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小青鸾今天穿去哪里呀 作者:荔箫   作品简评:   神鸟青鸾的小女儿阴差阳错地开始了轮回,然而尚未长成的小鸾啾不懂事戾气重,每一世的命定爱侣都被她作死了。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投胎成二十一世纪小明星的虞谣被神兽白泽找到,开始了快穿还债的旅程。本文涉及古言、娱乐圈、星际、女尊等诸多题材,爱情故事甜虐交集,元素丰富脑洞大,作者行文轻松明快,是一篇欢乐有趣的快穿文。 ================== 第1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   在经纪公司拿到虞谣的第九张病危通知书时,奇怪的男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出现在了她的意识里。   男人长得很好看,温文尔雅,剑眉星目,还自带柔光效果,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在他身上都显出一股仙气。   之所以说他奇怪,是因为他顶了一头非主流的灰色长发。   虞谣薄唇翕动,虚弱张口:“你谁……”   男人微笑:“白泽。”   虞谣心说,这跟没说一样。   男人仿佛读懂她的心事,又说:“你舅舅,白泽。”   虞谣:“……?”   然后,男人走到她面前。   即便陷在昏迷之中,她都能感觉到他似乎并不只是在眼前的梦境中接近他,而是在现实中的病房里,也有个男人走近了她。   再然后,男人拔了她的氧气管。   那一瞬间,她在大脑的绝望嗡鸣中想了好多事情。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子,她的命真的说不上好。生在贫困县,母亲在她还没记事时就离家出走了,父亲外出打工又遭遇事故重伤离世。   她凭国家补贴才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后来凭着一张脸出了道,走进娱乐圈,当了偶像。   人生刚刚扭转了不到一年,又查出绝症。   如果不是经纪公司比较有人性、粉丝又捐了不少钱给她,她大概已经死了。   但即便经历过这么多,她也没想到有人会在她病重之时,走进她的病房……来拔她的氧气管?!   虞谣不止一次向白泽表达了愤慨:“你一定是跟我妈有仇,对不对?”   这个妈,指的不是虞谣离家出走的那个人类妈妈,是白泽口中她“真正的妈”。   神鸟青鸾。   接着白泽跟她解释了来意。   白泽说,她其实直到这一世才进入成鸟期,之前虽然每一世也都会从孩童活到老年,但内里的魂魄一直是个雏鸟。   雏鸟就和人类小孩子一样,三观未定,情绪不稳,没有家长看着就会野蛮生长,作天作地。   于是,她每一世的命定爱侣都被她给作没了。   虞谣:“什么叫‘没了’?”   “死了。”白泽轻笑,又严谨道,“大部分死了。还有一些阴差阳错有了其他伴侣,但缘这种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在‘命定’之外另寻伴侣属于无形中逆天改命,都没什么好下场。”   “几千年来,大家都在找你。但人类世界平行时空太多,到现在才找到。”   “你情债欠的太多,神格已然受损,所以这辈子才会这么惨。想重返神界也好,想继续活下去也好,你都得先把以前的债还了。”   虞谣抓住重点:“怎么还?”   白泽:“看过《哈利·波特》的电影吗?”   虞谣:“哈?”   白泽:“《阿兹卡班的囚徒》那一部,邓布利多怂恿主角穿越回去救小天狼星的时候,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如果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就把这一天重新过一遍’。”   虞谣:“外国电影你还挺熟……”   他严肃脸:“你百度一下,我神兽白泽可是以博学著称于世的。”   虞谣:“……”   说完,面前金光刺眼。白泽二话不说就把她扔回了之前的某一世,还在意识中给了她一本书。   “《世情书》?”虞谣刚翻这本书的时候是懵的,因为它只有前几页有字,后面都是空白。   白泽点头:“前面是你上次过这一世的概述,后面的空白页会通过你这次重活自动重新书写,直至达成结局。”   虞谣啧嘴:“那万一一不小心和上一世过得一样了怎么办?概述里又看不出什么细节。”   “不会的。”白泽很有信心,“我会一直在你脑子里,出了问题我及时提醒你。”   她腹诽舅舅您这可就有点变态了。   白泽下一秒就说:“你对长辈放尊重点。”   虞谣懵逼。   然后,虞谣怀着一种犯了错的心虚,在意识中认认真真翻起了前尘旧事。   看着看着,发现这个设定有那么点眼熟。   不是因为她对前尘有记忆,而是:“这不就相当于汉武帝的姐姐和卫青吗?!”她抬头问白泽。   白泽不知什么时候喝起了茶,茶盏凑在嘴边,点头表示了一下赞许:“懂得还挺多。”   虞谣不太好意思:“实不相瞒,我演过。”   但因为演技太差,被网友骂上了热搜。   白泽又简单给她解释了一下:“这种相似在平行时空中是会发生的,因为历史总有一些必然性,这些必然性是推动发展的关键节点。”   “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样,人的性格与具体经历都会不同,只是大事件能够重合。”   “比如在你那个时空,卫青出身骑奴,后成一代名将,最终给匈奴造成重击——这些大线条和这个是时空的这位将军应该是对得上的。”   “但是这位将军,很不幸地被你作死了。”   “……”虞谣欲哭无泪,心说这一世的自己莫不是个变态虐待狂?   继续看下去,好在并不是。   她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举,封号慕阳,真名也叫虞谣。   她对下人确实没什么同情心,但也就是封建制度里贵族阶层的普通水准,没有特别过分。   概述里没有细致提及她是如何与这位未来将军宋暨产生的交集,总之因为某些原因,宋暨对她情愫暗生。   骑奴与公主,在这个时代完全没有可能性。宋暨也不傻,一个字都没提过。   直到虞谣15岁、宋暨17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改变很多人人生的大事:   大肃皇帝,也就是虞谣的爹下旨出兵,誓要荡平匈奴。   如果把虞谣比作平阳公主,那这个时空里相当于汉景帝的这位皇帝真是活得蛮久的。   所以在这里,没有虞谣的弟弟什么事儿,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都是她这个爹。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因为兵指匈奴,很多人投了军。   至此,虞谣表现得还像个正常公主。   为了国之大义,她呼吁府中正值青状的仆人都去投军。凡投军者,家中都有重赏。   其中就包括宋暨。   而后,作为冥冥中注定要推进时代发展的一颗明星,宋暨上战场后犹如开挂。在那全靠冷兵器硬碰硬的时代,他一路厮杀进敌方主帅的大帐,取回了主帅首级。   军中惊了,长安惊了,整个大肃都惊了。   一夜之间,他的名字便与传奇画了等号,传遍整个大肃。   班师回朝,皇帝自然大加封赏。   宋暨念及旧日情分,登门拜见。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虞谣她作了起来!   从概述来看,她是有对这位逆袭成功的年轻将军暗动芳心的,但同时,她又有一股压制不住的傲气,让她觉得这个人配不上她。   所以这芳心暗动让她觉得羞耻,羞耻感让她心里拧巴。   最后便导致她在那股傲气的支撑下,对宋暨极尽羞辱。   于是在宋暨登门的时候,虞谣开口就说:“昔日是我府中骑奴,如今一朝立功,跑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么?去告诉他,想进这道门,便在我府门外跪上一夜!”   穿越版的虞谣看得目瞪口呆,然而这还没完。   宋暨是真想见她,真的跪了。   可是一夜过去,慕阳公主还是没有见他,让人把他请走了。   此乃第一作。   此举引得满朝哗然,宋暨对慕阳公主的别样感情也不胫而走。   她自己也听说了这件事,在一场宫宴之上,当众嘲笑:“一日为奴终身低贱。凭他也配动情于我?不看看自己是怎样的身份!”   此乃第二作。   但对这些,外界议论得眉飞色舞,宋暨却一直没有太多表态。   他依旧专心读兵书、拼命打仗。在22岁那年,受封大司马大将军。   这年,虞谣也20岁了。   古代人寿命短,成婚都早。大肃朝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3,大多数姑娘15岁嫁人。   得宠的公主们虽然常常会被皇帝多留几年,但20岁也已是个极限。   是以在宋暨再度带兵凯旋的时候,皇帝提出招他为驸马,为他和虞谣赐婚。   那是在为贺凯旋而设的庆功宴上,慕阳公主当场掀了桌子。   她说:“父皇,女儿宁死都不嫁他!”   ——这句还好。只是单纯地很不喜欢一个人,也可以说宁死都不嫁他。   但她下一句话是:“他那样低贱的出身,不过杀过几个匈奴人,父皇就要把女儿推给他了么?”   此乃第三作。   满堂死寂。   皇帝勃然大怒,厉斥慕阳公主骄纵无礼,慕阳公主愤然离席。   但皇帝到底宠女儿,安抚宋暨一番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半年后,在下一战里,宋暨战死沙场。   他死后,士气涣散,大军节节败退。三个月之内,近百城失守。   年末,朝廷差使节求和,搭上了无数金银,还送去了和亲公主。   这位和亲公主,便是慕阳公主虞谣。   读完最后一页,虞谣倒吸冷气,久久无言。   ——这是怎样的作死典范!   不仅作死了别人,还让自己凄惨远嫁。   深呼吸,她问白泽:“这个情债好还啊,其实前面都不太重要,我只要最后愿意嫁给他就结了,对吧?”   “那我就不会让你回到12岁了。”白泽顿声,“欠了几千年的债,还起来利息很高的。”   虞谣:“……利息?!”   “你得从一开始就努力,一点矛盾都不跟他起,成为他心中的完美伴侣,这样才能做到婚后万事如意,债才能还清。”   虞谣:“听起来好难啊……”   “别急,慢慢来。我也会指引你的。”白泽微笑,“比如你现在去趟马厩,就可以刚好上演一场美女救英雄。”   说着,他打了一记响指:“现在,你该醒了。” 第2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2)   虞谣猛然睁眼。   古色古香的房间陈设映入眼帘的同时,不属于她的记忆伴随碎玻璃落地般的窸窣声贯入脑海。   她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白泽:“怎么了?”   虞谣生无可恋:“穿成一个作精,我不想面对。”   “别这样。”白泽在意识中给她顺毛,“我挑了最简单的一世给你练手用的。现下你和宋暨还基本没产生过交集,除却你平常待下人说不上好,会让他比较紧张以外,没有什么矛盾,一切都来得及。”   “好吧……”虞谣长声吁气,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妆台前,发现铜镜里的自己美得可以。   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古人早熟,镜子里的她看起来有十四五。瓜子脸桃花眼,樱桃小口柳叶眉,属于静立不动都显得很妩媚的模样。   “还挺好看。”她在意识中跟白泽说。   白泽:“你没觉得二十一世纪版本的自己也挺好看的?”   她当然知道那个自己也挺好看,不然不可能作为偶像出道。可比起这个,差远了。   白泽啧声:“拥有完美长相本身是神兽的基本素质。你完全是因为一世世作天作地导致神格受损,颜值才降低的。”   “……行吧。”虞谣不想多讨论这个令人有伤的话题了,问白泽,“你刚才说在哪儿能美女救英雄?”   白泽:“马厩,宋暨现在是你府里的马奴。”   虞谣点点头,按照刚获得的记忆里常做的那样,叫外面的下人进来服侍她梳妆。   坐在妆台前,她随意般地提起:“我想去看看父皇前两天着人送来的那匹马。”   侍女点点头:“奴婢这就着人去传话。”   白泽在意识中提醒她:“有人先传话你可就什么都撞不到了哟!”   “不用。”虞谣站起身,“我们直接过去吧。”   侍女没敢多言,赶紧跟着她往外走。   凭记忆判断,这个虞谣好像是个很爱马的人,对到府中马厩的路特别熟,连途中哪里开着什么花,都清楚地印在脑子里。   离马厩不远的时候,她听到了咒骂声。   “打死你得了!”男人声音很粗。   虞谣快走两步,迈进木质院门。   院子里顷刻安静,拎着少年男人的衣领松开手,和其他人一起跪地行礼。   少年跌了一下,也赶忙跪好。   虞谣想过去扶他,白泽在她脑子里喊:“停!”   她又停住脚。   “你现在走过去太刻意了!”白泽说。   虞谣:“……那我怎么美女救英雄?”   白泽:“你已经救完了呀。”   虞谣:“哈???”   白泽:“你制止了这场暴力行为,等你走了,那个人的火气也过了,就救完了。”   虞谣只好抬抬手:“都起来吧。”   同时内心吐槽:“怎么跟闹着玩儿似的……”   一点戏剧性也没有。   白泽指导她:“但你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找点别的事刷一下好感度。”   虞谣点点头,走向在侍女指点下刚被牵出来的马。   是个小马驹,枣红色,眼睛很亮,也很温顺。   她伸出手,它就把长长地鼻梁贴到她手上轻蹭,蹭得她发痒。   虞谣思忖了一下,热爱小动物应该很能增加好感度。   她便转过头,朗声吩咐:“这匹马还小,你们好好照顾它,别让它病了!如果有什么事,让人及时去我那儿回话!”   院子里一片唯唯诺诺的回话声。   意识里,虞谣看到白泽无奈地扶住额头。   虞谣:“怎么啦?”   白泽:“没事。”   第一次穿越后和所谓的“命定爱侣”的初相见,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虞谣边往回走边不爽:“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早晚会看清的。”白泽耸肩,“而且,保证很帅。能成为转世神兽的命定爱侣的人,都很帅。”   “好吧。”虞谣被有效安抚,又问白泽,“可是这么简单的见面真的对还债有用吗?”   “有啊。”白泽说这,按了一下腕表上的按钮。   腕表发出类似于Siri的语音:“当前还债率,‘0.5%’。”   “0.5%?!?!这也太低了!!!”虞谣不可置信,“我好歹救了他啊!而且热爱小动物这条不加分吗!!!”   白泽无语,没有回复。   之后的两天,虞谣的生活平平无奇,只好当成适应古代生活了。   她好奇过这个慕阳公主才12岁,怎么会出宫开府的问题,后来回忆告诉她,是因为她闹着要早点出来,皇帝宠着她,就点了头。   ——这可真够宠的。   不过府里也确实自在,虞谣只在每天上午读书,下午都可以自己浪。   出门遛弯也好,在屋里宅着吃零食也行,没什么人管她。   转折发生在第三天。   这天夜里下了场雨,瓢泼大雨。虞谣一睁眼就闻到了泥土的清香。   然后就听到白泽咆哮:“大外甥女!快起来!!!还债率变成-9.5%了!债主生命体征下降,如果他死了,这就成了坏账!!!”   还他妈有坏账设定?!   虞谣唰地坐起:“怎么还能变成负数?!”   而且从0.5%变成-9.5%,相当于倒扣了10%。   “这几天我都没见他,怎么就越欠越多了?!”   滚利息也没有这么滚的啊。   白泽:“还不是你那爱护小动物闹的……”   虞谣匆匆起身,为了不太刻意,还得假装冷静。   白泽拼命安慰她:“别急别急,不会立刻就死的!人就在马棚里,你一会儿过去来得及!”   更衣梳妆吃饭,吃完饭,虞谣立刻往马厩赶。   她来得太急,连发髻都有点松了,马厩的下人们不免紧张:“殿下,您……”   “昨天下雨了,我看看马!”虞谣只能这么说。   跑到马棚前,她猛地刹住。   她知道了白泽那句“人就在马棚里”是什么意思。   人被吊在马棚里。   她也第一次看清了宋暨的模样。   他昏死过去了,脸色惨白,但很好看。不是她读完《世情书》后脑补的那种属于武将的阳刚面容,他看起来很清秀,眉目疏朗,嘴唇的轮廓也温柔。   但视线不论上移还是下挪,都会随即觉得不忍直视。   ——上移,他的手腕上被麻绳磨出的血痕。   ——下挪,粗布衣上血迹斑斑。   呆了好几秒,虞谣回神,急吼:“快放他下来!”   周围的下人们立马上前,割断绳子,宋暨摔在地上。   他们看到虞谣的面色,以为公主被吓着了,就有人连声招呼:“快拖走快拖走,别吓坏了殿下!”   虞谣齿间打着颤:“别动,都退下!退远点!”   “Wooooow!”白泽在她脑子里赞叹,“不错,入戏很快。”   但她已经顾不上了,顾不上其他任何声响。   她一步步地走进马棚,蹲到宋暨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一阵一阵,悸动感包裹她的整个心脏。   白泽察觉到了,轻吸凉气:“我靠……情绪共振!大外甥女你控制一下!”   虞谣:“什么?”   白泽说:“这是属于那个你的情绪。我会尽量进行封锁,但在一些特定时刻还是会涌出来,你要注意学会控制。”   虞谣皱眉:“也就是说这件事在那一世也发生过?”   “不,那倒不是。”白泽摇头,“这只是那一世的你初见宋暨时的情绪。”   虞谣滞住呼吸。   也就是说,那一世的她对宋暨的动心,或许并不是在他立下战功之后?!   虞谣的心情在这种推测中变得愈发复杂。   努力克制住,她把宋暨半扶到怀里,拍他的肩:“喂,你醒醒,醒醒?”   几声之后,宋暨长睫轻颤,慢慢抬了抬眼。   虞谣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他就拼尽力气把她推开。   准确点说,是借助反作用力,把他自己推了开来。   虞谣扶了下旁边的柱子,怔怔地蹲在那里。他摔到一旁,伏在地上喘着气,想撑起身,又使不上力。   虞谣略作迟疑,往前蹭了两步,想再扶他一下。   但在她的手触到他的胳膊的瞬间,宋暨触电般看向她。   虞谣愣住。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恐惧的神情看过她。   宋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紧紧盯着,张了张口,但嗓子哑得发不出声。   虞谣也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唉……”白泽叹息,“我先跟你说说怎么回事啊。”   虞谣点了下头。   “昨天天不是特别热吗?一直热到晚上。他怕把马热坏,就没有牵进屋里,棚子里比较凉爽。”   “结果夜里下雨了,那匹马还小,很容易生病。”   “你刚好前两天吩咐过不要让马生病,就出了这事。管事的怕受牵连啊,当然先罚他,这样你问起来就好交待了。”   这世道,人命轻贱得不如一匹马。她表现出的“关爱小动物”,反倒成了变相的欺压。   所以可想而知,这笔债也记在了她头上。   虞谣如鲠在喉,半晌发不出声。直至情绪共振慢慢散去,她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你别害怕……”她终于得以开口,小心地往宋暨那边挪了挪。   宋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她的手再度碰到他的时候,他眼底的恐惧变成一片绝望。   虞谣拍拍他的肩:“没事没事。马生病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   宋暨木然看了她一会儿,神色微微缓和下来。   她碰了碰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白泽啧声,报数:“高烧39度8。”   虞谣吸了口凉气,扬音:“来人!”   宋暨的神经又紧绷起来,重重地一声咳嗽,终于发出两个字:“殿下……”   虞谣没理他:“快来人,帮忙扶一把!”   两名随她来的侍女忙上前,虞谣脆生生地吩咐:“你们扶他回房,再叫大夫来。告诉马厩的管事,不许再这样动私刑了!”   侍女们连声应诺,一左一右扶住宋暨。   宋暨无力地看一看她,艰难张口,嗓中却卡住,又发不出声了。   “别客气。”虞谣跟他摆摆手。   一个笑容击进宋暨眼中,让他刚刚从恐惧里缓和下来的心跳,怦然间又快起来。   提示音在虞谣脑海中响起:“当前还债率,5.5%。” 第3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3)   回到房间,虞谣缩到床上,在被子里闷了很久,还是没能完全缓解情绪共振带来的影响。   难受QAQ。   这种感觉,无可言述。   她无从知道这个“虞谣”是在怎样的情境下对宋暨一见钟情,产生了那样的浓烈的好感。   但这种好感在方才的氛围中侵袭了她——在方才那个完全不恰当的氛围中侵袭了她。   于是,原本的少女心事中被掺入了看到他受伤带来的震惊和心疼,变得光怪陆离。   她在被子里抱住自己,不受控制地发冷发抖。白泽在意识中将手贴向她的额头,念了句什么咒语,她舒服了些。   “这是第一次,以后慢慢习惯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他淡声道。   虞谣点点头。   他又说:“你做得还不错,虽然有点用力过猛……但站在被吓坏了难免反常的角度考虑,也不算OOC。”   虞谣翻了个身:“我能去看他吗?”   “……”白泽嘴角搐了一下,“不要继续用力过猛了。”   是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虞谣都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和宋暨接触,只能让人给他去送吃的。   没想到,这一送吃的,竟然让还债率提升了5个百分点。   要知道,马厩那一场大戏,也就让还债率从-9.5%上升到了5.5%,提高了15个点。这回送个吃的都有5%,虞谣感觉宛如触发了什么隐藏bug。   触发了bug,她就继续刷bug。然而,第二天只提高了3个点,第三天1.5,第四天就没了。   还债率最终停在了15%。   “这两天吃的不合口吗?”她思索道。   白泽无语:“你以为能让你送20顿吃的清债吗?美的你。七情六欲司的官员又不是傻子。”   虞谣咂咂嘴,只好作罢。   不过她还是把吃的继续送了下去。即便不能直接还债,间接增加一下好感度也是可以的嘛!   月底,侍女来回话说宋暨的伤大好了。   前后脚的工夫,皇帝下旨去行宫避暑。   旨意传到公主府,虞谣几乎跳起来:这一看就是推进剧情的好时候!   ——不管是正剧风古言,还是现在流行的古言小甜文,只要一提到去避暑/去狩猎/去南巡,大家一般就都知道,这是要换新地图跑剧情。   公主府的随行名单很快呈到了虞谣面前。   这其中其实没什么真需要她把关的,慕阳公主年纪还小,府中大事小情都有女官和几位外命妇一起打理,宫中的母妃也会帮着把关。   让她过个目,主要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她很想添的人,可以“依照个人喜好添加”。   但虞谣不好直接说自己要带宋暨,就像白泽说的,那样“用力过猛”。   她想了想,便说:“多带几匹马吧,我想骑马。”   多带马,就得多带马奴。马房那边听说要添人,首选的自然是最近刚被公主关照过的。   白泽对她这个思路深表赞许:“是只机智的鸾啾了。”   虞谣自己翻译了一下:真是个聪明的鸟人。   几日之后,圣驾离京。   虞谣很兴奋:“行宫什么样啊?”“附近景点多不多?”“有没有什么府里吃不到的好吃的?”   把白泽烦得够呛。   不过这个兴奋劲在当天晚上便被消磨殆尽,因为马车实在颠簸难受。   而且:“怎么这么远啊……”虞谣面色惨白地瘫在车中。   她所脑补的避暑,距离不过是从故宫到北京周边城市,完全没想到走了一整天都没到。   白泽:“距离确实差不多是从故宫到北京周边,但你要知道,马车和地铁可不能比。”   虞谣生无可恋地继续问:“那还要多久啊?”   白泽:“两天吧。”   虞谣郁卒。   好在晚上并不赶路。天色擦黑时,车就停了下来。大家都可以安安稳稳地吃个晚饭,再睡个好觉。   虞谣不想继续在马车上闷着,便下来转悠。   夕阳薄暮下,长长的车队与卤簿幡旗在郊野小道上铺开,很是壮观。   不多时,晚膳送到虞谣面前。   出门在外,没办法太讲究,只有三菜一汤,而且从菜色来看,都不太吸引人。   加上马车颠簸带来的反胃劲儿还在,虞谣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   正想让人撤掉,她忽而心念一转:“白泽。”   白泽:“叫舅舅。”   “……舅舅。”虞谣乖乖改口,接着问,“宋暨他们这会儿吃什么?”   “白菜什么的煮个汤,配面饼吃。”白泽道。   虞谣哦了声。   看来虽然她吃得说不上好,也还是比宋暨好很多。   她琢磨起了拿这个攻略他一下的可能性。   俗话不是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嘛!她之前在他养伤时送吃的就很有用,这次或许可以换汤不换药地故技重施一下?   但宋暨伤已养好,她再专门给他送吃的,就太刻意了。   她便问白泽:“宋暨现在在哪儿?”   “你往东看。”   虞谣目光呆滞:“东……”   “就是你左边。”白泽嫌弃脸,“那片小树林,看到没有?树林里有个小瀑布,他在瀑布边。”   虞谣追问:“一个人吗?”   “对。”   她又问:“那个树林,我自己过去会有什么危险吗?”   “你安全意识还挺高。”白泽笑,“不会。这林子里离人类的居住地太近,没有什么猛兽,现在还有禁卫军各处把守,都很安全。”   虞谣点点头,扭头便告诉侍女:“饭菜给我拿食盒装一下,我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吃。”   “……?”侍女愣了一下,照做。装好后提在手里,等待公主的下一步吩咐。   然而公主一伸手:“给我吧,我自己去,你们不用跟着。”   侍女犹豫起来:“殿下……”   “没事。”虞谣搬出白泽刚说的道理来说服她们,“这里离人住的地方近,不会有什么猛兽。而且周围都有禁卫军把守,你们放心吧。”   几个侍女相互交换了一下神色,又请示了女官的意思,到底放虞谣走了。   虞谣脚步轻快地走向小树林,边走边哼:“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晚餐送给宋暨尝~一~尝~昂~~”   不多时,她听到了瀑布的水声。   顺着水声继续走,猝不及防地闻到一些香味。   不是花香草叶香,是肉香,那种烧烤特有的肉香。   方才还胃口不佳的虞谣顿时食指大动,都想折回去让人给她也弄点烤肉吃了,最终还是含泪忍了下来。   ——攻略宋暨要紧,还债要紧!   二十一世纪的她,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   强咽口水,虞谣继续寻找瀑布。   很快,她看见了瀑布;   接着,便看到了宋暨。   宋暨听到动静,转身,仓惶下拜:“殿下。”   不再沙哑的声音,沉稳好听。   但虞谣一时顾不上欣赏声音,她看到了香味的来源。   ——烤鸡!   瀑布下被水流冲出了一片小塘,他在塘边用树枝架起一个烤架,上面正挂着一只野鸡在烤。   他低身一拜,被烤得色泽金黄滋滋流油的烤鸡便映入眼帘。   虞谣盯了那只烤鸡至少五秒,才把目光压下,说自己早先想好的台词:“咦宋暨……你也在啊,这么巧!”   白泽扶额:“大外甥女啊……”   虞谣:“嗯?”   “你活该演戏挨骂……”他叹息,“台词可真差。”   “……”虞谣不理他,上前搀宋暨,“起来吧。”   宋暨站起身,她这才发现,他比她高半头。   宋暨看看她身后,不禁疑惑:“殿下怎么自己出来了?”   “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吃饭。”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自顾自地在塘边坐下。   打开食盒,她边往外端菜边状似随意道:“是你烤的鸡么?好香!”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   虞谣抬起头,看到宋暨手足无措地杵在一旁。   “啊……”她恍悟,拍拍旁边,“坐下坐下,你吃你的!当我不在好了!”   皮肤白皙、面容娇美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广袖曲裾。抬手拍拍地,像只漂亮的小鸟扑棱翅膀。   宋暨愣了一下,躬身:“殿下慢用,下奴……在这里候命。”   虞谣美眸流转,目光又定定地落回他面上:“坐嘛。”她眼睛睁得很大,作为一个演技不行的小偶像明星,她总爱用这招在电视上表现女主的无辜善良。   “又没有外人。”她诚恳道。   这句话显然比她的神情更打动人。   宋暨略作迟疑,终于坐回烤鸡前。   虞谣心有戚戚,心道我演技真有那么差吗?同时闷头吃了口菜。   嚼着菜,她悄无声息地往他那边看了看,看到烤鸡的篝火旁还有一对残破的碟碗,碟子里放着两块粗糙的面饼,碗里盛着白菜汤。   又瞅瞅自己碗里,她用筷子戳起一个巴掌大的四喜丸子,一寸寸往他那边蹭。   宋暨紧盯着烤鸡,无形中的压迫感令他连眼睛都不敢动一下。   旁人都说慕阳公主生性骄纵,他一点都不想招惹她。   虽然公主救了他,养伤时还常让人给他送吃的,他也很感激,但谁知道她当时是怎样的一时兴起?   如果他现在惹她不高兴了,她想弄死他,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只能将一切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烤鸡上,甚至神使鬼差地数起了烤鸡往下滴的油滴。   篝火在此时好像变得格外热,烤得他不停地流汗,衣衫很快就被浸湿了。   胳膊突然被一碰,宋暨触电边猝然转头。   目光猛地相接,她的脸近在咫尺。   一颗大肉丸从她的筷子上落下来,落到他的面饼上。   “给你吃!”她歪着头说。   说完,她看向他的烤鸡。   作者有话要说:  宋暨:广袖拍拍地,像一只漂亮的小鸟。   虞·小青鸾·谣:Σ( ° △ °|||)︴你是怎么发现的?   宋暨:? 第4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4)   虞谣心里想:你看着我这样,好意思不分我一块吗?   白泽愤然吐槽:“大外甥女你要脸么?”   宋暨怔怔地看了虞谣三秒,目光落在肉丸上,颔一颔首:“多谢殿下。”   说完,就继续一脸平淡地看烤鸡了。   虞谣:QAQ你还真好意思不分我啊……   又通过目光努力表达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宋暨无动于衷,她委委屈屈地一点点蹭回了食盒边。   白泽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谣:“闭嘴。”   白泽:“大外甥女你放宽心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是吃烤鸡吃出点问题,他一家老小的命全要搭上,这样想是不是舒服一点?”   虞谣暗自咂一咂嘴,行吧。   然后又委委屈屈地继续给他夹菜吃。   最后她的菜分了他将近一半,他的烤鸡她一口都没吃到。   提示音在脑内响起:“当前还债率,18%。”   自己拎来的菜终于“投喂”完时,还债率终于又上升了三个点。   虞谣不想再继续受烤鸡的折磨,便把碗碟装进食盒,站起身掸掸衣裙,准备回去。   宋暨连忙也站起来,不失紧张地伸手要拎食盒:“下奴送殿下……”   虞谣赶紧弯腰,先他一步握住提柄。两只手一擦而过,蜻蜓点水般的接触令宋暨心里一悸。   “……不用。”虞谣的心跳也快起来,自顾自转身,“我自己回去就好。”   有点发闷的语气,让他禁不住在想,她是不是不高兴了。   正自怔神,她忽而又转过头:“别跟别人说你碰到过我……不然我没关系,只怕你会有麻烦。”   一脸的真诚。   宋暨滞了滞,木讷点头:“好……”   便见她嫣然一笑,脚步轻盈地逐渐远去。   她真好看。   这是14岁的宋暨对12岁的虞谣产生的第一个明确的印象。   .   “当前还债率,20%。”   听到这句话,正蹦蹦跳跳往回走的虞谣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厉害厉害。”   她就知道,最后那种体贴一定很有用!   而且同时,她也算和宋暨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   这种小秘密最甜了,会在无形中滋养心房,言情剧里都爱玩这一套。   两天后,圣驾抵达行宫。   抵达时天色已黑,虞谣经过三天的颠簸,感觉骨头都要散架,盥洗后栽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时醒来,女官来向她禀奏了近几日的安排。   简而言之,难得出来一趟,尊贵如皇帝,也想浪一场。   于是在当天晚上,皇帝想设个宫宴,把孩子们都叫到跟前见一见。   尤其是虞谣这种既得皇帝欢心,又住在宫外不总能见到的,女官嘱咐说一定要到。   第二天,皇帝会带大家一起去骑马打猎。   大家会在猎场上一较高下,胜者有赏。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男孩子们的游戏,但女孩子们也可以同去,骑着马四处逛逛。   虞谣心里打起小算盘,觉得骑马打猎这么好的剧情,必须发生点什么。   无数古言小说告诉我们,骑马打猎是个可浪漫可刺激的项目。   那能不能设计和宋暨培养一下感情?   正好在此之前,她要先去赴宴。   如果她能在宫宴上想个说辞让皇帝允许她和宋暨一起骑马,那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跨越身份鸿沟玩浪漫了!   临近傍晚时,虞谣出了门。宴席设在湖心的宫殿里,得乘小舟过去。   虽说只是家宴,但皇帝的嫔妃和子女都多,除此之外,据说还召了一些近臣的子女一并来参宴。是以内官监虽多备了好几条小舟送人往来,也依旧不太够用。   虞谣到的时候,几条小舟就都没在岸边。守在湖边的宦官向她道明情况,告了罪,请她稍候。   虞谣点点头,目光却注意到湖边同样在等舟的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银灰锦衣,玉冠束发,身材颀长。当下夜幕降临,湖边宫灯泛出的暖黄光晕正好将他括住,在琼楼玉宇的映衬下,堪堪带了三分仙气。   不知是听到宦官的话语声还是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他迟疑了一下,转过头。   看清虞谣,他折过来,颔一颔首:“不是姑娘是……”   虞谣身边的侍女道:“我们殿下是慕阳公主。”   对方微露讶色,接着连忙一揖:“殿下万安。”   与此同时,虞谣听见白泽的声音:“我擦,是他啊!”   虞谣:“?”   白泽:“这人叫姜沨,比你大四岁,侯府世子。整理档案的时候,七情六欲司一度误以为他是你的命定爱侣。”   虞谣不禁多看了姜沨两眼,问白泽:“为啥?”   “家世好、长得好看、年龄合适、才学也好,符合成为转世神兽命定爱侣的基本条件。”白泽道,“而且他确实追求过慕阳公主。”   虞谣:“那为什么后来又发现不是他呢?”   白泽:“不知道,七情六欲司没透露具体信息。”   不远处终于有小舟缓缓折回,姜沨一引:“殿下请。”   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温润如玉。   虞谣朝他欠欠身,登上小舟。宦官待她坐稳便撑舟离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姜沨还站在岸边。   小舟慢慢驶得远了,让她视野间收入更多岸景。他站在天地间,站在亭台楼阁的浓墨重彩里,像盛世里的一幅华丽画卷。   片刻后,小舟靠岸,虞谣步入宫殿,即刻被宫人引去见皇帝。   她原要见礼,皇帝朝她招手,她就直接行上了御阶。   “父皇——”开口认爹,虞谣被自己下意识甜嗲的声音恶心到了。   皇帝把她揽到跟前,摸摸她的额头,笑容很慈爱:“热坏了吧,来喝口杨梅汁。”   杨梅汁滋味酸甜,里面加了冰块。虞谣一边感受父爱一边端起来喝,又歪头问皇帝:“母妃还好吗?”   母妃最近病了,这是她被植入的记忆告诉她的。作为开场话题正好。   皇帝面露欣慰:“你母妃没事,太医说她再静养一阵就大好了,到时再让她来行宫。”   虞谣点点头,慢慢把话题往正事上拐:“听说父皇明日要带人骑马打猎?”   皇帝自顾自地也喝了口杨梅汁:“是,你想不想去?”   “想。”她笑了下,“但让宦官牵着骑马没意思,儿臣想自己学骑马。”   皇帝乐了:“就你性子野。”   说话间,皇帝抬眸扫了一眼,旋即点头:“行,朕指个人教你。”说罢低声吩咐宦官去请人过来。   虞谣顺着宦官张望的方向看去,姜沨正好进殿。   完了。   虞谣暗自咂声。   她本来是想抛砖引玉,等皇帝点了头,她就提宋暨——从逻辑上说,常年养马的人应该都能骑一骑马,而且宋暨以后是要当将军的人,肯定先天有这个技能点才对。   然而剧本不按她预想的来。   姜沨被宦官引到圣驾面前,见过礼,颔首听命。   皇帝指指虞谣:“这是朕的女儿,慕阳公主。”   姜沨噙笑:“臣适才在外见过公主一面。”   “哦。”皇帝点点头,“她说想学骑马。朕记得你骑术不错,明日便由你教一教她吧。”   “啊……”姜沨懵了一下,虞谣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点不情愿。   于是她抓住机会,立刻开口:“父皇,不了吧!”   皇帝看向她,她又说:“父皇明日既要带大家去打猎,他必定也想去一较高下,就不要打扰他了,儿臣自己选个人当老师就行。”   说话间,她从皇帝眼中看到了因为女儿善解人意而生的欣慰。   然而,不等皇帝点头,姜沨却抢先道:“臣愿意教殿下,陛下放心。”   “……”虞谣噎声,看过去,他的笑犹如春风拂面。   她一边崩溃,一边被这个笑容暖到了。   ……也行也行,她不忘初心,牢记任务,但是先和另一个美男子愉快共处一下,也没什么嘛。   就当是去健身房请了个很帅的私教。   虞谣心里暗搓搓地打着算盘,看到白泽又扶了额头:“大外甥女啊……”   .   第二天,黎明破晓,晨雾初散之时,虞谣就穿着骑装出了门。   虽然姜沨被皇帝钦点为“私教”了,但“不忘初心牢记任务”的虞谣还是叫上了宋暨。   理由顺理成章:她希望有人帮她照顾马。   除此之外,她还以“骑马跟太多人不方便”为由,没有带侍女和宦官,只带了七八个侍卫。   不过侍卫通常都只是远远跟着,或者驻守在附近,于是牵马的活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宋暨身上。   他牵着缰绳,虞谣坐在马背上,跟他没话找话:“宋暨,你也会骑马吧?”   他没有看她,轻点点头:“会一点。”   她又说:“太好了,等我学会,我们可以赛一场!”   他好似愣了一下,虞谣探头偷偷看,依稀从他的侧颊上看出些无奈的笑:“那必定是殿下赢。”   结合这个语气,她明白了那个笑的意思——面对娇纵的皇家公主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意,他只能这样无奈地哄哄她。   虞谣想了想,继续“娇纵”下去:“没比又怎么知道!”   摸着马鬃顿顿声,又闲闲地续道:“比一场吧,等我学得差不多,我们来比!你要是赢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呀!”   她口吻轻快,心里暗搓搓地想,按照正常步调,宋暨应该会反问她:“那若殿下赢了呢?”   她就可以说:那你烤鸡给我吃。   这样如果他赢了,她就能满足他的要求让他高兴。如果她赢了,她就既可以吃到烤鸡(……),又可以在烤鸡的过程中接近他。   一举多得,不管怎样都可以刷一波还债率!   果然,他回过头,望了眼骑在马背上的她,神情变得严肃。   然而,他反问出的却是:“当真么?”   “……自然。”发现剧情又一次脱离预想的虞谣悲愤交集,只能冷静点头。   接着,看到宋暨也点了点头:“好,那下奴等着跟殿下比。”   干净的声音,淡泊里有几许狠劲儿。   虞谣突然有点慌,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第5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5)   宋暨说完,就转回头去,平静地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虞谣不安地木了会儿,也拉回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摸马鬃。   白泽催促:“你倒是问问他想要什么啊?”   虞谣耸肩:“怂,不敢问。”   白泽:“你怂个屁啊!!!”   虞谣:“到时候再问也一样嘛。”   反正,她先好好练习骑马就可以了。如果能让输赢掌握在自己手里,就不用紧张宋暨想要什么。   不多时,虞谣见到了姜沨。   二人约定的地方是行宫山脚下辟出的一片跑马场。跑马场保留了荒郊野岭的风格,但也简单修葺过,碍事的树木、石头都没有,放眼望去是一片生着些杂草的平地。   马场一侧设有马棚,还有几间小屋供来跑马的皇亲国戚纳凉。但姜沨没去屋里坐着,随意地坐在马棚边的一棵树下,折扇轻摇,遥遥看去,潇洒俊逸。   虞谣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下了马,姜沨迎上前,朝虞谣一揖:“殿下。”   虞谣笑容明媚:“别多礼,该我叫你老师了!”   姜沨一愣,有些意外。   外面盛传皇帝最宠慕阳公主,是以慕阳公主骄纵成性。   这两日接触下来,他倒觉得还好。   话不多言,“师徒”两个进入正题,开始骑马。   姜沨从最简单的驭马方式开始,耐心地一点点教她。   虞谣发觉姜沨是个心很细的人,会仔细地纠正她每一个细微动作,临近晌午时,她已经能自己骑着马慢慢走上一段了。   姜沨夸她:“殿下聪慧。”   虞谣愉快地摸马鬃:“是你教得好!”   完成了一波商业互吹。   然后两个人都要休息一下,吃吃饭歇歇脚,顺便把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避过去。   从马场回行宫很有一段路,但古代皇室毕竟是以天下养,他们并不需要折回去,宫人们早已安排妥帖,让一切都极尽舒适。   午膳时行宫里的膳房精心备好送来的,交给这边的小厨房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   马场一侧的小屋也已收拾出两间,方便二人用膳后午睡。   宫人们在屋里布膳,虞谣就在外面的树下纳凉,不多时,有人送来冰镇绿豆汤给他们解暑,盛在白玉小碗里,一看就凉爽。   两个人各端起一碗来喝,虞谣抿了两口,注意到正在马棚里喂马的宋暨。   其实她骑马时也注意到他好几回。烈日炎炎,他一直在外面站着,不到屋里避暑是因为这几间屋子都是专门备给皇亲国戚的,但也没见他到树下或者马棚里躲躲,估计是因为规矩所限吧。   虞谣沉吟了一下,吩咐那端绿豆汤来的宦官:“再给我盛一碗。”   宦官领命,不一会儿就又端来一碗,虞谣接过,又想起自己还带了一拨侍卫过来:“还有多的么?有的话给随我来的侍卫各送一碗去。”   那宦官浅怔,应了声“诺”,姜沨噙笑,想说“殿下仁善”,却见虞谣端着那碗绿豆汤就往马棚里走去。   姜沨愣住,看到她毫无顾忌地去拍宋暨的背。   宋暨转过身,低头:“殿下。”   虞谣将碗一递:“冰镇的,喝点,解解暑。”   他盯着碗,习惯性地拒绝:“不热……”   “可你都满头汗了。”虞谣微微歪头,手上又往前递递,“喝吧。”   宋暨挣扎了一下,到底没扛过绿豆汤的诱惑,把碗接了过去:“多谢殿下。”   绿豆汤熬得很好,熬出了细腻的豆沙,里面还调了蜂蜜。他抿了一口,清香沁入心脾,   他不禁有了笑意,疏朗的眉目弯出柔和的弧度,眼底也暖融融的。   虞谣“咦——”了一声,宋暨抬眼,看到她微微倾着身、抬着头,满目好奇地看他,水眸亮晶晶的。   “怎么了?”他局促不安,下意识抹了把脸。   她一下子笑得眉眼弯弯:“你笑起来真好看!”   小姑娘天真无邪的赞许显得特别真心实意,宋暨顿时双颊通红。   撩到他了!   虞谣心花怒放,再接再厉:“真的!”说着拍拍他的肩头,“下午我还要骑马,辛苦你在这儿等着啦!外面热,你别傻晒着,找个凉快的地方等我好了!”   说完,没等宋暨回话,她就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留给他一个活泼的背影。   走出马棚,姜沨颔首道:“可以用膳了。”   “哦。”虞谣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屋里去。   身边的女官会安排姜沨和她一起用膳,她还挺诧异的,问白泽这年代难道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   “讲究啊。”白泽道,“但是按年龄算你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女孩,他也还没及冠,所以没有那么严格。”   虞谣无奈叹息。   虽然这种规矩说起来都是封建枷锁,但她现在宁可严格一点。   白泽说过,姜沨一度被七情六欲司误认为是她的命定爱侣,而且他也确实追过她。   她现在有明确的攻略目标,不想跟姜沨节外生枝。   不过,和姜沨一起吃饭也确实挺享受的……   他给人的感觉是那种如阳光和暖的大哥哥,会给她夹菜、帮她盛汤,也会找些有趣的话题,避免冷场。   加上他长得好看,整顿饭的体验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十分美好。   吃完饭,姜沨会陪她去散步消食,而后两个人各自午睡一会儿,下午再继续骑马。   一连好多天,日子都是这样氛围惬意。   虞谣一边提醒自己“不忘初心”“加油攻略宋暨”,一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跟姜沨的感情在不受控制的升温QAQ。   _(:з」∠)_温柔大哥哥使人沉沦。   好在她和宋暨的感情同样升温明显。   宋暨现下毕竟还是个14岁少年,在她花样百出的关照下,戒心放下得很快。   近来在来回马场的时候,他已经能边帮她骑马边跟她说笑了。   有一次,虞谣指着山道边的一朵花说好看,他就跑去帮她摘了回来。   暑热更浓时,虞谣已能做到自己驭着马顺利完成起跑、快跑、转身、勒马等一系列基础项目。   跟姜沨塞了几回马,她还赢了一回。   当然,虞谣心里清楚,能赢主要是因为他适当地让了她一点儿,外加她的马比较好。   不过她还是决定,赶紧把跟宋暨的比赛完成掉!   姜沨的骑术是侯府里聘请老师悉心教出来的,宋暨目前为止都还属于摸爬滚打的自学,又比姜沨小两岁,应该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比。   不然万一命中注定是将才的宋暨突然点亮个骑术技能点怎么办?   到时候输赢就真的不由她控制了。   正所谓夜长梦多。   于是虞谣在一天午睡后,活动了一番筋骨,去找姜沨讨自信:“一会儿我要跟宋暨赛个马,你看我能赢不……”   姜沨浅怔,蹙眉:“殿下。”   虞谣:“嗯?”   他略作思忖,终是出言劝谏:“殿下虽然年纪还小,但还是……注意些分寸为好。”   虞谣明白他的意思。   但决定装傻:“你放心,我不会摔到的!”   “……”姜沨深沉的神情僵住,片刻,轻咳,“臣觉得殿下能赢。”   虞谣明快一笑,理理衣衫,扬音便喊:“宋暨!”   宋暨从马棚里走出来,眼中含着笑:“殿下。”   “我可以跟你赛马了!”虞谣边活动手腕边说,看起来气势十足。   宋暨眼底一颤,笑容旋即尽散。   虞谣心弦紧绷,打量他两眼,问他:“你想要什么?”   宋暨薄唇紧抿一下:“比完再说吧?”说着就要去牵马。   “哎——”虞谣把他挡住,“你先说清楚,不然不比了!”   宋暨抬眸,看到她秀眉蹙起,愠色分明。   她旁边,姜沨也正锁着眉头看他。   宋暨咬一咬牙,横下心,开口:“下奴若赢了,殿下放下奴走吧!”   “什么?!”虞谣惊住。   宋暨说得更明白了些:“下奴若赢了,殿下就把身契还给下奴,放下奴走,行不行?”   虞谣懵了。   姜沨一声冷笑:“你胆子很大。”   府中奴仆不是不能拿回自由身,但从来只听过主人主动开口,鲜少听闻奴仆敢自己张口要。   毕竟在开口的这一刻,命都还捏在主人手里。   虞谣脑中发空,哑然看着宋暨。   姜沨看看她的神情,质问宋暨:“殿下待你不好么!”   “不关世子殿下的事。”宋暨冷言冷语,说完,又定定地看向虞谣。   他看向她的目光并不冷,反而炽烈灼热,却正是因为这种炽烈灼热,令人更加胆寒。   如果这股劲头放到战场上……   虞谣鬼使神差地设想了一下,突然觉得他和她最初读《世情书》时脑补的将军形象吻合了。   好半晌,她被震得如同生锈齿轮般的脑子,才又费力地转动起来。   她哑哑地问白泽:“我能放他走吗?”   “当然不能!!!”白泽大吼,“你放他走,他就偏离了从军为将的基础路线,属于逆天改命,会死的!会坏账!!!”   “……”虞谣又问,“那我能不比了吗?”   “那倒是能。”白泽点点头,“就是会降还债率,大概降25%。”   经过这么久的努力,她的还债率才勉强累积到23%!   虞谣愤恨咬牙,伸手拽住宋暨胳膊,气势汹汹向马厩走去:“行!上马!” 第6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6)   虞谣风风火火地走到自己的枣红小马前,翻身上马。   宋暨看看她,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沉默无声地走进马棚,挑了匹与她枣红小马身量差不多的马出来骑。   虞谣冷哼,中气十足地挥鞭指向前方:“围绕整个马场跑一圈,以前面那棵树为终点!”   宋暨点了下头:“好。”   虞谣知道他是觉得她生气了,所以不敢多说话招惹她。   但其实她没生气,她只是必须赢。   她觉得这样气势汹汹地比较容易赢。   气息一沉,虞谣悍然扬鞭,马儿如同疾风般冲出去,顷刻之间,周遭山景都被扯拽成一条条模糊的颜色,与风声一起从耳畔呼啸而过。   姜沨惊然:“殿下!”   她从未骑得这样快过,他怕她出事,想叫住她,但转瞬间马儿就已窜出十几米,夹杂马蹄声,哪里叫得住。   宋暨旋即也策马驰出,虞谣耳闻侧后马蹄声渐近,微微偏头,就看到了宋暨骑马的样子。   他方才紧张得很,但骑到马背上,一下子沉稳了下来。   他不像她这样急,气息平稳,身姿也没有半分急躁。虞谣也想学他,可眼看那白色骏马如同闪电般逼近,她愈发沉不下气。   虞谣只得猛抽马鞭,马儿吃痛,马蹄声越来越快。   她微微松气,然而一扭头,却见宋暨和她的距离一点也没缩短,面色也依旧平静。   很快到了马场劲头,要转弯了。虞谣神经紧绷,拽住缰绳控制方向,也就是那么一刹的减速,疾雨落地般的声响在耳侧一响即逝。   宋暨无情地反超了她!   等她转完弯,距离已拉至几米,并且还在继续扩大。   虞谣自知不是对手,心里大声爆粗,忽地急中生智,拔下发钗边往马屁股上刺去。   尖锐的嘶鸣响彻马场!   宋暨诧然扭头,看见枣红小马前蹄不正常地扬起,很快又落定,转而发疯般地向他冲来!   “驾!”他忙也策马,同时,姜沨惊得脑中一声嗡鸣,跃上马背,径直向虞谣奔去。   三人的距离都在缩短,几息之间,虞谣与宋暨离终点都已不过几丈。   宋暨还是更快一些,虽有些慌神,但掌握得仍十分稳当。虞谣眼见自己的马又慢下来,银牙暗磨,右手急起急落,又刺了一记。   “唰”地一声,枣红色光影自宋暨余光里闪过,超了他半个马身,堪堪超过先前定为重点的大树。   姜沨也已赶到面前,伸手要帮虞谣驭马,但未及开口,虞谣手一施力,先一步猛勒缰绳。   ——她已经被刚才的疾驰吓疯了,只想尽快让马停下。   ? ? 然而这一猛刹却又惊了马,马儿狂躁得再度扬起前蹄,惊得虞谣惊声尖叫。   叫声未落,前蹄落下,后腿扬起。虞谣猝不及防,倏然失去平衡,向侧旁一头栽下。   “殿下!”姜沨赶忙下马,跑向虞谣。好在盛夏草厚,虞谣连打了两个滚,停住,嗓音嘶哑:“没事……”   姜沨扶起她一看,两只手的手腕处都有好大一块擦伤,连忙唤道:“来人!”   不远处吓得够呛又不敢贸然近前的几个宦官如同被按下开关,即刻拔腿跑来,奔向虞谣。   姜沨小心地放开她,转身直逼宋暨。   宋暨下了马便瘫坐在地,目光空洞地看着一切,忽而被他攥住衣领一把提起,一时也没什么反应。   姜沨虽只比宋暨年长两岁,但正值很多男孩子窜完个子的年纪,个头高上不少。   他拎着宋暨,大步流星地把他按到墙边,一把将短刀拔出。   银光袭来,宋暨闭上了眼睛。   “哇——”几步外,少女哭声乍起。   姜沨下意识扭头,手上也滞住。   目光所及之处,衣衫凌乱的小公主放声大哭,边哭边从地上爬起来,推开周围的宦官,跌跌撞撞地跑向他。   姜沨怕她摔了,赶忙收起刀迎上前,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别生气,帮我……帮我瞒着父皇,好不好!”   “啊……”姜沨怔然,看向不远处的几个宦官,几个宦官立刻都低下头,满脸写上:二位殿下拿主意便是,我们可以装聋作哑。   姜沨略作迟疑,蹲下身,摸摸虞谣的额头:“这怎么能瞒着陛下?殿下受伤了。”   虞谣抽抽噎噎:“不要告诉父皇我是赛马伤到的……”   逐渐弱下去的尾音,显得楚楚可怜。   姜沨犹豫着,虞谣耳边响起:“当前还债率,13%。”   哇地一声,她哭得更厉害了!伤心得情真意切!   她都这么拼了,怎么还是降了十个点啊!呜哇啊啊啊啊!   姜沨被她哭得心软,终于点头:“好吧。”   反正受伤的事不能瞒是重点。   至于赛马,她不想提也罢。本身学骑马也难免受伤,不是说不过去。   虞谣心里暗自松气——谢天谢地,还好这里的她年龄小。   年龄再大一点,就不好靠哭解决问题了。   QAQ真是的,逼得她演技都提高了。   收住哭声,她抬起衣袖抹一把眼泪,看向宋暨。   宋暨面色惨白,却又很平静。和她对视一眼,上前两步,踉跄跪地:“下奴输了。”   他没觉得自己一定会赢,但他也没料到,会让公主因此受伤。   两片殷红的伤口印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刺眼可怖。   宋暨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将手伸向灼目的血色,但被姜沨挡住。   他猝然收手。   姜沨冷冷看着他:“杖毙。”   宋暨惶恐抬头,但也只那么一瞬,就又平静地低下眼去。   自然是这样。   于是宦官上前拉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反应。抬眼又看看虞谣,咬住牙关,一个字也没说。   虞谣定定地看着他,又抽噎两声:“你要烤鸡给我吃……”   “?”宦官停住,宋暨和姜沨同时看向她。   她啜泣不止,好像并没有听到姜沨的话,眼圈红红地望着宋暨:“我赢了,不能提要求吗?”   说着顿声,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你烤鸡给我吃!”   情绪愤慨、委屈。   宋暨茫然恍惚,费解地看着她,她气恼道:“你听到没有!”   “哦。”他怔怔应声,强静下神,又说,“好……好。”   上回他是真的不敢给她吃,他随手烤来的东西,比不得宫中膳房的精心烹制。如若她吃出什么问题,他只能以死谢罪。   但这回,害她受伤本身已是死罪了,不差这只烤鸡。   姜沨蹙眉,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宋暨毕竟是公主身边的人,是死是活轮不到他做主。   .   是以这日的学习当然就此结束,一行人回到行宫,虞谣回屋歇着,姜沨去向皇帝禀话。   宋暨大概是拿不准自己还会不会被问罪,一路都安安静静地跟着,直到在虞谣的住处前被侍女拦住。   虞谣回头看看他,道:“要吃的时候,我去找你!”   宋暨低着头:“好。”   她又说:“你先回去吧,不干你的事。”   宋暨略显怔忪,躬了躬身:“下奴告退。”   “当前还债率,15%。”   艹……   虞谣差点晕过去。   凭什么啊?如果刚才的暴跌10%是因为宋暨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要命丧黄泉,那她能理解。   可她现在都表明不跟他计较了,怎么才回升2%?   虞谣怨念地进屋躺着,太医前脚刚来给她包扎好伤口,皇帝后脚就一脸焦急地赶来了。   