑容,这个笑容和姿势在家中练习过不下百回。“皇上说的是,臣女出生在冬天,正是园中白梅花儿开的时候,父亲便——” 不待她说完,萧珩冷冷一笑,“你要弑君谋反?” 啥?! 白梅的笑意僵在脸上,直愣愣的看着皇上,这是什么脑回路,刚才不是聊的很愉快么…… “臣女没有,没有谋反。” 萧珩下巴微抬,示意她把手拿下来,“朕的龙腿是你随便能抱的?”当他是根石头柱子不成?! 声音冷的像是冰渣子,白梅哆嗦着放下手,结结巴巴道:“姐姐不原谅臣女,臣女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冒犯皇上的意思,还望皇上饶了臣女这一回。” “饶你这一回?那得问问朕的贵嫔愿不愿意。” 那个贱女人铁定不饶她!白梅想起了青楼老鸨的话,再不情愿的男人,也磨不过女子的死缠硬泡。像她这般美人,哪个男人更逃得过? 白梅双手拽上龙袍,声音娇柔万分,“姐姐还在生臣女的气,皇上您可千万不要生臣女的气啊。气坏了龙体,臣女和姐姐都会心疼。”又转身道:“姐姐,就算你不原谅妹妹,可是父亲一想起你过去受的委屈,心都绞碎了,母亲也日日流泪。姐姐为何这般心狠,枉顾了‘孝顺’呢?” 白筠筠还未搭话,萧珩先冷了脸,“果真是个兴风作浪的。在侍郎府的时候,你等欺负贵嫔那是朕不在她身边,如今朕就在贵嫔身边,你还在这里满嘴瞎话,当朕眼瞎不成?不知道贵嫔要生产了吗?你还这般不知轻重不知好歹,当着她的面蓄意接近朕?万一贵嫔因为你气出个好歹,朕诛杀你满门。” 天子一怒,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白梅吓得脸色刷白,浑身颤抖。 白筠筠见他当真动了怒气,扶着梳妆台站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捋着他的胸口,轻声道:“皇上别生气,不值得。” 萧珩拍拍她的手,扶着她坐在榻上。白筠筠抬眸,见萧珩看着她,眸子里别有深意,顿时明白过来。前阵子萧珩诛杀朝中大臣,白筠筠猜测是因为九江王的缘故。之前让她将母亲的牌位迁出来,大概也是为了某一日治罪白岑。今日,便是个很好的时机。 “皇上,臣妾与侍郎府,早已恩断义绝。皇上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臣妾无碍。” 萧珩唇角一抿,这个女人倒是不拖泥带水。之前不得不留下白岑,怕的是在她临产之际惹她伤心。如此,甚好。 “白岑教女无方,即日起,罢官免职,全家流放北地。”前世白岑谋逆重罪,这辈子没宰了他还是看在白筠筠的面子上。 白梅顿时傻了眼,在家里排练上百次,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再想哭泣求饶,已经被小太监堵了嘴拖出殿外。 白岑和柳氏也没想到会弄成这般,哭喊着求大女儿向皇上说情,不要罢官免职。奈何侍卫可不管他怎么哭怎么喊,众目睽睽之下拖着轰出了宫门。 九江王近来身体不适,常常吐血,大夫也诊不出病症,不得不卧床修养。朝内异动不同寻常,待察觉到了皇上要动手的时候,朝内大半爪牙已经被诛杀。不能再等下去了,九江王决定起兵。 第61章生产 九江王挥军二十万南下,朝中局势再次紧张。大臣们纷纷商议该如何应战,唯独萧珩镇定自若。 有的大臣猜测皇上早已经有应敌之计,实则萧珩心中明了,萧瑛命不久矣,折腾不出浪花了。 果然,在九江王举起造反大旗的第三天,重疾难治从马上摔落而亡。一场硝烟就此熄灭,剩下的残局不足为据。 萧珩看到战报,唇角轻轻抿起,随即将奏折交给福公公并交代,此份奏折找个盒子,专门放好。九江王一死,朝局很快稳了下来。萧珩敏感的察觉到,很多朝臣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可不么? 之前,九江王兵力雄厚,又嚣张跋扈,毫不掩饰野心。不知多少朝臣暗中摇摆不定,甚至与九江王私自通信。九江王死后,某日早朝,萧珩在勤政殿中设了个大火盆。正当朝臣纳闷此火盆有何用的时候,福公公领着四个小太监抬进来两大框信笺。 看到信笺上的字,有的朝臣已经吓的腿软。那不正是自己与九江王暗通曲款的信笺么? 萧珩命福公公燃起火盆,将信笺一股脑投进了火盆。 萧珩话不多,却已经摆明了态度,之前的事过往不究。经此一事,萧珩越发的笼络了人心。朝臣暗中将皇上与先帝比较,这一比,更显得萧珩英明大度,先帝昏庸无道。 立春这日,寒峭远去,树枝上初见绿芽。 勤政殿内照进一缕斜阳,萧珩正与几个大臣议事。福公公看着唾沫横飞的几个大臣,再看看外头的晚霞。到了晚膳的时辰了,这几个大臣忒没眼力劲儿。 忽然殿外头人影一闪,福公公赶忙挺着圆胖的身子出去。外头那人一脸喜色,正是紫福宫的小路子。 “皇上还在议事,怕是要晚些去紫福宫看望贵嫔娘娘了。” 小路子笑道:“公公,我们娘娘发作了,嬷嬷说快的话今晚,慢的话明日便生了。” 福公公圆胖的身子竟然跳了起来,天知道皇上日日盼夜夜盼,连说梦话都是白贵嫔!“喜事!我这便去告诉皇上,你赶紧回去好生伺候你家主子去。”这等紧要关头,一定得盯住喽。 几个朝臣正为了祈雨的时日与时辰争得面红耳赤,只见福公公在皇上耳边说了句话,皇上蹭的站起身,袍袖一甩径直出了勤政殿。后面的福公公撩起袍子跟着小跑,竟然跟不上皇上的步子。 被留在殿里的几个朝臣大眼瞪小眼,怎么回事这是…… 紫福宫白贵嫔要生产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这个后宫,皇后和太后,还有一众嫔妃都聚在了紫福宫。凤老夫人提前半个月进了宫,为外孙女坐镇打气。接生的嬷嬷也是早就找好了的,凤老夫人不放心,又从自家带来一位经验丰富的接生婆。 为防止意外,皇上早早命盛一景等几位御医候在偏殿,以备不时之需。 见皇上急急忙忙赶过来,太后上前劝慰:“瞧瞧皇上着急的,建安城最好的接生嬷嬷都在这里了,必定无事,皇上且放宽心。哀家日夜求菩萨保佑,想必白贵嫔能够一举得男,为我南晋诞下皇子。” 萧珩也是盼着皇子,可是当听见她的筠筠要生产的那一刻,只觉得她与孩儿都平安即是好的,哪里还顾得上皇上还是公主。只要是他们的孩儿,怎么都好。 “只要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见皇上来来回回就这句话,皇后明白他必然是紧张了,于是亲自为他端上一杯热茶,“皇上莫要太多担心,女子都是要过这一关的。接生嬷嬷是最好的,白贵嫔生产必然无恙。” 萧珩何尝不明白女人要过这一道生死关,只是心里揪的难受。“为何里面没有声音?” 皇后回道:“许是还没有疼得厉害,皇上且不必——” 话音未落,皇上已经走到产房门前。皇后急急上前拉扯,“男子不可进产房,皇上您——” 萧珩本就焦躁,不耐烦道:“皇后,朕不过是与贵嫔说几句话,你不必这般拦着。” “皇上英明睿智,怎会不知好歹的进了产房?皇后这般毛躁,没得失了一国之母的体统。”太后捻着佛珠子,睨她一眼,“皇后还是坐下的好。来来去去的转悠,都把哀家转晕了。” 皇后赧然,“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太过着急贵嫔。” 太后看着她,言语里尽是锋芒:“贵嫔是一宫之主,生了孩儿也是要自己养的,皇后不必着急的失了分寸。” “臣妾并没有这个意思。”有没有,殿里的娘娘都清楚,谁都抱着一样的心思坐在这里。 这话进了萧珩的耳朵,心中一动。杨贵嫔生了公主引起一场风波,都是为了抢孩子养在膝下。他的筠筠正在里面受苦,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如何能给别人养。 察觉到皇上有一丝不悦,皇后便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不再言语。 萧珩拍拍门,喊道:“筠筠,里面可安好?” 白筠筠其实疼的浑身要炸裂,可是记起办公室的大姐们说过,与其疼起来喊得满楼道都听见,倒不如把力气都用在生孩子上,哭喊没个毛用。孩子是生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喊得声音越大,体力流失越厉害。 “臣——臣妾——都好,不必——不必担忧。” 一听这话间语气,萧珩攥起了拳头。里面的人怕是疼的要命,可硬是不吭一声。 他的筠筠,与前世全然不同。他的筠筠,让他心疼。 春杏和秋琳端着的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除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殿内安静得很。里面的人咬着牙不吭一声,外面的太后和皇后阖着眼帘也不作声,哪里像是生孩子的场景。萧珩犹记得,杨贵嫔生孩子的时候,那阵仗大得很。太后一跪,所有嫔妃都跟着跪在了院子里。 萧珩进了偏殿,命福公公守住门,谁也不让进。宽敞的大殿里,烛火昏暗。萧珩心如刀绞,一把撩起龙袍,双手合十跪在了菩萨面前。 门外的福公公不敢进去打扰,此刻皇上早就忘了,晚膳还没用呢。不过也是,皇上待白贵嫔格外上心,此刻哪能吃的下去。 天色全然暗下来,空气中带了泥土味。风吹过,卷起落叶与沙土。眼睛里进了沙子,福公公揉揉眼睛,再使劲儿揉揉。突然,听见天上隐隐有雷声。 福公公抬头看天,白日里还好好的,怎的此刻阴了天。 今年下雪少,田地里旱的很,白日里大臣们还在为祈雨一事争论不休,晚上就阴了天,真是巧了。 太后揉着膝盖,陈年旧疾了,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很。白日里尚无感觉,此刻里面像是万千蚂蚁钻心。一旁的贤妃见状,忙命人取了汤婆子过来。先用汤婆子把手焐热,再给太后按摩腿。 太后微微一笑,沧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厉。贤妃顿时了然,太后是在让她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 里面的白贵嫔能否活命,就看生下的是男是女。是女,那是她的运气。若是男,那可就…… * 萧珩不知道对着菩萨祈祷了多少遍,起身时感到小腿麻木,已经没了知觉,坐了一阵子才勉强站起。 打开门,一股凉风迎面吹来。萧珩抬头,只见黑色的夜空中布满阴云,沉闷的雷声响彻在暮色中。 “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福公公道:“回皇上的话,已是亥时了。” 萧珩又是一阵心焦,这未出世的孩儿要折磨他的筠筠到何时。念头刚刚闪过,只见空中一道金色闪电横空劈过,照亮了整个黑夜。紧接着,滚滚雷声震耳欲聋,雨水终于倾泻而下。 萧珩还在寻思刚才那道闪电,金色蜿蜒,巨龙一般。只见正殿跑出一个小太监,冲进雨中扬声高喊:“生了生了,禀皇上,娘娘生了位小皇子!” 萧珩攥紧拳头,唇角禁不住扬起,挺拔的身影迈进倾盆大雨中。“贵嫔可还好?” 小路子喜气洋洋,傻傻的跪在雨里回道:“回皇上的话,母子均安。” 萧珩在雨中仰天大笑,大手一挥,高声喊道:“赏!重重的赏!” 福公公跟在后面傻笑,待看见皇上浑身湿透,这才反应过来没给皇上打伞。 萧珩飞快地跑进了寝殿,只见一屋人面含喜色,齐齐恭喜皇上有了大皇子。萧珩将孩儿抱过来,见孩儿天庭饱满,哭声洪亮,心中激动不已。耳朵里谁的声音也听不见,只看到太后与皇后嘴巴一张一合。 想要进屋看看白筠筠,却被太后拉住,“皇上,贵嫔生完皇子,尚未娩出胎衣,此时进去不吉利,你且再等一等。” 萧珩低头看看怀中孩儿,面色红润,一脸福相,再想起刚才那道金色闪电,心中激动不已。再等一等,便可见到他的筠筠了。 * 听到外头萧珩的大笑声,白筠筠也跟着微笑。生孩子剧痛,特喵的! 凤老夫人心疼不已,为她擦拭额上的汗。见凤老夫人流泪,白筠筠握住她的手,低声询问:“可是在担心孩儿被立为太子?”若是被立为太子,那按照南晋祖宗规矩,她可就活不成了。 凤老夫人反手握紧她的手,安慰道:“你且养好身子才是要紧,别的事,交给我与你外祖父便好。如今你有家了,凤家就是你的靠山。你母亲早早的去了,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孩子,你放心就好。” 白筠筠点点头,哪怕没有血缘,这么被爱的感觉真好。前世她的父母早逝,是外婆一手将她带大,她对凤老夫人格外亲昵。一看到凤老夫人,就想起最疼爱她的外婆。 “娘娘,这是御医刚刚煎好的药,趁热喝了罢,能够早些娩出腹中的胎衣。”杜嬷嬷笑着,端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 春杏扶着白筠筠坐起身,就着杜嬷嬷的手凑近汤药。热气袅袅,隐隐有股子酸味,胃里有些不适。白筠筠刚要接过来,只见杜嬷嬷的手有些颤抖。 抬眸看去,杜嬷嬷的面上虽笑着,可是眸中哪有半丝喜悦。 第62章黄雀 紫福宫正殿内烛火通明,杜嬷嬷跪在地上,两眼紧闭。若不是紧张的面上微微抽搐,还只当是个石头人。 萧珩坐在主位上,双目中满是杀气。太后坐在皇帝身侧,沉静的双眸中波澜不惊。 皇后站一边,脸色气得铁青。杜嬷嬷当初是她千挑万选指派过来的,怎的偏偏出了这档子事,让她这个皇后的脸往哪儿搁! 盛一景仔细闻了那碗药,又尝了一小口,拱手道:“回皇上,药中并没有毒。” 话一出,皇后看向杜嬷嬷。刚才凤老夫人端着药碗出来,说汤药有异,这才将杜嬷嬷抓了起来。 德妃道:“皇上,许是误会一场,白白让大家担心了。” 正当众人以为是白贵嫔多心时,跪着的杜嬷嬷睁开了眼睛,取下耳坠上镶嵌的红丸,用力捏碎,里面的白色粉末撒了出来。 “皇上,的确有人暗中威胁奴婢做此事。可是奴婢伺候白贵嫔几个月,白贵嫔对奴婢甚好,实在下不了手。” 这话犹如惊雷,殿内的嫔妃倒吸一口凉气。 盛一景将地上散的药粉蘸在指上一闻,“是缠子藤。此物虽不是毒物,可是对于产妇来讲,却是与毒物无异。喝下此物,大半会出血不止而亡。” 萧珩眯了眸子,攥紧拳头,厉声道:“是何人威胁你?” 太后捻着佛珠,声音似是更加苍老,“说罢,是何人要挟你,说出来,有皇帝和哀家给你做主。” 杜嬷嬷重重磕了头,直起身看向太后,“太后,指使奴婢的不正是您么?” 太后露出一抹笑意,不慌不忙道:“当真可笑,哀家日日求菩萨保佑白贵嫔顺利生产,为我南晋诞下皇子,又怎会出手害她?杜嬷嬷,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这般污蔑哀家?” 杜嬷嬷看向皇上,“奴婢早年被夫君抛弃,孩儿重病,为了有钱给孩儿看病,不得不进宫当了生产嬷嬷。孩儿寄养在亲戚家,奴婢按时托人往宫外送钱。可是,半月前,景泰宫里的玳瑁找到了奴婢,说太后要奴婢在白贵嫔生产之后,将此物放进汤药里,看着白贵嫔喝下。否则,奴婢唯一的孩儿便会被杀死。”杜嬷嬷越来越气氛,眼眶通红,“为了要奴婢相信,玳瑁交给了奴婢一只盒子。奴婢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小儿的一根手指。” 皇帝问:“你常年不出宫门,如何确定,那是你孩儿的手指?” 杜嬷嬷凄惨一笑,“那命苦的孩儿小时候跟着奴婢吃尽了苦头,曾经不小心用镰刀割伤了左手食指。那根指头上,有留下的疤痕。奴婢因此确定,是奴婢的孩儿。” 皇后脸色稍霁,“杜嬷嬷,幸好你还有良心,迷途知返,没有对着白贵嫔下黑手。不然,万死难辞其罪。” “奴婢不傻。太后既然能下这般黑手,定是不放过奴婢了。奴婢猜想,怕是…怕是奴婢那苦命的孩儿也活不了了。倒不如……倒不如奴婢临死拼一把,揭穿太后的阴谋。” 太后嗤笑一声,并无半丝慌张,唯有说不出的气恼,“皇帝可相信哀家会做此事?” 不待皇上说话,太后猛的一拍扶手,厉声呵道:“来人!去将玳瑁带上来,哀家倒要亲自问一问,是否真有此事,还是有人蓄意往哀家身上泼脏水!” 嫔妃们本是听了杜嬷嬷的话有些怀疑,可是见太后这般做派,似是根本不知情,一时也不知谁说的是真的。 萧珩看着地上的杜嬷嬷,并没有着急下结论。这事,有蹊跷。 玳瑁很快被人从景泰宫带了过来,一见地上的杜嬷嬷,脸色登时煞白。很快,派去搜查玳瑁住所的福公公也回来了,手中托着一个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不光有鸩酒,还找到了与刚才一般无二的缠子藤药粉。别的且不说,单指私存鸩酒,便是死罪。 见状,玳瑁已经无法再抵赖。 太后摇摇头,满脸痛心,“玳瑁,哀家对你不薄,你为何瞒着哀家要做这样的事?” 皇后也道:“玳瑁,若是如实交代,本宫可向皇上为你说情,让你自己死个痛快。否则,你在宫中多年,也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样的。皇上在此,你不必害怕谁,大胆说出来,是否有人逼你这么做?”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要玳瑁说出实情,不要替太后遮掩。 太后老成了精,又怎会听不出来,嗤笑道:“皇后此言有深意啊。哀家已经坐在了太后的位子上,有什么理由再去害一个嫔妃?倒是有人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着急抱养皇子是真的。” 皇后也笑道:“本宫身为皇后,是皇上的嫡妻,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要喊本宫母后。本宫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太后停下捻佛珠的动作,看向皇后,“没有子嗣的后妃不止你一个,皇后又何必着急跳出来解释?” 皇后面上一僵,回过头不再言语。 萧珩看着地上的玳瑁,冷冷道:“说,谁指使你?莫要说你自己与白贵嫔有仇,这话朕不信。若是不说实话,南晋酷刑,朕会让你都过一遍,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玳瑁自知必死无疑了,对着太后磕了三个响头,慢慢直起身,“奴婢侍奉太后多年,深得太后喜爱。可是,奴婢还是辜负了太后的恩德,做出了此等下流之事。”玳瑁紧咬嘴唇,直到唇上溢出鲜血,“指使奴婢的是——贤妃娘娘。” 贤妃何穗儿只觉得五雷轰顶,双目一片漆黑。贤妃不是蠢人,她转瞬明白了玳瑁的用意。她平日里出入景泰宫最多,与玳瑁熟悉。除了太后,她嫌疑最大。此时唯有她站出来,才能顶替太后的罪名。 贤妃脑子里转的飞快,权衡利弊。太后倒了台,那么楚王就不可能再龙登九五,她也就不可能和楚王有双宿双飞的那一日。若是太后倒了台,她还有什么盼头。正当她浑身颤抖而不自知时,太后怒喝的声音传来。 “贤妃!哀家这么疼你,拿你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你怎可如此辜负哀家!”这话在别人耳朵里是太后的怒意,可是在贤妃耳朵里,那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贤妃颤抖着跪在皇帝脚下,眼中噙着泪水,双唇颤抖,“臣妾的错,臣妾认罪。” 萧珩叹息,“果真是你么?” 贤妃抖得说不出话,只在乱点头,眼中的泪水滑落。“是。臣妾妒忌她,妒忌皇上对她百般宠爱。臣妾就…就做了…糊涂事。” “阿珩,贤妃素日里也是个识大体的,还是长公主的母妃。依着哀家看,虽说做了错事,可是…还是留下她的性命罢。” 皇后冷声道:“太后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后宫自有后宫的规矩,贤妃谋害皇长子生母,这是何等毒妇,怎可留她性命?!皇上,此事还需您来定夺。” 贤妃叩首,“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臣妾的家人,也不要牵累长华,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你也知道此事会牵累长华,做的时候也不想一想?你心疼孩儿,白贵嫔就不心疼孩儿?即日起,何穗儿贬为宫奴,幽居冷宫。礼部侍郎何勤罢官免职,流放西南边陲。至于长华……”长华是长公主,不能有这般名声的母妃,她需要有个好的母妃陪伴在身边。 见皇上看向自己,德妃激动的刚要跪下谢恩,谁知皇上开口:“长华交于裴昭仪,即日起,你便是长公主的母妃。” 裴昭仪起身谢了恩,“臣妾一定会将公主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皇上尽管放心便是。” 皇后问:“那玳瑁与杜氏如何处置?” 刚得到皇子时的心情有多好,此刻心情就有多差。他百般防备,没想到还是让白筠筠离死亡差之毫厘。 “玳瑁羁押,审问出从犯。杜氏曾动过歪心,可是念在你及时收手,姑且饶你一命,朕会命侍卫找到你的孩儿。杜氏即日起撵出宫外。” 萧珩袍袖一甩,去寝殿看望筠筠与大皇子。 * 寝殿里,白筠筠侧躺在床上,一脸笑意的看着小小的孩儿。刚刚出来的时候还带着血污,此时洗净了一看,白白净净,浓眉大眼,十分俊秀。 “我的乖孙,你千万别生气。女子坐月子可是要紧的很,你若是生气,留下病可不值得。那嬷嬷背后必定有人指使,皇上会为你做主的。”凤老夫人坐在床边婉言相劝,生怕唯一的外孙女为这事气出病来。 自古以来,都知道后宫可怕,直到今日碰上这一回,凤老夫人才真正知道白筠筠在后宫里举步维艰。一想到此,不由得心如刀绞。若是她在凤家长大那该多好,她会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让她一辈子平安如意。可是命运偏偏弄人,女儿早早的没了,唯一的外孙女遭受这般苦楚。 “外祖母不必劝我,我也不生气。”虽说背后总有操蛋的主儿,可是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两辈子加起来,生孩子是头一回。疼是疼了些,可是此刻看见软软的小娃娃在身边甜睡,心中的母爱顿时爆棚。 背后的黑手,不过就那几个。不管什么原因,与她过不去也好,与皇子过不去也罢,她白筠筠从来不是个打破牙齿活血吞的人。 有仇不报,枉为世人。 正殿的动静小路子都盯着,此时麻溜溜的跑回来禀报。 听完小路子的话,白筠筠略一沉思,抚上凤老夫人的手,“外祖母,此事蹊跷。还是派人将杜嬷嬷拘起来,要动作快,一定要快。” 凤老夫人也是历经风雨的人,知道此事牵扯重大,当即起了身,“此事交给外祖母。” 萧珩走进长廊,吩咐暗卫:“杜氏有异,出宫门后将其秘密扣押。” 第63章封号 萧珩看着襁褓里的小小孩儿,唇角抑不住笑意。低头印上白筠筠的额头,又用下巴蹭了蹭,“筠筠受苦了。” 喜悦之情无以言表。 白筠筠摸摸额头,嗔道:“萧郎扎的臣妾疼。”这男人怎么还多了个习惯,老喜欢用下巴蹭她。 “筠筠你看,咱们的孩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足足的好面相,日后必成大器。这嘴巴像你,笑起来也像你,鼻子像朕,额头也像朕,眼睛比咱们都好看,日后定是英俊的好男儿。” 这话他已经重来重去的说了不下十遍,自己还毫无察觉。白筠筠靠在床头,感受着他的心情。好似头一回当父亲似的,欢喜的有些不知所措。 “萧郎可曾想好名字了么?”对于头一次生产的女子,白筠筠算是产程快的。此刻体力尚存,甚至有些兴奋的睡不着。现在可算理解了前世在办公室,每当大姐姐们说起孩子问题,那绝对是滔滔不绝,一天一夜聊不完。 从怀孕到生产,再到养大孩子的点点滴滴,母亲的角色太伟大。 萧珩摸摸她的小手,笑道:“还不曾。这孩儿是咱们的头一个孩子,朕得好好为他起个好名字才是。筠筠可有心仪的名字?” 杜嬷嬷一事在先,难免影响心情,哪有空想名字。 觉察到她的一时低落,萧珩将孩儿放在摇篮,上前揽住她,与她躺在一处。“朕知道你七窍玲珑心,觉察到杜氏一事有蹊跷。不过你现在需要好好调养身子才是要紧的,其余的交给朕去做。” 萧珩像是哄孩子一样轻拍她的肩头,宠溺道:“朕为你选了一个封号。恬,安也,甜也。位列四妃之首。朕希望你苦尽甘来,平安喜乐。可喜欢?” 白筠筠低低嗯了一声,靠在他的脸侧沉沉睡去。 萧珩小心的将手臂从她脖颈下抽出来,替她盖好锦被,掖了掖被角。打开门,见福公公面色有异,心道不妙,沉声问:“杜氏如何了?” 福公公回道:“还没出宫门,杜氏说她的小儿一定活不了了。侍卫们只当她是担忧,没想到杜氏趁人不备,用簪子自绝而亡。” “真是没用。去,让看守的侍卫一人领四十杖。玳瑁那处审的如何?” “回皇上的话,罪人玳瑁交代了从犯,都是些江湖痞子,拿不上台面。侍卫捉拿了那些人,据交代,杜氏的小儿果然半月前就被杀了,尸体扔在了城郊一处湖里。前后交代的与玳瑁的供词一致。” 萧珩拧眉。贤妃因为嫉妒找上了玳瑁,玳瑁听从贤妃的指挥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贤妃是景泰宫的常客,与半个主人无异。玳瑁一五一十的供出了从犯,而这些从犯并无官家背景,并且与玳瑁和杜氏所言吻合。 萧珩面沉如水,背着手走入了黑夜。看似这个案子已经了结,可是萧珩感觉到,没有那么简单。一切的一切,太过巧合,太过蓄意。若是杜氏没有下毒,为何会表现的那么明显,非要让人识破? 是什么牵制了杜氏,让她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为背后的人卖了命! 翌日,白筠筠接了封妃的圣旨,紫福宫上下乐成一团。萧珩给了凤家厚厚的封赏,六十六箱赏赐的物件儿从宫门一路被送进了凤府大门。这还不够,凤老夫人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就连已经逝去的凤羽也追封了诰命。 * 冷宫 何穗儿一见到长华,顿时抱着女儿哭的一塌糊涂。三岁的长华并不懂得为什么母妃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也不懂得自己如今为什么要喊另一个人母妃,哭唧唧的拉着何穗儿的手,要她随自己回去。 可是何穗儿哪里能出的去这冷宫的门。 太后见状,也落了泪。让人都退下,单独与何穗儿聊一聊。 不过一夜,何穗儿已经憔悴不少。“太后,您一定要救臣妾出去啊,臣妾舍不得长华。” 太后抚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且安心,哀家一定会想办法的。”长叹一声,眉间蹙起,“杜氏一事是哀家安排不当,没想到竟然反口咬了哀家一口。哀家一辈子打鹰,不曾想被鹰啄了眼。” 被鹰啄了眼?何穗儿拭干泪水,“太后,可是白氏那个贱人?” 太后摇摇头,“她还不够火候。” “那是?” 太后拍拍何穗儿的手背,“你且不用管这些。你虽然身在冷宫,但是有哀家的照料,没有人敢亏待了你。每日抄抄经文,静下心,好好想想日后出去,如何令皇上回心转意才是要紧的。” “…是。”何穗儿只有唯命是从,别无选择。 太后领着长华出了冷宫,何穗儿望着小小的女儿一直回头对自己摆手,心都要碎了。直到泪眼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太后出了冷宫,嫁给长华交给珊瑚,命珊瑚带长华去找裴昭仪。三岁的长华一听皇祖母也不要她了,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太后将其抱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长华这才不情愿的跟着珊瑚去找裴昭仪。 见太后招手,李福凑上前,“太后有什么吩咐?” “不能拖了…”太后长长叹息一口气,眸光阴鸷的看向跟随自己二十年的太监总管,“找个机会,送她上路罢。皇上已经怀疑哀家了,阿宁是哀家唯一的指望。用她的一死,换来阿宁的果决,她死得其所。” * 新出生的婴儿一天一个样子,刚出生的时候身上发红,皱巴巴的,如今越发的好看。乳母是凤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共四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出来的。 乳娘钟氏长得白净憨厚,做事也利索,很得白筠筠喜欢。“娘娘,小皇子饭量可真大。这才三天啊,竟然胖了六两。寻常家的孩儿,一天也就长一两肉。” 白筠筠看着孩儿吃的饱饱的,心下高兴。见孩儿刚吃完奶就要睡,白筠筠嘱咐钟氏:“一定拍拍奶嗝再让他睡。” 钟氏将小皇子竖在肩头,轻轻拍着后背。 春杏进来,走到床前小声道:“娘娘,宫奴何穗儿殁了。” 白筠筠放下姜汤,抬眸问:“怎么殁的?” “自己用系带悬了梁。” 何穗儿一时想不开是有的,可是还有女儿呢,自绝的可能性不大。白筠筠刚刚当了母亲,知道一个孩子对母亲意味着什么。 “去把小路子叫进来。” 片刻,小路子进来,回身关上门。“娘娘唤奴才来,可有吩咐?” 碗里的姜片切得极薄,在热水中浮浮沉沉,白筠筠用银勺拨弄着姜片,朱唇轻启:“去替本宫做件事。” 不管背后的黑手是谁,她不能坐以待毙。就像那刨花水,没头绪又怎样,将水搅浑再趁机摸鱼。 * 听闻何穗儿殁了,楚王进了宫。 太后一见到儿子,顿时泪如泉涌。“阿宁,穗儿她死不瞑目啊。长华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哀家年纪也大了,日后可就只能靠你了。” 楚王刚从北地办差回来,听到的头一个消息便是何穗儿悬梁自尽。他的穗儿那么乖巧,怎么会突然被打入冷宫,又怎会突然悬梁自尽? “母后快快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恬妃生下了皇子,现如今皇上眼中只有她一人。谁料有人陷害哀家,穗儿为了哀家便顶了罪。哀家苦苦求情,皇上这才没有杀了她。哀家本以为日后有机会将穗儿救出冷宫,没想到皇上心狠,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终究还是逼死了她。” 楚王双目通红,一拳狠狠砸到了柱子上,顿时鲜血直流。他与穗儿年少相识,相知,相爱,若非穗儿被父亲送给了萧珩,他二人又怎会遭受这般折磨。 可是那个人是他敬爱的皇兄啊。 萧宁痛苦不堪,抱着一丝侥幸,问:“母后,为何知道是皇兄逼死了她?或许是别人嫔妃下的毒手?” 太后捏起帕子拭泪,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血书。萧宁打开一看,是何穗儿的字。何穗儿时常与他通书信,她的字怎会认错。 “阿宁,皇上不给我留活路了,命我自裁,我仓促中留血书一封。长华日后就托付给你了,我们来生再见。你的穗儿绝笔。” 楚王痛苦的抱头,眼泪湿了衣袖。 “皇上杀了九江王,下一个就是你了,还有哀家。只有你们都不在了,他的皇位才能坐的稳当。阿宁,不能再等下去了。” “哀家知道你心软,从小跟在皇上身后,心甘情愿当他的小跟班。可是阿宁,你没变,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的萧珩了。你看看他自从登基,手段多么狠厉,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九江王一事,他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还有叛乱的军士,他竟敢不顾大臣们的劝阻,为了立威,就地坑杀两万人。” “他与你的父皇一样,骨子里是个暴君!你与他的兄弟情深,都是你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总有一天,他会像逼迫穗儿那样逼迫你,逼迫哀家,就连长华也不能逃脱。” 楚王抬起头,眸中涌现出决绝,“儿臣都听母后的,儿臣要为穗儿报仇。” * 宫里近来不太平。 何贵人在湖边散步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女鬼,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直直晕厥在地上。 孙采女喜欢串门子,晚上回住处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个红衣女鬼。这女鬼不会说话,只会嘤嘤哭泣。孙采女当即吓掉了魂,连续多日高热不退。 冷宫附近,多个小宫女太监晚上也见到了鬼,同样是红衣长发。只看得到背影,看不到正面。 这个消息传到萧珩耳朵里的时候,宫里已经人心惶惶。萧珩大怒,命侍卫彻查。 背后是人是鬼,必须揪出来。 第64章伏诛 闹鬼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宫里流传出各种版本。有的人说这是刚刚殁去的何穗儿,也有人说宫里的冤魂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是哪个。 闹鬼的事没个头绪,萧珩气不打一处来。日头好,天儿也暖和了,萧珩打了一套龙虎拳,浑身是汗,将龙袍一脱,坐在椅子上看奏折。 福公公手持蒲扇上前,趁机道:“皇上消消气,闹鬼这事倒让奴才想到一个传闻。奴才没亲眼所见,也不知真假,故而之前不敢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子。” 见他遮遮捂捂,萧珩将折子一搁,颇有几分不耐烦,“快说。” 福公公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还请皇上恕奴才无罪。” 萧珩气恼,作势一扬手。福公公往后退了几步,讪笑道:“奴才有个小徒弟,喜欢上桌赌几把。有一日,竟然听…听人说,罪人楚绣是被…被李福给故意弄死的。” “什么?”楚绣犯再大的错,那也是当过宫妃的人,容不得李福一个奴才胡作。 “听闻,罪人楚氏死相极惨。是被…被…奴才都说不出口。” “朕,恕你无罪。”萧珩声音极冷。 “李福命人做了个大木桶,里面装满黄鳝,将楚氏裸。身放进去,楚氏挣扎至死。那场面,啧啧,在场之人无一不害怕,唯有李福看的直乐。” “太后可知情?” “听说,起初是不知情的,后来奴才就不知道了。李福是景泰宫的老人儿了,又惯喜欢这般做派,小宫女们都怕他,没人敢拦。” “啪——”萧珩怒极,将茶碗砸在了香炉上,碰了个粉碎。“肮脏至极!将其扣押,严刑审问。”怕是紫福宫的事,他也知晓一二。早年太后待他是极好的,萧珩不愿意往那处想,可是不得不多想。 “那太后那里…”直接去逮人,可就撕破脸皮了。 萧珩瞪他一眼,“不会找个麻袋从后面一套?还得朕教你不成?”福公公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暗中行事。 萧珩又补上一句:“不可走漏消息,速战速决!” “奴才这就去办。” * 李福喝了点小酒,早早睡下了。梦里似是被人堵了嘴,还打了几拳,再后面便人事不知了。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己被关在一处小屋子里,空气中满是陈腐血腥,格外憋闷。 李福晃晃头晕的脑袋,这里应该是处地下暗室。借着甬道里昏暗的火把,能看得出墙壁上挂满刑具。铁钩、皮鞭、铁刺…他暗中做多了私刑,墙壁上的刑具没有不认识的。 想动动手臂却是动弹不得,已经被反绑的结结实实。正寻思是谁这么大胆,敢绑景泰宫的人,只听甬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熟悉的声音。 待门栓上的锁链被打开,来人笑眯眯的走进来,一手捏着鼻子,笑道:“李福李总管,好久不见。” 李福也不是善茬,若是个善茬怎会横行这些年。“哟!原来是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怎么?请我喝酒还怕我跑了,绑的这般结实。” 福公公抿嘴一笑,“还真别说,就是怕你跑了。李总管多么难请啊,我这也是迫不得已。今儿个,除了喝酒,还有一道上好的下酒菜。” 说完一挥手,身后进来几个人高马壮的侍卫,抬进来一只大木桶。单单一只木桶,不需要这么多人抬,只看这重量,便知里面装了东西。 李福猜到些什么,脸上的笑渐渐没了。“兄弟,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福公公捏着鼻子,“不敢不敢。李总管之前做过不要脸面的事。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这不,皇上特意下了恩旨,让李总管也享受一番。” 说完,福公公命人将桶盖子打开,押着李福往前一凑。里面数百条黄鳝,密密麻麻铺在桶底,让人不寒而栗。 缺德事他做多了,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李福似笑非笑:“看来,是我的报应来了,难不成近来的红衣女鬼就是死去的楚绣?”李福大笑几声,“里面的畜生最喜欢喝人血,我若是进去了,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紫福宫的事,李总管知道多少,不妨都说出来。兄弟我仁慈,说不定让你走的痛快。” “这事不是我干的,都是玳瑁一人的罪过,与兄弟我真无关。” 福公公挥挥手,示意将李福放进桶里。李福浑身打颤,这些个小畜生可是不认人的。 急急道:“我说,我说。”李福抬头,对着福公公诡异的一笑,一口咬下了舌头。待侍卫发觉,去掰他的嘴,已经晚了。 可惜,李福运气不好,舌头咬下来了,没死成。 福公公轻蔑的看他一眼,“啧啧,黑心事做多了,报应早晚得来。”打个手势,示意将李福扔进桶里。 * 李福无缘无故的不见了,太后心惊不已。在宫里,能让李福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不是谁都能干出来的事。 八成是皇上怀疑她了。 李福做的缺德事太多,若是真的落入他的手里,将她吐露出来,那可怎么办好! 太后一着急,旧病复发,数日不能下床。御医轮番诊病,不见效果。 李福虽然没吐露别的,可是自己找死就足以说明问题。萧珩琢磨着,这奴才一来自己干的事足够死上百回,二来则是主子不放心他,也会杀他灭口。无论怎样,他只有死路一条。 便宜他了! 萧珩没去探望太后,这态度让敏感的太后病上加病,隐隐有中风之相,竟然时不时的眼斜流涎。太后心下不安,不由得面对楚王老泪纵横,“阿宁我儿,哀家的命全然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皇上先是逼死穗儿,又来逼哀家,下一个就是你了。” 楚王愤恨不已,后悔没有早听太后的话。他的皇兄,早就变了。 * 转眼过了半个月,白筠筠恢复得很好,身段窈窕,面若桃花,更添了几分妇人的魅力。小皇子有了名字,单名一个琰字。 为了这个名字,萧珩想了好久。选了数个名字给她看,最终定下这个字。白筠筠也喜欢,寓意好,朗朗上口。 尚不足满月的孩子,已经与刚出生的时候完全不同。萧珩日日来看,觉得孩儿每天都变化。胖了,精神了,好看了,吃还是那么能吃。连乳娘都说,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孩儿。 这孩儿好哄,吃了就睡,睡醒了就玩,脾气不大。萧珩喜欢逗他,小小孩儿也不知道有意识还是凑巧了,十回里有六回笑着回应,可把萧珩乐坏了。 凤老夫人进宫看过,也十分喜欢这个孩子。上次杜氏的事失手,凤老夫人良心不安,生怕坏了白筠筠的事。白筠筠则摇摇头,杜氏背后之人不简单,很难留下空子让别人插手。 太后的嫌疑大些,可是白筠筠就是觉得不对劲。 若是太后下黑手,那碗药里怎会没有毒,又怎会轻易让她察觉。想想杜氏的表情,太过明显。若是按照杜氏所言,太后月前便要挟她,可是杜氏不曾露出一丝可疑的痕迹。 既然一个月都不曾被人发觉有异,说明杜氏心机不是一般的重,又怎会在紧要关头破绽那么明显? 若是此人想对她和孩儿下手,则不必这么曲折弯绕。纵观整件事,最惨的是何穗儿,获益最大的是裴昭仪,白白得了长公主养在膝下。 朝臣们永远不会安生的,好似安生了便是白拿俸禄。隔三差五搞点事才显现出大臣们是能干活的,日日为南晋操心受累。 这不,又开始催选秀。上次下旨,说选秀一事定在三月,这已经是三月,再拖也没有几天好拖了。 皇后为了选秀一事,几次触了皇上的霉头。前朝大臣催,后宫皇后催。萧珩的心不在前朝就在紫福宫,对选秀一事很不耐烦,于是大手一挥,将此事交给皇后去办。 皇后做事认真,很快拟好了旨意,下达给各个官家。 如今太后病了,后宫皇后主事,裴昭仪协助打理。德妃渐渐有失宠之相,皇上已经数月不曾踏进宁禧宫大门。皇上本想邀白筠筠一同为皇上甄选贤良女子进宫,奈何白筠筠刚生产完,尚且在月子里,不便参加此事,皇后也不勉强。只邀了裴昭仪和杨贵嫔一同甄选。 皇后动作利索,从初选到复选,前后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待到四月草长莺飞,宫里又进了新人。 这次位份最高的是楚嫔,是楚地新头领之女。其次是两名贵人,礼部尚书田槐之女田茵,刑部尚书李均之女李芷萝。另有才人、选侍和采女数人。 按照惯例,皇后往各个宫里安排新晋的嫔妃。田贵人运气好,被安排进了紫福宫后面的一处阁楼,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谁都知道,如今宫里最为得宠的是紫福宫的恬妃,大皇子的生母,皇上是日日都要去看看的。只要皇上去,就有机会与皇上碰面。 谁知萧珩大手一挥,紫福宫不可安排人,独独留给恬妃与大皇子居住。于是皇后不得不将田贵人安排到了别处,害的田贵人白白欢喜一场。 天暖和了,白筠筠也出了月子。桂嬷嬷服侍的很仔细,不让她过早的走太多路,说以免日后腿疼。白筠筠是不太信这个的,可是桂嬷嬷是好意,也不好当面驳了她的意思。于是每日太阳好的时候,便在宫里的花园里溜达溜达,自己在寝殿的时候练习瑜伽。 听闻新人进了宫,白筠筠内心并无波澜。自古以来后宫便是如此,她早有心理建设。宫斗剧不是白看的,若她认为皇上属于自己,那就已经输了。 按照南晋祖宗的破规定,万一萧琰被立为太子,她的生机可是很渺茫。皇上虽然说过不会,可是被一群大臣搞得没辙的君王多了去了。再怎么牛,那也是一张嘴对天下的嘴。 这话啊,只能说明他有心,但是不可信。 生下皇子,她的战争刚刚开始。保住命,活得漂亮,抚养孩儿长大,才是她正经要做的事。 第65章极痛 宫里进了一批新人,好似春日里的花争相盛开,顿时让日渐腐朽沉闷的皇城有了生气。如今太后身子不适,日日关在景泰宫里养病,后宫唯皇后马首是瞻。 皇后尽职尽责,积极的为新晋妃嫔安排侍寝事宜。 见皇后日日忙碌,常青有些心疼,“娘娘,您大事小事都为皇上着想,就连侍寝这事也一一安排好。可是,皇上就喜欢往紫福宫里去,眼睛里只有恬妃一个,宫里别的主子都顾不上了。” “恬妃生育大皇子有功,这是大家看在眼里的。何况恬妃做事稳妥,知冷知热,皇上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本宫身为皇后,做这些也是应该的。”不是她愿意安排的这般细致,实在皇上除了勤政殿里看奏折就是往紫福宫里跑。 南锦瑟叹口气,“你说的也是,皇上去的也太勤了些。本宫盼着这些个新人有个肚子争气的,为皇上延绵子嗣。可是皇上日日在紫福宫里,如何让新人延绵子嗣?”这个不是新人的问题。 常虹为皇后端来银耳莲子汤,“恬妃虽说对皇后娘娘一如既往的尊敬,可那也是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依奴婢看,皇上日日去,也只是为了看望大皇子罢了。”常虹一向会说话,常青显得直白了些。 皇后笑笑,“将账册拿来,太后的生辰要到了,本宫要去请示皇上,今年的筵席怎么办为好。还有春猎,眼看就要到了,后宫谁跟着去,也得本宫来安排。”她是正妻,还是皇上的正妻,就得有个正妻的样子。 自从太监总管李福消失,太后病得越发的重,日日关在景泰宫里养病,几乎不出景泰宫大门。皇上整日忙碌,去探望的次数屈指可数,唯有楚王时常来探病。 果然,今年的生辰筵席与去年不可同日而语。皇上甚至以忙碌为由,不曾出席筵席。 听闻去年太后筵席上,众多女子纷纷献艺,很是博了皇上的眼球。今年皇上连去都没去,新人们费心准备的看家本领也没能展示,白白浪费了一片苦心。 翌日众嫔妃在长春宫请安,皇后见有的嫔妃眼下乌黑,不由得叹气,来一番语重心长。 “你们伺候皇上的日子还长,别看这一时。都学学恬妃,为何皇上独独宠爱恬妃?为何独独恬妃能够诞下大皇子?你们可知,恬妃为了练习一个寿字,费了多大的力?你们中间有谁能有恬妃这般用心,本宫想,皇上也会这般宠爱她。” 一番话下来,众人越发觉得恬妃得宠。不光皇上喜欢,连皇后也这般喜欢她,心里难免冒酸水儿。 皇后转向白筠筠:“恬妃,本宫一向喜欢你,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后宫姐妹众多,身为四妃之首,你也应该向皇上劝谏几句,后宫自当雨露均沾。如此,才能开枝散叶。” “臣妾知道了。”白筠筠垂首行礼,一如既往地恭敬。 “你做事,本宫是放心的。”皇后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 回了紫福宫,春杏有些不乐意,“娘娘,皇后的话,您打算听么?” 雨露均沾? 白筠筠逗着孩儿,一脸的笑意,“听啊,怎的不听。” 听才怪! 春杏不愿意,可是又不敢说什么,撅着嘴出去取茶水,嘀咕了一路。皇上愿意来,那是她家主子招人喜欢,凭什么到嘴的肉要吐给别人。 啊呸!春杏一拍嘴,皇上可不是肉…也是肉做的… 白筠筠倒是不觉得这是个问题,雨露均沾的不是她,而是萧珩。萧珩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腿又不长在别人身上。只是皇后的话似是多了两分意思。 皇后的话,很快进了萧珩的耳朵。想啊,长春宫里几十个人开大会,有这么重要的信息点,萧珩怎么会不知道。 夜里,萧珩一路驰骋,直到两个人几次到达顶点。有一段日子饿着了,两人凑一块就是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看着她绯红的脸色,眸中的迷离,极致时的妖娆,萧珩觉得自己有些疯狂。生孩子之前,她就是块宝。生完孩子之后,身上的那种感觉更是不可言喻的美好,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萧珩摸着滑嫩娇软的小女人,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奋战一整夜,第二日仍旧精神饱满。上朝的时候,看奏折的时候,脑子里都有她的影子。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把他的口味养刁了,而且是越来越刁。让一只老虎去吃青菜,谁愿意? 皇后讲究雨露均沾,那也是职责所在,他不愿意让皇后没脸面。于是大手一挥,让新晋的嫔妃抄写宫规百遍,抄写完了宫规抄写古诗词。 小姑娘们很上道儿,想起了恬妃如何练习寿字,认为皇上考验她们的日子来了。一个个写的极其认真,不光拼速度,还拼书法工整不工整。 宫里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子,萧珩也难得耳根子清净。很快到了春猎,今年的春猎往后延了日子。直到小皇子满了百日,随着白筠筠一同坐进了马车。 一同随行的有楚嫔,田贵人和李贵人。这几个都是写宫规和古诗词的前三甲。 此外还有杨贵嫔和裴昭仪,两位公主也同行。长华喜欢妹妹,裴昭仪便同杨贵嫔说道了说道,一同坐进了杨贵嫔的马车里。一路说说笑笑打闹着,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孩子的嬉笑声。待两个孩子玩累了,这才又分开回去休息。 去年楚王患了风寒没能随行,今年一同去春猎。楚王本就一副好相貌,骑在白马上更是英姿飒爽。 听到马蹄声近前,楚王的声音传来:“皇兄,你不地道啊。光陪着恬妃说话,让臣弟一人孤零零的骑马赶路,臣弟很是伤心。” 萧珩看看白筠筠,无奈的笑笑,打开帘子道:“楚王妃的车驾就在后头,你要愿意,也可去坐车,何必来打趣朕?” 萧宁骑在马上,咧嘴笑笑:“车里太闷,我是不愿意呆在里面的。皇兄不觉得闷么,可要赛一赛马?” “就你那骑马的功夫,尚且不如恬妃,你还是省省罢。” 楚王挑眉,“记得以前咱们赛马,十回里有八回是臣弟输。如今臣弟时常到外地办差,马技不可同日而语。臣弟想,起码与皇兄水平相当了。” 萧珩有了几分兴致,“既然你愿意,那便赛一赛罢,输了可别哭。” 楚王闻言一愣。小时候输了,他哭过数次,被父皇好一个教训。是萧珩陪他练马,还故意输给他。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这么好的皇兄,怎么就变了,变得那么可恨。楚王摸摸腰间的长剑,笑容有些变了味儿。 萧珩一跃身,跳下了马车,将车旁的福公公吓了一跳,圆溜溜的身子当真原地蹦了三尺高。只见萧珩利索的翻身上马,与楚王打马奔了出去。 * 到达围猎场,已是傍晚,白筠筠的帐篷与萧珩离得最近。之前福公公交代侍卫,安排帐篷的时候起码让皇上听见皇子的哭声。 萧珩一见帐篷这般距离,果然满意。进帐篷见小皇子睡的正酣,将小女人搂进怀里,“离着晚宴还有半个多时辰,你且小憩片刻。” 坐了一天的马车,的确很疲累。白筠筠揽着他的腰,阖上眼帘,“萧郎,你与楚王赛马,谁赢了?” 萧珩大笑,“自然是朕赢了。” “萧郎真勇猛。楚王可是落后很多么?” “你怎的突然关心起这个?”萧珩微微一笑,“也不是许多,一匹马的距离。” 白筠筠越发搂的紧,“下午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做了个梦,心里有些不安。”萧珩跃下马车的时候,白筠筠一抬头,只觉得楚王笑容有些奇怪。她不是个心存侥幸的人,也不相信偶然,她相信自己看到的。 自古宫廷里不乏皇子倒戈相向,前面有九江王为例,后面也可能有别的。当然,似乎萧珩并不做他想。 萧珩笑笑,拍拍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像是拍萧琰那般温柔,“乖,别担心。有朕在此,怎会有事。” 一面安慰她,萧珩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楚王的确在他后面,也的确仅仅隔了一匹马的距离,可是萧珩看地上的影子,见他的手总是去摸长剑。 太后做的事不光彩,若是光彩,李福不会自寻死路。还有玳瑁,看似顺理成章,实则说不通。只是萧珩不明白,太后一向待他极好,怎的会对妃嫔下毒手。 楚王与他关系极好,前世九江王□□,是楚王不顾生死冲进了皇城……萧珩头疼,他不愿意往那处想,可是不得不去想。 他一直不愿意承认,楚王前世冲进皇城,也有可能是想杀了他。只是当时局势反转,这才不得已停了手。 萧珩真的不愿意去想,手足情深的萧宁也有弑君谋反的那一天。曾几何时,他甚至想过,没有皇子又怎样,大不了将皇位传给萧宁,这可是他最亲最亲的弟弟。 * 萧珩出了帐篷,独自骑马来到河边。皇宫外的景色格外不同,没有心里的那堵墙。他生在皇城,长在皇城,人生就在皇城里度过。他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习惯了而已。阴谋诡计到处都是,死过的人数都数不清。 想想太后,想想贤妃,想想萧宁。以前他都不愿意去想的事,好似瞬间清明了。 斜阳照在水面,一行大雁沾水而过,泛起涟漪的水面很快恢复平静。萧珩用手捂住眼睛,待睁开时又恢复了平静。唯有手指间遗留下的湿润,证明这个男人内心极痛。 第66章骚乱 半上午,日头暖洋洋的,白筠筠带着孩儿在帐篷外晒太阳。以前办公室大姐们说,小孩子晒太阳容易长个儿,还补钙。巡逻的侍卫站的远远的,不敢近前打扰。 萧珩似是有心事,从昨夜就有些心不在焉。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白筠筠静静的陪在他身边,也不多话。今日一早,春猎开始。看着猎场上精神抖擞的好男儿们,萧珩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楚王约萧珩进了林子,说是要比试一番,萧珩欣然前往。 白筠筠心里总是悬着,百般嘱咐萧珩骑马要小心。萧珩握握她的手,说知道。 剩下六名嫔妃,三个带孩子的,三个是新人。对于新人来说,这是与上层嫔妃打交道的难得机会。平日在宫里,见面的机会也就是在长春宫请安,话都不能多说几句。 尤其是白筠筠,目前在后宫除了皇后,这位可是稳坐第二把交椅。 田贵人长得挺娇俏,人也爱笑,与李贵人过来行礼问安。 白筠筠待人一向客气有礼,闭着眼睛也知道这几位的来意。新人进宫想往上攀爬,再正常不过了。 皇后不是说她得劝谏皇上雨露均沾? 啧啧,春光大好,坐着也无聊,开导一下小妃嫔还是可以的。 田贵人最先开了话匣子,因为不知道这位领导的脾气,于是田贵人为了保险起见,从最稳妥的话题开始聊起。 “恬妃娘娘,皇后那日夸您为了太后的寿宴,练了很久的寿字。妹妹真是佩服姐姐,难怪皇上那么喜欢您。” 李贵人也跟着往上走:“臣妾也是佩服娘娘,不知道娘娘您是如何练习写字?” 白筠筠摸了摸鼻子尖,心道这话题找的挺安全。“妹妹们有所不知,皇上尤其喜欢书法,曾经说女子写书法的时候格外娇美,还让本宫抄写字帖。本宫就想啊,怎么练好书法呢?要知道,本宫读书不多,将字练好着实不容易。” 让她抄字帖这事是真的,为什么抄字帖白筠筠就不打算说实话了。 田贵人和李贵人磕头如捣蒜,竖着耳朵打听重要情报。 白筠筠摸摸手腕子,“本宫手劲不够大,于是,本宫找了块石头绑在手腕上,日日夜夜的练习啊。练得多了,下笔有力,发现写字果然有长进,两位妹妹回去也可以试试。” 啊……原来皇上喜欢书法,还喜欢写书法好的嫔妃,难怪皇上让新进宫的嫔妃都抄写宫规和古诗词呢。 “臣妾十分受益,多谢娘娘指点。”李贵人起身道谢。 白筠筠补充道:“回去找个大缸,每日练的水如墨汁一般黑。本宫相信,妹妹们进益会很大。” 田贵人和李贵人很满意,喜滋滋的回去了。 春杏逗弄着小皇子,悄声问:“娘娘为何让她们整日练字?您何时手腕上绑过石头。” 原因自然是同萧珩下令抄写宫规是一样的,整日里正事做不完,背后捣鬼的手段和闲心就少些。不过话要说的好听一些,陶冶春杏的情操。 白筠筠晃晃手腕子,“宫里过日子大多清闲,既不用服侍夫君,不用照顾孩子,还不用伺候婆婆,那自然是要写写画画感悟人生了。” 见春杏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白筠筠满意的阖上眼帘。萧珩最喜欢的是床上功夫,和手腕子有个毛关系。就为了床上那点事儿,让她抄了多少回字帖。 只是床上那点事儿,就她和萧珩知道为好。如有雷同,纯属不太可能。 田贵人和李贵人刚走,裴昭仪领着长华,杨贵嫔抱着长歆,慢悠悠的走过来。长歆与杨贵嫔性子不一样,一逗就笑,整日里笑盈盈的,让人一看就喜欢。长华很喜欢长歆,老拽着裴昭仪去找长歆玩。 既然孩子们愿意一起玩,大人们又能说得上话,也就乐见其成。 三岁的长华已经表达的不错了,一会看看萧琰,一会儿看看长歆,晃着小辫子说自己是长姐。 这话是没错的,只是从一个三岁小儿口中说出来,格外喜感。 不一会儿,萧珩和楚王打马回来了,载着满满的猎物,可见二人收获颇丰。 楚王下了马,冲着萧珩抱拳:“皇兄的马技和箭术又精进了,若说没有勤学苦练,臣弟是不信的。” 萧珩抓了一只活的小鹿,比小腿高一点,交给福公公。不待皇上嘱咐,福公公也知道这是给孩子们玩的。福公公将小鹿拴在桌子腿上,让嫔妃和公主看个新鲜。 长华抓了一把草,上前给小鹿吃,长歆看了也想去,急的直蹬腿。 萧珩笑笑,“整日闷在勤政殿里,奏折堆积如山,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像你,多了些许自由自在,不像朕这般困扰缠身。” “皇兄说的哪里话。”楚王上前逗逗长华,“君王那是天注定,自是福气加身。”说罢,起身回头,笑得一脸灿烂,“皇兄,臣弟今日特地备了一份大礼。” 萧珩微微一笑,“阿宁的鬼主意向来多得很,又要耍什么花样?” 楚王拍拍手,只见十多名侍卫押着三辆马车进来围场。马车上似是很大的笼子,被黑色的布罩住。远远的,隐隐听见一声虎啸。 待马车走近一些,拉下黑布帘,里面果然是三只老虎。乍见光亮,老虎很是不爽,在铁笼子里转了个身儿,闷闷地吼了一声。 这一声虎啸里满是怨气,听的人心里害怕。莫说孩子们,就是嫔妃也没见过这阵仗。 田贵人“啊”的尖叫一声,接着用帕子捂了嘴巴。站起身柔柔行礼,向皇上告罪自己失仪之举。萧珩顾不上她,也没听见,田贵人只得讪讪的自己坐回原处。 这是表演马戏? 白筠筠前世见过老虎,可那也是在马戏团里,还有动物园。这般近距离看老虎,还是头一次。白筠筠此刻,浑身乍起汗毛,生怕有个万一。 相比这些畜生,她更不信任楚王。外头光亮俊秀的,谁知道里面包的什么馅儿。 “臣弟在蜀地时,偶遇一巫师。此巫师能够说兽语,连老虎都得听他的话。臣弟想,这实在是个新奇的事儿,于是特地将巫师带到建安城给皇兄看一看。本是早一点到建安城的,谁知巫师半路上遇见洪水,竟然耽搁了。昨日刚刚到,臣弟便命他来此了。” 楚王挥手,一名身着黑衣袍子的巫师上前叩拜行礼,口中操着极其不熟练的汉话。 萧珩似是很有兴致,让巫师表演给大家看。为怕老虎突然发难,萧珩命左右两百精兵围成一堵墙,将巫师和三只老虎围在中间。 长华头一次见老虎,只觉得与猫无异,就是大了些,兴奋的咯咯直笑。见姐姐笑呵呵,长歆也兴奋的跺腿,口中哇哇直喊。 至于萧琰,在春杏怀里睡的正酣。这孩子出奇的好哄,吃饱了就睡。 巫师亲自将虎笼打开,三只老虎慢腾腾的下了车,先伸伸腰,随后又是一声长啸,惊得周围树林的鸟扑棱棱往天上冲。 巫师也是一声长啸,三只老虎开始围着巫师转圈。巫师低吼一声,其中一只老虎竟然趴下身子,模样十分恭敬,像是膜拜的很。巫师跨上虎背,在圈中转了几回。 巫师摸出一枚骨哨,对着天空吹了几声,只见一群各种各样的鸟儿自远处飞了过来。白筠筠也是头一回见这景象,与杨贵嫔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一群鸟有成百上千只,围着巫师转了几圈。巫师一声哨响,鸟儿尽散。 巫师又展现极几种技艺,也与飞禽走兽有关。待表演完,巫师命老虎回了笼子,将锁扣别好,这才又向皇上行礼。口中喃喃,不知道说的什么,料想也是“表演完了”之类的意思。 虎笼被拉走,萧珩命兵士散开。萧珩赏了巫师银子,白筠筠杨贵嫔等嫔妃也各自赏了银钱。巫师并没有马上退下,反而从怀中掏出几枚兽骨。 巫师走到白筠筠面前,将一枚看上去白玉石一般的兽骨双手奉上,用极不地道的汉话解释道:“虎骨…天神…尊贵皇子…吉祥…辟邪……” 应该是这块骨头是老虎身上的,献给尊贵的皇子,吉祥辟邪之意。白筠筠接下虎骨,又赏给了十颗金豆子。 巫师又给长华和长歆一人一块,还给了楚王妃一块。打眼一看,质地没有白筠筠手里的这块好。 巫师往自己脖子上打了个手势,示意将此物挂在脖子上。又指指天空,跪地叩拜。瞧着,应是上天保佑的意思。 长华很开心,将骨哨放在嘴里呜呜呜的吹着,竟然还真有一两只鸟儿飞过来。鸟儿在地上蹦蹦跳跳,也不怕人,随后又飞走了。 楚王见长华玩的开心,面上溢出笑意。天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楚王选了只袍子,揪起来给萧珩看。 “皇兄,今日尝尝臣弟的手艺如何?”说着,约萧珩向另一边走去。 那只袍子尚未死透,口中还有哀鸣。白筠筠心里怪不舒服,降头扭向一边。 还是看看孩子们高兴。长华跑过来,拿起萧琰的这只骨哨,放在口中吹了吹,谁知并没有声音。长华不高兴,要将绳子扯下来戴在自己身上。 既然孩子们喜欢,玩就玩呗。白筠筠将骨哨从萧琰脖子上拿下来,递给长华。长华高兴了,又去拿长歆那只骨哨。裴昭仪宠溺的看着长华,又看看白筠筠,表示歉意。白筠筠哪里会在乎,挥挥手,示意送给长华了。 正看得热闹,只听前面一阵骚乱。几个嫔妃面面相觑,皆不知发生何事。 再一看,可不得了。笼中的三只猛虎竟然破笼而出,往这边冲过来。 第67章楚王 一条狗发狂尚且可怕,何况是数只猛虎到处乱撞。在场的有几百名勇士,有的用长矛戳,有的用弓箭射,好在场面渐渐控制下来。 萧珩由护卫围着向这边走来,见白筠筠她们安好,这才安了心。 只是,这才是开始。 远处响起了尖厉的骨哨声,只听林中躁动,很快,又有几只猛虎自林中冲出来。 这都已经是清过场的地方,按理说不会有这么多猛兽出没。很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骨哨继续响着,还变换音律。除了猛虎,林中不停有蛇向人群爬来。一条两条倒没什么,怕就怕一群一群的蛇像是嗅到前面有什么诱惑,不顾刀剑砍伐,拼命的冲向人堆。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这种骨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简直是可怕的妖魔邪术。偏偏刚才的巫师隐蔽在了林中,无数的毒蛇毒虫和猛兽慢慢聚集,成了巫师的天然屏障。 这可怎么办好! 侍卫们将皇上与嫔妃公主围在中间,弓箭声密集而刺耳。看着越缩越小的圆圈,无不心急如焚。田贵人和李贵人竟然在一旁吓得哭出了声。 萧珩很冷静,下令将带来的酒泼洒出去,燃起大火。亲自宣布,在场勇士谁能找到林中隐身的巫师,则封赏高官厚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怕死的勇士们包裹好了裸露的皮肤,防止被毒蛇和毒虫撕咬,一排排的杀进了林子。 萧珩握紧白筠筠的手,小声安慰:“莫怕,无事。” 白筠筠也知道,这时候最没用的事就是害怕。“臣妾知道,臣妾会保护好阿琰,皇上放心。” 短短两句话,沟通的是默契。 一道火墙,果真效果甚佳,只是火墙不会燃很久,找出巫师才是要紧的。进入林子的勇士尚未出来,不知死活。 白筠筠感受到萧珩握他的手有些凉意,于是抚上他的手背。萧珩知道她的意思,冲她微微一笑。只是眼睛里有太多的悲伤,让人看了心中一痛。 大火之外是猛兽的嚎叫,大火之内有嫔妃嘤嘤哭泣。白筠筠此时却不再害怕,脑子里反反复复是萧珩刚才的眼神。 她确定,他知道是谁。她还确定,他有后手。 悲伤,是因为心痛。 大火熊熊燃烧,空气中尽是烤焦的味道,令人作呕。林中传来一阵躁动,只见几个勇士竟然扯着黑袍巫师踩着遍地毒虫走了出来。 黑袍巫师已经是具尸体,一路被拖行褚长长的痕迹,像只狍子一样被扔在了萧珩面前。野兽听不到哨鸣音,好似恢复了理智一般,渐渐散去。遍地的毒蛇毒虫也渐渐散去。 眼看尘埃落定,危机散去,不料空中一只猛雕直冲而下,趁人不备之时叼走了吹骨哨的长华…… 眼看长华被猛雕叼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裴昭仪大喊一声,急的当场晕了过去。这只猛雕体型庞大,并未着急飞走,反而在空中盘旋。可是没人敢射箭,生怕伤到了公主。何况万一猛雕吃痛张嘴,那长华高处落下来必死无疑。 猛雕越飞越远,已经听不见长华的哭声。萧珩急急命人打马追,试图救下长华。不料,第一个打马追出去的是楚王。 随后,萧珩也跟了上去。 猛雕太大了,在空中展开翅膀比老虎小不了多少。长华哇哇直哭,更是刺激了猛雕,叼着长华向山涧飞去。 楚王脸色煞白,不要命的打马追赶。他此刻最想杀的人是自己,那只吹不出声音的骨哨正是猛雕的骨头。 猛雕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不会独活。雄雕的嗅觉和听觉都非常敏锐,巫师用一只雌雕的头骨做了这个哨子,故意用骨哨数次招惹雄雕,引起它更大的仇恨。 楚王计划的太好了,骨哨挂在大皇子的脖子上,趁众人心思不定时猛雕叼走大皇子。 可是当他看到被叼起的长华时,整个人都冻住了。他清楚的看到了长华脖子上挂着三个骨哨。他后悔死了,怎会想出这么个傻主意。 眼看前面就是山涧,若是猛雕飞过去,长华必死无疑。楚王不敢再迟疑,饶是不敢射箭也不得不射这一箭。 “嗖——” 一支箭破空而出,正中猛雕翅膀。猛雕吃痛,口中哀鸣,小小的长华从天上落了下来。楚王打马急追,张开双臂,小小的长华就这么落入了他的怀中。 萧珩眼睁睁的看着马嘶鸣一声,背骨折断倒在一旁。萧宁怀抱长华甩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这么高的距离掉落下来,任下面是谁也承受不住。待萧珩与一行侍卫骑马赶到,只见长华人事不知,萧宁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萧珩心中剧痛,想止住他的血又无法堵住,不由得嘶吼:“御医!叫御医!” 楚王挣了挣身体,又因剧痛不得不继续躺着。萧珩眼中迸出泪水,揽起他的头,“阿宁,没事的,御医快来了。” 楚王又呕出一口鲜血,勉强的笑笑:“皇…皇兄啊,你都猜…猜到了是不是?” 萧珩悲怆不已,“阿宁别说话,等御医来。” 楚王伸手摸上他的脸,“臣弟做了不该做的事,死…有余辜,不值得皇兄…哭。长华…可还活着?” 早有侍卫将长华抱起,适才探了她的鼻息,尚有气息。 楚王咧嘴一笑:“臣弟…没…没想到,皇兄会为我掉眼泪。记得小…小时候,臣弟从马上摔下,那回摔断了腿,皇…皇兄也是这般抱着臣弟,不停的掉眼泪。臣弟…还…还笑话你,其实,臣弟感动的要死。” “朕知道,都知道。一直拿你当手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王呕出一口血,咳个不停,捂着胸口艰难的道:“因为你…你傻啊。臣弟与穗儿相识在先,谁…谁知她被送进了你的后院。可是,你却杀了她…臣弟恨啊…你不要她,可是臣弟离不了她……” “朕对天发誓,没有派人动她。她是长华的生母,朕不会杀她。” 楚王闭上眼睛,面容痛苦,苦笑:“臣弟就要…要死了,皇兄的话臣弟信了。”是他的母妃说谎么…… 楚王攥着萧珩的手,颤抖的不像个样子,“今日,臣…臣弟预谋已久。可…可是,臣弟没想过要皇兄的命。臣…臣弟就想,坐上那个位子,完成一些事。”猛地一阵刺痛,楚王痛苦道:“那个…那个破椅子,不…就是块金子做的?臣弟…臣弟当真不…不稀罕。” 若是楚王想杀他,有很多机会很多方法,可他偏偏选了这种。萧珩抱紧他,“朕知道,都知道。你从小就心软,没那么多心眼。朕无数次想过,若是没有皇子继承大统又怎样,朕还有你这个弟弟。” 楚王眼角的泪滑落,急急喘息,“答应…臣弟,不…要牵累王妃和…长华,放…母妃一条生路。所有的错,臣弟自己扛。皇兄,把臣弟烧成灰罢,撒在此处山下,臣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让…让我再叫…叫一声,皇…兄…来世,我们不要生在…帝王家…” “朕答应你,都答应。” 萧宁微微含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 尚未进宫门,楚王薨了的消息已经进了景泰宫。 太后一怔,茫然的抬头:“你说什么?” 珊瑚跪在地上,泣声道:“宫外传来消息,楚王殿下他…他薨了。” “啪——啪——”丝线断了,佛珠一粒一粒滚落在地,寂静的大殿里只听得到珠子滚落的声音,一下一下跳在太后的心头。 夕阳的光影照在朱红色的木门上,她好像看到了萧宁站在那里,眉眼里都是喜悦,远远地喊:“母妃,阿宁来了。” 太后伸出手,想摸一摸孩儿的脸颊,可是萧宁的身影忽然不见了。心中一阵尖刺般的疼痛,似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珊瑚久久听不到太后的回应,抬头一看,只见太后面色惨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萧珩黑着脸进了勤政殿,将自己关在里面。这一关,就是一整夜。 福公公知道皇上心情差到了极点,可是不吃也不喝不行啊。敲了两次门,里面没有回应。谁也不敢破门而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翌日早上,无奈之下,福公公还是找上了紫福宫。 白筠筠正在和春杏聊着这昨日发生的事。 长华被救回来,虽说断了三根肋骨,腿部也骨折的厉害,可是能被救回来就是幸运的。楚王为救长华身亡,胸骨肋骨都被砸碎了,御医没有回天之力。 皇上的脸是黑的,回程一言不发。 太后听闻楚王为救长华不幸身亡,当即昏死过去,直到现在也不曾醒过来。 宫里不明内情的人,说楚王仁义,为救公主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可是白筠筠知道,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那场意外,就是楚王的手笔。 只是楚王心机不够深,策划的不够巧妙。本想弑君谋逆,想不到将自己搭了进去。只是看萧珩难过的样子,这事还是不提及的好。他二人的兄弟情义,不是外人能懂的。 原本她也不是多嘴的人。 福公公一进来,白筠筠看他的苦脸就知道了。萧珩那里,她得去看看。 勤政殿大门紧闭,并未早朝。萧珩自打亲政以来,兢兢业业,从未因为私事耽误过早朝,这还是头一回。可见,楚王的谋逆叛乱和身亡对他是多么大的打击。 白筠筠推门,眉间微蹙,又将手收了回来。稍加思索,将福公公手里的热茶端过来,这才轻轻推门进去。 第68章立储 白筠筠进去的时候,萧珩坐在地上蜷缩着腿。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萧珩头都未抬,微微扯一扯唇角:“筠筠来了。”福公公喊救兵,不看也知道是她。 声音干涩嘶哑,整个人显得那么无力,哪有平日里气宇轩昂的样子。 白筠筠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萧珩,心中一痛。 “萧郎让臣妾担心了。”端起茶盏给他,“喝口参茶润润喉罢。” 萧珩没有拒绝,接过参茶一饮而尽,嗓子里舒服了些。萧珩双手摁摁眼睛,又拿开,长长叹出一口气。 正当白筠筠在想怎么劝他的时候,萧珩张开双臂,低声道:“筠筠,过来,让朕抱一抱。” 白筠筠依言,躺进他的怀里,搂上他的腰。萧珩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额际。半晌,萧珩蹭蹭她的发髻,似是自言自语,“幸好,还有你在身边。”上天让他重活一次,还给了他这么美好的小女人。 白筠筠仰头,亲亲他的下巴,“除了臣妾,还有阿琰,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现在在,以后也在,陪着萧郎到白发苍苍。那个时候,阿琰长大了,会舞剑,会书画,会帮你处理头疼的事。好不好?” 萧珩低低应了一声,揽她更紧。“长华…还好么?” “今日一早,臣妾派人去裴昭仪那里问了。长华性命无忧。”白筠筠没有说的更详细,免得他伤上加伤。 长华虽然性命无忧,可是小小年纪断了三根肋骨,疼的哇哇大哭。这还不算,有一根腿骨头断的厉害,不能恢复如初。御医说,还能下地走路就是万幸。 小小的孩儿,真是糟了大罪了。 萧珩叹气,“那便好,阿宁没白白的走了。” 楚王一事,过于敏感。白筠筠只听,不说。 “臣妾为您端一碗粥来,可好?” 萧珩点点头,“好。” 热粥是早就备着的,见白筠筠出来端粥,福公公喜极而泣,“皇上可算是吃东西了。” 一碗粥下肚,萧珩身上有了暖意,亲亲白筠筠的额头,“你回去照看阿琰罢,醒了看不到你,怕是会哭。朕好多了,人死不能复生,朕就是有些难过罢了。” 白筠筠何尝不知,他难过的不只是萧宁的离去,还有萧宁的叛乱。 白筠筠好一番嘱咐,这才往回走。刚走到门口,只听萧珩吩咐福公公,“把人都叫来上早朝。” 福公公一愣,“皇上,过时辰了。” 萧珩不悦,“朕的早膳还过了呢,不照样吃?朕何时说过时辰就不上朝了?还不快去!” 福公公一溜烟儿的跑了。 刚刚用过午膳,小路子进了屋,“娘娘,皇上下令,将景泰宫的所有宫女太监和嬷嬷都拘起来审问。” 春杏抬头,“太后醒了?” 小路子抿抿嘴,“还没。” 白筠筠抱着阿琰拍奶嗝,看来萧珩是要大动作了。 * 楚王已薨,太后中风,剩下的小角色有什么好坚持的。一个招了,别的也就招了。不图活命,只图能够死个痛快。 珊瑚被福公公带到御前,一五一十的交待自己知道些什么,又把萧珩气了个半死。 何穗儿死在太后手里,可是太后嫁祸皇上,引得楚王痛苦难过。太后逼迫他造反,楚王犹豫了很久,说自己于心不忍。 还说了件事,是皇上的母妃为何而亡。萧珩得知真相,当场又惊又气,命令御医继续诊治,景泰宫从此大门紧闭,不许太后出宫门一步。 入了夜,太后醒来,只见身边的珊瑚换了人,平日里伺候的嬷嬷也都不见人影。自嘲的一笑,她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也罢,她的阿宁都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木门被推开,有个脚步走了进来。太后很想看看是谁,可是半拉身子不受控制。勉强歪过头,只见昏暗的光影中走过来一袭黄袍。 是皇上。 “杀了我罢。”声音嘶哑,怪异的声调还有些混淆不清。 “你的确该死,可是朕不杀你。”萧珩拨弄着烛火芯子,声音清冷,“朕答应了阿宁,留你一条命。” 太后唇角一扯,眼角滑落一行泪,“哀家,要去见阿宁。” 萧珩厌恶的看她一眼,“你有何脸面见阿宁。你百般挑唆,万般蓄意,你祸害了他一生。阿宁此生最大的败笔就是信任你。朕想,如果有来生,阿宁不会再给你当儿子。” 楚王风光的下葬了,萧珩非但没有怪罪他的家眷,反倒照顾有加。 * 月末,楚王下葬没几日,朝臣开始上折子,请求皇上立太子。 对紫福宫来说,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小路子听到信来报的时候,面上一片阴云,比外头的天还阴三分。 白筠筠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这一天,早晚会来。 春猎遇到了那档子事,对外说是巫师伙同贼人意图刺杀皇上。虽说有惊无险,可是朝臣们也怕有个万一不是? 如今膝下有了一个皇子,请求立太子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南晋的规矩太操蛋,如果立萧琰为太子,那她也就活到头了。 萧珩曾说过,不会让她枉死,可是在这件事上,萧珩是胳膊,南晋规矩和朝臣是大腿。胳膊要想拧过大腿,不太容易。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男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白筠筠让小路子继续打听消息。 紫福宫的消息并不是独家的,这事像发酵了一样,各个宫里的娘娘小主都知道了。一时间,紫福宫又成了头等话题。 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立太子之后,皇子会交给皇后抚养。春杏听到这则消息,整日耷拉着脸,连吃肉都没味了。 翌日给皇后请安时,明显感觉到众嫔妃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不是同情,而是幸灾乐祸。 * 萧珩的心情不好,很不好! 朝臣们接连两日上折子,请求立大皇子为太子。太子他是立的,可是万一立了太子,那白筠筠的麻烦可就大了。 萧珩能够想象的到,若是他要改祖制,那大臣们可就疯癫了。不光大臣们,就连民间的书生也会拿这个做文章,来个万人联名状什么的。 干脆,先不立。 好像早就知道皇帝想什么,大臣们揪着不放手,尤其是皇后的父亲南阁老和德妃的父亲宁阁老,跪在殿前老泪纵横,竟然还哭起了先帝。 这两位是德高望重的元老,尤其是宁阁老,还是帝师,天下文人的表率。 萧珩压力很大,破天荒的连续多日没进紫福宫大门。 好像宫里的风向要变,有些妃嫔敏锐的闻到了春天到来的气息。只要恬妃一升天,那皇上可就不得不雨露均沾了。对于后宫的女子来说,是件好事。 不光前朝后宫有变化,民间多处戏班子出了新戏,唱的是周幽王与褒姒的烽火戏诸侯。新戏略微改动,讲褒姒生子之后,皇帝越发的宠爱她。为了褒姒一人,弃国家大义于不顾,昏庸无道至极。 很显然,映射的是当今皇上与恬妃。 凤家在民间的脉络很多,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并迅速压制。 