然后就是一番非常有爱的父女互动,皇帝稍有责怪地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哭唧唧地说了句自己不是故意的,皇帝立刻就不说她了。   ——虞谣不禁腹诽:那一世的我这么作,肯定有您溺爱加持的缘故。   等到皇帝离开,她又瘫了一会儿,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晚膳她没多用,因为心里惦念着宋暨的烤鸡,但可想而知,身边的宫人们不敢放她出门。   “殿下刚受了伤,好好将养几日才好。”侍女温柔地劝她。   虞谣看看被白练层层缠绕地两个手腕,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想生病、不想留疤,所以我自己会很注意的。你们放心,我就在行宫里走走,不干别的,天黑前一定回来,行不行?”   言辞认真,态度恳切,侍女们有点被说动了。   交换了一番视线之后,她们觉得不好硬拦。   毕竟,慕阳公主的娇纵起来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公主肯好好说话,她们觉得藏着的潜台词大概是:别给脸不要啊!   虞谣看着她们忐忑、惊异、又迟疑的神色暗自怅然……自己从前可真不是啥好公主。   最终,她得到了她们的退让。   两名在她面前最得脸的侍女战战兢兢道:“那……殿下可要说话算数。若殿下玩得太过,奴婢们可要立刻去回陛下的。”   “行,没问题!”虞谣大大咧咧一摆手,“你们先去厨房给我领只鸡来,要杀好收拾好的那种。再装一小盒油,挑几种调料,给我带上。”   侍女们:“?”   等东西寻来,她便去找了宋暨,叫上他一起出门。   行宫地方很大,许多山中景致都被圈在了行宫范围之内。虞谣凭着记忆搜寻,挑定了行宫边缘处一座草木茂盛的小山坡。   到山坡下,两名侍女就被她留下了,她带着宋暨上山,找合适的地方做烤鸡。   鸡是收拾好的,宋暨便专心挑树枝、搭架子。   虞谣在旁边的草地上坐着看他,他对此显然轻车熟路,只是在整个过程里,沉默到没有一句话。   点上火,他也坐下来,面对着火焰,继续沉默。   忽有那么一瞬,他仿佛被触动什么心事,眼眶陡然一红,又别过头忍回去。   恢复如常,就继续盯着火焰不作声。   虞谣突然惊悟还债率为什么升不回来。   她起身走过去,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坐下:“赢了就能拿回自由,却这样输给了我,你挺难过的,对吧?”   “……没有。”宋暨这样说,但薄唇显而易见地颤抖起来。   眼中热意涌起,他有些局促地蜷起腿,将脸埋下去。   虽然害她受伤他很愧疚,但他也确实很难过。   浓烈的怨愤在他胸中撞击,让他很想怒吼着质问她,何必这样!   他去哪里,于她而言都无足轻重。他真的不明白,她何必这样拼命地赢他。   虞谣静静摸出帕子,碰一碰他的胳膊:“喏。”   宋暨其实克制住了,没有哭出来,便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并没有接。   他这样,让虞谣心里更加酸楚难过。可她又不能告诉他,她是为了救他的命才一定要赢。   想了想,她开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能放你走。” 第7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7)   宋暨无声地看着她,眼里透出一点点费解。   她的话听上去像是为他考虑了什么。可如果真的是那样,太奇怪了。   为什么?   他有什么值得她费心的?   虞谣咬牙,谎话张口就来:“我觉得你提这个赌注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好!”   宋暨蹙眉。   “是,你想要自由——我相信这个要求不是突发奇想,是你一直渴求的,但是也仅此而已。你根本没想过如果离开公主府,你要去哪里,对不对?”   她微微歪着头,一字一顿,真诚恳切。   宋暨哑了哑,莫名的窘迫让他想要反驳,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虞谣续说:“自己谋生不是容易的事情。你现在只觉得公主府不好,可是出去之后会遇到的困难,你可能想都想不到。”   宋暨望着她,眼底一片茫然。   她说得是对的,可他又不禁奇怪,她哪来的对谋生不易的感悟?!   但他不及问,她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宋暨,我不想让你平白死在外面。”   宋暨剧烈的一颤。   头脑发懵,呼吸凝滞,他一瞬间像是被施了什么咒一样,浑身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包裹住,让他什么都不会了,只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而她淡笑诚挚:“你如果哪天想好要做什么了,来告诉我,我就让你走,好么?”   他又打了个颤,僵一僵,慌忙把手抽开:“殿下……”他呼吸局促,思绪混乱,缓了半晌,逼出一句生硬的,“我没觉得公主府不好。”   她怔了一瞬,娇笑出声:“我没别的意思!你觉得公主府不好也没什么呀,我相信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娇俏笑音,动听悦耳。   宋暨突然很怂,没有勇气再看她,死盯着地面。   更广阔的天地?他对此一听而过。   静下神,他沉了沉,神情在火光映照下显得五部严肃:“我真的没觉得公主府不好。”   是,公主府里的日子不算好过,可他也知道,外面更不比府里。   府里再怎么说,衣食无忧。就算是闹饥荒时,也没听说京中哪个府邸会饿死人,民间百姓只能自求多福。   他想离开公主府,不全是她想的那样。   虞谣正好奇,但他转而又笑起来:“殿下说得对,听殿下的。”   虞谣点点头:“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要告诉我。若有人欺负你,你也要告诉我。”   宋暨困惑地看她,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们算挺熟了吧?反正我把你当朋友了!”   宋暨失笑,摇头:“别,殿下您……”   她的手拍在他的肩上:“我单方面宣布咱们是朋友了,以后你归我罩着!”很是豪迈。   豪迈又坚定,坚定得他说不出反驳的话。   “当前还债率,30%。”   !   虞谣欣喜若狂!   涨回来了!还多赚了七个点!   .   过不多时,烤鸡烤好。   不远处恰有条水渠,将行宫外的泉水引入行宫。水渠不宽,但水流清澈,两个人一起去简单地洗了手。虞谣手腕上的伤被太医用透气性很好的白绢细致包裹,一点点水渍渗入边缘碰到伤口,隐隐的疼感让她轻吸了下凉气:“咝……”   宋暨旋即紧张地探头看过来:“没事吧?要不要叫人……”   “没事没事。”虞谣摇摇头,“水是干净的,不碍事,放心吧!”   只是擦伤而已,她在二十一世纪当偶像时练舞蹈也经常有这种擦伤,都是晾着让它自然好。到了这里还非要上药包扎,她觉得太夸张了。   “殿下还是当心一点,不然手腕处总活动,伤口时常扯到,就不易好。”他边说边踱回烤鸡边,用小刀扎进鸡腿看了看,确定熟了,就割下一大片鸡腿肉来给虞谣吃。   虞谣有心做一副乖乖听他话的样子,僵住手腕,直勾勾地伸手去接。   然而鸡腿肉却一避,从她手上跃了过去。   他把肉直接送到她口边:“我帮你拿,你吃吧。”   虞谣望着他怔一怔,有些羞赧,犹豫再三才张口去咬。   虽然在整个过程里,她都在存心接近他,但被这样一个少年伸手喂吃的,她还是挺害羞的!   外酥里嫩的鸡腿肉在口中漫开香气,烤得微焦的薄皮在咀嚼间溢出油脂,混合调味料的味道,让虞谣求而不得很久的胃口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宋暨:“好吃吗?”   “嗯!”她重重点头,抬起手来,用食指中指拈住剩余的鸡肉,“还是我自己拿吧,你也吃!”   宋暨一哂:“好吧!”   那一瞬里,虞谣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笑意,有点宠!   膳房里的鸡都是身量不太大的童子鸡,不多时就被两个人分完了。   鸡腿、鸡翅等精华部分尽数进了虞谣的肚子,余下的部分宋暨吃得多。   吃完后他将火熄掉,把烧废的木柴枯枝收拢起来,扔到墙角去。   折回来时,看到虞谣笑吟吟地蹲在地上,不知摆弄着什么,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   “殿下?”走到近处,他边唤边定睛,看到虞谣拿鸡骨头摆了个小人。   宋暨:“……”   虞谣嘿地一笑,站起身掸掸手:“怎么样!”   宋暨给面子地拊掌:“厉害厉害。”   虞谣满意点头,自己也觉得很厉害。   她早就在微博上看过别人吃完KFC炸鸡拿骨头摆小人的照片,奈何作为娱乐圈小偶像,她为了保持身材,饮食一直严格控制,创作欲无处发泄。   这回可算让她练了把手!没想到成绩十分喜人——摆完时刚好把最后一根骨头用掉,不多不少,无比精准!   她欣然自得的笑颜落在宋暨眼中,令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下。   她倒没有察觉,踏着小碎步跑到水渠边,洗手去了。   .   当天晚上,虞谣躺在床上的时候,心情很明媚。   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还在回味烤鸡的味道。   “舅舅,你说照着个进度,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还完这笔债了啊?”她懒洋洋说。   她确信自己今天一定撩到了宋暨。宋暨又正值情窦初开少年时,对于爱情不会有什么经验,应该不知不觉就会动心。   他动了心,她还债应该就会越来越容易!聊聊风花雪月谈谈人生理想,等他出征回来再把婚一结,估计就行了!   但等了等,她没有听到白泽的回应。   “舅舅?”   咦?   “Hello?舅舅?”   人呢?   数丈外的卧房里,宋暨仰面躺在木床上,枕着双手,怔怔出神。   从晚上和虞谣分开起,他就觉得怪怪的,满脑子都是她,控制不住地想。   会在端起杯子喝水的时候想到她攥着他的手的感觉。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他不经意地扫过一眼,白皙细腻。   会在吃东西的时候想到喂她吃鸡肉的样子。他是怕她动到伤口才喂她的,但她吃的时候羞赧又欣喜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还鬼使神差地一遍遍回想她哭着冲他嚷“你要烤鸡给我吃!”,还有豪气万千地拍着他的肩说:“反正我把你当朋友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有魔力。   但最让他感触难言的,是那句“我相信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听到时,没有当回事。静下神来,却止不住一而再地想。   更广阔的天地,是什么呢?   他也设想过无数次。   他想过很多可能,去经商、去征战、去游历各国,每一种都令他人血沸腾。   但是,从没有人认为他能做到。   她却对他有信心。   凭什么?   好像没道理。但这种信心足够令他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向她证明,他不会让她失望。   又过了近两个月,暑热消退,圣驾回銮。   这月余里,虞谣借着受伤的由头,顺水推舟地没再继续学骑马,避免和姜沨进一步增进感情。   姜沨来找过她,她也都寻理由避开了。   得空的时候,她常去马厩刷存在感。当着旁人的面,她不太好和宋暨过于亲近,不过那也没关系,他喂马她就坐在旁边看,他偶尔看过来,也会忍不住的笑!   虞谣觉得这小孩子早恋(……)般的感情,甜滋滋的。   还债率也因此又缓慢增加了五个点,从30%上升到了35%。   不过其间也出了点小岔子。虞谣的母亲闵婕妤养好病后从宫中赶来,一起来的还有虞谣的弟弟,十皇子虞翊。   虞翊才八岁,还是个小屁孩。到行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找姐姐玩,然后就好巧不巧地撞上姐姐在望着个马奴傻笑。   “姐姐为什么总看着他笑?”小屁孩歪着脑袋问她。   虞谣唯恐他出去瞎说,脸一板,立刻叉着腰恐吓:“不关你的事,你不许告诉父皇母妃,不然揍你哦!”   没想到这小屁孩很不好唬,眸子一转,张口就跟她提要求:“那你要经常让我去你府里玩,嗯……就五天一次吧!怎么样?”   五天一次,频率倒也还好。虞谣对此没意见,只问白泽:“舅舅,这会耽误他当皇帝不?”   还好白泽当时没离开,告诉她说不会,帝王命不是她能影响得了的。   白泽最近经常不在,虞谣问过他怎么回事,他给出的解释是:“我看你俩谈恋爱挺顺利,就先找点别的事干。”   “不然作为个长辈,天天围观你们恋爱,不太像话。”   ——白泽如是说,虞谣深以为然。   实不相瞒,她先前也不正经地脑补过,如果自己要跟这些债主们滚床单,舅舅在脑内看直播会有多么酸爽。   现在得知他可以“下线”,简直太好了!   虞谣和虞翊便愉快地达成了协议。但她很快就发现,这小屁孩八卦功夫了得。   想想也是,虽然大家说的“早恋”通常是中学生外加一部分小学五六年级学生,但一二三年级的小屁孩就真不懂吗?   他们懵懵懂懂——所以最爱八卦了!   虞翊很快变得不甘于只找虞谣玩,还总去找宋暨玩。   宋暨在马棚里忙着,他就找匹马骑上去,坐在马背上跟宋暨聊天。   他叽里咕噜说个没完没了,宋暨几次想说“你怎么这么话唠”,都碍于他的皇子身份忍住了。   就这样,到了圣驾回銮之时,虞谣悲愤地发现,宋暨跟虞翊的关系,都快比跟她好了!   虞翊还明目张胆地把宋暨叫到了自己车里,让宋暨陪他玩。   但她是个女孩子,她如果用这种方式跟宋暨刷存在感,在这个年代叫有伤风化。   不过,她可以在宋暨跟虞翊玩的时候,打着也去找虞翊玩的旗号过去!   她便理直气壮地去了,还心怀不轨地教了他们一个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游戏好啊,打从诞生那天起,就是表白撩人的神器!   她想好了,游戏呢,先铺垫着。   ? ? ? ? 等时机成熟,她就再跟宋暨玩一把,借此表白,直接姻缘get。   计划通! 第8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8)   虞谣在的时候,虞翊没说什么。   但虞谣一从他的马车上离开,他眼睛轱辘一转,就亮了起来。   “你知道吗!”虞翊神秘兮兮地看着宋暨,“以前我们去避暑的时候,姐姐从不主动来找我玩!”   宋暨低头收拾着席子上的“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笑了声,没说话。   “喂,你不说点什么?”虞翊碰碰他的胳膊,“我觉得姐姐是来找你玩哒!”   “……”宋暨抬头淡淡看他,“殿下别瞎说。”   “我才没瞎说。”虞翊小声咕哝,不过也识趣地换了话题。   他伸手跟虞翊一起收拾:“这个牌好玩!改天我去府里找姐姐,我们还玩这个,好不好?”   说着两个人都拿到了同一张,谁也没使劲,但呲啦一声,纸撕了。   这牌都是虞谣自己撕纸写来的,本就没有多结实,玩的时候手上的汗又难免沾上去,纸张变得更脆弱。   “哎……”虞翊挠挠头,“没事,我看这个玩法,少一张也不碍事!”   宋暨想想,却道:“纸都不太结实,殿下要是想常玩,下奴拿竹片或者木片做一套来。”   “真的吗!”虞翊两眼放光。   宋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点头:“殿下不再胡编排您姐姐的事就可以。”   虞翊:“……”   讨厌。   这个人跟他姐姐一样,惯会威胁他!   这大概就是先生说的臭味相投!   他吧唧吧唧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臭不臭的,反正他喜欢姐姐,也就喜欢姐姐喜欢的人。   .   两天后回到京里,宋暨回了趟家。   他一家都是慕阳公主门下奴仆,住处离公主府其实很近。   不过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他的身份最低,家中也不喜欢他。   所以在母亲去世后,他能不回来,便都不回来了。   其实就算不回来,他那个一同在公主府当差的所谓的爹,宋大光,也常会在公主府里找他麻烦。   他只不过能躲则躲罢了。   这次回来,主要是因为他家附近有片竹林,可以劈竹片做牌用。   宋暨在林中将竹片劈了个大概,打算回去后再细致打磨、刻字。   他想如果动作快一些,天明之前应该就能做完了。因为十皇子说明天就要来找公主玩,如果能直接把这个给他,他一定高兴。   她应该也会高兴吧……   宋暨这般想着,短暂的怔神。   十皇子年纪还小,说话毫无顾忌,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过好几次,说慕阳公主喜欢他。   不知是不是听得次数多了,宋暨也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那是真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或者说,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呢?   她是天家公主,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太多交集。   或许现在还有一些单纯的感情,譬如她肯把他当朋友。但等她再大一些,一切就都会不同。   她会更明白她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明白有些人她其实连看都不需多看一眼。   宫中也会为她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可能是姜沨,也可能是其他达官显贵。   这一切,于他而言都清晰可见。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想让她开心。   不止是为那些若有似无的“喜欢”,仅仅是为“朋友”,他也想让她开心。   她大概不会想到,他只有她这一个朋友。一个从早到晚都要干活的人,实在没什么闲暇去交朋友。   这样想来,他有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一个朋友吧。   所以他真的想让她开心。   .   夕阳西斜的时候,宋暨抱着竹片回了家,是二弟开的门。   二弟立在门边看看他,毫不掩饰嫌弃:“你回来干什么?”   “要你管?”宋暨也不客气,从他身边挤进院门,径直往自己的房间去。   说是自己的房间,其实就是存放柴火用的柴房,许多杂物也堆在里面,只有一个角落供他安身。   但杂物多也有杂物多的好处,比如现下他需要一把小刀来刻字,进屋后翻翻找找,就了一把出来。   刀身基本都生锈了,但也还能凑合用。他从怀中摸出一方小木盒,里面是虞谣先前写的卡牌。   最上面放着的,是被他和十皇子不小心撕了的那张,宋暨拼上看了看,一面是“大冒险”,一面是“对左边的玩家提一个要求”。   也不知她是怎么想到的这样奇奇怪怪的游戏。   宋暨边刻边禁不住地笑,冷不丁想起她说他笑起来好看,又兀自局促地忍住。   两息后反应过来旁边别无旁人,才再度笑出来。   不知不觉,天色全黑,宋暨找出油灯点上,趴在地上继续刻。   门声吱呀一响,他也没在意,反正他这屋别人向来可以随意进出。   但门响之后,传来了话声:“嘿,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是宋大光。   宋暨下意识地屏息。   这是他最害怕的人,就连姜沨说出的“杖毙”,于他而言都没有面对宋大光时可怕。   慕阳公主以为他想脱籍是为离开公主府,其实并不尽然,他更想离开的是这个家。   放下手头的东西,宋暨从地上爬起来:“爹。”   宋大光嘿嘿笑着,往他面前一坐:“坐坐坐,咱爷俩聊聊。”   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好态度让宋暨心里发怵,迟疑着坐下来,问宋大光:“您有事?”   宋大光打量着他:“你这是……从行宫回来了?”   宋暨淡声:“是。”   宋大光又说:“听说你这一趟,在公主面前挺得脸?”   宋暨锁起眉头,平静地回看过去:“没有的事。”   “我可听说,公主隔三差五去找你玩!”宋大光又嘿地一笑,“我就说,你这张脸,长得那是真不赖!”   宋暨冷冷垂眸。   宋大光上次说这话的时候,是被那些地痞无赖蛊惑,想把他卖到风月之地去。   他以死相逼,宋大光怕闹出人命被公主府问罪,此事才罢了。   宋大光自不在意他的脸色,目光变得贪婪起来:“在公主面前当差,赏钱不少吧?你拿出来,咱爷俩合计合计怎么个花法!”   宋暨没忍住,嗤笑出声:“没有。”   “嘿你这孩子!”宋大光脸色骤变,指着他威胁道,“你可别给脸不要!”   宋暨冷眼以对:“你也知道我在公主面前当差,你再动我一个试试。”   宋大光乐了:“你少在我这儿摆谱,我告诉你,我可瞧得明白!你虽一时得脸,但不也还是个马奴么?也没见公主召你入侍,可见不是非你不可!有多少钱你就乖乖拿出来,不然我就地打残了你,公主也未必就拿你当回事!”   “入侍”?   宋暨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霎时火气冲脑!   “你再说一遍!”他嚯地站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不干不净地说她!   宋大光短暂怔忪,下一瞬,“啪”地一声,耳光响亮。   他身材高壮,宋暨被抽得栽向旁边,眼见宋大光要从杂物堆里捡木棍,宋暨匆忙撑身,拔腿便跑。   但晚了一步,宋大光一棍子抡来,宋暨后背吃痛,连带眼前花白,趔趄着跌下去。   又一棍子打下去,宋暨惨叫出声。   宋大光没想把他打死,看看手里的棍子,觉得太粗,冷哼一声,丢到旁边,提步出门。   宋暨想站起来逃走,但整个后背都痛得发抖。   不多时,宋大光提着条荆条折了回来。   宋暨强撑着身,一点点向旁边躲,宋大光冷笑:“现在知道怕了?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揍!”   他扬起荆条,用尽全力抽下去,影子被油灯的光火投在墙上,在宋暨看来,像一头能毁灭一切的巨兽。   .   宋暨在深夜时才再度醒来,宋大光已不在屋里,油灯也已燃尽熄灭。   他试着动了动,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疼,疼到沁入骨髓。   探手一摸,几块随身放着的碎银果然是不见了。   宋暨撑起身,喘着粗气坐了一会儿,又艰难地站起来,一步步挪向自己平日睡觉的那个角落。   两身衣服压在草席底下,他翻出来一身,迟缓地换上,又倚在墙边继续缓劲儿。   还好,宋大光向来认为他的脸能换钱,绝不会让他脸上有伤。换上衣服,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不想让慕阳公主知道这些事。   虽然她说过她会“罩着他”。   她已经帮过他很多了。因为她常要找他,府里已完全没人敢轻易惹他。   他不想再给她添别的麻烦,不想让她觉得他很麻烦。   .   翌日天明时分,虞谣在半梦半醒中呢喃:“哎……好想逛街。”   接着,眼前逐渐清明。充满白光的意识世界一寸寸出现,白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喝着茶。   “都是命。”她听到白泽轻叹。   “什么命?”她追问。   但白泽沉默以对,一语不发。   这一世原本的这一天里,宋暨也在家里挨了一顿毒打。   他生性要强,这样的事从不同外人说,更不想在宋大光面前示弱。   所以只要还能起来,他都会若无其事地到府里当差。   那天,慕阳公主想去逛集,同时还想找地方跑一跑马,宋暨便跟着她去。   她在路上偶然注意到了宋暨,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   少女春心怦然而动,她便去跟宋暨搭了话,接着,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带他去了医馆,让人给他治伤。   当时宋暨正极度脆弱,这份关怀让他念念不忘。   这是他们原该有的初见,感情原就该这样美好温馨地发展下去。   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幼鸟尚未成型的三观在她心底拧巴起来。   她可耻于自己对这样身份的人动心。这种念头宛如梦魇,一经发芽,就将她层层缠绕。   换言之,命运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扭转,直至他们走向绝境。   这样命里注定的日子,即便重来一遍,大概也还是会出些大事。 第9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9)   很奇怪,想逛街的冲动纠缠了虞谣整整一上午。   其实这里逛街的趣味性跟二十一世纪不能比,虞谣觉得自己没道理为这种事疯魔。可她就是着魔般地一直想,连读书都心不在焉,气得傅母怒斥她去了一趟行宫,连性子都野了起来。   于是午睡起来,虞谣就决定去逛街了。   这么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当然不能落下宋暨。   她梳妆时就着人去喊了他,但直至自己收拾妥当到了府门口都没等到,倒等到了来找她玩的虞翊。   虞翊兴高采烈叫姐姐,虞谣深感愧疚:对不起,姐姐忙着恋爱,完全忘了你要来的事了……   虞翊听说要去集市也挺高兴,率先钻进马车,虞谣倚在车边继续等。   又过了近一刻,宋暨才出现。   虞谣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埋怨了一下:“怎的这么久,让两位殿下好等!”   宋暨低一低头:“殿下恕罪。”   “你怎么了?”虞谣看出他脸色不太好,上前两步,凑近打量他。   宋暨笑了下:“昨晚没睡好。”   虞谣狐疑地打量,觉得不对劲。   他又笑笑:“去哪儿?走吧。”   声音发虚,是不对劲。   但他显然不打算跟她说。   虞谣略作踟蹰,抓住他的手腕,提步便折回府门:“不去了。”   虞翊从车中探出头:“喂……姐?!”   宋暨一挣:“殿下?”可她既不停也不松。   下人们只好匆匆跟上,虞翊下了车,也往里追。   虞谣头也不回,只吩咐说:“去叫大夫来。”   宋暨脚下一顿。虞谣冷不丁地被抻回两步,扭头看他。   他说:“我没事,再睡会儿就好。”   她愈发确定有问题,黛眉挑起:“那就让大夫看看咯?”   说完不由分说地继续拉着他往里走。   宋暨不敢跟她强挣,只得跟着,一直被她拉进卧房。   她按着他坐到床上,他就僵硬地坐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见伤口,一定会问的,可他不想让她知道。   这和在府中挨罚受的伤不一样,这背后是他羞于启齿的家境。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活得如此不堪,何况是她。   而且,他也害怕。   他怕她知道他家里这个样子,立时三刻就不想再跟他做朋友了。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更差劲。   可他没有办法。   大夫很快就来了,向虞谣见过礼,便要上前给他搭脉。   一揭开衣袖,两道鲜红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再往上卷,更多的血道映入眼帘。   大夫浅怔,旁边的虞谣猛吸凉气:“谁干的?!”   宋暨别开脸:“殿下别问了。”   “这我能不问吗?!”虞谣蹙眉,见他不肯说,一招手叫来宦官,“你们去给我查清楚谁动的手。”   宦官干脆利落地领命,宋暨嗓音轻栗:“殿下……”   虞谣睇向他,他看她一眼,视线又迅速别开。   他僵直地坐在床边,脊背绷得笔挺。   虞谣坐到他身边:“不论是谁干的,我也不怪你啊!”   她不懂他在怕什么,宋暨没再说话。   不过一刻,方才遣出去的宦官就折了回来,禀说查清楚了。   大夫刚好也已为宋暨诊完,选出一剂可用的药膏留下便告了退,虞谣正好耐心听宦官禀话。   宦官尖细的嗓音缓缓道出:“问过了,是他父亲宋大光打的。”   虞谣的眼睛一下子瞪圆,宦官又忙道:“也……不是亲生父亲,这事说来话长,殿下且听下奴慢慢说。”   虞谣点点头,宦官便抑扬顿挫地详说起来。   事情要从宋暨的母亲顾氏说起。顾氏原不在奴籍,而且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嫁给了宋家村一个颇有才气的读书人,夫妻和睦。   顾氏不久就有了身孕,但天意弄人,夫君在这时得了场急病,不治而亡。   宋大光是村里的村霸,觊觎美色,强娶顾氏为妻。   据说最初的时候,宋大光对顾氏真的还不错,宋暨也得以平安降生。   但新鲜劲儿一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宋大光生性暴戾,宋暨是在打骂中长大的,顾氏虽想护他,却往往也惹得一顿打。   顾氏也为宋大光生了几个儿子,可这几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没一个愿意护着宋暨。   在他们看来,这个所谓的大哥是个灾星,母亲会挨打都是因为他。   后来,因为蝗灾,全家逃难入京,卖身为奴。   再后来,顾氏去世,宋暨的生活彻底坠入地狱。   用那宦官从马房那边听来的话说:“他要不是大多时候都住在马房,怕是死也死过几回了。”   在宦官说这些的时候,宋暨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紧抿的薄唇越抿越惨白。   他没有勇气看她的反应,只听到宦官的话音落下后很久,旁边响起了轻轻的一声:“都退下。”   下人们鱼贯而出,房门也随之关合。   屋里又静了静,他听到她说:“这是……真的吗?”   “是。”他声音极低,顿了一会儿,又道,“很糟糕,是不是?”   字句的末尾,带出一点儿笑音。   很轻,但极具自嘲。   他想,他该离开了。   可下一秒,他被紧紧抱住。   短暂一愣,宋暨颤抖着,猝然转头。   她也在轻颤着,双臂紧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肩头。   他哑哑地看着,离得很近,他清楚地看到她眼眶一分分泛红。   轻一眨眼,泪珠挂到羽睫上,晶莹剔透。   很快,她啜泣出声,侧过脸蹭了一蹭,把眼泪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宋暨木然不敢动,她懊恼地小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好难过。   世上的不幸成千上万,但小孩子遭遇家暴,在她看来可以排到前三。   小孩子既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这种伤害带来的阴影,往往挥之不去。   “……”宋暨小心地探问,“不讨厌我吗?”   她羽睫抬起,泪汪汪地望着他:“不是你的错啊。”   说完又低头轻蹭,刚流下的眼泪也蹭到他衣服上。   “当前还债率40%。”   “当前还债率45%。”   “当前还债率50%。”   “当前还债率55%。”   提示音狂跳不止,虞谣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只想抱着他,一直抱着他。   她腹诽说,自己完蛋了。   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一直只把他当还债目标看。这样的“别有目的”之下,偶然出现的动心她也没有察觉。   但今天,她察觉了。   她对他的心疼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喜怒开始牵动她的情绪。   他的隐忍、他的坚韧,还有他为她做的一丁点事,她都清晰记得。   是的,她付出的更多。   可在这样的身份差别之下,他为她做的每一点事情,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喂她吃烤鸡是这样,跑去给她摘花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放松一点、陪着她玩,都是这样。   她都清楚。   她以为这场还债之旅的侧重点该是成年后的爱恨情仇,但现在看来,她要早恋了。   她仰起脸,坚定不移地望着他:“以后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宋暨怔忪。   她又说:“这次我帮你。我有事的时候,你也要帮我!”   “当前还债率60%。”   “当前还债率65%。”   宋暨哑笑:“殿下别这样。”   这是他仅存的清醒,他觉得这样不好。   对她不好。以她的身份,不该对他这么上心。   但也仅限于此。   看着她的迷蒙泪眼,他一句话都再说不出。   他沦陷了,   他自私了。   鲜有人对他这样好过,让他把她推开,他做不到。   神使鬼差的,他的手指触在她的脸上,为她擦掉泪痕。   她一下子破泣为笑。   她真的完蛋了。   他给她擦一下眼泪她都好开心。   虞谣一边默默崩溃一边自己也擦擦眼泪,拿起装着药膏的小瓷盒:“我帮你上药吧!”   “……”宋暨顿时面红耳赤,匆忙躲避,“不……不方便……我自己来!”   虞谣想想,也罢,便把药膏递给他,向门外跑去。   宋暨望着她的背影发怔。   她今日穿了一身色泽明亮的蓝色广袖曲裾,跑起来活泼轻快。   .   虞谣一出门,坐在廊下等她的虞翊就跑了过来:“姐!”   定睛看看,姐姐的神情似乎还好,但眼眶又红着,面上隐有泪痕,显然刚刚哭过。   虞翊一时判断不出情形如何,小心地问:“宋暨……怎么样啦?”   “没事。”虞谣冲他笑笑,抬起头,瞬间变得霸气,“去把那个宋大光给我押来!”   下人们其实早就把宋大光带来了,就为方便公主问话。   是以她话音刚落,宋大光就被押进了院门。   虞谣看清他的模样,顿时怒火中烧!   ——她看出来了!她第一次去“美女救英雄”的时候,拎起宋暨要打的人就是他!   那时白泽怕她举动太过刻意显得奇怪,没有让她多问,她完全没想到这人会是宋暨的继父。   也就是说,即便在她的公主府里,宋暨其实都不安全,这个人如影随形地跟着宋暨。   虞谣愤恨咬牙,撸起袖子,直朝宋大光冲去:“你他妈是不是人!”   她抬脚便踹,宋大光倒没敢躲,但他体型彪悍,这一踹对他而言不算什么,虞谣倒被反弹得一个趔趄。   还要再踹,下人们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她抱住:“殿下……殿下算了!”“殿下息怒!”   虞谣只好用破口大骂继续发泄情绪:“恃强凌弱你算什么本事!妈的!信不信我弄死你!!!”   “当前还债率,70%。”   虞谣深吸气,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数值飙得好顺利哦! 第10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0)   虞谣最终赏了宋大光一顿板子,没说打多少,放狠话说:“打就是了,不死不残就行。”   ——要不是考虑到宋暨的几个弟弟终究没有那么恶毒,还都需要宋大光养活,她真的很想让宋大光残一下!   不过不能残也不要紧,掌刑的宦官很会掌握力度,不会让宋大光好过。   当宋大光在按在院外惨叫的时候,她抱臂冷眼站在廊下看,虞翊则和宋暨并排坐在床上,盯着地面发愣。   虞翊:“我姐生气好恐怖,对吧!”   “……”宋暨把虞谣方才着人送进来的点心端给他吃,“别这么说。”   虞翊鼓着嘴,斜眼瞅瞅他,拿起点心啃了起来,不与他争辩。   宋大光被打晕了两回,都被凉水浇醒继续。   第三次晕过去时,虞谣解了气,摆摆手让人把他拖走,转身折回屋里。   笑吁口气,她问宋暨:“解恨不!”   宋暨一哂:“多谢殿下。”   “别客气。”虞谣自顾自坐到他另一边,也拿起点心来吃,跟他说,“以后你别回家了,我找套宅子给你住!”   出宫开府的公主都有自己的“配套产业”,她这么早出宫开府虽然是恃宠破例,但在这方面也该有的都有了。   钱庄、商号、农田她都不缺,空置的宅子也还有很多。   “挑一处离得近的给你!”她道。   宋暨抿了抿唇:“我给殿下写个借据。”   “嗨,还客气个什……”虞谣说到一半忽而梗住,看看他,点点头,“好吧。”   每个人都有自尊要维持,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两个人认认真真地谈了一下租金,虞谣又适当提高了一下宋暨的身份和月银。   一切都定下来后,虞谣任性了一下——她没听宋暨的阻拦,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杀去了他家,把他的东西取出来。   他的几个弟弟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虞谣站在他们面前冷声:“你们的父亲是个混账,你们保护不了母亲,就觉得都是哥哥的错,真可笑!”   “宋暨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们一家子,本事没有多少,良心也不剩几分!”   虞谣骂完,转身怒气冲冲地走进宋暨住的房间。   定睛的刹那,她的怒火消散。   宋暨昨晚躲避时印在墙上的血迹还清晰可见,换下来的血色斑斑的衣服也还丢在那里,看得她心如刀割。   再走近一些,她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竹片和她先前写的纸质卡牌。   如果她本来知道他在做这些,可能不会这么难过。   可她不知道。   她于是禁不住地感动,感动于这样默默的付出。   她还忍不住在想,如果不是为了做这个,他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也不会遭这样一顿毒打了。   随来的下人们安静无声地收拾着。一如宋暨所说,他在家并没有什么东西,很快就都收拾出来了。   虞谣蹲在那儿,一张张亲手收拾卡牌,越收越难过。   这种难过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都没有消散。   她在意识里跟白泽哭哭啼啼:“我们宋暨太惨了呜呜呜呜呜……”   白泽摸她头。   “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对他呜呜呜呜呜!”虞谣抹眼泪,“这一世的我怎么忍心伤害他,他都这么惨了,我不是人!”   白泽继续摸她头:“好了好了,你是个小鸟。”   虞谣:“……”   .   然后愉快的早恋时光就开始了!   虞谣给宋暨挑的院子,就在公主府旁边。她从正门出去拐个弯就到了。   他迫于她的“淫威”不得不在家养伤,她就每天给他送吃的去。   最初两天是单纯的她给他送,四菜一汤两点心,有荤有素搭配好,两个人一起吃。   第三天,宋暨把厨房收拾好了,她走进他家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她探头进去,他正从锅里舀出一个丸子,看见她便一笑:“殿下来尝?”   虞谣走过去一看,是冬瓜汆丸子。   冬瓜已炖至透明,丸子才刚做出一个。她尝了一下,说咸淡正好,他就端起剩下的肉馅来汆进锅里。   虞谣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忙:“你竟然会做饭!”   宋暨好笑地看看她:“殿下不是吃过我做的烤鸡?”   虞谣点点头:“可是我以为你只会烤鸡。”   烧烤嘛,和厨房里的这套技能不一样,很多平日不做饭的男孩子都能烤。   这道丸子可是做得很水平在线,虽然比不上她府里厨子烹制出来的东西,但也是个合格的家常菜了。   宋暨笑意浅淡:“我娘在的时候,我常给她帮厨。”   虞谣觉得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一下子闭了口,低着头去看桌上的其他食材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这异样的安静。   扭头找她,看到她绷着张脸跟桌上的死鱼大眼瞪小眼。   想了想,宋暨摸索到她的情绪从何而来。   左右看看,他看到个橘子,边剥开边走向她:“喏。”   虞谣低着头把橘子接过去,他笑出来:“殿下,没关系,随口一聊,我也没那么在意从前的事情。”   虞谣眨眼望着他,吃了一瓣橘子又剥下一瓣,送到他嘴边。   宋暨双颊泛红,故作平静地张口吃掉。   虞谣内心:娇羞捂脸.jpg。   这种恋爱的感觉,无限温存,酸甜可口。   可能是因为这个身子只有十二三岁的缘故,她虽明明已经活了二十多年,还是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早恋的小甜蜜里。   甜蜜之余,也还有点浅淡的苦涩。   因为这种感情他们谁都不敢挑明,心里清楚却不敢说。   一旦挑明,对现下的宋暨而言就是死罪。   阶级差异令人辛酸,   也令爱情更加激情澎湃!   ——虞谣算明白为什么古今中外都有很多不同阶级间的凄美爱情了。   因为当有这种差异的时候,真的比门当户对更刺激。   她现在就是这样。想起宋暨她,心里就又苦又甜的,然后愈发没完没了地要去想。   她相信宋暨也是这样。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可以给她做吃的,跟她开玩笑,但有外人时他连一句话都不能跟她说。   这对热恋中的人而言,既是噩梦,又是催化剂。   .   小半个月后,到了中秋。   虞谣很想跟宋暨一起过节,想想看,两个人一起吃月饼,一起坐在桂花树下赏明月,多浪漫啊!   但是不行,她得去宫中参宴。   宫中的宴席很热闹,她不会寂寞。可越是这样,她一想到宋暨要一个人孤零零过节,就觉得好心疼哦QAQ。   是以在宴席上,虞谣心不在焉。   好在她年纪小,也没有什么人会来跟她敬酒,她最多是和年纪相仿的小伙伴聊聊天,走神也不要紧。   “殿下?”   忽而有人叫她,叫了好几声,虞谣才真正回过神。   抬眸看去,姜沨站在她案前两步远的位置,她忙颔一颔首:“世子。”   宫人上前在她桌边添了个蒲团,姜沨正坐下来:“殿下是下个月年满十三?”   虞谣一愣:“是,怎么了?”   “没什么。”姜沨和煦地颔首,“方才陛下与闵婕妤在说此事,臣听见了而已。”   顿了一顿,又说:“闵婕妤提起要为殿下定亲。”   虞谣悚然一惊。   这个时候提起定亲,宋暨肯定不在候选范围内。   她又看看姜沨——现下他来提这个话题,背后的意味不言而喻。   暗自咋舌,虞谣选择低头喝汤,逃避问题。   常言道,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见她这样,姜沨蹙了蹙眉:“不知殿下心里有没有如意郎君?”   “没有啊。”虞谣放下汤匙,一派天真地看着他,“我现在不想嫁人,根本就没有想这件事。”   姜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当真么?”   他的目光柔和却有力,一瞬间,虞谣几乎心虚,但有撑住了:“自然。公主二十出嫁的大有人在,我急什么?”   姜沨低下眼,点点头:“也是。”   说罢他离席,向他一揖,又朝御座走去。   虞谣跟着他看向那边,看到皇帝的席边坐了两位嫔妃,一位是她母妃闵婕妤,一位是唐姬。   唐姬膝下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闵婕妤膝下是一个儿子外加一个很得宠的女儿——也就是虞谣本人。   这两年朝中好像开始提立太子的事了,唐姬和闵婕妤为了孩子的前程,掐得水深火热。   联想到姜沨的世家身份,虞谣脑海里一声哦艹。   看来是关乎结盟联姻啊!   她问白泽:“虞翊确实是在皇位之战中赢了,对吧?”   白泽:“那肯定,这个不能诓你。”   她又问:“那姜沨呢?是不是站错队死了?”   白泽:“这我不知道啊,七情六欲司没告诉我。”说着他想了想,又道,“就算是,你也别瞎发善心啊。这些事跟你还债不相干,历史自有它的必然走向。”   虞谣点点头:“这我知道。”   她也没想瞎发善心。历史的车轮缓缓行驶,不是能随意干涉的。   她正在做的事情是让她和宋暨的命运回归正轨,和强去干扰其他发展是两回事。   去干扰其他发展,不一定会把自己卷到什么事端中,保不齐就要引发更大的麻烦。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怵得慌,总觉得这个事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一点。   不过,首先,她得把这莫名其妙的定亲话题推掉。   她应该没对这件事造成影响,也就是说在原本的这一世,父母多半也讨论过她的婚事。   那她是如何拖到二十岁都还没嫁人的? 第11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1)   宴席散去时,闵婕妤着人传话,把虞谣留了下来。   虞谣一看:肯定是要跟她谈婚事!   宫人把她请进皇帝所住的广明殿,让她在前殿稍等,她状似平静地坐着,意识世界里的自己焦虑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能这会儿定亲啊!”   “……”白泽从容喝茶。   “舅舅!”虞谣跺脚,“帮忙想个辙啊!”   白泽啧啧嘴,淡然睃她:“你不要把简单问题复杂化。”   虞谣:“这是个简单问题吗!一不小心就要嫁作他人妇了啊!”   “我是说你不要把解决方法想得太难。”白泽平静脸,“当时遇到这个问题的你也就是个十三岁不到的小姑娘,你用小姑娘的方式解决就是了。”   虞谣恍悟:“这样啊……”   用“小姑娘的方式”,说白了让她就是撒娇耍赖呗!   这位慕阳公主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而且理论上成功率极高。据说她几位十五六的姐姐都因为没出嫁还在宫里住着呢,偏她能磨着皇帝让她搬出去浪,可见皇帝特别吃她这套。   于是皇帝和闵婕妤回到广明殿时,虞谣边打腹稿边跟他们一同往内殿走。   皇帝和闵婕妤落坐下来,虞谣也想到旁边去坐,但皇帝朝她招招手:“阿谣来。”   虞谣便走过去,坐到皇帝身边。   眼下正值盛世,按理说,这应该是位颇具君威的皇帝,但在虞谣的记忆里基本没有他君威不可亲的画面,只觉得他是个慈祥的父亲。   皇帝揽住她说:“你快十三岁了,父皇母妃给你定门婚事,如何?”   虞谣干脆地摇头:“不要。”   皇帝微怔,笑问:“为什么?”   虞谣歪头:“四姐五姐都还没出嫁,儿臣为何要这么早嫁人?”   “不是让你现在就嫁。”皇帝和颜悦色地跟她解释,“只是先定亲,过几年再嫁过去。若让你这么早嫁,父皇也不舍得。”   说完,皇帝静等她的反应。   却见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还是摇头:“不要。”   闵婕妤皱了下眉:“阿谣!”   虞谣说:“如果不急着嫁,为什么要现在就定亲呢?万一过几年有更好的人选,不就亏本了嘛!”   她把定亲说得活像谈生意做买卖,把皇帝说得笑了:“话怎么能这么说?父皇自会为你精挑细选一个如意郎君,不会亏了你的。”   “那万一过几年有更如意的郎君呢!”虞谣追问。   皇帝哭笑不得,打量着她,迟疑询问:“阿谣莫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   ……可是我不能说啊!   虞谣心里苦,还得天真摇头:“没有啊,儿臣说这么个理,现下定亲实在没有必要。”   说着,她鼓起勇气,做她绝对不在行的事——拼演技!   她抱住皇帝的胳膊,一脸小女儿娇嗔:“再说,万一儿臣日后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怎么办?父皇给儿臣个机会,让儿臣自己选嘛!”   声音特别甜。   皇帝一时沉默,显然有些动摇。   但让虞谣赶到意外的是,闵婕妤动摇得更厉害。   她直接出言道:“陛下由着她吧。”   咦?!   虞谣有些诧异,因为在她的印象里父皇更宠她,闵婕妤嘛待她也好,但是相对理智。   皇帝也有些诧异,他看了看闵婕妤:“你不是看姜沨那孩子好?”   闵婕妤点点头:“臣妾是看姜沨好,可就像唐姐姐说的,四公主和五公主比阿谣大一些,都还没有定下,怎么也该让她先定。”   皇帝摇头:“原是你先提起来的,她那是一时兴起。”   “关乎孩子的事,哪会一时兴起的呢?”闵婕妤语气温柔,低眉顺眼地端坐着,看起来无限温婉。   但虞谣总觉得,后宫的女人嘛,温婉背后指不定在打什么算盘。   略微顿声,闵婕妤抬了抬眼:“况且唐姐姐膝下的皇长子也娶了姜家女儿为妻,如此亲上加亲,孩子们相处起来也高兴。”   果然!!!   虞谣心里鼓起了掌:牛逼牛逼,杀人不见血。   姜家不是一般人家,单是丞相都出了不止一位。这样的人家跺一脚,朝中都要抖三抖。   太子之争是去年年初在朝中提起来的,储君是国本,皇帝自要好好与众臣讨论,但实际上,他有些抵触这样的话题。   大约因为虞谣是小孩子,他在虞谣面前流露过这种不爽,当下的虞谣穿越过来后,也就自然获得了这份记忆。   说实在的,她完全理解他的抵触,关乎死亡的话题在中国文化里本来就敏感。对国君来说,底下人提起立储,很容易激发他的对年龄和生死的危机感。   所以几位资质还行的皇子当时都不太受皇帝待见,包括虞谣的弟弟虞翊。   但是虞翊到底年纪小,小孩子对一位大权在握的皇帝构不成太多危机。   唐姬膝下的四个儿子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皇长子。   皇后未能生养,皇帝没有嫡子,皇长子就成了一众儿子中最尊贵的一个。立储之争里,可想而知皇长子呼声最高。   皇帝也就对他防心最深。   半年前,皇帝为皇长子选亲,唐姬选中了姜家的女儿。   皇帝起初不允,但在唐姬的极力说项之下,这桩婚事到底成了。   唐姬这么做,明显是在为儿子谋求靠山,但在虞谣这个看过很多宫斗剧的人眼里,她这个谋法挺缺心眼儿的。   ——正当英年的皇帝还在这儿摆着,为了谋求靠山把他得罪了,不是血赔嘛!   但唐姬显然不这么想,她还想让这个靠山再稳固一点儿。让儿子娶完姜家女儿,又想让女儿嫁姜家儿子。   这不正好往闵婕妤手里递刀子嘛!   至于闵婕妤,她提出让虞谣和姜沨定亲的时候是不是也想为虞翊谋求靠山暂且不提,反正她现在没放过捅唐姬的机会。   ——她方才那句话翻译一下,俨然就是:陛下你看哈,唐姬已经跟姜家结成儿女亲家了,现在又想亲上加亲,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您自己掂量哈。   自古皇帝都多疑,有本事的尤是如此。   虞谣在意识世界里托腮吃瓜:“要是姜家跟唐姬的女儿真结了亲,她儿子就反倒彻底失去竞争力了吧?”   白泽喝茶:“理论上是这样的。”   虞谣拍桌子:“那敢情好啊!”   既能让定亲的事远离自己,又能帮自家弟弟一把,还有啥可说的,她同意这桩婚事!   于是,虞谣认真又可爱的开了口:“父皇,儿臣也觉得让四姐五姐先嫁吧!她们跟那位世子的年纪也更接近,儿臣却只把他当哥哥。”   皇帝笑意复杂地摸摸她的额头:“再说吧。你若真不想嫁,父皇不逼你就是。”   看得出来,她嫁姜沨与否,皇帝都没有太大意见。但唐姬那边想和姜家亲上加亲,皇帝真的意见很大!   但虞谣还是低估了皇帝的“意见”程度。   过了几天,皇帝突然下旨,封皇长子为湘南王,并命其立即前往封地。   皇子封王不是问题,但去封地,就意味着远离了权力中心。   紧接着,皇帝下旨,为四公主虞诗和靖远侯世子姜沨赐了婚。   虞谣在府里同时听说了这两个消息,脑补了一下唐姬的神情,觉得她现在一定想哭又哭不出。   虞谣幸灾乐祸,躺在床上笑了半天,夸自己聪明机智!   第二天她跟宋暨一起动手酿桂花酒的时候,剧情却陡然翻转。下人来禀,说姜沨上疏抗婚!   “为什么啊?!”虞谣吃惊。   侍女低着头:“他……他说他有心上人了。”   “谁啊?!”   侍女小心地抬眼扫了她一下她的神情:“殿、殿下您……”   宋暨神情一变,但虞谣扶额吸着凉气往后倒,他又连忙伸手扶她。   虞谣头疼,坐下后缓了缓,首先问道:“父皇没直接给我赐婚吧?”   “那倒没有。”侍女摇摇头,“陛下只说再议。”   “那就好那就好……”虞谣松气地抚着胸口。   上疏抗婚,是臣子维护自身权益(……)的合法手段。姜沨愿不愿意娶四姐她管不着,皇帝没直接把她嫁了就行。   只是,她十分费解:“不可能啊……”   姜沨不可能喜欢她。   他们的相处是还不错,可姜沨看她时,眼睛里没有爱意。   爱不爱一个人是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的,这一点虞谣在和宋暨开始心照不宣的早恋之后才感受到了。   他看她的眼神,时刻温暖;而她看他时,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眼底总禁不住蕴满笑意。   姜沨不是那样的。   “为什么啊……”虞谣苦思原因,自言自语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宋暨的沉默。   心中一沉,她赶紧让下人都先退了出去,却不知该和宋暨说什么。   她和他之间一直没有点破,两个人似乎在无形中有一种默契,都怕点破之后自己会情难自已,招致祸端。   所以现在她该怎么说呢?“我和姜沨没什么”?在没有点破关系的前提下,她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宋暨喉中发紧,看向她,佯作平静:“殿下不喜欢他吧?”   “当然不!”虞谣立刻斩钉截铁道。   宋暨顿时松气,点点头:“那就不嫁。”   “当然不嫁。”虞谣跟着他点头,边点头边打量他。   ——这就完了?不说话了?   ——你明明心里在意死了好吧!我看出来了!   ——你个傲娇。 第12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2)   之后这件事的走向发展得极为诡异。   皇帝知道虞谣不想嫁给姜沨,并没有给虞谣赐婚。姜沨求婚不成,便放话说可以等,他要等到虞谣动心为止。   一时之间,不止宫中朝中炸了,连姜家都炸了。   姜沨身为当朝丞相的伯父上疏请罪,道侄儿不懂事。   皇帝朱批安慰,说无妨无妨,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   但姜沨本人,似乎铁了心真要等虞谣。唐姬一连三日传他入宫,说想再谈一谈婚事,他都避之不见。   说来深情,看似深情,人人议论起来都说他深情。   可虞谣这边,没见他有任何动作啊?   讲道理,从逻辑上来说,若真是铁了心要娶虞谣,岂有毫无动作的道理?   就算不说多么殷勤,找茬走动一二也是应该的吧。   可姜沨完全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就好像这事跟她没关系似的。   虞谣觉得奇怪,但宋暨显然没注意这些细节,只在为这场婚事风波紧张。   具体表现在他近来的话很少,总是走神。有时候两个人明明离得很近,却总要虞谣叫他好几次他才能反应过来。   思索再三,虞谣主动把这个细节跟宋暨说了,向他表明:“所以我觉得姜沨不是真想娶我。”   宋暨锁起眉头:“那……这样折腾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虞谣摇摇头,“可能是闲的吧。”   宋暨:“……”   这个说法当然太夸张,不具说服力。他想了想,提议道:“不然殿下去问问他?”   “不了吧!”虞谣干笑,“我觉得我现在还是不要往他跟前凑为好。”   毕竟她这张脸放在这里,万一聊着聊着姜沨真看上她了怎么办!   宋暨笑笑,目光有点迷离:“其实他多半会是个好夫君。”   虞谣瞬间感觉到了他压抑的情绪。   她和他当下不敢挑破感情,姜沨又与她门当户对,他现下自然不安。   她只得一拍桌子:“别瞎说啊,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可殿下总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竭力掩饰情绪,她却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浓烈的感情。   她便与他对视着说:“不,我要嫁个我喜欢的人。”   宋暨短促地笑了声,未予置评。   宋暨的笑容凝了凝,重新看向她,眼中充满探究,而虞谣别开了眼睛。   她知道他正不安,想知道她对他是怎样的感情,想知道她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他。可她现在,真的不敢跟他揭破。   人的感情很复杂,现下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不戳破就谁也不会越界。可一旦戳破,指不准又要有一方失去理智。   这是白泽提醒她的。   她不能让这种危险发生,蝴蝶效应太可怕了。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宋暨轻声:“那……殿下会喜欢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吗?”   他在近一步试探她。   她听出来了,觉得自己不该涉险说得更明白,可与他目光一触,她心软下来。   他那种迫切的、渴望的、胆战心惊的目光,让她不忍心跟他卖关子。   她便扬起笑脸:“会啊!为什么不会?喜欢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道理。再说,门不当户不对也未必就是没本事,兴许他日后就会崭露头角,建功立业,慢慢也就门当户对了!”   说完她眨眨眼:“你说呢?”   宋暨从浅怔中回神:“嗯……对,有道理。”   至此,他们都揭过了这个话题。   然而很神奇的是,这个话题竟然持续了两年。   整整两年时间,姜沨的婚事时不时被提起,只要一提,他就豪情万丈地说一定要娶到虞谣。   虞谣不肯嫁,事情就不了了之,过上几个月再开始新的一轮循环往复。   而这期间,她和姜沨甚至一面都没再见过。就连在宫宴上,他也并不会专程来跟她说话。   奇怪吧?虞谣内心默默吐槽,如果姜沨追起妹子就是这么个画风,那他怕是要注孤生了。   时间长一点,虞谣心情复杂地适应了这个没完没了的循环。   她感觉这就跟刷微博看到英国脱欧话题一样,新闻总冷不丁地出现在首页上,但又似乎看不到什么进展,只是次数多到让她这种完全不关心政治的人都能牢记这个词条而已。   时间再长一点,连宋暨都适应了。   他变得不再紧张,每每听说朝中又闹起来,他只是费解:“他到底想干什么?”   同时,这两年里,虞谣和宋暨的关系非常稳定。   虽然窗户纸没有捅破,两个人的亲密度始终限制在拉个小手的阶段,但除此之外,什么一起踏青一起骑马一起逛街一起过节,他们都体验过了。   虞谣偶尔会有一种老夫老妻过日子的错觉。   然而在这样的稳定恋爱之下,还债率竟然涨得无比迟缓。两年时间,才从70%磨到73%。   很多次都是勉勉强强涨个0.1%,虞谣听到提示音简直吐血。   她对此十分怨念,便问白泽怎么回事。   白泽说:“还情债嘛,感情提升是基础。先前要么是宋暨动心要么是你动心,现在稳定下来,当然就是稳定值了。”   换言之,必须要感情再升华一步,才能继续还。   不过虞谣也不着急,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享受和宋暨的爱情。   相较于发愁还债缓慢而言,她反倒更焦虑还完时怎么办——等数值升到100%时,是让她回去,让宋暨继续跟原版的作天作地小公主过日子;还是天界会搞个法术什么的,搞一个和她性格一样的替身陪宋暨?   她觉得两种都很令人忧伤。   就这样,虞谣到了及笄之年。   笄礼定在三月三日上巳节,离虞谣真正年满十五其实还差几个月。   不过宋暨还是认真为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在笄礼前一晚交到她手里。   虞谣打开看,是一支很别致的发钗。簪头是只白玉雕成的小鸟,雕工细致,连羽毛都能看出。鸟尾处坠了用金珠穿成的流苏,长长的垂下来,若簪在发髻上,应该刚好是垂在耳边。   虞谣很喜欢,但想到自己是个鸟人(……),面对这个礼物,心情有点复杂。   便一边对着镜子比划边问宋暨:“为什么送我个小鸟啊?”   宋暨站在背后几步外凝视着她:“殿下生性活泼,有时穿着衣裙跑跑跳跳,像只小鸟。”   说着径自一笑,又补充说:“很漂亮的小鸟。”   虞谣双颊泛红,回过身看他,差点溺死在他的淡笑里。   两年时间,他长高了很多,加上闲暇时自己习武的关系,身姿也更加健壮英挺。   脸上稚气脱去,眉目间初显锋芒。   虞谣没有注意自己的心情转变具体是在哪一刻发生,总之两年前她看他时,常是觉得“这个小哥哥真好看”,而现在已然变成了“天了噜好苏好帅的一张男人脸”。   她把簪子簪好,走到他面前,微仰起脸,认认真真地向他道谢:“谢谢你,我很喜欢!”   宋暨的笑容微显深沉:“喜欢就好。”顿一顿又说,“明日之后,见面就不太方便了。”   及笄礼成,她便不是小孩子了。与外男相间,中间起码要隔一道珠帘。   虞谣凝神笑笑:“没关系的。”说着一吁气,“珠帘隔不开人心,对吧?”   话音初落,他一把抱住她。   虞谣惊得窒息,下意识挣扎,但他没有松。   没关系没关系,屋里没留下人。   ——她尽量冷静下来,竭力按捺自己的心跳,却听到他的心跳也很快。   “……宋暨?”她哑哑地开口。   他嗯了一声。   她与他唯一一次相拥,是在两年以前。那时她得知他的家事,难过不已,就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   可他当时懵住,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明天,她就要及笄了。   她说得对,珠帘隔不开人心,但这却可能是一个开始,让他们之间越来越远。   他突然很怕,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抱她一下。   有些感情不能直言,有些距离无法逾越。但至少在今天,他还能假装他们都是小孩子,让他可以抱她一次。   “阿谣……”   她第一次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带着叹息,还有点轻颤。   但是,那么好听。   虞谣埋在他怀里笑了,薄唇轻轻吻在他胸前,偷偷地留下一吻。   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只自己享受这种窃喜。   等到来日成婚之时,再小声跟他说:我很久之前就偷偷亲过你,你知道吗?   翌日,公主加笄。   笄礼在宫中举行,皇帝亲临。这样的场合,宋暨是不可能出现的,虞谣也找不到借口让他进宫。   她因此而心里酸酸的,觉得这种阶级差异下的恋爱好苦。   可想而知,宋暨心里只会更苦。她至少还知道未来的发展,清楚他们终将走到一起,而他并不清楚。   但好在,也快熬出头了。   三个月弹指而过,盛夏,匈奴对大肃起兵。   边关将士苦战四个多月,但匈奴依旧毫无退兵之势。中秋前夕,朝廷派出和谈的使节回京,却是无功而返。   是以在临近慕阳公主生辰之时,皇帝下旨,调遣三十万兵马迎击匈奴。   大肃已多年没有过这样声势浩大的战事。   很快,征兵事项被提上日程。 第13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3)   虞谣期待宋暨参军已久,但这件事真到了眼前,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该怎么办。   她不清楚这个原本的自己当时是如何怂恿府中的青壮男丁参军的,对现下的她而言,这好像成了一件很残忍的事。   这是冷兵器时代,战场上刀剑无情,死伤数量都难以预估。   在这样的前提下,对一个人说“我希望你去参军”,从某种意义上讲,和直接说“我想让你去赌一下命”也差不多了。   是的,她知道宋暨不会出事,而且会战功显赫,一举成名。   但宋暨自己不知道呀!   虞谣思量了好几天,都不知该如何与宋暨商量这件事。他们的感情放在这里,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不小心就会显得残忍薄情。   早知如此,她应该事先铺垫一下,给自己塑造个热血爱国的人设,让这种提议显得顺理成章。   可她不知道怎么说,朝廷却不会等她。   征兵进行得如火如荼。   虞谣只好怂巴巴地寄希望于真心话大冒险,为了不显得太刻意,委托虞翊凑局。   “何必呢?”虞翊表示不理解,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和宋暨都那么熟了,为什么突然要通过我?”   虞谣:“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虞翊撇嘴,“我觉得你在坑我。”   “没有没有,这个我指天发誓绝对没有。”虞谣道,“我就是觉得我直接见他规矩太多,旁边有女官盯着,非要隔帘子不可。到你这儿都自在一点,咱不往外说就行了。”   虞翊打量了她几眼,带着三分狐疑,接受了这个说法。   于是几日后,虞谣宋暨一并进了宫,去找虞翊。   虞谣提前弄好了作弊的牌,藏在袖子里,广袖摸牌的时候很容易做假动作。   那张作弊的牌是个大冒险,内容是:任选一位桌上的玩家,提一个美好又残忍的要求。   她想得很好,打算就说“希望宋暨去参军,建功立业走上人生巅峰”——“参军”属于残忍,但“建功立业走向人生巅峰”很美好。   不过她给虞翊看这张牌的时候,虞翊吐槽了起来。   他嘴角抽搐着说:“你的大冒险,为什么要给别人提要求?”   虞谣:“……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当时虞翊看她的神色,端然就是在说“我姐怎么会这么不要脸”。   三人没多耽搁,开始游戏。为了更好玩,还凑了几个宫女宦官一起玩。   大家手心手背,第一轮,虞翊惨败。   他们的牌面内容是一直在更新的,虞翊很有冒险精神,总是热衷于探索新的大冒险项目。   他摸起牌一看:挑一位桌上的同性玩家,在他脸上亲一口。   虞翊脸绿。   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要求???   男人亲男人,对虞翊来说很别扭。不过在场的大多都是宦官,他觉得更别扭。   虞翊于是看了一圈,悲愤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宋暨脸上。   “?”宋暨打了个哆嗦。   “什么啊?”虞谣就坐在虞翊旁边,被两个人的神色弄得好奇,凑过去一看……   虞谣啪地一掌抽在虞翊肩上。   “哎哟——”虞翊揉肩,皱着眉看她,“打我干嘛!”   虞谣凶神恶煞:“这牌你看宋暨干什么!”   虞翊:“我这不是……”   虞谣瞪眼:“不行!”我都没亲到脸,能让你亲?   虞翊撇嘴:“好好好好好不行不行……你可真是我亲姐!”   说完他抿抿唇,僵硬地扭过头,手拍在旁边的掌事宦官肩上,勉为其难地,迅速亲了一口。   “咝——”掌事宦官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突然遭到这种待遇,目瞪口呆地深吸凉气,好悬没直接昏过去。   而后主仆两个一起委屈地紧盯桌面。   “咳……”虞翊轻咳,磨牙,“谁也不许说出去。”   掌事宦官:“自然自然,下奴还想活命。”   宋暨不厚道地笑起来,看一眼虞谣,佯作郑重地抱拳:“多谢殿下。”   “好说好说。”虞谣摆手。   虞翊继续紧盯桌面:“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第二轮很快开始。   虞谣并不急着输,反正从概率的角度讲,她也早晚会输一轮的,总归能把想说的话说了。   这轮是个和虞翊年纪相仿的小宦官输了,伸手摸了张真心话,喃喃念道:“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认真想了想,他道:“想多赚钱吧,供弟弟读书。”   “哇哦好哥哥!”虞谣鼓鼓掌。   虞翊则道:“你需要多少钱?”   这样一开口,谁都知道他什么意思,那宦官忙拱手:“多谢殿下美意。下奴没那个意思,也不想让家里觉得凡事都能求宫里帮忙。”   虞翊略作沉吟:“那每个月给你多拨一两银子的月例吧,宫里要打点的地方多,总不能身上没钱。”   小宦官懵了半晌,感激涕零,下拜谢恩。   第二轮玩得皆大欢喜。   第三轮,手心手背了好几个回合,最后剩下虞谣和宋暨。   两个人猜丁壳,默契得好几次都出的一样,惹得虞谣脸红,宋暨咳嗽。   正一正色,再来一次:“猜丁——壳!”   宋暨是剪刀,虞谣是石头。   “啊——”宋暨笑着惨叫了声,坐回去,思考摸那种牌。   短暂的犹豫后,他摸了张真心话。   拿起来一看:“哈哈,跟刚才的一样。”   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大家嘻嘻哈哈地等他说答案,虞谣也没多想,觉得口渴,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宋暨凝视着牌面上的字,沉思良久,笑意沉沉:“我想去从军。”   虞谣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了,愕然抬头。   但他没有看她,似乎有点刻意地躲避。顿了顿声,继续道:“想上战场杀敌,为国尽忠,建功立业。”   殿里安静了。   大家都知道他是虞谣府中的人,一时间,一切目光便都投向虞谣。   他也终于看向了她。   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再度启唇:“然后娶我喜欢的姑娘为妻。”   虞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住了,紧紧悬着,喘不上气。   “……姐?”虞翊碰一碰她的胳膊。   虞谣赶忙回神:“好……”她嗓中莫名地发紧,滞了滞,又道,“好、好的,府里还有别人想去从军,回头你们一起去军营。”   宋暨点点头:“多谢殿下。”心情难以言述。   他知道,上战场是搏命的事。   一将成名万骨枯,能有命凭借杀敌拜将封侯的,万中无一。   可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机会,唯一能步步高升娶到她的机会。   她想嫁给他么?   他没有多去探究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若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身份,总能多几分底气。   他不能一直止步不前。看看现在,姜沨一次次提起要娶她,她不肯,也无妨。   而他,若说一句对公主有爱慕之情,都是死罪。   他不愿这样度日,宁可拼死一搏。   但说来,心里也有所愧疚——如若他战死沙场,一死了之倒也快意,她却多半要难过。   是以在回到府中后,在那段从府门到她卧房的熟悉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穿过两进门,宋暨才送出一句话:“殿下是不是不高兴我去从军?”   “嗯?”虞谣笑了下,摇头,“没有。男子汉大丈夫,应该的。我不是也说过,我相信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宋暨笑而不言,又过了会儿,说:“我会尽力活着回来。”   她突然停住,他随之停下。   便见她偏过头,极为细致地看他,似乎要将他每一根眉毛都看清一般,注视了良久。   然后她缓缓地说:“不,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没有说话。   这承诺太重,他担保不了,不愿骗她。   她又说:“我会等你回来。”   他终是点了头:“好。”   可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宋暨叹息,不约而同的,虞谣也叹了声。   转过身,她把香囊解给了他。   这个香囊是她自己绣的,这几天一直戴着。但其实,就是给他绣的。   香囊的布料选用了织有淡淡金丝的白色素缎,一面绣了平安二字,另一面是一只蓝色小鸟。   不过绣得并不是青鸾。   她本来想绣青鸾来着,跟绣房要来绣图一看,这也太难了!   最后绣了个翠鸟。   但这只翠鸟绣得也委实很可爱,站在枝头上,微仰着头,像在跟人说话。   宋暨抚着绣纹,衔笑端详:“为什么绣个翠鸟?”   “不是你说我像小鸟?”她微微偏着头,嫣然而笑。   垂一垂眸,又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走了两步,他叫住她:“阿谣。”   驻足,转身,她温温柔柔地看向他。   他突然变得好像不会说话,磕磕巴巴半天,断断续续问她:“那、那个……你说我若……若当真能立下战功,当个将军或者……或者得个爵位什么的,日后……”   猛地脸上发烫,他赶忙低下头,努力做着波澜不惊的样子,把这令他心虚的话说完:“日后……日后到娶妻之时,我能娶个……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虞谣心里娇笑:哎呀我知道你想娶我啦!   面上妩媚而不失端庄:“若拜将封侯,宗室贵女、朝臣千金,大概没有你娶不到的。”   “我若想娶一位公主呢!”   十二分的勇气,他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字字掷地有声。   虞谣浅怔,在慌张中陷入意乱情迷。   她望着他,一字字道:“那她或许已经等你很久了。” 第14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4)   翌日,虞谣便交待女官,把府中愿意从军的青壮理个单子,赦出奴籍,按流程送到军中去。   同时她拨出银钱,送去给从军者的家人,算作安抚。   宋暨那一份她没有便宜宋大光,而是直接把他给她打的借据撕了:“赏钱没处送,咱就清账了哈!”   宋暨没有拒绝。   趁四下无人,他攥了攥她的手:“我会立功的。”   她点点头:“我相信你。”   而后她将要去投军的十几人一并送到府门口,告诉他们:“都要活着回来。”   宋暨便离开了。看着他走出府门、看着府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虞谣忽而十分低落。   她明知不会出事,明知这一行于他而言将会是一条步步高升的平坦大道,可现下,依旧每一根神经都为他紧绷。   而且,她感到不适应。   过去的几年里,她和他虽说不上每天都会见面,但只要她想见,总是可以见到的。   她可以在吃腻了府中的山珍海味时偷偷溜去他那里开小灶,缠着他给她做两道小炒或者烤点东西;可以在烦心时跟他吐槽,他会给她出出主意或者安慰安慰她,顶不济了,还能陪她一起惆怅叹息。   可现在,这些都没人陪她了。   她能做的,只有想他。   而且她真的会没完没了地想她,不是那种无时不刻的连贯地想,而是在遇到一些趣事时,她脑中的第一反应总是“要告诉宋暨!”接着失落地意识到他已不在她身边。   相思好苦QAQ……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军队集结完毕。皇帝下旨说要去一趟军营,为将士们饯行。   虞谣听说这个消息立刻进宫,软磨硬泡皇帝带她一起去。   皇帝皱眉教育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么任性,军营不是玩闹的地方。”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军营的样子啊!”虞谣耍赖地抱住他的胳膊,“父皇带我去一次嘛,就这一次。”   皇帝拧不过她,想一想,饯行时多几位皇亲国戚倒也显得更为郑重,可以鼓舞士气,便允了她的要求,还多点了几个皇子公主同去。   这几位“皇子公主”,就是虞谣的弟弟虞翊,外加唐姬膝下的四子二女。   是以这场饯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隆重起来,但作为“罪魁祸首”的虞谣对此并不关心,她就是想再见一见宋暨。   到了军中,才发现并不可能。   穿上铠甲,人人看起来都一样。军中又纪律严明,宋暨这样刚入伍的小兵,纵使知道她在也不可能跑来找她。   同样,以她的身份,也不好着人专门叫他。   虞翊看出她的心事,私下问他:“我差人帮你找宋暨去?”   虞谣想想摇头:“算了。”   唐姬的几个子女也在,让他们看到不太好。   待得皇帝登上高台鼓舞士气时,虞谣又振作了一些。   她重重地吁一口气,微抬下颌,尽量让自己显得高贵从容。   因为她想,虽然她看不到宋暨,他站作为高台下万千将士中的一个,应该是能看到她的。   她想让他看到她好好的。   又过三日,军队启程,奔赴边关。   那天虞谣到底是没撑住,夜里缩在被子里没骨气地哭唧唧了一下。   在她和宋暨感情稳定后出现得越来越少的白泽安慰她:“不哭啊乖……放心吧他肯定没事,这一战对他来说小意思。”   自古声名大噪的将军都会有个成名战,宋暨的成名战正就是这第一战。   有诗云一将成名万骨枯,但这一战是他一将成名,敌军万骨枯。   这些,虞谣都知道。   尤其是最近,为了安慰自己,《世情书》里关于这一战的两页都快让她翻烂了,全国上下最清楚战事结果的大概就是她。   可她还是觉得忧心、忐忑、相思苦。   过了足足近两个月,这种情绪才有所缓解。她开始慢慢适应没有宋暨的日子,每天找事给自己打发时间。   但在愣神的时候,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推算:大军应该已经到边关了吧?估计打起来了吧?应该已经小胜了一场了吧?   之后的一年里,战事似乎还算顺利。   虽然有输有赢,但赢多输少。   失守的几城陆续被夺回,大军开始进入匈奴领地,欲给其一记重击,令其再不能进犯中原。   然而凛冬将近之时,前线传来急报。   其中一位将领率部打赢一场之后乘胜追击,却迷了路,继而被后方敌军抄断后路,陷入困境。   另几支兵马此时皆在作战中,无暇营救。   急报传入朝中之时,将士们已受困多日。   寒冬严酷,大漠戈壁之中,每熬一日都会消耗掉无数生命。   可朝廷也做不了什么,皇帝若下旨让其他兵马赶去救人,只会死更多的人。   虞谣也只能祈祷,希望宋暨不在这支军中。   可是白泽说:“你猜怎么着,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虞谣:“闭嘴!!!”   白泽“善解人意”地闭了口,但是虞谣已然知道宋暨就在其中了,开始寝食难安。   .   千里之外,边塞沙场。   入夜时,将士们终于有了短暂的喘息机会,主要是匈奴人打累了。   大肃将士们折回营中,留下少数人马驻守周围,以防敌军偷袭,其余的人吃饭睡觉,尽可能地休整状态。   太累了。   文人笔下,厮杀战场常是潇洒的、痛快的、豪情万丈的,教人读来便热血沸腾,但其实战争怎会那样梦幻。   每个人都是刀尖上舔血。   满目疮痍才是沙场最好的代名词。浓稠的鲜血浸满沙土,又被尸体压住,尸体之上再一层新的鲜血,又一层新的尸体。   冬日的寒冷令尸体的腐败变缓,但血腥气依旧充斥每个人的鼻腔。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得久了,会忘记花香,忘记药苦,忘记一切正常的、温暖的味道。   宋暨盘膝坐在帐外的泥土地上,探手摸入怀中,寻出一个纸包,小心打开,拿出里面的香囊,凑在鼻边深吸一口气。   他每日都这样做,所以香囊已有些显旧,上面绣出的翠鸟看起来都不太精神了。他便把它用纸包上,避免香气散得更快。   仔细收好,宋暨重新捡起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哥。”嘶哑的声音传来,宋暨抬头看了眼,端起手边的碗:“给你。”   碗里是混合着野菜的面糊,在外出战大多时候都是吃这个,不好吃,但扛饿。   不过这几天,面糊也不太扛饿了,因为军中断了粮草,余粮只能省着用。   宋展在他身边坐下,没有接碗,摆摆手:“你吃吧。”   宋展是宋暨的二弟,宋大光为了赏钱逼他投的军。   在之前的数年里,他们的关系都并不好。   不只是他,几个弟弟其实都不待见宋暨,因为他们觉得母亲过得不好都是这个大哥的错。宋大光在家中又十分强势,小孩子会有直觉性的趋利避害,潜移默化的,他们用对宋暨的冷淡为自己换来了一片安宁。   但进了军营,他们却不知不觉就成了相依为命的兄弟。宋展慢慢觉得这个大哥挺好的,起码性子比他刚硬。   宋暨沉默地将碗放回地上,宋展看看他面前被树枝划拉得乱七八糟的泥土地:“别画了,我们回不去了。”   宋暨没有说话。   宋展长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先饿死,还是先战死。”   宋暨锁眉,又把碗往他手里塞:“你吃。”   “……你吃你吃,我就随口一说!”   宋暨又说:“那你闭嘴。”   “……”宋展怨念地接过了碗。   他以为大哥是怕他饿死,然而大哥只是想堵住他的嘴,简直冷酷无情!   他闭嘴了半晌,冷酷无情的大哥抬起头:“我觉得将军想错了。”   “咳……”宋展险些被一团面糊噎住,“你说什么呢!”   这种话动摇军心,不能乱说。   宋暨笑了下,压低几分声,树枝在面前的草图上画了个圈:“你看,将军一直让我们打这儿,你说是为什么?”   将领不会跟士兵具体分析战术,大家只要按军令打就行。但宋展想了想,推测出了大概的原因:“我们现在被包围,这边敌军少,比较好冲出去呗。”   “对,我也觉得是。”说完,他又往另一边画了个圈,“那你在看这儿呢?”   “……”宋展怔怔地开头看他,“哥,你知道大家管这个地方叫亡命坡吧。”   亡命坡,一听就不是个好地方。   这个地方易守难攻,若他们的人数数倍于敌军,或许还能把它吃下来,但现在这样的困境,想去攻它是不可能的。   宋展只得委婉道:“哥你别胡琢磨啊……我觉得将军的打法没问题。”   宋暨未予置评,只又问他:“那你觉得敌军主帅在哪里呢?”   打了这么多天,四面八方都是敌军,他们每日厮杀,却不知道敌方主帅身在何处。   至于将军,或许知道,或许也不知道,反正没有告诉他们。   宋展愕然,继而恍惚:“你觉得他在……”   宋暨点头:“亡命坡不仅易守难攻,视野也好。我若是匈奴主帅,我就在那里坐镇,掌控大局。”   “就算是这样,我们又能如何?”宋展叹气,“将军又不会听你的。”   宋暨在之前的几战中颇为英勇,所以当了军侯,掌管一曲。但“一曲”也就是五百人而已,这个官位不大,单这一支军队都有好几十个军侯,绝不是能进帐与将军议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第15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5)   夜色渐深,军营中一分分安静下来,一分分变得更为可怕。   厮杀已持续太多天,军营周围不远处,就是尸山血海。   浓浆般的血在惨白的月光下弥漫出腥甜滋味,恐怖的画面成了栖息大漠中的兽类的天堂。它们撕咬尸体,扯拽出内脏,半干涸的血在地上脱出长长的痕迹。   突然,一头雄狼耳朵抖动,察觉到动静,即刻尖锐嚎叫,号召同伴像远处奔逃。   不多时,一支队伍躬着身潜入夜色。   他们尽量不出声,驻守在军营边缘的士兵也被安静击晕,扶到一旁。   很快,他们踏过了那片尸山血海,往更西边的高坡行去。   .   京中,虞谣一连数日夜不能寐,总是白天浑浑噩噩地补觉,晚上就更清醒,成了恶性循环。   “唉……”意识中的她长声叹息,白泽在旁边靠着墙吃薯条:“你不至于吧。”   虞谣不理他,他自顾自地笑:“你明明清楚他不会出事。”   虞谣淡淡瞟他:“舅舅。”   白泽:“?”   “您一直是单身狗吧?”   短暂愣怔,白泽怒吼:“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胡说八道!”   “不是吗?”虞谣抱着枕头重重躺下,“我瞧您一点不懂相思愁。”   “我儿子都有好几个了!”白泽磨牙,冷冷反击,“但我们神兽一般无需苦恋,日子都过得很美,不像你,作天作地。”   “……”虞谣干笑,“没进入成年期就开始轮回又不是我的错。”   说着意识道:“哎?您这意思神兽应该不需要轮回?那我为什么要轮回啊?”   白泽沉默了一下:“你掉孟婆汤里了。”   “?”虞谣翻个身,诧异地看他,“怎么回事?您具体说说?”   白泽低头继续吃了两根薯条,头发的阴影在前遮着,她看不清神情。   她追问道:“说说嘛!”   白泽终于无奈地开口:“你刚破壳的时候,你妈带着你去找孟婆聊天,你扑棱出来就掉锅里了。”   虞谣:“……”   白泽:“你被烫到,立刻又窜出来。你妈和孟婆赶紧在后面追,但你冒着烟跑得特别快,直接跌入轮回道。”   虞谣:“……”   她悲愤捂脸:“您别说了,我有画面了。”   “是啊,那画面太美不敢看。”白泽深沉点头,“孟婆汤变成了青鸾雏鸟孟婆汤,据说那波沾染神鸟气的鬼投胎之后命都特别好。”   虞谣:“……”   白泽:“孟婆还拿来宴请众仙来着,多放了几种菌菇调味,评价特别好,就是有些道行太低的小仙喝完之后短暂失忆了……不过这不怪你,孟婆汤本来就这样。”   虞谣的神情越来越扭曲。   “当前还债率,75%。”   突然的数值上升截住了虞谣的神情扭曲。   她再度惊然坐起:“怎么了这是?!”   白泽眯眼:“应该是他在疯狂想你了。”   “也就是说……”虞谣朱唇剧烈颤动,目光也变得空洞。   “是。”白泽点头。   深处凶险之境,自然会额外想念爱人。记忆中她的好会变得更好,动情也会更加明显。   .   千里之外的匈奴大营中,突然杀声震天。   熟睡中的匈奴士兵在睡梦中被惊醒,但有许多尚不及起身,就被黑暗中凌空而下的刀光割破喉咙,就此殒命。   很快,火把光芒四起,士兵们开始集结,虽然难免慌乱,但很快找准了偷袭者的位置。   “哥!不行啊!”宋展连续劈死两人,朝宋暨大喊,“咱们人太少了!”   宋暨带着三百多人悄悄溜出,深入敌营,凭的是“还有一线生机”的奢求。   他给大家分析,说现下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个死。   他们被困已有多日,毫无能突围成功的迹象,继续在那里熬着,没有出路。结果应该是战死,或者饿死。   这般摸出来自然也很危险,被当做逃兵抓回去是死,半道惊动敌军被围剿是死。天明前若不能顺利摸到敌军大营,太阳出来势必被敌军发现踪迹,山上一放箭,还是死。   可比起来,还是这样赌一把,有一点点希望。   即便几率很小,可万一成了呢?若不成,结果不会更差;可若成了,万千将士都将脱离困境。   所以有三百多人被他说服,决定跟着他搏一把。   宋暨胆战心惊地带着他们走,尽量小心地绕过军营与亡命坡间的一个又一个匈奴营地,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竟然顺利地摸到了亡命坡下。   但亡命坡上驻守大营的人,却比他想象中多。   当下以大肃军营为中心,四面八方都是匈奴军队。他以为大量兵马被派出去,匈奴大营应该也就剩下几百人保护主帅。   毕竟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他们若不是偷袭外加运气好,根本没有攻下它的希望。   可按照军营的规模判断,人数怕是在两千往上。   但是,都走到这一步了。   宋暨低身避开一刀,直身的同时反手后劈,血花在背后一溅而起。   他左右一望,借着火光寻到大帐的轮廓。   “二弟!”他一喝,“你带人撑住,来五十人跟我走!”   宋展惊然:“你去哪儿?!”说着又取一人性命。   夺下火把,宋展心念一动,判断了一下风向,火把信手扔向旁边的军帐。   大漠的夜晚时常起风,营中军帐间的间隙又不算太大,顷刻之间,大火熊熊。   这样的大火是人都怕,刚刚集结起来的匈奴兵马再度陷入混乱,原本杀到近前的十几人慌忙掉头闪避。宋展一边招呼自己人避火一边大笑:“来啊!一起上啊!”   这火燃得更好,背着宋暨所去的方向烧过去,大概能掀掉三分之一个军营。   “给我使劲烧!”宋展眉开眼笑,然而话声刚落,风向忽转!   火焰与浓烟调转回来,借着未烧尽的帐篷,刮向另一边。   这样烧倒能烧掉另外三分之二个军营了,可主帅大帐也在那边。   宋暨在那边。   “咝——”宋展窒息,脸色煞白,眼见火势凶猛,横心一咬牙,拔腿向主帐奔去。   军营中乱作一团,主帐附近厮杀一片。   虽有人发现不远处起火了,但拼杀中也无暇多看。所有人都在机械性地砍杀,宋暨看准时机一刀劈开帐布,翻身滚入帐中。   不及起身,嗖嗖两声,两支□□直插眼前。   宋暨暗叫一声好险,凌然抬眸,看向几步之外的人。   大概有七八个,大多都是士兵模样,唯独中间那个,一看就不是凡类。   □□齐举,但宋暨没有着急躲避,屏息与他们对峙。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他们扣在扳机上的手,在他们手指微动的刹那,低身猛蹿。   “嗖嗖嗖嗖嗖——”几支箭从他身上擦过,插入地里。   宋暨拔刀斜劈,直将两人齐腰砍断,旁边一位反应迅速,手中弯刀向他追来。   然而下一刹,弯刀停住。   宋暨扼住主帅喉咙,轻然而笑:“退后。”   几人面面相觑,步步后退。   帐外的酣战还在继续,不停地有匈奴人想要进来营救,但被宋暨带来的弟兄拖住。   宋暨听到有人喊:“军侯快些!撑不住了!”   宋暨刀抵主帅,向前逼近。   “杀了他!”主帅吼着宋暨听不懂的匈奴语,“别管我,杀了他!”   几个匈奴兵迟疑着,手上的刀剑有了动作。   宋暨目光微凛:“都别动!”   僵持不下间,撕心裂肺的叫喊突然撞来:“哥——”   宋暨倏然看去,目光穿过帐布上的刀口,看到宋展从军帐间狂奔而来:“快跑!!!”   宋展奋力挥手:“火啊!!!”   他的背后,烈火正如浪潮席卷,浓烟冲向熹微晨光。   军帐内外,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画面陷入一种奇妙的死寂。   宋暨继续狂吼:“快跑啊!!!”   所有人又犹如被触动开关一般瞬间回身,顾不上再分敌我,连滚带爬地向四处逃窜。   宋暨面前的几人神情惊悚地对视一眼,终于也选择丢盔弃甲,先逃再说。   宋暨略微松气,后牙一咬:“对不住了这位将军,本来想抓你回去复命。”说着一拽眼前眼前匈奴主帅的头发,“现在看来带你一起跑太累。”   说罢手上利刃一转,咔嚓一声,主帅不及说上半个字,便圆睁着双目断了气。   宋暨闭眼,把他的头割下来,顾不上抹一把脸上的血,拎着头颅奔出大帐。   宋展看见他,骤然一松劲,又重新提起心神,与他一起狂奔:“提个头干什么,赶紧扔了跑得快!!!”宋展狂呼。   宋暨边跑边回吼:“匈奴主帅的头!!!”   宋展:“?!”   他们在临近晌午时回到大肃军中。   一到军营,就被团团包围。   军中将士这大半日其实过得很迷茫。   天明时其实和前几日差不多,匈奴兵马从四面八方攻来,大家都苦苦作战。   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各处兵马忽而开始陆续溃散,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反正说撤就撤了。   也有那么几处还在激战,但这般下去,最多再有一天,他们就可以顺利撤出。   几位将领也都感到费解,派了探子出去,但一时还未得到结果。   正这时听到禀报,说那三百多逃兵回来了,将领们一想,倒不如先料理这事。   宋暨作为一曲人马的军侯被押入大帐,主将做好了将他就地正法的准备,人一进帐,张口就要训斥。   然而涌到喉中的话又懵然噎住。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宋暨手里拎着颗沾满血污的人头。   主将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年轻人有些拘谨和紧张:“是匈奴主帅的项上人头。。”   “?”将领们面面相觑。   主将讶然:“……楼烦王?”   “……”宋暨尴尬地左右看了一下,哑哑说,“不……不太清楚。”   他哪里清楚对方的主帅是谁,割脑袋前也没顾上问。 第16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6)   主将略作思量,让人暂且将宋暨及那三百余人关押了起来,严加看管。又多差了探子出去,一探究竟。   临近傍晚,探子折回大营,禀奏说匈奴人已撤军,听闻是遭遇夜袭,不仅被放火烧营,主帅还丢了性命,头被人割了去。   于是,宋暨再度被押去主帐。   被关了大半日,他有些慌。依照大肃律例,逃兵皆斩,他虽自问不是逃兵,却不知将军们怎么想。   而且,他也无法证明那颗人头就是匈奴主帅的。   为这个,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下午。   他该看一看桌上有没有印或者其他可证明身份的东西,一并带回来!   走进主帐,宋暨低头盯着地,感觉到主将盯着他。   主将叫孙景,已年近半百,虽然大肃已多年没有今日这般的战争,但他依旧战功卓绝。在他的人生中,几乎没有败绩。   他不说话,宋暨便也不敢开口。过了半晌,好似听到他短短地舒了一息:“来,坐。”   孙景招呼他坐,说着径自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见他杵着不动,又再度招手:“过来。”   宋暨竭力地平心静气,低着头走过去,在席上正坐下来。   孙景神情复杂地又打量了他一番,心下揶揄,楼烦王的头你都割了,还带着三百多人擅离军营,现下做个乖顺模样给谁看啊!   接着,孙景的目光扫向眼前的案桌。   桌上有盘烤羊肉,这在军营里是不可多得的东西。将领们都做不到日日有肉吃,底下的兵卒大多更只能在打胜仗庆功时才能吃到肉。   他便把肉推到宋暨面前:“咱们边吃边说。”   宋暨放松了些,但没心情吃,颔了颔首:“将军您说。”   孙景便自顾自地拣了块羊腿肉吃:“你们是怎么找到的匈奴大营?”   宋暨道:“我觉得四周围唯独亡命坡最易守难攻,视野也好,适合主帅扎营,便过去了。”   “……”孙景轻声一咳,问得更明白一些,“就……直接找到了?”   宋暨有些疑惑,犹豫着点头:“对……将军为何这样问?”   孙景道:“你们趁夜过去,没有风沙吗?”   宋暨略作回想,便点头:“有,一直在风沙中,沙尘遮天蔽日。”   孙景:“你们就没迷路?”   “迷路?”宋暨疑色更甚,满面不解,“我知道亡命坡的大致方向,只消小心一些,绕过当中几波敌军歇脚的地方便是,为何会迷路?”   “……”孙景沉默地又吃了口肉。   大漠作战,最怕迷路。朝中有位颇有威望的老将,就是因为总在沙漠中迷路,至今未能封侯。   他们这几天白日打得虽凶,夜里却不太担心敌军偷袭,就是因为这些天夜晚的风沙都大,看不到星辰,就算对路线再熟,也极易兜圈子。   可他的口吻,却好像迷路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好像只要知道目标在那里,找过去就是一件没有悬念的事情。   这是什么天降战神。   孙景情绪复杂地又拿出一块肉,硬塞到宋暨手里:“吃。”   “……”宋暨看了他好几眼,十分茫然地咬了一口。   .   “边关捷报——”   信使策马奔入京城大门时,虞谣正在集市逛街。   街道上的行人匆忙避开,马蹄声呼啸而过。喊声传入集市,虞谣蓦然激出一身凉汗,不及多想,提步向喊声传来的集市口奔去。   她跑到时,信使已经绝尘而去。   望着尚未散尽的烟尘连喘几口气,虞谣一把抓住守在马车边的宦官:“是捷报,对吧,我没听错?”   宦官被吓到,连连点头:“是……是是捷报……”   虞谣继续问:“什么捷报?是被困住的军队杀出来了吗!”   “这下奴不知道啊……”宦官躬身低头,虞谣咬牙,上前便登上马车:“进宫!”   那宦官一惊,旁的下人侍卫也都一愣,虞谣催促了声:“快啊!”   众人如梦初醒,忙各司其职,驭马的驭马,清道的清道,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整整一路,虞谣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   连日来的焦虑被推到顶峰,神经也变得更活跃,让她不停地胡思乱想。   她跟自己说,应该是宋暨平安了,而且应该立功了,白泽对这一点毫无怀疑,白泽一定是对的。   又偏偏无法停止那种担忧——她想万一、万一事情出现变化了呢?   古今中外穿越时空的题材都爱搞蝴蝶效应,她来这里改变了这么多事情,万一这一件也因此发生了变数呢?   白泽无情吐槽:“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虞谣没顾上理他。   赶进宫时,信使刚从殿中退出来。宫人没有拦她的意思,虞谣便毫无顾忌地进了殿:“父皇!”   皇帝原就满面笑容,看见她,笑意更盛:“阿谣啊,怎么这时候来了?坐。”   虞谣径直跑到他面前:“听闻边关有捷报?”   皇帝点点头:“是。孙景所部被困多日,前两日解围了。”   话刚说完,便见眼前的女儿身形一松。   皇帝不禁多看她两眼:“你怎么了?”   虞谣故作镇静地摇摇头:“没事,就是担忧将士们多日了。”   皇帝很欣慰,虞谣想一想,又问:“困了这么多日,怎么突然解围了?可是有援军赶到?”   皇帝神清气爽地摆手:“不,是有个年轻人颇有胆识,直接深入敌营,取了楼烦王的首级回来,令敌军士气溃散,只得撤军。”   虞谣激动地问白泽:“是宋暨!对吧!”   白泽无奈脸:“当然啊……”   虞谣爽了,心情犹如雾霾已久后突然刮了场大风,PM2.5尽数吹散,放眼望去,一片湛蓝!   但危机解除,相思愁也依旧是相思愁。   虞谣听说皇帝下旨封赏了将士,其中自有宋暨,可她和宋暨还是暂时见不着面。   匈奴虽受到重创,几支兵马都陆续撤军,大肃军队也还是要好生休整一番,才能行军返回。   这一等,又是几个月。   盛夏再度到来时,大军终于启程返京。   虞谣好像从未见过京中这样热闹,似乎每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愉悦。东市西市都搞起了灯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据说就连穷人都会想尽办法买些肉吃顿好的。   过年时都远没有这样的喜气。   朝臣们更是人人喜气盈面,宫里的氛围也被牵动,就连宫人之间的说笑都多了一些。   庆功宴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虞谣翘首以待,每天都在幻想和宋暨再度见面的场景。   她想过央皇帝带她一起去城门口迎接众将,但最终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盛夏太热,在外站上一会儿就一身汗,妆都会花。   她还是等宫宴时美美地见他比较好!   军队抵京那日,虞谣身在府里,心却一直飘在外头。   将军们入城、进宫、面圣,每一步她都听说了。   临近傍晚,她终于也开始梳妆,准备进宫。期待已久的事情到了眼前,她又突然变得很怕,左看右看都对镜子里的自己不满意。   衣服换了好几身,发饰耳坠也换了好几副,直至时间快来不及了,她才匆匆出府。   按照《世情书》里所写的原本的发展,宋暨该是在今晚的庆功宴后登门见她,却被她刁难。   现在却变成了她满心都想见他,直怕自己不够好。   这场宫宴前所未有的隆重。   地点设在未央宫,步入未央宫前的那道宫门,虞谣就感觉到了庆贺的气氛。   许多人都在殿前的广场上,五颜六色的锦衣华袍铺了满眼。   未婚的贵女们围着归来的将士们交谈着,虽然平日里规矩严,大家该是要隔一道珠帘才能相见,但现在顶着“偶遇”的理由自欺欺人,拿团扇遮一遮面也就罢了。   年轻的女孩子们,哪有不爱英雄的呢。   虞谣的心跳慢慢变快,目光不住地在人群中梭巡。   很快,她看到了他。   明明身处人群之中,但他那么耀眼。   殿中华灯斜映出来的光芒照耀在他身上,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的眉眼。他比她印象中更俊逸了一些,战场洗尽了他身在奴籍时萦绕不散的两分自卑,令他蜕变成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如同他身上的银甲一样熠熠生辉。   他身边围着好几位贵女,每一位都身份不凡,但看他的目光里,满是倾慕。   虞谣忽而心中酸涩。那个曾经小心翼翼地爱着她的少年,终于变得受尽艳羡。   有那么一秒,她想逃开,却又不受控制地开口:“宋暨?”   他们停住交谈,他转过头,面上顿时一喜。   他向她走来,身侧的贵女们福身:“殿下。”他又猝然收住脚。   正一正色,他按捺住情绪,颔首抱拳:“殿下。”   心头慌乱,她薄唇翕动着,说不出话。   他走向她,她喜悦、忐忑,又有一种奇怪的无地自容。   怎么说呢?一年多不见,他变得太好了,而她没有什么变化。   他在离她只余半步时停下,半晌的相顾无言,两个人都在谨慎地找话。   而后他先开了口,小声问她:“我想娶一位公主为妻,你说她还在不在等我?”   她眸中隐着灼热的情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等得夜不能寐。” 第17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7)   没有太多说话的时间,殿中的宦官走出来,恭请众人入殿。   宴席上,两个人不得不分开坐。   虞谣和一众皇子公主的席位在一起,几位将军则被请到了九阶之上,席位设在天子御案两侧。   虞谣原本心如止水,平安重见,她就轻松了,更多的话大可等到宴席散后再慢慢说。   但她很快就发现,旁人可未必心如止水。   登上九阶去向宋暨敬酒的贵女特别多。   是啊,一战成名的年轻将军,长得又英俊潇洒,谁不想与他喝上一杯?   后来,连她的五姐也去了。   虞谣有了点危机感,她这位五姐长得可是也很漂亮。   略作踌躇,虞谣让侍女倒好了两杯酒,走上九阶。   穿过珠帘,她看到宋暨已离席起身,正与五姐虞若交谈。   虞谣磨磨牙,向皇帝见了礼,便将两杯酒拿起来,走向宋暨。   皇帝打趣她们:“你们一个个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虞谣面上一红,正与宋暨一并饮尽盏中美酒的虞若面上也一红,看向母亲唐姬。   坐在皇帝一侧的唐姬恰到好处地开口:“陛下,臣妾的四公主前不久嫁出去了,闵妹妹的六公主也有姜家世子一心追求。只剩了阿若,婚事一直也没个着落。”   虞谣正从侍女托盘中拿起酒盏的手顿住,循声看过去,唐姬笑容温婉,一脸慈母情怀。   但同时,她从皇帝面上捕捉到一丝不快。   唐姬谋求靠山谋求得太过,皇帝将长子遣去封地似乎也没能让她警醒,反倒更加紧张,变本加厉。   她为四公主选的的驸马也是朝中势力不小的世家子,如今宋暨立下战功,眼看要成为朝中新贵,她又反应这般迅速,要将其收入麾下。   换做谁是皇帝,都不会高兴。   但皇帝转而又笑起来,对唐姬道:“他们年轻人喝喝酒说说话,你不要太操心。”   虞谣略微松气,拿起酒杯转向宋暨,却见宋暨向皇帝抱拳:“陛下,臣有心上人了。”   “哦?”皇帝一愣,旋即道,“哪家姑娘,说来听听,朕给你赐婚。”   但宋暨含笑低头:“谢陛下,但臣想国事为先,婚事不急。”   虞谣讶然:这个政治敏感度真可以啊!   宋暨说不急,她才不信,他看她的神情都能把她甜死。   这样说无非是也察觉了皇帝对唐姬的情绪,可她不曾对他提过半句储位争端,他也没什么道理自己打听过。   只是从方才这么几句话里,他就感觉到了?   这句话足够让他避开皇帝的不满,但事实上,也不妨碍他说出自己的心上人是谁。   果然,皇帝笑道:“国事为先,婚事也不能拖。否则你能等,姑娘家可未必能等你。”   宋暨面露难色,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臣……”   皇帝一哂:“说说看。你若当真不想现在成婚,朕下个旨,替你把人留下。”   九阶之上,所有人都饶有兴味地看着宋暨。   宋暨抱拳,单膝跪地:“陛下,臣爱慕慕阳公主已久。”   众人短暂的一懵,皇帝另一侧的闵婕妤惊然:“你再说一遍?!”   皇帝刚刚蹙起的眉头倏然释开。   虞谣在这无形的较量中暗自鼓掌:厉害,母妃也厉害!   这件事于闵婕妤而言或许意外,但绝不至于反应如此强烈。宋暨的存在,闵婕妤是从虞翊口中听说过的。   但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解开了皇帝对她勾结也朝中新贵的怀疑。   闵婕妤对皇帝的神情变动恍若未觉,定一定气:“本宫失态了。只是将军才刚征战回来,何来爱慕慕阳公主已久?”   宋暨如实道:“臣原是慕阳公主府中家奴,与公主早已相识。”   “……原来如此。”闵婕妤缓出笑容,但也只言到即止。   皇帝便看向虞谣:“阿谣怎么说?”   “我……”虞谣围观宫斗的爽感顿时一扫而空。   羞怯汹涌而上,她哑了半天,最后捂住了脸,还是说不出话。   单膝跪在旁边的宋暨抬头看看,拽拽她的衣袖:“殿下?”   虞谣从指缝里偷偷看他。   他笑容满面:“臣烤鸡给殿下吃?”   年少儿女独有的柔情蜜意,让皇帝嗤地笑了。   虞谣羞愤得跺脚:“你怎么在这儿提这个!”   众人都笑了。   皇帝抿着酒摆摆手:“你们若要互诉衷肠,换个地方,不要在朕面前晃。”   宋暨便站起身,跟虞谣说:“殿下借一步说话?”   虞谣觉得太难为情,美眸一瞪:“谁要跟你说话!”说完转身就走,都没顾上跟皇帝行礼,怒冲冲地跑下九阶。   宋暨心中焦急,但还是克制着,向皇帝抱拳:“陛下……”   皇帝失笑:“去吧。”   宋暨便转身追去。   虞谣沉浸在羞愤里,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也顾不上多想别的,脚下机械性地往前走,直至冲出殿门。   “殿下!”宋暨追上来,手搭上她的肩头,她一时也没理他。   他又叫了一声:“阿谣!”   她终于停住,脸上滚烫地转过头看他:“你怎么这样!”   秀眉紧锁,可眼底又依稀有点笑。   “怎么说提亲就提亲!都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她声讨他,但越往后声音越弱。   “怪我怪我,你别生气。”他温柔地哄她,又压低声说,“我们一道走走?”   虞谣给了他一记白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跟他一起向旁边的宫道上走去。   宫道上光火幽幽,庆功宴的喧闹被甩在身后,两个人安安静静走了一会儿,虞谣缓和了情绪。   她侧首看他,他正低头沉思着。她叫他一声,他应了声嗯。   她说:“行军在外,吃了不少苦吧?”   宋暨不禁一笑。   大军凯旋,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战功显赫,只有她这样问他。   他轻松道:“还好。”   她又问:“受伤没有?”   “小伤总是有的。”宋暨轻耸肩头,“挨过几刀,不过有铠甲挡着,都是皮肉伤。”   虞谣点点头,借着夜色的遮掩,她的手一寸寸探过去,探进他手里。   宋暨低笑着攥住,过了会儿又松开,抬手揽在她的肩上。   .   之后的几日,他们都未再向皇帝提起婚事,只是走动得颇为频繁。   几日之后,皇帝主动下旨,为虞谣和宋暨赐婚。   还债率上升到了80%。   不过只是赐婚而已。因为差出去的探子来回了话,说匈奴虽然遭受重创,但未完全失去斗志,大约休整好便会再行进攻。   他们要打,大肃便要有所准备。   换言之,再过一年半载,军队还要出征。   虞谣怕事情会有变数,夜长梦多,在下旨后死皮赖脸地磨过皇帝:“反正也不是即刻出征,父皇让儿臣和宋暨先完婚不好吗?”   皇帝一脸“你们小年轻的爱情真热烈”的神情,反问她:“刀剑无情,万一宋暨战死了呢?”   虞谣心里咯噔一下,白泽赶紧疯狂哄她:“不会不会不会,当时逆了宋暨命格的是你,这次你正常了,宋暨不可能战死!”   虞谣定定心,小声道:“就是战死了,儿臣也不怕守寡啊。”   当公主的,没有几个担心守寡的问题。只要皇帝愿意,都可以再嫁,夫家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因为再嫁的问题欺负公主。   她这般迫切,皇帝的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你是不担心守寡,但做过了夫妻,你到时会更难过。”   虞谣感受到了皇帝身为慈父心,不好多说什么了。   告退出宫,她就又一头扎进了宋暨的住处。   皇帝给宋暨赐了将军府,不过府邸还在修葺,他暂时便还住在公主府旁边的院子里。   他也没急着着手去买奴仆下人,仍是自己一个人,正好方便虞谣来找他。   虞谣便几乎天天来,他读兵书她就在旁边闲着,偶尔也研墨铺纸画画,多半时间都是画他。   他去做饭她就跟着去,帮他打打下手,他需要尝味的时候就舀出一勺,直接喂给她。   晚上的时候,他会搬来梯子,两个人一起爬到房顶上去,看着星星说话。   初秋的凉风习习而过,她觉得冷了,就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他便搂住她,捧住她的手哈热气。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虞谣有时会希望宇宙在此刻陷入轮回,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一天,她可以这样过到天荒地老也过不腻。   八个月后,春意盎然之时,皇帝下旨再度起兵。   这一回,宋暨是作为将领亲自带兵了。   在过去的八个月里,唐姬和她的几位皇子正式出局,皇帝已表露了立虞翊为储的意思,只差一道旨意。   于是这次去军营为将士们饯行时,皇帝只带了虞翊和虞谣。   虞翊与皇帝一并在帐中与主将议事,虞谣就去了宋暨帐中。   宋暨屏退旁人,两人相拥,半晌无声。   直到有人在帐帘外禀说:“将军,靖远侯世子姜沨求见。”   宋暨皱眉,小声告诉虞谣:“他这次也出征。”随即问外面,“他有什么事?”   外面的人滞了滞:“世子殿下说……求见慕阳公主。”   “见我干什么?”虞谣也蹙起眉头。   姜沨在半年前成婚了,娶了她的五姐,也就是唐姬的女儿虞若为妻。   他对她的“追求”自也早已揭过不提,现下突然求见,毫无道理。   但她没有听到外面禀话之人答复,静了片刻,姜沨直接揭帘入帐。   “……世子殿下。”宋暨下意识半挡住虞谣。   姜沨止步,但视线落在虞谣面上:“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宋暨因为他先前的举动而戒备尤甚:“世子有什么事,不妨就在这里说。”   姜沨想了想,轻喟:“也罢。”   说着自顾自坐到了一旁,抬头又道:“那就请将军将手下遣远一些。” 第18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8)   宋暨和虞谣交换了一下神色,出帐遣开了手下。   虞谣和他一并坐下,两个人都看着姜沨,姜沨却沉吟不语,好似很难措辞。   “世子殿下到底有什么事?”虞谣催问。   姜沨重重吁气,扫了眼旁边的宋暨,跟虞谣说:“殿下保护好皇子殿下。”   “你是说虞翊?”虞谣蹙眉,“这话什么意思?”   姜沨说:“我觉得唐姬可能想做些什么,对他不利。”   “唐姬?”宋暨眉宇微跳,依稀有三两分不信任,“那世子殿下大可禀奏陛下去。”   “没有证据。”姜沨淡淡回看,“再者,我毕竟娶了五公主。”   那是唐姬的女儿。   “那你为什么选择告诉我们?”虞谣问。   姜沨一哂:“因为我娶了五公主。”   虞谣短暂一怔,接着隐约读懂了一点姜沨的情绪。   他娶了虞若,就要尽一个丈夫的责任,要保护他的妻子。   他就像书中所写的谦谦君子,或许不是人人都喜欢,但总归还是很优秀的。   怪不得七情六欲司一度以为他是她的命定爱侣。   虞谣之前因为他奇怪“追求”而变得烦乱的心情平和下来,宋暨的敌意也减弱了不少。   稍微安静了一会儿,宋暨又问:“那殿下知道唐姬要做什么吗?”   姜沨摇头:“不知道。”摊一摊手,他坦诚说,“我只是感觉到,唐姬对当下的情形不甘,很不甘,同时她又似乎对皇位志在必得……那请将军想一想,已然到了这一步,她凭什么还对皇位志在必得?”   她的四个儿子都出局了,现下虞翊是大家公认的皇位继承人。   唐姬却依旧“志在必得”,那最容易想到的就是……   “她想除掉虞翊?”虞谣说。   姜沨颔首。   他也是这样想的,他就怕是这样。   “我会告诉我母妃一声。”她道。   姜沨失笑:“闵婕妤大概不会信我。”   虞谣:“……”他说得很有道理。   以正常的宫斗思路,不仅没道理信姜沨的话,而且还会觉得他对她说这些别有用心,不一定会闹出什么。   她想了想,便又说:“那我告诉虞翊一声,他还比较听我的。”   