可是不管怎么压,这股子火越烧越旺,街头巷口纷纷议论此事。很显然,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作对。 凤老夫人心急如焚,递了牌子进宫,将此事告诉白筠筠,让她有个防备。 紫福宫里与之前截然相反,以前喜气洋洋,此时死气沉沉。春杏日日耷拉着脸,连小路子上前说话都被刺几句。 都在众人猜测皇上会不会屈服于压力时,这日晚上,皇上翻了恬妃的牌子。 * 温泉宫 萧珩今夜格外勇猛,一次又一次。花样玩遍,持久不变,直到怀中的小女人体力不支,甘拜下风,这才作罢。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温泉池里,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聊她刚进宫的时候,聊他为难她的时候,谁都不去碰触敏感的话题。 最后,还是萧珩开了口,“可曾听到近来的风言风语?” 怎会听不到,就是聋子此刻也知道了。“嗯。” “为何不来问朕?” 白筠筠伸手在他胸前画着圈圈,眼看着他那处又开始躁动。“萧郎为了此事烦恼,臣妾不舍得给萧郎添麻烦。” 萧珩轻笑,“你啊,说话怎么就那么好听。要是前朝大臣有你一半,那朕能省多少心。” “萧郎舍不得臣妾,臣妾也舍不得萧郎,还舍不得咱们的阿琰。萧郎心中有山河湖海,伸手可翻云覆雨,臣妾相信萧郎必定有主意。” 萧珩大笑,连日来的阴云尽散,心中无比舒畅。他的筠筠,就是心头的朱砂痣。 “朕在早朝时,曾说过此事不可沿用前朝旧法,谁知大臣们当朝痛哭,说朕不孝不忠,连祖宗都不敬了。宁阁老当朝要撞柱,他是朕的帝师,若是他执意撞柱,那天下学子如何看朕,朕又如何服众。” 白筠筠不作声,等着他往下说。 “朕想了个主意,你就说有身孕了如何?此事先拖着,待日后朕再寻时机。朕不会做杀母立子之事,你是阿琰唯一的母妃,一辈子都是。这世上,唯有父母是对他掏心窝子的。世间魑魅魍魉,后宫亦如是,阿琰不能少了你。” 白筠筠应下。萧珩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难得。可是她想起了死在马嵬坡的杨玉环,一个女人与天下相比,九成九的男人选后者。 她的压力很大。能让萧珩出这个主意,说明情势很不好。若他一力硬碰硬,宁阁老当真撞了柱,难以收场。到时候,最先拖累的还是她,不杀难以服天下。 翌日,凤老夫人进了宫,告诉白筠筠一件事。凤家利用人脉追查戏本子的来源,有人暗中一力阻拦。最后几经周折,查到了一个落魄书生头上。 这个书生倒没什么,只是找上他的人,姓宁。 第69章女德 翌日,白筠筠按时去给皇后请安。长春宫里花团锦簇,新人们比花儿还娇嫩几分。 皇后今日脸色不好,看白筠筠的眼神格外不同。 白筠筠心里有数,皇后因为皇上不立太子,还要改祖制一事迁怒于她。这事性命攸关,谁他喵的爱怒不怒。 只是白筠筠有多支持,皇后就有多么反对。很显然啊,如果大皇子真的被立为太子,那么按照现在的规矩,皇后理所应当坐稳太后的椅子。 可是太子生母要是活着,这以后谁是太后? 早会开到一半,皇后按奈不住心头火,开始念叨女德的重要性。后宫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理应以德为重,千万不可以当祸国妖妃。 此话很重,嫔妃们都看向了白筠筠。 白筠筠微微一笑,迎向了众人的目光。与宠妃对视可不好,嫔妃们迅速转移了目光。唯有杨贵嫔,自始至终抚着帕子上的绣纹,似是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皇后不悦,“恬妃,近来为了立太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前朝不安,后宫不宁,你身为皇帝的宠妃,不该让皇上如此为难。” 白筠筠起身行礼,不卑不吭,“皇后娘娘说的是。” “知道本宫说的是,你为何如此行径?自打你进宫,本宫一直偏爱你,因为本宫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有你在皇上身边伺候,本宫也放心。可是恬妃,女子以德为重,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枉顾大义。” 白筠筠还是那句话,“皇后娘娘说的是。” 呸! 谁爱死谁死去,她白筠筠正舒坦,没活够。 皇后现在是后宫妥妥的一把手,大权在握。这个时候,当然有人会站出来帮着皇后指责她。 田贵人就是头一个,“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前些日子抄写女德,很有所得。皇上以家国天下为重,后妃自当遵从。难不成恬妃娘娘仗着皇上宠爱,连女德都忘了么?” 皇后赞许的看她一眼。田贵人带了个头,栗才人也站出来。 “恬妃娘娘,南晋祖宗规矩就是这般,您就认了罢。身为皇上的宠妃,您若是执意让皇上为难,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您?如何看待大皇子?如何看待皇上?” “栗才人这话说的好。”德妃接过话头,“虽说姐姐心里也不忍,可是祖宗规矩谁也不能改。恬妃妹妹放心,咱们这些姐妹都会看顾好大皇子,让你放心。” 白筠筠看看她们,干脆改成白莲花殿得了。说的好听,一个个把女德摆在脸上,私底下都是盼着她完蛋罢了。 杨贵嫔站起身,正当众人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只见杨贵嫔屈膝行礼,声音比脸色还清冷。 “长歆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臣妾放心不下,先告退了。” 皇后扬手,“去吧,好好照顾二公主。” 白筠筠也起了身,“臣妾也回去照顾阿琰了。孩儿尚小,醒了看不见臣妾便会哭。臣妾告退。” 皇后有些脸黑,不悦道:“都退了罢。” 今日没有坐轿辇,早上的空气好,白筠筠喜欢多走路锻炼身体。阿琰半岁了,调皮好动,好玩的很。刚才殿里的话是推托之词,可也是真话,萧琰黏她黏得很。 春杏噘着嘴,一会儿竟然开始抽搭。 白筠筠看看她,笑道:“这是做什么?旁人还当你被罚银子了。” 春杏十分委屈,“奴婢舍不得娘娘。要是罚银子能不让她们那般说辞,奴婢以后都不要银子了。” “得!”怎么可能的事,白筠筠拍拍她的手臂,“你还是继续拿银子罢,拿银子买肉吃。” 这话纯属打趣她。紫福宫的小厨房好得很,以前吃一块肉是春杏的梦想,现在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肉,哪里还用银子买。 这一说,春杏哭出了声。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往外淌。想大声哭又不敢,可是又憋不住,让人听着难受。 “娘娘,您还不如生个公主。像杨贵嫔那样,也没人给她讲什么女德,狗屁!” 春杏难得众人面前爆粗口,不过这话很得众人的心。 小路子也道:“娘娘您别着急,皇上这不还没下旨么。皇上那么宠爱您,兴许这事还有转机。” 在白筠筠眼里,这规矩的确狗屎不如。可是在别人眼里,祖宗的规矩比天大,谁敢往天上捅个篓子? 以前,祖祖辈辈都是那么过来的。谁也没想到萧珩那么护着她,不但不立太子,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改祖宗规矩。哪怕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可是萧珩还是坚持着。 走到宫门口,只见几个低阶嫔妃跪在那里。白筠筠打眼一扫,看见了刚才在殿里满口女德的田贵人。 瞧瞧这阵仗,不用问都知道为了什么事儿来的。 春杏眼圈一红,刚要张口,被白筠筠一把摁住。春杏哭唧唧:“娘娘,她们都欺负到门上来了,咱就这么忍着?” 非常时机火上浇油就免了。白筠筠笑笑,“既然愿意跪,那就由她们跪着。” 春杏不乐意,可是她一个大宫女,能怎么样,只得恨恨的瞪她们几眼。逼着她家娘娘去死,什么东西! 白筠筠进了紫福宫,吩咐小路子,“去,找几本女德,一人发一本,盯着她们念。”小路子应了,刚要走又被叫住,“今日日头好,让她们跪在太阳底下。在墙根荫凉底下怎么有诚意?去罢。” 小路子一咧嘴,笑着跑开了。他就知道,他家娘娘可不是吃素的主儿。 白筠筠进屋用了早膳,逗弄着阿琰玩。一看见孩子,心里的烦事儿便没了,要不然萧珩怎么日日来逗弄孩子呢。 如今的情势,对她非常不利。就像凤老夫人说的,戏班子背后有一只黑手。这只黑手不光制造舆论,还懂得利用百姓的口水去制衡皇帝。 只要拿下皇帝,她必死无疑。 如果萧琰被立为太子,除掉她,那么大皇子理所当然会养在皇后膝下。干德妃鸟事? 看似背后的人是德妃,其实不然。德妃一届妃嫔,膝下无儿无女,没何必要这般大张旗鼓针对她。如果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德妃投靠了别人,给人当打手,借以换取自己需要的利益。 这人还能是谁? 与她利益直接冲撞的皇后娘娘。 以前皇后关照她,那是借她的力打压淑妃贤妃等人。如今那些敌人没有了,又与自己的利益有冲撞,那么拉拢德妃打压她实属正常。 莫说塑料情谊,就连卫生纸情谊都不如,稍稍弄点水就散了。 跪着念女德的嫔妃十分有勇气和毅力,大太阳晒着,从早上跪到了晚上。一个个的晒的面红耳赤,汗流浃背,浑身打颤,可是不得不念下去。 好不容易来跪一回,还都是皇后娘娘知道的,这会子无功而返,哪有面子不是? 很快,给面子的来了。 萧珩上午就知道有人在早朝的时候说了什么话,还去紫福宫门前跪着,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前朝有大臣相逼,后宫有人逼他的筠筠。又一听白筠筠一人给了本女德,让她们嘴上别闲着,萧珩当场就笑了。 这才是他的筠筠,哪能被别人欺负不还手。 萧珩整整一天都在忙,有的郡县发大水,有的郡县闹蝗灾,还有老臣为了立太子一事跪在门外边哭先帝,萧珩头都大了。 一进甬道,大老远便看见几个嫔妃还跪在紫福宫门前,一股子火蹭的窜了上来。 田贵人已经有中暑之相,头晕恶心,还想吐,心里将紫福宫上上下下咒骂了个遍。后面的才人选侍也都累坏了,本想来立个威,左右是皇后默许的,怕什么? 已经这般了,她恬妃还敢嚣张么?自然是不敢的。活不了几天的人了,上头还有皇后压着。 萧珩下了龙辇,田贵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委屈,“皇上,您可算是来了,臣妾们在这里跪了一天了。” 萧珩点点头,心道跪的好。 “小福子,没听到田贵人说跪了一天么?”萧珩不悦。 田贵人惊喜的抬起头,眸中漾出泪花儿,“臣妾,多谢皇上体恤。臣妾自小学习女德,又得皇后娘娘教诲,这才敢来紫福宫门前跪着,期盼恬妃娘娘能够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萧珩攥紧拳头,心里的火气一压再压。 这本就是非常时候,若是为了白筠筠再重罚嫔妃,贬罚臣子,只能火上浇油,起不到半点好处。 福公公感受到了皇上的火气,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田贵人和一众嫔妃,“还请皇上示下。” 暮色已经降临,甬道上悬挂起了宫灯。 萧珩冷着脸,指指田贵人手里的女德,对福公公道:“不长眼是不是?没看到天黑了?” 福公公回禀:“奴才看到了。” 田贵人和一众妃嫔面上皆露出笑容,看来皇上是心疼她们了。从早上跪到天黑,没有白跪,终于进了皇上的眼。 可见,皇上也没那么疼爱恬妃。再美的人儿,皇上也有看腻的时候,还是她们这些鲜嫩的花儿有看头。 萧珩点着地上的人,朗声道:“一二三四五,去取五盏宫灯过来,要大的。天这么黑,怎么念女德?你们这些个奴才就没个眼力劲儿!”说罢,一甩袖子进了紫福宫,后面那句话意有所指。 福公公从善如流,对着地上七歪八扭的小主们道:“奴才这就命人去取宫灯,不耽误小主们学习女德。还请小主们跪好,免得辜负了圣意。” “谢…谢主隆恩。”田贵人使劲扯了扯腮帮子,脸上都抽筋了。这皇上怎么云里雾里的,变的真快。 一众嫔妃你看我,我看你,这可怎么收场…难不成要跪一晚上么? 第70章搭档 以田贵人为首的嫔妃在紫福宫外跪了一天,又跪了一夜,连口水都没喝上。可是紫福宫里面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太!没!脸!了! 皇后也觉得没脸,命常虹过去,叫她们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几个嫔妃是被抬回去的,皇后命御医给看了看腿,还赐了药。田贵人委屈的不行,声泪俱下。可是,一来不是恬妃让她们跪的,二来也没为难她们,不过是一人发了本书让她们念。甚至,皇上还命人搬来了宫灯,怕她们累坏了眼睛。 苦,是她们自找的。 饶是知道如此,田贵人也十分委屈,直指恬妃无才无德之人,不配高居四妃之首。 这话很快传进了萧珩的耳朵里,为了表示关怀之意,萧珩令福公公拿掉了几个人的牌子,先养三个月的伤。 至于田贵人,萧珩更是关照,“小福子,别让朕看见田氏的绿头牌,不然见一回,朕扣你一年的薪俸。” “奴才谨记在心。”福公公本想直接扔了田贵人的绿头牌,可是想起屋里的桌子有点瘸,还是拿回去垫桌子腿罢。 再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时,皇后虽然不悦,可是并未直言再劝她守女德。别的嫔妃不满,可是口头上却是不敢不满的。 看看田贵人几个,不知死活的去跪了一通。也没挨骂也没挨罚,甚至还有书念有宫灯照明,可是这一撤牌子,下次再见面皇上已经忘了是谁了。 皇后捏捏眉心,明褒暗罚,以退为进,恬妃和皇上一个比一个玩的溜儿。 * 太阳落了山,萧琰睡了整整一下午。这会儿起了,吃饱饭,自己玩着一只毛线球正乐着呢。 这孩子忒省心,能吃能睡,性子也好。不爱哭,还一逗就乐。看得出,天性十分豁达。 若真是日后继承了那把龙椅,豁达的性子对他有好处。若是个动不动就生气的,那得多受罪。若是不能继承那把龙椅,豁达的性子更有好处,可不能像楚王那般动了妄念。 这几日情势不妙,紫福宫处在风口浪尖上,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都谨小慎微了许多,生怕多句话惹了主子不痛快,一个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其实白筠筠没有拿别人撒气的毛病,进了宫这么久,很少疾言厉色。 要说撒气,春杏现在可算是紫福宫的春大爷,没人敢惹,连小路子见了都绕道走。 今晚萧珩没过来,还在勤政殿里与大臣商议治水的事。都看着皇上锦衣玉食,美女如云,可有哪个看到了他的压力?近来为了立太子一事,萧珩数夜辗转难眠,还得反过来安慰她,生怕她难过。 说起来,萧珩真是对她有心了。 “娘娘,杨贵嫔来了。”春杏进了屋,悄声道。话音刚落,一身宫女装的杨贵嫔已经闪身进来。 一瞧这身打扮,便知道来者有故事。白筠筠将人请进屋,让春杏去门外守着。 杨贵嫔是个典型的面冷心热,一进屋也不客气,直奔床边逗弄萧琰。萧琰见到有人跟他玩,兴奋地“啊呜啊呜”直吼。 白筠筠笑笑,径自去倒茶款待。说起来,杨贵嫔在宫里也是个异数。 自打有了长歆,再没侍寝过。偶尔皇上去看望长歆,杨贵嫔也是不冷不热。众人都知道她的脾气,也没人敢惹她。 不过也有不长眼的。上次新进宫的一个张采女,特别喜欢嚼舌根,背后说长歆长得不像皇上,没有半点皇上的影子,还说起之前杨贵嫔与侍卫不可言说的过去。 张采女运气不大好,恰好这番话被杨贵嫔的贴身宫女听走了,转头告诉了杨贵嫔。 杨贵嫔毫不客气,亲自上门拜访,问张采女是否说过此话。张采女极力否认,可是同院的几个采女都指认她说过。 可见,张采女平日里是个没人缘的。 这好办。那时候天冷,杨贵嫔命人打上井水,一桶一桶浇给张采女,说是给她洗洗嘴。 张采女扛不住,病了一个多月才见好,从此见了杨贵嫔便绕道走。 这事还被萧珩当成了笑料。杨贵嫔这性子不讨喜,可是相处久了也不讨人厌。起码做事摆在台面上,背后不玩阴的。 杨贵嫔逗弄一阵不过瘾,干脆把萧琰抱在腿上,“啧啧,这家伙真胖,看着就让人喜欢,难怪妒忌你的人要疯了。” “你有长歆,白白嫩嫩的跟个玉团子似的,嫉妒你的人也不在少数。” 一说到女儿,杨贵嫔露出个笑意,白筠筠看的一怔。杨贵嫔极少笑,可是一笑起来令人惊艳。 “可不?本来妒忌我的人够多,可是跟你一比,那点子人不算什么了。” 白筠筠眉梢一挑,“难不成你来打趣我的?” 杨贵嫔将萧琰放在床上,怕他爬下来摔着,还挡了床被子。 “我倒是想打趣你,可如今顾不上了。”话锋一转,语气微冷,“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热水浇在莲花形状的茶宠上,泛起一周热气,那只莲花做工极好,在氤氲里多了几分飘渺的仙气。 “有人找到我父亲,要他上奏折,参与立太子一事。”杨贵嫔把玩着那只湿淋淋的茶宠,用干布子将其拭干。“我父亲是最不喜欢这些个魑魅魍魉的,何况你于我有恩。怕说的太过明白得罪人,我父亲含糊着,既没答应也没推脱。我母亲传进话来,让你有个防备。” “替我多谢杨大人与杨夫人。杨大人深得皇上看重,这些人定然是到处拉拢人的。”白筠筠为她沏上茶,自己并没有倒。晚上喝茶,她怕睡不着。 杨贵嫔问:“可知是何人?” 白筠筠看着她,没作声。她怀疑皇后,可皇后待杨贵嫔十分好,曾数次为她挡灾祸。“我得琢磨琢磨。” 杨贵嫔睨她一眼,“你是这宫里顶顶聪明的,背后是谁怕是已经猜到。你若当着我的面不说,那便是疑心皇后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点不好。白筠筠看看杨贵嫔,给她添满茶,“如今后宫是皇后的天下。”提醒她说话小心。 杨贵嫔摆摆手,“在别人那里我不敢说,在你这紫福宫,没什么不敢说的。你这般伶俐人,身边容不下细作。” “不光你怀疑她,我也是疑心她的。平日里看着端方大度,可是没有点手腕,如何能坐稳那个位子?太后倒台,何穗儿殁了,德妃失宠,后宫能与她争一亩三分地的只有你。上次你生产时,那个杜嬷嬷,我猜就是她背后下的黑手。” 白筠筠也是这么想。杜嬷嬷本就是皇后安排过来的人,即使被玳瑁逼迫要挟也没下药,并不曾牵累皇后。反倒靠着杜嬷嬷,打倒了一直与皇后争地位的贤妃,随即不久,太后也倒台。 皇后平日里在太后面前谨小慎微,十分恭敬,从无违逆之举,可是最终占据了上风。 那杜嬷嬷的确让人费解,也不知背后之人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死死控制住她。 萧琰玩球玩够了,在一边“啊呜啊呜”的喊,白筠筠上前将他抱过来,塞给他一只拨浪鼓。萧琰听着音儿有趣,又笑了。 白筠筠给他擦干口水,略一寻思,抬头道:“想来民间那一出周幽王与褒姒的戏你也知道了。凤家探查过,私底下耍手段的是宁家。” 杨贵嫔一怔,“还有德妃?” “我猜,皇后与德妃做了交易。德妃在背后动手打压我,皇后在明面上打压我。能让德妃出手相助,我猜除了家族利益,还有一件最打动德妃的事。” “什么事?” 白筠筠看向她,一字一句:“长歆。” 杨贵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浑身冷如冰,“你说的是。膝下有公主,或许殉葬可免。何况有个孩子,皇上隔三差五回来看看,是别的嫔妃想要而不得的事。将来公主出嫁,对家族也有益处。”有公主的嫔妃,可殉葬可不殉葬,并无明确的规矩,都看皇上的心情。 杨贵嫔终是变了脸色,“如今长华的母妃是罪人,而且长华重伤难愈,日后行走都难。德妃若是想争个孩儿,那只有长歆了。” 皇上现在是身体康健,可是像上回春猎那事,谁敢保证没有下一回?宫里子嗣艰难,怀上孩儿且平安降生纯属运气,谁敢保证自己一定有这个运气? 越想越气,杨贵嫔是习武之人,手上一用力,竟然将茶盏捏碎了。 “皇后知道你我二人相交匪浅,你若没了,那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杨悦儿冷笑几声,“皇后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有不变的利益,哪有永久的朋友。皇后之前是很照顾她二人,可也不是白白照顾的,皇后有自己的打算。白筠筠重新为她拿了一只茶盏,“你我联手,并非没有胜算。” 杨贵嫔拿起茶盏,仰脖一口而尽,重重往桌上一搁,“我听你的。”长歆是她的命根子,不管皇后还是德妃要动手,她来者不惧,照撕不误。 入了夜,萧琰早已睡的香甜。白筠筠轻轻为小儿打着蒲扇,脑子里算计着该如何行事。萧珩之前让她假孕,这事会留有后患。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准备用这一手。 何况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她,若是假孕,万一被揭穿是个麻烦到时候,怕是想活都难。 再有,朝臣们也会说,有孕不耽误立太子。先立太子,等到生下孩儿,再让她自裁。 白筠筠摇摇头,真是种种不要脸面的行径啊! 隔了两日,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同知杨世忠也随着朝臣上了奏折,请求立太子。这位杨大人是杨贵嫔的父亲,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不曾想,竟然也跟着上了奏折。 第71章逼迫 杨大人这本奏折,写的声泪俱下。萧氏一族一向子嗣稀少,皇上春猎又遇险,幸好无事。鉴于此,理当早日立太子,以安民心。 这可乐坏了某些人。再加上帝师宁阁老和皇后的父亲南阁老等元老重臣施压,整个朝里是一片倒的形势。 凤行和凤早的压力很大,脸都是黑的。下朝时为了一点小事,竟然与杨大人起了口角。 很多朝臣还未散去,还有的是为了等着看热闹。杨大人不负众望,当场指着风行的鼻子道:“黄毛小儿也!留子去母是南晋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尔等只顾着一己之私,弃祖宗规矩于不顾?” 凤行力辩道:“皇上龙体康健,尚不足三十岁,尔等竟然撺弄着皇上立太子,你们究竟存的什么心?” 凤早在一旁插话:“还用问?自然是黑心。” “我呸!两只黄毛小儿,竟敢污蔑本官,本官绝不罢休。你那姐姐就是祸国妖妃,民间的戏班子盛行出演周幽王与褒姒,依本官看——” “依你看如何?”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杨大人一惊,嘴边的话硬是吞了回去,“臣,杨士忠,给皇上请安。” 萧珩倒背着手,脸黑的像锅底,“杨大人之意,朕昏庸堪比周幽王?” 杨大人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臣不是那个意思。” 萧珩爆喝:“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杨大人满脸通红,“祖宗规矩,不敢不从。皇上是天下表率,如何能够背着祖宗规矩于不顾。您宠爱恬妃,可是立太子是为了稳固南晋的江山社稷。孰重孰轻,皇上自当明白。” 这话很直白,符合杨大人一向的直率性情。萧珩一向喜欢他行事做派,多次夸他为人敞亮。此时,萧珩都不愿意多看地上的人一眼。 “雨季到了,宗庙已有两年未修缮,杨大人即日起去修缮宗庙罢。” “臣…谢主隆恩。” 萧珩袍袖一甩,转身离开。宁阁老等人还不曾散去,亲自俯身扶起杨士忠。“杨大人受委屈了,杨大人一身铮铮铁骨,老夫佩服的很。” 看着凤家兄弟离去的身影,南阁老怒气犹在,“杨大人放心,那妖妃早晚自裁。皇上不会为了天下百姓和江山社稷于不顾,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你且先去修缮宗庙,说起来这也是善事一桩。过几日便是先帝的忌日,皇上要去祭拜先祖。” 宁阁老继续道:“到时候,我等定会为杨大人说情。想来,皇上会给老夫这个面子。”毕竟,宁阁老是皇上的帝师。别人的面子不给,宁阁老的面子想来不会拒绝。 杨大人又生气又失望,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伤心,拱手施礼,“那就多谢两位阁老了,杨某——我杨某——唉!” 杨士忠后面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拱拱手,转身疾步而去。 虽说后宫不可干政,可是前朝与后宫密切相关。杨大人被皇上撵去修缮庙堂一事不胫而走,宫里又热闹起来。谁不知道杨贵嫔那火爆脾气,就等着看杨贵嫔与恬妃怎么硬碰硬。 杨贵嫔与她爹一样,不负众望。 隔日在长春宫请安时,见到了恬妃竟然不曾行礼。一众小嫔妃心中暗喜,就等着看恬妃罚不罚杨贵嫔。若是罚杨贵嫔,怕是皇后第一个不许。 恬妃睨了杨贵嫔一眼,在皇后面前并未造次。可是杨贵嫔却不然,鼻子里冷哼一声。 杨贵嫔开了个头,后面就有人随着往上走了。 栗才人笑道:“贵嫔姐姐可要小心了,恬妃娘娘可是惹不得的。听闻杨大人已经去修缮宗庙,皆因恬妃娘娘之故。” 恬妃看了一眼栗才人,“栗才人果然消息灵通,杨大人昨日刚动身前往,你今日在此侃侃而谈。怎么?栗才人不知后宫不得干政么?” 栗才人脸色通红,辩解道:“娘娘您不也知道了么?” 白筠筠摇摇头,“本宫知道,是因为昨夜皇上亲口说的。栗才人知道,是谁跟你说的?” “后…后宫姐妹都知道了,又不是臣妾一人。” 白筠筠也知道后宫小道消息想来流传的快,可是栗才人这不是不长眼么,非要当着她的面来戳事。 “栗才人,回去将《女德》抄一百遍,抄好了亲自送到紫福宫,本宫要看你有没有长进。若是没有,回去再抄一百遍,直到栗才人有长进了为止。” 栗才人脸色涨的通红,讪讪的退了回去。 “恬妃好大的威风,姐姐自叹不如。”杨贵嫔冷冷道,“依着本宫看,恬妃娘娘也该抄一抄《女德》,免得成为下一个褒姒。” 白筠筠回道:“后宫女人多的是,有没有褒姒,得看有没有周幽王。尊父把皇上比作周幽王,皇上并未追究。而是命他去修缮宗庙,已是极大的恩赐了。怎么?杨贵嫔若是不服气,可亲自去向皇上陈情,何必在此与妹妹讨论。” “都别吵了。”皇后不悦,冷冷看了一眼恬妃,转头向杨贵嫔道:“等皇上想明白了,杨大人便可苦尽甘来。祖宗的规矩,不是谁想改就能改的。前日上贡了些荔枝,本公记得你素来是爱吃的,稍后便让人给你送些去。” 一番话该敲打的敲打,该安抚的安抚,令人佩服。 杨贵嫔起身谢了恩,又恨恨的看一眼旁边的白筠筠,“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皇后知道她的性子,那是恼了恬妃之故。“回去罢,好好照料长歆。若短缺什么,尽管来找本宫。” 杨贵嫔再次谢了恩,这才出了大殿。 白筠筠坐的也没意思,起身告罪,早一步出了长春宫。 皇后看着一前一后出去的两人,重重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常虹道:“恬妃一进宫是个懂事的,本宫很喜欢她,多次在皇上面前为她说好话,她这才有了今天。想不到,如今的恬妃竟然如此不懂事。” 不顾众嫔妃在场,常虹劝慰皇后:“娘娘您可千万别生气,以前的马贵人还是淑妃的时候,不也恃宠而骄么?如今被幽禁在宫里,想来是十分后悔对您不敬的。如今恬妃恃宠而骄,皇上也不过是看在皇子的面子上对她容忍一些罢了,您可千万保重身子,不要生气。” 众嫔妃纷纷施礼道:“还望娘娘保重凤体,不要生气。” 皇后长长叹了口气,模样十分疲惫,“都散了罢,本宫静一静。” 翌日,栗才人将抄写的百遍《女德》交给白筠筠。白筠筠打量几眼,“就这笔力,也好意思交给本宫?回去重写,要下笔有力,字体方正,本宫才看得出你有悔恨之心,别随便写写就以为能交差。” 栗才人的确悔恨,那天本想巴结杨贵嫔和皇后,谁曾想赚回来天天抄写这劳什子玩意儿。 栗才人勤学苦练,连着五日都被撵了出来。说好的抄写一百遍,如今都五百遍了。栗才人去找皇后哭诉,皇后只道就当练字罢。 栗才人无奈,第六日交作业时,跪地痛哭流涕,说自己悔恨不已。 小惩大诫也差不多了。白筠筠挥挥手,让她退了出去,栗才人如获重生。 * 很快到了祭奠先帝的日子,大臣们纷纷商议,要皇上在先祖面前有个说法。立不立太子,什么时候立。 什么时候立,便是白筠筠的死期。 祭祀先帝这日,乌云遮天蔽日,仿佛一块灰黑色的布子罩在了头顶。空气是凝固住的,令人喘不动气。萧珩厚重的龙袍加身,头顶王冠,身上早已是汗流浃背。 大臣们亦是汗透了衣衫,时不时拿出帕子擦一擦汗。宁阁老体胖,格外怕热,将手里的帕子一拧,汗水哗啦啦淌了一地,石头地面上聚成个小水洼。 好不容易等到祭祀仪式开始,鼓乐齐鸣,天上已经开始飘起了雨点。一开始还小,很快成了倾盆大雨。 吉时是早已经选好的,这是上天赐予的良辰,连萧珩也不敢随意改。隐隐的雷声自天际传来,可是谁也不能缩进屋里避雨。 仪式举行了半个时辰,结束时,萧珩像是河里走出来的。正打算结束仪式去避雨,不料杨士忠杨大人从一旁猛地冲了出来。 只见杨大人撩起衣袍,双膝跪地,扬声大喊:“皇上,今日祭祀先祖,不妨问一问先祖的意思,要不要立大皇子为太子。立太子一事关乎朝廷社稷,皇上不可因为一己之私而心软呐。” 见杨士忠慷概激昂,宁阁老与南阁老也赶紧凑热闹:“还望皇上三思,不可留那妖妇。” 啊呸! 凤行急了,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喝一声:“皇上是明君,既是明君,哪来的妖妇?恬妃娘娘诞下大皇子,品行端庄,怎么就成你嘴里的妖妇了?” 宁阁老气的脸色通红,他是元老,又是帝师,何曾有人胆敢这般冲他大声吆喝。 “凤家小子忒无礼,无言,无状。凤老先生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就是这么教你行事做人的?” 风行拱手道:“小子虽年轻,可是道理看的明白。皇上正值盛年,龙体康健,怎的就非得现在立太子不行?何况大皇子才刚刚半岁,正是需要母亲之时,你们怎么忍心看着大皇子失去母亲?分明是包藏祸心,另有目的。” 杨大人脸都黑了,不再看那两只毛头小伙,对着皇上道:“既然如此,臣杨士忠请求皇上,将此事交给先祖来决定。” 萧珩缓缓出声:“你打算如何?” 第72章显灵 杨士忠抬手指着天空,“先帝和先祖爷都在天上看着,若是也认为不该早早的立太子,那便给个明示,让臣等死了立储的心。” 凤行扬声道:“这话不妥,怎么算显灵?” 杨士忠不顾皇上的怒气,回身看向雨中的庙堂,“各位先祖都在里面瞧着,若是先祖认为不着急立太子,那便引雷电下来,让臣等心服口服。” 凤行恼怒至极,“杨大人,此话不妥,皇家庙宇有仙气护着,如何能有雷电下来?你这分明是为难皇上。”转向皇上道:“您可不能听他的,此事万万不可。” 凤家万万不可,在南阁老和宁阁老眼中,那就是非做不可的。只见宁阁老跪在地上,“老臣认为杨大人的意思甚好,还望皇上准奏。” 南阁老叩首哭泣:“皇上,今日当着先帝的面,您若还是犹豫不决,为了一个妖女不顾江山社稷,老臣今日便撞死在这庙宇前。” 萧珩沉默良久,“你们都逼朕。既然如此,那便听一听先帝爷的意思。若是雷电降临,那便是先祖认为朕并无过错。若是雷电不降临,那朕…” 萧珩仰头看天,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他实在是没有勇气,说出后面的话。 既然皇上已经发了话,金口玉言不能收回。凤行双膝跪地,泣声道:“还望皇上三思啊!” 杨士忠见皇上终于同意,终于松了一口气,“皇上,两个时辰为限,如何?” 萧珩微微点头,这便是应了。 南阁老与宁阁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胜利的喜悦。 雷电劈那是野文杂记里才有的,都是文人胡诌出来的,纯属扯淡。 看来,今日这太子是立定了。那个恬妃,也死定了。 南阁老心中得意,唇角微微上斜,一缕胡子还滴着水,低声叨叨:“妾,终归是妾,登不上大雅之堂。”再受宠,也是个早死的命。他的女儿南锦瑟是一国之后,那才是正妻。 小妾和正妻有的比么?! 听到一旁的南阁老嗤笑一声,宁阁老转过头,“南大人说什么?” 他的女儿德妃也是妾。南阁老微微一笑,含糊道:“老夫说,是个人就得认命。” 萧珩跪在大雨中,福公公上前为他撑伞,可是风大得很,根本无法撑起伞。萧珩摆摆手,示意福公公去一边,别在这里碍事。 皇上都在淋雨,哪个不长眼的大臣敢打伞。一个个都跪在雨中,淋得透透的。 雨越下越大,像是天上破了个洞,水哗哗的往下淌。雷电声就在头顶,一道道紫色的闪电将天地映的铮亮,转眼又暗如黑夜。 大臣们冻得浑身发抖,大风卷起沙土,吹的人直趔趄。再往前看,皇上与杨士忠直挺挺的跪着,好像两尊石头雕像。 凤行急得不行,向天大喊:“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降下雷电来罢。” 南阁老与宁阁老嘲笑的看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聪明是真的,可是太毛嫩,终是败的凄惨。 只是凤行话音落下不久,一道金色的闪电自空中闪下,照亮了整个暮色,众人被闪的睁不开眼睛,只听“咔嚓”一声,戗脊上的神兽被劈了下来。 神兽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众人惊呆了。几个胆大欲上前看一看究竟,不料又是一道金色闪电横空劈下,一侧的飞檐被劈断。 众人头一次见此等奇景,尚未还神,只听一旁的凤行高声大喊:“先帝爷显灵啦!老天有眼!” 这话召回了众人的魂魄。南阁老怒目而视,抬起手指,直指凤家小子。只是嘴边的话尚未出口,只听一旁的凤早扬声高喊:“哪个再敢忤逆皇上和先帝的意思,这雷劈死他。” 南阁老瞪了二人一眼,把话又给吞了回去。这事邪门,谁知道是不是先帝爷真的显灵了。南阁老尚未活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担保。 杨士忠冲着皇上叩了三个响头,“臣,杨士忠,今日得知先祖的圣意,日后绝不敢再提此事。臣,有罪。” 两道闪电过后,天空中的雨水神奇的小了,远处隐隐有放晴之相,众人无不暗暗称奇。 萧珩扶起杨士忠,安抚他,“杨大人忠心为国,朕是知道的。”又对石阶下的大臣们道:“都起身罢。今日先祖已经明示,太子之事就此作罢。朕如今龙体康健,日后身体渐衰之时再提也不晚。” “臣等,谨遵圣命。” 萧珩看向杨士忠,“庙宇被劈坏,你暂且不能回朝,待修缮好之后再回去。” “臣,杨士忠,领命。” * 很快,闪电劈了先祖庙宇之事传遍了整个后宫。大臣们无人敢再提立太子之事,先帝爷本就残暴,生怕先帝爷变成一道闪电把他们给劈了。 皇后头疼病又犯了,此刻窝在椅子上,眉头紧蹙,不住的叹气。 常青见状,满是心疼,“娘娘,那个恬妃运气也忒好了些,竟然连先帝爷也向着她,可见是个彻头彻尾的狐媚子。” 常虹赶紧上前拽拽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常青心思单纯,愣是甩开常虹的手,“娘娘,奴婢是担心大皇子。您是皇后,本该就合该由您来养育大皇子的,白氏仗着皇宠,不把您放在眼里,连宫规女德都弃之脑后。” 常虹急的去捂她的嘴,“别说了别说了。” 常青哪里管她,“早晚大皇子被白氏教唆坏了。” 皇后眉头皱的更紧,“常青这话…说得对。白氏那般肤浅之人,如何带得好大皇子。大家贵族的孩儿,哪个不是吃奶到三四岁,可她偏偏现在就给大皇子吃别的,可怜那小小的孩子,如何受得了。” 常虹找出篦子,将桂花水里添了些热水,试了试不冷不热,这才一下一下给皇后用篦子捋头发。 “亏得娘娘对她那么好,现如今,白氏成什么样子了。早知今日,当初娘娘就不该提携她。” 皇后脸色泛黄,“本宫提携的人多了,能冒出头的也就她一个。本宫老觉得这事情有蹊跷,可是雷电乃是上天之意,又怎会听她差遣。” 常青和常虹对视一眼,默默低下头。恬妃运气也太好了些,连先祖都帮着她。 这雷电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南阁老也在那里。他老人家智谋过人,若是有一丝半点的掺假,那如何能骗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 紫福宫 春杏站在门口,脸上如沐春风,与前几日的黑脸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概是心情太好,早上还替小宫女扫了院子。 隔着窗,清楚地听见里面的萧琰咯咯直笑。春杏也傻乎乎的跟着笑,口中竟然还哼上了小调儿。昨日皇上祭祀先祖,连先祖都护着她家娘娘,她家娘娘真是个有福之人。 她春杏也撞大运,跟了这么好的主子。宫里上下说起来,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 桂嬷嬷抱着萧琰,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娘娘,咱们紫福宫可算是雨过天晴了。这阵子,老奴的心啊,整天忽上忽下跳的难受。娘娘虽然不开口,可是奴婢看您也是担忧的。” 命运把握在别人手里的确难受,白筠筠一个靠打拼的职场强人很没有安全感。在这后宫里,大多数女子将一生的荣辱全都寄予在皇帝身上,可是她不同。 她知道皇帝的重要性,缺了他万万不行。可是一生的荣辱,三分靠他,七分靠自己。 “是啊,本宫怎会不担忧。”皇后和德妃不会罢手,后面的招数还会层出不穷,“嬷嬷吃过的盐比春杏她们几个吃过的饭都多。日后,嬷嬷多用心照看阿琰和紫福宫上下。本宫觉得,这一波过去了,可是下一波又快来了。” 桂嬷嬷何尝不知,“奴婢谨记。奴婢会豁出性命护着您和大皇子的。” 白筠筠笑笑,“嬷嬷在,本宫甚是放心。” “啊呜啊呜——”萧琰见俩人说个没完,很是不高兴。白筠筠一笑,这家伙真是个能吃的,又挖了一小勺南瓜泥放在他嘴边。 吃的来了!萧琰一乐,张大嘴巴,急急的往前探身子,张口吃到南瓜泥,高兴地挥舞小胳膊。 正吃着,萧珩走了进来。萧琰头一个看见的,咧着小嘴“啊呜啊呜——” 见儿子和自己打招呼,萧珩高兴,上前抱起他,亲他的小脸蛋。 