姜沨点点头:“殿下拿主意便是。”   正事说完,姜沨半刻都没在帐中多留,起身便走。   虞谣和宋暨各自沉思,虞谣凭空实在想不出唐姬到底有什么阴谋,就问宋暨:“你说唐姬会干什么?”   宋暨哑了一下:“这我也不懂。”顿了顿,又道,“买通宫人,下毒或者弄出些‘意外’?她和十殿下都在宫里,大概也只能如此吧。”   虞谣点点头。   他又说:“尽快去告诉十殿下为好。”   虞谣:……QAQ。   她本来是来给他饯行的,突然被这种事搅扰,他们都没了好好温存的兴致。   虞谣失落撇嘴,宋暨咧嘴一笑,起身过来抱她:“别难过,现在我是将军了,可以常给你写信。”   “哦……”她声音依旧低落,在他侧颊上亲了下,“那你常给我报平安。哦对了,还有这个……”   她说着往怀里摸了摸,掏出枚香囊,往他眼前一举:“我给你绣了个新的!”   宋暨定睛,看清又是个绣着蓝色小鸟的香囊。   准确地说,这回不是“小鸟”了,变得霸气华丽,尾羽很长,飘扬在云间。   他不禁好奇道:“翠鸟长大是这样?”   “……不是不是!”虞谣摆手,“这回不是翠鸟,是青鸾!好看吗!”   边说边叉腰,他敢说一句不好看她就打他!   宋暨将香囊凑在唇边轻轻一吻:“好看。”又深深在她额上一吻,“等我回来。这次回来,我就娶你。”   .   离开宋暨的帐子后,虞谣直接去找了虞翊。   虞翊原正和皇帝一道与主将孙景议事,被她找理由叫出来,冷不丁地听了一肚子宫闱秘闻。   虞翊目瞪口呆:“……姐,你不是去找宋将军饯行吗?”   “姜沨告诉我的。”虞谣道。   “?”虞翊更加费解,“你是不是忘了他是五姐的驸马?”   “我知道,但我觉得他还是可信。”虞谣托腮,“反正你当心点总没错嘛。筛查一下身边的人,吃的东西好好验验,平日里添个心眼儿!”   “这倒是。”虞翊冷声而笑,“若唐姬真敢做什么,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虞谣心里默默给他鼓了个掌。   ——有魄力有魄力,我的目的不过是让你别吃亏,而你的目标竟是顺手收拾掉她!   翌日一早,大军启程奔赴边关。   之后的几个月,虞谣的生活都没有什么波澜,因为军中都顺利,每每传回来消息,都是捷报;宋暨给她写来的几封信里也都是好消息,说军中士气振奋,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另一方面,虞翊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她仔细问过,问虞翊做了应对措施没有,虞翊说已经暗查过身边的人,暂未发现什么问题。   “光暗查不行啊,要开始防御呀!”虞谣暗自着急。   白泽安慰她:“放心吧,虞翊在这方面,段位比你高得多。”   “?”虞谣摸索他的意思,“你是说虞翊做了其他准备,但是没告诉我?”   白泽点头。   “这臭小子连我都怀疑!”虞谣一颗要当好姐姐的心很受伤,白泽笑了:“他还真不是信不过你,是信不过你身边的下人,怕你跟近前侍奉的人无意中提起,坏了大事。”   “……”虞谣更受伤了,“我有那么傻吗?”   白泽反问:“谁让你总让他看到你边想宋暨边傻笑呢?”   虞谣:“……”   哦。   弟弟觉得她恋爱脑嘛。   等他哪天也陷入爱情,他就懂了!   不知不觉,虞谣过了十七岁生辰。再几个月,又到了年关。   这年冬天奇冷,京中不好过,边塞只会更加难熬。   人人都担心将士们如何过冬,然而匈奴却先一步扛不住了,要求和谈。   匈奴单于的亲笔信八百里加急地送进宫中,两军暂且休战。   休战算是个好消息,于是虽则大军仍驻守边关,宫中仍大办了新年。除此之外,先前让宫女们为边关将士赶制的冬衣也加急送了出去,算作为边关将士准备的新年礼。   虞谣做针线活不快,在冬衣要送出去的当日才把衣服做好,匆匆赶进宫,交给闵婕妤身边的宦官。   闵婕妤边看她做的衣服边打趣:“真贴心,还做了两件?”   “有一件是给他弟弟哒!”虞谣说,“他弟弟现在是他身边的副将!”   “……果然贴心。”闵婕妤啧声,“还没嫁呢,就连弟弟都管上了。”   虞翊坐在旁边嗑花生:“就是的,你都没给你亲弟弟做过。”   虞谣斜斜地睨他,他还以一记白眼。   又过几日,便是除夕。   除夕当夜,虞谣与虞翊一同在闵婕妤宫中守岁,古代守岁比不得现代有手机有电脑可以玩,虞谣年年都在无聊中觉得愈发困顿,困得七荤八素。   闵婕妤刚开始让人沏了浓茶给她喝,两盏之后怕喝多了伤身,便道:“不喝茶了,吃些东西吧。”说着摆手,示意宫女去端点心来。   虞谣在哈欠连天中注意到,虞翊递了个眼色,身边的两名宦官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很快,旁边备茶点的小间里传来惊声尖叫。   闵婕妤一震:“喊什么?”便即刻有宫人冲出去查看。   不多时,虞翊差出去的宦官折回来一个,战栗着下拜、禀话:“殿下,小荀……小荀没了。”   虞翊搭在案上的手一紧:“你说什么?”   不必那宦官再说,闵婕妤差去的人也很快折回,禀说虞翊身边的小宦官毒发身亡。   看得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久经风霜的闵婕妤也有些吓着了。   安静好一会儿,她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惊问:“怎么回事……”   “母妃。”虞翊一揖,“这两年宫中风浪不断,儿臣唯恐出事,所以一切菜肴点心都让身边的宫人多试一道。”   宫中都有试菜的宦官,在菜品端上桌之前,会试一次。   他信不过,让身边的人多加了一道,没想到还真出了事。   闵婕妤定住心神,点一点头:“去禀陛下。”   安寂之中,她身边的大宦官应声出殿,在夜色中向未央宫行去。   小荀?   虞谣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耳熟。   应该是听虞翊提到过不止一回,只是他身边宫人也多,猛地去想,又想不起是谁。   皇帝在一刻后便赶到了,闵婕妤哽咽着迎去:“陛下……”   皇帝攥住她的手:“没事吧?”   虞谣边静默福身边见她垂泫欲泣地摇头:“万幸阿翊谨慎,孩子们都没事。”   她心里第N次为闵婕妤鼓起了掌。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他对闵婕妤的在意是有限的。但虞翊是储君人选,她又是皇帝最宠的女儿,事情牵涉他们,性质陡然不同。   果然,皇帝锁起眉头,吩咐彻查。   除夕夜的安宁祥和被瞬间冲破,闵婕妤宫中的大半宫人都被带走严审。   消息不胫而走,满朝哗然,各种议论迭起,曾与闵婕妤一较高下的唐姬自然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一如虞谣一直以来的印象一样,唐姬是个并不太聪明的人。面对这些疑点,她的选择是跑到了未央宫前跪哭,道自己绝不可能如此恶毒,求皇帝明鉴。   事情尚未查出端倪,皇帝暂且安抚了她,让她先行回宫。   然而又过两日,唐姬宫中的掌事女官,突然自尽。   “畏罪自尽”,这个说法顿时传开。连皇帝都觉得若非畏罪太没道理,态度顿时翻转,命宫人封宫查案。   就在旨意传出的同时,虞谣耳边弹起提示音:“还债进程进入关键点,请谨慎行事。”   “还债进程进入关键点?!”虞谣懵然,诧异地看向白泽,“这事跟宋暨有关系?”   或者,是即将和宋暨扯上关系? 第19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9)   两日后,大量巫蛊一类的东西从唐姬宫中搜出,火真正烧到了唐姬身上。   虞谣的第一反应是吐槽:“巫蛊?唐姬的智商怕是真不够用。”   宫斗是明枪暗箭地真干架,画个圈圈诅咒你管什么用嘛!   白泽啧声:“你不能用现代人的知识体系评价这个事情。你觉得是迷信,但古人真的信,不仅唐姬信,人人都信。”   虞谣想想,也对。她演过平阳公主,知道汉武帝那个时候就发生过巫蛊案,好像还不止一回,每一回都闹得很大。   巫蛊在古代真的是恶性案件。   接下来的发展,证明了这件事在皇帝心里的恶劣程度。   唐姬的四个儿子都入狱待审,包括原本已去了封地的皇长子,也被召了回来。   唐姬最初对这一切抵死不认,但月余后,皇长子自尽于狱中。   这个消息传入宫时,皇帝正与众臣廷议和谈之事,闵婕妤便带虞谣与虞翊先向大牢赶去。   唐姬被主审官准许见皇长子最后一面,三人赶到时,她正伏在皇长子的尸身上嚎啕大哭。   数日的牢狱之灾令她面容憔悴,已全然看不出昔日风华绝代的宠妃痕迹。   察觉到背后有人,唐姬转过头,神情顷刻间变得森然恐怖:“陛下会主持公道的!”   闵婕妤淡淡垂眸,没有说话。   “陛下会主持公道的!”唐姬贝齿紧咬,恨意从泪痕中渗出,“祚儿以死为证,陛下会明白,是你逼死了他!”   “不,是你逼死了他。”闵婕妤淡笑,“你一心想夺储位,他才会死。”   “不是我做的!”唐姬张牙舞爪地朝闵婕妤扑来,但被侍卫按住。   她被按跪下去,只得继续嘶吼:“不是我做的!巫蛊是我,毒不是我下的!是你对不对……是你!是苦肉计!你想让陛下恨我!”   这话说得虞谣一阵惊恐,她窒息地看虞翊,虞翊面上却毫无波澜;看闵婕妤,闵婕妤也只是轻轻地锁了下眉:“事到如今还胡乱攀咬,唐姐姐莫不是失心疯了。”   “哈哈哈哈……是你!”唐姬认准是她,有一种看破真相的畅快,只是这种畅快在此刻让她看起来更加疯癫。   闵婕妤不做理会,唐姬笑容收住,布满血丝的眼中恨意凛然:“你以为了结了我,逼死了祚儿,储位就必是虞翊的?我可还有三个儿子!我告诉你,三五年……最多三五年,莫说储位,皇位也必是我儿子的,到时你与你的一双儿女,都不得好死!”   闵婕妤的眉心又皱深了两分,定定地看了她两息,转身离去。   主审官连忙跟上恭送,走出牢门,他屏退左右:“娘娘。”   闵婕妤停住:“她那些疯话,大人都记下来了?”   “记下来了。”主审官拱手,“只是这些胡乱攀咬的疯话,即便到了陛下哪里,恐怕也……”   “本宫心中有数。”闵婕妤点了下头,又问,“皇长子可留下了什么?”   主审官说:“有封自证清白的血书。”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帛,双手奉上。   闵婕妤视线落下看了一眼,便又挪开:“本宫相信大人心中也有数。”   主审官怔了一刹,旋即揖道:“是。断案自当要讲证据,陈情书算不得证据,也无需惹陛下烦忧。”   闵婕妤对此显然很是满意,朝他颔了颔首,提步继续向外走去。   这一出大戏,令虞谣心惊胆寒。   太可怕了,宫斗真无情。皇长子人都死了,闵婕妤却将遗书扣下,让他死也得不到父亲的信任。   况且案子关乎储位之争,皇帝所选的主审官必是自己信任的众臣。主审官却依旧被闵婕妤收买,蒙蔽圣听。   而且,虞谣有点动摇了。唐姬的反应太过真实,不像演的,让她觉得唐姬真的没有下毒。   可若说是闵婕妤……   从闵婕妤当时的神情来看,也是不像。   联想此事是还债的关键,虞谣有了个可怕的想法:毒是宋暨下的?   念头刚刚一冒,白泽的声音虚弱传来:“你醒醒……”   虞谣:“?”   “你家宋暨在战场上呢,哪有闲心参加宫闱之争……”白泽叹气,“再说,也没动机啊,他为什么要搞死你弟弟?命数不出意外的话,他要跟虞翊君臣和睦到死呢。”   虞谣:“那为什么这件事会成为还债的关键?肯定跟他有点关系啊!”   白泽:“这我不太清楚。反正宫斗这一块,跟他肯定没什么关系。”   虞谣只好作罢,打算再从其他角度多思考一下。   当日下午,却又被另一桩突发新闻震惊:皇帝乍闻皇长子死讯,大为悲痛,病倒了。   皇长子也是他曾经疼爱的儿子。   虞谣的情绪被牵动,对父亲的心疼涌上心头,当即着人被了马车,入宫侍疾。   后宫大权早已在闵婕妤手中,她的女儿要侍疾,嫔妃们都不敢来刷存在感。   皇帝的精神似乎还可以,只是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虞谣柔声细语地劝他宽心,他也没什么力气多说话,只一味叹气。   直至入夜时分,他才恢复了些气力,攥住虞谣的手,跟她说:“宋暨此番回来,你便与他完婚吧。”   “再拖下去,朕怕看不到你出嫁。”   “……父皇胡说什么!”虞谣鼻中酸涩,“想让儿臣完婚可以,丧气话不许说。”   皇帝笑笑,不再继续。虞谣服侍他服了药,他就睡去了。   虞谣很快伏在床边也睡过去,被皇帝的话搅扰,她做了一个悲伤的梦。   简而言之,出殡的梦。是国丧,铺天盖地的白色,丧钟敲个不停。   唐姬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叠进丧钟声里,目眦欲裂的样子也闪现眼前:“三五年……最多三五年,莫说储位,皇位也必是我儿子的……”   虞谣猛然惊醒。   “不对……”她喘着粗气,一分分从怔忪中回神,“不对不对……”她呢喃自语。   唐姬的原话是“你以为了结了我,逼死了祚儿,储位就必是虞翊的?”“三五年……最多三五年,莫说储位,皇位也必是我儿子的……”   他们当时都下意识把这番话当成了疯话,可现在,虞谣觉得不寒而栗。   ——唐姬为什么会有底气,觉得即便她死了,她的儿子也还能坐上储位、登上皇位?   ——绝不只是因为他儿子多那么简单。   无数思绪在虞谣脑中呼啸盘旋,她脑子里一时很乱,又在顷刻间找到了许多头绪。   她问白泽:“你说我影响不了帝王命数。影响不了虞翊的,影响得了父皇吗?”   白泽:“影响不了。”   虞谣:“也就是说父皇肯定不会因为现在的病离世,对不对?”因为上一世时他没有死在这里。   白泽:“对。”   虞谣略微松气,又问:“那宋暨呢?”   “?”白泽嗤笑,“你困糊涂了?”   虞谣:“我是想问,宋暨那次战死,真的是因为我打击了他吗?”   白泽:“是啊!”   虞谣追问:“只是因为我打击了他吗?”   白泽一怔,恍悟:“啊……”   虞谣拍案大笑:“哈哈哈哈哈!”   这种大笑和唐姬那种看破真相的畅快如出一辙,于是也让意识里的她显得和当时的唐姬一样有点疯癫。   白泽被唬得退了半步:“没事吧你。”   “我懂了我懂了!”意识世界的虞谣兴奋跺地,未央宫中的虞谣倏然起身,转身就走。   宫人茫然上前询问:“殿下?”   虞谣摆手:“给我备马。”   她懂了,唐姬肯定在军中安排了什么。军权自古以来不容小觑,成为夺位的关键点,在逻辑上没有问题。   涉及到军权,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此事与宋暨有关了。   诚然她还不清楚唐姬到底做了什么安排,但可以慢慢摸索。   边往那边赶边慢慢摸索。   “……你要亲自去战场?!”白泽读懂了她的想法,“这太危险了,而且你爹还病着!”   “他不会出事的,不是吗?”虞谣反问。   父皇的命数她知道了,但其他人的,说不好。   闵婕妤能挡下皇长子的遗书,焉知唐姬不会挡下她传向沙场的消息?   唯有她自己出去,相对保险一些。   唐姬为了儿子的前程,也不能丧心病狂到把她弄死在路上。   .   军中,深夜里,突然喊声大作:“有偷袭!”   众人猛地惊醒,宋暨抄起枕边长剑,迎向帐外。   营地并不算太混乱,因为他信不过匈奴人的所谓和谈,三令五申不能放松戒备,便是夜里,也总有四分之一的人马在准备作战。   宋暨大致判断了一下战况,匈奴人是从西北角杀进来的,集结起来的军队已经挡了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这很奇怪。   “怎么暴露的?”他问宋展,宋展眉头深锁:“不知道。”   孙景也信不过匈奴人,虽然军队休战驻扎,但营地都是几天一换。   其中,宋暨额外接过军令,孙景要求他务必注意隐蔽行踪,扎在离匈奴不远却又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如此一旦出现变数,他可以随时增援,杀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月余以来,他都十分小心。   怎的匈奴人反倒如此精准地找到了他的行踪呢? 第20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20)   击退偷袭,宋暨带兵连夜赶路,重新扎营,然而两日之后,又被偷袭了一次。   愈发觉得不对劲,宋暨便派了信差出去,询问另几支兵马是否也遭遇过异样。   结果竟如出一辙,几支军队在过去的几日里都遭过偷袭,无论是何人带兵,无论藏身何处。   是以在宋暨询问此事时,孙景已然写好奏章,上疏朝廷。   和谈就此破裂。   但即便和谈不再,军中也仍旧都在好奇,究竟是何人将军队行踪透了出去。   全军上下都开始排查细作,只是一时无甚收获。   与此同时,虞谣已顺利出城,一路向边塞赶去。   开销和安全的问题她不用担心,公主身份足以让她畅通无阻。   她唯一的难题是——宋暨现在在哪里?   她虽然完全没有打仗的经验,但可想而知,行军在外坐标大概不固定。   同时,军队的行踪应该又属于保密信息,不可能在街边找个老大爷问路说:“哎大爷,请问一下我国精锐部队在哪里?”   所以在临近边关的时候,虞谣动用了她的“聪明才智”,选择逼问白泽。   白泽:“……我怎么会知道!”   “可你是神兽哎!”虞谣托腮。   白泽:“你还是神鸟呢!”   虞谣:“你是神兽本体啊。”说着边甩腿边分析,“你肯定能腾云驾雾飘出去看看军队在哪儿吧?”   白泽:“我为什么要帮你看?我早就说过,我不赞同你这样出城。再说,这样动用法力是违规的。”   虞谣据理力争:“可是我的首要任务是还债啊!出城救人又不是什么多过分的事情,就算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古代公主,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啊。至于违规,我觉得是有斡旋余地的吧,大不了我到时候跟七情六欲司耍个赖?”   “……”白泽大概是被她不要脸的打算惊呆了,一时没有说出话。   虞谣拍住他的肩,语重心长:“来都来了,现在折回去多亏,您说是吧?”   事实证明,“来都来了”不愧为和“大过年的”“多大点事”“他还是个孩子”并列的我国四大传统金句,白泽作为一只神兽,也很吃这套!   虞谣在马车里睡了一觉的工夫,他就探到了宋暨的方位。   “这地方环境真恶劣。”白泽无情吐槽,“四处飞沙走石,我化回真身在半空游荡了一圈,毛里就全是沙子。”   “咦?”虞谣打量着他这张仙风道骨的脸两眼放光,“我想看你毛茸茸的样子!”   白泽说你滚蛋。   就这样,虞谣直奔沙场。其间宋暨的大营换过两次地方,白泽都及时探知并告诉了她。   边关近在眼前时,虞谣得知了和谈破裂的事。   接下来的行程因此而变得紧张了些,毕竟两军正交战,如若她这个大肃公主被匈奴俘获,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白泽对此十分自觉,无奈地告诉她:“别紧张,我会帮你避开匈奴人。”   然而,在出关的第三天,虞谣竟还是被俘了!   她对此毫无防备,只觉得车外的侍卫们呼喝混乱了一阵,接着车帘便被揭开。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吼他:“下来!”   虞谣呆滞地下车,同时脑内吼白泽:“舅舅!怎么回事!”   白泽:“我不知道啊……我以为他们是大肃的士兵?!”   虞谣打量一番将她和手下团团包围的这一伙人,见服饰确实是大肃士兵,又继续问白泽:“昨天不是有一波匈奴人装成大肃士兵,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白泽:“是。可是这几个人,连长相都是大肃人的模样啊。”   “?”虞谣大感诧异,定睛一看,还真是?!   紧接着,她就被黑布蒙住眼睛,而后凄凄惨惨地被人押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直至感觉周围风沙渐小,她判断自己应该是进了一方帐子或者屋子,才终于得以停脚。   没有人为她解开黑布,她被绑到了一根木柱上,周围很快安静下来。   “白泽?”虞谣心惊胆战地叫他,“你还是看得见的吧?我现在在哪儿?”   白泽说:“军帐。大肃的军帐。”   “……这特么就很神奇。”虞谣啧声。   如果是几个军人,那还有可能是匈奴找和中原人长相相近的人假扮的。   但连军帐都像?   虽然常言道做戏要做全套,可这个“全套”,未免夸张了点吧!   虞谣便又说:“那您出去帮我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好吗?”   白泽:“理论上我不能这样帮你开挂好吗!咱俩谁欠的情债?!”   虞谣:“怎么的,七情六欲司在你身上装记录仪了吗?”   白泽:“没有,怎么了?”   “那不得了!”虞谣撇嘴,“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难道七情六欲司还能二十四小时盯着我?”   白泽:“……”   虞谣深沉脸:“来都来了,我还是个孩子。多大点事,而且你看这大过年的……”   白泽于是又吃了这一套。   虞谣怀疑这类传统用语对传统神兽有一物降一物的效果。   不到一刻,白泽的声音再度在她脑中响起:“大外甥女儿我跟你港,这个剧情劲爆了!”   虞谣:“?”   白泽激动脸:“你猜这是谁的军营!”   虞谣茫然:“……宋暨的?”   白泽:“……你在想什么,这么大张旗鼓地抓你来难道是为了玩捆绑play吗?那未免也过于劲爆了。”   虞谣深沉:“是,这个劲爆程度放在晋江都够被查水表了。”   白泽:“……”   虞谣:“所以到底是谁的军营?”   白泽又兴奋起来:“姜沨的!”   虞谣:“???”   白泽:“对!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侯府世子姜沨!他现在去找孙景议事了,不在营中,但绝对是他的军营没错!”   虞谣:“???”她脑中展开了一场大戏。   储位之争,唐姬和闵婕妤各自为自己的儿子谋划。   闵婕妤的儿子暂且占上风,但唐姬的儿子数量多,落于人后自然不甘心。   于是,唐姬勾结了朝中有名望的大世家姜家,给儿子铺路!   这一点,是有实锤的——已故的皇长子娶了姜家的女儿为妻,姜沨也娶了唐姬的女儿虞若!   但即便是这样,闵婕妤的儿子依旧更胜一筹。   是以唐姬坐不住了,姜家也坐不住了。为了保证皇位能握在自己手里,他们铤而走险,勾结外敌。   如若军队连吃败仗,朝中自然大乱,皇权也将动摇。皇帝将无心专注于储位之事,彼时他们趁虚而入,或除掉虞翊,或直接立唐姬的哪个儿子为储,都会变得容易得多!   除此之外,姜沨被“误认为”是虞谣的命定爱侣而后又被发现并不是,也有了解释。   ——一个为一己私利卖过的人,怎么能是她的命定爱侣呢?   虞谣将这些跟白泽碎碎念了一遍,一拍桌子:“对不对!是不是很有道理!”   “嗯……”白泽沉吟,“基本有道理,但也有点不对。”   虞谣:“什么?”   白泽:“我觉得姜沨那一环不对。”   虞谣摆手:“嗨,那有什么不对,人不可貌相嘛!”   白泽摇头:“可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他对妻子都那么有担当,豹窥一斑,应该不会在大义上反倒没有底线。   “但总之,姜沨肯定有问题!”虞谣坚定道。   白泽想想,没办法反驳这句话。   是的,姜沨一定有问题,不然就算是旁人绑的虞谣,绑来他这里也很奇怪。   渐渐的,虞谣感觉到外面天黑了。因为从黑布缝隙中渗出的亮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了。   估计是觉得反正不能给她解开黑布,所以也没人来她所在的帐中点亮烛火。直至外面吵闹了一阵,虞谣依稀听到有人喊:“殿下回来了!”   马儿嘶鸣,脚步响起,又有人声传来,带着三分不快:“这是军中,不要叫殿下。”是姜沨的声音。   手下旋即改口:“将军。”   虞谣冷笑:呵,通敌卖国,还有脸让人喊你将军?   然后,外面安静了一阵。   再然后,即便虞谣被蒙着眼睛,也清楚地感觉到,帐帘被一把掀开。   “……殿下!”姜沨的声音听起来心惊胆战,虞谣不及开口,黑布被一把拉下。   她看着姜沨,黛眉微蹙。姜沨看着她,冷气倒吸。   对视至少五秒,姜沨才终于用两个字打破了安寂:“殿下……”   一直在切齿磨牙的虞谣也森然开口:“世子殿下好大的本事,受教了。”   姜沨转头:“快松绑。”   虞谣内心:呵,少给我来这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的套路!   正在此时,一陌生男子上前,挡住了这颗甜枣:“大哥。”   他看着姜沨,虞谣看着他。   姜沨也看向他:“这是慕阳公主。”   男子面色平淡:“我知道。”   “你疯了?!”姜沨一把拎起他的衣领,“这等大不敬之事,你想让全家给你陪葬吗!”   男子却只是冷涔涔地眯眼:“慕阳公主擅自离京,客死异乡,与姜家有何关系?”   “你……”姜沨满面震惊,“你在说什么?”   “大哥。”男子笑了下,很清淡,但令人不寒而栗,“卖国通敌之事如若传出去,你又想让多少人陪葬呢?”   顷刻之间,虞谣怒火生疼,瞪向姜沨,打着腹稿想来一出荡气回肠的质问。   却见姜沨一把将男子松开,诧然退开半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第21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21)   话音未落,男子蓦然拔剑,径直刺向虞谣。   虞谣无法躲闪,只得闭眼认命,阖目间耳边风声一晃又止。再睁开眼,看到姜沨已挡在眼前。   目光越过姜沨肩头,她清楚地看到利剑离姜沨不过半寸之遥。   持剑的男子怒喝:“大哥!”   姜沨冷淡垂眸:“你把话说清楚。”   男子置若罔闻,又道:“事已至此,若不杀她,你我都是一死!”   姜沨下颌微抬两分,只重复道:“说清楚。”   短暂的对峙后,唤姜沨为大哥的男子做出退让,收起剑,负气地坐到一旁:“我说这样的大事,父亲怎的宁可交代给我也不肯告诉你,你可当真是妇人之仁!”   姜沨没有开口,淡看着他,只等他往下说。   那人重重一叹:“你无需这般愤恨,我只问你,从龙之功你想不想要?”   姜沨锁眉:“何来从龙之功?”   男子抬头,反问他:“家中为何与唐姬结姻,你当真不懂吗?”   姜沨生硬道:“可目下陛下器重十殿下。”   男子轻笑,没有再多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姜沨,瘆人的安静在帐中蔓延。   不多时,姜沨果然自己想明白了。   他不由呼吸发僵:“为了助唐姬夺位,你们不惜勾结外敌扰乱朝堂?”   “你……”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匈奴屡次偷袭成功,是你将行踪透出去的?”   男子犹自轻笑着,用衣袖擦起了剑刃。   姜沨嗓中发颤:“无耻……”   “权势之争,自古如此。”男子抬起头,“有什么无不无耻?”   “如此一来,要白死多少将士百姓!”姜沨怒然质问。   男子神情微凝,但也只那么半秒,便又恢复如常了。   他举步走向姜沨,面上并无惧色或愧悔,从容地帮姜沨理了理铠甲,阴涔涔的笑眼在虞谣看来宛若毒蛇。   他慢条斯理道:“哥,您谦谦君子那一套,不要在我面前用。父亲器重你,不过因为你是嫡长子罢了,若非如此,你当世子之位与你还有什么关系?”   姜沨的面色冷到极致:“你给我收手,回京向陛下请罪。”   男子摇摇头:“这皇位,唐姬和姜家,都要定了。”   说着,他又抬眸看向虞谣。姜沨下意识地要挡,他笑了声:“不是吧哥,您都娶了五公主了,还对六公主念念不忘?”   姜沨只说:“你不能杀她。”   要不是怕太丢人,虞谣大概会在他背后疯狂点头了。   姜沨接着又说:“我相信有家中扶持,唐姬夺位轻而易举。但你可想过,若匈奴长驱直入,来日如何将江山守住?”   男子轻笑:“家中早已与单于谈妥,会割让三十余城,外加金银珠宝。”   “那若单于坐地起价呢?”姜沨反问,“若匈奴提出要公主和亲,待嫁的公主可只有她一个了。你纵然可以让新帝册封宫女出嫁,可若匈奴不满意呢?”   谁知道匈奴会不会找茬再行进攻。   虽然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找茬总归找得到,但明显的错漏还是可以先行避免。   男子狐疑又好奇地打量着姜沨:“大哥这是为家中打算上了?”   姜沨漠然:“非也。”   男子挑眉。   “被迫为之罢了。”姜沨轻笑,“家中既已拿定主意,便非我以一己之力可以阻挡。我无所谓皇位谁坐,我只想让百姓免受战争之苦。”   这番话从姜沨口中说出来,可谓人设不崩。男子欣然点头,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虞谣也认为这个说法很是可信。   于是原本以为姜沨在玩计策的虞谣开始方了。   她瞠目结舌地看姜沨:“喂你……”   姜沨平静转身,一揖:“殿下恕罪。”   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出军帐。   揭开帐帘间,一阵小风刮进来,抚过虞谣的刘海。   虞谣感到无比凄凉QAQ。   意识世界中的白泽吃着泡面:“你看,我就说不让你自己出来吧。”   虞谣抱膝蹲地:“别说了,我丧。”   如果兜兜转转一大圈,自己最后还是要远嫁匈奴,那也太惨了吧!   而且宋暨怎么办?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会屡战屡败、直至战死,还是会有幸活下来,但是不得不接受她要远嫁的事实?   脑补起来都好虐啊!   虞谣边觉得虐边不由自主地脑补个没完没了,脑补得自己很想哭,后来真的抽噎起来。   夜渐渐深了,军营中变得安静。   姜沨入帐时燃明的烛火熄灭,只余风声与虞谣为伴。   眼泪被风拂干,令皮肤感觉难受,令虞谣觉得更加凄凉。   到了后半夜,她开始犯困了。迷迷糊糊地陷入半梦半醒之中,恍惚间感觉有人接近。   睁开眼,一道黑影正直逼而来。   “谁!”虞谣猝然睁眼,被对方一把捂住嘴巴。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我放你走。”   “……世子?”虞谣深吸气,打量着眼前用黑布遮了半张脸的人,“你不拿我去和亲了?”   姜沨大概是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么愣的问题,笑了声:“缓兵之计。”   说着绕到她身后,边割绳子边道:“真想少死些百姓和将士,当然是压根不让匈奴得逞为好。但我这边……现在几乎被姜沉夺了权,只好劳殿下去向孙将军报信。”   “好说好说!”虞谣连连点头,又说,“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姜沨眸光微沉,没有应答。   虞谣未有察觉,问他:“我怎么去找孙将军?”   姜沨道:“宋将军离此地比较近。我给殿下备了匹识途老马,它会带殿下过去。”   说话间捆了许多圈的草绳终于尽数割断,虞谣身上一松,活动着手腕听姜沨继续说:“到时殿下务必让宋将军给孙将军去信,换个地方扎营,你们再找过去。”   说着一喟,解释说:“姜沉今日随我一道去见的孙将军,目下的营地位置,他知道。”   “……好。”虞谣点点头,心里忐忑不已。   类似这样“通风报信”的情节,在电视里看很酸爽,但到了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   姜沨将一身黑衣递给她:“我去外面守着,殿下换完衣服赶紧出来,一会儿守卫轮值,正方便殿下离开。”   换衣服的过程里,虞谣连手都在抖,不论怎么安慰自己,心跳都还是越来越快。   片刻后,她走出军帐,姜沨不多说话,带着她摸黑向西潜去。   万幸这是他的军营,他对一切都很熟悉。准确地避开士兵的巡逻,将她带到马前。   虞谣上马时,他扶了她一把。   那一瞬,虞谣忽而眼眶泛红——她冷不丁地想起来,几年之前他教她骑马的时候,曾这样一次次扶他上马。   虽然那时学骑马原是她接近宋暨的“手段”,失策了才会变成他教;虽然之后的这几年里,他虽看似对她“追求”不断,其实两个人间并没有过什么真正的感情……但此情此景之下,这份回忆突然令她心中无比酸涩。   她便又与姜沨说了一次:“你要注意安全。”   姜沨沉了一沉,拽下蒙面的黑布:“殿下可否帮我带个话?”   虞谣:“你说。”   “如果我没能回去。”他深重地缓了一息,“请殿下告诉五公主,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虞谣只觉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   她无需多问姜沨和虞若之间究竟有什么约定,因为类似的事情,她也做过。   在宋暨出征之前,他们也曾依依惜别,她说她等他回来,他说放心,我会回来。   人都是一样的。她和宋暨如是,虞若与姜沨如是,成千上万的夫妻或恋人,大概都如是。   于国而言,朝廷盼望的是他们凯旋。但作为亲人或爱人,所期待的不过是对方能“活着回来”。   可是战场无情,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守约。   虞谣很想耍脾气跟姜沨说“我才不带这样的话,你好好回去赴约”,可话卡在嗓子里,根本说不出来。   最终,她点了点头:“好。但你……你得尽力活下来!”   “嗯。”姜沨一哂,扬手挥鞭,马儿嘶鸣着窜了出去。   虞谣轻叫了声,很快将马驭稳。   回首看去,那一袭黑衣很快被淹没在浓重的夜色里。就像很久以前初见之时,她踏上小舟,他立在岸边目送她离开,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老马果真识途,急行大半夜,虞谣在天明时分又见到了军营的轮廓。   马儿逐渐放慢脚步,嘶鸣着吸引注意。巡逻的士兵看过来,见马背上是个黑衣人,举起□□围向虞谣:“什么人,怎么骑着姜家世子的马?”   虞谣摘下面上的黑布,手向衣襟中摸了一模,寻出腰牌扔给他:“我是慕阳公主,虞谣。”   “?”几人面面相觑。   应该身处京城的公主突然出现在军营外,这剧情太诡异了。   虞谣早已累蒙,完全没力气多做解释,只说:“你们将军认识我,让他来认一认便是。”   几人又相互看了半晌,终于有人迟疑着上前,扶她下马,带她向帐中走去。   帐中,宋暨正为接连遭袭的事焦头烂额,宋展乍然进帐说“嫂子来了”,他连头都没抬一下:“别捣乱。”   “嫂子真的来了!”宋展又说了一遍。   宋暨紧锁着眉抬头,一脸“你有毛病吗?”的表情。   宋展无辜地指指外面:“不信你自己去看啊。” 第22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22)   话未说完,虞谣就自己打帘进了帐。   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堪比在山中露营睁眼发现身上蜷着一只花豹陪你睡觉。   宋暨于是哑了至少十秒,神思才一分分回归。   他摆一摆手:“都出去。”   帐中的将士告退,宋展也一并退了出去,虞谣发现宋暨还有点懵,走到他面前挥挥手:“喂。”   他蓦地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把将她抱住。   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里隐含不安:“出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虞谣梳理了一下思路,先挑重点,“你先给孙将军去个信,别的稍后慢慢说。”   “给孙将军去信?”宋暨把着她的双肩,疑惑不明地看着她。   虞谣点点头,简明扼要地将姜家勾结匈奴的事说了,说到末处不禁一叹:“若不是姜沨,我怕是出不来了。”   宋暨心惊不已,强定住神:“我就给孙将军写信。”   说罢铺纸研墨。虞谣没事干,就在旁边看着他的侧颊怔神。连日来的忐忑不知不觉散去,她悠长地吁了口气:真好。   他还在,真好。   她每一日都在设想恐怖的结果,设想他如同上一世一样战死沙场,他们再也见不到面。   还好,他还在,真真切切地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白泽唏嘘说:“唉……我懂了。照这个路线,应该是你命中注定要在此时救他。可是你当时作得太过,跟他没能顺利建立感情,所以姜家勾结匈奴人的事就顺利进行了下去,导致他最后战死。”   而现在,破局了。   虞谣悲喜交集,情难自禁,猛地扑到宋暨肩头。   宋暨正写字的手连忙顿住,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抽噎。   他不由低笑,侧首在她额上吻了吻:“辛苦你了。”   虞谣摇摇头,他又轻声说:“等我写完信,好好陪你待会儿。你要不要先睡一觉?床在内帐里。”   虞谣又摇头,她现在不想跟他分开。   在这个活生生的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她才能更加安心。   不过,她松开了他,抬手抹抹眼泪,一睇信纸:“你快写,我不给你捣乱。”   宋暨含着笑点点头,继续写下去。片刻后写完再一看,她伏在案头睡着了。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颠簸,肯定累坏了。   宋暨放轻动作,将信装好,自己拿出去交给宋展:“立刻送去孙将军那儿,别耽误了。”   说罢不理会宋展那一脸想围观好戏的兴奋,转身折回中帐,伸手把虞谣抱起来。   虞谣连日劳累,真的累狠了,这么大的动作都没能让她完全清醒。   她只是轻蹙起眉,用尽力气才挣了下眼,声音很含糊:“干什么……”   宋暨说:“我抱你去床上睡。”   她的手便抓向他的胸口,但铠甲光滑抓不住,手就又滑下去:“不去……”她低语呢喃。   但他还是大步流星地向内帐走出,将她放到床上,捋开她糊在脸上的鬓发:“好好睡,我陪着你。”   她的呼吸一下又松了下去,似乎在一弹指间,就睡得沉了。   宋暨坐在旁边看着她,挪不开眼。   这是她第一次睡在他身边,但一时之间,他竟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她太累了,让他觉得心疼。他只想守着她,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不要有任何人来搅扰。   可天不遂人愿,事情紧急,孙景很快就回了信过来,道自己已换了地方重新扎营,接着就召集将领们一道来了宋暨这边,一同议事。   议事通常在前帐,和起居所用的内帐还隔了一方中帐,但其实声音也差不多都能听见。在议的又是大事,将军们激愤之下难免声音越来越大,宋暨委婉地提醒过几次“慕阳公主正在帐中休息”,可不过多时大家就又控制不住情绪了。   但其实这些动静完全没把虞谣吵醒,直至天色全黑,她睡饱了,才自己醒来。   床尾处放了身干净的女装,还算干净,只是颜色很是朴素,不知道宋暨是从哪儿搞来的。   旁边还备好了热水和帕子,虞谣如同看见珍宝般扑过去,认认真真把身上都擦了一遍!   ——好几天没洗澡,沙漠风沙又大,她感觉自己已然是只泥塑鸟了!   换好衣服,她把帐帘揭开了一条缝,确定中帐里没有外人才走出去。   宋暨正读兵书,闻声回过头,看见她便笑:“终于睡够了?”   虞谣吐了下舌头,他推了下桌上的碗:“喏,吃点东西。”   她走过去一看,竟是碗皮薄馅大的馄饨。   白泽先前为了不让她出来,给她做过科普,说古代军队比不上现代军队那么有后勤保障,没啥好吃的,就算是将军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吃面糊。   虞谣一时便很没勇气吃,坦然跟他说:“不用这么照顾我,将士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他刚落回书上的眼睛又转回来,笑了声:“放心吃,只额外用了点面粉,肉是从我的例里匀给你的。”   这样哦!   虞谣安了心,顿时忍不住饿劲,端起碗来大快朵颐。   一口咬下去,她就尝出来了,这是他亲手做的。   熟悉的味道安抚了她的心弦,令她神经中最后残存的疲惫舒开。热腾腾的馄饨汤让身上暖和起来,肉香令身上慢慢恢复了力气。   于是一碗吃完后,她的大脑能正常思考了,便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宋暨言简意赅:“孙将军带人围歼叛军去了。我在等消息,如若需要增援,便也拔营赶过去。”   虞谣一滞:“那姜沨……”   “不用太担心。”他颔首,“虽然难免要受姜家牵连,但我和孙将军都会为他陈情。”   “不是……”虞谣怔怔然,“我是想问……他、他还活着吗?”   宋暨眉心微跳,略作沉吟:“我不太清楚。”   虞谣的心情低落下去,宋暨一声叹息,寻觅别的话题:“你到底为什么出京找我?”   “哦,对……”她忙回回神,暂且摒开因为担忧姜沨而生的情绪,一五一十地同他说起了宫里的事。   她是从提醒虞翊注意设防开始讲的,一直讲到他在过年时被下了毒,试菜的小荀被毒死了。   跟着又说唐姬宫里有人畏罪自尽,接着搜出了巫蛊,而后皇长子也自尽等等。   “当时唐姬和她的几个儿子都在牢里了,但唐姬还很有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夺得皇位。我听着奇怪,左思右想觉得她可能是勾结了外敌,就想给你传信。”   “转念一想吧……我又担心传信被人截下来,便只好自己出来了。”   说完,宋暨半晌没给她反应。   虞谣等了一等,接着发觉他在愣神,抬手晃晃:“宋暨?”   宋暨猛地反应过来,又滞了一下,开口却问前面的环节:“小荀被毒死了?”   “对。”虞谣点点头,“说起这个……这人到底是谁啊?我听着觉得特别耳熟,又一直没想起到底是哪位。”   宋暨薄唇微抿:“是十殿下身边的宦官。”   虞谣:“我知道是宦官。”   “我从军之前,跟咱们一起玩过真心话大冒险的那一个。”他顿了顿,“说想攒钱供弟弟读书的那一个,记得么?”   “啊!”虞谣恍悟,“后来虞翊说每个月多拨点银子给他,是吧?”   宋暨点头。   原来是他哦……   虞谣后知后觉地伤心起来。   “得知意外中死了一个人”和“得知意外中死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暨的面色也黯淡下去,虞谣便反过来安慰他:“别难过……逝者已逝,虞翊为他的家人都好好安排了。”   又静了会儿,他点了下头:“我知道。”   但还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想自己待会儿。”   ……这么难过吗?   虞谣有点意外了,因为宋暨和小荀好像也没有多熟?   不过她还是尊重他的情绪,起身回到内帐,让宋暨独自在中帐里为小荀默哀。   她的身影消失,宋暨凝视烛火的目光一分分渗出寒意。   唐姬给十殿下下毒,毒死了小荀?   恐怕不是吧。   试毒这种事,谁不能做?但凡有毒,谁吃了都会毒发。宫中通常都会选些不太受重用的小宦官来试毒,得信重的宫人们要留着命,承担更重要的差事。   十殿下身边,试毒的竟然是小荀?一个颇得十殿下关照的宦官?   怎么想都更像是亲信舍命助其做局。   若这些来龙去脉真没有问题,唐姬又为何连巫蛊那样的大罪都认了,却独不认下毒这一条?   恐怕解释为虞翊知悉了唐姬的阴谋,不愿再等,便将计就计摆了唐姬一道,更为说得通。   宋暨心底一阵恶寒。   他记得虞谣说过,唐姬的不安分是姜沨提的,所以不好同闵婕妤说,闵婕妤大约也不会信。   那就多半是虞翊,只能是虞翊。   太可怕了,虞翊才十五岁。   不愧是陛下器重的儿子。   可等他登基之后呢?   宋暨突然心里发空,空洞里又被填满恐惧。   他虽已在带兵打仗,但接触的都是战场的腥风血雨,不曾触碰朝堂的波谲云诡。   而此时此刻,仿佛一桶冰水泼满全身,让他突然感受到了朝堂斗争的阴寒刺骨。 第23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23)   一场围歼叛军的战役竟然打得很大。   主要因为匈奴人很快加入了进来, 成了一场混战。   宋暨在翌日下午接到军令, 带兵增援。   又过两日,姜沉终于投降,宋暨带了人过去,料理后续事宜。   虞谣跟着一道去了, 因为她实在担心姜沨。   不过宋暨要处理的事情很复杂,像姜沉这样的主谋要抓出来押解回京,次一等的也至少要审一审。不明就里的普通兵卒要编入其他军中,除此之外还要清扫战场、安置尸体, 以防瘟疫传播。   虞谣便也不好催他找姜沨,在军帐里无所事事地等消息。   入夜时分, 宋暨回到帐中。   “怎么样……”虞翊从床边弹起来, 睇视宋暨,满心紧张。   宋暨看一看她:“姜沨他……”   他没能说出来, 但结果不言而喻。   虞翊腿上一软, 跌坐回去, 怔怔良久, 复又抬眸:“死了?”   宋暨沉了沉, 点头:“是自尽。有大概……三四天了。”   也就是差不多在孙景开始围歼叛军的时候,他就了结了自己。   虞谣向外冲去:“我去看看!”   “阿谣!”宋暨硬将她抱住, 颤抖的手抚着她的后背,“别去了……三四天了,我怕你看了受不了。”   虞谣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沙漠里现下寒冷又干燥,但三四天过去, 尸身变成一具枯尸,情形也不会太好看。   巨大的悲痛在虞谣心中涌起,她一声声地抽噎,最终成了放声大哭。   几天前,他还是那么活生生的。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但没人能逃得过生死,也没人躲得开自然带来的腐朽衰败。   虞谣满心悲凉,宋暨抱着她,想劝,但说不出一句合适的劝语。   不知不觉的,她也反手抱住他,越抱越紧,像是在谋求某种安慰。   “你不能出事……”虞谣嗓音沙哑,“你要跟我一起活着回京,你要娶我!”   “我知道,我知道。”宋暨轻声应着。   顿一顿声,又说:“姜沨留了一封信。”   虞谣蓦然一愣:“什么信?”   他便将信从怀中摸出,交到她手里:“没有写明是给谁的,孙将军没敢拆,说交给你看一看。如是给陛下的,来日你呈给陛下便是。”   虞谣匆忙默默眼泪,又在衣裙上蹭干净手,将信拆开。   信写得很长,好几页纸,但字迹凌乱,行文也杂乱无章,足见姜沨当时的心绪复杂。   他写了很多事情。   写到自己如何苦读,如何受陛下器重,如何想为国尽忠。   写到自己察觉家中野心时心中如何煎熬,曾如何努力地想摆脱这一切。   ——他当真是努力过的,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家中野心近一步膨胀的一颗棋。   所以在家中要他娶公主为妻时,他探知虞谣当时不想成婚,便有意对她追求。她拒绝,他不松口,事情便因此拖了好几年。   但最终,木还是要被雕作舟。虞谣与宋暨的婚约敲定,他便没了再拖下去的借口,最终娶了五公主为妻。   他在信中说,成婚之时他虽多有不愿,但五公主是个好姑娘。   之后,又有许多话是对五公主说的。   他们成为夫妻的时日并不长久,但已能看出情意绵长。   他说:“此生此世,是我对不住阿若。”   而后他终于说起了姜家。   他没有为姜家求情,半个字都没有,只求皇帝放过他的母亲,姜吴氏。   他说姜吴氏素来对朝政不闻不问,家中的野心她也不知半点。近来年岁渐长,身子也大不如前了,求陛下宽宥。   一封信读完,虞谣再度哭得泣不成声。   很快,姜沨的尸身连同遗书一并运抵京城,姜沉等主谋也被押解回去。   天子盛怒之下,姜家被抄了家,盛极一时的簪缨世家自此从云端跌落,满朝皆为之震荡。   于是许多消息,连身在边关的虞谣都听说了。譬如皇帝为姜沨追封了侯位,为他的母亲保留了诰命等等。   在姜沨离京后不久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的五公主虞若在姜沨下葬当日哭到晕厥,皇帝遣了一众御医去为她安胎,忙了整整两日才安稳下来。   但接下来,又有唐姬被废、几个儿子皆被贬为庶人的消息传出。虞若日日以泪洗面,终至难产,诞下一男婴后,撒手人寰。   离世前,她给孩子取名为姜正,因为正人君子是她对姜沨最深的印象。   孩子满月时,皇帝下旨让他承袭了姜沨的侯位。   这一切,令哀伤的情绪在虞谣心中重叠交加。   可斯人已逝,活人的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时间又转过三个月,一切悲痛终于被逐渐冲淡。   夏日炎炎的时候,皇帝正式下旨册封十皇子虞翊为太子。前后脚的工夫,军队又大胜了一场,匈奴被驱至大漠深处,再也无力进犯。   这也意味着,宋暨命中那一场大劫,正式消失了。   军队班师回朝时,虞谣的还债率上升到了90%。   回到宫中,虞谣首先因为擅离京城的事,挨了皇帝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她完全认怂,跪在地上低头默默听。   骂痛快了,皇帝又冷着脸,勒令她和宋暨尽快完婚。   虞谣嗫嚅:“哦……”   皇帝冷声:“你这是什么态度!”   虞谣立刻恭恭敬敬地给拜了一个:“谢父皇,儿臣一定好生相夫教子!”   皇帝余怒未消:“哼!”   待得完婚,还债率达到95%。   婚后不久,虞谣有了身孕。她估摸着生完孩子,还债就该完成了吧?结果生完才只上升到96%。   二胎,96%。   三胎,97%。   后来反倒是皇帝驾崩令还债率上升了两个点,白泽解释说这是人生大悲,宋暨跟她相伴度过丧期的过程中,感情也更升华了一点,还债率自然也上升得多。   待得丧期结束,宋暨做了一个令她下巴脱臼的决定——他辞去将军之位,不干了!   虞谣自认为很了解他,却被这决定砸得半天都没缓过神,过了许久才目瞪口呆道:“为什么啊?”   彼时宋暨正给她烤着鸡,笑意闲闲地一耸肩头:“反正也不打匈奴了,没劲。”   “哦……”虞谣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他便撕了个鸡腿下来给她吃,没有再多说其他。   只要条件允许,他便宁可一辈子都不告诉她究竟为什么,一辈子不让她知道虞翊当年做过什么事。   他想为她保留一份美好的姐弟感情。   又过半年,虞谣怀上了第四胎。   一如前三胎一样,怀这一胎的消息最初也是白泽告诉她的。   虞谣听闻时很崩溃:“生孩子好累啊……能不生了吗!”   白泽:“不能。”   虞谣:“QAQ,我觉得宋暨都不差这一个孩子……”   白泽点头:“是。但这孩子是姜正未来的妻子。”   虞谣:“???”   白泽又说:“而且,你也该去准备下一次任务了。”   虞谣愕然,在意识世界里和白泽大眼对小眼:“你是说……”她吞了口口水,“我会难产而死吗?”   白泽点了点头:“但你放心,不会让你很疼的,我会施个法保护你。”   “可是宋暨……”虞谣在乎的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宋暨得多难过啊?”   “是的。”白泽沉了一下,“按照现在他对你的感情,你去世后,他可能会想不开自杀。”   虞谣惊吸冷气。   “可你要努力让他再活十年。”白泽道,“因为虞翊到时候会遇到一桩动摇皇权的惊天斗争,宋暨虽然不当将军了,但在朝中会一直留有威望,皇帝对他也很信任,有他坐镇,事情才能平安过去。如果他这会儿跟你一起死了,到时候会白死很多人。”   虞谣:“……”   一时间,她连悲伤都顾不上了。   她都死了,还怎么管宋暨?   这特么送命题啊……   不过,她还有十个月的时间可以思考。   十个月后,慕阳长公主虞谣胎像不稳,急传御医。   虞谣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孩子真是生得不对劲,前三个都生得很轻松,唯独这个,让她五脏六腑都难受得想死。   御医不敢怠慢,宋暨也始终陪在身边,但她的力气还是一点点被抽出。好像是连带魂魄一起抽掉一样,她清晰地感觉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之时。   在孩子的啼哭终于传来之时,虞谣开始大出血。   热流从两腿间不断涌出,又很快转凉,让她觉得身下冰冷一片。御医尽力施救,最终却也只能表示回天乏术。   宋暨脸色惨白,拎着御医的衣领木然良久,一拳砸在墙上。   “宋暨……”虞谣用尽力气喊他,声音还是低若蚊蝇。   宋暨立刻扑到床边,看着她目光涣散的双眼,战栗地攥住她的手:“阿谣,我在。”   “孩子……”她哑哑道,“孩子……你给她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好,好好……我知道!”宋暨张惶不已,“你别说话,你省些力气,让御医想办法救你。”   但她摇了摇头:“对不起……”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宋暨的手猛地一紧:“阿谣……”   虞谣一分分地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他。这张脸,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每天都可以看。但此时此刻,她突然回忆起了那过去的每一天。   她还记得初见他的样子,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他的眉目间也还有尚未褪尽的稚气。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小心的、卑微的。在那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因为身份的缘故,他对她的每一分感情都小心翼翼。   后来他终于破茧而出,成了万人敬仰的将军。   她至今都记得庆功宴时的重见,他风采奕奕的样子,真好。   她有幸目睹过他的每一分蜕变,也曾设想过,等到七老八十时,他会是什么模样。   但现在,她要走了。   她再也吃不到他做的菜,再也不能看着他的侧颜傻笑,更不能看到他七老八十时的样子。   曾几何时,她只把他作为不得不攻略的还债目标。但现在,这种悲伤变得如此真挚。   她最后一次握住他的手:“你好好的,好好抚养咱们的孩子们长大……”   他无可遏制地哭出来,吻透过泪水落在她的额上,湿湿的,又热热的。   虞谣在这种感触中逐渐没了意识,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是幸福的。   “当前还债率,100%。”   哭声从府中四面八方震响,刚赶至府中的皇帝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陛下!”宫人慌忙来扶,皇帝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前方:“姐……”   丧钟撞响,满朝哀悼。皇帝下旨,为慕阳长公主行帝后才有的百日国丧。   这百日里,驸马宋暨闭门谢客,就是皇帝亲自登门也拒之不见。人人都怕他熬不过这一关,但他最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   十五年后,秋叶落尽之时,虞谣与宋暨的幼女宋思谣及笄成年。   彼时长子已然从军,次子在外游历求学,暂且留在了扬州。宋暨说扬州是一方美地,让宋思谣去找二哥玩一阵,将宋思谣送出了京。   三子觉察到父亲情绪不对,但追问几次,他都摆手说没事。   直到某一日清晨,下人的尖叫传来,三子冲入房中,看到鲜血流了满地。   “爹——!”他撕心裂肺地冲过去,攥住父亲的手腕,鲜血却从指间汩汩流出,哪里止得住。   “您……为什么啊!”三子震惊不已,然宋暨神色轻松,略微笑了下:“别难过。”   这个笑容,安详得极具震撼。   接着他又说:“我真的很想你娘。”   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十五年没有见她,他好想她。   目下国泰民安,朝中也一派平静,五年前皇帝兵不血刃地平定了藩王谋反,目下的朝堂有没有他,都已无关紧要。   可是她……   他想,她一定也很想他。   他不知道所谓的地府冥界究竟存不存在,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都想再见她一面。   他与她相识于人生一片黑暗之时,她是个那么好的姑娘,在他一无所有之时,给了他勇敢前行的勇气。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在那些有她相伴的日子里,一切都是明朗的。   诚然这十五年来,有孩子们承欢膝下,他也有他的享乐,可他还是无时不刻不在想她。   如果不是她留有遗愿,希望他抚养孩子们,他大概早已支撑不住。   现在,是时候去见她了。   鲜血静静流淌,迅速地带走生机。在大夫赶来之前,他便已安然离世。   儿子在他的床头看到了遗书,只有一句话,希望与慕阳长公主合葬。   七日之后,出殡下葬。   哭丧的百姓与将士布满了街道,恭送这位曾如战神般震惊朝野的将军。   而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魂魄犹如破碎的彩色玻璃般从棺中腾起,扬向云端。   一道白光从半空中划过,白釉瓶打开,将魂魄尽数收入瓶中,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   “呜呜呜呜呜呜呜——”意识世界里,虞谣坐在地上,眼睛哭成了核桃。   《世情书》按照她重新度过的一世自动重写了,她读到了宋暨的离世,情绪崩溃。   白泽蹲在旁边摸她的头:“好了大外甥女,结局其实挺完满的。至于死嘛……人都有一死,他这样自尽虽然看起来很虐,但老了之后也会有老了的问题,说不上哪样更好。”   虞谣听不进去,继续捂着脸哭:“呜呜呜呜呜呜他真的好爱我啊!我也好爱他!”   这种忧伤在意识世界里一直没能缓过来,直至她在病房里苏醒。   病房里的景象映入眼帘,让她顿时有一种错乱感,觉得在大肃的一世宛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不过无人时细作回想,她还是心痛的,痛得刻骨。这导致她一连好几天从附近的外卖店里叫烤鸡吃,以此追忆她和宋暨的美好曾经。   主治医生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刚从病危中缓过来就胃口这么好,真是个医学奇迹……”   虞谣严肃表示这是爱情的力量,主治医师以为她在逗贫,没搭理她。   在她连续啃了一个星期的烤鸡后,白泽看不下去了,扶额叹息:“你还是尽快去下一个世界吧。”   虞谣:“我不,我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   刚说完就白光一闪,白泽直接很不民主地带她穿了。   .   “……”虞谣缓了缓目光,又看看四周,从陈设可以判断还是古代。   接着她发现手里的烤鸡变成了瓜子。   是的,这里的她,正在嗑瓜子。   再瞧瞧窗外,都深夜了。   深夜嗑瓜子,这位少女怎么想的?   虞谣努力思索,却发觉这一世的记忆似乎还没有注入。她便只好唤了下人进来,先盥洗就寝,给记忆注入留出时间,顺便专心跟白泽废话一下。   她问白泽:“‘我’为什么要深夜嗑瓜子?”   白泽:“你愁啊。”   虞谣:“我愁啥?”   白泽就把一本崭新的《世情书》扔给了她。   虞谣正襟危坐,翻开书。   在那高高的瓜子壳旁边,自己读那作精的故事。   读了半页不到,她就嘴角抽搐起来:这尼玛也太作了吧!!!   讲真,她真的以为慕阳公主明明早已爱上还非要狂踩宋暨就已然是作的极致。   现在看来,在作这个问题上,她真是一世更比一世高。   这一世的她,也叫虞谣。家世同样不错,是太后的表侄女、当朝丞相的独女。   不仅是独女,而且是老来得女。这个设定的她自然成了货真价实的掌上明珠,在千娇万宠中长大。   长辈们的溺爱加上青鸾幼鸟尚未成型的三观,让她顺利长成了一个十足的作精。   她与当今圣上霍凌青梅竹马,按照《世情书》里的记载,两个人在孩提时代有过非常美好的记忆。   霍凌在十七岁时继位,选后问题很快被提上日程,虞谣这年刚好十五,又是他的青梅竹马,自然是首选。   在和虞老丞相提这件事之前,霍凌先私下找虞谣问了问。   而虞谣根本没给他机会。   最初的时候,她和霍凌长谈了一场。   那是一个细雨连绵的秋夜,在丞相府的月桂树下,虞谣表明自己不愿与后宫佳丽三千人共享一个夫君,宁可自此不再往来。霍凌虽然承诺自己可以对她一心一意,但也理解她的不信任,少男少女凄凉诀别。   ——自此,看起来是一个很正常的处理方式。我无法融入你的生活方式,咱们各走各的路,来日我会好好过,也希望你过得好。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虞谣在与霍凌道别之后,就怨愤起来。一拍两散是她提的,可霍凌真的点头答应了,她又意难平。   她觉得霍凌怎么能不挽留她呢?怎么能真的接受生活中没有她呢?怎么能就这样冷静地离开了呢?   穿越版的虞谣看到这里,内心疯狂吐槽:拜托,不然你想怎么着?让他在丞相府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给你上演一出琼瑶大戏吗?   可当时的她显然不懂这些,被怨愤控制住,她就开始闹腾了。   她不停地跟霍凌套近乎玩暧昧,今天绣个帕子,明天做个点心。   霍凌一度很懵,觉得她是放不下他,可每每他向她表白,她又还是那个态度,愁绪万千地表示自己不接受,希望双方各过各的。   用现在的话说,她这个行为就是个撩而不嫁的渣女,一个不停勾引霍凌又要装得绝情高冷的绿茶。   几次三番之后,霍凌被她搞得心很累,同时,大选的日子也已近在眼前。   此时此刻的霍凌从人设上来说,是个虽然痴情但也知道正常皇帝该怎么当的少年。眼见让虞谣点头不可能,他就选择接受现实,决定按常规轨迹选后纳妃。   然而在天子大婚当日,虞谣来了个重磅大戏。   ——她在府里凄凄惨惨戚戚的,上吊自尽了!   ——并且,她还留了一封遗书,怒斥皇帝负心。信中的她一腔痴情,一直被伤害被辜负,好惨一女的。   这场大戏无疑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个年代又没有狗仔跟拍公众人物的感情进度,大家基本都只知道皇帝曾经和虞谣感情甚笃,不知道虞谣作天作地的细节。   虞谣的遗书便害苦了霍凌——大家一琢磨,这个感情路线对得上啊,那看来皇上真的辜负了虞谣,把人逼死了!   一时间,朝中群臣纠劾,民间文人口诛笔伐。语言的中伤无疑是能毁掉一个人的,霍凌当时的处境就犹如千百年后网络暴力的受害者,甚至因为群臣的文化程度够高、遣词造句更为讲究,导致他比遭遇网络暴力还要更惨一点。   于是乎,这位刚继位不久的少年皇帝,就这样背负着负心汉的名声陷入了抑郁。   三岁识文断字、五岁熟读唐诗宋词、七岁开始翻阅四书五经的他开始成日地借酒消愁。酒精很快对精神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让他变得又黄又暴力。   ——就是字面意义的“又黄又暴力”,一方面,他开始广纳美女用于宣泄,另一方面,他变得残暴无情。从宫人到朝臣,只要看不顺眼,说杀便杀了。   荒淫无道四个字仿佛为他而创。   事实证明,一个美女作,可以作废一个皇帝;而一个皇帝作,可以作废一个国家。   十年的光阴,令大穆一朝成了人间地狱。   终于,一场蝗灾将民愤推到了顶峰,几位将领带兵逼宫,霍凌被迫退位,传位其弟。   饶是如此,大穆的下坡路依旧无可逆转。仅仅四十载后,天下易主。   “但按原本的命数,他应该是要开创一个盛世的。四十载后,盛世刚刚达到顶峰。”白泽这样解释道。   虞谣:“……”   合上《世情书》,她一声长叹,无语问苍天:“我能回去继续和宋暨谈恋爱吗?”   和这个世界的难度等级比起来,宋暨的童年阴影也好阶级差异也罢,那都不是事儿啊!   “咦?”虞谣内心感慨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当时见到宋暨的时候,一切作天作地的行为都还没发生!   没准儿这次也是这样?她可以直接和霍凌好好青梅竹马到最后?   然而白泽无情地告诉她:“不,现在霍凌已经定下皇后人选了,接下来是选妃。然后嫔妃先进宫,在大婚时迎接皇后。”   虞谣:“艹……”   白泽又说:“你现在愁的就是这个,一边嗑瓜子一边心里大骂霍凌负心。”   虞谣:“……”   她绝望地深呼吸,懵逼地闭眼,认命的入睡。   一觉醒来后,记忆已经完整了,虞谣在脑海中迅速梳理了一遍当下的局面。   《世情书》是不会写到事情的细节的,通过这些记忆,她才了解到在大概十天之前,她和霍凌因为选后事宜大吵了一架。霍凌当时情绪有些崩溃,质问她到底想怎么样,她拿出了一句经典台词:“你竟然吼我?!”而后摔门离开。   这十天之间,他们没有再见面,选后的旨意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内下达的,已经昭告天下。   这样看来,让霍凌收回旨意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在选妃的环节上努努力。   唉……认了认了!   虞谣琢磨好了,虽然说是命定爱侣,听上去应该双宿双飞,但当个宠妃也行吧……   毕竟,谁让她自己搞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呢?现下还债最要紧,况且宠妃也未必就过得不好。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那位被选为皇后的姑娘再受更多委屈。被迫嫁给并不爱她的皇帝已经很惨了,如若再被退婚……虞谣觉得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搞不好就会折进去一条人命。   嗯,就这样,她的目标是成为一个礼敬皇后的宠妃,力求让大家皆大欢喜!   大致列了下计划,虞谣便去找了她爹。   她爹是位称职的丞相,平日里公务繁忙。对她虽然溺爱,但实在没有时间关心太多。   所以她爹对于她和霍凌的感情问题也是不太清楚的,只知道他们自幼相熟,不知道自家女儿在爱情中多么纠结。   虞谣就正好大大方方地跟她爹提了要求:“爹,我想参加后宫大选。”   虞老丞相正提笔写奏折,听言手上一抖,在纸上按出一个墨疙瘩。   老人家无奈地把纸端到一边,打算稍后重写,抬头看虞谣:“你别胡闹。”   “不是胡闹啊。”虞谣悠哉哉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托腮天真脸,“女儿和凌哥哥相识那么久了,想嫁给他!”   虞老丞相锁起眉:“不行。”摇头叹息,又道,“你这个娇纵的性子,后宫哪是你受得了的。”   虞谣说:“凌哥哥又不会让我受委屈!”   虞老丞相看一看她,提点说:“他已登基为帝,你不能这样叫他了。”   “哦……”虞谣扁扁嘴,“我觉得……皇上也会为我考虑吧,若宫里当真不好,他便不会选我了。”   这个想法在虞老丞相看来无疑太天真,他嗤笑一声,摇着头重新铺纸,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哎……爹!”虞谣抱住他的胳膊,虞老丞相刚铺好的纸上又被按了个墨疙瘩。   她带着哭腔说:“爹,让我去吧。皇上是那么好的人,不走这一趟,我总是意难平!”   说完,她又从各方各面说服父亲:“再说,咱家这样的地位,宫里谁敢欺负我?就算来日失宠,我也可以自己过滋润日子呀!”   “你说得轻巧。”虞老丞相冷脸,“真到失宠那一日,便有你哭的了。”   “那女儿不进宫,嫁个寻常夫君,父亲便能保证他一辈子待女儿好吗?”   虞老丞相被这话问住。   这谁能保证?人心易变,再好的人也是说不准的。   虞谣便又道:“既不能保证,为何不让女儿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呢?如此就算日后过得不好,女儿也认了便是!”   虞老丞相沉然,少顷,一喟:“为父是怕皇上对你没那个心。”   若真是两厢情愿,怎的立后的时候提也不提她呢?目下册立的皇后,论家世可不如她,他实在摸不准皇帝到底什么心思。   然而虞谣很坚定:“我不在乎,我对他有那个心便够了!”   “……”虞老丞相怜惜地看她,眼中依稀写着:陷入爱情的小姑娘真傻。   虞谣委屈兮兮地回看,大约是因为心里在想“爹你不懂,我欠了笔巨债我心里苦”让她显得真的很委屈,虞老丞相的神情有点松动。   半晌,他迟疑道:“容我跟你娘商量商量。”   虞谣心中雀跃——凭经验来说,她这个爹只要做了这种松口,最后事情十之八|九都能成。   要不咋说是溺爱呢,都让孩子找到满足自己的要求的套路了。   于是毫无悬念的,虞老丞相在几天后点头同意了虞谣的无理要求。   而后府中便忙碌起来,开始准备大选的衣裳和珠钗首饰。   东西备好,虞谣试了试,才知道这里的大选挺严格的,每一件穿进宫的东西都有标准制式,从根本上避免了家境好的姑娘们从衣装上甩别人八条街的可能。   但是不要紧,这一世的她,还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朴素的衣裙和珠钗都遮掩不住的那种。   小半个月后,虞谣便和其他待选的官家姑娘们一起,住进了宫中。   一同参选的有将近一百人,近九成经由各地层层筛选而出,也有几个是虞谣这样京中显贵的女儿,属于直接进决赛的高级玩家。   阴谋阳谋从入宫的第一天便已开始。   由于大家互相都还不熟,暂时没有出现相互陷害的剧情。阴谋阳谋主要体现在大家各显神通地打探皇帝的行踪,想来一场偶遇,以及宫人们各怀心思的投诚上。   在虞谣这里,这两个剧情合二为一了。   ——有宫女向她投诚,并且为她提供了皇帝行踪方面的线索。   这个宫女说,皇帝每日晚膳后,都会去御花园待一会儿,散散步。   御花园偶遇,从来都是宫斗的经典情节。同时秀女们虽然规矩严,但御花园是允许大家去的,正合适!   是以当天晚上,虞谣就好好打扮了一番,直奔御花园而去。   到了地方一看,哎呦呵!   这规律到每日晚膳后都要来的“行踪”,果然不是她一个人听说了。放眼望去,御花园里到处都是袅袅倩影,全是来玩偶遇的。   认真看了半分钟,虞谣觉得这个场面过于滑稽,霍凌但凡脑子没病都不能信这是偶遇。   所以她还是溜了溜了,另择黄道吉日再刷存在感吧!   与此同时,霍凌边想着政事,边悠悠地朝御花园踱来。   临近月门时一抬头,数道美人影撞入眼中,他顿时意识到了怎么回事,脚下猛刹,转身就走。   刚走出两步,就见一道杏黄色身影从几步外的另一道月门处匆匆逃了出来。   光线昏暗,让万物都灰蒙了一层,但他还是清晰地辨别出了那是谁。   而大约是他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太过明显,她也侧首看来。   顷刻间,她身子僵住。   虞谣心跳加速,思考了一下自己能不能假装没看见,继续离开,很快得出结论——不能。   便只好定住心神,上前深福见礼:“皇上万福。”   昏暗之中,霍凌沉默了一会儿,轻道:“免了。”   虞谣道谢,直起身,低眉顺眼地立着。   她看不到霍凌的神情,但听出了他的情绪复杂:“你……怎么在这儿?”   “进宫待选。”她道。   霍凌微滞,又问:“虞丞相让你来的?”   虞谣踟蹰了一下。   说是,叫欺君;说是自己想来的,在先前的种种之后,又显得有病。   但霍凌目光灼灼,她又不能不说话。   虞谣便长长缓息,蕴起笑意:“一道走走?” 第24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地。   虞谣状似从容实则忐忑地等着霍凌的反应。   霍凌深呼吸, 声色平静:“朕还有折子要看,先回了。”   虞谣:“……”   若不是知道自己先前作得太过,霍凌这个反应, 一定会被她吐槽为直男注孤生。   霍凌说罢, 转身便走。虞谣没有阻拦,但在他离开两步后,她忽地生出急智。   立在那里,纹丝未动,唯有声音提高:“凌哥哥生我的气了。”   霍凌足下微顿, 没有回头。   若有似无的,他听到一点儿愁绪隐隐的叹息:“在意才会失分寸。凌哥哥若想看我时时处处从容得体……我也尽力便是。”   句末隐有三分哽咽, 少女不被所爱之人理解的委屈百转千回。   说完, 她屈膝深福:“恭送皇上。”   片刻的沉寂, 霍凌最终也没有转头看她, 径自提步离开。   但虞谣听到提示音:“当前还债率,3%。”   “不错不错。”白泽夸她,“旗开得胜。”   虞谣边松气边起身,白泽又品评道:“你演技提高很快嘛。”   攻略宋暨时, 她还只会瞪眼睛装无辜, 现在都能说哽咽就哽咽了!   虞谣注视着霍凌远去的背影啧声:“我应该算是撩到他了吧?”   白泽深以为然:“绝对算。”   少年时期历事尚少,最容易陷入愧疚自责,霍凌后来面对朝臣文人的口诛笔伐陷入抑郁,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那件事的错其实并不在他,但当大家都指责他是负心汉时, 他大约或多或少也内疚了,觉得虞谣的死真的是他的错。   现下虞谣这样说,为的是引起同样的效果,让他内疚。   虽然先前蛮不讲理的是她,但她那样说了,他多少会觉得是他不体谅她。   这种内疚会为她刷存在感铺平道路!   晚上躺在床上,虞谣睡不着。   先是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无比自(zi)豪(lian),然后又想到霍凌,开始魂不守舍。   “哎……”她问白泽,“舅舅,你有没有觉得霍凌有点像宋暨啊?”   记忆注入的时候,她完全没这样觉得。   在从天而降的记忆里,她总感觉自己是个旁观者,感受并不真切。   而且两张脸也确实不像,五官都不像,非要挑个共同点大概就是俩人都很好看。   但傍晚时在黄昏中短暂的相见,让她突然有了种微妙的熟悉感。   是眉梢眼底的气质,还是身形的轮廓?说不清楚。   总之就是觉得哪里相似。   然而白泽不以为然:“不像啊。”他说着啧声,“别再怀念宋暨了,不然显得你很渣。”   虞谣:“……”   她觉得将宋暨抛之脑后,显得她更渣。   而且她真的好想宋暨。虽然在返回现代后,在大肃朝的一生就变得像是一场迷离美妙的梦,但偶有相处细节跳进脑海,她还是会觉得心底一阵阵搐痛。   如果不是不继续还债就会死,她大概会软磨硬泡求白泽帮她找宋暨的转世,跟他再续前缘。   .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虞谣在御花园外和皇帝说过话的消息不胫而走。   在交口相传之下,事情变了味,逐渐变成了虞谣在外遇到皇帝后,巧用心机把皇帝挡走了,不让皇帝见其他人!   于是当时“埋伏”在御花园中的其他待选秀女,顿时对虞谣恨意凛然。   虞谣对此无语凝噎。   然后,她的日子变得不太好过。   虽则因为门楣很高,外加一度和皇帝有过花边新闻,敢明着惹她的人几乎没有,但尖酸刻薄、冷嘲热讽,她一直在听。   还好这样的时日也并不长,过了五天,秀女们学完了宫中规矩,殿选就开始了。   殿选是一项大工程——大家都很累的那种工程。   所有人都是天不亮就起床了,候在毓秀宫主殿外,等皇帝阅看。   皇帝起得也很早,进殿时天刚蒙蒙亮。虞谣在队伍中远远望去,从那颇具威严的挺拔身影中,依稀看出些“朕没睡够”的疲惫。   然后就见皇帝撂了一上午牌子。   虞谣刚开始有些窃喜,认为这跟皇帝心中还装着她有关,但白泽无情击破了她的幻想:“别太自恋,主要是困的。那天见过你后他一直睡不好,现在困得天旋地转,连进去的美人儿们长什么样都看不清。”   虞谣:“……”   “那也还是因为我嘛!”她坚定道。   她只说了几句话,他就一连几天都没睡好,看来心里真的很有她!   之后便是中午用膳的时间,皇帝在殿里用,已经被撂了牌子的各自回房,还没被看阅的在旁边的两排厢房里用。   和虞谣在一间屋子里用膳的有四个人,赶巧了其中三个都看虞谣不顺眼。虞谣本身就正纠结于下午如何才能不被撂牌子,在三人的冷眼中更没了胃口,索性放下碗筷,提不出门。   “姑娘。”门口的宦官拦了她一下。虞谣知道,这是为避免有人想去正殿刷存在感,搅扰皇帝休息。   她真没这打算,敢打着算盘的都是缺心眼。殿选的规矩很严,现在跑过去叫御前失仪,要被直接送出宫的。   她便指指廊下:“天太热了,我吃不下东西。不走远,就在这儿坐坐,公公看着我,行不行?”   宦官一哂:“你说笑。”说罢便退了开来,请她出去。   虞谣坐到廊下,倚在廊柱上盘算如何是好。   等到进殿看阅时想跟霍凌多说话不太现实,一来从规矩的角度讲那会儿不能随便说话,二来看阅是一拨五六个人一起进去,当众表白过于羞耻。   霍凌用完膳从殿中出来透气,一眼看到了廊下小坐的虞谣。   她侧倚廊柱,美艳的侧脸是他所熟悉的样子。但因隔得远,又多了几许朦胧。   他一时出了神,定定地看着,直到她有所察觉,回看过来,才蓦然将目光挪开。   虞谣在看清状况后,也猛地别开了脸。她的心跳被他的视线击乱,情绪久久静不下来。接着,懊恼自责犹如攀墙的藤蔓,一缕缕地升起。   虞谣觉得这不是属于她的感觉,惊然吸气:“……情绪共振?”   白泽:“对,你克制一下。”   虞谣努力地缓和呼吸,同时,一点点理解这份情绪。   有懊恼,有自责,多半是对吵架之事而生的。   看来在无理取闹之后,她也会后悔。只是每每面对霍凌,她都无法控制,继续作天作地。   那她在这情绪散尽前最好不要和霍凌多产生接触,不然万一直接又作起来可怎么办!   她这般想着,这股情绪却驱使着她,让她想再度看向霍凌、想喊他、想和他说话。   虞谣硬是僵着脖子,死死地低着头。觉得要扛不住了,又双手捂住脸。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忍住忍住忍住QAQ。   几丈之遥,霍凌怔怔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她怎么了?”他问身边的宦官。   “……下奴不知。”宦官躬身,“下奴去问问?”   霍凌下意识地点头,旋即又阻住他:“不必了。”   踟蹰少顷,他径自举步,走向廊下。   虞谣从余光中注意到他走来,不禁风中凌乱。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然后就见霍凌一直走到了她身侧。   她硬着头皮站起身,福身施礼。   别和我说话别和我说话别和我说话……   然后就听霍凌轻咳,略带窘迫地开口:“你……心情不好?”   虞谣内心中崩溃抱头。   情绪共振令之下,一句话涌到口边:“你选后纳妃,我心情自然不好!”   她紧紧抿住嘴唇,将这句话绷住。   她抬起头望着霍凌,看起来泪盈于睫,欲语还休。   这副神情令霍凌有些不忍,上前半步,扶住她的胳膊:“阿谣……”   “你别碰我!”   ——她把这句话也憋住,克制住想闹脾气甩开他的手的冲动,僵硬地杵在那里。   “舅舅!”她在意识世界里嘶声大喊,“这次的情绪共振怎么这么严重!”   白泽:“都告诉你了,上一次是最简单的,让你先练练手。”   “可是这样不行啊!我现在开口真的会骂他!”她暴躁到跺脚,白泽贴心地在她旁边变出一块海绵墙,她一圈砸上去,“可我又不能一直不说话!您能不能帮个忙,把这个情绪消解掉?”   白泽:“不能。”   廊下,霍凌望着虞谣轻颤不止的水眸,心中掠起一阵阵轻微的刺痛:“阿谣?”   他是生她的气,许多人都说她近两年愈发刁蛮成性,他也觉得她许多时候不太讲理。可是,他就是看不得她委屈难过。   他便不受控制地柔和下来:“不舒服么?进殿歇一歇?”   虞谣:“QAQ舅舅,求您了,帮我!”   “我真的控制不了这个情绪啊!”白泽啧声,“你非要我做点什么的话,我只能冲击你的中枢神经,让你晕过去。”   虞谣:“……”   白泽:“需不需要,你决定一下?”   而霍凌的另一只手也扶上来,语气变得更加关切:“到底怎么了?”   虞谣贝齿一咬:“晕!”   下一秒,虞谣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前栽去。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妈的您倒是让我准备一下啊……   “阿谣!”霍凌一把将她扶住,满目惊然,连声叫她,她却毫无反应,身子软软地在他怀中下坠。   “快来人!”霍凌急唤,却未等宫人上前搀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趔趄着折向大殿。   没有几个人能让他这样失态。   是以意识世界中,虞谣坐在石案旁,边围观自己侧卧美男怀(……)边听到提示音:“当前还债率,5%。”   “哎,这就5%了?”她托腮,从白泽的茶壶边抓了一把瓜子来嗑,又看着眼前的画面品评道,“看起来我和霍凌已经感情甚笃了啊,和跟宋暨当时才刚认识完全不一样?那这么算,只要好好进宫当宠妃,情债岂不是很快就能还完?”   话音落下,抿着茶的白泽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呵——”   “……”虞谣不安地扭头看他,他放下茶杯,微笑:“你想的美。”   虞谣呆滞脸:“那不然呢……”   白泽淡然:“你是悲剧的导|火|索,但你并不是造成悲剧的全部因素。”   大殿里,霍凌将虞谣抱进侧殿,放到床上,才发觉自己双手冰冷,手心里又全是汗。   “阿谣……”他语声打颤,无措地紧捏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她却没有分毫反应。   莫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他十分惊恐,惧于设想不好的结局,又着魔般地一再去想。   他忽而惊觉自己从未想象过没有她的将来,现下突然而至的意外,令他无比恐惧。 第25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2)   下午的秀女看阅并没有因为虞谣的突发状况而停止, 因为皇帝也是有工作指标的。一件事不按时完成,后续会有很多麻烦。   这期间,虞谣不想醒,白泽就一直没让她醒,御医施针也不管用。   霍凌一直心系虞谣,直接结果是下午的秀女都被撂了牌子,加上上午也一个人都没留,本次殿选破天荒地来了个0收获的结果。   而后虞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晕倒这一招好像很实用哎。   她发现这种晕倒和睡觉不一样, 她在这个世界睡觉,那就是正常睡了,整个人都进入休息状态。但是白泽把她弄晕过去,她只是肉身晕厥, 意识世界里的她还是清醒的, 而且还能看到周围的情况。   如果这样的话, 用晕倒来还债岂不是正合适?既能制造亲密接触提升感情, 又不妨碍她看到霍凌到底说了什么, 方便安排接下来的计划。   然而白泽义正辞严地表示了拒绝:“不行。这种方式虽然对你的灵魂不会造成伤害,但身体受不了, 多来几次的话,你的这个身体会得脑瘤的。”   虞谣托腮:“得脑瘤会怎么样呢?”   白泽:“……你傻吗?这个世界还是古代, 没有化疗也没有手术,会早死啊。”   虞谣歪头:“说得好像我在宋暨那个时代活得很长一样。”   白泽:“……”   虞谣诚恳:“能赶紧还完债是正经的,怎么死我不是很在乎了。”   白泽无话可说,一脸嫌弃地睃着她:“行了, 这个以后再说,你是不是差不多可以醒了?”   “哦……”虞谣透过肉身的眼皮看了一眼,撂了一下午牌子的霍凌已经回到了侧殿,坐在她床边,沉默地攥着她的手。   这个样子,让她再度想起宋暨。   她在大肃时没有得过什么大病,最难受的时候莫过于生孩子。   每一次生产时,他都是这样在旁边陪着她,故作出一派轻松,其实紧张得不得了。   虞谣悲从中来,恰这时,白泽打了个响指。   她的肉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虞谣:……您就不能事先给个提示?   霍凌顿时面露喜色,身子向前倾来,手一时不都不知该往哪里放:“阿谣……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虞谣摇摇头,坐起身扶住额头:“都还好,只有些晕。”   “你到底……怎么了?”霍凌神情不安,“御医没诊出个所以然,从前我也没见你这样过。”   虞谣做轻松状,随便扯了个说法:“许是有些中暑?天太热了。”   霍凌看了看外头。   今天确实很热,即便目下已是傍晚,依旧暑热炎炎。但若只是中暑,御医何至于诊不出来?   不过既然御医没能诊出,问她大概也是没用的。   霍凌定住心,不再做无用的追问:“日后多加小心,若有什么不适,你要告诉我。”   虞谣点点头,看着他的神情却变得犹豫。   霍凌:“怎么了?”   “那个……”她明知故问,“殿选是不是……结束了?”   “结束了。”他点头。   虞谣便低下头去,手指划着被面,看起来无比颓丧。   霍凌连说话的声音都在不自觉地放轻:“阿谣?”   虞谣一声叹息。   又抽了下鼻子:“所以,我肯定是被撂牌子了,对吧。”   她说着便要下床:“那我准备回家了。”   说完,她踩上鞋就往外走,连睡得凌乱的衣裙也顾不上整理。   霍凌坐在床边愣了两秒,蓦然弹起,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   虞谣窃喜地止步,他的笑音带着惊喜:“我怎么能撂你的牌子。你愿意进宫,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略微偏头,给了他一个美艳的侧脸:“真的?”   “自然。”他眼底眉梢都浸着笑,与她视线一触,忽又滞了滞,“只是……”   她猜到他想到了什么,还是顺着问:“怎么?”   “……册后的旨意,已经下去了。”他讪讪道,“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话没说完,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她的火气的准备。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没关系。”   说着虞谣转过身,微微仰首,一字一顿:“从前是我不好,册后的事也不怨你和皇后。日后你好好待我,我不在意那些。”   她美眸清亮,似有璀璨星辰。直视他时的万般情愫与话语一起,击得他心头悸动。   “当前还债率,10%。”   提示音响起的同时,他的手环住她的腰:“谢谢你。”   轻轻的声音,让虞谣突然感动到了。   这个时候,他如果承诺会好好待她,她都会觉得还好,这声谢谢,倒忽而让她感觉到了他小心翼翼的爱意。   她和他之间又并没有她与宋暨那样的阶级差距,真论差距,也是皇权压她一头。他的这两分卑微,激起了她别样的心疼。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却在“曾经的未来”里,被她一步步变得荒淫无道。   虞谣心很痛。   心痛中,她神使鬼差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啜了一下。   下一秒她猛然反应过来,呆滞地和他对视了一瞬,挣开他转身逃跑。   霍凌怔怔地僵在原地,好半晌,木然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虞谣冲出大殿又跑出去一段才停住,扶住宫墙喘了两口气,窘迫地捂住脸。   好难为情哦!!!   她一边躲在自己的手掌下偷笑,一边局促得直跺脚。   “当前还债率,12%。”   “啊啊啊啊不要这个时候给我提示!”意识世界里的虞谣也羞愤捂脸,“更难为情了好吗!”   .   之后的三天,毓秀宫里一片丧气。   所有人都被撂了牌子,静等上面下来旨意让她们收拾东西回家。   但一场耗资巨大的大选,一个不留或者只留一个人,都很不合适。   于是最后太后出了面,选了五个家世有高有低的秀女进行册封,意思一下。   旨意是在第四天到的毓秀宫。大穆朝后宫分为九品十八阶,除虞谣被封为正一品贵妃外,其余五人位份都不高,最高的冯氏也就是个正六品美人。   但“美人”这个称号,冯氏真是名副其实。虞谣是很美艳的长相,而她给人的是清水出芙蓉的感觉,干净清爽惹人怜惜,连虞谣都总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这也意味着,她可能是剧情线中的重要人物——虞谣未雨绸缪地给她贴了这么个标签。   入选的六人都先行回了家,再在半个月后正式进宫。   这般再过三天,正好是帝后大婚的吉日。   这天整个皇宫都一片喜气,可想而知,连宫外的京城都在沸腾。   虞谣突然有点理解那一世的自己在霍凌大婚时自尽的举动了——之前作归作,但眼看心爱的人娶妻,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心里必定不舒服。   大婚次日,众嫔妃拜见皇后。   其实大婚当天皇后进入宫门时,她们就见过礼,但当时仪程还在进行,谁也顾不上多看对方一眼。   这次各自落座后,虞谣就打量起了皇后,皇后也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皇后的家世也不低,父亲是兵部尚书,手里握有兵权。是以她眉眼间也很有几分与生俱来的华贵,还比虞谣多一点点凌意。   抿了口茶,皇后款款笑着,跟虞谣搭话:“贵妃的大名,本宫听闻已久。日后都是自家姐妹了,得空时贵妃不妨常来凤仪宫坐坐。”   虞谣脑内翻译了一下:你和皇帝的感情本宫心里有数,日后咱不妨多走动走动,过一过招。   同时她人畜无害地莞尔道:“好,听皇后娘娘的。”   她很想礼敬皇后,但这跟接受与皇后过招也不冲突。   皇后现在对她有敌意完全正常,那就边过招边相处,慢慢磨合嘛。   这次拜见的时间没有太长,大家客客气气地闲话几句,就告退了。   皇帝昨日大婚,必须按规矩留在凤仪宫,但今天就翻了虞谣的牌子。御前宫人到御前传话的时候,虞谣还真有点紧张。   滚床单这种事情,经历过宋暨,她倒是有经验了。可普通的“滚床单”和被皇帝“翻牌子”可不一样,翻牌子有好多规矩,尤其是第一次被翻,流程完全不能简化。   她一想到“滚”之前竟然要有那么多礼数,就很难为情。   于是她红着脸去沐浴更衣,红着脸被裹进被子,红着脸被抬进乾德殿。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烫到能摊荷包蛋了。   过了足有两刻,霍凌才出现。   虞谣脖颈僵硬地看过去,透过纱帘,看到他死死低着头往这边走。   ……这副样子让她莫名想起了高中时那些没写作业的男生进老师办公室的样子。   然后,便见没写作业的霍凌,一声不吭地撩开了纱帘。   他的脸终于变得清晰,虞谣心情复杂地发现,他脸红得比她还厉害。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轻松了一点,还莫名其妙地掌握起了主动权。   她把手从被子卷里抽出来,欢快地拍拍旁边:“早点睡!”   “……”霍凌的脸霎时更红。   意识世界里的虞谣抽了自己一巴掌:我说啥呢?!   看着她强吞了口口水,霍凌像机器人一样僵直地坐了下来,久久不回头,就背对着她坐着。   虞谣心里愈发升起趣味,心道昨天不都跟皇后体验过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事了吗?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就算他喜欢她所以紧张,也不至于这样吧!   转念一想:咦?   难道他昨天没和皇后圆房?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像条毛毛虫一样,往他身边蹭去。   探头看他,他没反应,她便伸手揪他的衣袖:“凌哥哥?”   他脸上分明的红色一下延伸到耳根。 第26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3)   虞谣见状, 不怀好意地更往前蹭了两分, 仰面躺到他腿上。   清晰地感觉到他一哆嗦, 她状似未觉地笑道:“凌哥哥都是娶了妻的人了, 怎么还这样不好意思呢?”   娶妻。   霍凌的心神滞了一下。   他知道她是指皇后。按理来说, 他和皇后昨天应该已经圆房了。   可事实上并没有,因为当时他对皇后毫无感情, 本身已十分勉强, 结果皇后也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以婚礼劳累、身子不适为由推拒,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揭过此事,直接睡觉了。   但现在, 他不知道怎么跟虞谣说……   他一个正常没病的大男人, 娶妻当日竟然没有圆房, 怎么想都有点丢人。   ——霍凌心中有一种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独有的自尊心在作祟。   挣扎良久, 他才低头看向眼前美丽笑眼。   一声轻咳, 他哑音道:“阿谣我……”   笑眼眨一眨,亮晶晶地继续看他。   他面红耳赤:“我嗯……没什么经验,你看我们是不是改天……”   哦——!   虞谣心领神会:你和皇后果然没睡!   然后她便想说“没事, 我有经验呀!”,想想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很不妥, 便改成了:“没关系, 尚寝女官教过我。”   “……”霍凌的脸快红到额头了。   虞谣说的也算事实,进宫的第一天,尚寝女官就送了书过来。   小|黄|书。   尺度嘛, 属于转成文字发到晋江会变成满屏框框,直接将图复印拿去兜售能把牢底坐穿的那种。   这些,霍凌都是知道的。   因为那些书他也看过。   他看的原因和虞谣还不太一样,虞谣是因为成为嫔妃要侍寝,不得不看。他最初则是出于男孩子初晓人事时的好奇,让身边的宦官找来偷偷摸摸地看的。   当时他明明胆子很大,背着父皇母后看书,也不怕什么。可现在面对她——他大大方方接进宫来的贵妃,他反倒变得很没出息。   和这双美眸对视了半晌,霍凌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瓮声道:“早点睡吧。”   ——哎你怎么酱紫!   虞谣一边滚回自己的位置躺好一边暗自撇嘴。   他倒很贴心,盖好被子后见她还裹在被子卷儿里,还伸手帮她把被子卷儿拽了拽拆了拆,让她睡得舒服。   虞谣内心:你揭开被子看一眼,我保证你会把持不住!   我靠你竟然不看?!   霍凌就这样绷着张脸,在她身边冷静躺下,又从容地闭上了眼。   虞谣:“……”   这么纯|情的吗?   跟宋暨老夫老妻了一场的她觉得他这样十分有趣,再次确定了一番白泽现下没在,就坏兮兮地往他被子里蹭去。   霍凌神情轻颤,但还闭着眼,硬装作没感觉到旁边的动静。   虞谣美目流转,想了想,也没做什么,只用双臂抱住了他的胳膊。   霍凌瞬间感受到了她胸前的柔软,顿时如鲠在喉,呼吸凝滞。   然后她又松开一只手,环在他的腰上。   甜甜软软的声音问他:“凌哥哥,我睡觉挑地方,身边要有些熟悉的东西才睡得着。我抱着你睡,行吗?”   “……嗯。”霍凌分辨不清自己是应了一声还是咕哝了一声。   接着,她的腿却蜷上来,大概是想睡个舒服的姿势,却无知无觉的,恰好压在了一个微妙的地方上。   霍凌:“……”   他忍了一会儿,觉得不太行,便想挪一挪她。然而她中裤软滑的裤腿在刚才的又蹭又滚中已经滑上去了,他这边一伸手,刚好触到她细腻的肌肤。   一瞬间,霍凌胸中气血翻涌!   虞谣安安稳稳地躺着,闭着眼,静听他的反应。   她感觉他轻颤了好几次,呼吸也不顺畅,没过太久,他终于猛地翻身,把她压至身下。   虞谣轻叫了声,睁开眼,正与他四目相对。   对视半秒,她娇羞地避了避,他也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热吻便狂落而下。   少年的吻没什么技术性,生涩而热烈。   虞谣作为活过一次的“老司机”,最初在沉着地应对他、恰到好处地撩他,撩着撩着却不知怎的就沉沦了,全神贯注地享受起了他的热情,连衣服何时被褪掉的都没注意。   很快,床帐里不能描写的项目便进行得如火如荼。   霍凌对这种事是真没经验,看过的理论能不能实践出来也是两码事。好在虞谣掌控住了全场,让这“第一次”不算痛苦,而且还算是有乐趣。   筋疲力尽昏昏入睡时,她揶揄了一下自己,说自己真是揣着狐媚装清|纯!   啊……这种白天天真无邪叫着“凌哥哥”,晚上妖冶狐媚做运动的设定,她喜欢!   然而事实证明,她真·清|纯的凌哥哥,比她精力旺盛。   半夜三更她正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他又练习了一回。   天色渐明,晨曦微光透过纱质床帐时,他的手又揽到她腰上。   虞谣因为夜里那回的缘故一下子惊醒,但这回,他只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要去上朝了。”   啊,好苏——   虞谣迎着他眼中的柔情,心里狂呼。抿唇笑笑,在他侧颊上回吻了一下,又躺回去,不好意思地用被子遮住半张脸。   霍凌笑一声,手指揉着她的头发:“你别急着回舒宁宫,等下朝一起用膳吧。”   虞谣还记着自己要礼敬皇后的事,道:“还得去凤仪宫晨省呢。”   “哦……”霍凌哑了哑,“那下朝后我去舒宁宫找你。”   她点点头,柔声应好。   “当前还债率,15%。”   床笫之欢,食髓知味。是以之后的几天,霍凌都翻的虞谣的牌子。   两个人迅速进入如胶似漆的状态,但不知为何,还债率没怎么动。   虞谣怕惹麻烦,劝过他:“凌哥哥该去看看皇后娘娘。”   结果他说:“皇后着人来回了话,说这几日来月事。”   虞谣:“……”   她便又劝他去见见别的嫔妃。讲真,她对这事真没啥芥蒂,一是知道世界背景放在这儿,二是现在在感情上主要还是把他当“攻略目标”,三嘛……她也有过宋暨了不是?   不过霍凌没听,霍凌就要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后来她认认真真地跟他描述了一番冯美人的美,他哭笑不得,最后去跟冯美人用了两回饭,回来跟她反馈说人确实很好看,舞也跳得好。   没了。   也罢也罢。   虞谣仔细想想,从宫斗思路的角度来讲,他能去找别人用个膳也比不用强——宫斗嘛,谁专宠谁遭人恨,有其他人和他一起用个膳,也算分担火力嘛。   然而又过两天,这位分担火力的冯美人病了。   太医刚开始说是风寒,但过了好几天也不见好转,反倒出了些比较蹊跷的症状。   比如,冯美人不发冷也不发热了,却浑身乏力,日日没劲儿。晚上又睡不好,时常惊醒。   这算是皇后第一次处理嫔妃事宜,自然十分重视,便兴师动众地召集了数位太医会诊。结果不诊还好,这一诊,诊出了一场宫闱大戏!   ——太医们会诊后战战兢兢地禀话说,冯美人的症状应不是风寒,而是中毒。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一群初出茅庐的嫔妃全聚到了冯美人宫里,围观本朝第一场宫斗阴谋,虞谣也不例外,霍凌当然也在场。   这事的线索并不难找,按照宫规,所有吃食都要留存少量,过三日再扔,为的便是一旦出现问题好查验。   是以太医们一查就查出了问题,冯美人的每一道菜肴里竟都被下了毒,分量极微,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这毒的效用,太医们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虞谣基本都没听懂。   她只听懂了十二个字:连服月余,神智昏聩,不疯即傻。   不疯即傻,在她看来还不如死了痛快。   宫斗真恐怖。   她内心正感慨着,太医们告了退,矛头突然就指向了她。   和冯美人交好的吴才人打量着她说:“论得宠,贵妃娘娘最得宠,却是没事。”   虞谣:?所以呢?   吴才人淡淡垂眸:“冯姐姐不过是和皇上用过几次膳,就摊上了这样的事,真教人想不通。”   虞谣:哦……你的意思是我下的毒啊?   旁边的周宝林也帮腔:“是啊,要论嫉妒,嫉妒起来该去害贵妃娘娘才是。冲着冯姐姐去,怕不是哪位怕被分宠,心里不安了。”   虞谣内心:不安个屁哦!我那么劝霍凌,他都不去睡,我有什么可不安的!   又有人道:“臣妾倒不这样想。若当真是这样,贵妃娘娘也太霸道了些。这些时日,皇上连凤仪宫都不太踏足,去冯才人那里也只是用个膳,贵妃娘娘何至于嫉妒至此?未免太荒唐了。”   虞谣:吼……正话反说给我找事儿是吧?   她边想边看向皇后,目光在皇后端和的面容上划着,心说:霍凌为什么不太踏足凤仪宫,别人不知道,您自己心里可清楚啊!   讲道理!您这生理期都九天了!我觉得有问题但我什么都没说,您可不能反过来黑我!   皇后也确实没黑她,只看向霍凌:“皇上?”   霍凌沉了沉,道:“让宫正司着手查吧。”说罢,他便很不耐烦似的,起身向外走去。   虞谣正要与旁人一道福身恭送,他经过她身侧,握住她的手,把她一并拽走。   “……”虞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出去,走出冯才人的住处,又走远了一段,他才停住脚。   挥手摒开宫人,他问她:“怎么回事?”   虞谣愕然:“你怀疑我?”   “当然不是。”霍凌侧首看了眼冯才人的住处,“她们几个,谁比较可能害你,你心里可有数么?”   “……”虞谣认真思索,坦诚回复,“没数。”   霍凌深沉:“我也没数。”   虞谣无奈脸:那好巧哦! 第27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4)   看来她和霍凌都觉得事情是冲着她来的, 冯美人只是个道具。   但对于是谁他们都没数, 只能让宫正司慢慢查。   说实话, 虞谣觉得蹊跷。   后宫斗争是很正常的事, 新嫔妃想争宠、老嫔妃想固宠,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但看看现在——这个宫里没有新老嫔妃之分,大家都刚进宫。   她也不过是刚得宠几天而已,这个前提下,要是谁嫉妒心特别厉害, 过来毒她,她还能理解,去毒冯美人?她觉得这个内心过于强大。   她曾经在网上刷到过一个很有趣的讨论, 说剧里书里的宫斗肯定都是为了刺激进行过加工的,现实中远不至于到那个份儿上。   楼主的主要观点是:想一想生活中的人,心态平和的普通人占绝大多数。   进了宫的人, 大部分其实也不过是普通人。   诚然像万贵妃、吕后这样的极端案例也肯定真实存在, 但一定占比极低,否则她们也不至于这么有名了。   这个观点还引起了更深一层的讨论——普通人的心理即便可以黑化,因为有内疚和道德观作为约束,通常也是需要一步步递进的。   举个例子,一个从没害过人的人, 可能在一些特定情况下情绪失控, 开始害人。但这个时候,她通常会找理由说服自己,比如“这个人欺负我”, 以此来削减负罪感。   把这一层跌破,她才有可能走向下一层,例如下一次害人的时候,理由可能就不需要是“这个人欺负我”了,“这个人挡了我的路”的想法便足以说服她动手。   这样层层递进,人心一点点变黑,一点点变得更唯利是图,最终可能演化成草菅人命。   ——但看看现在这件事,大家都还互相不太熟呢,就开始为了除掉她而不惜赔上冯美人的性命了?   在一群宫斗小萌新中,这个段位未免也太猛烈了。   虞谣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思路没毛病,继而更觉得这个事有毛病。   出于严谨考虑,她先问了问白泽:“舅舅,这个世界会有其他人是穿越的吗?”   白泽:“不可能。”   虞谣:“那重生呢?”   白泽:“更不可能。”   虞谣沉沉点头,安心地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思考。   事情不符合常规规律,但既然已经出了,就肯定得有个解释。   有没有其他因素会导致人直接黑化?比如……邪|教?或者其他历史遗留问题?   但类似这样的因素,她空想也想不出个靠谱的。只能先留个心眼,提醒自己时时处处多加注意,同时静等宫正司的结果。   当天傍晚,太后着人到舒宁宫,传她去长乐宫说话。   她进宫后也就见过太后一面,不过这人是她表姑母,从阵营上来说没有冲突,虞谣便没什么顾虑。   进殿落座,太后开门见山:“冯美人的事,哀家听说了。”   顿了顿,又说:“哀家方才见过宫正司的人了,已经授意他们,不必过多追查,让这案子不了了之便是。”   虞谣:“?”   懵了一会儿,她道:“太后让宫正司好好查便是,此事不是臣妾做的。”   “……”太后噎了一下,失笑,“哀家知道,你没有那样的本事。”   虞谣:“?”好好聊天,您怎么突然鄙视人家的智商呢。   太后继续说:“不让宫正司查,不是怀疑你,反是因为信你。”   虞谣不懂了,望着太后,默默承认自己智商不够使。   太后语重心长:“你要知道,后宫虽然从不太平,但要一连下毒数日、下得神不知鬼不觉,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现下事情一出,矛头就指到你头上,哀家心里不安生。”   虞谣还是没懂,呆滞脸:为什么不安生……不安生不是更应该查清吗?   太后重重叹息:“哀家思来想去,这都更像是为除你而做的局。若是那样,此人恐怕已然都安排好,查到最后必让你有口难辩。”   这样啊……   虞谣恍悟,心里啪啪啪鼓掌:我想看您和闵婕妤斗法。   这是为她而做的局,这她也想到了。但她怎么就没多想一层,觉得对方可能把后续都已铺垫好了呢?   太后继道:“你和皇帝好好的便是,多加注意些,这件事先到此为止。”   虞谣应了声是。   太后又问:“皇后是怎么回事?”   虞谣怔然:“什么?”   太后仔细端详着她:“与你无关?”   虞谣:“?”   太后锁锁眉头:“哀家看了起居注,皇帝除却大婚那日外,其他时候都在你宫里。叫尚寝女官来问了问,她说凤仪宫去回了话,只说皇后来了月事——可哀家掐指一算,这都第十天了。”   虞谣哑然,磕磕巴巴:“臣妾哪有本事让皇后娘娘月事延长……”又忽而反应过来,“啊……您担心臣妾恃宠而骄,欺负皇后,所以串通宫人编个理由不让皇上去?”   大约是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明白,太后的神情又点不自在,但还是点了点头。   虞谣苦笑:“实话告诉您,皇上去冯美人那儿用膳,都是儿臣劝的。皇后娘娘月事怎么这么长时间,儿臣也奇怪呢。”   太后端详了她半晌,终是摆一摆手,让她告退了。   虞谣觉得太后应该是觉得她太直太傻才相信她的。   .   第二天再去凤仪宫晨省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回了话,说皇后昨晚受了凉,突然染了风寒,这几天不便见人了,请大家回去。   众人只得告退,虞谣心底疑云渐起。   ——结合之前生理期一来十天的事,皇后这风寒染的,是不是很像生理期的借口不好再用了,换个别的理由来躲皇帝?   和皇后为什么要躲皇帝。   她回到寝殿坐在桌边支着额头,百思不得其解,问白泽:“舅舅,那一世皇帝皇后睡过吗?”   白泽:“……这我怎么知道。”   虞谣:“我就想知道,她为啥要躲着皇帝?看我专宠她不着急吗?她不想赶紧生个嫡子当储君吗?”   白泽:“这我怎么知道。”   这个真的,反常啊!   虞谣脑海中闪过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尝试着把皇后的事和冯美人的事结合在一起想,但没能找到什么逻辑递进。   贵为皇后的人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兴许做得到。可一个避宠的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思路不对。   她苦思了大半天,没什么进展。便打算在霍凌再来时,跟他一起讨论一下。   晚上霍凌一进殿,她就憋不住了,屏退宫人,先给他打预防针:“凌哥哥,我先跟你说点事——但你得先相信我,我对皇后娘娘没意见,对后位没兴趣,就是好奇!”   霍凌正洗手,跟前的宫人被她挥退了,又听到这样的话,他好笑地侧首:“什么事,你说。”   虞谣小步跑过去,边殷勤地拿帕子帮他擦手,边先说起了她感觉皇后在避宠的问题。   说完等了等,他没反应。她抬头看看他:“凌哥哥?”   “嗯……”霍凌沉思状,回视着她,求知欲很强,“所以你们女人来月事,都不会那么长时间的?”   虞谣:“……”你们小男生的关注点真可爱!   然后恳切地点点头:“反正我没见过这么长时间的。就算有,也特别少见。”   霍凌再度陷入沉思,这回是认真的沉思,过了会儿,跟她说:“我会着人暗中查一查。”   说着又蹙蹙眉:“可我觉得,这跟冯美人的事没关系。若皇后有心避着朕,又怎会嫉妒你?”   虞谣坦然点头:“这个咱俩想得一样。”   霍凌便着人去查了,虞谣也很快就听到了结果:她觉得皇后在避宠,这个是真的。   因为皇后好像没什么风寒症状。   但说皇后和冯美人的事有关,这个一时真没找到什么牵扯。   听说这个结果,虞谣和霍凌有点不约而同的窃喜。   尤其是虞谣,她先前觉得很对不住皇后。   其他人都是选秀进来的,奔着当嫔妃的目标来,本身就要做好可能不得宠的准备。   但皇后不是,皇后是霍凌自己下旨册封的,而且是正妻,她比其他人更有资格期待和霍凌白头到老,却因为虞谣的存在而要独守空房。   现在看来,皇后本身也不想多见霍凌,那至少这个“独守空房”跟虞谣没什么关系了。   至于说皇后还是嫁了个不爱自己&自己不爱的人,很悲剧,这个问题就很难归结责任——这个年代包办婚姻是主流,本身也没有太多追求爱情的余地,不是能归到个人身上的错误。   接下来,大家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个月。冯美人的事情草草揭过之后,大家都相安无事了。   两个月后,太医在虞谣某次请平安脉后回话:“恭喜贵妃娘娘,娘娘您有喜了!”   “当前还债率,25%。”   虞谣这会儿当然顾不上还债率,怔然问太医:“真的假的?这么快吗?”   太医连声称是,笑说用性命担保,不敢拿皇嗣的事开玩笑。   宫人立刻去向霍凌禀了话,霍凌很快赶到了舒宁宫。   他风风火火冲进来的那一瞬,虞谣才真正被喜悦包围——不是因为怀孕这个事对她来说有多值得激动,而是他的喜悦包围了她。   他将她抱住,薄唇一下下吻着她的额头,小声跟她说:“太好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虞谣低头摸摸一点轮廓都看不出的小腹:“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他笑了声,拥着她,像护着一块稀世罕见的珍宝。   虞谣抬头看了他一眼,险些在他的笑意中醉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菇凉猜皇后是百合   这个不会的,原因是,这种设定我在《御前美人》里写过了【冷静.jpg 第28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5)   养胎的日子, 甜甜蜜蜜。   最让虞谣感到欣喜的是,霍凌并不是因为孩子才围着她转。更多的时候, 他是担心她难不难受、胃口好不好、睡觉会不会不安稳。   因此虞谣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宋暨。   这让她觉得自己有点渣。   但说真的,霍凌和宋暨在这方面一模一样, 都更担心孕妇的安危。   在霍凌身上,体现的最明显的一点是她晚上翻个身他都要撑起来看看她怎么样。   好几次, 她半梦半醒的睁不开眼, 只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十分小心,持续好一会儿才又离远, 说明他躺回去睡觉了。   虞谣一边感动一边腹诽:盆友, 你太夸张了!   两个多月,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不是太医告诉她,她估计还能糊里糊涂地过上好长时间。   然而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一个多月。   临近中秋的一个夜里, 虞谣忽地腹中一阵搐痛, 痛得她在意识世界大声爆粗。   “好疼!!!”爆完粗, 她开始捶墙。白泽扶住她, 她问,“这怎么回事儿!!!”   白泽:“也没什么, 就是这孩子跟你的缘分到了。”   “?”虞谣惊然,“你说……什么?”   白泽默了一下:“站在神的角度说,就是你这一世的第一个孩子会来是因为跟你有缘,但是缘分不够深,所以留不住。”   顿了顿,他又说:“站在人的角度说的话……”   虞谣痛得捂住肚子:“别卖关子, 快说!”   白泽:“就是你的宫斗剧情进入重点了,今晚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虞谣:“卧槽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白泽:“你吃进去之后我才觉察到。”   与此同时,舒宁宫寝殿中的她,同样疼得□□。   她想醒过来,可迅速发虚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她苏醒。于是迫切想告诉霍凌她是被人害了的虞谣只能干着急,同时透过眼皮,看到霍凌也在旁边干着急。   “阿谣?阿谣!”他一个劲儿地叫她。   太医匆匆赶来,给她搭脉。他在旁边坐立不安,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上冒出。   意识世界中的虞谣:QAQ……   有了白泽的解释,她对这个孩子的离去不是很伤心,反倒是霍凌这副着急的样子,让她很心疼。他也才十七八,处于对婚姻对生活都没有太多经验的年纪,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手足无措。   太医给她施针,有效地缓解了疼痛。意识世界中的她也舒服下来,长吁口气,作势坐到地上。   她问白泽:“谁害的我啊?”   “这个我不知道。”白泽啧了下嘴,“但肯定是出大戏。”   虞谣点点头,复又看向霍凌。   床上的她并没有醒来,他支着额头,焦虑地坐在两步外的地方,虽然着急,又不能上前打扰太医。   