桂嬷嬷有眼力劲儿,领着秋琳退了下去。 萧琰没吃够,口中“啊呜啊呜”的喊着,身子往前一个劲儿的探。萧珩不解何意,“筠筠,阿琰要做什么,他着急下地走路不成?” 白筠筠笑笑,端着南瓜泥走过去,“阿琰想吃这个。已经吃了一碟了,没吃够,这是第二碟了。” 萧珩大笑,“这么能吃,日后必定勇猛健壮。不过也别吃得太多,撑着就不好了,别给他吃了。” 这话一出口,只听萧琰急的直哼哼,眼睛盯着那碟南瓜泥,急的小胖手直挥。 萧珩看的直乐,不忍心看他想吃吃不着,接过白筠筠手里的南瓜泥,将他抱在腿上,亲手给他喂吃的。 又一碟南瓜泥下肚,萧琰高兴了,“啊呜啊呜”直喊。 将这小子放在床上自己玩,萧珩将孩子娘亲搂在怀里,“你可是不知道,杨士忠与凤家两兄弟演的真真儿的,把一众人唬住了。这主意,的确比假孕要好。” 白筠筠搂紧他的腰。既要保住自己,又要保住皇上的威严,还要让众人口服心服,真是不容易。 幸好杨大人做事靠谱,按照她的意思将铜丝缠绕在屋顶上各处,这才顺利引下雷电。说起来,冒了很大的风险,当真是运气好。 “只是庙宇有损,臣妾过意不去。” 萧珩拍拍她的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宗祠可以修缮,人死不能复活。” 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他向来不是死守规矩的人。重活一回,他看透了太多。 第73章谋算 好不容易有一段安稳的日子,待到来年六月份,萧琰已经会跑了。 萧珩无数次感叹,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大概天底下也没几个这么好养活的。从小不爱哭不爱闹,你不陪我玩我就自己玩,蹲在地上抠洞洞也自得其乐。 吃饭更不用说,快一岁半的孩子,自己端着碗,哗啦哗啦往嘴里填,比长华和长歆都利索。 萧珩是日日来看,一天不见就想的很,总觉得什么事没干。傍晚,萧琰在屋里玩新得来的面具,玩的正起劲,听见外面传来一行脚步声,小屁孩刺溜就钻进了橱柜里。 萧珩一进屋,就看见白筠筠冲他挤眼睛,指着角落里的橱柜,笑得一脸促狭。 萧珩顿时心领神会,让屋里的人都出去,言语中略带失望的跟白筠筠说:“阿琰可是出去玩了?朕今日得了个好玩的东西,本想当面给他的。既然他不在,那朕明日再来看他罢。” 说着,起了身。 刚走到门口,只觉得一只大肉团子猛地扑了上来,声音里满是欣喜,“父皇父皇,不走不走。” 萧珩低头,假装很是惊讶,“阿琰竟然在屋里,你从哪里跑出来的?” 小小的孩儿拽着他的龙袍,仰着脖子笑得一脸得意,指指角落的橱柜。 萧珩蹲下身,小屁孩摸摸他的脸,像平日里萧珩摸他的脸一样。见他不往外走了,肉乎乎的小手捏住萧珩的鼻子,夸一声:“这就乖了。” 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白筠筠和萧珩忍不住大笑。 萧珩抱起阿琰,转了个圈,“阿琰今天有没有听母妃的话?” “听了。”答的奶声奶气,抱住萧珩的脖子,问:“父皇给阿琰带了什么好玩的?” 萧珩刚刚不过是逗他,哪里有带什么,可是面对孩子又不好失言。萧珩将阿琰放在腿上,将手上的扳指摘了下来,“瞧!好不好玩?” 阿琰不太感兴趣,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又放在眼睛上往外看。 这东西有什么好玩的。阿琰从萧珩腿上下来,扑倒白筠筠怀里,拿起她的手,将扳指戴在她的大拇指上。见白筠筠笑的开心,又低头亲亲她的手心。 “给母妃。” 萧珩大笑,“你小子,拿着朕的东西随手就送人了。父皇问你,为什么要送给你母妃?” 阿琰靠在白筠筠怀里蹭来蹭去,“母妃美。” 呵! 这奶声奶气的话把萧珩逗得大笑,一天的疲累烟消云散,“朕也觉得你母妃美。” 闻言,小屁孩点点头,过去摸摸萧珩的脸,又夸一声:“这孩子聪明。” 萧珩大笑。这话是平日里白筠筠夸阿琰的语气,这会儿被阿琰学了个十成十。 * 湖畔,萧琰和长歆玩的正开心,长华坐在一旁的轮椅上,羡慕的看着他们。 杨贵嫔与恬妃交恶,宫内人尽皆知,时常因为一点小事起争执。只是宫里孩子少,总不能老让孩子和大人玩。 何况,萧珩当众说过多次,要多让三个孩子在一起,这样感情才会好。为此,还训斥过杨贵嫔两次。杨贵嫔饶是不愿意,也不能拦着孩子们凑一起。 三个孩子的感情极好,血缘里的亲情是割舍不掉的。 “多谢妹妹送来的轮椅,长华很是喜欢。”裴昭仪笑道。 这轮椅是白筠筠画了图,小路子亲手打制出来的。“姐姐何必客气,长华是个好孩子,妹妹也很是喜欢她。自打出了那事,幸好有姐姐悉心照料。听闻,姐姐每日为她诵读经典,长华不过四岁,已经可以自己读书了。” 谈到长华,裴昭仪面上柔柔的。白筠筠对这种表情很熟悉,那是一种母性。 “长华出了那事,是不幸的,可是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每日都会给她讲讲一些典故,让她心里舒坦些。更何况,盛小御医说,长华的腿还是有希望站起来的。姐姐我一直盼着那一天。” 自打有了孩子,白筠筠这才与裴昭仪渐渐熟络起来。平日里,裴昭仪循规蹈矩,人又清冷,满口道德礼仪挂在嘴上。可是真正接触下来,发现裴昭仪并非死守规矩之人。 “姐姐放心,盛小御医医术高明,长华总会有一天可以站起来走路。” “聊什么?”杨贵嫔从太阳底下走过来,坐在裴昭仪一旁。 裴昭仪也知道她与白筠筠不和,主动接过话茬,“聊孩子们。再多的烦心事,听一听孩子们的笑声,便没有烦心事了。” “姐姐说的是。长华这小车挺好,不用人抱着进进出出了。裴姐姐当真是蕙质兰心。”杨贵嫔满口夸赞。 裴昭仪赶忙道:“这个小车叫作轮椅,是恬妃妹妹想出来的。” 杨贵嫔闻言,此物与恬妃有关,便扭头看向一边,并未说什么。裴昭仪见怪不怪。 长华力气小,自己无法推动轱辘,急的不行,还不许旁人上前帮她。裴昭仪看了心疼,起身道:“两位妹妹稍等片刻,我过去看看长华。” 四周已是无人,白筠筠嘴唇轻启,“皇上今年要去避暑山庄。” 杨贵嫔看向一边,面无表情,“那感情好,宫里闷死个人了。皇后可会去?” “不知。皇上前日提了一嘴,谁去还没定下。总之妹妹与长歆定然是去的。” “皇后对你可是虎视眈眈,可是拿你没法子,谁让你是皇上的眼珠子呢。估摸着,皇后在等待机会,将你一举拿下。此回最好把皇后也叫上,不然在宫里不知道整出什么幺蛾子给你。” 其实就是去了,幺蛾子也是少不了的。见裴昭仪往这边走来,杨悦儿轻声道:“我一定要去啊,宫里闲出病来了。要是皇上不许我去,我可是要找你算账。” 白筠筠唇角一抿,“你放一百个心,有好事我都想着长歆呢。” “算你有良心。”裴昭仪已经走到近前,杨悦儿扬声喊道:“裴姐姐快来,你不在也没个说话的。” 杨贵嫔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裴昭仪尴尬的看看白筠筠。只见白筠筠飞个白眼,起了身,“裴姐姐,妹妹去看看孩子们。有的人,忒无聊。” 过了几日,何贵人殁了。像是一片树叶,落进了湖水里,轻飘飘的远离了众人的视线,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何家犯了错,贤妃贬为罪人,何贵人没有遵循加封一级的旧例,还是按照贵人的品阶下了葬。 对于何贵人,宫人对她恨得牙根痒痒,对于她的死一个个怕手称快。 * 皇后念完名单,面上看不出喜怒,一如既往的慈祥温和。 “这是皇上看过的,名单上的妹妹们回去准备准备,后日一早启程。这次去的妹妹们为数多,不管在哪里都得守着规矩,万万不可胡来。若是谁坏了规矩,丢了皇上与本宫的脸面,本宫便撵她早早的回宫反省。” 听闻那里山水极好,花香鸟鸣,还有温泉水。念到名字的嫔妃面带喜色,没念到名字的嫔妃很是失望,还有人当场掉了眼泪。与皇上亲近,这可是绝好的机会。 这次去的地方远一些,坐马车也得两三天的工夫。名单上本来没有这么多人,皇后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多带些姐妹出去热闹,皇上便准了。皇后恪守本分,头顶上日日顶着规矩走路,哪怕与皇后没有多少话说,可萧珩还是敬重她的。 皇后虽说有意无意的为难她,给她穿小鞋,可是手举着女德和宫规大旗,在宫里和宫外人的眼里,似乎没什么不对。白筠筠也从未当面顶撞,做不到的事业应着,回头再说。 面对这么一个比泥鳅还滑的恬妃,皇后当真是头疼。想要抬举新人,可是皇上的心被恬妃死死的把着。反倒是自上次祭祀一事过后,有些新人见势不妙,投靠了恬妃。 哪个嫔妃不打小九九? 靠近恬妃明明就得皇上欢心,与恬妃作对的都被皇上先收拾了。先不管恬妃能活几年,若能把握住一两年的时间怀上个孩儿,那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了。 兴许,殉葬也可免除。 转眼到了出行的日子,是个阴天,没有想象中的热。 白筠筠在车中打着小盹,阿琰与萧珩玩的不亦乐乎。福公公在马车外清楚地听到父子俩的笑声一波又一波。 皇后的车在前面不远,隐隐也能听到后面传来的笑声。南锦瑟皱皱眉,疲累的闭上了眼睛。她已经三十岁,身子向来不争气。 皇上与她数次提过更改去母留子的祖制,希望她可以劝说自己的父亲南阁老。 她想,皇帝真是被妖妃蛊惑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为了那狐媚的恬妃,竟然遭受天下文人的耻笑。 这个恬妃,断断不能再留了。 南锦瑟眉头皱的更紧,太阳穴突突的疼。若是个一般女子,早死了十回八回了,偏偏此人狡猾至极。 再不动手,若是她早一步死了,那南家怎么办? 就算再送一个女儿进来,也未必能做的比她好,更未必能当得上皇后。父亲老了,族中并没有出色的能担当大任的好苗子,南家很可能就此衰落下去。 反观凤家,本就善名在外,富可敌国。今年的洪涝灾害,凤家第一个开仓赈灾,打的还是恬妃的名号,为她收揽人心。还有凤家那两个小子,脑子转的飞快,又会来事。给皇上办差,那叫个妥帖。 兴许过去多少年,凤家就骑在南家头上了。 南锦瑟烦闷的坐起身,睁开眼睛,“可都安排好了?” 对面绣帕子的常虹感受到皇后眸中的厉色,低声回禀:“娘娘放心,都安排妥当了,恬妃此次不可能全身而退。” 第74章虾兵 到了御锦山庄,萧珩先去处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居所由皇后分配。 白筠筠的居所是萧珩亲自所选,住在伊人馆,离着萧珩的住所是最近的。伊人馆景色最美,依山傍水,众妃眼馋而不得。 皇后喜静,住在稍远一些的烟霞馆。德妃住在皇后附近的仙人居。杨贵嫔与裴昭仪带着公主住在伊人馆附近的缥缈居。 御锦山庄是御用的皇家避暑山庄,房舍不大,但是多得很,且一处一景。待分完居所,皇后命嫔妃回去各自收拾,等待皇上翻牌子。 杨贵嫔面色有些冷,起身道:“皇后娘娘,趁着姐妹们还未搬进去,臣妾能否换一处处所?” 皇后眉头微蹙,“为何?是否觉得你与裴昭仪住在一处有些挤?”皇后揉着太阳穴,似是头疼病又犯了,“缥缈居虽然大一些,可你二人各自带着公主,再加上婢女婆子们,是有些挤了。” “与裴姐姐在一处,臣妾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杨贵嫔瞥了一眼恬妃,“臣妾看不惯某些人,不想日日撞见。难得出宫散散心,臣妾想过得舒坦些。” 杨贵嫔素来有什么说什么,并不避讳,也不顾及他人颜面。 皇后苦笑,“杨贵嫔,安排你二人在缥缈居,并非本宫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希望两位公主与大皇子多多亲近,三个孩子也有个玩伴。这回,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住过去了。” 白筠筠冷哼一声,并未言语。 只是这个态度,已让所有人看在了眼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这二人水火不相容,时不时的交锋,这刚刚到避暑山庄就要开始了。 * 秋琳和小路子等人已经将伊人馆收拾妥当,白筠筠刚刚沐浴完,阿琰已是睡醒了。刚才睡着了是一路抱进来的,此时醒了,看见换了地方,感到很是新鲜。 萧琰起来吃了一小碗西瓜,人精神了,高兴地手舞足蹈,拉着白筠筠的手撒娇,“母妃母妃,出去玩。” 白筠筠已经收拾妥当,面上抹了淡淡的仙女粉,乌黑如墨的长发披在身后,尚且没有干透,嘱咐春杏:“带些水给阿琰,一会儿渴了多喝水。” 她以前没少听办公室大姐们聊天,小孩千万别缺了水,尤其是夏天。多喝水,小孩新陈代谢的快,生病少。 阿琰这孩子让人省心,能吃能睡的,一岁半了,还从未发过热。说起来,萧珩最为高兴的便是阿琰这孩子身体好,跟长华对比太鲜明。长华那时候一年里没几天是好的,整日生病。 萧珩无数次人前人后的夸赞白筠筠,是个顶顶好的母亲。 避暑山庄名不虚传,果然比在皇城了舒服得多。水是活的,山是活的,空气是活的,人也就活了。整日在宫里待着,人都是腐朽无生气的。 屋外有个院子,和紫福宫的没法比,可是胜在自然灵秀。院子里种满了绿植,白筠筠进来的时候看过,都是防蚊虫的。各色小花儿围着墙根盛开一溜,一直爬上墙头。院子里除了花草,居然还有一小块菜地。 萧琰从未见过菜是怎么长出来的,指着满地的菠菜,兴奋的哇哇叫。院子一角有个鱼池,萧珩喜欢小动物,拽着白筠筠的手指走过去一看,“母妃,大鱼。” 红白相间的锦鲤在池子里欢快的游动,很是滋润。这是皇家的鱼,只能好生伺候着不能吃,这些锦鲤活的比普通百姓还舒坦。 仔细看,池子底下还有螃蟹。萧琰自打出生,还头一次见螃蟹。初生牛犊不怕虎,萧琰伸手就要去抓,被白筠筠一把抓住。 见萧琰瞪着大眼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孩子心思单纯,就觉得它好玩,要和它玩一玩。 “这个叫螃蟹,你看它的前爪,是会夹人的。”说着,白筠筠找了根细细的木棍,戳了戳螃蟹。 那螃蟹在水里霸道惯了,心道今天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啊,竟敢戳它蟹大爷。螃蟹不服气,伸出大爪子夹住了木棍。 好家伙! 白筠筠慢慢将螃蟹提出来,刚放在青石板上,螃蟹已经开始满地爬了。萧琰高兴的不得了,活了一岁半,头一回见横着走的螃蟹。 看的不过瘾,萧琰也趴在地上,学螃蟹横着走路。 青石板都冲洗的干干净净,白筠筠也不拦着他爬。萧珩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满地爬的不亦乐乎的阿琰和一旁笑眯眯的白筠筠。 只见她今日身着淡紫色薄纱裙,头发长长的散在身后,并未梳起发髻。肤如凝脂,唇不点而朱,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母性的温柔。他的筠筠,怎么都是美的。萧珩心中满满,笑意浮上脸颊,悄悄的走到她身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是何人?” 白筠筠笑意更深,尚未来得及开口,阿琰扑了上来,紧紧抱住萧珩的腿,“螃蟹,父皇,螃蟹,父皇。” 这话一出口,满院子的人都笑了。阿琰的意思是让父皇看他的螃蟹,可是乍一听,像是螃蟹父皇。 萧珩抱起他,原地转了几圈,逗得阿琰咯咯直笑。 萧珩交代一声福公公,“去和皇后说,朕晚上不过去了,让她自己用膳罢。”福公公笑眯眯的应了。 山庄里有一道拿手好菜,叫神仙鱼。这鱼在深潭底下,十分难捞,可是味道鲜美,让人流连忘返。萧珩特意命人做一道清蒸的,给阿琰和白筠筠尝尝。 窗外月色正好,萧珩命宫女太监都出去,与她们母子二人一同享受独处的时光。 神仙鱼刺少,萧珩亲自夹了鱼,细心地挑出刺,这才放进阿琰的小碟里。又夹了一块,放进白筠筠的小碟子里。 “多吃些,若是喜欢,朕明日再让御厨做。” 气氛十分融洽,萧珩隔着阿琰与她眉来眼去,晚上熄了烛火,自然又是一番激战。 * 烟霞馆 皇后在窗下,细细的描绘着一幅明月图。月下有一所小房子,在屋坐着两个小人儿,正偎依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常虹在一边磨墨,心里很不是滋味。皇后端庄大方,从不妒忌后宫嫔妃,可是皇后毕竟也是个女人,心里也渴望温暖和关怀。 这些,皇后都没有。 下午常青去请皇上过来用晚膳,皇上是答应了的。皇后挺高兴,还亲自下厨做了神仙鱼。皇后尚且记得,皇上爱吃这种鱼。可是饭菜都端上桌,福公公却说皇上公务繁忙,不过来了,让皇后娘娘自便。 哪来的繁忙? 明明就是在恬妃的伊人馆。 “说起来,本宫十分羡慕你。明年就可以放出宫了。到时候,本宫会将你嫁入好人家,还会给你丰厚的嫁妆,绝不让人小瞧了你。” 常虹心里一酸,“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才不出宫。常青性子急,别的奴婢也没见妥帖的。奴婢就在娘娘身边陪着,陪到奴婢头发花白走不动路为止。” 皇后抬头,“这才是傻话,能出去就出去。宫里就是个活死人墓,像本宫,这辈子也出不去了。” 她的母亲是正妻,可是后院小妾十几个,肮脏事见的多了。自小同其她贵女一样,母亲会教她们一些防范小妾的秘术。事与愿违,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皇后,每日见不到夫君,大多时间与小妾们打发日子。 家族的利益,胜过一切,包括那个龙登九五掌握生杀权利的男人。 知道皇后心里不舒坦,常虹劝慰道:“头一天到达山庄,皇上应该来您这里安寝的。不怨皇上,都怪恬妃蛊惑皇上,压根眼睛里就没规矩。” 皇后笑笑,“规矩?规矩从来不是给上位者定的。剩者为王败者寇,牢牢把握住皇上的心,那就是恬妃的本事。至于规矩,那就是一张做给别人看的皮囊。” 长虹一愣,皇后是最讲究规矩的人,怎么… “不明白?” 常虹摇头,“奴婢愚笨。” 南锦瑟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若想坐到太后的位子上,谁守规矩谁就先败了。后宫这么多女人,得到皇上宠爱的,一定是披着规矩的皮囊,行着不守规矩的事。” 常虹似懂非懂,“奴婢愚笨。这次的事,老爷安排安排妥当了,让您安心就是。” 南锦瑟微微一笑,苍白的面容尚有一丝倦怠,“宫里从来都不缺捕蝉的螳螂,可是黄雀只有本宫一个。白氏仗着皇宠而已,若是没了皇宠,她待如何……”宫里的女人,活到最后也是殉葬的命。 翌日天气尚好,山间带着一丝的清凉之意。皇后安排了赏鱼宴,就在潭水不远处。 难得出来游玩,萧珩今日心情甚好,面上始终带笑。皇后见状,命嫔妃献上准备许久的才艺。这可是嫔妃们巴不得的事,一个个精神抖擞,使出了看家绝技,只为博得皇上青睐。 氛围甚好,众人说说笑笑,只等着品尝各种美味的鲜鱼。 一行太监鱼贯走进来,躬身为每一位嫔妃端上热气腾腾的鱼汤。突然,席间传来啪的一声,众人齐刷刷看去,只见一名小太监失手打碎了汤碗,鱼汤泼洒在白筠筠桌前。 热汤溅起,阿琰就坐在一边,幸好白筠筠眼疾手快,将阿琰护在怀里。阿琰无事,可是白筠筠手背已被鱼汤烫红。 小太监跪在地上,吓得不停颤抖,“娘娘饶命,奴才不小心失手,这才打碎了汤碗。” 白筠筠先是看了看阿琰,身上并无烫伤,这才觉出手背上火辣辣的。 萧珩走过来,心疼的托起她的手,转身冷道:“将这奴才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没要他的命,已是好运。不料小太监一抬头,着急的冲着白筠筠喊道:“小姐,啊不…娘娘,还望娘娘为我求情。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 第75章角色 小太监不顾侍卫拉扯,使出浑身的力气疯狂的往白筠筠母子身上扑,被萧珩一脚踹了出去。 好巧不巧,太监砸到了杨贵嫔的小桌上。热腾腾的鱼汤溅了杨贵嫔一身,长歆吓得哇哇大哭。 杨贵嫔的性子众所周知,无人敢惹,只见杨贵嫔横眉怒目,也不管有没有侍卫,揪起小太监衣领,将其踹出三丈远,怒骂道:“哪来的狗东西,撒野也不看看地方。” 小太监被摔了个狗吃屎,急急大吼:“娘娘,娘娘,我是田柱子啊,你真的忘了我们的过去么?” 萧珩脸色更是难看,阴冷道:“拖下去,杖毙。” 福公公急的直跺脚,命侍卫上前,“来人,还不快拖下去。” 侍卫塞住了太监的嘴,拖着他往外走,只见那太监急切的盯着白筠筠,眼眶通红。 “且慢!”皇后蹙眉,站起身走到皇上身边,“皇上,此事有异,恬妃头一次来御锦山庄,为何那太监会认识恬妃?不妨让他说个明白。若话中有假,再杀不迟。” 皇后看向白筠筠,“妹妹意下如何?若是妹妹不许小太监说话,那便让侍卫将其拖下去杖毙。只是此事已经牵扯到了妹妹身上,若是弄不明白,本宫也担心,日后会有人借此说事儿,有碍妹妹和大皇子的名声。” 席间已经有人窃窃私语。明明是个陷阱,让她进退两难。 白筠筠看看皇上,又看看皇后,微微一笑,“臣妾从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其实,臣妾也很想知道,这个小太监是谁安排在这里。丢了臣妾的面子是小,丢了皇上的颜面是大。” 皇后唇角一抿,目光从白筠筠面上划过,对侍卫道:“放开他。” 小太监挣脱控制,跑上前跪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奴才小柱子,给皇上皇后请安。奴才…奴才愿意说实话,还请皇上皇后饶了奴才的性命。” 萧珩拍拍白筠筠的手,示意她安心。 早有人给杨贵嫔换上了新的桌案,杨贵嫔也换了新衣。旁人直直的看着这出戏,唯有杨贵嫔,低头与长歆喝鱼汤。 皇后温言道:“皇上英明睿智,要活命就看你是不是说实话了。” 小太监一身的狼狈,叩了个头,直起身子道:“奴才之前曾在侍郎府打杂,与娘娘是老相识。昔年,娘娘在侍郎府过的凄苦,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奴才可怜小姐,啊不…是恬妃娘娘,这才时常接济她。” “娘娘有什么苦水都愿意跟奴才说几句,一来二去,就…就有了…奴才不敢说。娘娘曾经数次与奴才商议,逃出侍郎府,与奴才…双宿双飞。哪怕在外边讨饭吃,都比在侍郎府里过的舒坦。” “小姐有一次生病,高热不退,是奴才出府买了药给小姐服下。奴才还记得,小姐服了药,浑身发汗,贴身婢女忙着熬粥熬药,是奴才日夜贴身照料小姐的。” “啪——”萧珩大怒,拍案而起,一张木桌瞬间碎成两截,“你这个满嘴恶言的狗奴才,究竟是何人指使你?!” 嫔妃们忍不住看向白筠筠,内心里,她们渴望见到这个宠妃痛苦流泪,狡辩不得的模样。 可是,并没有。白筠筠悠闲的品着鱼汤,似是毫不关己。 一时间,嫔妃们心里又没底了。这恬妃到底干了还是没干? “绝对没有人指使奴才。奴才敢用性命保证,如有半句虚言,奴才甘愿受天打五雷轰。” 这个时候,总会有人跳出来。李贵人捂嘴一笑,“说的倒是轻巧,你见过有几个天打五雷轰的?即便有人做了恶事,也不见得上天显灵惩戒。” 这话不阴不阳,面上说着小太监,背后的恶人也不知是指谁。 小太监生怕别人不信他,“如有假话,奴才愿受火烤之刑。” 皇后面色渐渐难看,“本宫问你,你既然在侍郎府做事,又怎么会到了这御锦山庄?” “奴才看不得小姐日夜受苦,于是与小姐定下两年之约。奴才出了府好生做活,待赚点银钱,再带着小姐远走高飞。不曾想,小姐居然进了宫。奴才心心念念的都是小姐,于是进宫当了太监,想着有生之年再见一面。” “奴才一身好水性,当初公公也是看中了奴才这一身好水性,说深潭里的鱼不好捞,又没法钓,得需要熟悉水性的去深潭下面捞鱼,这才要了奴才。适才,奴才一激动,不曾想打碎了汤碗。小姐如今成了娘娘,奴才…奴才愿意祝娘娘前程似锦……” 田柱子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前前后后都说的清楚明白,他家小姐就是个负心女。 田柱子擦了一把泪,哽咽到说不出话。一副伤心失望的情郎模样,让人看了只觉得造化弄人。古往今来负心汉听得多,负心女倒是少见。 袁贵人平日对白筠筠十分恭敬,出声道:“红口白牙,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小柱子,你可有证据么?恬妃娘娘正得圣宠,你若是心中有半分依恋,此刻便不会令娘娘颜面扫地。可见,你言语中没有半分真话。” “妹妹此话差矣。”德妃冷笑一声,“之前是痴恋,后来便是怨念,是恬妃受小柱子照顾在先,辜负了他在后。旧情人见面一激动,也是有的。何况他刚才差一点就被拉下去杖毙了。若非皇后娘娘及时阻拦,你我如何能看这一场旧情人相聚的好戏。” 裴昭仪素来很少掺和宫里的事,但凡说话都是能讲到点子上的,“皇上,依臣妾看,这奴才比仇人还要毒辣三分。恬妃妹妹的为人,臣妾还是知道几分的。别的不敢说,就这奴才的猥琐模样,恬妃又怎么会多看他一眼?更不用说苟且之事。” 皇后也道:“本宫也觉得裴昭仪所言有理。此事还需查个清楚,不能听这奴才的一人之言。” 白筠筠一直没做声,此时站起身,对着上座施了一礼,“臣妾有话要问他,还望皇上皇后准许。” “你问便是。”萧珩面色冷冷的,脸色铁青。 “你以前在哪一处打杂?” 田柱子抬起头,“奴才在厨房啊,小姐您当真是忘了。亏得奴才时常给您带着吃的,还曾被罚过。奴才还教过您凫水,您也忘了。” 白筠筠又问:“想来你今日闹着一出,是预谋已久的,也是有帮手的。这魑魅魍魉的不止你一个,你有谁作证,把他叫出来便是。本宫也十分好奇,为你作证的人是谁。难不成是…桃枝?” 听得“桃枝”二字,田柱子面色明显一滞。她怎么会知道? 皇后也道:“你有谁作证,带上来便是。” 片刻,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被带了上来,果然是当年她的贴身侍婢桃枝。只见桃枝比之前胖一些,模样也比之前水灵。 可见,在这里过得不错。背后之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派上用场了。白筠筠猜测桃枝,并非毫无根据。一来桃枝是她的贴身婢女,二来当时进宫,被春杏半路打晕扔进了草丛,被有心人找到也不奇怪。 “奴婢桃枝,给皇上皇后和各位娘娘请安。” 皇后皱眉:“桃枝,本宫问你,小柱子之前,是否在侍郎府厨房打杂?” 桃枝看看白筠筠,眸光闪烁,“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奴婢伺候小姐…恬妃娘娘多年,与小柱子人相识多年。” 不待有人问,桃枝继续往下说:“娘娘在侍郎府的时候受尽苛待,是小柱子常常照料娘娘。娘娘还曾对奴婢说起,小柱子为人憨厚老实,是个共度一生的良人。恬妃娘娘也曾想与小柱子逃出侍郎府远走天涯,谁曾想,恬妃娘娘后来进了宫。” 袁贵人问:“既然你侍奉恬妃娘多年,那为何没有跟着娘娘进宫,反倒来了避暑山庄?” 这话问的有水平。白筠筠赞许的看了袁贵人一眼。 “是啊,桃枝,你为何没有跟着本宫进宫?” 桃枝看向皇上,脸颊绯红,“娘娘许是觉得奴婢貌美,怕奴婢进宫争宠,这才没让奴婢进宫。” 白筠筠大笑,真亏她想得出来。仔细一看,桃枝的鞋子是刚刚换上的,白底绿面,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一身宫装是九成新的,面上敷着淡粉,唇上涂抹了娇红的口脂。耳边垂着珍珠坠子,头上一根鸟纹金簪。 这人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说实话,姿色当真不错。白筠筠问:“桃枝,小柱子,你二人何时进的宫?”背后之人谋划这个局,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真是费尽心思。 二人抬头相互看了一眼,“一年多了。” “那今日又是何人将你二人安排在这里?” 小柱子急急道:“没人安排。”桃枝回答亦是如此。 阿琰年纪不大,却是知道眼前二人对母亲不利,小眼神跟刀片似的。 白筠筠又道:“你二人并非同时离开侍郎府,可是却同一时间进宫,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指认同一主子,这可真是莫大的缘分。” 这话里有无尽的讽刺,在座的嫔妃居然有人笑出声。 白筠筠看看萧珩,微微一笑,对着桃枝道:“既然这般有缘分,本宫想,不妨带你二人其中的一个进宫。”见桃枝睁大眼睛,眸中充满算计和喜色,白筠筠继续道:“紫福宫的太监已经够用,可是宫女尚缺一人。” 皇后已经心知不妙,这个女人太过狡猾,竟然使用离间之计。 桃枝抬头,“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白筠筠笑笑,“今日事,今日毕。只要你将事情的是非曲直说清楚,本宫既往不咎。” 小柱子见桃枝面带喜色,心中觉察不妙,出声阻拦:“桃枝,即使你进了宫,她也不会好好待你。” 白筠筠道:“今日这事之后,背后之人不会给你留下说话的机会,你信不信?两条路,桃枝,你自己选。” 桃枝低下头,心中打着小九九。皇后暗暗做了个手势,只见身后的常虹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 第76章蟹将 “恬妃妹妹此话不妥。”德妃道:“你这是明摆着让桃枝说假话。宫里的奴才,如今都愿意去你的紫福宫,你用此话诱导桃枝,未免有所偏颇。” 桃枝并不傻,在宫里这一年,她的确看到了许多可怕之事。她也知道,这事之后,自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桃枝做了打算,今日上来作证,就格外精心打扮过,就为了入得皇上的眼。只要与皇帝共度一夜,飞上枝头就不必害怕了。 宫里这么些女人,长相不过如此,她桃枝又聪明又漂亮,胜过恬妃十倍,怎会混不出个人样来? “奴婢桃枝,仰望皇上一丝怜惜。”桃枝舍弃恬妃,冲着皇上叩首,一行泪自眼角落下,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萧珩很气愤,这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兴许他会多想一想。可是白筠筠特殊,他让暗卫在侍郎府查探了数月,一无所获。若是田柱子与她有什么旧情,又怎么会不知道? 再说桃枝,桃枝对白筠筠不好,是继室柳夫人安排过去的人。若有个男人在跟前晃悠,柳夫人第一个就知道了,绝不会容许白筠筠继续住在侍郎府。 萧珩还知道,白筠筠在进宫的路上将桃枝收拾了,换上自己身边的春杏。 这场拙劣的戏,显然是背后有人故意为之。萧珩摸摸脸,哪个王八蛋往自己脸上泼脏水。 只是背后之人千想万想都不会知道,他萧珩是活过一次的人,白筠筠与前世判若两人,他之前怀疑她是九江王的细作,早就查了个底儿掉。 萧珩冷冷一笑,“桃枝,今日你若交代谁安排你二人出现在这里,朕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说罢,看向田柱子,“适才你自己说的,若有半句假话,当受火烤之刑。” 吩咐福公公,“去准备木柴火堆。” 桃枝和田柱子吓得直哆嗦,白筠筠趁机道:“桃枝,你是个明白的,是为他人做嫁衣,还是为自己找条活路,自己选。若是说晚了,说不定那个火堆是你的。” 后面这句话比火堆还热,桃枝此刻压根儿没了爬上龙床的念头,想着能活就是好的。 田柱子看着侍卫将柴堆架起,手脚已经不受控制的打颤,可是…可是自己还有爹娘,还有兄弟姐妹,他不是一个人。背后之人说过,若是这出戏演砸了,他敢吐出背后之人,那全家十几口都不能活了。 萧珩动动手指,眼皮子都不抬,“把那个狗奴才挂上去。” 皇后蹙眉,委婉道:“皇上,姐妹们都知道您宠爱恬妃,可是此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个说法,日后对恬妃和大皇子名节有损呐。” 萧珩不理会,“挂上去!” 田柱子被侍卫拖着,转眼间挂在了架子上。一看身下的柴堆,田柱子当场吓尿了。去他娘的十几口人…… “我说我说,别点火别点火啊!”田柱子浑身抖如筛糠,眼泪鼻涕往外涌。 桃枝也吓得够呛,一听田柱子大喊,她也回过神来,“我说我说,娘娘,恬妃娘娘,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您可手下留情啊。” 众嫔妃撇撇嘴,这场戏不经看呐。皇上一吓唬就都招了? 桃枝和田柱子争着交代,当年把她们送进来的是个老太监,姓钟。平日里对他们照料有加,这回老太监找上他二人,教他们二人如何编造此事。 萧珩命侍卫传唤老太监。片刻,一名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老太监被侍卫押了过来。 老太监面色有些僵硬,目光浑浊,但是并不慌乱。一上来便开始交代:“老奴做这件事,是因为老奴看不惯妖妃祸国,妖妃迷障了皇上的双眼,可是迷障不了天下人。皇上为了妖妃,连祖宗规矩都不放在眼里,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老奴今日就算身死,也为了天下百姓死的。” 说完,老太监口中流出一丝鲜血,抽搐几下,倒在了地上。 侍卫上前查看,老太监已经服毒身亡。 又是死无对证!线索全无! 赶尽杀绝,不给敌人留机会,和上次杜嬷嬷那回事如出一辙。 萧珩脸色铁青。皇后跪下请罪:“都是臣妾的错,一场赏鱼宴被几个心怀叵测的奴才搅成了这般。皇上难得出来散散心,臣妾百般想着取悦皇上,可是…都怪臣妾不好。” 明明是因为立太子一事惹出这些,在众人眼里是皇上太过宠爱恬妃的缘故,可是皇后却当众认错。皇后看似请罪,实则给了皇上下台阶,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保住皇上的颜面。 让众人看到,皇后端方大度,处处为皇上着想,的确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白筠筠冷眼看着这场戏。不得不佩服,皇后是最大的赢家。 既展示了自己的贤良淑德,又在皇上心里种下阴影。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容许他宠爱的女人有什么旧情人,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发。 哪怕这个旧情人是假的,同样可以在皇上心里种下疑虑。男人的颜面,看的比什么都重。 萧珩将皇后扶起,皇后紧握皇上的手,面上有感动之色。“皇上不要生气,臣妾想,恬妃妹妹也不是那样的人。” 德妃面上也有一丝笑意。她白筠筠凭借什么活的这般潇洒? 皇宠! 若是皇宠没了,她还能活到几时?! 都等着看白筠筠笑话时,不料萧珩走到白筠筠面前,眸中尽是关怀之意,“手可还疼?” 白筠筠微微一笑,“好多了。” “瞧瞧,都烫红了,朕心疼不已。” 皇后面上的笑意微微有些僵硬,她就不信皇上一点都不介怀。“御医,来给恬妃看看手。” 萧珩一摆手,“都散了罢。御医随朕到伊人馆。”今日闹成这般,赏鱼宴还赏什么赏。 阿琰懂事早,虽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可是知道有人欺负他母妃。阿琰拽拽萧珩的衣摆,“父皇,有坏人。” 萧珩面上有了一丝笑意,弯腰抱起他,吩咐福公公:“那两个贱奴严加审问,朕要知道谁在背后蝇营狗苟,行这等龌龊之事。” 皇后垂眸,掩起里面的情绪,再抬起眸时,已是关怀万分。“臣妾恭送皇上。常虹,去把本宫的玉兰膏送去伊人馆,那可是治伤疤的良药。” * 白筠筠坐在窗前,阿琰捧着她的手,呼呼的吹气,“母妃,阿琰吹吹,不疼。” “乖。”白筠筠抚着他的小脸蛋,心中拂过暖意,吹散了刚才宴席上的不悦。 萧珩坐在她面前,拿过药膏给她涂抹。其实烫的不厉害,就是有些红。 “真会查清此事,不让你受委屈。” 白筠筠柔柔的笑着,“背后之人当真狠毒,离间筠筠与萧郎。” 萧珩当然知道,除了凫水那件事,他没什么不知道的。萧珩总不能说,他派人查过她许久。 “朕都明白。” 阿琰人小鬼大,见萧珩火辣辣的看着她母妃,小身子挤啊挤进两人中间,抬头看向白筠筠,糯糯的声音道:“母妃,朕都明白。” 屋外的春杏和福公公听到里面传来的爆笑声音,这才放了心。皇上这般愉悦,应该不会对娘娘心存芥蒂。 入了夜,烟霞馆。 皇后依旧在作画,偌大的水池,里面有几条鱼。水池边,是一蓑笠翁垂钓。 常虹端来牛乳,皇后让她搁在一边。 “娘娘,那两个贱奴才被关起来了,奴婢听说,正严刑拷问。” 皇后微微一笑,“那又如何?左右牵扯不到本宫身上来。”南阁老做事,她放心。 常虹将烛火点亮些,将烛台往桌边靠的近些。“娘娘轻易不用手段,用起手段来非凡人可比。恬妃虽然侥幸逃过一劫,算她运气好。” “这算什么,不过是开胃菜而已。”皇后细细的画着钓鱼线,似是聊着天气很好,让人听起来风轻云淡。“本宫既然能坐上后位,就能坐上太后之位。除了本宫,谁也不配。” 南锦瑟最大的担忧,是自己身子弱,活不到那个时候。 常虹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下一步要做什么,她从未看透过这个主子。这个主子有时候温柔大度,可是一旦用起手腕,还从未见失败过。就像太后,不终究也是败了么…… 恬妃,再受宠也是个妾,不足为惧。 “恬妃仗着的不过是皇宠,待着宠爱一一消磨完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男人女人之间的情爱,终究是走向陌路的。本宫,不过是把这一步提前了而已。” * 避暑山庄里的夜,比皇城不知舒服多少倍。凉风透出细纱吹进屋里,桌上的一页纸飘落在地上。 上面歪歪扭扭的画,出自阿琰之手。一个是母妃,一个是父皇,还有一个是他自己。后面画了一堆点点。 萧珩问他这是什么。阿琰说,是母妃的兔子们。 阿琰睡熟了,小咕噜打的极有节奏,偶尔还嘟囔几句梦话:“欺负母妃,坏人。” 萧珩笑笑,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 白筠筠微微仰头,亲他的脸颊,悄声道:“背后之人出了这样的点子,为的是萧郎与筠筠离心离德。可是萧郎毫不在意,为何?” 为何… 他查了个底儿掉,可是这话不能说。 小女人又道:“可见,皇上之前是调查过臣妾的。”