在太医禀说孩子没了的时候,他一下子懵了。   哑了几秒,他问:“贵妃怎么样?”   “贵妃娘娘倒无大碍。”太医揖道,“虽然小产难免伤身,但好生将养些时日,也就是了。”   霍凌骤然松了口气。   而后又懵了会儿,他才想起问:“贵妃昨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小产?”   太医显出迟疑:“这个……”   霍凌锁眉:“直说。”   太医便道:“贵妃娘娘应是服用了什么活血之物,所以将孩子滑了下来。”   活血之物。   她怀着孕,饮食起居当然都有专人照顾,哪会随便服用活血之物。   于是霍凌一下懂了,虞谣看到他站起身,走到寝殿门口,吩咐宫人将后宫各处都封宫,严查凶手。   隔得这么远,虞谣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怒气。   电光在脑海中一闪,她突然懂了现在如此温柔的他为何会变得荒淫无道、甚至草菅人命。   人的道德,其实都需要约束,约束一旦被冲破,发展成什么样就很不好说。   而他作为皇帝,能约束他的东西本来就很少,她的死和群臣的口诛笔伐把他逼到崩溃,他索性就荒淫得酣畅淋漓了。   所以现在……她是不是也“约束”他一下比较好?   她可不想他天子一怒,在后宫里滥杀无辜。   她还要在这地方住好些年呢,到处都是亡魂怪可怕的。   白泽对此鼓掌赞许:“这个想法很对。霍凌本身也不像宋暨那么纯善,你往好的方向引导他,他更能当个好皇帝。”   虞谣:_(:з」∠)_我都小产了还要为皇帝的事业路线操劳,好累哦。   半个时辰后,她的肉身状况终于允许她醒了过来。   虞谣深呼吸,准备面对怒气值爆棚的九五之尊。   霍凌原本支着额头坐在案边,听到动静转头看了眼,立刻踱回床边,一把抓住她的手:“阿谣,醒了?”   虞谣点点头,整个人都很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望了好久,才轻轻问:“孩子是不是没了……”   霍凌蓦然眼眶一红,低着头,仿佛这是他的错一般。   沉默半晌,他说:“我没保护好你。”说着一缓息,“以后会保护好你的。”   虞谣内心:你这个想法是佛是魔一念之间啊少年!   她反握住霍凌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孩子还会再有的。”   他嗯了一声。   “凌哥哥是皇帝,身处万人之上。”她又说。   他稍抬眼皮,听出她有下文,等着她说。   她缓缓续道:“地位越高,责任越重。凌哥哥可别为了一己之私,干草菅人命的事。”   霍凌好生愣了一下。   印象之中,她一直是个娇纵的女孩子,哪怕他喜欢她,也并不能说她的脾气有多好。   决意留在他身边之后,她似乎是转性了许多,偶尔会劝他去见见别的嫔妃。但大多时候,她依旧是个很有小脾气的姑娘。爱耍赖,爱在他身边黏黏糊糊。尤其是晚上,她总像个美艳的小女妖,会有千万种办法让他无法自持。   现在,她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霍凌静静地看着她:“阿谣,你是不是害怕?这话实在不像你口中说出来的。”   结果她一下子瞪了眼:“……哼!”脸色苍白,也不妨碍她气鼓鼓,“我是为你好啊!你当了皇帝,君威、名誉就都是天大的事,为了一个没成型的孩子失了分寸,对你是没好处的!”   这种怒冲冲的话,倒又像她说的了。   霍凌苦笑,摸摸头给她顺毛:“我心里有数,不会失分寸的。”   虞谣不放心,伸出小指:“拉钩发誓。”   霍凌嫌弃:“那是小孩子的把戏。”   “所以凌哥哥不能连小孩子都不如啊!”她倔强地伸着手,霍凌无奈一叹,跟她拉了两下:“我发誓,绝对不草菅人命。”说着顿了下,又道,“但若查到凶手,我要办,你不许拦我。”   “这我知道。”虞谣点点头,拇指与他一按,心里踏实下来。   白泽:……你幼稚。   虞谣:不是啊,我觉得他明显是那种自尊心很强的男孩纸,这招对他管用。   白泽想想,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   而后虞谣的生活便一夜之间从安胎转向了坐小月子。   霍凌头两天在忧伤地照顾她,过了两天,她发现霍凌仿佛有点……上瘾了?   喂她喝汤喝药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薄唇微微抿着,细细地帮她把温度吹合适,然后送到她嘴边。   如果换成喂饭,他偶尔还会因为她胃口好而心情愉悦,搭配上轻松的台词:“来,再吃口肉——”   虞谣这般过了一整天,晚上吃完最后一口丸子,边嚼边说:“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爹。”   霍凌:“?”   她拿起帕子抹抹嘴:“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体验养孩子的乐趣呢!”   “……”霍凌哑了哑,迟疑道,“没有吧……”   什么没有,她觉得就是!   虞谣斜斜地瞪一瞪他,接过宫人奉上的花茶漱了口,又霸道地把他扒拉过来,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   霍凌被亲得笑:“干什么?”   虞谣:“伺候得不错,本宫犒赏你一下!”   旁边的几个宫女顿时脸都绿了,霍凌摆摆手让她们退下,捏她的脸:“不许出去说啊。”   虞谣点点头:“我知道。”   他又把另一边脸凑过来:“一日三餐呢,再犒赏我一下。”   虞谣很厚道,依言在脸上按了一下,又嘴对嘴也按了一下,补齐了一日三餐。   对于霍凌的一心一意,她还是有点意外的。   到底是皇帝,她从有孕到小产,都不能行房,他也愣没去见别人,就在她这里讨这种小犒赏。   .   又过两日,她小产的原因被宫正司查了出来,冯美人被直接押到了舒宁宫。   当时霍凌正喂她喝晚上的药,喂完才让人押冯美人进殿。   他们都还没问话,冯美人就大呼起来:“不是臣妾干的!”   她花容失色,喊得声嘶力竭。宦官松开她,她就扑向床榻,吓得两个宦官又赶忙上前要拽她。   不过她不是冲着虞谣去的,冲至床边便跪,只抓住了霍凌的衣摆。   两名宦官又躬身退开,冯美人慌张道:“臣妾从不觉得下毒之事是贵妃所为,又怎会害贵妃!”   霍凌淡然地听她说完,未作置评,抬眸看向旁边的宦官:“宫正司怎么说?”   瘦高个子的那个躬身禀道:“宫正司传冯美人身边的宫人去问了话,旁人都不知情,但掌事宫女招供说,冯美人因为下毒之事不了了之而记恨贵妃,加上皇上在贵妃有孕后也不再去见她,便一时蒙了心,不愿贵妃平安产子。”   “没有这样的事!”冯美人厉声反驳,看向虞谣,银牙一咬,“臣妾愿以死明志,贵妃娘娘可愿在臣妾死后继续追查,来日还臣妾清白吗?”   ……性子这么烈的吗!   虞谣瞠目结舌。   她毫不怀疑,此时此刻,只要她敢点头,冯美人就敢立刻死给她看。 第29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6)   虞谣只好赶紧说软话:“美人别这样激动, 宫正司也只是查一查。”   边说边拽霍凌,霍凌转过头, 她一脸紧张地冲他摇头,意思是她觉得不是冯美人。   霍凌眉头紧锁, 想了想,让人先带冯美人下去, 着宫正司接着查。   但都吩咐完之后, 虞谣发现他神情有些颓。   “怎么啦?”她又拽拽他,他叹了一声:“成婚前也没觉得宫里如何, 现下忽而觉得……怎的宫里这点事比朝政还难料理?”   现下虽说不上是乱世, 但他登基一来,也已遇到过水灾旱灾、还有西边的谋反了。在那些事里,他总是游刃有余, 没想到反会被后宫之事难住。   几个月前冯美人中毒的事就不了了之, 眼下虞谣小产的真相也扑朔迷离, 全无头绪。   霍凌着实纳闷, 后宫这一亩三分地,怎的带来的难度就能比朝政更大?   虞谣叹息:“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清官才多少家眷多少家产, 您堂堂一皇帝,偌大的后宫和让人眼热的权力地位放在这里,家务事当然只会更乱。   但霍凌一时还是很丧,虞谣想想,也没有继续劝他。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或多或少都是一根筋的, 而且自尊心强。他地位高,自尊心会更强。   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哒!在厉害的圣贤之君也有点不亮的技能点,这不丢人!   然后虞谣用耍赖给他分了分神,抱住他的胳膊道:“等我出了小月子,凌哥哥带我去游湖吧!”   坐小月子虽然不像坐月子那么多事,但也快憋死她了。   霍凌笑笑:“好。”想想又道,“去行宫吧,正好过中秋,行宫自在一些。”   虞谣欢呼雀跃。她的记忆里有行宫这个地方,依山傍水,风景绝佳!   大概是因为有这事作为盼头,接下来坐小月子的时间,虞谣都不觉得无聊了。   每天白天吃吃喝喝,晚上调戏调戏霍凌(……),梦里畅享畅享去行宫玩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   然而在太医宣布她养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还债率也才上升到30%。   虞谣觉得:“这不科学!”她不服不忿地跟白泽讨论,“不是说感情进展对这个影响最大吗?我俩现在都滚过床单、有过娃、体验过小产了,怎么才30%?”   白泽道:“因为人和人不一样。”   “你欠宋暨的,主要就是感情,他求而不得,最后含恨而终也和这个直接有关。”他道。   虞谣茫然:“霍凌不也是这样吗?”   “差不多是这样,但也不太一样。”白泽啧声,“简而言之,宋暨的死跟你的直接关联更大,但霍凌这边,你属于导|火|索性质,那些悲剧没有你的作就不会存在,可也并不是只因为你作就可以促成。”   虞谣:“所以呢……?”   “所以你的还债关键,很大程度上也是给他打个辅助。”白泽说。   虞谣似懂非懂,觉得这个说法太抽象了。   白泽想了想,给她打了个比方:“举个例子啊,宋暨和你的问题是柴火堆和水,他着火你泼水,就解决了。但霍凌这边的问题,是柴火堆、导|火|索和水,虽然上一回有你导致火烧得特别厉害,但是没有你,也有别的因素可能让火着起来,光拔了你这根导|火|索是不管用的,你该泼水还得泼水。”   “哦……”虞谣努力地理解着,“就是说我还得解决别的问题对吧?比如……我干死那些口诛笔伐他的朝臣和文人?!”   白泽:“……”   虞谣:“是这个思路吗?”   白泽扶住额头:“思路没错,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谣撇撇嘴,不再继续问他了。   她想现在在这位舅舅眼里,她智商一定低得可以。   这种黑历史还是要少留,不然万一有朝一日她返回仙界,舅舅和亲妈天天扒她的笑料,她的鸟脸往哪儿搁?   .   又过几日,大家就开开心心去行宫了。因为要过中秋的缘故,皇后和其他嫔妃也都一个不落地同去了,不过行宫的规矩没有宫里严,霍凌就让虞谣直接在清凉殿和他同住,虞谣感觉自己真是实在的妖妃设定。   清凉殿后的院子里有一眼清泉,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冰凉清爽,一连好几天里,他俩最爱干的事就是一起蹲在全边冰西瓜吃。   当然,让宫人动手也不是不行,但DIY有DIY的乐趣。   西瓜冰好,霍凌就拿刀劈开,然后两个人一起坐在旁边的大石上,一人一半,用勺子挖着吃。   宫里精挑细选的西瓜基本个个都甜,不过虞谣偶尔抬头,就会发现霍凌看她的神情更甜。   眼睛是最骗不了人的,心里爱一个人,柔情蜜意就都会不自禁地透出来。   虞谣时常会在他这样的注视里窘迫无措,只得低下头闪避,他就会从自己的西瓜里挖一块喂她吃,引得她再次抬头。   视线再一触,他的笑意就更分明了,虞谣常也会禁不住跟着笑起来,两个人怔怔对视,爱意万千。   十几日后,就到了中秋。   中秋在宫中是个大日子,不仅后宫都要到,许多宗亲也会一道来贺。   霍凌那天便特别忙,虞谣缩在清凉殿的寝殿里自己一边自己抱着西瓜吃,一边静听大殿里的问安声、谈笑声,声声入耳。   她闲的没事做,便跟宫人瞎聊,问来的都有谁。   宫人回说皇上的几个弟弟都来了。   虞谣嚼嚼西瓜,想到《世情书》里的一个细节——在霍凌变得荒淫无道十年后,将军们带兵逼宫,逼其传位其弟。   读书时她没太在意这个剧情,现在听说弟弟们都来了,她就注意起来,问白泽:“他传位给哪个弟弟了?”   白泽说:“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霍沂,行三。”   虞谣点点头,又问:“那他现在和霍凌有过节吗?”   白泽:“我怎么知道。”   虞谣理所当然:“你去看看嘛!”   白泽锁眉:“大外甥女,按照七情六欲司的规定,你不能这样向我……”   “反正在宋暨那里你也这样帮过我了呀!”虞谣没脸没皮,“就看看嘛,能有啥大事,大过节的。”   “……”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了三秒,白泽没了。   很快,他又折回来,告诉她说:“没什么事,至少看起来没什么事。兄弟俩聊得挺好的。”   “好吧。”虞谣暂时放下疑神疑鬼的心态,继续挖西瓜吃。   真正见到霍沂,是在晚上的宫宴上。   她和帝后同坐在御阶之上的珠帘后,霍沂上前敬酒,俩人互相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让她对霍沂有了第一印象——她觉得这个人,让人不太舒服。   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舒服,认真对比起来,他和霍凌长得其实很像,得有七八分像。   七八分是个什么概念?如果放在一个视野不够清晰的环境里,虞谣都不敢打包票说自己第一眼就能认出他们谁是谁。   但她就是对这个弟弟感觉不好。   因为这种感觉,她边低头喝着汤,边在心里品评了兄弟俩半晌。   最后得出了个大概的结论:霍凌——至少这个还没变得荒淫无道的霍凌,在气质上是很器宇轩昂的;而霍沂,眉梢眼底似乎隐含着三分邪劲儿。   这种邪劲儿还不同于宋暨曾经让她感受过的那种。宋暨那时是一种阳光的邪,给女孩子带来的感受是“虽然你看起来坏坏的,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的奇妙感受。   而霍沂,是那种阴恻恻的邪,让她心里瘆得慌。   虞谣心底的疑神疑鬼便又泛了起来,和旁的嫔妃谈笑风生、和霍凌谈情说爱,都没能阻挡这种情绪的蔓延。   酒过三巡时,霍沂出了殿,背影落在虞谣眼中,另这种情绪一下子蓬勃到极点。   她犹豫了一下找借口出去合不合适的问题,后来看到皇后出去透气了,自己便也开了口:“我喝得有点晕了……想出去透透气。”她小声向霍凌道。   霍凌点点头:“多带两个人。别去风大的地方,免的吹得头疼。”   虞谣嗯了声,依言带着宫女出去。   霍沂还没走远,她走出殿门时,恰看见他的身影在不远处拐过一道弯,连忙举步跟上。   霍沂是奔着一片湖泊的方向去的,行宫里这样的景致有好几处,他偏生挑了较为偏僻的一处,让虞谣觉得更为奇怪。   眼见他在湖边停了下来,虞谣道想自己走走,让宫人都退远了些。   天已渐黑,暮色四合。她挑隐蔽处朝霍沂那边凑,霍沂也没注意到她。   离他不太远的地方恰有一片假山,内部有小通道的那种。虞谣便摸了进去,从石缝中看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然而过不多时,她见到了一个让她很意外的人——皇后娘娘?!   皇后离开宴席的时间其实比她早一点儿,却比她晚到,路上也并未碰面,可见是专门绕了个远路。   虞谣心底狗血掀起:我这是抓到了什么奸|情!   还没想完,便见咫尺之遥的两人紧紧相拥,热烈地吻在了一起。   虞谣目瞪口呆:卧槽你们还真有奸|情?!   两个人吻了很久,这个激吻程度放在晋江,大概也够“待高审”一波了。   虞谣甚至不太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睛,有一种自己在看黄|片前戏的错觉。   但当然,这二位不可能在这个地方真给她演黄|片,很快,虞谣听见了霍沂的声音。   他比霍凌小一岁多,霍凌前不久过了十八岁生日,他还不满十七。   但他的声音,听上去比霍凌更低沉一些:“一切都好?”   皇后点点头:“都好。”短暂顿声,又说,“只是贵妃甚是得宠,让我很不安生。我原想借冯美人中毒之事除她,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了,我怕是皇上有心袒护,也不好再做什么。”   “无碍,你别太劳心伤神。”霍沂的手指温柔地撩过她鬓角的碎发,“这回孩子的事,辛苦你了。”   虞谣惊得想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最近宫中唯一有关“孩子”的事,就是她失掉的孩子。 第30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7)   虞谣震惊在突然砸到眼前的阴谋中, 呼吸因此而停滞,接着又变得惶恐急促。   霍沂好似听到什么动静, 回头看来。   二人的目光刚好穿过石缝相触,虞谣毛骨悚然, 几乎要叫出声,又一口将声音咬住。   沉沉暮色下, 霍沂阴鸷的目光犹如静候猎物的鹰, 盯了许久,才转回头去。   虞谣骤然松气, 整个人几乎脱力。扶住旁边的石壁, 大喘着缓和情绪,却不敢出声。   视线再度穿过石缝,她看到皇后与霍沂再度相拥, 再度激吻。   温存了好一阵子, 声音又传过来。   霍沂说:“你等我, 不会太久。”   皇后轻轻地嗯了声。   霍沂温和地啜着她的额头, 声音低到虞谣难以听清:“不会太久。”   皇后点一点头。   “皇兄若有什么大的动作……你及时告诉我。”他说着顿一顿,又隐带着几分不忍, 补充道,“但你不要铤而走险,我要你平平安安的。”   “我有数。”皇后复又点点头。   即便隔着昏暗暮色,虞谣都看得出来,霍沂最后的那一句话让皇后十分欣喜。   可她反倒因此起疑。   回想霍沂的目光,她真的不舒服, 不止是不舒服,还有不安。   这样的一个人,有多少感情是真的?   皇后看起来已是对他死心塌地了,可他……   虞谣心里满是不信任,愈发觉得霍沂是条毒蛇。   两个人卿卿我我一刻后,先后离开。虞谣又伏在假山间多等了会儿,才敢蹑手蹑脚地挪出去。   “舅舅,怎么办啊?”她问白泽,“剧情突然复杂了啊!”   白泽:“我怎么知道。”   “您能换句话吗?”虞谣不满地皱眉,“啥都不知道,您好意思自称博学?”   “话不能这么说!”神格被质疑,白泽瞬间暴走,“我们神兽又没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我对这个当然不懂!这跟博不博学是两码事!”   虞谣轻蔑地撇嘴。   白泽恼火:“你这孩子!!!”   “好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她敷衍地安慰安慰他。   白泽铁青着脸沉下气,她想一想,自顾自又道:“不然我直接跟霍凌商量商量?”   “?”白泽被她的直肠子惊呆了,“这么直接吗?你要知道这是宫斗和政斗……”   “但是我和霍凌现在不是挺互相信任的?”她斟酌道,“你看上次冯美人的事,他就对我完全信任。这回的拿出来说清楚,一起想办法,也没什么不行吧。”   “不,这两件事性质不一样。”白泽深沉。   虞谣啧声:“这有什么不一样?”   白泽说:“你和冯美人的事情是简单宫斗,涉及的只是你的人品,他信得过你就行了。况且当时别人不知道是你劝他去冯美人那里,他自己却清楚,自然有理由相信你不会害冯美人。”   “比起来,这回的事情要复杂的多。”   “你知道选后有多严格吗?皇后家里祖宗几代都被查了个清清楚楚。她爹又素来忠君,深得两代帝王信任,你毫无证据地跳出来说自己听到皇后要帮亲王夺权——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霍凌,你信吗?”   虞谣诚恳脸:“不信。”   如果是她,不仅不会信,而且还有可能觉得这个贵妃觊觎后位。   虽然她事先表明过自己不在意,但是漂亮话谁不会说?   就算她当时说这话时是真心的,可她以前是个作精呀!人心本来就易变,作精的心更易变。说她如今得了宠,觉得自己可以和皇后一较高下了,是不是很和逻辑?   所以这个问题,还真不是用简单的信不信任就能衡量的。   她还是不要和霍凌直说为好。   可这个问题又必须解决。   现下故事线条很清晰了,皇后的父亲执掌兵权,她自己又和亲王有奸|情,来日要帮霍沂夺位,很是正常。   原本的这一世里,霍凌的荒淫无道对霍沂来说估计算是个“意外之喜”,群情激愤之下他的篡位变得更加名正言顺。可没有这么“名正言顺”,他的野心就会消失吗?显然不会。   她回到宫宴上时,皇后和霍沂均已在如常宴饮。虞谣忧心忡忡地也坐回去,霍凌很快察觉到她的情绪。   “阿谣?”他轻轻地叫她一声,她侧首,他道,“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好。”   虞谣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了下皇后,吁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甜美的果酒。   端着果酒离席,她走到了霍凌身边。   贵妃得宠,宫人们便对她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当即有机灵的宫人直接在皇帝身边添了张椅子,虞谣施施然落座。   笑意嫣然,虞谣掩饰着乱如麻的情绪,将酒杯送到霍凌嘴边。   霍凌噙笑,就着杯子喝了口,她美眸轻眨:“皇上今晚,要去皇后娘娘宫里么?”   离得并不算远的皇后愣了下,霍凌也愣了下。   这话说出来,便显然意在争宠。   今日十五,按照规矩,皇帝逢十五时只能去见皇后。   先前逢十五的日子,霍凌虽然也都陪着虞谣,但那是因为皇后身子不痛快。可现下既不是皇后来月事的时候,又出来参了宴,显然也没别的病,他按道理没道理翻别的嫔妃的牌子。   平日里,明明是她时常劝他去见皇后,劝得十分认真。   此时一反常态,自然让霍凌觉得奇怪。   霍凌接过她手里的酒盏,喝了一口,小声问她:“怎么了?”   虞谣摇摇头,却没压低声。抱住他的胳膊,端是小鸟依人之态:“没什么,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适才出去走了会儿,也满脑子都是皇上。舍不得皇上了。”   众目睽睽,她这样大胆的当众表白,听得霍凌耳根一红。   轻咳一声,他拍一拍她:“你醒醒酒。”   虞谣知道他是努力想严肃,但在她面前,他严肃不起来,也跟她说不出重话。   她就得寸进尺起来,手搭着他肩头,侧脸贴上他的胸口,声音柔软缠绵:“皇~上~~”喊得自己都叫鸡皮疙瘩。   目光所及之处,皇后也显然被她肉麻到了,触电般哆嗦了一下,视线平平淡淡地挪过来。   她仿佛并没有听到他们交谈,以开启一个新话题一般的口吻道:“皇上。”   霍凌侧首,虞谣也看向她,她颔了颔首:“臣妾方才出去着了风,有些头疼,想先回去了。”   霍凌点点头:“传太医去瞧瞧。”   “不必,臣妾早些休息便好。”皇后莞尔,“只是今晚,只好拜托贵妃侍奉皇上。”   听起来贤惠端庄,甚至有点委屈,像是在宠妃势头下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可怜正宫。   若不是方才听到那些话,虞谣都要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了。   但现下,她怀着一种得胜的快意,朝皇后笑了笑。脸依旧贴在霍凌身上,娇软的语气忍不住那股气人的劲儿:“多谢娘娘成全。”   皇后没多看她,起身朝霍凌一福,便告了退。   .   这件事导致霍凌的心情有点复杂。他也没怪她,只是在后面的宴席时间以及回清凉殿的路上,都很有些沉默。   虞谣理解他的想法。他又不知道皇后绿了他或许还想干掉他,在这种事上,或多或少会觉得自己愧对皇后。   别说他,就是她自己,在今日之前都觉得愧对皇后。   但现在,让皇后见鬼去吧!   虞谣想好了,以后但凡有机会,她就使劲儿缠着霍凌,让她能少见皇后一次就少见一次。   不然以皇后现在的人设,万一给他投个毒下个药咋办?不说□□鹤顶红这种能搞死人的毒,就是弄点让人断子绝孙的药,对皇帝来说也糟糕透顶啊!   她想到这里时,听到白泽说:“Bingo!”   虞谣:“?”   白泽告诉她:“霍凌这个人,子孙福不算很旺,但其实也不薄,正常水平吧。但那一世,他都荒淫无道成那样了,竟然没有孩子。”   每天和各地搜刮来的美女夜夜笙箫,竟然没有孩子。白泽没从七情六欲司看到准确资料,但也知道十有八|九有问题。   现在想想便懂了,如果他儿孙满堂,里面万一有一个两个很有出息的怎么办?那就是搞死他,也轮不到霍沂登基了。   得到白泽的认可,虞谣更加坚定地决定一定要拴住霍凌!   俗话说,拴住男人的心先要拴住男人的胃——这条她没办法,她实在不太会做饭。   但俗话还说,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可以在这方面积极进取!   她毕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而且也成了婚,在这方面,她笨鸟先飞。   于是当霍凌沐完浴回到殿中时,一揭开床帐,就看到了她婀娜的身姿。   她玉体横陈,寝衣半剥下来,露出一侧白皙的肩头,酥|胸若隐若现。仔细染就的红唇在此时好像更红艳了,书中最美艳妖娆的女妖也不过如此。   霍凌竭力定心,愧疚感跟他说今日原该去见皇后,这般已是不好,更不好来得太过分。   但这句话,并没有想完的机会。   她带着三分慵懒,跪坐起身,蹭到他面前,细而长地腿充满挑逗意味地勾住了他。   她攀到他身上,美眸、红唇、修长的脖颈都近在咫尺。   在他们的感情里,他原本就是先溃不成军的那一个。曾经她那样的反反复复,他还是放不下,被她牵得痛苦不堪。   现下,她这样猛烈的攻势、这样热情的撩拨,他哪里扛得住。   很快,他激烈地吻起了她,俯身将她放回床上,吻一寸寸地下滑。   她伸手去扯他的腰带,他也在摸索她寝衣上的系带。   再次叫她的时候,他的嗓音已然沙哑:“阿谣——” 第31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8)   一夜缠绵, **苦短。   虞谣爽到了,在热汗淋漓中忘了烦心事。   并且她知道霍凌也爽到了。   但一觉起来, 烦心事还是要面对。   “唉……”虞谣醒的时候,霍凌早已去处理政务。她就一个人躺在床上, 扶着额头叹气。   宫女听到叹气声,上前询问, 她又摇头说没事。   咋整啊。   虞谣一个头两个大。   她从来清楚自己智商不太高, 看宫斗剧都觉得自己活不过三集。现在不止要她斗,还要她斗皇后, 事情还和政斗有关系, 这不开玩笑吗?   她自问对这种事不在行,可袖手旁观吧,也不行。   如果她自己斗不赢皇后, 就得想个辙让霍凌察觉异样。   能直接觉察霍沂那边有问题更好。   虞谣翻了个身, 趴在床上左思右想怎么搞合适。   从一方面说, 她觉得皇家的兄弟间还是比较容易生疑的。权力斗争放在这儿, 说兄弟间十分信任,估计不会。   从另一方面说呢……霍沂既然有野心, 就总难免有露出马脚的地方。   如果霍沂的马脚能正好让霍凌看到,那就皆大欢喜!   但这么想容易,具体该怎么做呢……   意识世界中的虞谣:“啊啊啊啊啊啊!!!”   白泽皱眉头:“干什么你。”   虞谣虚弱:“_(:з」∠)_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   白泽:“?你才感觉到?”   “……”虞谣翻着白眼叹息,“您有啥书能给我看看吗?政斗这方面的,我想瞅瞅古代皇帝们如何试探藩王们的野心。”   白泽笑了声,点头赞许:“多读书读好书, 我们鸾啾这个思路很好。”   说话间,他挥手绽开法术,在紫色的光弧间,一本本书册掉落。   书册都不厚,不是虞谣脑补的那种砖头般的古籍,翻开一看,原来白泽直接把她需要的相关段落摘录出来了。   文本还是原文,也就是原汁原味的文言文。不过虞谣在古代已经活第二回 了,两次所在的阶级不低,也就导致她的受教育程度都不低,读文言文已然毫无难度。   读了几份之后,她总结出了一个大致的套路。   古代皇帝防止藩王篡权,最常见的设定有两个,一是不给兵权,二是给封地但不让就藩,也就是不让你去封地上,让你在都城待着当闲散王爷。   察觉藩王有异心想兵不血刃和平解决,也有个基础办法,就是想个借口召你入京,然后就此把人扣下。   至于试探藩王有没有异心,方法就很多了。试探口风啦、派探子去封地上一探究竟啦,这些都算。   虞谣仔细想想,以霍凌目前治国的水准,纵使和弟弟们关系都还不错,试探的事应该也是日常做着的,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现端倪。   她突然张口建议他多盯着点,会很奇怪,而且她也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但她或许可以用个逆向思维让霍沂露出马脚?   举个例子,比如自古皇帝想兵不血刃地解决藩王们谋反,都会试着找借口把藩王们扣在京里,那反过来想,皇帝如果突然把藩王们留在京里,那饱读诗书的藩王们联想历史,是不是就会有些慌神?   尤其是本身心里有鬼的,是不是就会开始疑神疑鬼,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就算能按捺住不慌,耽误事也是难免的吧。   就拿霍沂来说,他上辈子最终成事,是因为霍凌变得荒淫无道,他借将军们的势逼的宫。   但眼下,霍凌还好好的呢,将军们也不大可能被忽悠过去。他有野心,只能自己做准备。   偷偷招兵练兵也好、做其他谋划也好,要他忙的事肯定很多。   这个时候如果长时间被扣在京里,他或许能不心虚,但能不着急吗?   虞谣便开始思考如何合理地要求霍凌让霍沂多留一阵,也不用专门留他,可以让弟弟们都留下。   这个理由,还真不难想。   ——霍凌是去年册后纳妃的,选妃时看阅了很多秀女,记了不少名,就是为了留给弟弟们。   这些藩王们呢,确实大多数都还偏年轻一些,没到能成婚的岁数。但皇家在这方面其实很弹性,晚点成婚不碍事,早点把婚约订下来也挺好。   这就成了个现成的理由。   而且,这个理由大概还能让皇后慌一慌。   不论霍沂对皇后的感情有几分真,虞谣都不信现在如此“付出”的皇后,能接受霍沂有朝一日继位后让她屈居侧室。   那皇帝若此时为霍沂定下一个正妃呢?   虞谣暗爽地搓手,打算坐看皇后暴走。   于是在午膳时,虞谣就跟霍凌提了,跟他说藩王们反正都已进了京,不如趁此机会多留一阵,让大家跟记名的秀女们熟悉熟悉,把婚事定下来。   霍凌看了她两眼:“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虞谣若无其事地夹了个虾仁吃,“省得日后专门为这个跑了嘛。便是离得近的,来一趟也要颠簸几日,怪累的。”   说着一顿,又道:“顺便也让他们多陪一陪太妃们,我听说太妃们总念叨。中秋佳节嘛,不妨让他们多聚一聚。”   这话是她信口胡诌的。她根本没关注过太妃们怎么样,只不过按逻辑来说,太妃们在宫里也没啥事儿干,肯定会想孩子。   果然,霍凌稍微沉了一下:“这倒是。”   他与太妃们走动也不多,但不说太妃们,单是母后那边,就没少念叨三弟。   霍凌便点了头,让人去传话,说让藩王们都别急着离京,多留上一阵,让太妃们一享天伦之乐,顺便也忙一忙亲事。   他算了算年龄,自然而然地道:“年纪还小的不着急,二弟三弟四弟的可以先定下来了。”   虞谣心里暗喜,偏了偏头,吩咐宫女:“去请示皇后娘娘一声吧。关系到秀女,还是得劳皇后娘娘多操持。”   提到皇后,他心情复杂地多看了她一眼,虞谣笑笑:“昨晚我喝多了……怪对不住皇后娘娘的,这事我就不沾啦,免得皇后娘娘多心!”   霍凌笑了下,没多说什么,虞谣也不再多言,从容不迫地继续用膳。   消息传到各人耳中,他们都是什么反应,虞谣不得而知。但三天后,二三四三位藩王连带皇后一起坐到清凉殿来商讨定亲的问题的时候,虞谣一下就注意到了他们异彩纷呈的脸。   老二是没什么太多反应的,直说皇兄皇嫂做主。   老四呢,还不到十六,年纪偏小,觉得这种事很难为情,红着脸闷头坐着,磕磕巴巴地埋怨霍凌:“皇兄怎么突然提这个……”   行三的霍沂则有一种显而易见的不自在,在虞谣看来,不同于老四那种难为情。   他铁青着脸坐着,不看任何人,虞谣解读为他在刻意回避皇后的目光。   皇后还是淡淡的,只是有意无意间,虞谣看到她的视线从霍沂面上划过了好几次。   宦官很快将誊抄好的名册送到了三人手里,名册里附有画像。   霍凌道:“你们自己看,有合心意的,让皇后和贵妃也看一眼,再送去给太后太妃们过过目。都没意见了,就召进来见见。”   虞谣坐在他身边乖巧道:“皇后娘娘拿主意便是了,臣妾和谁都不熟,不好多嘴。”   话毕,她抬眸,静静看着皇后的反应。   皇后眼底轻颤,微微笑笑,也说:“臣妾也与各位藩王都不熟。”   虞谣内心:我呸!   皇后谦和道:“各位直接与太后太妃们商量吧。若有什么旁的想法,倒可以说来与本宫听听,如是原本就有了心上人,皇上和本宫也不逼你们另娶的。”   虞谣:嘁,我就假装听不懂你在疯狂暗示霍沂。   而后便见霍沂很给面子地站起了身,拱手道:“皇兄,臣弟不愿娶妻。”   霍凌看向他:“为何?”   霍沂朗朗道:“臣弟已与一姑娘一见钟情,只是她一时嫁不得。臣弟与她有了约定,来日她能婚嫁之时,臣弟便娶她。”   不得不说,霍沂的声音到很好听。全无他眼中的那种阴冷,字字句句清朗温润。   虞谣看到皇后眼中隐有流光泛出,是爱慕、是动容,又隐忍克制。   讲真,她都有点心疼皇后了。虽然他们的阴谋并不光彩,但皇后对霍沂显是真的动了心。   可霍沂对皇后……   反正她越看越觉得,霍沂的感情不真。   霍凌则不解道:“为何一时嫁不得?”   “这个……”霍沂卡壳了一下,道,“她前不久父亲刚去了,要服孝三年。”   “哦……”霍凌了然。   虞谣暗自啧嘴:呵,我懂了。等过三年霍凌要是催你,你是不是打算说她母亲也去了,要再服孝三年?   再过三年,估计还能拿爷爷奶奶各续一年。   只要再世的长辈亲戚够多,早晚能续到霍凌被你干掉或者皇后不再有用为止,是吧?   虞谣心说你做梦去吧!   她便笑道:“不知是哪家姑娘?殿下不妨把名字和典籍呈来一份,让太后和皇上心里有个数?”   霍沂脸上僵了一刹,又很快释开:“不了吧……”他状似轻松地笑道,“这位姑娘行事低调,若这般惊动宫里,她大约……”   “这和行事低调与否有什么干系?”虞谣截断了他的话,“太后是您母亲,皇上是您长兄。您的婚事,总是要让他们过目的。再者,来日册封王妃也还要有正规的旨意与册封礼。她若这般‘低调’,那这就都办不成了,殿下又如何迎娶她做王妃呢?”   霍沂一时被问住,虞谣只做不知他是临时扯谎扯崩了,笑吟吟又道:“殿下别嫌我说话不好听,我只说说自己的看法。”   霍沂硬着头皮和善道:“贵妃娘娘请讲。”   虞谣肩头轻耸:“我只怕殿下是被她蒙了,以为她低调、以为她孝顺,其实不过是一手欲擒故纵,把殿下吊得死死的。”   “这样的故事,话本里都有过。”她一字一顿,仿佛真的只是从话本上看来的一般,“说得更阴暗一点儿,人家暗中已有了相好的也说不定。只是殿下您看上去年轻有为,她便傍着你不放。这样你来日若成大器,她自有好处可得;你来日不成,她也不亏呀!”   是的,她在成心往皇后身上套。   实际上,她并不认为皇后是这种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拿这个挑拨离间呀!   简单总结一下就是——霍沂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酱紫,如果你成了,她不亏;如果你没成,她也已经是皇后了好吧?   什么?你说你对她也不是真心,你也不吃亏?   但是你想想,如果她对你也不是真心,半截撂挑子不干了,安心当皇后,想要里应外合跟她一起夺江山的你可怎么办哦?   旁边的霍凌费解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把话本里看来的思路拿来这么说不太合适。   但不及他说话,皇后啪地一声,拍了桌子。 第32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9)   殿里一静, 每个人都望过去,带着一分惊诧两分好奇。   皇后面色微白,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但很快缓和了开来。   看向虞谣,她循循地缓了口气:“贵妃莫不是让皇上宠坏了,说话这般口无遮拦。”   ——哦呵你还挑拨我和霍凌?!   虞谣斗志乍起, 银牙一咬,轻声而笑:“皇后娘娘这话说的。”   “三位殿下的婚事都是大事。”皇后没给她多说话的机会, 口吻却慢条斯理, 全然听不出是刻意截断她的话,“贵妃拿着话本里看来的东西这样大谈特谈, 恶意揣测三殿下的心上人, 未免贻笑大方。”   “话本里的东西, 大多也是源于生活的!”虞谣毫不示弱,“或许听来荒唐了些, 但皇后娘娘敢说半点没有这样的可能么?若娘娘敢打包票,那也罢了,来日三殿下被‘仙人跳’, 也有娘娘这做大嫂的担着;可娘娘若也不能打包票, 何苦在这里指责臣妾口无遮拦,还赖到皇上身上?”   两个人越怼越有妻妾斗争的味道, 三个当弟弟的都不太自在,先后低下了头。   皇后察觉到殿中的氛围,沉一口气, 不再理会虞谣,清冷地目光直视向前方:“倒第一次见贵妃这般咄咄逼人。说实在话,贵妃所言虽非毫无道理,但放在这件事上,本宫觉得并不至于。三殿下天潢贵胄,寻常姑娘得是有怎样的底气,才敢这样骗他?”   “三殿下又没说那人是寻常姑娘……”虞谣小声嗫嚅。   这话自是说给霍沂听的,让他自己掂量皇后有没有诓他的底气和资本。   皇后只作未闻,轻笑一声:“所以贵妃也不必这样拿此事来将本宫。非要本宫打包票,本宫打便是。”   说罢,她的目光投向霍沂:“三殿下不必因贵妃的无稽之言而心生顾虑。世上善用心机者固有,但痴情者更多。你们既有多年相思牵绊,本宫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三殿下又年轻有为,想来那姑娘不会负你的。”   一席话不卑不亢,听来端是长嫂对弟弟的口吻,威严,又不失宽慰。   但落在虞谣耳中,就是另一番滋味了——皇后这显然是在给霍沂安心,让他不要被她的话挑拨嘛!   霍沂没有多说什么,端正一揖:“是,皇嫂放心,臣弟心里有数。”   虞谣啧一啧,又小声碎碎念:“皇后娘娘说得轻巧。还‘多年相思牵绊’,听着仿佛自己经历过似的……”   皇后黛眉一竖,怒意又起:“贵妃!”   与此同时,她却看见皇帝攥住了贵妃的手。   霍凌手上攥了攥:“阿谣。”   虞谣便闭了口,不服不忿地安静坐着。   皇后只好也转回头,心里虽气,却不好再多说一句。   如此不开心了一下,这场召见就草草结束了,反正几人的亲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定下。   霍凌嘱咐他们回去好好看看册子,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又告诉霍沂,还是把那姑娘的典籍送一份进宫,道就如贵妃所言,不管那姑娘再如何“低调”,总还是要让太后过一过目的。   霍沂也没一味地拒绝,敷衍地应下,与二哥四弟一并告退。   他们走后,皇后也没有多留,朝霍凌福了一福,便回去歇着了。   虞谣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打着哈欠气呼呼地回寝殿,说要睡觉。   霍凌径自坐在殿中,沉吟半晌,叫身边的掌事宦官近前:“别惊动三弟,暗中查查,他那心上人到底怎么回事。”   掌事宦官稍有一怔,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躬身应下,依言去办差。   霍凌点点头,便也没再多说别的。   眼前的这点子婚事问题,并未让他觉得三弟有什么不妥,只是这一问一答间,听起来确实蹊跷。   三弟心里有了喜欢的人,这不打紧,但就像虞谣说的,不肯让宫里看典籍,这反常啊。   背后究竟有什么事,他犯不上瞎猜,可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反常了,查查总是不打紧的。   若真是那姑娘有问题,他好赶紧拦一拦三弟;若是有什么别的……也要另作打算。   寝殿里,虞谣和皇后互怼引起的火气还没消,让宫女切了半个冰西瓜来,抱在怀里吃着小火。   吃了小一半时,她突然听见:“当前还债率,35%。”   虞谣:“?”   还债率已经很久没太提升了,她觉得自己和霍凌过得如何甜蜜都没用。怎么现下霍凌在外头料理政务、她在屋里吃着西瓜,还债率反倒说升就升?   转念想想,哦,怕不是霍凌察觉了什么?   她便又愉快地挖了一大口西瓜掖进嘴里。   不错不错,旗开得胜,再接再厉。   就这样,虞谣一个目标,两手准备。一边每天紧绷心弦仔细观察,准备一旦发现什么细节问题,就再在霍凌面前有意无意地说点什么;一边死死缠着霍凌,准备在一切他应该去见皇后的时刻,把他困住。   第一种,她平时没什么显露。第二种嘛,只让霍凌觉得她最近格外的……嗯,风情万种。   虞谣一度担心自己这样显得妒意太重会起反效果,问过霍凌:“我是不是太能吃醋了?你会不会觉得烦?”   霍凌没直接拣好听的敷衍她,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在吃醋,不过……也挺好的。”   更明白的话他没有说,但她自己摸索了出来。   ——她吃醋,他觉得挺好的。如果她完全不吃醋,他才更忐忑不安,更心情不爽。   虞谣:QAQ……   他是皇帝哎,她以前得是作成了什么样,才会让他这样患得患失?   从前的霍凌、以及那一世的霍凌,可真是一往情深喂了鸟(……)。   过了约莫两个月,霍凌差出去的人回来禀了话。   他手下能去暗查藩王的人很多,有一波早在京里查完了,另一波去了封地上,这才回来。   两方人马碰面后综合了一下意见,结果综合处一个很诡异的结论。   去回话时,禀话的官员都小心翼翼的:“皇上……”   他声音压到低得发哑:“臣等……臣等无能,能查的人都查了,没见三殿下有心上人啊。”   霍凌:“?”   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霍沂差了宦官来,将那姑娘的典籍呈到了御前。   霍凌心中存疑,状似随意地问了句:“典籍罢了,何以拖这么久才送来?”   对方倒对答如流,说那姑娘并不是官宦女儿,原本并无典籍存在官府中,此番是专门造册,把家中几代都查了个明白,写清楚才敢往宫里送。   霍凌点点头,让来者告退了,扭脸就将典籍又交给了手下的人去查。   这回底下的官员回话很快,说人确是有这么个人的,与户部记录人口的档对得上,家中亲眷都未见有假,父亲也确实前不久刚去世了。只是,先前他们细细查过三殿下身边的每一号人,敢用脑袋担保,这位姑娘和三殿下毫无交集。   “臣等虽未曾见过此人,然细查过三殿下出入各处的记录、及外人进出封地王府的记录,均无此人在册。”回话的官员如此说。   霍凌眉宇蹙起,斟酌片刻,道:“着人盯住这姑娘,别惊扰三弟。”   同时,心底自然疑云更甚。   三弟在骗他,为什么?看不上宫里为他选的人?恐怕不止是吧。   “当前还债率,40%。”   虞谣冷不丁地又听到了提示音。这回她无比确信,霍凌绝壁是察觉到了什么,甚至已经对霍沂起疑了。   看来她抛砖引玉的作用起得很好,在拨乱反正的道路上走得一往无前。   又过几日,虞谣歪在清凉殿的寝殿里闲闲地把西瓜挖到碗里,又一点点挑干净籽,打算一会儿端出去给霍凌吃。   最近秋燥很明显,霍凌又火气重,嘴上不是气泡就是掉皮。   秋天的西瓜又不太好吃了,而且有籽,他看着奏章吃起来也不方便,太医再怎么劝他多吃些降降火都没用。   她便想把籽挑了,他吃着方便一点,可能就愿意吃了。   虞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霍凌也慢慢动了感情。   这种感情和宋暨不同,她和宋暨是从初时开始的,年少青春的爱恋蓬勃而起,坠入热恋。又因为阶级鸿沟横亘眼前,一度有虐有甜。   而和霍凌不一样。她来的时间节点上,霍凌和“她”已经爱恨痴缠许久了,她突然过来,虽然拥有完整的记忆,但还是一度觉得不太真实,没啥代入感。   但现在,毕竟也很长时间了。与他朝夕相处,白日打打闹闹斗斗嘴,夜里躺在他的臂弯里安睡,情愫润物细无声般地滋生蔓延。   现下觉察时,她已是有意无意间都会想到他了。   还差三两块就能把籽挑完时,外面响起宦官尖细的声音:“皇上,三殿下求见。”   嗯?   虞谣竖起了耳朵,蹑手蹑脚走到寝殿门口,扒着门缝听动静。   很快,霍沂的声音朗朗传来:“皇兄,臣弟已在行宫待了许久了,想尽快回封地去,为百姓们做点事。”   虞谣不自觉地开始撸袖子:妈的说得好听,你有啥幺蛾子你说!是打算赶紧回去练兵逼宫还是搞什么篡位阴谋?   她边想着边伸手推门,刚推开一条缝,霍凌的声音带着三分慵懒,清清淡淡地荡过来:“二弟四弟都没提回封地的事,怎的偏生三弟如此着急?”   殿里的气氛,若有似无地滞了一下。   霍沂恍惚品出了两分提防的味道,又硬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没道理。 第33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0)   静下心,霍沂回道:“臣弟的封地上, 冬日格外湿冷些, 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是以臣弟想赶紧回去, 安排一二。”   霍凌赞许地点点头:“三弟心系百姓, 是好事。”说着话锋一转,“但想治理好封地, 事事亲力亲为也是不行的。像这冬日御寒之事,一年一度, 你手下的官员早该知道如何安排。还要你这堂堂亲王亲自督办……看来你手底下的人马不太行啊。”   他口吻懒洋洋的, 带着笑音,一分嘲弄三分关怀, 听得虞谣想给他鼓个掌。   霍沂脸上有点挂不住, 僵了僵,笑揖说:“让皇兄见笑了。”   “无妨。你有这份心,不怕干不好事。”霍凌又捧了他一句,说罢想了想,道, “这样吧, 朕调个有本事的人给你,让他先去把御寒的事办了,你安心在行宫再留些时日。”   霍沂滞了一下。   皇帝这般留他,令他愈发不安。   霍沂心弦崩得更紧,小心探问:“可是有什么事吗?”   霍凌轻轻一喟:“你不在,母后总念叨你。”   霍沂微哑。   “朕平日想召你来, 母后又总怕你路上颠簸劳累。所以这回既已来了,朕便想多留你一阵,陪一陪母后。”霍凌道。   百善孝为先,这种要求,霍沂是不好拒绝的。   是以短暂的踟蹰后,他便只好应下:“那……好吧,臣弟遵旨便是。”   霍凌点点头,霍沂见他似乎无话要说了,便又一揖:“臣弟告退。”   霍凌却忽而又开口:“对了。”   霍沂抬起头。   “你喜欢的那姑娘……”霍凌出言,但说及此,又摇一摇头,“罢了,没事。”   霍沂心里一悸,想询问又忍住,出于谨慎,不多言一字。   他告退出殿,迈出殿门的刹那,霍凌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   关于那姑娘的事,他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霍沂若问,并无什么不妥。   ——心上人被无端提及,按常理说,都是要问一问的。   不问,才是真的有问题,至少是有他所不知的顾虑。   寝殿门内,虞谣又瞧了瞧外头,继续推门而出。   她把西瓜放到霍凌手边,状似随意地问他:“三殿下要回封地了?”   霍凌淡声:“他想回,但朕把他留下了。”说着拿起奏章,没心情吃西瓜。   虞谣又端起碗来,舀起一勺送到他口边:“吃一口,太医让吃的!”   霍凌哑笑,只好吃掉。又接过碗来,乖乖吃剩下的。   虞谣坐到旁边,有意无意地端详他的神情。   嗯,他绝对起疑了,起了大疑了。   疑心果然是帝王的基本素质。   她打算再扇扇阴风。   自顾自地坐了会儿,虞谣宛如忽而想起什么般,扑哧一声笑出来。   霍凌当然会下意识地看她,问她笑什么,她摇摇头:“突然在想,凌哥哥不拦三殿下也好,他赶紧回去,能免去一些风言风语。”   霍凌奇道:“什么风言风语?”   “宫人嘴碎呗。”虞谣耸了下肩头,“好像是三殿下去陪伴太后时,有那么三两回碰上皇后娘娘也在。宫人们闲得无聊,便胡言起来,说什么‘皇后娘娘看三殿下时含情脉脉’,编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我偶然听见,觉得不妥,原本想罚一罚。转念又觉得底下人嘴碎是难免的,说说就说说吧,抓出来一罚倒把事情闹大,让皇后娘娘把脸往哪儿搁?”   说完顿一顿声,又长声叹息:“不过我也真好奇皇后娘娘究竟怎么想的。到底都和凌哥哥成婚了,却总避着不见面……我想来想去,不愿意嫁的话,当时直说就行了呀?凌哥哥也不是会逼她硬嫁的人。”   她每一句话都说得轻松随意,但细细观察霍凌的神情,这些话显然都深扎进了他心里。   而她,其实也不算说了谎。   她不仅是看到过霍沂与皇后的激吻密语,也确实听到过宫人嘴碎。   宫人们只是说得没有那么过分罢了,大致是在议论三殿下也这么大个人了,总和皇后这当嫂嫂的碰面,即便是在太后处,其实也多有不妥。   说这话的宫人没有恶意,当下的礼法规矩就是如此。不过落在虞谣耳中,就不一样了。   她觉得,霍沂和皇后就是故意去那里碰面的,至少动了真情的皇后是。   不过宫廷是个很奇妙的地方,许多风言风语,都会刻意地绕着皇帝走。   这件事自然也是如此。皇后的行为别无不端,这点事虽有瑕疵,但也不算大事,传到皇帝耳朵里,谁都怕死的是自己。   可虞谣不怕啊,她早就在想怎么找个合适的契机把事情透给霍凌了。   果然,霍凌听罢后陷入沉默。   直至把一整碗西瓜都吃完,他挥退宫人,才迟疑开口:“阿谣你说……”不确信地复又顿了下,续道,“你说皇后会不会真喜欢三弟?”   “?”虞谣给了他一脸无辜和诧异,还搭配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嗤笑,“不是……凌哥哥,这就是宫人瞎传,你怎么还信了呢?”   望着他不解地扯一扯嘴角,她又续道:“而且你想,这也说不通啊!大婚以来,三殿下是头一次进宫,皇后娘娘若真与他相爱,那就得是成婚前便认识——可若成婚前就已情愫暗生,皇后娘娘当时直接同你直说就是了,不敢同你说也还能同太后说,太后肯定会顾及三殿下。”   听似辩解,实则在点破反常之初。她要他忍不住地深想,若真有私情,皇后这样的“委屈”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所以她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她口气轻飘,“也不存在什么事让她不得不进宫啊?”   霍凌的目光,如料一厉,又很好的迅速冷静下来。   如果存在呢?他这般想。   如果存在让她不得不进宫的事呢?   比如,为了三弟,在做什么事?   接下来的时日,让虞谣充分感觉到了,天子的疑心宛如大裂谷。   只要裂开一条缝,就很容易扩张蔓延,让无数人摔死在里面。   几日后,十月十五,虞谣免去了使劲缠着霍凌的项目,因为霍凌绝口没提去皇后宫里的事。   又几日,有官员上奏,弹劾沥州一官员行贿受贿、徇私枉法,霍凌当朝说了四个字:斩首示众。   沥州,在霍沂的封地上。   虞谣刚开始以为这事只是巧合,官员正常弹劾同僚,正撞上霍凌心情不好,导致那人送了命。   她还因此想劝一劝霍凌,因为他毕竟是皇帝,因为情绪波动就滥用重刑的话,不是好事。   然而霍凌却告诉她:“是我让他们弹劾的。”   虞谣:“?”   “我调了几个官员去三弟封地上,帮三弟办差,也暗查其他问题。”他道。   所以,这不是一时兴起,是有“预谋”的。   他要查的重点,自是看三弟有没有什么大不敬的举动。查办贪官的事,属于一个“附加项目”。   贪官总是有的,没有哪个朝代的官员完全干净,而他专门挑了一个与三弟交往密切的官员来办。   他要看一看三弟的反应。   如若三弟有什么不敬之心亦或心虚之处,手下信重的臣子被办了,便都难免会有些情绪显露。   况且,这样严办一个人,总可以有点意外收获。   譬如在斩首之余,霍凌还下旨让人抄了那人的家。抄家,明面上最大的举动不过是清点钱财上缴国库,但钦差带着人去了,把院子一封,究竟更看重什么东西,就没有外人知道了。   霍凌要他们把一切书信纸张都整理清楚,送入宫中,他要一一过目。   十二日后,钦差带人抵达沥州,即刻就有疏奏传来。   ——在那官员府邸之中,没找到什么书信。   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钦差自己为是当过地方官的人,知道在这个位子上,经手的书信再少也不可能少到这个份儿上。   但是是何人先他们一步取走的?   钦差在疏奏中说,尚未查明。   没有证据,他不能信口胡说。   可还能是谁,他心里有猜测,皇帝心里也有。   三弟,有问题。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扎定时,霍凌怔忪了许久。   这个问题,恐怕还是大问题。   因为把书信取走,这个疑点太容易落到他身上,他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可三弟依旧这么做了。   唯一的解释是,让他看到这些书信比背负偷走东西的嫌疑对三弟而言更加危险。   “当前还债率,50%。”   提示音又一次在耳边说想就想,虞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又无奈又美滋滋:“这也太爽了吧……”   她笑一声:“啥都不用干,就启发一下霍凌,还债率就自己往上涨啊?”   她真的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深入思考的是霍凌自己,干活的是朝中官员。   这感觉,简直就像随手买一支股票,买完就扔下再也没管,但经常听说这支股票涨停消息一样。   类似于不劳而获的感觉,令人无比酸爽。   “不,这回不是因为你的抛砖引玉。”白泽无情斩断了她的享受感。   虞谣看了他一眼:“那是为啥?”   白泽说:“你又怀孕了。”   虞谣一秒懵掉。   “这个孩子的缘分根源在霍凌身上,有六成缘。”白泽道。   虞谣:“啥意思?”   “就是,他的命数是成为霍凌的长子。但缘分不算特别深,究竟能不能做到,事在人为。”   换言之,如果有人想搞掉他,也是能搞掉的。   上一个孩子走的时候,白泽直接告诉虞谣是因为缘分尽了,虞谣接受了这个说法,也就没太难过。   但现在,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小腹:“我作天作地那回,这孩子怎么着了?”   “哦,那时候……”白泽阖目冥想,探知了一点点信息,“是一个小嫔妃怀上了他。”   虞谣:“然后呢?”   白泽说:“这在当时,霍凌的最后一点支撑。”   “如果当时这个孩子平安降生,父亲的责任会把他慢慢拉回正常轨迹。”   “他或许也无法像原本的命数那样成为明君,但至少也不会变得那样昏聩。”   他的这种措辞和口吻,让虞谣心底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强咽了口口水,她道:“但这孩子没能生下来,对吗?”   白泽点一点头:“七个月的时候,母子俱损。”   虞谣心里开始冒冷汗了:“皇后的手笔?”   “追根溯源,是皇后的手笔。”白泽的措辞严谨起来。   虞谣想了想:“但当时大家认为不是皇后?”   白泽嗯了声:“当时,大家认为是霍凌的错。”   “而且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所以,在文人的口诛笔伐之下,他认为自己逼死了心爱之人。   接着又认为自己杀了亲生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什么样的恶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就索性去做了真正的恶人,真正的昏君。 第34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1)   “这么惨的吗……”虞谣被霍凌的悲惨遭遇搞得想哭。   和霍凌相处得越久、相知得越深, 她越清楚霍凌是一个多么温和儒雅的男人。再去设想他是如何被这一桩桩一件件逼得堕落, 她无比心痛。   她不由满心怜爱, 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对霍凌。   是以虞谣依旧按照流程让太医来把了脉, 等太医公布她有孕后,她便去找了霍凌。   霍凌正在正殿里看奏折,虞谣从后边搂住他的脖子, 他一哂:“别闹,等我忙完。”   “给我点时间,就说一句话。”她凑在他耳边, 声音轻轻的。   他偏一偏头:“你说。”   