之前还未承宠之时,萧珩对她百般难为,后来奇迹般的好了。想来,是受白岑牵累。 “朕……”女人要哄,这种实话是坚决不可以说的,萧珩刚想起个理由,不料唇被小女人用手指捏住。 “萧郎也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臣妾会凫水。” “嗯。”萧珩嘴唇被捏着,不能说话,只得应了一声。月光下,她眸中满是促狭。 “臣妾,给皇上讲个故事。”凫水这事,是该解释一下。 第77章高手 “臣妾小的时候,有母亲护着,的确不用为生计发愁。可是后来母亲故去,父亲不疼,继母容不下,臣妾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生存。有一次,臣妾病了,高热不退,连口水都喝不上,更不用提汤药了。” 萧珩抚着她的肩,轻声相问:“后来呢?” “迷迷糊糊中,臣妾以为自己就要去见母亲了。生不如死的时候,觉得能去见母亲也挺好。可是,臣妾做了个梦。梦中,臣妾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与南晋不一样,很不一样。” 萧珩起了兴致,“如何不一样?” “那里的屋子很高很高,女子与男子一样赚银子,不嫁人也有活路。所有的孩子,都有书可以念。”白筠筠说的半真半假,“臣妾时常到那个梦里面去。皇上或许不信,此事连臣妾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萧珩微微蹙眉,“竟有此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萧珩不敢相信。可是除此之外,真的无法解释为何她会变化如此之大。有时候最不合常理的反而就是真相。 “在梦里,臣妾总是遇见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很是神秘,仙女一般,臣妾看不清她的模样。女子说,臣妾此生有水难,只有学会凫水,方可度过这一劫。” 萧珩不做声,静静地听着。 白筠筠感受着身边男人的气息变化,知道他尚且在疑惑,“那个女子多次帮了臣妾的忙。臣妾问为何?那女子竟然说,她是臣妾丢失的一缕魂魄。臣妾与一名男子有三世情缘。第一世,那男子负了臣妾。臣妾伤心绝望,以至于少了一缕魂。” “哦?竟有此事,后来呢?”萧珩又觉得自己肩膀疼,似是毒疮发作的感觉。 “第二世,臣妾少了那缕魂魄,变的不太一样。具体有何不一样,那女子并未言明。这是第三世,女子再三嘱咐臣妾,这一世遇到良人,要好好相待,那是三生三世得来的缘分,是百年姻缘缔结的善果。女子说完,一道光束罩在了臣妾头上,臣妾从此变的脑子清明了许多。” 萧珩琢磨着她的话,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她的变化,暗卫查不出为何?前一世他好好待她,她竟然拔刀相向,最后自己跃下城楼。 萧珩重活一辈子,这一世的她那么与众不同。除了她说的,好像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以解释此事。 萧珩摸摸肩膀,隐隐作痛,那三世情缘大概是真的。看似不合常理,可是恰恰与他不解之处都相符合。他能重活一世,她自然也能有奇遇。 说起来,都是缘分使然。 萧珩看着月下的小女人,清纯中带着成熟的妩媚,娇艳不可方物。萧珩心中火热的很,解了衣,翻身而上。 酣战过后,萧珩满足的睡着了,白筠筠头脑里一片清明。前世的电视剧不是白看的,言情剧不是白学的,恋爱不是白谈的。 皇后不是要剥离她的皇宠,离间皇上对她的信赖么?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将计就计,将这个男人的心抓得再紧一些。 皇后给她下套,她就得想方设法翻身。皇后口碑在朝野和后宫中甚好,萧珩对她也没什么不满,扳倒皇后是个大工程。 有些事,她要沉住气。 * 田柱子和桃枝那里,审不出个所以然。之前都是钟老太监与他们联系,平日联系不多。 钟老太监进宫时间长,平日里与外头联系的不多,也没有什么亲眷在外头。唯一的线索是在钟老太监的贴身衣物里,发现了一张大额银票和一封信。 信件上竟然是袁大人的亲笔。 袁大人是袁贵人的父亲,任职刑部。袁大人的长子袁青是建安城里有名的才子,与凤早私交十分要好。 袁大人是不会这么做的,何况袁贵人之前是采女,仰仗着紫福宫才升为贵人。 这一出,不光离间皇上与白筠筠,还离间凤家与袁家。 福公公将此事禀报给皇上。萧珩又不傻,老太监既然抱了必死之心,又怎会将证物贴身收藏? 明晃晃的嫁祸。 袁贵人听闻此事大为震惊,跪在伊人馆门前哭诉。白筠筠好生安慰她一番,萧珩也并未责怪。 * 皇上日日宿在伊人馆,皇后虽然不说什么,天天如往常那般习字画画。可是常虹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久了,敏锐地感觉出皇后有些微微浮躁。 连着写了两个时辰的大字,皇后没有一张能看进眼里的。 “娘娘,奴婢给您做了牛乳羹。”长虹笑着,将小茶盘端了过来。 南锦瑟摆摆手,这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此时并不感兴趣。“皇上在伊人馆住了几日了?” 常虹道:“回娘娘的话,连着五日了。昨日…昨日皇上让人将一堆奏折都搬了进去,说以后在伊人馆住着。” “成何体统!”上次那件事,并未在皇上心里种下刺。可见,恬妃当真有手段。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皇上半点不疑心。 “娘娘,您千万别生气,身子要紧。”常虹见皇后面色发白,急忙道。 胸口闷闷的,有些作呕,皇后闭上眼睛,眉头紧皱。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头疼,还时常眩晕。天地围着她不停的转,那种感觉,比头疼还难受。 “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去告诉皇上。” 长虹心领神会,“奴婢这就去‘无意间’让福公公知道。” 傍晚,轿辇停在烟霞馆,萧珩没让人通报。刚走到门口,只听常虹不乐意的念叨:“娘娘,您身子不好,又何必亲手做这道神仙鱼?” 皇后温和的声音响起:“皇上最爱吃这道鱼。当年,皇上还是二皇子时,就与本宫一起来过这里。皇上还说,本宫的手艺比御厨都好。前几日本想好好办个赏鱼宴,让皇上开心,谁知…唉,都怪那几个不中用的奴才,败了皇上的兴致。白白惹得本宫内疚,很是过意不去。” “皇上日日在恬妃娘娘那里,又不过来吃。皇上眼里只有恬妃一人,亏得您日日在佛前为皇上念经祈福。” 皇后带了几分恼意,“不可胡说。即便有错,那也是恬妃失了后妃之德,与皇上并无干系。皇上英明,永远不会有错。” 萧珩微微一顿,走进屋。室内鱼香四溢,只见皇后一人端坐桌前,正准备用膳。膳食并不符合皇后的用度,两个素菜,一盘鱼,外加一碗鱼汤。 见皇上进来,皇后先是一抹诧色,接着眸中泛出惊喜。 “皇上怎么来了?外头的奴才也不知道通报一声,臣妾未能及时接驾,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怎会。”萧珩微微一笑,扶起她,“听闻你身子不适,朕过来看看。本是要早点过来的,可是等忙完,也就这个时辰了。” “常虹愣着做什么,还不给皇上准备碗筷。”皇后干脆利落的吩咐,“再让御厨做几道皇上爱吃的菜。” 常虹好似才反应过来,皇后笑她:“皇上平日里过来的少,你这个丫头倒是忘了怎么伺候了。” 常虹告了罪,这才出去准备。 “皇上不在伊人馆用完膳,可曾告诉恬妃妹妹?莫要让她白白等着。”皇后闻言细语。 萧珩摇摇头,“恬妃说了,今晚让朕别过去。” 皇后微微一愣,萧珩继续道:“听闻你身子不舒服,恬妃要将朕赐给她的千年老参送过来,朕说不用,库房里还有。小福子刚才已经去取了,片刻便送过来。” “恬妃妹妹当真是有心了。”皇后的笑意淡下来。那也是个人精,在皇上面前装贤良装大度,比她装的还早了一步。 菜很快做好端了上来,皇后拍拍手,只见一名宫装美人走了进来,袅袅跪在地上,音如莺啼。 “奴婢燕宁给皇上皇后请安。” 萧珩阅美无数,可这等美人也是头一次见。烛火下,眼前的美人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皇上,后宫姐妹不多,难得有合皇上心意的,是臣妾做的不够好。这次出行,臣妾特意寻来燕宁,让她伺候皇上。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也跟着高兴。” “皇后有心了。”萧珩看着眼前的美人,的确美,身上别有一种风情。这种风情萧珩只在白筠筠身上见过,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媚骨之姿。再一打量,这名美人的眼角眉梢,还真有几分白筠筠的模样。 萧珩心里一沉,想起了今日下午白筠筠说过的话。 “后宫女子对皇上的思念之情,有两种表达。一种是臣妾这种,心悦萧郎的情话,一天说一百遍也不够。” “还有一种,不当着您的面说,但是通过别的方式来表达。比方说,与奴婢谈及皇上,言语间皆是思念之情,巧就巧在偏偏让您听到。既表达对您的思念,还能显示自己与世无争的大度。” 萧珩当时听的有意思,并未往别处想,问:“筠筠为何不做后一种?” 白筠筠笑看他,答的毫不迟疑:“后面那种是闷骚。肚子里有坏心眼,做坏事不让你看到的。臣妾不同,即便使了手段也不瞒着萧郎,要做什么都是敞亮的。” 萧珩看看面含笑意的皇后,再看向地上的美人。他的筠筠真是神了,今日一早起来,还说做了个梦。 有人献给了皇上一名绝世美人。只是这名美人双手带血,不吉利。 见皇上若有所思,没叫起,地上的美人笑的有些僵硬。皇后也不明白,以她对皇上十多年的了解,皇上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皇后笑道:“皇上可还满意?” 第78章美人 他满不满意…皇后都已经把人送到面前了,他怎能不给皇后脸面。 “皇后费心了。” 天下男人皆好色,皇后对燕宁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与其说对燕宁有信心,其实皇后对自己父亲南阁老更有信心。 燕宁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倾城之貌,头脑灵活,再加上她的刻意扶持,恬妃独宠的日子不太长了。 “皇上,不若今晚留宿在臣妾这里罢,让燕宁好好伺候皇上就寝。” 叫燕宁的女子满脸羞涩,不敢抬头,眼皮微微向上一抬,还未看见面前男子的模样,转而又垂下了眸子。似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声音娇弱甜美,“还望…皇上疼惜。” 萧珩转过身,看着满桌子的菜,道了句:“皇后身子不好,还是趁热吃罢。” 皇后面色一僵,很快又缓回来,微微笑道:“多谢皇上体恤。燕宁,还不伺候皇上用膳。” 燕宁这才起身,站在一侧,为皇上布菜。 皇上刚才没有表态,皇后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待萧珩用完膳,皇后命燕宁泡了一壶桂月尖。 “皇上素来喜欢这道茶,臣妾把茶一道带来了。想着皇上哪日来的时候,可以为皇上沏上一盏,以去疲乏。前朝的事,臣妾不可多问,只要把皇上伺候好,臣妾这个皇后也没有白白辜负皇恩。” 萧珩看看皇后,“你有心了。”他与皇后结发多年,熟知皇后脾性。贤良端庄,温和大度,从不与后宫嫔妃为难,反而多加照顾。对待几个公主皇子一视同仁,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想着先赐给孩子们。 可是,从立太子开始,宫里一出一出的波浪涌向白筠筠,他怀疑过任何一个人,包括皇后。 甚至,他令暗卫查探,可是并无所获。从杜嬷嬷到这次的老太监,线索断的干干净净,连根毛都没留下。连萧珩都诧异这些个死士的由来。 打内心深处,他希望皇后如表面这般善解人意,,而不是如太后那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是朕冷落了你。你身子不好,需要好好将养,后宫的杂事便交给她们去做罢。”萧珩命福公公把千年人参呈上来,“你若喜欢,便多用些。” 皇后捏起帕子,沾沾眼角,“皇上对臣妾真好。臣妾腆居后位,这些年也没有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着实惭愧。臣妾的父亲找大师为燕宁算过八字,此女吉祥有福气,命中带子,臣妾这才将人带进了山庄,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皇后年已三十,身子骨又不好,生育的机会不大,膝下没个一儿半女,比不得杨贵嫔与白筠筠她们,着实有些孤冷。 萧珩沉吟着,“既然皇后喜欢,那便封个选侍罢。” “燕宁,皇上的话可听到了么,还不赶紧叩谢皇上。”皇后面露喜色。 “臣妾谢皇上隆恩。”燕宁面含娇羞,婷婷下拜。 皇后这般殷殷相邀,自己走了怕是不合适。可是,萧珩十分想念那只拽着他龙袍喊父皇的愣小子,还有那个满是心计却又敞亮的小女人。 萧珩品完了茶,咳咳嗓子,“朕的奏折尚未看完,改日再来看你。” 皇后眸中掩不住的失望之色,却还是以礼相送,“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身影越来越远,皇后挥挥手,命燕宁下去。 常虹命小宫女将桌上收拾利索,连茶壶都撤了下去。皇上果真是迷了心窍,连燕宁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都无法留住人。 “皇后,燕宁这等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早晚是插在恬妃心头的一把刀。” 皇后不置可否。 * 萧珩回到伊人馆的时候,白筠筠与阿琰正在用膳。 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母子俩有说有笑。 “母妃乖,张嘴。” 萧珩透过帘子缝,只见小小的人儿手里拿着一只麻团在白筠筠面前晃,“乖,阿琰喂你。” “母妃不吃了,阿琰吃罢。” 小小的人儿有一丝倔强,“乖哦,吃了长大个儿,像父皇那么高。” 萧珩失笑,这都是平日里跟阿琰说的话。 白筠筠满是笑意,张口吃下了麻团,“好阿琰,已经是第三只麻团了,不可再吃了。” 阿琰又捏起一只蒸饺递过去,“父皇不在,阿琰照顾母妃。” 这话真好听,白筠筠张嘴,又吃下一只蒸饺。 得!肚子涨的很。 眼看阿琰又去拿小笼包,白筠筠忙摁住他的小胖爪,“母妃若是再吃,肚子就大了。” 阿琰一听,另一只手抓过小笼包递过去,“肚子大,里面有弟弟。阿琰要弟弟。” 肚子大了有弟弟,这是哪个教的…… 春杏捂着嘴直乐,“娘娘,阿琰曾经问过奴婢,宫里有姐姐,为何没有弟弟。奴婢说,等娘娘肚子大的时候,就会有弟弟了。有了弟弟,会陪大皇子玩耍。没想到,说过一次竟然记住了。” 萧珩大乐,挑开帘子进了屋,抱起阿琰,“乖,弟弟可不是吃包子能吃出来的。” 阿琰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那吃什么?” ……怎么糊弄这只小屁孩为好? 萧珩还未想好如何回答,阿琰已经无师自通:“吃草!兔子生小兔,吃草。” 萧珩大笑,将阿琰搂在怀里,“那…看来母妃要吃草。” 让屋里人都出去,萧珩与母子二人在一起,独享时光。 今夜微风凉爽,月弯如钩。 福公公站在长廊里,跟春杏聊着天儿。“恬妃娘娘可真是神人,竟能未卜先知。” 春杏眼皮子一抬,“皇后娘娘真送美人儿给皇上了?” “可不是?那美人长得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人,放眼宫里,及得上的人不多。” 春杏又问:“比得上我家娘娘么?” 福公公对答如流:“自然比不上。”比得上,他也不能说实话啊。 春杏很是佩服,白筠筠之前就说,皇后一定会献上美人。到这避暑山庄里,远离皇城里的眼线和拘束,又趁着皇上心情放松,献上美人是最好的时机。 她家娘娘还说了。自古以来,后宫里的美人都是一浪高过一浪,将没脑子的拍死在沙滩上。皇后献出一名美人,是夺去她皇宠的最直接最快的方式。 福公公道:“你可是没看见,那美人儿哦,啧啧,看的老奴的腿都酥了。可是啊,咱们皇上还是惦记着恬妃娘娘和大皇子。这不,也没留宿在烟霞馆。” 屋里又传来一阵大笑,聋子也能听得出皇上此刻多么愉悦。 春杏咧咧嘴,“我们娘娘可是最有福气的。要不然,泰山奶奶怎会独独青睐我们娘娘。” 福公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现在回想起来,恬妃娘娘果然非同凡响。要不然后宫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娘娘的肚子争气,生下来了大皇子? 可见,恬妃娘娘是有神佛庇佑的。 翌日,萧珩在处理奏折。春杏将福公公的话传进了白筠筠的耳朵。 “福公公见的美人多了去了,能让福公公腿脚酥麻,可见是个一等一的美人。皇后这次可是用了心的。”白筠筠为阿琰打着凉扇,这孩子真是怕热。 皇后此人犹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猛兽,要不然不出手,只要出手断然不会放空。 白筠筠之前猜测皇后会送上美人,那也是按照大概率计算的。后宫剧上不都是那么演的? 远了不说,当初皇后扶持她,不也是为了对付当初的淑妃马云双么… 还有凤老妇人传进话来,说南府有动静,四处寻找美人。 其实南府的动静很小,奈何凤家是做生意起家,不管黑道白道,上至官场下至三教九流,都打交道。 这道消息,是凤行与江湖友人见面时得知。那位江湖友人是走镖的,他亲眼看见南府的管家接上美人,一路护送。为此,那位游侠足足跟了半个多月,走了三个郡县。终是亲眼看见小轿进了南府后门。 南府搜寻美人做什么? 南阁老一大把年纪,身边美婢多得是,犯不着四处搜刮美人。只有一个解释是合理的,那就是皇后要用来固宠。 春杏接过凉扇,“娘娘歇一歇,奴婢来打罢。”见白筠筠倚在床头,有些疲惫,春杏又开始心疼。 “娘娘别忧心,皇上见了美人也没留在烟霞馆,可见,您和大皇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无人可比。” 白筠筠睁开眼睛,透着一股子慵懒,“我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盛一景说皇后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了,我猜,她这是着急呢。” 春杏不解,“她着什么急?” “自然是着急皇上还不立太子。一日不立太子,我就得多活一日。我多活一日,她就不安心。万一大臣们拗不过皇上,真把祖宗规矩改了,到时候南晋就是东西两宫太后。有我这个亲娘在,阿琰怎会听她摆布?她是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按照皇后的心机,她有更好的办法,就怕她的身子靠不住。不然,凭着皇后的手段和地位,与她磨个十年八年再下手,怕是更加稳妥。 春杏撇撇嘴,“就是,万一她早早的去了,南家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皇后处处为难娘娘,还不如南家挑出些优良子弟,好好教导那些苗子。” “南家就是后继无人,所以才着急。除了压制我,皇后她没别的办法。” 白筠筠笑笑。瞧,连春杏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别人又怎会想不到。 微风吹起窗棂上的艳云纱,一股林间的清新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胸口的不适渐渐散去,白筠筠摸着阿琰的小脚丫,又胖又软,心中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想要她的命,想要她的阿琰,那就凭本事来拿! 第79章胎梦 御锦山庄的芙蓉最是出名。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望也望不到边际。 上次的赏鱼宴没办好,皇后再接再厉,邀请皇上与众嫔妃一同赏芙蓉。说是赏花,其实就是将燕选侍推到众人面前。 白筠筠的消息收到得早,并不感到意外。可是其她嫔妃乍一听到来了个美人,心里有些膈应。不过转念一想,膈应也轮不到自己啊,上面还有个恬妃不是? 自打白氏成了四妃之首,众人早已忘了皇上是什么味了。 沿着山路往下走,是一条石头小路。这条石头小路早被清理过,干净而清幽,竟然一直通到了湖中。拨开一人高的芦苇,眼前竟然是一块略高耸的空地。 空地上早就摆好了木几和蒲团,还有美酒与好菜。众嫔妃连连称奇,真是举办芙蓉宴绝好的地方。 “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妹妹还从未见过这般奇妙美景,好似自己化作芙蓉仙子一般了。”德妃巧笑嫣嫣,话里倒不全是恭维。 正值夕阳还未落山,远处的彩霞与红白相间的荷花想映衬,真真是绝美。 常虹笑着,安排众嫔妃落了座。 萧珩见孩子们打闹嬉笑,道:“都把公主和皇子看好了,这里虽然景色美,可是旁边是湖水,不得大意了。” 众人纷纷应是。 萧珩也很满意这处地方,眉眼中都是笑意。一山一水一石,皆有灵气。萧珩不禁感叹,天下最没有灵气的地方,就属皇城了。 皇城里到处死气沉沉,花是刻意种的,景是刻意剪出来的,美人的笑是端着的,入口之物需银针试过,晚上睡觉需得睁一只眼睛,朝堂上的大臣是真假参半……真他娘的累。 还是这里好。寻常人家有他无法体会到的乐趣。转眼看了一眼正在照顾孩儿的筠筠,晚霞映在她的侧颜,有了母性的女子,更美。 萧珩不自知的微微弯起嘴角,眸中无尽的宠溺。 一副君王赏美图,偏偏落入了皇后眼中。皇后不着痕迹的冷哼一声,目光划过天际的彩霞。 席间喜笑颜颜,一派悠哉乐哉。忽然,只听远处飘来悠悠歌声。歌声软绵清幽,胜在自然,技巧不可与宫中歌女相提并论,但是里面透出的朝气和甜美是多少歌女都比不来的。 一曲唱完,只见一艘小小的采莲船停在了岸边。常虹与常青忙上前,将一身火红色衣衫的女子扶了下来。女子身段窈窕,头上带着帷帽,带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婷婷走到皇后面前,“选侍燕宁,给皇后请安。” 说罢,又对着皇上施了一礼,伸手将帷帽取下,“给皇上请安。” 只听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接着是窃窃私语,隐隐听到几个字,“美人…恬妃…比下去了…” 皇后带着笑意将燕宁扶起,伸手将她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以后啊,好好伺候皇上,皇上和本宫都不会亏待你的。” 女子巧然施礼,声如莺啼,“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眷顾。” 燕宁被皇后安排在皇上身侧,伺候皇上用膳。见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打量恬妃,皇后的唇角弯起。只见恬妃面色如常,低头为阿琰剥莲子,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燕宁是个乖巧聪慧的女子,见福公公亲自伺候皇上用膳,她不争不怨,静静站在一旁。 平台四周已经燃上了宫灯,柔柔的烛光映在她的面庞,越发显得娇媚可人。与其她嫔妃一样,白筠筠也在盯着她看,只是白筠筠看的不是人,而是燕宁的周边。 春杏和秋琳在白筠筠身后,不停地打着扇子。饶是如此,白筠筠仍要小心看顾阿琰不薄被蚊虫叮咬。 傍晚时分,荷花从中,有蚊虫才是正常的。可是白筠筠一看再看,烛火下,燕宁周边竟然没有蚊虫。再看看旁边的福公公和皇上,哪个周边也会有蚊虫飞过的影子。 当真是奇怪。 似是感受到了白筠筠的目光,燕宁竟然对她遥遥一笑。随即燕宁走过来,自太监手中端过一杯酒水,施施然行礼,“臣妾见过恬妃娘娘,恭祝娘娘福寿安康,祝大皇子平安喜乐。” 白筠筠笑盈盈的让她起来,与她碰杯。近距离看美人,越发觉得此女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那双眸子,水汪汪的像是一波碧泉。 燕宁靠过来,言语中天真无邪,“娘娘长得真美。燕宁自诩容颜不俗,可是见了娘娘才知道,世上竟然真的有这般美人。” “燕选侍过谦了。燕选侍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燕宁笑嘻嘻的越凑越近,低声说道:“娘娘,臣妾听几个人都说,臣妾与您长得有三分相像,您觉得…像不像?” 白筠筠一直在暗暗观察,发现燕宁过来之后,烛光晕圈下当真不见蚊虫。鼻尖细细一闻,此女身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这种香味不像熏香,也不像是体香,更不是花香。 白筠筠对香没有研究,心下想着问问盛一景。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燕选侍钟灵毓秀,本宫尚且不及。”白筠筠很客气,她向来不是个愿意给人冷脸子看的。话说完,白筠筠一愣。 只觉得燕选侍的眼睛仿佛有一种魔力,拉着她往里面走。白筠筠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不受控制,头脑里晕晕的,可是内心尚且有理智。白筠筠第一反应想起了后世心理医师常用的催眠,只要心智强大,便不会被她迷惑。 白筠筠也不知怎么是最有效的法子。第一时间阖上了眼帘,左手扶住额头,右手猛地摁在了燕选侍的肩膀上。白筠筠常年锻炼,尤其是有了阿琰之后,时常抱着孩子,力气越发的比之前大。 燕宁没想到白筠筠会突然阖上眼帘,更没想到她会反手扣在自己肩膀上,此刻只觉得肩膀骨被捏的生疼。 “娘娘可还好?”耳边是春杏急切的声音。 白筠筠闭着眼睛,感受自己此刻已经没了刚才的异样,这才睁开眼睛。见燕宁已经被自己掐的白了脸,白筠筠这才拿下手,微微一笑,“本宫适才一时头晕,对不住了燕选侍。” 燕宁吃了个小亏,可是她能怎样? 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衣服褪到肩膀让众人看一看,此处已经青紫。“恬妃娘娘无事就好。娘娘若有不适,臣妾陪您回去休息可好?” 话音刚落,萧珩已经走了过来,关心道:“可还好?” “没什么。”白筠筠笑笑,“许是多喝了两盏果子酒,有些头晕。” 萧珩抱起阿琰,“此处蚊虫多得很,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燕宁静静退到一边,并不多话。白筠筠似是无意的与她对视一眼。 此时,燕宁的眼睛里已经没了刚才吸引人的漩涡,还是水汪汪的一双翦水秋瞳,只是里面包含几分意味不明。 往回走的路上,萧珩见她恢复如常,这才放了心。 春杏和福公公等人在后面跟着,离着有几步远。 萧珩一手抱着阿琰,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心中很是满足。寻常人家的幸福,不过如此罢。 夜里入梦,白筠筠又见到了春猎时那凶险的一幕。无数野兽与毒虫向自己涌来,远处是黑袍巫师的骨哨声。 正着急时,一朵金色的花从地下升起,将她裹在里面,随即一道金色闪电从天而降,将这些个魑魅魍魉烧了个干干净净,世界变得一片清明。 晚上做了个噩梦,第二日有些头晕脑胀。萧珩一大早就出去了,白筠筠命春杏召盛一景过来诊平安脉。 盛一景很快就过来了,进屋的时候额上还淌着汗珠子。 白筠筠瞧了一眼,打趣道:“赶这么急做什么,避暑山庄可没皇城那么大,走几步也就到了。”吩咐春杏,“给他做一碗西瓜冰碗。” 盛一景也不客套,几口就吃了个底朝天。“娘娘平日里身子极好,鲜少叫臣来诊平安脉。臣一看见春杏,便知道娘娘有事召见。” 这话倒是。往日里到了诊平安脉的时候,都是盛一景主动过来。有时候晚个一两日,白筠筠也不会差人去请他。 盛一景先是看了看她的面色,搭上脉,“娘娘近来可有哪里不适?” “有些容易累,许是夏日的缘故,心口有些闷。”夏天天热,本来就容易这般,再加上换了水土,水土不服也有可能。 盛一景微微蹙眉,“请娘娘换另一只手。” 春杏在一旁,见他面色严肃,心里紧张地扑通扑通直跳,“盛小御医,我家娘娘可还好?” 盛一景可算是诊完了,露出一丝喜气,“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这是有喜了。” 有喜? 白筠筠也曾有过一瞬间这个念头,毕竟萧珩在她这里时日多,可是也没往这方面多想。“多久了?” “一月有余。胎相稳固,娘娘身子也十分康健。” 屋内并无他人,春杏高兴地不得了,捂着嘴就怕自己喊出声来,喜滋滋的对盛一景道:“奴婢再去给大人取个西瓜冰碗,您放开肚子尽管吃,吃完了还有。” 白筠筠也挺喜欢孩子,伸手摸摸并未有感觉的腹部,“先不必声张。” 盛一景了然,“娘娘若有需要,尽管差人过来。” “你这两日可曾去过皇后的烟霞馆?燕选侍你可曾留意过?” 盛一景道:“今日一早去过了,正好燕选侍也在。”说着,面色有几分担忧,“此女给人感觉…有野性,但是和杨贵嫔的野性不同。要说哪里不同,臣说不上来。娘娘您小心一些为妙。” 白筠筠点点头,“你可曾留意燕选侍身上的味道?” 第80章造势 她身上的味道…… 盛一景略一沉思,“娘娘不说,微臣还未注意。您这么一说,倒是真觉得味道奇异。” “芙蓉宴上,蚊虫都避的远远的,不敢靠近她。我猜想,就是这味道的缘故。” “臣当时离她有些远。并未闻得真切。只隐约记得,味道里有薄荷,金盏花。”盛一景是个聪明人,“臣会找机会探一探。” 又吃了两个西瓜冰碗,盛一景这才告退。 机会来得很快,傍晚,燕选侍竟然上门拜访。 白筠筠对她有戒心,不敢将阿琰放在跟前,便让春杏与桂嬷嬷带着阿琰在院子里玩。 燕宁今日一身碧色薄纱裙,整个人像是雨后青竹那般清新。饶是燕宁笑的和善,可白筠筠还是看出来了妖孽的影子。 “燕宁昨晚对娘娘多有冒犯,今日特来请罪。” 白筠筠笑笑,端起茶小饮一口,回的风轻云淡:“无妨。” 燕宁自袖中掏出一只金线绣制的香囊,双手奉上,“多谢娘娘不计较,这是臣妾为殿下缝制的香囊,有避蚊虫的功效。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秋琳双手接过,白筠筠看了一眼香囊,金丝银线绣制,九头鸟的图案,很是精致。一股清新的香气自香囊中传来,与燕宁身上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昨晚芙蓉宴,她注意到了燕宁身边没有蚊虫,怀疑是她身上的味道所至。今日燕宁到访,竟然送来了香囊。可见昨夜,燕宁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白筠筠眯了眯眼睛,此女心细如发,知道她会调查自己身上的味道,于是直接送上门? 这等套路,白筠筠自打进宫还是头一回遇见。 是挺新奇,只是比套路,白筠筠谁也不怕。有人要故弄玄虚,那她就开门见山。 把玩着香囊,白筠筠开口问:“本宫对这香囊十分感兴趣,本想着找个御医来问问,里面有没有害人的东西…”见燕宁神情一滞,白筠筠笑了,“既然你在,干脆直接问你好了,比问御医还来得快些。” “娘娘说笑了。”燕宁抬眸看她一眼,只见白筠筠低头品茶,并不与自己对视,继续道:“娘娘冰雪聪明,若是臣妾想害您,又怎会当面献上香囊?里面不过是寻常之物,不过是配的计量巧妙了些。臣妾,并非蠢人。” 不害人她来做什么…… “燕选侍过谦了,这般聪慧,怎会是蠢人?”白筠筠看她一眼,“今日你献上香囊,本宫为何要多问几句,你自然是明白的。”吩咐秋琳,“去拿纸笔,让燕选侍写下配方。” 燕宁低头,无奈的一笑,“本是祖传,不与外人讲,可是娘娘既然有吩咐,臣妾自然照办。” 燕宁很快写完了配方,白筠筠过目后,吩咐秋琳将其收好。她还得让盛一景看看,到底有毒没毒。 都是少见的聪明人,很多事不妨开门见山。“燕选侍,昨晚的事,不要有下一次。成为别人的刀之前,先想想值不值得,有没有后路。” 燕宁微微一笑,起身行礼,“娘娘的话,臣妾谨记在心。” 萧珩在别处用了晚膳回来,一进屋,见桌上搁着一只香囊,随手拿起来看了看,“谁来过?” 阿琰已经睡了,白筠筠轻轻为他打着扇子,抬头笑道:“燕选侍来过。” “燕宁?”萧珩眉头微蹙,“她来做什么?” “燕选侍给阿琰做了个香囊,有去蚊虫的功效。” 萧珩打开香囊,微微蹙眉,问她:“可有让御医看过?” “臣妾让燕选侍一同留下了配方,刚才让盛小御医看过了,并无异样,而且对防蚊虫有奇效。” 见萧珩一直在看香囊,白筠筠道了句,“臣妾想,若是此药方是常见药材,不妨让宫里人人佩戴一只。如此一来,宫里的夏天可就好过多了。宫外亦可如此,将此药方在民间推广,使百姓不被蚊虫所患,臣妾想,百姓一定感谢皇上的恩德。” 萧珩笑笑,“这倒是个好主意。筠筠贤德,关怀天下百姓,朕心甚喜。” 白筠筠打着扇子,笑得一脸惬意。萧珩落了落脚,又到隔壁房间批奏折。 春杏伺候主子洗漱,小声问:“娘娘,燕选侍本就妖媚,您为何这般帮她?万一皇上真的被她勾走了可怎么办?” 白筠筠点点她的头,“帮她么?燕选侍吃定了我会给阿琰佩戴香囊,用来防蚊虫。若是阿琰身上有这只香囊,皇上闻到香囊的味道便会想到燕选侍。既然如此,不妨宫里人人一只香囊,都是一样的味道,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春杏恍然大悟。娘啊,这套路深的。 燕宁将计就计,知道白筠筠注意她身上的味道,顺势送来一只香囊。她白筠筠自然也可以再将计就计。方子是燕宁的,可是是由白筠筠推荐给皇上的,只要此物在宫中传开,人人都会说恬妃贤德,关心宫人。 萧珩办事很有效率,不过三日,此配方已经在御锦山庄中传开,与此同时,皇城中也正在赶制香囊。宫人们用着有效,萧珩下令,此药方在南晋公开。 里面的药材的确是常见的药材,就是计量巧妙,民间的药铺纷纷赶制出来售卖,很是火爆。 药方扬名的同时,还有恬妃贤德的善名。 过程不错,结果也不错,是她想要的。白筠筠十分舒畅,小路子在院中亲手制作了一个吊椅。吹着风儿,逗着娃,很是恣意。 凤老爷子是个神助攻。她将自己要扬名的想法传达过去,凤老爷子立刻就懂了什么意思。 高手做事就是不一样,自然的很,没有一丝刻意的成分在里头,可是效果好的出奇。凤家几代经商,有自己的渠道和宣传策略。听着外头传来的风声,进行得十分顺利。 皇后定是要气疯了。那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一定会尽快的反击她,会如何反击呢? 白筠筠摸摸腹部,算算日子,一个半月,里面的小家伙大概是个听话贴心的。到目前为止,除了身体容易疲倦,别的并没有什么症状。 看看一旁的阿琰,高兴地又蹦又跳,额上满是汗珠子。白筠筠轻柔的为他拭去汗,阿琰跟个牛皮糖似的在身上拱来拱去,糯糯的喊着:“母妃,母妃。” 烟霞馆 皇后画完一张又一张,下笔浮躁得很。常虹在一旁磨着墨,很是心疼自家主子。 不过是一枚香囊,竟让恬妃耍出这等花样。娘娘心里憋气,可是又没处发泄。燕选侍献上香囊,也是为了引起皇上注意。 本身是个好主意,谁也不曾想会是这般后果。 因为一张方子,皇上赏了燕选侍一些珠宝首饰,几批绸缎。可是再看看伊人馆,赏赐的东西是小,宫中上下竟然都说恬妃娘娘仁善,风头快要盖过皇后了。 “啪——”墨汁四溅,皇后竟然摔了画笔。 “去,传话给父亲,立太子之事,不能再拖下去了。”那个女人,只要给她一丝机会,给她一点时间,她都能做出令人想象不到的事情来。 头里好似针扎,皇后身子一歪,窝进椅子里。常虹吓坏了,急忙要去喊御医,被皇后拦下来。 “别去,一会儿就没事了。”南锦瑟紧皱眉头,用力捏着眉心,面色惨白。 常虹蹲在地上,急的直掉眼泪,“娘娘,为何不许奴婢去叫御医?” 皇后惨白的脸上,硬是抿出一抹微笑,“日日喊御医,白白让有心人看了笑话去。本宫好得很,疼一会儿就没事了。” 长虹无奈,只得起身去为皇后取一盏茶,喂她饮下。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后脸色慢慢转好,常虹这才稍稍放了心。 门帘被打开,只见常青怒气冲冲进来,嘟囔道:“娘娘,奴婢听说一件事,那些个文人忒没骨气。” “别说了常青。”常虹拦住。 常青愣愣的,没觉出哪里不对劲,“为何?娘娘又没有睡。” 常虹急的直瞪她,皇后刚刚好一点,这个常青啊。皇后摆摆手,“常青你说。” “奴婢听几个采买货物的奴才说的,之前因为立太子一事,那些个文人都说恬妃不懂廉耻,不守女德,如今可倒好,因为一个防蚊虫的配方,那些个文人居然说,难怪皇上喜爱恬妃,恬妃貌美心善,还有子——” “常青!”常虹忍不住了,“别说了,你去拿些果盘过来。” 见常虹真恼了,皇后阖着眼帘,眉心处皱成一道川字,常青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诺诺道:“哦哦,这就去。” 皇后长舒一口气,起身到桌前,挽起袖子磨墨汁。常虹要磨,皇后摆摆手,自己来。 “说起来,恬妃真是个能干的,凤家也是能干的。一枚小小的香囊,竟然能被恬妃和凤家利用成这样,这手段连本宫都望尘莫及,当真佩服不已。” “那都是些贱骨头,娘娘千万别在乎。” “贱骨头?这话倒是。明明是凤家神诡手段,故意为恬妃扬名。偏偏南家一帮子蠢货,这都没察觉。” 若要立太子,可是中间还少点火候,只需要一出戏,便可将差的火候补上。皇后左手执笔,亲自书信一封,嘱托长虹:“务必亲自交到南阁老手上,不得中间转交他人。” “娘娘,德妃娘娘来了,在大门口候着。”常青在门口禀道:“奴婢说您在小憩,尚未起身。您是否要见她?” 皇后不耐烦的摇摇头,“又是为了长歆!杨贵嫔如今与恬妃闹得僵,正合本宫的意,如何会帮德妃将长歆要过来?德妃是越活越没脑子了。去,就说本宫睡着。” 第81章刺客 “就这些?”萧珩抬眸,看向暗卫。 暗卫半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属下多方探寻,并无别的线索。” “知道了,下去。” 暗卫的身影一转眼消失在夜里,萧珩站起身,走到窗前。天上明月皎皎,可他的心情并不好。 他命暗卫查探燕宁,如同皇后说的那样,来自南地小户人家,家世清白。 可是,太过简单,恰恰说明不真实。连暗卫都查不出来,显然南阁老这次仔仔细细做了手脚。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般欲盖弥彰,到底为了掩盖什么。 萧珩犹记得白筠筠那日一早说过的话,梦见一名美人满手鲜血。这话一直在他的心里,乃至于头一次见到燕宁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此女甚美,而是想起了白筠筠的梦境。 萧珩关了窗,踱着步子进了寝室,只见阿琰与春杏在玩着陀螺,两个人正开心,说话也很是小声。再一看,白筠筠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唇角微微上挑,好似做着什么美梦。 微风吹动窗上的薄纱,白筠筠头上随意绾了个发髻,如瀑般的长发随风飘动。萧珩进了寝室,冲着春杏打个手势。 春杏识趣的抱着阿琰到隔壁屋子里去玩,剩下两个主子在屋里。萧珩拿起薄褥子,轻轻盖在她的肩头。一缕发丝落在脸颊,睡梦中的人儿微微耸了耸肩,感觉不适。 萧珩微微一笑,替她将那一缕发丝别在耳后,食指划过她的额头,她的脸颊。 白筠筠觉得有些痒,微微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中,见面前的男子正近距离的看着她。脑子没反应过来,只道是一场梦。唇角微微一弯,接着又睡了过去。 萧珩见她如此,爱怜的亲亲她的额头额头,自袖中掏出一支桃木发簪。 发簪简单古朴,是寻常的祥云样式。萧珩低头看着发簪,细细的摩挲,发簪尾端刻着两个字——偕老。 很久了,很久之前他就想亲手做一样东西给她。萧珩细细回味,什么时候来着? 哦对,是她第一次给他绣荷包的时候。那支荷包真丑啊,满后宫里大概找不出第二支,可是他依然拿着当宝贝,一直珍藏到现在,与那些辣眼睛的情信放在同一只匣子里珍藏。 转眼,两个人已经都有阿琰了。萧珩心中欢喜,将木簪别进她的发髻,将她抱上床。 夜已深,御锦山庄格外寂静,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叫声在屋后响起。 烟霞馆角落的客房里,一名女子开着窗,与暗夜交融在一起。猫头鹰落在窗棂,女子不但不怕,还伸手捋了捋猫头鹰的脑袋。猫头鹰舒服的闭上眼睛,小脑袋低垂。 “知道了,回去告诉她,我很好。”猫头鹰睁开圆圆的大眼睛,竟然听懂这话,转眼没在山里。 月光洒在窗棂,映的女子眼神格外空灵,仿佛里面藏着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上,本就很多难解之事。燕宁关上窗,静静躺在床上,回想第一次见恬妃的场景。 恬妃的眼睛里,也有另一个世界。燕宁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人,她盯住她的眼睛,想看的更确切一些。谁料恬妃竟然意识到中了迷术,还用自己的办法解开了迷术。 燕宁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短的时间里,用自己的办法解开她迷术的人。 天知道,她的迷术高超,连父亲都当着族人的面夸她有出息,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这个恬妃,到底是什么来头。 * “到底什么来头!”南阁老翘着胡子,倒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水中有巨石,老夫信。可是巨石上刻着‘有女白氏,福佑南晋’,这是哪跟哪儿?!这块石头,有什么来头?” 一名身着青衣的剑客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属下…属下是亲眼所见,的确是河中水位落下之后,这块巨石凸显在河床上。当地的百姓头一次见这般怪事,纷纷称奇。还说恬妃是天女下凡,给南晋带来吉祥。” “狗屁!那妖女明明是对着皇后的位子下了手。”南阁老怒叱,心里的火都快从嘴里冒出来了,“都是凤家玩的手段!当地的人也蠢,你们也是蠢的,竟然没找出一丝玩手段的痕迹。就你们这样的,被凤家玩的团团转还给人家数银子!” 青衣剑客被骂的狗血喷头,低声附和:“是。” 南阁老斜他一眼,一把茶壶扔在那人头上,茶叶随着茶壶里的水淌了一脸一地。青衣剑客依旧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你还有脸是?南家出钱养着你们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是。” 还是?南阁老的脸气成了猪肝色,“滚!” “…是。” “滚!滚!” 巨石在南地与邻国交界的地方被发现,那是一条古老的河。不管当地的百姓多么不可思议,可是南阁老确信,那就是凤家搞鬼。 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南阁老自己当年也做过这出戏。 皇后当年与同届秀女入宫参选,南阁老就是用了鬼神之说,令人相信皇后是吉祥如意之身。也正是这个说法取悦了先帝,这才将南锦瑟赐给萧珩为正妻。 凤家的手段,是他南阁老玩剩下的。可是不得不夸一句,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那块巨石是怎么刻上字,又怎么放进河里的。而且时间还掐算的正好,在他刚刚联络人秘密组织万人血书请愿之时。 正焦灼之时,南阁老见到了变装打扮来的常虹,并接到了女儿南锦瑟的亲笔信。 南阁老看完信,燃起火折子,将信化成灰烬。 “回去告诉皇后,老夫知道了,会尽快安排好,让她安心。” * 御锦山庄的日子过的当真愉快,看着阿琰每日高高兴兴的,白筠筠特别希望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刻。 临近八月,天气也不再那么热了,这就意味着回皇城的日子快了。 具体哪一天回,还得萧珩说的算。皇城里一切照旧,萧珩自己都不愿意回去,一天一天的拖。 直到,宫里传来太后不好的消息。太后常常浑身抽搐,已经昏迷两日了,御医估摸着,也就这几日的事了。 太后罪孽深重,可是她的罪行并未昭告天下,皇家是得要脸面的。既然要脸面,萧珩这时候也该往回返程了。 寻了个良道吉日,一行人踏上了返回皇城的路。 要走好几天,白筠筠让春杏将马车里的桌椅全都清空,铺上了厚厚的被褥。整个车厢里就是个宽大舒适的床。 这可高兴坏了阿琰,在马车上滚来滚去,直到滚累了才睡。这般一直到了中午,长华和长歆也看见了阿琰坐的马车,长华大一些,腿脚不便,没闹着非要去。可是长歆哭着非要去。 都知道杨贵嫔与恬妃不合,果然,杨贵嫔说设么也不许长歆上去玩。 长歆哭闹不止,不得已,杨贵嫔冷着脸抱着长歆上了白筠筠的马车。众人纷纷等着看好戏,赌杨贵嫔在车上能待个几炷香的时间。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马车帘子一关,杨贵嫔就换了一张脸。 长歆与阿琰在马车里随便玩,处处是厚厚的褥子,怎么也磕不着。杨贵嫔抬抬下巴,眸中尽是笑意,“你又要有麻烦了。” 白筠筠将剥好的果子递给她,“怎么?又有人要撺掇着立太子?” 杨贵嫔给她一个赞许的眼光,“聪明人!南阁老派人找上了我父亲,要他参与立太子一事。还说这次有个什么万人血书。” 果子微微有些酸,杨悦儿不敢再吃了,“皇后也够忌惮你的。弄了个绝世美女,这又搞了这么一套。说到底,怕皇上真的改了规矩,留下你与她争太后的位子。” 白筠筠小口吃着果子,冲她微微一笑,“皇后也是聪明人。只是聪明人未必做的事聪明。” “听闻,德妃两次拜访皇后,皆被皇后在小憩为由给打发了。可见,只要你我争斗不止,皇后就不会帮着德妃把长歆从我这里拽走。”杨悦儿继续道:“皇后虚伪的很,若你想当皇后,我也是帮着你的。” “皇后虽然不殉葬,可是只要南晋这规矩不改,那即便当了皇后也要留子去母的。”白筠筠是恨死了这条破规矩,与殉葬一样愚昧。 “这次,怕是皇后来者不善,你要小心。我不知道如何能帮上你,可是但凡能帮得上你,我一定去做。” 白筠筠看着她,微微一笑,“之前觉得你这人挺冷漠,如今看来,是有几分可人的。” 杨贵嫔大乐,捂着嘴不敢笑出声。万一被旁人听到就不好了。“我这性子,连我母亲都说不可人。你还是头一个说我可人的。啧啧,得庆祝一下。”说着,拿起手里的果子冲她晃了晃,“以此代酒,我吃了。” 话音刚落,只听外边传来马儿嘶鸣声,白筠筠与杨悦儿面色一变。这是皇家的车队,路况平缓,马儿怎么会这般嘶鸣。 白筠筠欲打开帘子看看,被杨悦儿一把拽住,“还不知什么事,你别露头,没准就是冲着你和皇子来的。” 杨悦儿揭开帘子一脚,只见马车正处在山坳里,两侧高处皆站满了手持弓箭的黑衣人。刺客在高处,她们在低处,位置上并不占优势。侍卫虽多,可是黑衣人有多少,现在没人知道。 见杨悦儿变了脸色,白筠筠一把抱住了两个孩子,生怕马儿万一受了惊疾驰,两个孩子会受伤。 外边传来侍卫大喊的声音:“有刺客,护驾护驾。” 第82章遇刺 四处是箭羽划破空气的声音,还有男男女女的哀嚎声,以及马儿绝望的嘶鸣声。 长歆吓得哇哇哭,反倒是阿琰心大,上去捂着她的嘴,小声安慰。幸好车内有的是被褥,白筠筠抱着两个孩子缩在角落里,杨悦儿将被褥一床一床搭在四个人的头顶。 原本还怕马儿疯狂的乱跑,事实上马早已被乱箭射死。白筠筠清楚的听到乱箭射在马车壁上的声音,两侧的车窗,被杨悦儿用被褥堵住。 车外杂乱,萧珩命侍卫保护好白筠筠的马车。隐约中,白筠筠感觉射向这辆马车的箭格外多。 杨悦儿也察觉出来了,黑着脸,道:“我的恬妃娘娘,吃了你几个果子,这得换来多少箭。” 好家伙,这时候还有闲情开玩笑! 白筠筠搂着俩孩子,瞥她一眼,“的确是亏了,回头数数车上多少箭,我给你多少盘果子。” 杨悦儿嗤笑一声,“你也有闲情开玩笑,不怕死么?这些人八成冲着你来的。今日,我和长歆可算是跟着沾光了。” 可不是? 她二人面上不和,上万年不在同一辆车里,偏偏今日碰上了,这得使多大的缘分。“怕啊,这不是还有你么,刺客要是杀过来,你也是能挡一挡的。赏鱼宴那日,你单手提起小太监,一把扔了出去,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杨贵嫔挪挪背,轻轻一笑。这一笑,整个车厢里都被映亮了。“一开始的时候,我挺不喜欢你的。畏畏缩缩,老喜欢奉承别人。我落水,心道一死百了,谁知还被你救起来了。”她与最爱的人有缘无分,最终也只能认命。 白筠筠看看她,“你非要这时候说这个?按照电视剧一贯定律,但凡紧要关头说这个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电什么剧?”杨贵嫔没听懂,但是意思她懂了,“外头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知有多少人埋伏,要是刺客真的杀上来。”杨悦儿又是一笑,“你抱着两个孩儿随我走,但凡我有一口气在,必会拼了命护着你们三个。” 这话挺让人感动的,白筠筠刚要接话,杨悦儿继续道:“若是我真的死了,长歆也就交给你我才放心。瞧瞧后宫那些个女子,个个人面兽心,也就你和裴昭容看的过眼。你救过我两次命,我都记在心里。” 白筠筠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响动,“不着急还。”冲着杨悦儿笑笑,“你听,外边虽然乱,但应该渐渐掌控了局面,不然刺客早就从哪处冲出来了。侍卫足足有三千人马,目前看应该无妨。” 杨悦儿从缝隙里往外看,只见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高处的刺客大都被斩杀。 杨悦儿回过头,脸上好看了许多,小声道:“还真是。只要皇上平安无恙,这回大概能平安度过。” 这话里的意思,皇上若平安,那白筠筠无事。若是皇上没了,那阿琰就要即位,白筠筠不想死也得死,毕竟上头还有皇后,外头是南阁老为首的老顽固。凤家势头猛,那也是皇上宠着,无法与天下人作对。 “若是皇上有事,怕是早就传出动静了。既然没动静,就是皇上好着呢。” 杨悦儿也盼着皇上平安,万一驾崩了,那她也可能随着殉葬。宫里哪个嫔妃都担心殉葬的那天,都愿意皇上万岁万万岁。 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下来,只见马车窗上被堵的棉被一下子被拿下,外面是萧珩焦急的脸庞,“可还都好?” 白筠筠忙回应,“臣妾和杨贵嫔还有孩子们,都好,皇上别担心。” 萧珩这才安了心,刚要上车,只听空中一声箭响,萧珩的身子向一边歪去…… 只听侍卫们惊呼:“皇上皇上…护驾…” * 萧珩侧身躺在马车里,面色惨白。阿琰知道父皇受了伤,很懂事的坐在一旁呼呼吹气,“父皇乖,阿琰吹吹就不疼了。” 萧珩唇角扯出一丝笑意,孩子们最是天真可爱的。 见白筠筠不住的抹眼泪,萧珩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朕没事,这不是好着么,不哭了。” 见他肩膀上渗出血渍,白筠筠心里一阵疼,“山上的刺客中了一箭,可是没死透,竟然射了你一箭。幸好没伤在要命的地方,御医说,休养些时日便无碍了。” 知道她在安慰自己,萧珩捏捏她的手指,“那你还哭?” “…心疼。”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淌个不停。 阿琰见母妃哭了,嘴巴一张,也开始哭。 白筠筠赶忙将阿琰抱过来,顾不上心里难受,先来安慰这个小家伙。 伤口实在疼得很,饶是马车不敢跑快了,可也颠的难受。萧珩苦笑,这一处伤口,与前世伤的是同一处。 前一世,他没熬过去,这一世,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许是,上天让他重活一世,完成想要完成的事,然后再收走他的性命。萧珩看着眼前的母子俩,心中百般不舍。 上一世,不曾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的滋味,甚至,上一世连自己的孩儿都没有。 这一世,他尝过了爱一个女子的滋味,也感受到了天伦之乐。这种感觉,很满足,很美好。 身子又疼又疲惫,隐隐有些发热,萧珩阖上眼帘,慢慢睡了过去。 阿琰今天受了惊吓,也哭累了,在白筠筠怀里很快睡着了。 将阿琰放在一边,盖上薄褥子。见萧珩蹙着眉头,呼吸急促,白筠筠一摸额头,果然是发热了。 她是穿越过来的人,知道这伤口并非御医说的那般容易好。那可是铁质的箭镞,又没有破伤风针剂和消炎药。万一细菌感染了,可怎么办? 为他换着头上的湿帕子,一块又一块,眼睁睁的看着他眉头越蹙越紧,呼吸越来越急促,惨白的脸色转为潮红。 急急唤来盛一景,这个时候除了盛一景,她哪个御医也不信任。 盛一景见皇上的样子,心下急躁,可是受伤发热也是常有的。“娘娘,臣已经用了最好的药,再去熬一副退热的汤药给皇上服下。娘娘莫要忧心,箭镞已经取了出来,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皇上休养几天就会好的。” “去吧,汤药你亲自守着,不要离开半步。”白筠筠怕有人趁机弑君谋逆。 盛一景当然明白,万一皇上遭遇不幸,眼前这位主子和他师妹性命难保。“娘娘放心,臣必当竭尽全力。” 因为皇上受伤,车队昼夜赶路,中间不敢停留。萧珩高热了两日,白筠筠守了两日。 中间春杏也来守一会儿,心疼她家娘娘受累。 说起来,春杏是个有福气的。那日刺客行刺,漫天箭雨,不知死伤多少人。春杏和小路子趁机躲在了马车底下,丝毫未受伤。秋琳手臂受了伤,小果子腿受了伤,这几个人都在后面的马车里。 嫔妃们也未受伤,大部分的箭,都射向了白筠筠所在的马车。整个车,扎的像是个刺猬。 皇后过来几趟,眼睛红肿,焦急不已,想将皇上请到自己的马车里面去。 萧珩摆手,说不用。 皇后只得嘱咐白筠筠,好好伺候皇上,千万不可出差错。 马车快赶慢赶,终于进了宫。萧珩犹在发热,神志有些昏迷,被抬进了勤政殿。 夜幕已经降临,皇城里点上了宫灯。 勤政殿内一片寂静,烛火高亮,所有的御医都在这里给皇上看诊。皇后在殿内等着结果,嫔妃们等在殿外。 御医们的结论是相同的,皇上病重,需要静养。 皇后命盛院首负责皇上的药,让御医们退了下去。皇后捏起帕子,揉一揉哭红的眼睛,坐在床边。见皇上已经恢复了神志,皇后泣声不止。 “皇上如此,臣妾的心都碎了,恨不得受伤的是臣妾。” 萧珩笑笑,“朕无事,皇后不必担心。” 皇后又想说什么,皇上摆摆手,“朕刚睡醒,有些疲倦,去将杨大人请进来。” “…臣妾这就去。” 皇上受刺是大事,大臣们都候在殿外,随时等候差遣。皇后出来,请杨士忠进了殿。里面有福公公伺候着,萧珩让皇后在殿外等候。 皇后独自一人走到长廊尽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眸中尽是纠结。原本,皇后不过是想制造一场刺杀,若能杀了恬妃最好,即便杀不了,那也能够给大臣们留下立太子的理由。 没想到,皇上竟然受了伤。 皇后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在漆黑的夜里,这抹笑容很是诡异,没有平日里半丝端庄的影子。若是暗中做一点手脚,皇上就此伤重不治,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恬妃被赐死殉葬,萧琰立为皇上,她身为皇后,理所应当的垂帘听政。阿琰自小跟着她长大,那就是个傀儡。所有的权利,都在南家手里越攥越紧。 南晋,当真跟着南家姓了。 这个念头,让皇后越想越激动,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 这个计策万一成功,那么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若是不成功,极有可能将南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皇后攥紧拳头,紧咬下唇,直至感到口中一丝甜腥。 这场博弈,她要不要赌… 调查刺杀案,皇上交给了杨士忠,足以见得,皇上对杨士忠的信任。 此刻,南阁老心中也满是小九九。他早已命人处理的干干净净,绝对找不出一丝痕迹。万人血书已经准备好,朝臣们也都商量好了,杨士忠也答应参与,就等着时机一到,向皇上再次请求立太子。 上次恬妃运气好,让她侥幸逃脱。这次,万事俱备,恬妃插翅也难逃。 第83章举刀 白筠筠站在暗处,不动声色的看着长廊尽头皇后的背影。她能看到皇后缓缓起伏的肩膀,那绝不是在哭泣。 白筠筠心里一阵紧,低头摸了摸阿琰的小脑袋。阿琰仰头,笑得一脸灿烂。 这个笑意,暖了白筠筠的心,像是天寒地冻里的一枚小暖炉。 福公公传了话出来,让大臣和嫔妃们都散了。大臣们很听话,都散了,可是皇后留下了众嫔妃。 “福公公,皇上受伤,身为嫔妃,理当为皇上侍疾。本宫问一下皇上的意思。” 福公公讪笑着上前,“皇后娘娘,皇上刚才吩咐了,娘娘和各位主子都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皇后皱眉,“这怎么行,皇上身边得有个人伺候才行。” 福公公低头弯腰,一脸的谦恭,“皇上说,恬妃娘娘留下。” 皇后心里一堵,伸手捏捏眉心处,“恬妃还要照料大皇子,路上也受了惊吓,本宫和恬妃一起留下罢。”见福公公面色犹豫,皇后摆摆手,“本宫亲自去和皇上说。” 皇后进了勤政殿,片刻,皇后又出来,对白筠筠道:“皇上想念大皇子,你和大皇子便多陪陪皇上。若有什么事,记得找本宫。” 皇后命众嫔妃散去,殿外广阔,常虹扶着皇后的手慢慢往回走去,皇后的脸色这才冷下来。 陪罢,看看恬妃还能得意几天。 人都散了,勤政殿里一片静谧。床前,白筠筠端着一碗粥,一勺一勺喂进萧珩的嘴里。 萧珩半躺着,就那么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经此一事,白筠筠空前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有多重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家世与地位,权利与阴谋,缺一不可。 若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没了,那她将与皇后陷入最直接的正面交锋。去母留子,哪怕再不合理,也是架在她头上的一把刀。而皇后,正举刀高悬。 “萧郎,再吃一口。”白筠筠把粥放在他嘴边,“乖,张口。” 萧珩被她逗笑了,这是在哄阿琰还是哄阿琰的爹? 笑归笑,心里是极享受的,萧珩很配合的吃下这一勺粥,“朕饱了,晚膳不需要吃太多。” 白筠筠放下碗,细心用帕子为他拭干净嘴角。阿琰在一旁拿着毛笔乱画,见俩人腻腻歪歪,跑过来舀起一勺粥,放到萧珩唇边,“父皇乖,张口。” 俩人被小屁孩逗得大笑,笑完,萧珩还是很给面子的喝完这一勺粥。见阿琰又要去舀,白筠筠摸摸他的小脑袋,“阿琰乖,去画画,父皇吃饱了,再吃肚肚疼。” 阿琰很听话的放下勺子,摸摸萧珩的肚子,然后继续玩毛笔,一张纸被涂满了墨水。 萧珩的目光在阿琰身上,柔柔的,满是父爱,又把目光转向白筠筠,温柔的拉起她的手。 “朕…大约是能好的。”这话里带了不自信。若是以前,这么个伤口他不放在眼里,偏偏有了上一世那一回,受伤的还是同一处。 白筠筠心里一酸,眼泪往下淌。萧珩为她拭去眼泪,心疼道:“瞧你,又哭了。进宫这么久,朕没见你这么哭过。” 御医说,晚上睡前还要换一次药粉。白筠筠轻轻拆开他肩上的白布,半个肩膀红肿,拔出箭镞的伤口有一指粗的洞,里面血肉模糊。血是止住了,隐约见脓。 唉,医疗这么落后的时代,这样的伤口当真是可以要命的。 “萧郎正值青春鼎盛,这样的伤口自然是能好的。莫要再说丧气的话,你若不好,臣妾母子可怎么办?” 药粉极疼,萧珩头上溢出汗,待包扎完方缓了口气。“是啊,朕若是不好了,你们母子怎么办。” 见她又要哭,萧珩忙拉住她的手,“不哭了不哭了,朕哪里舍得下你们母子。朕还要看着阿琰长大,教他处理国事,看他承担起大业。朕,可不能早走。”最后这句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筠筠感到他捏自己的手,抬头,只见萧珩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白筠筠瞬间心领神会,问:“萧郎可是想说,万一…要臣妾陪着殉葬是么?” 萧珩的确那么想了,可是接着又后悔了。阿琰还那么小,再说,白白让她搭上性命,他不舍。 “若真有那一天,朕不舍得你。可是,朕不会让你殉葬。阿琰还那么小,他比朕更需要你。” 这个男人能这么想,很是开明。“萧郎的心意,臣妾知道。只是,皇后不会那么想。” 这是白筠筠第一次在萧珩面前,公然表达对皇后的不满。以前,心里再有什么不满,也不会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甚至,她是妾。萧珩对皇后是敬重的,皇后也自持皇后的身份,将后宫打理的很好。 萧珩阖上眼帘,常常叹了口气。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九江王死了,楚王也死了,若是他也死了,那么受益最大的能是谁? 皇后罢。 他不愿意往那处想,但是,不得不想。一连串的事件,从杜嬷嬷开始,都表明了皇后不简单,绝不是表面上的温和无害。 “筠筠莫怕,朕会护着你。”见她心事重重,萧珩笑笑,“朕不会有事的,朕还要与你偕老,朕还没有活够,朕舍不得筠筠。” 萧珩尚在高热,很快睡了过去。不过片刻,已经睡熟。 白筠筠搂着阿琰睡在床外边。殿内只余下一盏烛火,一片昏暗。 白筠筠睡不着,不敢往里靠,怕碰着萧珩的伤口,只得侧身抱着小小的阿琰睡在床边。殿内太寂静了,只有萧珩略粗的呼吸声。 见母妃睁着眼睛,阿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上她的眼睛,糯糯的声音道:“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白筠筠低头,亲亲他的前额。 似是受到了鼓舞,阿琰亲亲母妃,小手摸着白筠筠的脸庞,“母妃,累不累?” 心中一暖,这是她常常问他的话。小孩子每天跑来跑去,阿琰又是精力格外旺盛,白筠筠几乎每天都会睡前问一问他,累不累。还给他捏捏小腿,疏松筋骨。 再亲亲他的额头,“母妃本来很累,可是阿琰刚才亲亲母妃,母妃就不累了。” 说完,阿琰抱着她的脸,吧唧吧唧亲了十多口,“母妃乖。” 身体累,精神也累,白筠筠甚至忘了自己肚里还揣着一个。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萧珩。若是告诉他,他定是要她回紫福宫好好休养身子。 可她不放心,尤其是不放心皇后。万一中间有什么差错,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性命攸关,她得挺过去。 * 燕宁虽然是选侍,可是皇后优待她,将之前白筠筠住过的桃花坞赐给了她。 房舍本就干净,略一打扫,当夜就住了进去。 宫女都睡了,桃花坞一片安静。燕宁打开窗子,一只猫头鹰落在窗棂,叽叽咕咕的叫了两声。 燕宁小声道:“她可都好?” “咕咕咕咕…” 摸摸猫头鹰的小脑袋,燕宁小声道:“让她保重。告诉她,我到了宫里,一切都好。” 猫头鹰在窗棂转了几圈,有些不情愿,“咕咕咕咕咕…” 燕宁笑笑,自香囊里摸出几粒花生,两指捏碎,喂给猫头鹰。“去吧去吧。” 猫头鹰吃了花生米挺高兴,拍拍翅膀没入夜色。 长春宫 皇后的头疼病又犯了,眉头紧皱,窝在贵妃榻上。 “娘娘如何?”常虹问。 盛御医诊完脉,回禀道:“娘娘常年忧思过重,气血虚弱,肝火旺盛,使得头疼日益加重。” “可有办法医治?” 盛御医有些犯难,“娘娘忧思过重…若想要缓解,还得需不忧思为好。” 常虹带了恼意:“盛御医,你这话说与不说有什么差别?娘娘身为六宫之主,怎么可能不操心?” 南锦瑟微微睁了眼睛,“常虹,你和常青出去。” 长虹一怔,与常青对视一眼,出了寝殿,将门关好。 南锦瑟坐起身子,一手抚着头部,眉心紧蹙,“盛仕,你说实话,本宫身子…是不是治不好了?” 盛仕一滞,“娘娘千万不可说这般话,只要娘娘不过度忧心,还是有希望的。” 南锦瑟唇角一提,骗鬼呢。“说实话,本宫还能活多久。” 见盛仕眼珠子转悠,南锦瑟有些不耐烦:“本宫要听的,是实话。” “三年五载…您…” 南锦瑟阖上眼帘,微微垂下头,揉搓着眉心。御医的话掺假,说是三五年,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皇上的病情如何?” “皇上虽然受伤,可是万幸的是并未伤到要害之处。只要皇上按时用药,不日便可康复。” “不日康复?不日,是多久?”南锦瑟语调沉沉,落在夜里,令人心里没底。 盛仕怔了怔,怕是自己刚才想歪了,回道:“皇上正值青春鼎盛,臣估摸着,伤口一个月便可明显见好,再恢复三两个月便无碍了。” “三两个月?”南锦瑟微微沉吟,朱唇轻启,“盛仕,你进宫有些年头了,本宫一向信任你。” “是,多靠娘娘和南阁老提携,臣才有了今天。” “上个月初八,夜里,有人给你送去了五百两银子,让你开一副药。很快,那府上的夫人三日后便身亡了。” 盛仕震惊的抬起头,看向贵妃榻上的盛装女子。 的确,那副药是他开的,要药的朝中官员,他一直给那家夫人看病。那家夫人对他很是信赖。是那官员宠妾灭妻,故意杀死自己的夫人为小妾腾地方…… 一个小本落在面前,盛仕颤悠悠的捡起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这些年所犯下的事。随便一条,都足以让他人头落地。 盛仕摸摸头上的汗,颤声道:“臣愿意为娘娘上刀山,下火海,单凭娘娘吩咐。” “…很好。” 第84章相约 翌日,萧珩的高热退了些,整个人略显清爽。白筠筠命人端来热水,为萧珩擦拭了身子。 萧珩是个勤勉的君王,只要能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处理成山的奏折。白筠筠心疼他,却也没办法。 不一会儿,福公公进来禀道:“皇上,恬妃娘娘,太后她老人家驾鹤西行了。” 萧珩的笔停住,良久,一滴墨落在奏折上。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一听到太后薨了,萧珩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女人,萧珩曾经敬重她如母亲,没想到,她心如蛇蝎,处处算计。 “丧仪,交给皇后打理。” 福公公退了下去。白筠筠为他沏上一杯参茶,“萧郎,莫要忧心,保重身子重要。” 萧珩接过参茶,抬头一笑,“朕比昨日好多了。昨夜你没有休息好,去躺一会儿。” 外边通传皇后过来了,白筠筠笑笑,“那臣妾去小憩片刻,萧郎不要太累。” 皇后过来,估计是商讨太后的丧仪之事,为了不必要的尴尬,白筠筠自动回避。加上身子的确有些累,去休息一下也好。 只是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一天,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傍晚。好似身边有个什么在动,白筠筠一摸,居然是阿琰。 这个小家伙,见母妃在睡觉,自己踩着脚踏爬上床,紧挨着母妃也睡着了。白筠筠爱怜的摸摸他的小脑袋,轻轻下了床。没想到腿脚一软,一下坐在了脚踏上。 听到有动静,春杏进来轻呼一声,忙上前将白筠筠扶起来,“娘娘吓死奴婢了,您的身子可经不住摔,奴婢去找盛小御医过来给您看看。” “别去。”白筠筠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我没事,就是腿软,歇歇就好了。” 春杏端起一碗水,将香炉里的香浇灭。 白筠筠皱眉,“什么香?” 春杏回道:“您白日睡着了,皇上进来时看您睡的沉,吩咐奴婢燃上安神香,让您好好睡一会儿,不让奴婢叫醒您。” 原来这样,白筠筠饮一盏茶,润润嗓子,脑子里还没有清醒。 春杏凑上前,变魔法似的端出两盘点心,笑咪咪道:“这也是皇上让奴婢为您准备的。皇上对您可真好。” 白筠筠一瞧,是山楂糕和酸枣糕,不由得一笑,“这几日正想吃这个,做的真是时候。”说着,将山楂糕放进嘴里,又酸又甜,真好吃。 春杏咧咧嘴,带着几分促狭,“娘娘您可知,皇上为何叫奴婢准备这两样点心么?” “为何?”一块酸枣糕也下了肚。 “奴婢亲耳听见,娘娘在睡梦里说,馋这两样点心。恰巧,皇上也听见了,这才忙叫奴婢去准备。说等娘娘起了床,务必做出来端到桌上。” 白筠筠愣住…有有有这等事? 春杏点头像小鸡啄米,“您待会儿去问问皇上,看奴婢有没有唬您。” 正说着,秋琳端着托盘进来,“娘娘,这是皇上吩咐的,等您起了,就把八宝粥端上来。奴婢刚才听见殿里有动静,估摸着您醒了,刚刚去热了热粥。” 白筠筠搅着粥,疑惑道:“我在梦里,还点了八宝粥?” 春杏笑出声,“娘娘不曾点粥,是皇上说您吃了两样点心,需喝点粥养胃,这才命奴婢们准备了八宝粥。” 白筠筠端着粥,心中一阵甜,问她俩:“可还准备了什么?” 春杏笑笑,“皇上还说,等殿下醒了,问问想吃什么,奴婢们再去准备晚膳。” 喝完粥,脑子清醒了,白筠筠披上薄薄的披风,去前殿看望萧珩。 走到门前,只听里面传来南阁老不悦的声音,“皇上,凤家弄神弄鬼,成何体统,有失我南晋体统。” 白筠筠瞬间知道了南阁老为何暴跳如雷,这事说来话长。 凤老爷子做事张弛有度,先弄了个刻字的巨石出来,唬的百姓如今还日日去上香叩头,声称恬妃娘娘是天女下凡,造福南晋来的。 前日,坊间传闻,有个老太婆买了只鸡,给家里的小儿补补身子。不料,这只鸡口中吐出一个纸条,上书“白氏天女下凡,南晋国泰民安”。老太太不识字,将此物给小儿一看,儿子当即吓得跪拜那只鸡。得,这只鸡要好好供着了。 今日,一农户上街卖羊,正在众人挑选的时候,此羊突然当众开了口,“白氏天女下凡,南晋国太民安。” 惊得集市上一众人对着这只羊跪了又跪,高喊神仙下凡。 白筠筠毫不怀疑,这些事放在信鬼信神的南晋会是什么后果。百姓们自然是将她高高捧起,看作上天的明示。如此一来,南阁老怎么会不着急,怎么会不生气。 八月,夜晚的风微凉。 白筠筠立在门外,听着里面南阁老与萧珩的争执。南阁老执意要治罪凤家,一口一个妖妃,萧珩显然带了怒气。两人争执不下,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是茶碗摔碎的声音。 很快,南阁老怒气冲冲的从殿内走了出来。见白筠筠立在殿外,狠狠啐了一口,呵斥道:“妖女!” 白筠筠微微一笑,“多谢南阁老谬赞。” 南阁老眼珠子一瞪,“你——” 白筠筠转身走向殿内,轻飘飘留下一句,“好走,不送。” 妖女…果然是妖女一只…南阁老捂着心口,颤着手腕,眼睁睁看着殿门关闭。 萧珩果然气的够呛,伏在桌案上,一手扣着受伤的肩膀。听见门响,见是她,这才缓了神色。 白筠筠蹲在地上收拾碎渣子,眼前一暗,只见萧珩也蹲了下来。 “你别动这些,让他们收拾去。你陪朕坐一会儿,南家那个老顽固,气的朕心口疼。” 哎呀呀,这个男人既然开了口,白筠筠自然上前给他捋一捋胸口,降降火气。 萧珩搂住她的细腰,“筠筠,凤老有他的聪慧之处,为你寻来凤家,是朕为你做的最正确的事。有凤家在你身后,日后朕…朕是放心的。”若是他真的早走一步,他的筠筠有阿琰,有凤家,不会任人欺负。 “又说这个!”白筠筠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泣声道:“只要皇上好好的,南阁老就不敢欺负臣妾,皇后也不敢欺负臣妾,还有那些大臣也不敢欺负臣妾。所以,萧郎,别再说这样的话,臣妾和阿琰离不开你。” “好,好,朕错了,朕不说了。”萧珩拥她入怀,低声安抚。 翌日,萧珩照例上了早朝。白筠筠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皇后脸色也不好看,白里泛着青,妆容有些厚,饶是如此也压不住病态。 “恬妃来了,坐罢。”皇后对她有几分冷清。待到人齐,给皇后请了安,皇后头一句话便是:“恬妃,近来坊间有几桩趣闻,你可曾听说?” 众嫔妃有的听说了,有的没有,但是无一例外,都好奇皇后与恬妃之间又怎么了。当然,杨贵嫔特殊。 只见杨悦儿低着头,毫不关心这些事。 “皇后说的,可是那巨石刻字之事?”白筠筠毫不避讳,“若是此事,娘娘大可不必担忧,白氏女是谁,臣妾也不清楚。上面又没有刻上名字,不能非要说指的是臣妾。” 皇后嗤笑,这贱人真会抵赖。天下的白氏女,令人一提起来首先想到的便是她恬妃。因为诞下唯一的皇子,受尽皇宠,名扬四海。此刻还在这里装无辜? “恬妃,妾到底还是妾,要恪守妾的本分,你可明白?” 这话太操蛋,白筠筠不想再耗下去,既然撕破了脸,何必装白莲。 “娘娘,若是觉得臣妾有别样的心思,还请告诉皇上,请皇上定夺。皇上身子不适,臣妾得早些回去,免得皇上下了朝见不到臣妾而着急。臣妾告退。”说完,向外走去。 皇后气的猛一阵咳嗽,还未发话,只见杨悦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呵斥道:“恬妃!你未免也太无理了些!” 白筠筠微微转头,轻蔑的一笑,“贵嫔若是不满,那就…不满好了,告辞。” 话音落下,人已经走了出去。杨贵嫔气的满脸通红,“人要是倒霉,喝口水都塞牙。跟恬妃坐一辆车,谁知竟然遇见了刺客,差点成了刺猬,此女简直是个祸水。” 众人一声不吭,都知道杨贵嫔与恬妃不合,吵闹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倒是皇后,见杨贵嫔如此,面色微微好看了些。 白筠筠今天没有乘坐轿辇,一路走着回勤政殿。走到湖边竹林,只见林子里人影一闪,是一抹蓝色。 白筠筠摆手,命春杏几个等在原地,自己进了竹林。适才在长春宫里,站在角落里的燕选侍冲她眨眨眼睛,趁人不备时摊开手心,上面写着一个“竹”字。 燕宁见她做什么…白筠筠也想过是不是诡计,可是到底是不是诡计,还是见一面才知道。燕宁此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捉摸不透。 从御锦山庄到现在,燕宁接触她的机会也有,可是燕宁似乎并没有做什么有害的事,甚至从香囊那回事后,再也不曾上过门。平时见了面,也是淡淡的行礼,并未有意上前攀谈。 整个后宫都知道,燕宁是皇后的人,弄进来和恬妃打对垒的。但是,目前这把刀并不锋利。 进了竹林,只见燕宁静静站在林中,望着她笑意莹然,那双杏仁眼里,有几分探究,还有几分…诚意。 “恬妃娘娘单刀赴会,不怕臣妾使坏么?” 白筠筠轻笑一声,“既然敢来就不怕,燕选侍,有话直说。” 见她十分戒备,燕宁笑意更深,带着几丝玩味,“恬妃娘娘,皇后急着杀你,你可知?” 第85章凤凰 金秋八月,一早一晚有些凉意。 前不久出生的小兔子已经满地乱跑了,阿琰喜欢得很,去挑了两只。勤政殿后殿可算是热闹了,两只兔子满处跑,阿琰拿着一块西瓜皮乐滋滋的追兔子,整个殿都洋溢着他的笑声。 看着阿琰的身影,白筠筠露出一抹微笑。再不好的心情,看看阿琰,心情便好起来了。 刚才回来时,燕宁在竹林与她见面,说携手灭了皇后。 白筠筠问原因,燕宁笑笑,说:“我比娘娘您,更希望皇后早亡。” 白筠筠问她目的是什么,燕宁笑笑,只道她可以做得到,并且不会让她为难。 若问信不信燕宁,白筠筠不好说。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若是皇后阻碍了燕宁的利益,那么燕宁反水再正常不过。 燕宁还说,会寻机展现她的诚意。