她却说:“不, 你起来, 转过来跟我面对面。”   霍凌失笑:“干什么啊……”边说边已站起了身, 带着些许无奈和宠溺面朝向她。   虞谣伸出双手, 很有仪式感地环住他的腰。   霍凌不明就里, 也伸手搂她。   四目相对, 她含笑的双眼盈盈润润的,就像浸了蜜。   他听到她低而清晰地说:“我怀孕了。”   霍凌微吸凉气,霍凌短暂地怔忪, 而后问了句:“什么?”   “我怀孕了。”虞谣重复了一遍, “太医刚来搭过脉, 我怀孕了。”   他仍自愣着。   她一声低笑, 不作催促,等着他自己慢慢反应。   几秒后他回过神,却一把拉住她, 大步流星地走向寝殿。   “哎……”虞谣猝不及防,小跑着跟着他,“干什么?”   他没吭声,好似有些慌。进了寝殿,他把她按坐在床上,径自蹲在面前,眉心轻轻蹙着,目不转睛地审视起她来。   “……”虞谣茫然。   要不是两个人一直感情很好,她会觉得这种情境中他要说出的台词会是:“孩子是谁的?”   她便哑哑地问他:“怎么啦……”   霍凌张张口,思绪有些乱,只说了句:“是不是太快了?”   虞谣:“啊?”   “我是说孩子……是不是怀得太快了?”他道,“你刚小产才几个月就又怀上……这样好吗?”   虞谣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在现代吧,没怀孕过;在宋暨那个世界呢,没小产过。所以对于小产之后过多久能再怀,她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知道如果怀得太快,似乎对当母亲的不好。   然后她又迟钝地想起,在她小产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霍凌都不愿跟她滚床单,那时太医都说没关系了。   直到她被皇后激励,开始走“狐媚惑主”路线。   所以……嗯……   她不知道该说他太体贴还是该说自己太大条。   不过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担心这些好像也没啥用了。   这个年代到底医疗水平有限。霍凌为什么只能用不行|房来避免她再次怀孕?因为避孕技术不行。喝药什么的,对她来说都伤身体。   为了养身子让她再打一回胎,那更伤身体。所以既然已经怀了,那就踏踏实实养胎吧。   再说,白泽说了,六成缘分呢!   六成,四舍五入那就是百分之百啊!【不   虞谣便给霍凌顺一顺毛:“别紧张,我感觉挺好的。”   这是真的,她觉得这位丞相千金的身体素质真心不错。小产后一坐完小月子,她就立刻活蹦乱跳了起来,一点儿不带觉得身体虚的。   但霍凌还是陷入了焦虑,低头沉默了半晌,站起身,闷头就往外走:“我让太医院挑个专精妇科的大夫住到清凉殿来。”   虞谣:“……”   我觉得……不用……这么夸张……   最后达成的安排还要更夸张一点。清凉殿其实并不专指一个殿阁,而是一大片宫殿群。   霍凌一道旨意,侧殿住进去四个医女,隔了几丈远的西殿阁里住了俩太医,东殿阁里放了四个接生婆、四个乳母。   虞谣:“接生婆和乳母也太夸张了吧?!”   她把霍凌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现在可还什么都感觉不到呢!我就算是早产都还得再过五六个月,你现在让接生婆和乳母来干什么,镇宅吗?!”   霍凌一边按着她的肚子,一边深沉地道出一个字:“呸。”   虞谣:“?”   他绷着脸:“什么早产,乌鸦嘴。”   “行……呸呸呸!”她先乖巧地连呸三声,然后继续抗议,“这样太不自在了,感觉干什么都有人盯着。”   不仅是不自在,而且人多手杂。她觉得就现在这么个局势,人少的话还好,大家知根知底,出了事也容易被查出,谁都不好轻易下手。   人一多,反倒更容易有问题。小二十号人调过来,有一个被皇后收买她也受不了啊!   然而,霍凌的顾虑其实跟她是一样的。   他双手搭在她肩头,沉然道:“现下局势乱,我怕你出事。你放心,就是每天多请一次脉,其他时候不多搅扰你休息。”   虞谣踌躇了一下,迟疑着说了自己的想法:“可你……不觉得人多更容易出问题吗?”   “不会。”霍凌淡然,“这十几号人都拖家带口,而且都挑的家庭和睦美满的人家。”   虞谣呆滞脸:“那也……不代表他们就不会犯糊涂啊?”   人嘛,都很容易心存侥幸。这些人如果在重金之下帮人做坏事,十有八|九会自我安慰说兴许查不到自己身上,兴许上面不会怪罪。   但霍凌摇摇头:“不会的。”他勾起点浅淡的笑,“在调他们过来前,我就把话都说清楚了。”   贵妃如有差池,这十几号人、连带全部家眷,一概殉葬。   虞谣打了个寒噤。   他可真是是佛是魔一念之间的真实写照。   这也让她更坚定了一个念头——这个孩子必须平平安安生下来!   十几户人家,少说也是几十条人命,她可不要背,也不能让他背。   于是在安胎的日子里,虞谣展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听话。   太医让运动就运动,让躺着就躺着,让喝鸡汤就喝鸡汤,让吃燕窝就吃燕窝。   有些药膳味道并不太好,但只要太医让她吃,她就捏着鼻子照单全收。   除此之外,霍凌找人寻来的什么山参啊、灵芝啊,她也都按时按点乖乖吃。   唯一让她拒绝食用的就是鱼翅。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知道鱼翅的采集过程多么血腥残忍。人类杀鸡宰鱼都可以理解为正常的食物链程序,但取鱼翅,叫虐杀。   她担心吃这种东西搞不好会冥冥之中影响福报,反倒导致孩子出问题。   如此安着胎,不知不觉到了五个月,天气渐渐冷了,虞谣的肚子也渐渐显形了。   “舅舅,目前为止还行吗?”虞谣自我感觉良好,但出于谨慎,还是找白泽确认了一下。   白泽斟酌了会儿,跟她说:“单说安胎状态的话,挺好的。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个状态优秀的孕妇了。”   虞谣:“……那别的方面呢?”   “有点复杂。”白泽纠结地笑了下,“我不能说让你不这样安胎,可你现下的路线,确实和上次达成悲剧的那个小嫔妃完全一样。”   虞谣:“哈???”   白泽道:“她小产的真正原因是皇后出了手,下了活血的药物。但皇后收买了太医,让太医在原因上隐瞒了霍凌。”   “不可能……”虞谣怔怔道,“至少这一次不可能。霍凌那个威胁人的手段,但凡是正常人都不敢被收买!”   “但是皇后授意太医的那一套说辞,是把错推给了霍凌自己。”白泽说。   他做出的重重威胁,都是为了防止他人毒害皇嗣。防护得如此周密,依旧母子俱损,他的愤怒也会比正常情况下面对嫔妃小产更重。   得知“凶手”是自己是,怒气的反噬也就更厉害。   所以当时原本就在承受重压的霍凌,被击溃了。   因为在那之前他还没有成为昏君,得知“真相”后,他便也没有迁怒旁人,没有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地让几十号人殉葬。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责怪自己。   这感觉就像亲手铺上一块又一块地砖,铺开走向昏君的道路。   虞谣齿间打颤:“皇后到底是怎么推给他的?”   白泽沉吟了下:“我通过法术只能看到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所以当时我也不太明白。但最近看你这么安胎,我明白了。”   虞谣:“什么?”   白泽说:“‘虚不受补’。”   虚不受补是中医里的一个说法,大致是说一个人的身体太弱的话,反倒不能大补,只能慢慢调养,否则会受不了。   皇后用让太医用这个说法给霍凌交代,说那嫔妃小产是因为虚不受补。但药膳都是太医精心配制,若说补得过了火,便只能怪霍凌赐下的补品太多。   其实如果霍凌当时状态正常,很容易分辨出来,这事的责任并不在他。因为就算是他着人额外寻来的补品,也都让太医过过目。况且补总是一点点补起来的,不是一夜之间就能补到受不了的份上,太医最后才说虚不受补,早干嘛去了?   可那个时候,他本身已处于崩溃边缘,又沉浸在内疚之中,哪还有精力去想那么多。   皇后与他再貌合神离,也毕竟同在宫中,想了解他十分容易。   所以,皇后洞察了他的崩溃,无情地给了他最后一击。   她在他最需要人对他说“并不是你的错”的时候,淡漠地告诉他:“皇上再期待这个孩子,也不该这样心急,正所谓揠苗助长,宫中嫔妃便是不舒服也不敢忤逆皇上,腹中之子更不可能自己说不吃,哪里受得了呢?”   这话等同于在说“都是你的错”。   “他们只是不敢违背你”。   “是你亲手杀了他们”。   “是你揠苗助长,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第35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2)   虞谣看不到白泽所描述的经过, 但白泽毕竟是脑子里装着万卷书的神兽, 文采奇佳, 描述得栩栩如生。   虞谣于是被惊呆了, 皇后好狠一女的,搁电影里就是那种全身黑色自带烟熏妆而且法术高强的反派女boss吧。   能一只手捏碎雷神的锤子的那种。   不过还好,当下的霍凌精神状态良好, 是个正常且偏于优秀的年轻皇帝,同时她也还有时间,不是立时三刻就要生。   是以当天晚上, 太医再来请脉时, 虞谣看一看坐在几步外想事的霍凌, 意有所指地问太医:“那个……陈太医, 您看本宫现在胎像怎么样?”   陈太医笑道:“贵妃娘娘胎像安稳。”   虞谣又道:“那本宫自己呢?”   陈太医略显不解。   她说:“就是……本宫身子虚不虚?本宫这两天闲的没事翻了翻医书, 发现里面有说‘虚不受补’什么的。本宫这日日山珍海味吃着, 皇上赐下的补品又多, 本宫就有点担心,怕受不住。”   陈太医此时显然还未被皇后收买,听言释然道:“娘娘放心。娘娘身子健壮, 一点不虚。皇上赐下的补品, 也都是问过太医院的, 若有娘娘有所不妥, 就不会让娘娘用了。”   虞谣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你说的哦!   有了这席话,她就堵住了一条路。等皇后想要说服陈太医的时候, 他自会想起这些。   霍凌循声看过来,打量两眼,笑了一声:“真是孕中多思。”口吻责备,眼底却一片宠溺。   虞谣淡淡地瞥他,他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就捏她的脸:“别多想,你会平平安安的。”   虞谣点点头,心里却是没底,因为她并不知道皇后到底会用怎样的手段来搞掉她的孩子。   白泽看到的片段是碎片化的,并不包括这一环,所以她只能自己分析。   她觉得,往吃的或者熏香之类的东西里下药的概率比较大,有可能还是小剂量长期下药。   因为这样的话,她会慢慢变虚,先逐渐有些不适,最后失掉孩子,看起来更像自然流产,不容易引起怀疑。   如果是让她摔倒之类的意外,就太明显了。   结合先前冯美人中毒的事和她上次小产的事,可见宫里虽然防范严密,有心想下手也不是下不了。   那两次,皇后都太顺利了,而且事后愣是一点嫌疑都没让自己沾上。若不是她对霍沂心存怀疑去跟梢听壁脚,估计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是皇后所为。   照这个逻辑又可以推出,在宫中的各个角落,很可能都有皇后或霍沂的人,必要的时候他们连手作案,下毒的下毒、销毁证据的销毁证据。负责查案的宫正司也未必多干净,先前查不到真相可能是因为皇后的安排太周密,也有可能是宫正司里压根就有她的人,刻意隐瞒罢了。   虞谣希望自己是孕中多思脑洞大,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问题就很棘手。   斟酌之后,她等太医告了退,跟霍凌透了点底。   她说:“你别嫌我多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都小产过一次了,这回真的也不□□心。”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又说:“上次的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这回会不会也这样?你虽防范得周密,但我还是怕出事。而且吧……我也有怀疑的人。”   她说完望着他,等他问她怀疑谁。   霍凌却道:“你怀疑皇后。”   不是问句。   虞谣没准备,不禁一懵:“你怎么知道?”看一看他又说,“你也怀疑皇后?”   她一直在扇阴风点鬼火,但他们都没有明确说过皇后的不是。   是她扇得火候够了?   霍凌目光沉沉:“就像你说的,她这般避着我,实在奇怪。”   而且宫里的那些风言风语……   他着意让人留心打听了,三弟在的这段时间,皇后似乎是和他走得过于近了些。   虽然也不曾独处过,总是在太后那里偶然碰面。可二弟四弟虽非太后亲生,去太后那里问安的次数也不少,怎么就一次都没和她碰上呢?   三弟,又明显是有问题的。   察觉的端倪越多,霍凌的疑心就越深,近来总做些有的没的的推测,推测有没有可能是三弟有谋逆之心,同时皇后又对三弟存有私情,便这样勾结着,里应外合,谋夺皇位?   这个猜测既让霍凌觉得有道理,又同时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但总之,在这个想法从心底冒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刹不住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如此,皇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他心里始终喜欢虞谣,也不可这般随便怀疑,可还是挡不住疑心的蓬勃蔓生。   虞谣盘腿坐在床上,拉他也坐下来,双手往他肩上一拍:“如果我们想的是真的,我这一胎真的还是很危险!”   霍凌没有否认,点点头,一喟:“所以我才那般威胁宫人们。”   “可是有千年当贼的,却没有千年防贼的。”虞谣啧一啧嘴,“万一她就是有本事下手,宫人们一个疏漏就有可能出事,到时候你把他们都杀了有什么用?”   霍凌边沉吟边问:“那你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虞谣一缩脖子,“我不知道啊!”   霍凌正看着她,一见她这样,蓦地笑了。   “笑什么啊!”虞谣打他,他别过头又笑了一阵:“刚才一晃神……我想起了母后养的那只鹦鹉。”   虞谣怔了怔,知道了他说的是哪只鹦鹉。   太后宫里是有一只鹦鹉,蓝色的,很大只,漂亮又灵巧,养了很多年。   那鹦鹉会简单的算术,比如你问它一加一等于几,它会趾高气扬地告诉你等于二;再问它二加二等于几,它会傲气凌人地说等于四。   但是太难的题它当然是算不出的,霍凌小时候就总拿这个捉弄它。   在问完一加一、二加二之后,他会猛地说:“一千六百八十七加五千四百三十二等于几!”   鹦鹉就会一下往后缩了脖子,梗在那里,黑溜溜的眼珠子惊慌失措地转啊转,引得霍凌和虞谣捧腹大笑。   可霍凌现下忽而这么说,让虞谣想到的却是宋暨也说过她像小鸟。   小鸟又不是个很常见的比喻,他们却都总能从她的某个小动作就开启这样的联想,让她总觉得自己掉马了。   你们也太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了吧……!   虞谣心中揶揄着,霍凌忽地想出了法子:“你回家安胎吧。”   “……嗯?”她一时还没回过神。   他边思忖边道:“若要十全十美的办法,怕是没有,我不能因为怀疑就把皇后废了。你回家去,暂且离开皇宫,不论是谁想害你,都会困难一些。”   皇后可能事先在宫里布置好了势力,做这种事信手拈来。   但她总不可能也在丞相府做出了布置。   所谓鞭长莫及。   虞谣觉得靠谱。   同时,她心里打起了另一番算盘。   皇后不能让她生下孩子的原因是一旦霍凌有了儿子,霍沂这个当弟弟的就没了继承权。那么就算她回家安胎,皇后“为了爱情”肯定也不会放过她,必定还是会想办法出手。   但丞相府是她的地盘了,她比皇后更了解那个地方,更了解府里的每一个人。   在宫里,皇后势大,她只能防御。安插在暗处的人想都挖掉是不容易的,即便现在霍凌也明确地对皇后产生了不信任,也依旧难以做出大的改变。   但在家里,她就未必只能防御了。   诚然现下的局面也不适合她做出什么“攻击”,可在自己的地盘上,她应该至少可以使诈?   比如,她是不是可以留一个口子,一个弱点,诱使皇后来动手,然后瓮中捉鳖?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她会省很多心力。   她原本不好摸清皇后会如何动手,只能处处设防。但若自己留出一个口子等皇后来跳,大多精力放在盯这个口子上就行了。   嘿。   给霍凌扇够了火候,让霍凌在这个节骨眼上对皇后产生怀疑,是天时;   回自己家的地盘上,是地利;   就差皇后往里跳给她达成人和了!   虞谣心里默默地自拍肩膀,觉得自己实在很有进步。   以前搁宫斗剧里,她活不过三集。现在应该勉勉强强……能活到第五集 片头了?   当日晚上,皇帝下旨,命贵妃回家安胎。   但日后,贵妃收拾妥当,准备离宫。   离宫前,却出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贵妃身边的一个大宫女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贵妃动怒,当众抽了一个耳光下去。   宫里打宫女通常不打脸,一旦打了,就是极其丢人的事。那宫女当时就红了眼眶,羞愤交集,又不敢多言,只得连连告罪。   贵妃原本要将人发落去浣衣局,最后好歹被旁人劝住了,可算是照旧带她一道出宫伺候。   行宫此时已经很冷了,圣驾原是为了照顾贵妃安胎,才一直没有回宫。   现下贵妃启程回家,皇帝便也没了留在行宫的兴致,第二日就阖宫启程,浩浩荡荡地返回京中。   是夜,虞谣歇在了官驿里。   古代交通的不便利程度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二十一世纪,从天津到北京也就半个小时,从行宫回皇宫的距离还没有那么远,却总是要走三天两夜才道。   马蹄声打破夜的寂静,有一行宫人匆匆赶来,说是皇后体恤贵妃有孕,怕贵妃颠簸劳顿,特地差人来看看,还送了些补品。   所有东西,虞谣照单全收,然后客客气气送走了他们,既不着人盯着,也不表露任何提防。   很快,马蹄声又从夜色中远去了。一个大宫女打帘进来,脸上依稀还挂着微肿的指印,却是笑吟吟的一福,带着点惊喜:“娘娘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找奴婢说话了。”   虞谣点点头,夸自己可以大约可以在宫斗里再活一集!   面上淡淡道:“你坐,慢慢说。” 第36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3)   那宫女坐下, 虞谣顺手从桌边的小几上拿了药递给她敷脸, 又问:“他们怎么说的?”   宫女笑道:“那几个人里,有两个是先前奴婢去凤仪宫走动时碰上过的人, 算相识吧。他们倒也没说什么,就是嘘寒问暖,宽慰宽慰奴婢,也说了那么点儿……编排您的话。”   虞谣点点头。   行,看来皇后是冲她开着的口子来了。   启程前的那一出戏就是做给皇后看的,闹出个主仆不睦的样子,给皇后一个挖墙脚的机会。   只是皇后比她想得要沉稳一些,在她的脑补里, 觉得皇后会借这个旅途颠簸的机会直接买通她身边的人,把孩子搞掉,现在看来皇后打算一步步铺垫, 慢慢套近乎,十拿九稳时再动手。   行吧,还是皇后段位高些。   她若是没有白泽, 一定是斗不过皇后的。   ——虞谣心里很有逼数。   翌日晌午时分,虞谣回到了丞相府。   府中上下都过来行大礼迎接, 不过礼数是做给外人看的, 进了家门后,就是一片其乐融融。   她做了贵妃,虞老丞相按规矩来说得隔一道帘子跟她说话,霍凌为此专门下了道旨, 让大家都随意一些,不必那么多礼数。   所以虞谣深刻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宠女狂魔。   她爹经常只是看着她都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胡子直颤,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除此之外,各种好东西也没完没了地往她院子里送。丞相府里的物质条件比宫里也差不了多少,还有不少民间的有趣玩意儿,虞谣安胎安得心情愉悦。   愉悦之余,她也没忘了正事。在没有外人时,她小心地跟她爹探问了一下:“爹,兵部尚书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虞老丞相愣了一下:“兵部尚书?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嘛。”她这般道,虞老丞相便心领神会,猜到可能是后宫里有什么事,便先告诉了她:“颇有掌兵之才,也忠心。”接着又问,“怎么,你和皇后娘娘处得不睦?”   “没有。”虞谣敷衍过去,“就是随便问问。他们父女关系怎么样?”   “……这是人家的家事,爹就不清楚了。”虞老丞相道,“不过他妻妾多,女儿也多。若说父女感情特别亲密无间,大抵是不太会。”   说罢禁不住又问了一次:“阿谣,究竟怎么了?”   虞谣掂量了一下,考虑到霍凌也已起疑,便将皇后与霍沂有所勾结的事说了。   “现在苦无证据,爹爹也别同旁人多讲。”说完,她立刻提醒。   虞老丞相大感意外,愣了一愣,才点头:“爹知道……”想了想,又问,“当真?”   虞谣低头,轻声说:“当真。而且,我比皇上还拿得准些,因为我撞见过皇后与三王私会……此事我还没同皇上说,爹爹心里有个数便是。”   虞老丞相目瞪口呆,显然被震裂了三观。   虞谣又说:“方才那样问您,只是因为我想知道此事和尚书大人知不知情。若与尚书大人无关,大约能好办些。”   若是兵部尚书也有所牵扯,事情就更大了。   虞老丞相抹了把冷汗:“爹知道了。爹会多加留意,你先好好安胎。”   虞谣点一点头,心里又踏实了一些。这种大事,有没有父亲这种资历深厚的老丞相坐镇,是不一样的。   翻过年关,虞谣的胎就七个月了。   离生产还有两个多月,但按照白泽给出的时间点算,皇后应该已经完成了技能读条,随时会准备发起进攻。   同时,霍凌也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逐渐从原本的四五天来一次演变到每天过来打卡,偶尔还直接留宿在虞谣院子里。   虞老丞相几度欲言又止后终于忍不住,在某个傍晚义正辞严地出言劝谏,大致就是说皇上您是一国之君,麻烦您克制一下个人感情,每天一往一返浪费多少时间?您折子看完了吗?   霍凌微笑着,也用了一番长篇大论反驳,虞谣在脑内翻译了一下,基本意思就是:丞相您看啊朕还年轻,当皇帝的时日还长,折子也会没完没了一直有新的。当然,这是朕分内之事,朕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朕也不能光为看折子活啊,朕也有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阿谣怀孕生产很重要,朕这阵子得多陪陪她,过了这阵,朕保证专心国事,您看行不?   虞谣光看父亲的神色,都能看出他这个宠女狂魔已经被皇帝打动了。   但身为丞相,他还是绷住了脸,端端正正地揖道:“皇上,这国事……”   霍凌索性站起身,没脸没皮地把他往外推:“丞相,天色已晚,有事您明日早朝再说。朕有话要和贵妃单独讲,就不多留您了——”   说话间已顺利把虞老丞相推至门外,一关房门,霍凌还提高了三分声恭送:“岳父大人慢走啊!”   虞谣:“扑哧!”   他扭过脸,看见她正抱着枕头笑,娇俏嗔怒。   “你就故意气我爹!”虞谣瞪一瞪他,“小心他生气了,真写奏章到早朝上纠劾你去。”   他坐到她身边将她揽住,毫无顾忌地在她脸上一亲:“放心吧,我没真耽误事。”   他倒想为她当昏君,却不愿让她背上妖妃的罪名。   这晚他又赖在了虞谣这里睡,第二天的早朝不能耽误,便在丑时不到时就起了身,急匆匆地往宫里赶。   虞老丞相其实也要上朝,但都没有他这么急。眼看他风风火火地出去,虞老丞相心生愧疚,还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昨天是不是太严肃了的问题。   虞谣则一点没被搅扰,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洗脸时,为她递帕子的宫女小心地唤了声:“娘娘。”   虞谣抬眸,两人视线一对,她便明白了。用早膳时屏退旁人,她问那宫女:“有动静了?”   “是。”那宫女将手往怀中一摸,摸了个纸包出来,“奴婢按娘娘说的,近几个月他们说什么便听什么,也表过愿向皇后娘娘效忠的意思。昨儿个奴婢回宫去领份例,他们给了奴婢这个。”   东西放在桌上,虞谣没敢碰,睇视着道:“什么东西?怎么用?”   那宫女压着音,低着头说:“是一味香料,气味清淡,不易察觉。原说是混在您日常所用的熏香里,用上七八日便会胎死腹中。奴婢提起皇上的旨意,说一旦被察觉,我们前前后后的人都活不了,还会牵累家人,他们就说……”   她的脸色忽而泛了白,虞谣目光微凛:“说什么?”   “说让奴婢在皇上来时,把这香料添进皇上随身所用的香囊里。”   “?”虞谣皱了眉头。   虽然同样是推给霍凌,但这两回事可不一样。   “虚不受补”那次,是真的推得实实在在,让霍凌都认为是自己赐下补品过多的错,他才崩溃了。   但这回,把会致胎死的熏香添进他的香囊之中,他还是会觉得是旁人动了手脚,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啊?   宫女躬身解释道:“奴婢听闻后也觉得奇怪,便去查了,原是这香颇有些渊源。说是十余年前西域所供,因为气味清淡又清冽,一度颇受年轻男子喜爱,皇上原也用过。后来宫中连续出了几个嫔妃胎死腹中,太医才查出这香会致死胎,且对西域女子无碍,中原女子体质不同才会如此。后来,宫中不再使用此香,却也未曾销毁,只是封存起来,听闻御前那边也一样。”   虞谣缓缓点头,算是懂了。   霍凌原也用过,御前那边也还收着。他的香囊里出现这东西,事情就有了说头。   可能是有人陷害,也有可能是他身边侍奉的人不小心添错了,罗生门,慢慢查去好了。   以皇后的阴毒,更没准会出言中伤,指责霍凌对身边的人管束不言,间接害得贵妃再度失了孩子。   霍凌虽然这一世的状态很正常,但这种指责埋进心里,也必是很难过的。   虞谣冷笑一声,又看看那纸包:“这就是全部的用量?”   宫女摇头:“不是,是一日的。他们让奴婢每日去巷口取。”   虞谣点点头,当晚就在霍凌来时,与这宫女一起,将来龙去脉都说给了他听。   霍凌听完也很有些震惊,大约是没见过宫斗把锅甩给皇帝的思路,半晌都没说出话。   虞谣大佬般地喝了口汤盏里的汤:“明天差人跟着她一道去巷口,就能人赃俱获了。”   霍凌:“嗯……”终于缓过神后,他摸了摸她的头,“本事见长。”   按照那宫女所言,“接头”的时间是在翌日晚上。   于是虞谣为这个事兴奋了一整天,坐立难安,总下意识地往外张望。   晚上霍凌再过来时,把她往床上按了好几回,但总过不了多久她就又如同弹簧一般弹起来,继续向外张望。   霍凌不满地挑挑眉头:“总看外面干什么,我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虞谣讪讪地转回头来。   终于,她的耳边响起了象征事成的提示音:“当前还债率,60%。”   约莫一刻之后,院子里热闹起来,宫人们点亮廊下的灯,虞谣和霍凌一并走向门外。   一个宦官被穿着便装的御前侍卫押入院中,按跪在地。   御前侍卫抱拳道:“这人臣见过,是凤仪宫的没错。拿住他时,他还想吞药自尽,被夺了下来。”   虞谣侧首,看到霍凌清俊的面目变得一片寒凉。   “不许让他死了,也不必交给宫正司,你们直接押下去审。”   语中微顿,他又道:“凤仪宫搜宫,皇后暂且押去乾德殿,着人看紧。” 第37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4)   这晚, 两个人都睡了个好觉。只是虞谣可能有点心有余悸, 一直紧抱着霍凌的胳膊。霍凌早上要去上朝时,不得不慢慢挣开。   她浑浑噩噩地抬眼皮扫了下, 看到他捶着胳膊坐起来,望着她笑笑,俯下身来亲了她一下。   她一闭眼就又睡得沉了,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梦。梦境乱七八糟,醒来之后一点剧情都说不清,就是觉得挺甜。   梳妆时,身边的宫女过来回了话,说御前侍卫昨天直接在丞相府借了间空屋子用作审问, 那宦官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虞谣转过头:“告诉皇上了吗?”   宫女回说:“正赶往宫中禀话。”   虞谣颔了颔首,想一想,又道:“去跟我爹说一声, 今日我回宫一趟,让他别担心。”   凤仪宫的人拿住了、皇后暂被看在了乾德殿,今天必然是很关键的一天。   虽然她回去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不回去,她不安心。   是以用完早膳, 虞谣便向宫中赶去。   进宫时早朝还没结束, 她在通往乾德殿的宫道边等了会儿,才等到霍凌。   霍凌看见她,脚步下意识地快了起来,上前便攥住她的手:“这么冷, 怎么在外面等?”   虞谣暗暗一吐舌:“本来想去乾德殿,想到皇后娘娘在那儿,我又瘆得慌。”   他笑一声,解开斗篷给她披上,又一道向乾德殿走去。   乾德殿离早朝的地方不远,但霍凌从丞相府赶回宫就直接去了早朝上,没回乾德殿。   到殿门口时,他便问守在门口的宦官:“皇后怎么样了?”   宦官躬身:“娘娘一夜没睡,坐在侧殿等您。下奴们备了茶水吃食送进去,娘娘也不肯用。”   虞谣轻笑,低语呢喃:“怎么着,自己精于下毒,就怕别人也下毒害她?”   宦官低头不敢接话,霍凌板住脸一瞟她,揽着她进殿。   他先去更了衣,而后便往侧殿走。虞谣原吃着点心,看他独自过去,立刻招呼人跟上他。   “凌哥哥!”她托着肚子小跑着追他,他赶忙回身:“干嘛?”   她指指身侧:“你带两个人进去。”   不然皇后万一精神崩溃,给他来一出困兽之斗咋办?   霍凌嗤笑:“用不着,她又打不过我。”   说完转身又要走。   虞谣拽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霍凌略作踌躇,怕皇后伤她,又改口叫了几个嘴巴严的宫人同去。   侧殿的殿门打开又合上,旁的宫人都奉命退远。霍凌与虞谣一并在殿中落座,原本僵坐在榻边的皇后站起身,朝霍凌福了福:“皇上万福。”   一夜没睡,她双目红着,眼下一片乌青。   霍凌沉默了一下:“想来皇后也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朕就不跟皇后兜圈子了。”语中一顿,又说,“你差出去的那宦官,什么都招了。”   皇后疲惫的脸上没有太多反应,淡淡地看看霍凌:“皇上信了?”   霍凌笑了声,眼底透出些许玩味:“怎么,皇后难不成想说是贵妃设局,买通了你身边的宦官来害你?”   皇后诘问:“皇上既也想得到,为何还只疑臣妾?”   霍凌说:“因为贵妃不是那种人。”   皇后语气陡然转厉:“那臣妾就是吗!”   义正辞严,铿锵有力。虞谣要不是听白泽描述过那一世的事情,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霍凌也没说话,平静地和皇后对视着。   皇后银牙紧咬,撑了一会儿,外强中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臣妾相信,总有人能给臣妾清白的。”   虞谣睇了她一眼,恰到好处地开口:“谁?三殿下霍沂么?”   显而易见的,皇后身子一颤。   接着便秀眉蹙起,扭头睇着她,欲盖弥彰地反问:“贵妃在说什么?”   虞谣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皇后娘娘真的觉得三殿下喜欢您吗?”   她说着托腮,带着三分思量,一字一顿道:“人和人的喜欢或许有所不同。但怎么说呢,我觉得不论是谁,只要真的喜欢一个人,都不会把她推进深宫。”她说着指指霍凌,“后宫是什么地方?连凌哥哥都不觉得它有多好。若非我自己愿意,他也不会强让我进来,遑论推进旁人的后宫。”   皇后一下子急了:“你懂什么!”她怒视着虞谣争辩道,“深宫妇人,岂懂旁人的胸怀大志。”   虞谣欣喜地一拍桌子:“娘娘承认了!”   皇后一懵。   “娘娘承认了,就是跟三殿下有关!”虞谣愉快道,“那他的‘胸怀大志’是什么?皇位对不对?你们里应外合,是想谋反对不对!”   皇后凉气轻吸,乱了阵脚。   短暂的安静后,她冲向虞谣,但被宫人拦住。   “贵妃血口喷人!”她喊道,虞谣笑吟吟地看向霍凌:“凌哥哥你看,皇后娘娘适才是不是自己默认了?有这许多宫人听着,也算有了人证。依我看三王那里真是要好生查一查,不管是谋反还是与皇后有私,可都不是小事呢。”   “贵妃你……”皇后面上血色褪去,眼中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却还在,看起来凶神恶煞。   “够了。”霍凌冷冷地看着她,问旁边的宦官,“凤仪宫搜完没有?”   大宦官躬身:“已连夜搜完了。”   霍凌点点头:“押皇后回去,好生照看着。召兵部尚书入宫问话。”   “不关我父亲的事!”皇后的声音突然尖锐,失控和崩溃尽在其中,“皇上,不关我父亲的事!”   “朕自会问清楚。”霍凌不再多理会她,摆一摆手,宫人便捂了她的嘴,将她押了出去。   相较于问皇后话而言,传兵部尚书的过程更让虞谣忐忑。   因为她实在很担心兵部尚书牵连其中。   幸好,并没有。   兵部尚书听闻事情后,先是怒斥贵妃陷害皇后,狐媚惑主,而后证据摆到面前,这位年近半百的武官一下子愣住。   他颤抖地看完宦官的供词、又听大宦官叙述了皇后方才的失言,满目的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霍凌问他:“尚书一点都不知情?”   “臣不知……”兵部尚书怔怔地摇头,“若是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进宫。”   皇后会被选上的原因很简单。本朝天子选后,从来都是选官宦人家的适龄女子,范围本身就不大。虞谣这个丞相之女当时不干,底下紧跟着就是六部尚书。   尚书们也不是人人都有适龄的女儿,皇后在这样的小范围遴选内被挑中,很是正常。   至于宫中一环环地查验,主要查的的祖辈父辈和旁支亲属有没有不妥当的政治往来,至于皇后本人——一个闺阁中的姑娘,在这个时代的社交圈通常都是极其简单的,谁也不会轻易去想她竟然与亲王有这种勾结。   况且,兵部尚书身为她的亲生父亲,都不知她与霍沂交往密切,可见他们的来往多么隐蔽。   事情大致搞清楚,虞谣心里直摇头:瞧瞧,对性别的刻板印象害人害己吧!要是大家不主观认定女孩子不会沾染政事,这堆隐患可能早就避免了!   但这吐槽还没想完,几步开外的兵部尚书倏尔转身,直朝墙壁撞去。   “尚书大人!”虞谣嘶声尖叫,两侧的宫人急忙去拽。虽然拽住了,但尚书也仍撞到了柱子,虽然被拽着缓掉了大部分力度,也还是顿时头破血流。   “快传太医。”霍凌道,又忙连声宽慰撞得头晕目眩的尚书。   在乾德殿险些闹出高官命案的同时,宫人们也整理好了凤仪宫搜出来的东西。其中倒不见什么直接涉及谋逆的书信往来,盛得上“微妙”的东西,却很有些。   譬如皇后最近在缝制一双靴子,不是皇帝的尺寸。底下人到尚服局查过档后,发现跟三王的尺寸对得上。   当日晚上,霍凌以皇后与三王私|通为由,开始彻查霍沂。   “私|通”,这个理由当然不好听,说出来叫丑闻。但这个理由,能有效避免旁人指责皇帝疑心重、也避免太后为了保护霍沂出来和稀泥。   “当前还债率,70%。”   霍沂入了被幽禁,禁军围了京中的三王府,另有二十万大军压向三王封地,避免兵乱。   霍凌将这些旨意一道道布置下去的时候,虞谣托着下巴在旁边看他,觉得他好帅哦!   半个月后,事情便已基本尘埃落定。   虞谣一度好奇皇后跟自己不过前后脚入宫,怎么能在宫里铺开那么大的人脉网,跟开了挂似的。   刑部禀上的结果解除了她的困惑。   ——那些人,并非皇后所铺,而是霍沂的人马。   刑部说,霍沂“苦心孤诣多年”,步步为营。   但这回,霍凌困惑了。   “苦心孤诣多年。”他品着这六个字,满目费解,“三弟今年才十八。”   “……”虞谣也哑了一下,边磨指甲边道,“宫里容易出人精呗。”   霍凌未作置评,沉吟了一会儿,只说:“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兄弟感情还不错。”   这样看来,至少在霍沂那边,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可能是从十四五岁开始的?也可能更早。   最终,从霍沂那里搜出来的罪证堆成了小山。   涉及谋反的事情,皇帝查起来,证据总是会很多,因为底下人为了立功都会拼命地搜罗,其中不乏有一些子虚乌有的成分。   所以很多东西,霍凌也只是看看。但还是有一小部分让他真正关注了一下,还拿去告诉了虞谣。   他跟虞谣说,霍沂曾经通过皇后结交过一些将领和兵部官员。皇后要瞒着父亲,便把事情做得很巧妙,只从兵部尚书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人的喜好和近来的差事告知霍沂,而后便由霍沂自己想法子结交。   “三弟还真有些本事,一环环结交下去,认识了镇远王。”   镇远王是大穆朝唯一的异姓藩王,战功显赫,现在还驻守在边关,手里握着三十万大军。   白泽在脑内提示虞谣:“这个是那一世最后逼宫让霍凌退位的主力。”   虞谣啧了下舌:“那你要派兵镇压镇远王吗?”   “那倒不用,从书信来看,现下也只是正常结交,尚未谈及谋逆之事。”霍凌轻松说着,哑哑一笑,“只是有一处很有趣。”   虞谣:“什么?”   他把一封专门拣出来的信递给她:“霍沂向镇远王提亲了,有意迎娶其幺女为正妃。”   虞谣讶然。   这一点,对她来说其实不算意外。   但对皇后来说,一定很意外。   虽然从那一世原本的情形来说,霍沂也未必在逼宫前就顺利地取到了这位镇远王的女儿。   但这封信的存在,也已足够打破皇后对于爱情的幻想了。 第38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5)   所以这封信, 当然会被拿给皇后看。   这些日子,她被幽禁在凤仪宫里, 都还在等着。等着或还有一线机会,霍沂可以夺得皇位, 她便还能保住后位。   想想这些,虞谣有点心疼皇后,同时又有种与之矛盾的暗爽,想看到皇后得知真相时的崩溃。   白泽啧一啧声:“我还可以让她看一看原本这一世发生了什么。”   三月,宫权正式落到了贵妃手里。不久之后, 贵妃平安诞育皇长子, 因为皇后还在的缘故,暂且晋封皇贵妃。   还债率在虞谣和霍凌一起抱着孩子看的某个瞬间, 上升到了80%。   很快,霍沂的案子结了案,板上钉钉的谋反。   太后出面为他说情, 霍凌免了他的死罪, 但和历史上的无数谋逆大案一样,与之交往密切的人死了一百多号,他从此被幽禁府中, 注定这般终了一生。   于是在虞谣出月子的之后, 霍凌带她一道去见了皇后。   走进凤仪宫大殿再次看到皇后的时候, 虞谣都佩服她了。   这么长时间的禁足,背负着谋逆和私通的罪名,她依旧将自己收拾得端庄威严, 除却消瘦了些,捕捉不到其余的落寞痕迹。   真是没给世家贵女丢人。   虞谣边在心里暗赞边坐下来,霍凌轻叹一声,把手里的信递给她:“皇后自己看吧。”   皇后神情淡淡地接过去,寻不出分毫惧色。   趁着她打开信封,虞谣先开了口:“有的话,我怕皇后娘娘看完信就再也没心情听,便先说了。”   皇后拆信的手一顿,抬眸看看她:“什么?”   “等到了阴曹地府,我希望皇后娘娘还是好好跟阎王爷谢个罪。”虞谣诚恳地看着她,“娘娘可别觉得自己只是为爱献身,并无大过。娘娘这份爱,搭上了我腹中孩子的命;如若霍沂谋逆事成,还会搭上更多的不相干的人命,这些阎王爷都记着呢。”   她的话抑扬顿挫,带着属于妖妃的特有妩媚。   皇后滞了滞,仿佛突然恍悟了些什么,又终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继续拆信,虞谣静静等着,也不再置一词。   这封信,并不长,薄薄两页纸,大部分内容都是提亲相关的事情。   皇后很快颤抖起来,最初只是手,后来牵动胳膊,最后整个人都连带着战栗。   “不可能……”情绪激动令喉间肌肉紧绷,她看向霍凌,嗓音变得沙哑怪异。   “是假的……”她怔怔地望着霍凌,“是假的,皇上骗我,是不是……”   她迫切地想得到一个可以宽慰她的答案。   霍凌沉默地看着她,她愈发激动:“不会的,不会的……”   她连连摇头:“他说过他只爱我一个。他说过,只要我进宫帮他几年而已,他不会委屈我的!”   “让你进宫,就已经是在委屈你了呀。”虞谣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霍凌没有硬和她圆房,是因为他是个不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可不论是他强求还是让皇后独守空房……这不都已然是很大的委屈了?   “皇后娘娘可真是让霍沂哄得死心塌地。”虞谣叹息,“我就不懂,皇后娘娘凭什么觉得他非你不可?”   霍凌静静道:“况且,他的这些谋算,朕虽是刚知道,皇后却是早已知道。”   他打量着她:“他自己承认,是从朕被正式册封太子那时起,他便不服,宫中人脉在那时便已铺开了。”   “那年他才十四岁。”   “一个十四岁便阴险至此的人……朕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信他?”   “不会的……不会的……”皇后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   跌跌撞撞地向虞谣走了两步又顿住,继续没完没了地重复。   霍凌眉头一蹙,隐约察觉出她的精神状态异样。在她再往前走时,他猛地离座,挡到虞谣身前。   虞谣后知后觉地也有所觉察,身边的宫人亦挡了过来。霍凌一壁护着她,一壁吩咐宫人先送皇后回去寝殿,而后小声同她说:“该说的都说了,走吧。”   虞谣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看过去,看到皇后被宫人半扶半拖的往寝殿“请”,依旧在呢喃不止。   该是有些失常了。   她拽拽霍凌的袖子:“这种事,你别挡我前面好吗?”   虽然说实话,她可感动了,感动得当场就想亲他。可他毕竟是皇帝,她十分不愿看到他因此受伤,耽误国家大事。   他扭头看她,浑不在意地笑笑,只说:“没事,走吧。”   于是虞谣心里的小感动克制不住了,在走出凤仪宫时,她趁周围没什么人,在他侧颊上吧唧亲了一下。   霍凌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但被她撩拨依旧会脸红。   对比霍沂的年少阴险,这样的霍凌显得格外善良。   虞谣便心情大好地又亲了他一回。   她喜欢这个善良的皇帝!他以后一定会是个仁君的,她会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开创盛世!   .   皇后的情绪在入夜时稳定下来一些,太医为她熬了安神的汤药,她喝完就睡了。   凤仪宫仅剩的两个宫女退出去阖上门,颇有不满的小声嘟囔:“眼瞧着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偏还要疯疯癫癫惹出这许多事来……”   低语声渐渐远去,一道清风刮开寝殿的窗子,漆黑中,一道白影随风荡入。   幻影入梦,刚刚睡沉的皇后秀眉锁起。她在黑暗中仔细辨认,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他生得温文尔雅,独具一种仙气,只一头银灰色长发有些奇怪。   皇后小心探问:“是谁?”   男人遥遥看着她,没有作答,只淡声而笑:“给你看些东西,让你投胎路上清醒一些,来世别再犯傻。”   下一瞬,疾风扑面袭来。皇后被吹得抬手遮挡,再度看去时,男人已不见踪影,面前是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霍凌……一个看起来比现下年长些的霍凌,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宫室中喝得酊酩大醉,怀中拥着两个美女,曼妙歌声不绝于耳。   皇后讶然大睁双目:“皇上?”   紧接着,画面一转,大军逼宫。十数位将领冲入大殿,逼迫霍凌退位。   霍凌在难得未醉酒的时候写下诏书,禅位霍沂。   皇后不由心头狂喜:“霍沂……霍沂还是会成事?我就知……”   话未说完,登基大典已撞至眼前,景象再变,却是天子大婚。   人人贺喜,国都沸腾,一如她与霍凌大婚的时候。   但站在霍沂身边的人,并不是她。   怎么会……   皇后窒住呼吸,惊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婚礼的沸腾被逐渐拉远,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慢慢传来。面前变得模糊的画面重新清晰之后,呈现的是一方破败的宫室。   一名女子衣衫华丽,头发却散乱,被三五个宦官按着,声嘶力竭地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见皇上!”   “他说过,让我做他的皇后!”   不祥的感觉令皇后惊然捂住嘴。   她起初没认出此人是谁,但视线穿过那披散满脸的头发,她渐渐地看清楚了。   八|九分像的眉眼,只是比她年纪大一些,端然就是她自己。   面前一个级别不低的宦官端着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娘娘怕是得了癔症。您是先皇的皇后,岂有再给今上为后的道理?”   “先皇昏聩无道,您这皇后……下奴想也好不到哪里去。今上仁慈,留您个全尸,您呐,别闹了,乖乖喝吧。”   说完,几个宦官将她一按,将嘴一掰,褐色的汤汁便灌下去。   明明只是梦境,皇后却仿佛能清晰地尝到汤汁的酸苦味,甚至感觉到腹中的绞痛。   她眼看着那个自己,不甘地大睁着眼睛,就这样断了气。   在那最后一刻,她终于明白,这自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为她鸣不平的,霍凌昏聩,她这个皇后自然要受牵连。霍沂要了她的命,反倒会被万人称颂。   她为他所做的一切,算什么呢?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没有人会怜惜一颗棋子的。   她也在此刻终于依稀想起,曾经的霍凌,是一个多么温和的人。   即便在成了昏君之后,他依旧保留了她身为皇后的一切尊荣。   她原可以好好做个皇后。   .   翌日清晨,虞谣正缩在霍凌怀里说悄悄话的时候,消息传来:“皇后娘娘殁了。”   两个人都愣了半晌才回神,问宫人怎么回事。   宫人说宫女在夜里时听到皇后啼哭不止,清晨推门进去,发现她用两根腰带将自己生生绞死在了床柱上。   床柱才多高。只要有点求生欲,就能轻松挣开。   她是一心求死。   霍凌一声长叹。   虞谣伏在他胸口上静静抬眸,他被阳光镀成淡金的眼睫轻颤,透着淡淡的伤感。   她小声道:“不是你的错。”   他点点头:“我知道。”   他没有立即决定如何安排丧葬事宜,翻了个身,将她拥住,安静地不说话。   最近的动荡很多,但抱着她的时候,他总是安心的。   虞谣也不开口,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感受着他的温度的时候,她也是安心的。   两日后,霍凌下旨,将皇后以妃礼下葬。   旨意上没有太多的话,没有缅怀思念,也没有多做指责。   原本以为皇后身负大罪必定会被抛到荒郊野外的人们反倒一阵唏嘘,自此,嗅到了大事终于终了的味道。   动荡了数月,一切都该了结了。   不论是爱是恨,身后事上退上一步、留上两分薄面,生者再继续往前走便是。   不过既是以妃礼下葬,众人又都知道她犯下了什么过错,国丧守孝自然都免了。   两个月后,皇帝下旨册封贵妃虞氏为后。   婚礼上,他们四目相对,各自含着笑,饮下合卺酒。   “当前还债率,90%。” 第39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6)   大婚之后, 一切太平。   霍凌开始按部就班地料理国事,虞谣按部就班地料理后宫。   三年后, 虞谣连后宫都不用操心了,因为在她怀上“二胎”的时候, 霍凌遣散了后宫。   二胎生了个女儿,俩人从此儿女双全。   不过看起来他们在这一世的子孙福都不算很重,有了这个女儿之后,虞谣再也没再怀过。   朝臣们因此闹过,道皇帝子嗣稀薄, 应充盈一下后宫, 专宠皇后不是个办法。   虞谣对此深表理解,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毕竟不行,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太不保险了。   但霍凌扛住了压力。   两个孩子最终也都平平安安地长大,儿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显示出了治国才能。   彼时,大穆朝已在霍凌治下逐步步入盛世, 政治清明, 海清河晏。   光阴流转,春去秋来。虞谣在平平静静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已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 只有偶然出现的还债率提示音会让她有短暂的出戏。   不知不觉, 霍凌到了五十岁, 她也四十八了。   霍凌在某一日突然跟她提起,说感觉自己的精力不如从前,处理政务也不似从前那边理智客观, 想直接让太子继位。   是以半年之后,儿子就成了皇帝,他们成了太上皇和皇太后。   新君继位,朝中便开始为霍凌和虞谣修书了。   虞谣想自己专宠了这么多年,简直妖妃实锤,在史书中必定没什么好形象,然后被霍凌和儿子一起嘲笑了一通。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   她的夫君是皇帝、儿子是新一任皇帝,朝中史官们哪敢乱写她一个字。   诚然野史的嘴堵不住,但在历朝历代中会被奉为标准记载的正史里,她都会是一个贤惠温柔的好皇后。   霍凌退位后的日子格外悠闲,春天踏青、夏天钓鱼、秋天登山。冬日里他偶尔会在虞谣的怂恿下恶作剧,趁夜一起跑到大殿前的空地上堆个雪人。   清晨早朝时皇帝和朝臣们一看,就知道这是太上皇和皇太后又闲得无聊了。   一日日的,他们成了老头老太太。   都说人过七十古来稀,霍凌很罕见地活到了八十三岁。   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白泽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今天夜里,霍凌会寿终正寝。”   虞谣打了个激灵,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久违的声音是谁。   她不禁哽咽,问白泽:“那我呢……”她想知道还要独活多久。   白泽说:“按命数来说,这一世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就突然又不难过了。   开开心心地相守一世,最后同年同月同日死,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于是这晚,她最后一次躺到了霍凌的臂弯里,把他的手抓过来,十指相扣。   她说:“我爱你一辈子!”   他许是也察觉了什么,沉默了一下,说:“我下辈子也爱你。”   “当前还债率,100%。”   没有太多悲伤,他们便这样相拥着睡去。   深夜时分,霍凌的魂魄渐渐离体。   身边的人似乎先他一步已经走了,可他也并不害怕,想来追上几步便能找到他了。   一步步地走向殿门,他脚下突然刹住。   “你……”等在殿门口的男子背影俊逸,长发银白,不似书中黑白无常的长相。   然而一股来自于亘古的记忆乍然涌上,做了一世凡人的霍凌在头脑的嗡鸣中想起了他是谁。   男子转过身来,带着三分不满看着他:“你可真会逍遥。”   说着,他掏出一枚白瓷瓶。   霍凌步步后退:“不,不行……阿谣她……”   “你们两个,都需要一个终结。”男子说着,打开瓷瓶,“她还有不得不走完的路,但你可以先歇一歇。”   霍凌还要张口,但瓷瓶泛出白光,强大的吸力令他连说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顷刻之间,殿中四下安静。   床上一双老人的遗体仍自相拥着,带着一世存下的幸福。   病房中,虞谣深吸气,惊坐起身。   这一世太长了,长到比从宋暨那里回来时更难以抽离。她张惶地环顾着四周,抽了半晌地冷气,然后怔怔地摸自己的脸。   白泽在她面前显形,她问他:“我现在多大岁数了?”   “……”白泽说,“你上次在病房里吃烤鸡是两天前。”   虞谣重重地躺回床上,心情很是复杂。   虽然这一世很完满,她陪霍凌走过了完整的一世,连通过《世情书》看他后续的人生都不必了。但突然这样离开,她还是有点怅然若失。   白泽插着口袋倚在墙边:“你缓一缓。需不需要再吃点现代的实物增强一下回来的真实感?”   虞谣点点头。   这确实很管用,虽然她上次回来时狂啃烤鸡主要是因为怀念宋暨。但那个过程反倒让她很好地从原本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不然一星期后就去面对霍凌,她怕是要精分。   这回,虞谣选择了吃蛋糕。   好利来的半熟芝士蛋糕、芝乐坊的鲜草莓芝士蛋糕、华尔道夫的红丝绒蛋糕……她每天吃两三种。   作为一个偶像艺人,她健康的时候为了保持身材,吃的东西总是十分可怜,这种胡吃海喝的生活堪称奢侈。但病了之后,她瘦到只有不到七十斤,都脱型了,长点肉没在怕的。   主治医师对她的病情好转速度再次表达了震惊,同时也对她的胡吃海塞委婉表达了一下“这位病人,您克制一下”的意思。   这一个星期里,虞谣增重了十斤。   第七天晚上,她吃的是芝乐坊的黑漆漆蛋糕,最后一口浓郁的巧克力咽下去,她抹一抹嘴:“我是不是又该穿了?”   白泽微笑点头:“我们鸾啾很有自知之明。”   白光骤闪,充盈四周。   虞谣再度进入意识世界,吁了口气:“所以那个世界的我这会儿在睡觉,对吗?”   “对。”白泽说着拿出《世情书》,“你可以先看看。”   虞谣伸手接书,他却又缩了一下。想了一想,变了把椅子给她:“坐下看吧。”   虞谣:“?”   白泽:“我怕你站着看会惊讶得晕过去,直接拍地上。”   虞谣:“……”   她不在意地摆手:“嗨你搞笑……”   讲道理,她也是只见过大世面的鸟了,连把善良皇帝作成荒淫无道大昏君的剧情都经历过,还有啥能吓到她的!   虞谣眉开眼笑地读下去,   而后笑容逐渐凝固。   这一世的她,是个女皇。坐拥天下,也坐拥天下美男。   《世情书》里提到了三个主要美男。   第一个叫席初,家里是京中的没落贵族。他比她大三岁,在她还是皇太女时被先帝搁到了她身边,算青梅竹马吧。   但是因为家世一般,是个侧室,在她继位后封了正一品贵君。   第二个叫卫玖,出现在她十六岁时,是她大婚册封的元君。   她和这位元君情投意合,一年多后,怀了元君的孩子。   可这个时候,贵君席初似乎嫉妒成性,竟然在元君的寝殿一剑刺死了他。后来又想方设法让虞谣小产,卫玖的遗腹子从此不复存在。   第三个叫卫珂,是卫玖的本家弟弟。   在卫玖离世后,虞谣召他进宫,先封的正二品和君。   几年后,虞谣诞下一个皇女,滴血认亲确认是卫珂的孩子,便册立卫珂为元君。   不久之后,虞谣因病离世。唯一的皇女继位,卫珂垂帘听政。   再后来,卫家逐渐势大,天下易主。   虞谣看完之后,陷入懵逼:“艹……”   上一世,她还是祸国妖妃;一转眼,就要面对妖妃祸国?   看到这里,她认真分析了一下,得出结论:“我知道了,卫玖肯定是比较纯善的设定,是我的命定爱侣。他弟弟卫珂比较阴毒,撺掇着贵君搞死了他,然后自己当元君夺江山。”   “我这一世只要保证卫玖不死,和他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就可以保住江山,对不对?”   这是她在上一世得来的经验:纯善哥哥VS阴毒弟弟。   然而白泽说:“不对。”   虞谣:“?”   白泽:“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卫玖已经死了两年了。”   虞谣:“??”   白泽:“你这一世的命定爱侣,是席初。”   