至于这个诚意怎么展示,那就看燕宁的手段了。 腰有些酸,白筠筠慢慢站起身,在殿内溜达几步,脑子里皆是近来发生的事。皇后和南阁老绝不会坐以待毙,既然已经撕破脸,那就是从暗处转到明处的你死我活。 她没有直接的证据,说这场刺杀是皇后主使,杨士忠也未必能查得出幕后主使。但是她知道,皇后近日一定会下手。 对她,对萧珩,或者对阿琰。 明日是太后的丧礼,墓地离先帝的陵墓不远。届时,所有的大臣和命妇都得去。 不出意料,明日必有一出大戏。白筠筠摸摸尚未隆起的小腹,唇角抿起。 太后下葬这一日,骄阳高挂,大臣和命妇们跪了三个时辰,连哭带喊,浑身都没了力气。 下葬的时辰是选好的,好不容易等到陵墓封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因着天气热,故而停灵七日。若是平时,那得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入土。 七日就折腾成这般,四十九日可得成什么样儿! 太后入土,皇上与众大臣得祭祀先帝。命妇们不得入内,又没有散去的旨意,故而等在外面空旷地方。 凤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有恬妃的恩旨,所以有专门的轿辇可以休息。几个命妇上前有意攀谈,聊起近来的趣闻。 听着几个官夫人念叨“白氏女下凡”,凤老夫人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若有人逼着问,凤老夫人只得苦笑,道:“天下白氏女多了去了,又不止恬妃一人姓白,大家可万万不要这般说。” 见凤老夫人搪塞,几个命妇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原本都是官家太太,阴谋之事也见得多,不过是想借此事与凤家攀一攀关系罢了。人家执意不认,也不好硬说。 萧珩领着众人叩拜先祖,仪式刚刚结束,只听身后的南阁老大喊一声:“先帝啊,若您在天有灵,那就睁开眼看看。是该立下太子的时候了,南晋从朝廷到普通百姓,都盼着立储一事能够早日定下来,既有利于南晋基业,也利于安抚民心。” 萧珩叹口气,肩膀又开始疼了。他早就知道,今日免不了这一出。前阵子南阁老与宁阁老为首,弄什么万人血书,简直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南阁老一喊,身后一堆朝臣也跟着喊。光喊不说,还哭起了先帝。 宁阁老颤颤巍巍的年纪,老泪纵横,一步一叩首,“皇上三思啊,老臣泣血相求,今日便立下太子罢,以安民心呐。如若不答应,老臣今日便撞死在这陵前。谁让老臣没把皇上教好?为了一个妖妃,居然不顾天下百姓的苦苦相求。” 南阁老自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皇上啊,这是百姓们的血书啊。今日当着祖宗牌位,您若不立太子,老臣也愿意撞死在这陵前,亲自去问问先帝的意思。” 皇后也道:“皇上,您真的为了恬妃,不顾祖宗规矩和南晋基业了么。百年之后,您要史官如何评价您?难不成要与周幽王混为一谈么!” 萧珩怒斥:“皇后切不可胡言乱语!有失皇后本分。” 皇后不再言语,捏着帕子轻轻啜泣。 萧珩大声道:“朕可以立太子,但是规矩得改一改。去母留子本就是无稽之谈,朕决心弃之。” “不可啊皇上,万万不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如何能改?您这是对先祖的不敬!臣宁死,也绝不可眼睁睁的看着皇上改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南阁老身子胖,中气格外足,这话竟然传到了外面命妇的耳朵里。 南夫人瞥一眼凤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一个妾,还想翻了天! 后宫与前朝,向来联系紧密。只看此时,一帮人围着凤老夫人,而另一帮人则围着南夫人。只是在场的个个是人精,都是为了自己家族长远打算罢了。 福公公接过万人血书,躬身交给皇上。萧珩看也不看,狠狠掼在了地上。都是这帮人的阴谋,要逼死他的筠筠,真是其罪可诛。 偏偏还诛不得! 一个是他的岳丈,一个是他的恩师,还有朝上的重臣。如何诛?! 皇后微微低头,对着身后的恬妃道:“若是为了皇上好,你就不该让皇上陷入两难之地!恬妃,你不守女德,不守宫规,白白辜负了皇上对你的宠爱。” 德妃也道:“恬妃妹妹,若本宫是你,早就一根白绫悬梁自尽。免了皇上为难,还留下个好名声。” 白筠筠微微一笑,“德妃姐姐若是愿意悬梁,妹妹有的是绸缎布匹,随便姐姐去挑。” 德妃瞪眼,“你——无耻!” “不敢当不敢当,逼着别人去死的人才是没脸没皮。” 皇后不悦,“恬妃,南晋规矩历来如此,纵使你再不愿意,也不能违背祖宗的意思。” “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上知道有不合适的规矩,能改便是圣人之举。臣妾也不明白了,怎么就在皇后眼里,成了罪过。” 皇后又是一阵头晕,一旁的常虹忙上前扶住。这个恬妃,论嘴皮子堪当后宫第一。多么歪的事进了她的嘴,都能掰扯出几分道理。 见主子受委屈,常虹不乐意了,“恬妃娘娘,没有皇后娘娘对您的照顾,您就没有今天。如今有了大皇子,您竟然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胆敢以下犯上,奴婢当真佩服。” 春杏恼了,常虹是大宫女,她春杏也是,有什么了不起! “常虹,这话就不对了。皇后娘娘对我们娘娘很照顾,可是我们娘娘对皇后一向尊敬有加。再说了,对人家好,有劝人家去死的么?你糊弄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来糊弄我们家娘娘,常虹你脑子里有屎!” 常虹是皇后身边第一得意人,哪曾被别的宫女这般奚落过,扬手便冲着春杏扇过来。 白筠筠眼疾手快,伸手一挡,只听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再加上白筠筠有意的大喊,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萧珩往这边看过来,只见白筠筠歪在地上,春杏在一旁哭喊,还一手拽着不知所措的常虹。 萧珩大步走了过来,命御医赶紧上前看看。 皇后有些懵,她刚才背着身,听到白筠筠的喊声才回过身,只见人已经躺在了地上。身边的长虹攥着拳,面色惊慌。 萧珩见皇后凑上前,心中烦躁,一把将皇后扯开,揽起了地上的人,“筠筠,筠筠。” 怀中的人面色有些发白,身子虚弱,萧珩又气又急。 盛一景疾步跑过来,仔细诊了脉,抬头欣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恬妃娘娘有喜了。胎儿两个多月,十分康健。” “什么?!”萧珩不可置信,“当真?” 盛一景答的肯定,“千真万确,臣以性命担保,是喜脉。” 众人惊了,皇后也惊了。千辛万苦准备了一场戏,没想到恬妃此时被诊出有了身孕,这要怎么演…… 几针下去,白筠筠略微好了些,虚弱道:“皇上……” 萧珩不顾众人在场,将她拥进怀中,“筠筠,筠筠,咱们又有孩子了。” 皇后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入肉。凭什么她的运气就这么好…若是再有孩儿,还不知皇上将她宠成什么样子。 “刚才怎么回事?”萧珩声音极冷。 春杏可找到报仇的机会了,抬手指向常虹,“皇上,常虹她胆大包天,言语不敬,竟然敢对娘娘动手。” 常虹急忙跪在地上,为自己申辩:“皇上不要听这个贱婢胡说,奴婢…奴婢是要教训春杏,她对皇后娘娘无礼,理当受罚,奴婢不敢对恬妃娘娘动手,是恬妃自己碰上来的。” 白筠筠坐起身子,无意识的摸摸头。宽大的袖子落在手肘处,雪白的手臂上有明显的五根手指印子。萧珩伸手抚了抚,五个指印子已经凸了起来。可见打人者当时用了多大的力。 皇后见皇上面色不愉,忙为长虹说情:“皇上要怪就怪臣妾罢,都是臣妾管教不严。春杏口出无状,常虹替臣妾教训她…” “来人!将常虹拖下去杖毙!”萧珩冷声道。 常虹还来不及求情,已经被身后的侍卫捂了嘴带下去。 皇后脸色惨白,身子晃了几晃,被一旁的常青扶住。她明白,自己是无法为常虹求情了。今日逼着皇上立太子,皇上这是把怒气发在了长虹身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明白恬妃又度过一劫,有什么比诞育皇嗣更重要的? 万一谁多句嘴,恬妃开始喊肚子疼,御医再一看胎像不稳…这人就倒霉了。皇上子嗣稀少,谁敢拿龙胎不当回事。正在众人交头接耳,感叹恬妃运气好的时候,只听外面的命妇们一声声的惊呼。 大臣们尚不知为何有惊呼声,只见远处飞来一只五彩大鸟。 萧珩与白筠筠也抬头望去。好大的一只鸟,令人惊奇的是,周身羽毛是彩色。阳光下,闪着彩虹般的光芒。 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一声:“凤凰!” 第86章砸脚 五彩大鸟围着人群飞了几圈,五彩光亮的羽毛亮瞎众人的眼,最后落在高高的房檐上。神态倨傲,颇有仙姿。 白筠筠是不相信有凤凰的,但这样奇怪的鸟她的确没见过。脑子里翻阅了以前看过的所有百科全书和动物世界,也没有想起哪种动物与此鸟相似。若说想起了山鸡…也太侮辱了这只漂亮的大鸟。 在场的大臣与嫔妃议论纷纷,凤凰是神鸟,那是口口相传,只在野文杂记里见过图样,可没有谁亲眼见过此神物。 正在众人惊奇不已时,神鸟张口道:“白氏天女下凡,南晋国泰民安。” 白筠筠当真惊讶了,这绝不是凤老爷子安排的。凤家可以安排巨石,可以安排羊说话,可以安排一只鸡作妖,但是在今天这般场合,绝不敢在皇上面前演这种戏。 是萧珩安排的? 白筠筠抬眼看向萧珩,只见萧珩蹙起眉头,两眼望着神鸟,若有所思。 不是他! 无意间与皇后对视一眼,白筠筠清楚的看到了皇后眼中的仇恨。同时,皇后也看见了白筠筠一脸无所知的模样。 皇后笃定,此事是白筠筠所为。可此时见她的神情茫然疑惑,心中也犯了嘀咕。 神鸟展翅在天上飞了三圈,又道一遍:“白氏天女下凡,南晋国泰民安。”略显奇怪的声音,好似学说话的儿童。 众目睽睽之下,神鸟落在了白筠筠肩膀上。白筠筠顺手摸了摸神鸟长长的尾羽,感到指尖湿滑,不着痕迹的捏了捏帕子。不着痕迹的瞅了一眼帕子,羽毛还会褪色…… 人群中,杨士忠率先喊了一句:“凤凰现世,千古奇景。皇上乃是当世明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带头,后面的自然也跟着。南阁老和宁阁老的老脸已经端不住了,胡子一颤一颤,若不是身后有人扶着,南阁老已经跪都跪不住了。他们口中的“妖女”,此时竟然引来了凤凰。 这戏还他娘的怎么唱下去?难不成说那只凤凰是只妖兽?难道众人眼瞎? 神鸟一声鸣叫,展翅没入天空。众人仰起脖子,再也看不见神鸟,这才放声讨论这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再看向白筠筠时,目光已经明显不同,里面带了一丝敬畏。 白筠筠此时心中有数,默默地看了一眼人群后面的燕宁,只见燕宁面含微笑,眼神里满满的故事。 燕宁的来头,有点意思。 祭祀仪式上,凤凰现世。可是这只凤凰落在了恬妃肩头,还念念有词,说白氏造福南晋来的。与此相比,那万人血书算个毛?! 皇后的脸色难看至极,当众被叱责,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常虹被杖毙,脸面丢尽了。眼看皇后脚步虚浮,祭祀礼完毕后,常青扶着皇后快步上了凤辇。 刚刚坐稳,皇后再也按奈不住,猛地咳嗽几声,口中满是甜腥。 常青见皇后的帕子变了色,血渍一点一点落在脚边。急的要去喊御医,被皇后拽住。“不许去。” 常青泣声道:“娘娘,奴婢求您看看御医罢。若是常虹姐姐在,她一定会为您喊御医来的。” 提到长虹,皇后心里一阵堵,接着又是一口鲜血。常虹跟随她多久了…大概十年。从打扫院子的小婢女,一路升到贴身大宫女,对她体贴入微,嘘寒问暖,忠心耿耿。 千想万想谁也没料到,今日成了常虹的死期。 皇后阖上眼帘,脸色白的可怕,握紧拳头。这一切,都怪姓白的贱人。 若不是恬妃,她堂堂皇后怎会这般没脸面,南家又怎会这般狼狈。若不是恬妃狡诈,大皇子早已经养在她的膝下,日日喊她母后。若不是恬妃诡计多端,又怎会勾的皇上魂都不见了,日日与她耳鬓厮磨。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为了斗倒淑妃贤妃和太后,竟然扶上来了这么个祸害。比十个贤妃十个淑妃还难对付。可惜时间不能倒流,若是能倒流,皇后巴不得将初入宫门的白筠筠给捏死。 回到宫里,萧珩心疼白筠筠,要她回紫福宫养伤。白筠筠拒绝了,说自己身子并没什么感觉,就是贪睡了些,可以在勤政殿照顾萧珩的伤。 萧珩正好舍不得她回去,命春杏秋琳好好照顾她们主子。阿琰还小,不懂那么多,只知道今天看见一只大鸟,很好看的大鸟,很好看还会说话的大鸟。 小屁孩心满意足,和小兔子玩一会儿,饱饱吃了一顿便睡下了。很快,打起了小呼噜。 萧珩给小家伙盖好,转身拥她入怀,“筠筠,我们又要有孩子了。不管男女,给阿琰做个伴,朕心甚喜。” 长春宫 盛御医为皇后诊完脉,说的还是如那天一样的话,需静心修养,方可长命。 屁话!能静心修养,还要他们这些个御医做什么。 皇后一手扶着头部,眉心蹙起,低声道:“为何还不下手?” 盛仕身子一颤,“回皇后娘娘的话,给皇上开的药方需一众太医过目,连煮好的汤药也要过目,还有福公公和恬妃,看的十分紧。臣想下手,可是没找到机会。臣奉上汤药,恬妃娘娘多次命盛一景当场查验,臣实在是难以下手。” 皇后轻轻吐出两个字:“…无能。” 盛仕急急叩首,“皇后娘娘再宽限些时日罢,臣再找机会。” “恬妃有了身子,勤政殿一定会将重心放在恬妃身上,反倒是有了机会。你务必看好机会再下手,免得拖累本宫。” 盛仕退了出去,常青端上来牛乳,“娘娘,您一向睡眠不好,喝一杯牛乳罢。”往日这些细致的活儿,大都是常虹来做。如今,常虹没了,没得那么突然。 见常青眼睛通红,是哭过的样子,皇后长叹一口气,“常虹就这么走了,本宫很是舍不得。拿一百两银子给她的家人,让她们好好安葬那丫头。” “奴婢替常虹多谢娘娘恩德,奴婢这就去。” 今日那只凤凰犹在眼前,挥之不去。南锦瑟越想越烦心,胸口似是又涌上腥甜,急急取出药丸咽下几颗。半晌,方才觉得透气了些。 怀有身孕也好,有子嗣也好,皇宠也好,凤凰也罢… 只要皇上驾崩,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可现在,怎么下手才会神不知鬼不觉。 虽说杨士忠还没有查出刺客的线索,可是皇上的态度隐约有些异常,南锦瑟敏感的察觉到了皇上对她的疏远,尤其是回宫之后。 这样下去不行,忍了那么久了,不差这段日子。“常青,去将皇上拿来的那颗千年老参找出来,再找些珍奇玩意儿,明日一早送往勤政殿。让恬妃好好安胎,本宫身子不适,就不过去了。” * 入了夜,萧珩在前殿披星戴月的看奏折。白筠筠在后殿静静地翻看史书,阿琰早已经睡着。 帘子一挑,两个宫女走了进来。前面的是春杏,后面的一直低着头。 白筠筠放下书,轻轻道了声:“你来了。” 后面的宫女这才上前行礼,“燕宁见过娘娘。” “今日之事,多谢你。”下午小路子偷偷来传话,说燕选侍晚上求见。正好,白筠筠也想知道神鸟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燕宁不敢居功。”烛火下,女子眼波连连,难掩媚色,当真绝世佳人。 白筠筠笑笑,“春猎时,黑袍巫师谋逆,最终身死。” 见燕宁眼皮子一动,白筠筠继续问:“你与那巫师可是相识?”天下操纵飞禽走兽的奇人本就不多,白筠筠不相信巧合。 燕宁撩起衣裙,袅袅下拜,“娘娘聪慧之人,燕宁自知瞒不过您,也没想瞒着您。那巫师,正是旧识。” 这… 不需要白筠筠问话,燕宁自己道出原委,“我乃蜀地一族,寨子里的人久居山里,不问世事。我们寨子里,以女子为尊,诞下女儿便是后人,诞下男儿可弃之。孩儿们随母姓,只知道母亲是谁,不知道父亲是谁。” “那巫师是族中之人,学得一些异术,偷走了族长的秘籍,一直被追赶。后来,他不知藏身何处。再后来,听闻他做了弑君谋逆之事。燕宁与妹妹下山,正是为了寻找被偷走的族中秘籍。不料,妹妹样貌出挑,性子有些憨实,竟然被南阁老的人看中了。” “不得已,燕宁只得以自己换妹妹,这才进了宫。燕宁今日做这些,就是为了向您表示自己的诚意,希望来日得到娘娘的关照。” 皇后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玩鹰被鹰啄了眼睛。白筠筠问:“你想让本宫助你妹妹脱困?” 燕宁笑笑,“妹妹虽然憨实,可是脱困的法子是有的。燕宁求您两件事,一是寻找那本秘籍,单靠我与妹妹,难以寻到这本册子;二来,皇上曾下旨诛杀巫师一族,还望娘娘向皇上求情,放过燕宁的族人。巫师一事,是他自己太贪心,族人无辜。” 弑君乃是重罪,萧珩下过令,诛杀巫师九族。“本宫答应你向皇上求情,寻找秘籍一事本宫会尽力去做。只是,本宫有一事不明。” 燕宁道:“娘娘请讲,燕宁满满诚意,知无不言。” 白筠筠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琢磨着她话里的漏洞。 “为何你那般着急皇后身死?”若是为了一本秘籍和免了族人的罪过,也不必将着急写在脸上。 燕宁苦笑,“娘娘可知,为何在御锦山庄时,老太监突然身亡?为何伺候过您的杜嬷嬷突然自绝性命?” 第87章明白 白筠筠直起身子,对这个问题,她纳闷很久了,“为何?” “大家世族的女子,往往世代相传一些守家秘技。皇后的母家会一种蛊术,可以牢牢操纵下人为他们效忠。皇后也习得这种蛊术的精髓,用到了棋子的身上。要种此蛊,得需对方心甘情愿吃下子蛊,皇后方可操纵母蛊。时日一久,子蛊可操纵棋子的神志。” 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白筠筠头一次听说。想起以往看的电视剧,白筠筠试探问道:“若是皇后死了,母蛊失效,子蛊也就失效了,可对?” “正是。燕宁为救妹妹,不得已服下了子蛊,假意听命于皇后。” “子蛊若要侵蚀神志,需要多久?” 燕宁微微拧眉,“看人,不一定。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白筠筠问:“可有办法延迟子蛊侵蚀神志么?” “我也在琢磨法子,尚且不确定。蛊的制作方法很是杂乱,燕宁虽知晓蛊术,但是对于不了解的蛊毒,也不敢轻易尝试。最好的法子,就是母蛊死亡,一了百了。” 这倒真是个最简单直接的法子。 燕宁又道:“我观皇后面相,白中带青,额角青筋明显,显然是母蛊太强所至。种蛊之人若是身子强健,倒也无妨,偏偏皇后身子血气极弱,压制不住母蛊。日复一日被反噬,身子自然越来越差。” 白筠筠略一思索,皇后的面相还真是白中带青,“本宫只知道,皇后头痛多年了,极其畏冷。” 燕宁冷笑,“头痛便对了。极有可能皇后并不知道母蛊会反噬,若是知道,怎会拿自己的性命这般折腾。子蛊若是反杀母蛊,那么子蛊必会先死一步。” 白筠筠道:“所以,你帮本宫一起对付皇后,但是不能亲自动手,可对?” 燕宁含笑点头:“娘娘所言极是。” 她深受皇上的宠爱,膝下有大皇子,因为去母留子一事与皇后不可调和,所以燕宁才找上了她。之前不信她,现在知道了理由,白筠筠信了七成。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很好。白筠筠很期盼,皇后搬起的这块石头,如何砸在皇后自己的脚面子上。 燕宁退了出去,春杏犹在不可思议。直到白筠筠喊她两声,春杏这才回过神来,头一句话便是:“皇后太吓人了,脑袋里有虫子么?” 看她那个样子,白筠筠笑笑:“蛊虫可以下在肉里,吃进肚子。” 春杏急忙一手捂肚子,脸色都白了,“娘娘,不带这么吓唬奴婢的,奴婢胆小。”以后看见肉都会想起蛊虫来,这娘娘心眼不好使。 白筠筠笑她,这孩子忒可乐。 * 南阁老要疯了,哪来的凤凰? 凤家本事怎么那么大,从哪里寻来这么一只怪鸟!五彩的羽毛,还会说话,装神弄鬼! 若是留下恬妃性命,那日后南家怎么办,喝西北风去? 南阁老越想越气,肥胖的身子在屋里转来转去,叫来自家夫人,嘱咐她:“告诉锦瑟,千万别失了圣心。谁也没想到恬妃竟然又有了身孕,如此一闹,皇上怕是不待见老夫了。” 南夫人道:“老爷放心,锦瑟一向聪慧,是南家最聪明的女儿,连儿子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她心里有数。” 南阁老本想再多说几句,可是一想起来皇上的眼神,什么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了,恨恨地道:“凤家一帮狗崽子,手段忒下贱,不入流!”越想越气,“凤家老头子欺人太甚,今日胆敢拍老夫的肩膀!” “拍你肩膀作甚?”南夫人不解,还当众打架不成。 南阁老气道:“那老头子,拍拍老夫的肩膀,说老夫近来肚子又胖了!” 南夫人讶异,仔细瞅了瞅,“好似真的胖了些。” 凤府 凤老爷子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掏出帕子擦擦鼻子。凤夫人拿披风给他披上,“天凉了,你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 凤老爷子道:“老夫就纳闷儿啊,今日那神鸟是哪来的?” “那是凤凰,在场的人可都看见了,还落到咱家筠筠的肩膀上了。” “扯!”凤老爷子又一个喷嚏,“哪来那么多凤凰?”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的展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根金色羽毛。 凤老夫人轻呼一声:“呀!凤凰的羽毛。” 凤老爷子将羽毛拿起,手指一捻,只见指头肚子上一层金色。 凤老夫人拧眉:“凤凰…大约不会掉色。” “这根羽毛落在了南阁老的头顶上,我就想怎么把羽毛拿下来。他周围都是人,我若上前拿一根羽毛,必定瞒不过众人的眼睛。” 凤老夫人太知道这个小老头了,“那你怎么拿下来的?” “自然是趁人不备时拿下来的。” 凤老夫人问:“你如何趁人不备?” 凤老爷子笑笑,“我使劲拍了他的肩膀,先是吓他一跳,又夸他肚子胖了…众人都低头看他的肚子时,我就这么拿下来了。待那个肥头大耳的南阁老反应过来,要找我算账,可惜,我那会子都上轿辇了。” “你个老狐狸。许是皇上要帮着咱们筠筠,凤凰也是皇上安排的。” 凤老爷子想了想,“八成是了。除了皇上,谁有胆子演这出戏。” * 中秋一过,皇后又病了,来势汹汹。 数日后,下了早朝,常青求见,泣声道:“皇上,皇后娘娘昨夜咳得厉害,一夜未眠。今日清晨稍稍眯了一会儿,口中喊着皇上,奴婢实在是心疼皇后娘娘,还望皇上前去看望皇后。” 夫妻十多载,萧珩也没那么绝情。一进长春宫大门,只见盛仕刚刚从殿内出来。 “皇后如何了?” 盛仕跪倒行礼,眼角瞅了一眼殿门,小声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她…她不太好。臣尽了全力,这次能不能缓过来,得看皇后娘娘自己了。” 萧珩眉头一紧,撩起帘子进了屋。室内药味极浓,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皇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听见有人进来,虚弱道:“常虹,打开窗子透透气罢。”似是刚刚反应过来,自嘲道:“瞧瞧,本宫糊涂了,常虹已经被皇上杖毙了。那可怜的丫头,本宫舍不得她。皇上一年来不了几次长春宫,说起来,还是常虹陪伴本宫的时候最多。” 萧珩依言,打开窗。这是十多年的发妻,若不是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也不至于如此冷淡。杨士忠查刺杀一案,终是没有头绪。所有刺客,皆以自刎,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可是萧珩知道,南家是最大的嫌疑。以南家的势力,可以做到这一点。 “皇后,保重身子。” 皇后苦笑,“常青,本宫耳朵也不好使了,居然听到皇上的声音。大概,本宫的大限不远了。皇上埋怨本宫,本宫…唉!” 常青泣声道:“娘娘,当真是皇上来看您了,您醒一醒罢,睁开眼睛看看。” 闻言,皇后虚弱的睁开了眼睛,一把拽住了眼前的龙袍,“当真是皇上来了么?不是本宫在做梦?” 萧珩坐在床沿,“朕来看你了。锦瑟,是朕来了。” 一行眼泪涌出眼角,顺着脸颊滑入耳侧,哽咽道:“皇上,你埋怨臣妾对不对?你以为刺杀一事是臣妾所为是不是?你埋怨了臣妾很久了。” 不待萧珩说话,南锦瑟挣扎着从床上滚下。萧珩上前搀扶,被拨开手臂,“皇后,你这是做什么?” 南锦瑟跪在地上,身子尚且虚弱的直不起来,喘息道:“臣妾以皇后之尊发誓,刺杀一事与南家无关。臣妾是您的发妻,对您的心意天地可鉴。说句皇上不要怪罪的话,若是到了那一天,整个后宫的女人都不愿意随着皇上下黄泉,臣妾也愿意陪着您去,到了那边,臣妾还做你的发妻。” “皇后何出此言?”萧珩一阵酸楚,将她扶起来。 南锦瑟倔强的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以前,您宠爱淑妃,宠爱楚氏,宠爱贤妃,臣妾都毫无怨言,因为臣妾知道,臣妾是皇后,不得有妒忌之心。可是,您现在对恬妃,已经过了头啊。为了她,您要改祖宗规矩,为了她,甘愿与天下为敌。臣妾就是看不惯她迷了您的眼。” “皇后,别再说了,与恬妃无关。” “可是臣妾也是女人,还是您的发妻。这些话,我们成亲十多年,臣妾从未说出口。臣妾也盼着皇上多来看一看臣妾。” 萧珩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后。南锦瑟一直端庄持重,处处恪守本分,这样的南锦瑟十分令人意外。 “皇后身子不适,先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南锦瑟擦一擦眼泪,冲着皇上叩首,既委屈又倔强。 “臣妾刚刚说错了话,臣妾认错。不该对恬妃有妒忌之心。臣妾是皇后,是你的发妻,要恪守宫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擦都擦不及,哽咽道:“臣妾向皇上请罪,也愿意脱簪待罪,只盼着皇上不要生臣妾的气。” 萧珩将皇后扶起,皇后虚弱无力,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恳求道:“皇上若是原谅臣妾,在长春宫里用午膳罢,臣妾记得皇上最喜欢那道桂花鱼。后院的桂花开了,正好用来做鱼。” 萧珩将她扶到床上躺下,“朕的奏折还没有看完…” “皇上,臣妾的时日怕是不多了,您就这般心狠…” 萧珩叹口气,“好。” 常青闻言,十分兴奋,皇上已经很久不在长春宫里用膳了,急急道:“奴婢命小厨房去准备。” 第88章得手 席间,皇后并未像以前那样食而不语,反而主动聊起一些话题。聊以前两人在皇子府的时候,还有头一回去御锦山庄时的情景。 看得出,皇后今天兴致很高。这一高兴,面上多了几分精神。 “瞧瞧臣妾,今日失礼了。皇上许久未曾来长春宫用膳,臣妾一时有失仪态,还望皇上千万不要怪罪。” “皇后说的哪里话,朕不会怪罪于你。”萧珩一口一口,吃的很慢,“你宫里厨子的手艺又精进了。” 皇后很高兴,“皇上若是喜欢,明日再来长春宫用膳罢。” 见皇上未语,皇后敛了笑意,“皇上政务繁忙,怕是不能总是来臣妾这里。明日臣妾让御厨多做几道菜,送至勤政殿,也让恬妃和阿琰一起尝尝。” 萧珩抬头,微微一笑,“皇后有心了。你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朕也就欣慰了。” 皇后拿出帕子擦擦眼角,“皇上已经许久不曾说过关心臣妾的话了,臣妾一想起之前还曾经妒忌恬妃,心里十分愧疚。” 皇后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将桂花鱼眼睛夹给皇上,温言道:“臣妾记得,皇上最爱吃鱼眼睛。” 见皇上将鱼眼睛放进口中,皇后十分欣喜,又夹了另一只鱼眼睛放到皇上面前,“皇上,臣妾想通了,会去劝说父亲同意改祖制。之前,臣妾很是想不通,皇上为何非要改祖制,难不成只为了恬妃一人么?这几日臣妾病重,豁然开朗。阿琰聪明可爱,臣妾身子也不好,若是臣妾早早的去了,恬妃还能照顾阿琰。” 见皇上看着自己,皇后微微一笑,“若是臣妾走了,恬妃也早早的走了,只留下阿琰一人,皇上又该不放心了。所以,为了阿琰这孩子,臣妾也该劝说父亲改祖制。” 萧珩将鱼眼睛放进口中,笑道:“皇后果然是皇后,有肚量,朕很是欢喜。此事就有劳皇后了。只是皇后无需多想,保重身子要紧。” 南锦瑟柔柔的看着皇上,眸中尽是喜悦,“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什么都愿意去做。皇上,明日…您可还来么?” 说罢,凄然一笑,“即便皇上日日来此,臣妾怕是也见不了您几面了。” 萧珩站起身,拍拍皇后的肩膀,“锦瑟多虑了,你好好养病,朕明日再来。这道鱼甚好,明日午膳再做一道。” “臣妾多谢皇上垂怜。” 送走皇上,常青很是兴奋,“娘娘,皇上明日还来。” 皇后神色淡然,起身走向寝殿,“将这些菜收拾干净,本宫累了,小憩片刻,不要让人来打扰。” 午后,白筠筠带着阿琰在殿内玩耍,两只兔子长得很快,阿琰已经追不上它们了。跑了一会儿,阿琰已是满头大汗。 这个小家伙,精神头特别足。 小路子来报,裴昭仪和长华来了。 阿琰很高兴,颠颠儿的跑到门口去接。白筠筠只听到阿琰高兴地大喊,不知什么事,过去一看方才知道,长华竟然可以站起来了。 裴昭仪弯腰,耐心的扶着长华的腿,一步一步向前迈。 长华显然有些兴奋,眼睛中满是喜悦的光芒,口中喊着:“恬母妃,阿琰弟弟,我能站起来了。” 刚说完,身子一扭,已然坐在地上。裴昭仪很是紧张,半跪在地上扶着长华,问她可曾磕疼了。 长华摇摇头,甜甜一笑,“母妃别担心,长华不疼。” 阿琰跑到长华身边,关心道:“皇姐疼不疼,乖,阿琰吹吹。” 长华宠溺的看着面前的小弟弟,“不疼了,阿琰乖。” 看着裴昭仪的母慈子爱,白筠筠感慨万千。裴昭仪是个好母亲,贤妃虽然是长华的生母,可是论教导,贤妃比不上裴昭仪。 长华虽然腿残了,可是在裴昭仪的教导下,依然阳光,自信,人见人爱。快五岁的孩子已经可以背诵论语,大字写的极漂亮工整。想到贤妃的阴暗和下作,白筠筠倒是觉得长华这孩子有福分。 阿琰想扶着长华走路,可是小小一只,实在扶不动。裴昭仪摸摸阿琰的脑袋,“阿琰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心疼皇姐。等皇姐腿好了,可以走路的时候,皇姐一定陪你好好玩。” 闻言,阿琰又笑了。 殿里有两只小兔子,阿琰和长华玩得很开心,还给两只小兔子起名字。看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白筠筠和裴昭仪满是笑意。 “春杏,去拿些果汁过来。” 小孩子需要补充维生素,阿琰不喜欢吃水果,白筠筠便将水果做成汁,每天给阿琰喝一杯。今日长华来了,正好给两个孩子都喝一点。 身边已经没有人,白筠筠微笑着看向裴昭仪,“裴姐姐,今日来可是有事?”裴昭仪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串门子。今日来此,八成是有事。 果然,裴昭仪眼睛扫了一圈殿内,这才小声道:“妹妹,刚才姐姐带长华去了皇后的长春宫。皇后病了,姐姐理应过去看看的。可是不巧,皇后歇下了。” 白筠筠看着裴昭仪,只见裴昭仪面上没了笑意,眸中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不确定。 “姐姐可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昭仪道:“我未能进殿,送我出宫门的是常青。自从常虹没了,常青一直陪在皇后身边,这你是知道的。我在常青身上,闻到一股味道,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兴许是姐姐多虑了,但此事非同一般,姐姐思虑再三,还是想来和妹妹说一声。” “裴姐姐请说,若是不对劲,妹妹一定查到底。若是姐姐多虑,那么此事妹妹就当没听过,绝不外传。” 裴昭仪这才放下心,宫里谁也不愿意多嘴,万一扯到自己身上,那就是大麻烦。 “常青身上有一股子青桂的味道。青桂的味道与桂花大致相同,但是青桂微微带酸,略带毒性。尤其是青桂与一种沉香混在一起,容易使人中毒。” 白筠筠敛了神色,“裴姐姐素来善于制香,姐姐可是闻到了那股香的味道?” 裴昭仪点点头,神色肃然,“常青身上的药味太重,足以压过那股沉香。可我天生嗅觉灵敏,因此制香别有心得。药味再重,我还是能辨得出来。里面,的的确确是青桂和沉香的味道。” 两个孩子在一旁笑的开心,白筠筠却是高兴不起来。 “若是中毒,会如何?” “若是中毒,则会令旧伤复发,并且难以愈合。皇上之前受过伤,今日我凑巧闻到了……”裴昭仪有些烦躁,“但愿是我多心。” 此事非同儿戏。为避免打草惊蛇,白筠筠并没有立刻喊盛一景过来。 皇后心细如发,若是知道裴昭仪去过长春宫,又接着来了勤政殿,势必会怀疑。又不是问诊的日子,这时候喊盛一景过来,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为好,只听外头吵吵闹闹,好似有杨贵嫔的声音。 白筠筠走到门口一看,差点瞪出眼珠子。只见杨悦儿一手拽着德妃的发髻,正往这边走。 德妃从小到大,从未被这般对待过,想叫骂不能失了体统,想打回去又打不过,脸色憋的通红,两手举在头顶想拽回自己的发髻。一进大殿,就被杨悦儿扔在了一边。 杨悦儿进了殿,也不行礼,扬声道:“恬妃娘娘,我本想去皇上面前挣个理,可是前殿有大臣在商议国事,只得来找你了。你有六宫协理之权,看看这事要怎么办。” 这话是真不客气啊。 德妃满脸通红,眼圈通红,硬是憋着眼泪,“无耻泼妇,有失妇德,以下犯上,理当受罚。恬妃,你看看这事怎么办罢。” 得!都把这事交给她了。 见德妃还为自己说理,杨贵嫔一脚踹翻了椅子,椅子扶手瞬间断成两截。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吓到了两只兔子。兔子从木箱子里跳出来,在殿内乱跑。 只见一只兔子跑向白筠筠的脚边,白筠筠躲闪不及,哎呀一声歪坐在地上。 白筠筠抱着肚子起不来,杨贵嫔呆了,德妃也呆了。 春杏跑上前,急的哭喊:“快喊御医来,快去喊御医。” 小路子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去找盛一景过来。 很快,盛一景背着个药箱子随小路子一道进来。白筠筠很是生气,“你二人在后宫竟然动起手来了,本宫定要去皇后面前告你们的状。” 杨贵嫔和德妃讨了个没趣,悄悄退出了殿。 白筠筠将裴昭仪的话说给盛一景听,盛一景越听脸色越白。可惜,盛一景不在场,不能断定是否如裴昭仪所言,是青桂和沉香的味道。 盛一景道:“若真是此物,那对皇上的伤有极大的害处。皇上的伤本就没全好,若是一再复发,可是要命的事。” 白筠筠锁起眉头,“那些东西,皇后一定都处理干净了。咱们总不能去长春宫里乱找。” 盛一景沉思片刻,抬头道:“我去找杨贵嫔。她刚才与德妃起了口角,不是要告状么?正好,让她去长春宫里探探虚实。悦儿的医术虽然不如微臣,可是青桂和沉香她是辨得出来的。” 除了白筠筠,宫里没人知道杨悦儿有一手医术,只知道她凶的像老虎,无人敢惹她不痛快。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皇后也不会怀疑杨悦儿的真实用意。 长春宫 皇后醒来,乍听裴昭仪来过长春宫,又接着去了勤政殿,不由得变了脸色。 裴昭仪善于制香,宫里人人皆知,她那鼻子可是灵得很。 常青解释道:“长华公主能站立了,裴昭仪高兴,这才过来跟您说一说。见您睡着,裴昭仪怕是去告诉皇上此事了。” 皇后的脸色稍缓,“恬妃那里可有动向?” 常青一笑,“杨贵嫔那性子太虎了,竟然跟德妃娘娘动了手。两个人一路打到勤政殿去了。” “哦?”皇后来了兴致。 常青道:“听说,杨贵嫔拽着德妃的发髻,一直将她拽进勤政殿后殿。她二人闹别扭,也不知怎的,杨贵嫔砸了桌椅。恬妃受了惊吓摔倒在地,听说动了胎气。盛小御医也去看了,还开了几副安胎药。” 皇后蹙起眉头,“当真动了胎气?” 常青笑的一脸得意,“千真万确。” 话音刚落,只听殿外小太监急急通传:“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杨贵嫔来—” 小太监是跑进来的,还未说完,被身后的杨贵嫔推了一把,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皇后拧着眉头,这样也太没有后妃的样子,都怨自己,把杨贵嫔这脾气惯的没边没沿了。正要出口训斥几句,却被杨贵嫔抢了先。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宁风灵那个贱人不长眼,竟然敢在臣妾的茶水中下毒。被臣妾揪出来了,她还装无辜,这等贱人断断不可轻饶了她。” 第89章制人 什么?下毒? 皇后拧眉,“杨贵嫔,这话可有证据?” 杨贵嫔梗着脖子,脸色因气愤而嫣红,“臣妾现在没有证据,不过,臣妾知道就是她。” 闻言,皇后叹口气,揉着一鼓一鼓的太阳穴,“杨贵嫔,不是你认为是德妃就得是德妃,你要不然当场揪出凶手,要不然找出别的证物。凭你张嘴一说,本宫如何给你做主。” “真是胡闹。” 皇后摇摇头,又补了一句。 杨贵嫔气性大,一甩袖子向外走去,“皇后娘娘且看着,臣妾定会揪出那贱人的尾巴。” 杨贵嫔这性子也没谁了,皇后气得不行,问一边的小太监,“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这么没规矩。” 刚才那一跤摔得脸肿了,小太监捂着腮帮子,道:“奴才听杨贵嫔的宫女说,杨贵嫔领着长歆公主在湖边晒太阳,不知怎的,觉得茶水有异味。杨贵嫔问一旁的宫婢怎么回事,宫婢道,德妃在一旁看了看,还曾摸过茶壶。” 常青拉着脸,“那也不能就此认定就是茶水有毒,可有让御医看过?” 小太监道:“小盛御医看过,茶水里当真加了东西进去。倒不是特别毒的药,就是让人腹泻。” 常青轻蔑的一笑,“杨贵嫔那性子,说不定是身边的人动的手。偏偏德妃倒霉,让她给碰上了。” 皇后低头摁眉,头疼的越来越频繁了,夜里都能疼醒。“你说的不无道理。德妃不是个傻的,若是下药,怎会下这些个没用的。她巴不得毒死杨氏,将长歆养在膝下。” 头疼一时无法缓解,皇后脸色发白,“去勤政殿后殿问候恬妃,看看胎儿如何,就说本宫身子不适,不亲自过去了。” 小太监应下,转身出了大殿。 盛一景尚且等在寝宫,与杨贵嫔一打照面,心里凉了半截。只见杨贵嫔的面色便知晓,裴昭仪的判断是正确的。 “可有转圜的余地?” 盛一景来回踱着步子,“看人。有的人复发的快,用了即可见效。有的复发的慢,毒性久久沉在体内。” “可要告诉皇上?就怕皇后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抓不到把柄。” 可不是? 推给御厨或者常青,多么简单的事。 盛一景面色凝重,“还得看恬妃如何安排。” 太阳刚刚落山,一则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 皇上身子不适,伤口竟然流血不止,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守在勤政殿。正当太医们没有止血的办法时,皇上竟然口吐鲜血昏迷了。 皇后着急不已,坐在龙榻旁边默默的擦眼泪。嫔妃们等在殿外,一个个的焦急不已。 她们正值青春年少,还没有活够,万一皇上一个不好驾崩了,那都得跟着陪葬。一想到陪葬,花儿一般的后妃们急的落了泪,嘤嘤嘤的哭的不停。 “皇上到底怎样,你们就不能给个准话?一群废物。”皇后眼圈通红,抑制不住的发怒,“盛仕,你来说。” 盛仕撩起袍子,叩拜在地,“皇后娘娘恕罪。皇上的伤之前好得差不多了,臣也不知为何皇上会突然这般。” 皇后又问:“盛一景,你医术高明,可能看得出来原因?” 盛一景支支吾吾,低下头,“臣惭愧。” 皇后更是愤怒,“盛仕你是院首,怎可不知?本宫命你,三日之内查出原因。不然,本宫重重治你的罪。” “老臣惶恐,定会全力以赴。” 当夜,皇上昏迷不醒。皇后身子不好,可还是坚持守在勤政殿。脸色苍白,咳个不停。 皇后让白筠筠回紫福宫休息,白筠筠知道自己不累,也坚持守在萧珩身边。 皇后不悦,可也并未说什么,由她去。入了夜,皇后沉沉睡去,徒留常青在一旁伺候。 白筠筠无心睡眠,将阿琰交给桂嬷嬷照顾,殿里留下春杏和小路子给自己做伴。三个人轮流小憩,终于熬到第二日。 皇上终是醒了,面色暗沉,神情疲倦。 见皇后在殿内,道:“皇后身子不好,回去休息罢,朕无事。” 皇后拿帕子擦擦眼泪,一脸的心疼,“让盛院首守在这里罢,臣妾也放心些。”似是无意的看了一眼白筠筠,“恬妃日日陪伴在皇上身边,理应提前发觉皇上伤口有异常,怎么这般粗心?” 白筠筠低头,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疏忽大意了。” 皇后又道:“想来你也是顾着大皇子,没想到皇上的伤口会复发成这般。” “皇上,让燕选侍来殿里侍奉罢。一来燕选侍细心妥帖,二来恬妃身怀六甲,也得休息。您看如何?” 皇后提议道。 萧珩阖上眼帘,脑袋外向里面,嗓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皇后唇角轻抿,“那臣妾这就叫燕选侍过来侍疾。” 说罢,看向白筠筠,温言嘱咐:“恬妃,你也累了,燕选侍来侍疾,你正好多休息,养好身子,诞下龙嗣跟侍奉皇上一样重要。” 白筠筠蹲身行礼,“臣妾谨记,多谢皇后娘你关怀。” 对她此刻的态度,皇后很满意。 殿门吱嘎一声,一名小太监挤进半个身子,一脸苦样的看着福公公。 福公公招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小声道:“怎么回事?脸皱成这般给谁看?”福公公语气不好,自打皇上病重,福公公一个笑模样都没露出来过。 小太监畏畏缩缩,道了句:“德妃娘娘站不起来了,而且…” 皇后回过头,变了脸色,“而且什么?” “而且…而且…”小太监自己抽了一巴掌,这才说出口:“下面失禁了。”这话有些不体面,难怪小太监不肯说。 白筠筠一怔,德妃瘫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皇后叱责小太监,“大声些。” 小太监一害怕,跪在地上,将事情原本道出:“几位小主在湖边凉亭里说话,德妃娘娘也过去了。说着说着,栗才人叫了一声,众人这才看见德妃娘娘裙摆下一片湿。” “德妃娘娘想站起来看个究竟,不曾想腿部用不上力,站也站不起来。再后来,居然坐都坐不住了。德妃娘娘喊着身上疼,已经让御医过去看了。” 皇后身子一歪,幸好常青扶住了后背,这才没有摔倒。大约又是头疼病犯了,只见皇后面色越来越白,嘴唇发青色。 常青见皇后浑身发抖,忙命人抬轿辇过来。 皇后没有推辞,直接回了长春宫。皇后回去便躺在床上休息,命常青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常青回来了,说德妃情况很不好,御医只道是中风之相。 皇后疑惑道:“德妃年纪轻轻,哪来的中风?” 常青也不解,年纪大了说中风还说得过去,可是德妃尚且不过三十岁。“兴许是急症,御医们又诊不出来,随口捏了个中风的由头。” 皇后不语,也觉得此话说得过去。 “还是杨贵嫔运气好,看德妃的样子,一时好不了了。日后,也没人跟她争夺女儿了。” 常青轻轻为皇后揉着太阳穴,“昨日她二人刚刚打了一架,今日德妃就病成这样了,也太巧了些。难不成德妃气性太大,气病了?” 皇后叹了口气,头疼起来的时候,恨不得不要这脑袋了,“德妃的性子有宁阁老的影子,骄傲,气性大,惹谁不行非要惹上杨贵嫔。整个宫里,谁不知道杨贵嫔那性子惹不得,连皇上她都敢横鼻子斜眼。” “若要说气的,也有可能。本宫现在顾不上她们,让她们自己闹去。” * “你闹的?” 殿内无人,只余他俩。杨悦儿抬了抬眼皮,插起一小块苹果放入口中,不悦道:“什么叫我闹的。” 盛一景在这里,从不拿自己当外人,换了个说法,“你下的手?” 杨悦儿唇角一抿,眼神得意,“嗯。” 盛一景将她面前的果盘拿过来,一口一口填进自己嘴里,“忙活两天了,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师兄。什么时候下的手?” “昨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德妃在我膳食里下毒,被我察觉了。包括宫婢们,谁也不知道我曾修习过医术,给我下毒,那是瞎了眼。” “哦?买通了你身边的人?” 杨贵嫔道:“嗯,那人被我杖毙了。死都不交代,还硬挺着,结果被我几句话就诈出来了。是德妃指使的,她一直想要夺走我的长歆,以图日后可以免了殉葬。” 盛一景将盘子里的水果划拉进肚,问:“怎么下的手?这回挺高明,我去宁禧宫的时候,御医们都看不出病症,最后,还是盛仕那老王八蛋说是中了风。” “听闻德妃喜欢在湖边赏景,昨日我便带着长歆过去了。我有意选了一个茶壶,与德妃的基本一样。德妃好奇,多看了那么一眼。再后来,我拖着她去勤政殿,路上趁人不注意,将牛毛针刺入她的椎骨。” 盛一景自顾自的倒茶,“啧啧,我师妹就是我师妹,有胆有谋。师哥佩服佩服。” “我刺入的穴位巧妙,并不会立即瘫痪。但牛毛针会游走,瘫痪是迟早的事。” 杨贵嫔搓搓手指,“倒是被恬妃吓了一跳。她倒地的时候,我当真以为她是受惊吓了,原来是为了将你引过去。我往回走的时候,一路的后悔,干嘛非要摔那把椅子。若是真的动了胎气,我得抽死我自个儿。” “我帮你一起抽。”盛一景喝饱了茶水,拍拍衣裳站起身,“德妃就那么瘫着好了,整日惦记着小长歆,不长好心眼,她活该。我去勤政殿看看,恬妃那里离不了人。” “皇上的伤情如何?” “很重。”盛一景沉下脸色,又重复一遍,“非常重。” 第90章诛杀 德妃的下半身全身没了感觉,整个后背像是针扎一样,剧痛使得宁风灵哭喊不休,整个人如同疯癫。 御医们忙大发了,既要顾着皇上的病情,还要顾着德妃这边,皇后那里时不时的还叫盛院首过去治疗头疼。 德妃这一病,宁阁老家里受了重创。好不容易有个女儿爬到妃位,膝下没有一子半女,身子竟然突然这般毁了。裙带关系是最简单最有利的,宁家想要再找一个女儿火速送进宫里,想来皇上会给这个面子,毕竟宁阁老是帝师。 可是,皇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宁阁老一着急,竟然嘴歪眼斜,中风了。 宁阁老不是一般人,皇后命盛院首赶紧过来诊治。盛仕仔细检查了宁阁老的状况,实在没有办法。宁阁老年事已高,能保住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德妃听闻父亲中风昏迷,好似最后一棵稻草被风吹断了。精神迅速的萎靡,不过两日,整个人已经脱了形,与平日里高贵端庄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几日,宫里晦气的很,若说有一点好消息,那便是长华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拐杖是之前见长华能站起来后,白筠筠画了图,让小路子特意赶制出来的。细节处都做的很细心,整个拐杖没有一根杂刺,全都被磨平了。拐杖上方垫着棉花,放在胳膊底下也不硌得慌。 长华进步很快,极为懂事。刚开始练习走路的时候常常摔倒,长华怕裴昭仪心疼自己,从不当着她的面练习走路。都是在吹了蜡烛,准备就寝的时候,有贴身嬷嬷陪着,练习小半刻钟走路。 待到裴昭仪发觉她身上有伤的时候,长华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迈步子了。哪怕只是一两步,裴昭仪也激动地落了眼泪。 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阿琰还小,一天不见母妃就哭闹。白筠筠心疼他,将他放在勤政殿里玩一会儿。 只要能看见母妃和父皇,阿琰便不苦闹了。带着他的两只兔子,在殿里自己玩,也不去打扰母妃。 小小年纪已经很会看事儿了,见父皇躺在那里,母妃漂亮的眉毛紧锁,便知道事情不妙。抱起一只兔子放到床上,白筠筠还未来得及制止,只见兔子刺溜一下,蹿到了床里头。阿琰爬上床,追他的兔子。 萧珩已经躺了三天了,除了偶尔起来喝一点粥,其余时间一直在睡着。 白筠筠很是担忧,盛一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看皇上自己的恢复程度。 萧珩的伤口终是止了血,可是那伤口的模样,确实让人无奈。原本长痂的地方,如今长出一个毒疮。 毒疮不好治,萧珩在梦中睡着了都会喊疼。 燕宁会一些蛊术,也是想尽办法治疗。可萧珩的的样子,依然让人心焦。 燕宁也住在了勤政殿后殿,与盛一景常常见面。 有一日,盛一景找到白筠筠,说他发现很奇怪的事。白筠筠问何事,盛一景见只有春杏在殿内,这才小声禀报。 “娘娘,燕宁今日在殿外墙角落里,用一只水蛭吸自己的血。”想想那场景,盛一景打了个寒颤。 “那么大,那么粗,黑色的,还会动。”盛一景又补上一句。 他这么一说,白筠筠已经想象出水蛭在皮肤上附着的样子,心头也是一阵颤。不过燕宁本就不是普通人,不可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她。 白筠筠摆摆手,示意盛一景无事。 用过午膳,燕宁在床榻边坐着,白筠筠在殿内溜达。两下无语,燕宁先开了口。 “娘娘,您可知头一次见您的时候,燕宁为何会用迷术?” 这是她头一次主动提起,难道不是为了害她么… “为何?” 燕宁回想当时看到的东西,有些不可思议,“娘娘,臣妾在您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地上跑的箱子,还有天上飞的大鸟。” 白筠筠一怔,那是汽车和飞机? 停下脚步,按耐住心头的激动,沉声问:“你还看见了什么?” 燕宁微微歪头,做回想状,“还有…奇怪的人,还有会上下动的箱子,说不上来,总之挺奇怪的。娘娘,那是您心中所想么?” 上下会动的箱子,大约是电梯。白筠筠很诧异,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大概是我所想。你怎么会看到奇怪的东西?” “我从小有些不一样,因为有时候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被族长格外器重。如若不然,族长也不会命我和妹妹出来找秘笈了。” “秘笈,乃是我们寨子里代代相传的宝物,是上天赐给我们的镇山之宝,万万不可丢失。” 白筠筠问:“你还看过谁的眼睛?” 燕宁摇摇头,“也得看机缘,不是谁都可以看得见。我外婆也是跟我一样,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以后,但是她死得早。我没有她那么灵气,只能看到一点点。” 白筠筠又问:“嗯…能否将看到的东西变为真的?” 燕宁再摇头:“若是我外婆在世,说不定她可以。我灵力小,做不到。” 时间总有些无法解释的事,白筠筠理解也相信。比如她,还活了两个世界不是。 皇后的身子倒是有了起色,来勤政殿的时候,脸色比之前有了血色。可是,萧珩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皇后起初对待白筠筠还算客气,随着萧珩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后对白筠筠已经开始甩脸色。 直到有一天,萧珩吐了好多血,昏迷了两日不醒。 白筠筠床前床后伺候了多日,身子疲惫,有时候往椅子上一坐都能睡着。摸摸肚子,里面揣着的这个很是省心,很少闹腾。好似知道母亲遇上了难事,这孩子能多乖巧就多乖巧。 这日,刚刚眯了一会儿,只听殿门咣铛一声被推开,福公公急急跑进来,“娘娘,娘娘,不好了,皇后带着后宫的小主子们来了。” 白筠筠睁开眼睛,揉了揉眉心。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来的不光是皇后和一众嫔妃,还有盛院首和几个御医。皇后一进来,毫不客气,命盛院首再次仔仔细细检查了皇上的病。 一众嫔妃暗地里叽叽喳喳,不敢大声说话。袁贵人担忧的看了一眼白筠筠,杨贵嫔则眯着眼睛,面上难掩怒气,微微的摇摇头。 “如何?” “回皇后的话,的确是栗才人说的那般,皇上有中毒之相。只是中的毒极为罕见,难以察觉。之前药性被皇上的伤所掩盖,御医们这才没有觉察,现在已经显露出毒性来了。” 皇后重重拍了桌子,恶狠狠的看了一眼白筠筠,怒斥一声:“恬妃,皇上宠溺你,你却是毒害皇上,这等恶毒女子,天理不容,后宫不容。” “还请皇后说的明白一些,为何皇上中毒是臣妾的缘故?” “栗才人,你自己说。” 栗才人走出人群,一手指向白筠筠,“昨日夜里,臣妾睡不着,与宫婢一路走到了湖边的小亭子。远远的,臣妾看见亭子里有人在哭诉。臣妾仔细一瞧,是恬妃娘娘宫里的婢女。” “那婢女一边哭一边念叨,说对不起皇上。臣妾一听,知道此事不同寻常,便上前询问。那宫女见臣妾突然出现,本来想跑,被臣妾的宫女馨儿拦住了。在臣妾的逼问下,宫女道出实情。” “恬妃一早就想毒害皇上,于是命凤家人给她找来毒粉。那个宫婢,就是传递毒粉之人。宫婢还说,这毒可慢慢渗入肌理,难以觉察。” 白筠筠看着栗才人,问:“哪个宫婢,让她出来说话。” 栗才人拍拍手,门外两个太监抬进来一名女尸。众嫔妃吓了一跳,往旁边退了又退。 福公公上前看了一眼,捏起鼻子,“栗小主,这人都死了多时,如何上来作证?这不合适啊。” “好一个奴才。”皇后叱责,“本宫还未说话,哪里轮得上你一个太监说三道四。” 福公公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素来有几分颜面,被皇后这般当众斥责还是头一回。 福公公也着急啊,皇上昏迷不醒,皇后显然是冲着恬妃来的。可是…他一个奴才,实在做不了更多。 福公公担忧的看了一眼恬妃,默默的退下。看这样子,皇后笃定皇上醒不了,所以才敢对恬妃下手。 栗才人道:“这名宫女良心上过不去,跟臣妾说完,竟然跳湖自尽了。臣妾不忍心她枉死湖中,于是命人捞了上来。” 恬妃没有众人想的那般惊慌失措,打量了一眼,是她宫里一名二等宫女。平日里也是个能干的,怕是糟了皇后等人的毒手了。 殿外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人数还不少。 只见小路子被推了进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后面进来几个带刀侍卫,领头的是侍卫头领何兴。 何兴行了礼,将手中之物献上,是一枚黄色药包,“皇后娘娘,臣等奉命搜查紫福宫,找出来了这等违逆之物。” 皇后将黄色药包交给盛仕,“你看看。” 盛仕打开药包,放在鼻尖嗅了嗅,神色大变,“皇后娘娘,正是此毒物。此毒物名为三花粉,是由带毒的花叶调制而成。小量放入毒物,日复一日便会使皇上病情加重。” “盛院首,你这话太胡扯。皇上就算是中毒,那也不可能是这种毒。中三花粉毒物的人,身子会不时的抽搐,高热,惊厥。你自己看看,皇上可有这等症状么?” 盛一景看不得盛仕胡说八道,谁知盛仕瞪起眼珠子,满口喷唾沫。 “盛一景你才学了几天的医术?敢来质疑本院首?此处有皇后娘娘决断,轮得上你打岔么?!” 皇后满脸怒色,“都别吵了。盛一景,你日日在勤政殿,居然也看不出皇上是中了毒,本宫怀疑你与恬妃合谋弑君。来人,将盛一景押下去。” “且慢!”白筠筠站起身子,“皇后娘娘此举不妥。盛一景没看出来,盛仕不也没看出来?何况盛仕还是院首,要罚也得先罚这个窝囊种。” 皇后一愣,的确是栗才人举报,盛仕又说出中毒的原因。 白筠筠继续道:“这宫女死了,死人不能再活过来说话。栗才人,你就不怕我的宫女半夜入梦找你报仇么?听闻,淹死的水鬼,最喜欢用长头发勒死仇人的脖颈。” 栗才人吓得脸色一白,腿脚一软,竟然坐在了地上。抬头看向白筠筠,鼓足勇气道:“不是臣妾让她死的,她不会来找臣妾。臣妾还要为她伸冤呢。” 白筠筠为她鼓掌,“真好!栗才人有勇有谋,不愧是当狗腿的料子。” 栗才人脸色一白,看向皇后。 皇后知道白筠筠嘴皮子好使,冷笑一声,“恬妃何必在此卖弄口舌,有什么话,还是到牢里说去罢。来人,将恬妃押入打牢,好好审问。凤家一同谋逆,也一同押入打牢!” 只听后面传来哇的一声哭,一只小小的团子从后面冲了出来,紧紧抱住了白筠筠的腿。 “你们是坏人!母妃!哇——” 春杏也跟着从后面冲了出来,挡在白筠筠面前,急的满脸通红,“谁敢动我们家娘娘,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这是螳臂当车,有何用? 白筠筠将春杏拉在一边,让她看好阿琰,从袖中拿出一方小盒。 众目睽睽之下,白筠筠打开小盒,拿出里面折叠的帛,并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皇上亲笔所写,还盖着皇上的私印。意思是万一皇上他有意外,前朝后宫不得有任何人为难白筠筠母子。阿琰立为太子,白筠筠与皇后分别为东西宫太后。 栗才人傻了,求助的看向皇后。 皇后盯着那方帛,半晌,露出个讽刺的笑容,接着,仰天大笑,好似看到了天大的笑话。 “恬妃,你不但害了皇上中毒不醒,竟然还伪造了圣旨,真是罪不容诛!该当诛你九族!” 皇后看着她,目光中满是狠毒与不屑,还有憋闷已久的怨气,“来人!将恬妃押入大牢!紫福宫封宫,所有人严刑审问。” 第91章反胜 “皇后娘娘,您这是要造反么?” 皇后唇角一撇,眸中闪过狠厉,“恬妃,这一天,是你应得的,你得认命。何兴,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带下去审问?!” 眼看局势不利,只见白筠筠拍拍手,一行持刀侍卫从后殿跑了进来,挡在白筠筠等人面前。 “臣凤行,奉皇上之命保护恬妃娘娘和皇子。”凤行在皇上病重之前,提升为了御林军副首领。 皇后冷笑一声,“都进来,给本宫拿下这些个乱臣贼子。” 一声令下,大批侍卫围住了勤政殿。 一名戎装男子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的亲弟弟,南锦英。 南锦英征战沙场多年,算是南家后辈里拔尖的苗子了。 南锦英邪邪一笑,将一颗人头扔到地上。嫔妃们惊呼一声,纷纷捂着嘴向后退去。地上的人头尚且流着血,睁大的双眼流露出惊恐。有的嫔妃竟然直接弯腰吐在了地上。 “谁敢违逆皇后娘娘的话,犯上作乱,这就是他的下场。” 南锦英睨了一眼白筠筠,又对着凤行道:“凤家小贼,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日恬妃犯上作乱,你们凤家就等着菜市口斩首罢。御林军首领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你个小小的副首领,有何能耐在这里叫嚣?!” “犯上作乱的是你!”凤行带着侍卫与南锦英各站一边,守护着自己的姐姐,“枉你南家自称忠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披着人皮干着逆贼干的事,还有脸大言不惭?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 南锦英冷冷一笑,挥挥手,“将逆贼带下去,反抗者就地格杀。”又补了句,“别伤了大皇子。” 两方人马正要兵戎相见之时,只听一声清亮的女子喝道:“都住手!” 骚乱静了下来,只见杨贵嫔不知何时站在了皇后身后,手持金簪横在皇后的脖颈上。 “杨贵嫔,你这是做什么?”皇后保持镇定,沉声问道。 “你说呢?”杨贵嫔微微一笑,“皇后娘娘?” “放开皇后!不然——”南锦英利剑一指,满身杀气。 只是尚且不待话说完,只见杨贵嫔手上微微用力,皇后的脖子上淌下一行血。 南锦英看了,眉头皱起,眼中迸射出威胁与厉光,“你别动手!若是放开皇后,本将军保证不会跟你计较,还会保证杨大人前途似锦。可是你若伤了皇后…本将军保证屠了杨府,连只鸡都不剩。” “杨贵嫔,”皇后面色发白,看了一眼白筠筠,轻声笑道:“原来你与恬妃一直在演戏…本宫竟然不曾看出来。”想想之前,这俩人演的真像。 皇后道:“杨贵嫔,今日恬妃与凤家乃是掌中之物,逃不出去了。你看,南将军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后宫,你又何必搭上自己与杨家的性命?放开本宫,本宫念在你受恬妃蛊惑,不会与你计较。” 杨贵嫔放声大笑,“真是可笑。说起来,后宫里最喜欢演戏的不就是您么?皇后娘娘!一直端着贤淑端庄善良大度善解人意的脸,臣妾很想问一句,您累不累啊?!” “臣妾今日动手,你怎么可能放我一条生路?不妨臣妾先送皇后娘娘上路,然后臣妾自己解决了自己,您看如何?一起上路还有个伴,臣妾很是愿意。” 皇后是南家的希望,若是皇后没了,南家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杨贵嫔素来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又横又愣,前朝后宫无人不知她的脾气,连杨士忠都拿这个女儿没法子。 南锦英眸光微动,右手默默的伸向腰间。 白筠筠眼尖,大声道:“南锦英,猜猜是你摸出暗器快,还是杨贵嫔的簪子更快?!” 南锦英的动作僵住,只见杨贵嫔唇角一挑,手上用力,进入肌肤的簪子又深了些。鲜血染红了衣领,皇后有些端不住了,可是又不能就此罢手。 正当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杨贵嫔与皇后身上时,只听角落里一声闷哼,接着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往那一看,只见常青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知,手上还握着一把匕首。常青倒下的地方就在杨贵嫔身后,可见是常青想从背后袭击杨贵嫔,救出皇后。 旁边的燕宁微微含笑,两手一摊,“手重了些,不过给这丫头留了口气。” 南锦英抿紧嘴唇,趁众人的注意力在燕宁身上时,手上用力,一把匕首往杨贵嫔扔了过去。 杨贵嫔堪堪躲开,匕首擦着皇后的脸颊飞过,钉在了后面的柱子上。 见皇后脱开控制,杨贵嫔倒也不着急,捡起常青脱落的那把匕首,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刀花,“皇后娘娘,臣妾还要给您个惊喜。” 皇后站在南锦英身边,脸上是匕首划出的血道子,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怒瞪着杨悦儿。 南锦英大笑,“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鬼招数,不妨一起使出来。”说罢,指着凤行等人,“皇宫已是南家的天下,尔等都是本将军手里的蚂蚁,随手一捏,死无葬身之地。” “南家,当真是威风。”一道男声从床帏后传出,“朕还没驾崩,后宫竟然已经是你们的天下。” 话音一落,殿内众人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绝伦。 本来准备好了殉葬的嫔妃们跪地痛哭,这泪可是喜悦的泪。 皇后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皇上竟然醒了。 南锦英面色发黑,握剑的手抖个不停。 不是离死不远了么…不是中毒无解了么…怎么… 白筠筠上前扶起萧珩,只听萧珩道了句:“出来!” 只见数名黑衣暗卫从屋梁上跃下,将皇后和南锦英围住。南锦英的脸色越来越白,这些暗卫的力量他是知道的,从来都是皇室暗中培养,誓死效忠皇室,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以一敌百。 只是就这些黑衣人,他自信还是能搏一搏的。毕竟,整个后宫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南锦英紧紧握住剑柄,脑子里一片乱时,只听殿外响起刀兵之声。南锦英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抬头看向皇帝。 萧珩脸色虽然不好,可是眸子却是有精神的,“杨士忠早早的准备好了,就等南将军入瓮。你以为你能控制御林军?你以为你能控制后宫?” 皇后不可置信的看向皇上,“你…你不是中毒了么?” “朕的确中了你的毒。只是,恬妃早早的告知了朕,趁着毒素尚未蔓延,盛一景便着手为朕解毒。只是——” “谁都不曾想到,你,朕的皇后,为了让毒性发作得更猛烈,竟然还给朕下了蛊毒。” 皇后凄然一笑,“不错,蛊毒就在鱼眼睛里面,是你最爱吃的。你怎会知道,还有蛊毒?” 燕宁站出来,依然是淡淡的笑,“娘娘只知燕宁比妹妹貌美,还会一点异术,可是娘娘您不知道,燕宁最擅长的不是和鸟兽打交道,而是蛊术。” “你背叛了本宫,就不怕蛊毒噬穿你的心么?” “怎会,燕宁虽不知道您的蛊如何解,可是只要种蛊的您死了,那就一了百了。皇上的蛊毒不难解,只是隐秘了些,御医对蛊术不通罢了。” “本宫还当真是瞎了眼。”皇后问:“皇上的蛊毒已经发作,你又如何能解开?”这个,南锦瑟当真不知道。 燕宁笑笑,自袖中摸出一只黑色的水蛭,“用它,我的宝物,它最喜欢吃蛊虫的血。一般的蛊毒不在话下,只是被下蛊毒的人受点罪罢了。” 皇上中毒是真,早已解了毒也是真,若不是如此诱出南家叛乱,如何将心存叛逆之贼一网打尽。 殿外的刀兵之声渐渐落了下去,杨士忠身披盔甲,一身血渍的进了殿。 “启禀皇上,叛贼已经全部伏法。” 话音一落,跟着南锦英进来的侍卫们也自觉的扔了刀剑,跪倒在地求皇上饶了他们一命。 “杀!” 萧珩吐出一个字,杨士忠已经刀剑相加,殿内几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伴随着惊呼,叛贼已经全部被诛杀。 只余下南锦英与皇后两人。 萧珩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南锦瑟,这个与他十多年的结发夫妻,心中冰冷一片。 南锦瑟自嘲的笑笑,看看燕宁,看看一脸嘲讽的杨贵嫔,再看看对她失望到极点的皇上,还有挺着肚子的恬妃。 眼前渐渐模糊,从她嫁入二皇子府,也想过与这个男人携手一生,可是最后,非但陌路,还是仇家。 南锦瑟此刻,觉得自己的一生是个悲剧,是个笑话。 喉间涌上甜腥,南锦瑟捂着心口,双膝再也撑不住,缓缓跪在地上。 “臣妾不敢祈求皇上的原谅,只求皇上看在臣妾服侍您十多年的份儿上,放过南家罢。锦英是受臣妾的蛊惑才会这么做…皇上,臣妾最后一次求您,让臣妾担下所有的罪过罢。” 南锦英浑身颤抖,面色惨白。他在沙场出生入死多年,怎会不知上位者如何决断? 皇上自从登基以来,手段铁血,杀人如麻,又怎会放过犯上作乱的叛贼? 南锦英重重叩首,“还望皇上看在臣多年征战沙场的份儿上,放过臣的家人。臣辜负了皇上的圣恩,只得来生再报。” 话毕,剑一横,血溅当场。 皇后闭着眼睛,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皇上,还请放过南家。” 燕宁看着她,问:“皇后,你可知为何头痛越来越重,为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皇后不语,可是显然一怔,可见是不知道的。 燕宁继续道:“南夫人传授你蛊术的时候,可能告诉过你,种蛊不可过量,否则容易反噬。并且身子越弱,反噬的越厉害,头疼头晕便是母蛊上脑了。若想活命,药石无效。” 这下皇后是真愣了。母亲从未告诉过她这些…至于为什么不告诉,那只有一个答案,便是让她使劲的卖命,拉扯家族。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御医是说思虑过重,她竟然从未考虑过其他原因。 既如此,那么…生无可恋。 皇后阖上眼帘,用南锦英自绝的那把剑,刺入肺腑。 一场硝烟,就此落幕。 杨士忠命人清理殿内,问:“皇上,南家那边…” 毕竟是皇上的岳家,南阁老是两朝重臣,这牵扯到皇上的颜面,杨士忠需要得到皇上明确的旨意。 萧珩怀抱阿琰,捂着他的眼睛,疲惫的扯出一个笑意,“不留。” 那便是抄家灭族了。 萧珩爱抚着阿琰的小脑袋,看看身边的筠筠,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世,他造下杀孽,可是他不后悔。他杀的,都是该死的,若有报应,他一人承担,与所爱之人无关。 第92章结局 南家一夜之间变为灰烬,街头巷口,空余谈资。在百姓们眼里,南家一向站在权利的顶端,皇上也一向厚爱。饶是如此,最后也造反叛逆。 可见,人心不足。 紧随南家覆灭的,是盛仕和栗才人一族,还有参与叛乱的将领。 接连三日,菜市口血流成河。 萧珩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肩膀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白日上朝,处理朝政,晚上待在紫福宫,与阿琰玩闹。 烛火下,白筠筠斜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父子俩追着两只兔子到处跑,不由得乐上眉梢。 此刻,萧珩只是一个父亲,哪里还是什么皇帝。 日子十分平静。过了年节,白筠筠随时准备待产。第二胎了,通常比第一胎快一些,也早一些。 盛一景说,里面是两个。是男是女就不好说了。 在医疗资源欠缺的时代,一次生双胞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萧珩很是担忧,每当看着她大如锣鼓的腹部,眸中尽是浓浓的心疼之意。 “筠筠,这一胎不管男女,只要顺利诞下,你与孩儿们平安,就是朕最大的期盼。日后,咱们不要孩儿了。” 况且阿琰天资聪颖,是个好苗子。加以好好培养,日后必成大器,振兴南晋。 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 并不是手足兄弟都能够和睦相处,萧瑛和萧宁就是最好的例子。 萧珩不是说说就算了,真的命盛一景配药。 二月底,白筠筠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这是南晋皇家史上从未有过的幸运之事,萧珩日日面上带着笑,连早朝上都十分和蔼可亲。 男孩稍大一点,取名萧炙,女孩取名长韵。两个孩儿十分健康,白嫩可爱。 阿琰日日守着弟弟妹妹,两只兔子几乎被抛至脑后。 长歆和长华也常常来看小娃娃。那么小,软软的,真好玩。 冬日暖阳,晒在空旷的大殿里。裴昭仪领着孩子们在地毯上玩,杨贵嫔与白筠筠咬耳朵。 “可有觉得,我师兄最近不对劲儿?” 白筠筠一想,还真有点异常。来诊脉的时候,时常走神。有时候眉间阴郁,有时候唇角含笑。 “盛一景的大仇得报,没心事了。是否看上了哪家姑娘?” 杨悦儿笑笑,“是有姑娘看上了他。” 白筠筠正要问是哪家的姑娘,毕竟盛一景现在升为院首,又得她和杨贵嫔的信赖,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听闻,想把女儿嫁过去的官员有的是,盛一景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杨悦儿轻声道:“燕宁。” 嗯? “这不妥罢,燕宁是要回寨子里的,之前丢失的秘笈已经找到。燕宁说过,只要她能找回秘笈,那么就是下一任的寨主。况且,她们寨子里,以女为尊,盛一景他愿意?” 白筠筠表示怀疑。 谁知杨悦儿笑的畅快,“我要是没猜错,他俩有了床笫之事。要是我再没猜错,我师兄是着了燕宁的道儿。” 正说着,小路子进来禀报,燕选侍来了。 燕宁仿佛是一道彩虹,走到哪里都能吸引目光。 燕宁请了安,白筠筠笑眯眯的让她坐下,杨贵嫔则剥了个橘子递给她,笑的一脸促狭。 “容颜更见明媚。” 燕宁是个聪明女子,听话知音,笑着接过橘子,看她二人一眼,道:“燕宁就是这般女子。我们寨子里的女人,只要看上了哪个男人,便可行床笫之欢。若是有了身孕,女子养之。” 杨贵嫔问:“那男子呢?” “男子一来可行床笫之欢,二来可沿袭后代。两件事完了,男子可随意去留。盛一景样貌英俊,男儿气十足,威猛高大,燕宁很是喜欢。” 见她二人看着自己,燕宁也不扭捏,“他本是不肯的,奈何我…他后来也就半推半就了。” 看来,盛一景的确着了燕宁的道儿。白筠筠问:“那以后呢?” 燕宁起身,双手抱拳,“秘笈已经找回,今日燕宁是来告辞的。” 燕宁是个风一般的女子,说走立刻就走了,连包裹都没有,直接凭着令牌出了宫门。来时一身轻,去时也一身轻。 盛一景听闻燕宁走了,默了良久,道了声:“知道了。” 同年五月,一对龙凤胎过百日之时,萧珩颁下圣旨,册封白筠筠为后。 白筠筠提议,宫里的姐妹们也该提一提位份了。萧珩将此事交给了白筠筠去办,行使皇后的权力。 杨贵嫔与裴昭仪护驾有功,升为妃位。袁贵人升为婉容,还有几个选侍才人,也都升了位份。 一时间,宫里喜庆非常。 盛一景大仇得报,还是挂念外面自由的日子,数次提出,想要辞去院首的位子,出去游历江湖。 白筠筠还没说什么,杨妃第一个不允许。非但不允许,还速速与白筠筠联手,为他择了一门亲事。 这门亲事谁不会胡抓的,而是杨贵嫔与白筠筠早就为他打算多时的。盛一景为什么想出去,杨悦儿心里有数,还是想去看看燕宁过得好不好。 废话,能不好么? 燕宁已经是寨主,在当地说一不二,身边男宠无数。只是这消息没告诉盛一景而已。 杨悦儿狠狠骂了一顿盛一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脑子被门挤了! 二十年后,萧琰继位,比父皇萧珩更加勤政,更加清明,朝堂与民间一片赞誉。 阿炙和长歆以阿琰马首是瞻,兄妹和睦。阿琰娶妻了,皇后出自书香大家,十分孝顺贤惠。 阿琰听了萧珩的肺腑之言,不要选秀选太多。女人多了,事情就多。 萧珩身子骨不错,劳累了一辈子,也愿意享享清福。 后宫盛行打马吊,太妃太嫔们没事便凑一桌,赢赢小钱,悠哉悠哉。 有时候,萧珩带着白筠筠四处走走,体察民情。这不,又到了朝贡的日子,四处的小部族皆来送贡品。 芙蓉街最热闹,在酒楼顶层,有一处装修精良的包间,白筠筠和萧珩趴在窗上正往外看。 只见一行异装女子骑马路过,领头的女子头戴帷帽,身着紧身黑衣,将玲珑身段衬的妖冶至极。 白筠筠盯着那领头的女子,看了又看,脑海里有这样的一个影子,就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领头的女子似是感觉到有人盯着她,微微抬头,轻风吹开了帷帽上的薄纱,一张绝美容颜出现在众人眼前。 白筠筠能清楚地听到百姓的诧异声,可是她更诧异。这名女子的脸庞,分明就是二十年前的燕宁,没有丝毫的改变。 难道世上真有驻颜术不成? 正诧异时,女子身后一名身着紫衣的女子也抬头看过来,同样绝色的脸庞,带了一丝岁月的痕迹。 白筠筠轻轻笑出声,这才是燕宁。原来燕宁的女儿这么大了,与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比燕宁当年的风采更盛。 楼下一阵喧闹,白筠筠看的清楚,人群里一个妇人晕倒在地。黑衣女子利落的跳下马,上前牵起妇人的手,为她诊脉。 白筠筠清楚的看见,黑衣女子的左手小拇指,在腿上轻轻颤动,记录脉搏。白筠筠瞪大眼睛,与萧珩对视一眼。 这个…盛一景他知道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