虞谣:“???”   呆滞地咽一口口水,她翻页,继续读。   概述之后,是一些相关细节。   据说元君死后,贵君席初拒不认罪,反指元君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女皇怒极恨极,反倒没有直接杀了他为元君报仇,而是费了些心思,让他生不如死。   首先,她放了狠话,告诉席初,如果他敢自尽,她要他全家的命。   一个没落贵族而已,她想杀,朝臣们都懒得多费口舌。   然后,她保留了他贵君的地位、华丽的宫室,但在细微之处,非常“尽心尽力”地折磨他。   比如夏天炎热,就不给冰;冬天酷寒,就不给炭。   比如她知道席初是个清高傲气的人,就着人给他戴上镣铐。让这样傲气的人,在人前人后都形似囚徒。   再比如,逢年过节满宫喜庆时,她总会差遣宫人去席初宫中进行训斥,让席初一跪就是一整天。   就这样,席初在某年的元月十七,重病缠身,凄惨离世。   “天啊,人死不过头点地啊,我也太狠了吧!!!”虞谣崩溃揉脸,与此同时,这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灌入脑海,让她很快有了具象化概念。   她于是意识到,刚过去的这一天,是年初二。   “等等……”虞谣双眼发直,嘴角抽搐地看向白泽,“这不会是……那个年初二吧?”   “我们鸾啾就是聪明。”白泽赞许点头。   虞谣吓晕过去。   距离命定爱侣席初离世,还有十五天。 第40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   这也太难了。   虞谣真情实感地想哭。   上一世的穿越节点上, 她已然作了一阵子,和霍凌的关系尴尬, 她以为这就是极点。   结果现在来了个离男主死亡还有半个月的???   虞谣哭唧唧:“能跳过这个任务吗?我觉得坏账一下也可以有,后面的我发誓好好还。”   白泽持续微笑:“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然后虞谣就醒了。   她绝望地闭着眼不睁, 想再睡过去,然后长眠不醒。   但是显然没戏。   她只好委委屈屈地爬起来,准备好好当女皇。   过年,不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很忙的,九五之尊尤其如此。   朝堂上有一堆繁文缛节, 还要接受番邦来朝, 基本上从睁眼开始就闲不下来,一直忙到入夜才能消停。   所以虞谣即便知道自己的命定爱侣快完犊子了, 也没办法立刻赶过去。   歇下来时,天已全黑,后宫早已归入寂静。虞谣问了下时间, 亥时末刻, 接近子时。   也就是快十一点了。   她清清嗓子:“去启延宫,看看贵君。”   启延宫正是席初的住处。   身边的宫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安静又迅速地准备步辇、捧来御寒的外衣, 侍奉她向外走去。   别说, 当皇帝的感觉, 真的不一样。   虽然先前两世她的身份也都不低,但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后,身边的宫人侍奉她时都没有这么紧张。现在, 她清晰地嗅到了他们的情绪,充分感受到自己带来的权力压制。   一刻之后,她便到了启延宫。   下步辇时斗篷难免一松,寒气不经意灌进来,虞谣顿时打了个寒噤。   她便禁不住想到了席初——这么冷的天,不给炭火,更不许升地龙,让人怎么过啊?   她这般想着,身边的宫人已上前推开了启延宫的大门,启延宫的景象缓缓映入眼帘。   这原是处很华丽贵气的居所,虽然出现变故后的这两年都没有进行过任何修葺,也还是气度不减。   只是,太安静了。   除却宫门口处有四个宫侍把守以外,再没见到别的宫人。虞谣也清楚是为什么,因为席初身边的宫人早已陆陆续续地让她发落去了别处,目下只余一人服侍。   大殿里的暖黄光火透出来,但在这过分的安静里也看不出暖意,反被地上的残雪衬出一股凄凉。   走近几步,虞谣听到了中年女官的严厉的训导声。   不同于男权皇朝中用宦官和宫女,这大熙朝是女尊皇朝,朝中百官皆为女子,宫中的“宫侍”是正常男人,女官采用不能生育的女子。   便闻那女官中气十足,读过一段祖训,等了一等,厉声质问:“贵君怎不应话?”   质问过后还无回应,旁边另一女官手中的戒尺便抽下去,跪在殿中的人身子一倾,旁边的十五六岁的宫侍哽咽着扶他:“贵君……贵君撑一撑,就快子时了。”   虞谣恰是在这时迈进的殿门,两个女官一怔,先后跪地问安。那句“陛下圣安”传出来的时候,那宫侍明显打了个激灵,接着便惊慌失措地欲扶贵君转身见礼:“贵、贵君……陛下来了。”   席初没什么反应,一时无法分辨是不想反应还是已无力反应。   虞谣定住心神,吩咐两个女官:“今日就到这儿了,你们先退下。”   两个女官应声告退,殿里很快静了一层。   贵君也已艰难地转过身来,虞谣看清了他虚弱的模样。   这样的虚弱,便是在宋暨身上都不曾有过。   面容消瘦、神情麻木、目光空洞,华贵的衣服挂在身上,直显得无比违和。   可饶是如此,也仍能依稀分辨出,他曾经该是个面目俊美,气质也脱俗的人。   这样的痕迹,更令人觉得心中酸楚心疼。   虞谣向他走去,然而刚半步而已,他身边的宫侍犹如被触动开关,慌乱地膝行上前:“陛下……”他战栗着拦住虞谣,“陛下,贵君已这般跪了四日,每日又只睡三个时辰,现下难免精神不济。求您有什么话都明日再……”   虞谣垂眸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一下噎住。   “……”虞谣内心哭嚎,我有这么吓人吗?   梳理情绪,她定住气,尽量不OOC地淡看席初:“贵君瞧着精神是不太好。”接着偏了偏头,“去传太医来。”   她显然不是啥仁君,身边的宫侍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就退出去照办了。   她复又看向眼前阻拦她的少年:“朕记得你叫阿晋?”   阿晋哆嗦了一下:“……是。”   虞谣点一点头:“外面冷,先扶贵君进去。”   阿晋一愣,显然有些意外,却又不敢问,匆匆磕了个头,转回去扶席初起身。   可是席初腿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从除夕到初三,他接连跪了四天,殿中又既无炭火也无地龙,与跪在冰天雪地中也别无二致。   于是几个御前宫人都凑上去帮了忙,才艰难地将他架进寝殿之中。   虞谣落座在罗汉床的榻桌一侧,递了个眼色,宫人们便会意地扶他直接坐去了另一侧。   寝殿里也是一样的寒意彻骨,御前宫人虽很有眼力见地已在几只大炭炉里都生了炭,但要温度升上来,总还要些时候。   虞谣想了想,离座起身,将手炉放到榻桌上,推到他面前。   他手扶着桌子才勉强能坐稳,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身边隐现的热意中缓过了三分神,略微偏过头,空洞的目光定在她脸上。   看了半晌,他才辨认出她是谁:“……陛下?”他的声音哑得难以辨认,其中的淡漠倒是无比清晰,“有事?”   虞谣不知该怎么答,就又看向阿晋:“去给贵君煮碗姜汤,驱驱寒。”   姜汤驱寒,从古代一直流行到二十一世纪。   然而阿晋却显然一滞,僵了一僵,跪地瑟缩:“陛下,贵君他……贵君他久无热食,肠胃虚弱,怕是……怕是受不得生姜刺激。”   “阿晋。”席初虚弱至极的声音微微一厉,转而就又弱了下来,“快去。”   阿晋怔然,原想要再辩,转而却意识到什么,面色骤然惨白。   他看向虞谣,席初也看向她,她结合从前的记忆,便也明白了是为什么。   席初,是个待下很好的人。所以在他落难之后,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想护他。   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都触了她的霉头,接二连三地被她发落。   直到现在,只剩下阿晋一个。   席初哑音而笑,十分无力:“臣喝就是了,看在过年的份上,陛下别……”   “算了。”虞谣感到无比压抑,缓了一缓,才又开口,“去上两盏热茶来。”   阿晋不敢动,心虚地抬眸,偷眼打量她的神情,她摇摇头:“不怪你,去吧。”   阿晋磕了个头,退出去的速度之快,简直像在逃命。   席初颔了颔首:“谢陛下。”   等到茶端上来,他却又问了一次:“陛下有事?”   清淡的口吻,没有惧意,依旧只是冷漠。   虞谣缓了口气:“许久没见贵君了,过来看看。”   他自嘲地笑了声。   这笑容之凄凉,惹得虞谣心里一搐一搐的疼。   所幸太医在这时到了,她借着看向太医,挪开眼睛,嘱咐太医说:“太医好生诊治。”   这太医是位年过半百的妇人,对于女皇竟然会为贵君传太医,显然也很意外。   是以在虞谣问她贵君病情如何的时候,她揣摩着女皇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禀说:“贵君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风寒……”   席初又自嘲地笑了声。   虞谣下颌微抬:“太医不必诓朕,朕若不想为贵君医治,大可不传你来。”   太医忙跪地,叩首告了声罪,这才敢说实话。   她说贵君病得很重了,寒气积在体内,已是极难驱散。   若非要治,内服外用都要配上。尤其外用,是指药浴,花费必定颇多。   “治就是了。”虞谣不咸不淡道。   席初眼底一颤,侧首看她,满目不解。   她只继续吩咐太医:“既然病的重,那医治就宜早不宜迟。你今晚辛苦一些,这就把药浴先备上一次吧。”   “……诺,臣遵旨。”太医叩首,心里都绝望了。   她总觉得,依照先前的局面,她真尽心给贵君医治,似乎不对;可按陛下方才的话,不好好治似乎也不对。   太医深感自己遇上了道送命题,最后将心一横,还是好好治吧!   医者父母心。实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死要死得对得起职业道德!   目送太医退出去,虞谣终于又迎上了席初的目光。   他目不转睛地睇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好找寻她突然前来的原因。   虞谣朝他笑了笑:“别看了。来日方长,贵君好好活着。”   来日方长。   席初心头一紧。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句话。   短短两年,他已经生不如死了,如何敢想来日方长。   “陛下。”他疲累地摇摇头,“您就直接杀了臣,不好吗?”   “不好。”女皇的答案干脆利落。   席初短暂地僵了僵,便又恢复了一片漠然麻木。   虞谣:QAQ。   霍凌和宋暨都从不曾这样。他们不论是在哪个阶段,不论跟她是亲是疏,给人的感觉都是蓬勃的。   而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截枯木,没有生机,随时会随寒风逝去。   要温暖这样一个人,好难。   况且中间还夹着个卫玖的事,她现下觉得那件事应该另有隐情,可一切又都不明不白。   虞谣颓然缓息,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拯救席初重要。   毕竟他十四天后可能就会死。不救他,这笔账就坏定了。   虞谣便打算先扭转一下宫中对他的看法,免得人人都敢来踩他一脚。   又看看他,虞谣轻描淡写地开口道:“今晚朕睡这儿了。”   “?!”席初悚然一惊,惨白如纸的脸看向她,诧异得说不出话。   “当前还债率,-5%。”   系统提示音无情响起。   虞谣:卧槽?! 第41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2)   虞谣懵逼地问白泽:“不是……为什么啊?!”   白泽无语:“这么变态, 你说为什么啊?”   虞谣:“怎么就变态了啊?”   白泽:“他都这样了,你还召他侍寝,三界之内都没有比你更变态的了。”   虞谣:“……”   不是的舅舅……你听我解释……   白泽啧声:“这我就不往下看了,大外甥女你加油。”   虞谣:“喂!!!”   她试探着叫了几声,但白泽毫无动静, 显是已然遁走。   虞谣深呼吸。   一桌之隔的席初小心道:“陛下……”   虞谣:“嗯?”   席初发白的薄唇轻颤:“臣病着,别传给陛下……”   虞谣听出他想劝她走,但是拜托, 她还债率都赔上了,走了不是白赔了吗?   她便冷静一笑:“无碍。”   “当前还债率,-10%。”   卧槽?!?!   虞谣万万没想到, 还能因为同一件事掉两回还债率!   但事已至此,就一条道走到黑吧!   她定住气:“贵君先去沐浴更衣吧, 太医精心备了药浴,别浪费了。”   席初挪开目光,静静盯了会儿地面, 点头:“臣遵旨。”   而后他便撑起身,依旧需要两个宫人搀扶着,才能趔趄着向外挪去。   注视着他的背影, 虞谣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他的背影,颓然苍凉。   虞谣叹一口气,更了衣,先上床躺着去了。   这个世界,真的好难。   她忧愁地扶着额头, 细想想席初的模样,想哭。   他必然是经历了经年累月的折磨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可他还在尽量平和地面对她。许是因为心底的傲气未灭,又或许只是因为破罐破摔。   过了约莫两刻,寝殿门口有了些响动,虞谣看过去,是席初回来了。   殿里已经暖和起来,他只穿着一身寝衣,也没觉得冷。   药浴似乎很奏效,他的气色比方才好了许多,脸上恢复些许血色,不再那样惨白了。   依旧是两名宫人搀扶着他,他的脚步比方才稳了一些,紧咬着牙关,不多时便走到了床边。   虞谣睇了眼旁边的空位,不及开口,阿晋托着一方托盘,匆匆赶来:“贵君……”他行至席初面前躬身,托盘里盛着的是一副镣铐。   虞谣微滞,知道这也是拜自己所赐。   是她下的旨,席初除却沐浴时以外,其他时候都要戴着。   阿晋一边托着托盘,一边不住地抬眸偷扫她。大约是在揣摩有没有可能求个恩典,别让贵君戴了,哪怕只是今晚。   但席初本人,面上没什么波澜。   他平平静静地伸出手,将衣袖往上挽了半寸。   虞谣于是看到了他腕上被镣铐磨出的血痕。   “……算了。”她及时开口,主仆两个都愣了一下。   她又朝阿晋摆摆手:“不用了,退下吧。”   阿晋克制着喜色,躬一躬身,麻利地告退。   虞谣把身边的被子揭开:“贵君早点睡。”   席初好似想说什么,可立在床边看了她半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最后,他一语不发地躺了下来。虞谣探手在枕边摸了摸,寻到太医留下的外伤药,坐起身撩开他的被子,又拽他的裤腿。   她以为他会有所抗拒,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好像即将被她抹上药的腿不是他的。   先前她对他那么糟糕,他完全不怕她是要用什么毒药害他?   不,显然不是。   他只是知道反抗也没用而已。   虞谣心下怅然酸楚,看看他肿得发紫的膝盖和小腿,轻声道:“免不了会有些疼,贵君忍一忍。”   席初犹是没有太多反应,简单地嗯了一声,神情里透着点戏谑。   虞谣把药膏磕在左手的手心上,用右手的指尖蘸起一点点,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给他涂上。   肯定很疼,因为席初那样竭力地克制,还是在片刻之后就受不了了。   他抬手支住脸,拇指和无名指按着太阳穴,尽力地不吭一声,连吸气声也没有。   她其实不太懂他这样的强撑是为什么,是不愿示弱,还是怕惹恼了她,但总之,不论是哪种,都是她造成的。   这般细想,让虞谣觉得心如刀割。   上完药,她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便也躺了下来。   她侧首看他,他也看一看她。但她不说话,他也就不作声。   站在个人角度,虞谣很想聊点有的没的,跟他套套近乎。   但考虑到那一言不合就倒扣的还债率……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直接闭眼睡了。   待得她的气息逐渐平稳,席初心里的不安终于淡去,也闭上眼睛。   这一闭眼,积累多日的疲乏便都翻涌起来,竟刹那盖过了心底的提防,让他顿时坠入梦乡。   能这样温暖的睡上一觉,对他来说原本也是奢侈的。他已在酷寒里过了两个冬天,每一日的睡梦里,都冷如冰窖。   翌日丑时三刻,虞谣被宫人叫醒准备去上朝的时候,席初还睡得正沉。   虞谣伸着懒腰看看,没有打扰他,小心地从他身上迈过去,下床盥洗。   但在她坐到妆台前梳妆的时候,挪动凳子难免出了声响,还是惊醒了他。   她从镜中看到床上的人一下坐了起来,目光还混沌着,却已在匆忙下床:“陛下恕罪……”他低语呢喃,好似是无意识说出的。   “是朕没想叫你,你睡吧。”虞谣道。但他好似没听见,缓了缓还有些酸痛的腿,便站起来,趔趄着走向她。   他伸手去接身边宫侍手里的木梳,寅时的钟声恰在此刻敲响。   席初手上一颤,看向殿门口,果然,两位女官的身影已出现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却犹如噩梦。   他无声地将木梳交还回去,朝女皇一揖:“臣先告退。”   “?”虞谣微怔,也往门口看了一眼,旋即明白过来。   到他出去听训的时辰了。   “贵君。”   刚退了两步的席初停住脚。   虞谣朝门口的二人道:“你们回吧,日后都不必过来了。”   两个女官相视一望,应一声诺,叩首告退。   说完她看看席初,怂巴巴地不敢跟他多说话。   然后在整个梳妆的过程中,她都心惊肉跳。   他帮她梳头,她担心还债率会掉;他帮她穿朝服,她担心还债率会掉。   他多看她一眼,她都担心还债率会掉。   直至临出门前,她才终于又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朕去上朝了,贵君多睡会儿。”   席初一丝不苟地单膝跪地:“恭送陛下。”   虞谣心里哭唧唧,很想抱抱他……   但是担心还债率会掉。   随着女皇远去,殿里很快安静下来。   阿晋上前来扶席初,战战兢兢地问他:“贵君,陛下这……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席初摇摇头,望着殿门的方向沉了一会儿,勾起些许轻笑,“随她吧。”   不论她什么意思,他也都不能怎么样。   追问也没有意义。   她不让他死,他活着就是了。让她拿他出了气,总好过用他的家人或者不相干的人出气。   .   之后的数日,阖宫都在好奇女皇怎么了。   每个人都听说,启延宫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炭火补齐、地龙烧起,宫人也都按贵君的位份都填补上了,据说大多数还是从前就在贵君身边的人,都是被陛下发落走的,如今又从各处寻了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太医频繁进出启延宫,补品也赐下了不少。要不是大家都清楚先前发生过什么,一时简直要误会席贵君是陛下新宠。   对此,虞谣只想说,她心里苦。   不少人都怀疑贵君要翻身,但他自己显然没这么想。   在她日复一日的努力之下……还债率掉到-30%了。   虞谣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在心中疯狂痛骂作死的自己。   不过事实上,对于还债率继续往下掉这件事,她也并不意外。   做这些安排之前,她仔细想过了,两个人的信任已经完全崩塌,她这样“刷存在感”,只会让席初更加不安。   可是现在,她顾不了这么多。债可以慢慢还,当务之急是得让席初活下去。   所以,她把一切可能让他身体好转的安排都做了,同时又暂且没有再去启延宫。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再出现在他面前,还债率会继续高歌猛退……   等他好转一些再说吧。身体好了,心态想来也会好转不少。   .   功夫不负有心人,元月十七这天,虞谣提心吊胆了一整日,最终没有听到噩耗。   很好很好,他撑过去了!   她默默给自己鼓了个掌。   平心静气,她打算让他再安心养上一阵,再去刷存在感开始还债。   白泽嘲笑她:“还能等?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虞谣不要脸地耸肩:“是呗。”   但其实,她愁死了。   不仅愁还债率,也真觉得对不住席初。   这样折磨一个人,是先前的她太过分了。   想想他的样子她都难过,再通过回忆瞧瞧他曾是怎样的清隽俊逸,她更难过。   终于,她捱到了二月。   二月初二龙抬头,又□□耕节,是个大日子。   大家要一起出宫踏青、在皇家寺庙祈福,她作为皇帝还得象征性地在御田上耕两下地。   虞谣心里早就打了算盘,这天是一定要在席初面前刷一波存在感的。   目标定得不高,让他知道她没有恶意就行。   然而到了这天,众人齐聚在宫门口,虞谣放眼望去全是后宫美男,却左等右等也没见到席初的身影。   怎么回事?身体不适?不可能。   若是身体不适,太医会来告诉她的。   等到实在不能再等时,她叫来宫人,吩咐道:“去启延宫问问,贵君怎的还不来。” 第42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3)   启延宫, 宫人们听御前的人说完来此的原由,都愣了一愣。   “……贵君也得去?”阿晋大惑不解。   两年了,哪次出宫也没有贵君什么事。   此番突然过来问,自令人不安。   阿晋想了想,将那宫侍请远了两步, 小声道:“这位哥哥……陛下是什么意思,劳您给我透个底。”   “这我怎么知道。”对方摇摇头,“总之阖宫现下都在宫门口等着贵君, 贵君便是不肯去,也得着人去跟陛下回个话吧。”   阿晋忙点点头:“那……我去禀陛下,贵君今日身子不爽, 就……”   话没说完,席初从殿门里走了出来。   阿晋一滞, 躬身:“贵君。”   席初淡看着几丈外的宫门,语气没什么波澜:“走吧。”   他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今日是个好日子, 她最多也不过在众人面前折辱他一番。   对此他早已习惯,远好过让阿晋去回话,让阿晋丢了命。   “当前还债率, -35%。”   一刻之后,贵君的身影遥遥进入众人的视线时,虞谣正因为方才出现的提示音而心如死灰。   后宫美男们则都看了过去。虽然自元君出事后,女皇几乎冷落了整个后宫,也就元君的亲弟弟和君卫珂还合些圣意。但和旁人比起来, 席贵君还是“一枝独秀”。   再没有人像他一样,被陛下这样厌恶。   他都已两年多没出现了,大家现下看见他,都觉得新鲜。   席初无心理会那些各不相同目光,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虞谣跟前,伏地下拜:“陛下。”   和君就在几步外,似笑非笑地睃着他,先开了口:“贵君可真是姗姗来迟。”   同时,一只手紧攥住虞谣的手腕:“姐……”   心如死灰的虞谣侧过头,旁边是一脸紧张的虞明。   虞明今年十四,是宫里几个兄弟姐妹中,唯一确定与她同父同母的弟弟,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格外好。   不过虞明素来与席初关系也好。也因为这个,姐弟俩这两年争执的时候多了。   虞明慢慢变得有些怕她,口中踟蹰了再三,才把话说出来:“姐,二月二龙抬头,是吉日,您给贵君留几分薄面吧……”   虞谣漫不经心地笑笑:“来了就好,上车吧,再迟些就要误了祈福的吉时了。”   虞明大松口气,见虞谣转身就上车,便自己去扶席初:“姐夫,咱们今天赛马……”   席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虞明一直叫他姐夫,因为最初的时候,女皇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后来有了元君卫玖,虞明这样叫便已不合适了。但那时他与女皇的关系也尚可,女皇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便也不好说什么。   但现在,女皇绝不会想听到这样的称呼。   虞明被他捂住嘴便也反应过来,窒息地怔怔侧眸去看。   幸好,女皇似乎没听见,正搭着宫侍的手,心平气和地登上马车。   席初则因为一种微妙的感觉,向另一侧看了看。   几步开外的地方,卫珂正寒涔涔地睇着他。   席初平和地朝他颔了颔首:“许久不见和君。”   卫珂轻笑,不作回应,转身径自走向自己的马车。   .   这一日的安排,先紧后松。上午时要先去皇家寺庙祈福,紧跟着就是虞谣要到御田上象征性地耕几下地,都是很有仪式感的事情,一点仪程也不能减。   但晌午时众人一道在庙中用完素斋后,下午就没事了,直接去京郊踏青。   二月初,京中其实还有些冷,好在这天老天给面子,阳光照得十足。   阳光下山野间,虞谣差点醉死在美男环绕里。   因为她冷落后宫的缘故,大多数人都已久不见她了。前阵子过年虽然宫宴很多,但宴席上规矩很严,大家都不好太往她跟前走。   这就导致现下每个人都在努力向她献殷勤。   这个过程,真是十分考验人性,作为一个性取向很大众的女人,她心里疯狂背心经才能不让自己沦陷。   这一世的她竟然能为了元君冷落这么多画风各异的美男,也是本事不小……   好不容易应付完他们,她终于能去找席初了。   今天非跟他刷一波存在感不可。   她问了问白泽人在哪儿,白泽很无奈地帮她探了路,虞谣按照他指的方向过去,发现席初一直留在方才大家下马车的位置,坐在一棵大树下,手里摆弄着什么。   她示意宫人止步,独自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看出了他手里是什么。   是几根狗尾巴草,   他在编小兔子。   狗尾巴草就是种野草,宫中民间都随处可见。上面有一截长得毛茸茸的,拿来编小兔子刚好合适。   而她之所以能直接判断出他在编小兔子,是因为她的记忆里有这个东西。   他刚被先皇召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七岁,刚住进东宫。   她不适应新环境,闹脾气的时候很多。   七八岁的小孩闹脾气其实远比小婴儿难哄多了,宫人们都束手无策,他一个新来的,更拿她没办法。   直到有一天,他编了这么个东西给她。   小兔子不该是绿色的,但这个绿色的小兔子真的很可爱。   这东西又禁不住放,放上几日草质干枯,很容易碎,她便总缠着他编新的。   那时候他手里只要拿着狗尾巴草,身后就总会很快跟上一条小尾巴:“阿初哥哥给我做小兔子!”她能这样追着他喊一路。   他有时候也会存坏心逗她,把草往袖子里一藏,说没东西,编不了。   可她眼睛一红,低头就要哭,他便绷不住了,总是立马哄她:“不哭不哭……小兔子一会儿就来!”   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虞谣觉得恍然一梦。   再走近几步,聚精会神编兔子的席初注意到有人过来,抬头一看,忙将手里的东西搁到一旁,单膝跪地:“陛下。”   她伸手扶他,但在她碰到他之前,他就径自起了身。   虞谣讪讪收手,抬眸端详着他:“贵君气色好多了。”眉目疏朗,身姿挺拔。他渐渐恢复成了她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席初低着眼帘:“是。”   她轻耸肩头,又俯身拾起地上没编完的小兔子。   “给朕编的么?”   “不是。”他脱口而出,说完的瞬间,阵脚乱得更加明显。   “哦。”她点点头,把小兔子交回他手上,“那给朕再编一个。”   “……”席初眉头微微蹙起,有隐约的费解,更多的是警惕。   虞谣坚持人畜无害地望着他。   少顷,他好像也接受了这暂时的和睦,颔了颔首:“好。”   然后他便不再看虞谣,俯身从地上揪了长度合适的草,专心编了起来。   虞谣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编,看了会儿,察觉到后面多了个人。   她转过头,几步外站着笑吟吟的卫珂。   这就很尴尬……   卫家板上钉钉不是好东西,席初杀元君卫玖多半也另有隐情,但不管怎么说,卫珂现在的设定还是她的“宠妃”。   她不能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点圣恩,那就OOC了。   虞谣便和气地笑笑:“和君。”   卫珂面对她,显然不想席初那么紧张,没有多礼,直接走到了她身边,倒朝席初揖了一揖:“恭喜贵君。”   席初抬了下眼皮:“何喜之有?”   卫珂朗声:“当然是恭喜贵君与陛下重修旧好。”   席初又低下头,继续做手里的东西,不再理他。   卫珂却仿若未觉,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臣也早就说过,陛下不是不念旧情的人。我兄长的事,贵君肯低头赔个不是,估计便早已过去了。毕竟斯人已逝,哪比得了贵君还可时时伴驾。”   虞谣心头,骤然恨意席卷。   卧槽不要——!   不要这时候来情绪共振!   她袖中的手暗自攥拳,长甲掐得手心生疼。   她绝不能对贵君再做什么,不然这还债率没救了!!!   但卫珂还在笑吟吟地继续说:“至于陛下腹中的孩子贵君都敢下手这事……”他说着面露难色,转而又释然,“也罢,其实不过是陛下一念之差。兄长走都走了,什么遗腹子,又有什么要紧。”   真是功力十足的正话反说。   虞谣只觉胸中气血翻涌,理智让她想堵住卫珂的嘴,但感情上的恨意全是冲着席初去的。   她恨他,他杀了她的所爱,又杀了她的孩子。   她恨他。   不,冷静,冷静……   两种思绪撕扯纠缠,虞谣暗咬住牙关,强自克制,却见席初抬起了头。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卫珂,注视了一会儿,淡漠而笑:“你兄长和他的孩子,就该死。”   卫珂挑眉,笑眼微眯。   虞谣的情绪终于崩塌,不属于她的愤恨占据上风:“你再说一遍……”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舅舅!!!”意识世界里的她尖叫起来,“帮我!!!让我晕过去!!!”   白泽:“……”   席初果然傲气,目光转向她,就毫无惧色地又说了一遍:“元君和他的孩子,就该死。”   下一瞬,女皇的手高高扬起。   “当前还债率,-40%。”   ——我他妈还没打着呢就先降啊!比高|利|贷都狠!   虞谣歇斯底里地吼叫:“舅舅!!!”   白泽终于遁形窜去。   千钧一发之际,女皇眼看要狠狠打下来的手忽而一软,整个身子软绵绵地向下瘫软。   “陛下?!”卫珂惊然,席初却快他一步,一把将虞谣扶住。   “阿谣?”他恍惚了一刹,旋又回神,跪坐到地上,让她躺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轻声唤她,“陛下?”   她毫无反应。   意识世界里,虞谣在高度紧张之后松气地跌坐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嗑起了瓜子儿:“不错不错,歪打正着,让他多抱我一会儿。” 第43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4)   场面很快陷入混乱, 宫人们冲上来,从席初怀里接过昏迷的女皇,虞谣在意识世界里看得都头晕。   白泽问她:“要不要直接醒过来?”   虞谣:“不不不不不不不……”   说晕就晕说醒就醒,那也太惊悚了。   她便在混乱中一直待到了回宫,躺进寝殿后, 还很贴心地让太医发挥了一下。   但当然,一如在霍凌那里时一样,太医没能让她醒过来。   虞谣看着周围的美男环伺, 心里挺美:“这是个什么天堂!”   白泽:“……”   好吧,在长辈面前对着美男犯花痴是不太合适,虽然从法律上来说他们都属于她。   而且她也注意到了, 这其中没有席初。   虞谣心里苦。她醒着的时候,席初怕她就算了, 可她最近这么人畜无害,突然晕过去了他都不来看看?她委屈QAQ……   等到太医告退后又过了半晌,她醒了过来。   “陛下!”周围的一圈美男, 面色都一喜。   虞谣睡眼惺忪,似乎很久才将目光聚焦在卫珂面上,声音也浑浑噩噩:“和君……”   卫珂赶忙上前, 握住她的手:“陛下是怎么了?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虞谣摇摇头,然后说了句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渣的话:“贵君呢?”   卫珂的脸上,显而易见地僵了那么一下。   接着他回过头,牵引着虞谣的视线向后看去,在虞谣床前围得水泄不通的美男们自觉让出一条道, 虞谣这才看见,席初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跪在那里,形单影只。这满殿的热闹和睦,都与他没有关系。   现下,因为虞谣提到了他,众人也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一切的关注一下都投向了他。   “贵君未免也太过分了。”   “刺杀元君,原是死罪,陛下顾及情分才未取贵君性命,连贵君的尊位也留着。贵君怎的恩将仇报,反拿此事刺激陛下?”   “臣曾还觉得贵君被长久禁着足,也是可怜。现下看来,陛下倒不该发这个善心让贵君出来。”   七嘴八舌,每个人都在指责他。   他始终一语不发,静听每一个人说话。直至大家都说完了,解了气,他下拜下去,声音无力至极:“是臣的错。”   虞谣心疼炸了!   这句话稀松平常,但他语气里的那种疲累,仿佛一记重击打在她心口。   如果不是被生活薄待了太久,他不会这个样子。   撑身坐起来,虞谣揉着太阳穴缓了缓还有点迷糊的大脑,摆一摆手:“都退下。”   一众美男停在贵君身上的目光顿时一变,全是看好戏的异彩纷呈。但又没有一个人多说话,整齐地无声一揖,就全都向外退去。   殿门关合的声音轻轻响起的时候,席初的肩头绷紧了一瞬。   他显然害怕了。可是那些不太好的结果,他即便没料到她会晕过去,大概也能想个意外。   但他还是就那样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元君和他的孩子,都该死。”   虞谣不敢想象,如果在这里的就是那个原原本本的自己,他现在要面对多恐怖的事情。   他一定会痛不欲生的。   她打量着他,心下斟酌着如何开始这次交谈。   现下看来……他对她应该还是有感情的吧?   她原先以为他变得这样麻木,感情必是早就消磨殆尽了。但是在刚才昏过去的时候,他最初脱口叫出的是她的名字。   这叫关心则乱。   有感情才会关心。   妈的,这么一想更虐了!   虞谣捂住胸口。   他心里还存着她,她却让他过得生不如死。   虞谣轻轻地咳了声,坐正身子:“贵君肯认错,朕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如旧没有反应,她顿一顿,又说:“朕从来没有这样晕倒过,这次,是被贵君气的。”   席初好似倦于这样漫长的等待了,抬了抬头,只是眼睛依旧低着:“陛下发落吧。”   虞谣定气:“那你照顾朕养病。”   “?”席初一怔,抬起眼睛,“什么?”   “你惹出的麻烦,自是要你解决。”她绷着脸,严肃地看着他,“朕会免朝几日,好好歇一歇。你无旨不许离开正德殿,启延宫也不许回。”   席初被她这等旨意给搅糊涂了,看着她发懵。   他原本以为,她必不会再忍他了。   他想今日死去其实不错,至少先前的那些天,他过得还好。   好过在重病中凄惨离世。   可她怎么……   他困惑地看她,她不快地瞪他:“贵君听不懂么?”   他回神,正一正色,犹带着三分茫然,俯身拜下去:“臣遵旨。”   虞谣吁气地躺回床上。   成功地把他拴在身边了,相处几日,他总能放松一些吧?   她想好了,等他放松一点儿,不再这么凄凄惨惨了,她就平心静气地问问他元君的事情。   然后两个人把话说开,就万事大吉了嘛!   计划通!   “当前还债率,-45。”   系统提示音无情地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   虞谣:“……”   妈的,债多了不愁了!没在怕的!   .   就这样,虞谣开始了“不怀好意”的养病过程。   其实对这个“病”,她心里门儿清,知道自己屁事儿没有。相比之下,倒是席初看起来更弱一些。他之前日子过得太苦,现下身体状况并未完全调整过来,脸色总比常人苍白一些,活脱脱就是传说中的病美人儿。   所以虞谣也没有太使唤他,反正身边宫人也多,没有哪件事是非要他做不可的。   只有一件事,她存心非要他干——喂她喝药。   这事做起来就很亲密,她还适当地闹了一下脾气,喝了一口就摇头:“太苦了,不喝了。”   席初稍稍一滞,就把药碗放到了一旁。   虞谣:“……”她原本是暗搓搓地想让他劝劝她的。   好吧,他可能不敢。   现在他完全还处于她说什么他就干什么的状态,不适合闹脾气。   喝完药后盥洗更衣,就该睡觉了。这么好的提升感情的机会虞谣能放过吗?她坐上床后就朝席初说:“贵君,一起睡吧!”   “咳——”正弯腰洗脸的席初被洗脸水呛到,脸上挂着水珠又不好直身,姿势古怪地缓了半天才缓过来。   抹了把脸,他可算转过头,声音努力冷静:“臣在旁边守着便是。”   “一夜不睡吗?”虞谣端详着他,“那明天怎么办?”   他又说:“臣可以伏在桌上……”   虞谣反问:“可是有床为什么不睡?”   “……”僵了两秒,他不出所料地选择了听她的。   虞谣清楚感觉到了那种逆来顺受的情绪,很想抱抱他。   在他躺上床后,她便真的抱了抱他……的胳膊。   席初动也不敢动,屏着呼吸,直到她松开。   虞谣轻声叹息:“我知道贵君觉得奇怪。”   说着她不再看他,翻身平躺,耳边的气息一下就轻松了些。   她抿了抿唇:“我最近在想,冤冤相报何时了,不愿再跟贵君不依不饶下去了。”   余光察觉到他一分分地侧首,带着惊意看过来,她也只做没有察觉。   “其实贵君……也不是什么坏人。”她顿了一顿,“昔年元君的事、孩子的事,我相信都有隐情。当初我是不愿意听,但现下如果贵君愿意再说一说,我会听的。”   她说完,不由神经紧绷,希望他能直接把原委说出来。   但实际上,她又并没有期待他真的会说。信任崩塌得太久,不是凭她几句话就能重建的。   他也确实没有说。   他的话里带了些迷离的笑音,听起来有些嘲讽:“没有隐情,就是臣嫉妒成性。”   可她同时听到:“当前还债率,-40%。”   反弹了!   虽然只有五个点,但是足以证明,他心里松动了!   虞谣的手从被子里探过去,攥住他的手:“我知道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贵君信不过我了,这很正常。”   席初如鲠在喉:“……臣不敢。”   “但贵君早晚会信的。”她说。   席初心惊肉跳,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不希望她能这样想。先前的两年多里,他每天都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信任他一点,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现下,实在太突然了。仔细回想过去,年三十时她还给宫正司下过旨,说从除夕至上元都是过年,吩咐宫正司务必每日着人去启祥宫训示;年初三就忽地变了想法,把人全撤了。   这一切都太反常,没有理由。   他搜肠刮肚地思索之后,也只找到了一个解释,让他胆战心惊。   ——他想起约是三个月前,她见过他一次。那时她慵懒地说:“贵君这副身还在心先死的样子,倒让朕觉得这般报复也没什么趣儿了。早知如此,还是该给贵君留下些希望为好。”   元君的事让她恨极了他,孩子的离去更是雪上加霜。她觉得让他残存一点希望再受尽苦楚,才能让他明白她失去孩子那一刻时的心情。   可那时他听到这话,只以为自己死期近了。她不能让他更加痛苦,大概就会肯放他去死了吧。   现下看来,也许不是。   她可能还是没有解恨,先前的两年对她而言,并不够。   可是,她竟然肯自己降贵纡尊,就为给他一点儿毒药般的希望?   如果是这样,那她比他所以为的更加恨他。   席初长叹着闭眼,却感觉她一分分地贴过来,再度把他抱住。   这次不再只是抱住胳膊,她环住他的腰,脸也凑得很近。   “日久见人心,对吧?”她的气息萦绕在他耳边。   席初身心俱疲。   如果他能扛住不被燃起希望,便也不必担心日后会更加痛苦了。   可他根本就扛不住。   他会心甘情愿地饮鸩止渴。 第44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5)   第二天早上,虞谣醒来的时候, 席初早已起床, 完成了盥洗更衣等一系列流程,衣冠齐整地坐在床边等她醒来。   他本来就生得美,晨曦的光团映在他身后的效果格外好看。虞谣看到他就笑出来, 边伸懒腰边朝他翻去:“我们今天去湖上玩吧。”   席初愣了下, 温言劝她:“陛下该多歇歇。”   “不要。”虞谣摇头, “你知道我难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免朝休息, 有多难吗?只待在殿里躺着可就亏了。”   她有意逗他笑,但并没能成功。   他沉默了会儿, 点点头:“那好。”   用完早膳,两个人就一道出了门。后宫里有很大一片湖, 湖上有个上下两层的花船。   这船很讲究,一楼相当于客厅, 旁边还有个小厨房,吃饭谈事看歌舞都可以, 船舷边还可以钓鱼。二楼有卧房有书房,属于一个比较安静的私人空间。   女皇一直很喜欢这里,虞谣凭记忆得出, 她小时候就总爱到这里玩。只是最初身边陪伴的人是席初, 后来换成了元君。   这次“故地重游”, 席初好似心情还不错。   她提出钓鱼,两个人就先一起钓了半个时辰的鱼,收获颇丰, 午膳可以吃全鱼宴了;她想看歌舞,他就转头吩咐宫人去传歌舞伎来。   女尊皇朝,歌舞伎的主力当然都是漂亮的男孩纸,一群小哥哥柔中有刚的剑舞,看得虞谣如痴如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发觉,这一切经过在他身上,可能都跟心情好不好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在顺着她而已,或者说是习惯性的照单全收。   就像她突然而然地提及要留宿在他宫里,他也没有太多抗拒;她要他编小兔子,他也点头答应了一样。   只是麻木了而已,跟情绪无关。   说是取决于求生本能可能也不过分。   虞谣确定这一点,是在午膳的时候。   她让小厨房用上午钓的鱼做了道水煮鱼,鱼端上来,她就夹了一块放到席初碟子里。   席初执箸,夹起来便要吃。她按住他的手:“贵君不是不吃辣?”   她的记忆里有这一条。他不吃辣,一口都不吃。   她在二十一世纪也有完全不吃辣的朋友,便知道平日不吃辣的人,那是真的一丁点都吃不了,味觉系统不接受。   席初手上顿了顿:“要吃也就吃了。”   虞谣真诚地阻着他的手:“可以不吃的。”   他抬眸,两个人视线刚好相接,她又说:“我们就正常相处,行吗?我没想看你这么逆来顺受。”   他被她按着的手蓦然一抖,眼底慌乱起来。   虞谣在他离席谢罪之前夹了块冬瓜给他,摇摇头:“算了,不怪你。”   她的眉目间含了些失落的愁绪,席初忽而心慌意乱。   略作踌躇,他夹了块糖醋排骨,送到她手边的碟子里。   她抬眼看他,他轻道:“别生气。”   她一下笑起来,夹起那块排骨便咬。笑容明艳,令他怦然心动。   他想,不就是饮鸩止渴?   饮就是了。   一顿午膳用得沉默,用完午膳,两个人一并去楼上的卧房睡觉,窗子开着,湖上的微风吹进来,清爽宜人。   虞谣很快坠入半梦半醒间,朦朦胧胧的,感觉他的手环过来。   她又迷糊着睁眼,看到他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但环过来的姿势分明带着小心的试探,不可能是睡着了。   她不由低笑,翻了个身,往他怀里一缩。他终于放心地将她环紧,过了会儿,大约是以为她已睡熟,薄唇蜻蜓点水般地在她额上啜了一啜。   虞谣不知他那些近乎决绝的心事,心里只在窃喜,他果然还是对她有感情的!   一个午觉睡得香甜,醒来后,虞谣听到提示音:“当前还债率,-35%。”   又上升了5%,虞谣舒气。   太惨了,在前两个世界,还债率偶尔止步不前,她都怨念。现在还债率还是负的,稍微上升一点而已,她都高兴得不得了!   但看看旁边的席初……   罢了,惨不过他。   她抬头,悄悄在他颈间亲了一下。   他还在熟睡,没有什么反应。   如果是醒着,肯定又要胆战心惊了。   “唉……”虞谣叹息着翻身躺平,问白泽,“其实他现在并没有多信任我,对吧?”   白泽:“显然啊。”   “元君的事是个过不去的坎儿。”她啧啧嘴,“可你说卫家要是没了,是不是一切就都可以摊开说了?”   白泽点头:“那肯定是。”说罢又道,“但你谨慎点。我不知道你这会儿动卫家会发生什么,这种大世家一般都不好惹,搞不好你就直接灭国了。”   虞谣:“……”   这个世界是真的难度大了点吧QAQ。   不过没关系,这一世的她,是正经有治国理政的才能在脑子里的。而且她虽然还年轻,但国家先前治理得也不错,她手下有一班忠心耿耿的人马,要暗查事情十分方便。   虞谣便着手安排了人去办,说自己疑卫家有不轨之心,让她们查查有没有端倪。   讲道理,但凡有反心,都得有点狐狸尾巴露出来。比如在宋暨那一世,唐姬勾结匈奴,是罪证;霍凌那一世,霍沂豢养私兵、勾结朝臣,也都是罪证。   然而近一个月查下来,卫家竟然……什么都没有?   不止是豢养私兵这样的大罪没有,卫家连行贿受贿这种大多数官员都逃不过的常规罪名都没有。   虞谣惊呆了。   她要不是自带外挂,知道卫家后来夺了权,肯定不是啥好东西,作为个正常皇帝她可能会想给卫家发锦旗……   所以看来这条路也暂时走不通。   卫家可能是把狐狸尾巴藏得太好,也有可能是这会儿压根都还没动野心,她动作得太早了。   虞谣便又把力气使回了席初身上。这二十多天里,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席初比先前放松多了。   不过放松并不等同于有多少信任。虞谣仔细观察,发现自己几乎没见过他发自内心的笑。   其间因为在查卫家,她也试探着又问过他当年的事,他还是一秒就进入了应激状态,无比冷淡地跟她说没隐情没原因,然后就势一脸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不容易上升到-15%的还债率,也因此又掉到了-18%。虞谣分析之后觉得,可能是这个举动让他觉得她对他好都是为了套他的话。   她就此得出一个结论——元君和孩子的问题,现在在席初这里,是一个和谐词。   到了嘴边也得框框掉,不然他就给你挂黄牌。   所以查卫家这条道现阶段基本彻底封死,她一点有效信息都得不到。   虞谣苦哈哈地讨好了席初好几天,可算让还债率又回到了-15%,接着便发现,和君有些坐不住了。   这天刚好是三月初三上巳节,传统上来说这天是个女孩子行笄礼的好日子,大熙朝又是女尊皇朝,这个日子便格外隆重。   虞谣在这天要给好几个宗室的姑娘行笄礼,有几个适龄的重臣之女也一道来,以示皇帝对她们家中的器重。   后宫男眷们按规矩不能观礼,不过礼成后有宫宴,大家都在。   宫宴上,和君往前凑得特别勤,要么敬酒要么搭话,到后来虞谣都有点不好意思冷着他了。   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该冷还是要冷。主要是,她知道他的卫家后来夺了权啊,当然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   于是权衡之后,虞谣把席初传到了身边来坐。   不管是男尊还是女尊后宫,大家通常都有种自觉,就是如果皇帝身边没人,那该争宠就争宠。但皇帝已经明确放了个自己现下喜欢的在旁边了,大家就会识趣地不再往前凑了。   和君便消停下来。虞谣暗自松气,夹了块点心给席初:“这个好吃!”   席初没动点心:“方才甜的吃多了。”只端起酒盏抿了口。   虞谣当然不会说什么,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能这么放松呢。   待得放下酒盏,却见他往她这边凑了凑。她会意地也贴过去两寸,听到他问:“臣觉得陛下近来似乎有些躲着和君?”   虞谣忽而心念一动。   看一看他,她扯扯嘴角:“被你发现了。”   他不解:“为何?”   “不好在这儿说。”她故弄玄虚,也抿了口酒,抓住他的手腕,“陪朕去补个妆。”   他便随着她站起身,虞谣一边往供大家歇脚的侧殿走,一边心里直骂自己是个傻子!   她先前回路打劫了吧?又是查卫家又是希望他告诉她点什么,却哪个都没走通。她怎么就没想到把两边搭起来,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呢?   进了侧殿,她关上门,欲扬先抑地盯着他道:“你可不能帮和君说话。”   “……臣不会。”席初哑音而笑,“究竟怎么了?”   虞谣迈了一步,到他身侧,踮起脚尖,贴到他耳边:“我怀疑卫家心怀不轨。”   果不其然,席初悚然一惊。   但他也没直接说什么,惊诧地看一看她,先问:“为什么?”   “政事,我不好跟你细说。”虞谣撇撇嘴敷衍过去,又一叹,“其实也可能是我想错了。我着人查了的,没查出什么,看上去倒像是一家子好官。”   不,不是的,绝不是。   席初心底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却又都卡在喉咙里。   早在元君刚死的时候,他便想告诉她全部原委。可那时她就怒不可遏地警告过他,如果他敢说一句挑拨她与元君的话,她便要他全家来担元君遇刺的罪。   天子之怒,不是玩笑。   他并不怕为她去死,可他不能把家人的命也搭上。   况且,他手里一点证据也没有。   他当时哪怕有一分可以拿得出手的证据,也不用这样把自己赔进去了。   虞谣碰一碰他的胳膊,循循善诱:“贵君怎么想?你觉得和君这个人怎么样?” 第45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6)   然而任凭虞谣如何旁敲侧击,席初还是什么都没说。   虞谣有点气馁, 只得作罢, 默默问白泽:“要不我再晕一次?”   白泽:“?”   虞谣认真地开脑洞:“我再晕一次,然后就告诉他我得了重病,他肯定很不忍心, 我要知道什么他都会告诉我的!”   白泽:“脑瘤警告。”   虞谣闭嘴。   宴席散后, 虞谣还是叫了席初一起回正德殿。对于她最近专宠贵君的问题, 后宫众人都觉得很诡异, 又在诡异中不得不接受这个设定。   盥洗更衣,躺下睡觉。虞谣这一天累得够呛, 一碰到枕头就睡过去了。   翌日寅时,宫人照例来叫她起床上朝, 席初也照例一并起了床。   只有他是这样。她搜寻记忆,清楚后宫里其他人都不是如此。她上朝的时间很早, 常规起床的时间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还不到五点,大家一起这样早起真的很虐。所以一般来说, 只要她开口说一句“你睡你的”,别人就心安理得地继续睡了。   席初从前其实也是这样,现下的情况只说明, 他对这一切都还是不信任。   洗脸漱口的过程中, 虞谣一直迷迷瞪瞪的, 脑子里一团浆糊,脚也仿佛踩在云里,根本没什么劲儿。   直至坐到妆台前她才缓过来一点, 抬眸从镜子里看看站到她身后的席初,愣了一下,又仔细看看。   “没睡好?”她问。   他看起来很有些憔悴,面色愈显苍白,眼下挂着乌青。   听她问,他简短地笑了下,含糊其辞:“还好。”   虞谣抬手向后一探,把他手里的梳子拿了过来:“你去睡,原也不用你跟着我早起。这么多宫人呢,不非要你帮忙。”   大约是她态度坚决,席初稍滞了滞,就转身向床榻走去。   走了几步,他却又停住,虞谣的目光扫了眼镜子,恰好瞧见他站在那里怔神,不解地唤了声:“贵君?”   他转过来,淡泊的面容下好似有些并不平静的情绪:“陛下。”   深缓了一口气,他说:“臣有些事,想跟陛下说。”   虞谣会意,摆手让宫人皆尽退下,从镜子里朝他笑笑:“说吧。”   席初折回来,回到她背后,被一股奇怪的情绪驱使着,抬手去顺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保护得很好,一直柔软顺滑,和十一二岁时没什么分别。   十一二岁那会儿,他就总玩她的头发。   那时他们常躺在一起睡午觉,不过主要是她睡,他通常睡不着。睡不着又没事干,他就顺一缕她的头发过来,悄无声息地编个麻花辫。   她不喜欢麻花辫。在东宫里,只有奴籍里的小丫头才会梳麻花辫,所以她一醒他立刻就会翻下床开溜,她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便满寝殿地追着他打,气鼓鼓地抄起果盘里的香蕉苹果橘子梨砸他。   那时候一切都很好。后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嫌他对她不够恭敬了。   再后来她登了基,身边有了元君,后宫也充裕起来,他连见她一面都变得很难。   每个人都比他更会让她开心,他自己都觉得,她没什么喜欢他的理由。   回首过去,令席初不宁的心神平静下来许多。他的手指在她发间划着,轻声道:“陛下昨天问臣怎么看和君……”   虞谣的神经一下绷紧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他。   他好似又措辞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臣觉得,和君与卫家或有不臣之心,但现下也未必会做什么。陛下当心一些,别与他生下皇女便是了。”   “什么意思?”她吸着凉气问。   简短的话犹如闪电击进她的脑海,几个词条连贯在一起,让她有了些许猜测。   抬眸看他,他眼底微颤,退开了半步。   虞谣转过身,静住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点冲,便尽力地放缓语调:“你是……想这个想得一夜没睡吗?”   他迟疑了一下:“算是。”   或许也不算是,因为这件事没那么难想清楚。他只是花了一夜时间去说服自己,她最近的温柔是真的。   相信这一点,很难。他大约最后也没有成功,只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已经信了。   虞谣想了一想,又问:“元君的事,跟这有关系吧?”   “是。”他道。   她问得更明白了点:“元君也有野心,是不是?”   这回他没有说话,点一点头,接着道:“陛下恕罪。”   她不许他说元君的不好,但他没再惊慌失措地跪地谢罪。因为如果她要为这个治他的罪,今日大概就是最后一次治罪了。   他想走得体面一点。   虞谣定定地看着他,从他的神色中慢慢感受到了,他跟她说这些用了多大的勇气。   他完全可以不告诉她的。明哲保身,是皇宫里的生存之道。   可他还是说出来了。   虞谣泪意上涌,觉得眼睛鼻子都酸酸涩涩的,站起身哭唧唧地抱他。   这突然而然的投怀送抱把席初搞懵了。   他半晌没有一点反应,终于试探着出声:“陛下?”   面前一声抽噎,接着扬音:“来人!”   被屏退的宫人们应声入殿,女皇眼睛红红地看过去:“去传话,今天免朝了。”   “陛下?”席初的声音惊讶又迷茫。   虞谣把脸埋回他怀里,哽咽着不再说话。   她还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过完一辈子,一次又一次地上朝。   所以现在,她想任性一次。   任性地为他免一回朝,在他为她用尽了勇气的这一天里,好好地跟他待在一起。   她不能这个时候扔下他,让他独自忐忑不安。   每个人都有渴望陪伴的时候,而她已经欠他很多次了。   她抱着他很投入地哭了半晌,他小心地搂一搂她:“陛下是不是想问问细由?”   但她坚定摇头:“不!”   席初噤声,她挂满泪痕的小脸抬起来:“那些我们可以晚点再说。你先补觉,我陪着你。”   席初:“?”   他困惑不解地看她,心中倒是放松了。   她眼圈红红地推他去床上,看着他边一脸费解地打量她边脱去外衣。   等他躺下来,她便也躺下,耍赖似的往他身上一缠:“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席初失笑,心说这哪睡得着?   过不多时,他却真的睡着了。   一整夜的凝神思量太磨人,他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她竟然没怪他。   梦里他想,她的温柔可能真的是真的呢?   他就要沦陷了。   虞谣平复下心身后便不再这样“缠”他了,收回手脚乖乖侧躺着,让他好好睡。   她仔仔细细地看他,他睡容平静,呼吸安稳。脑海里很多久远的记忆突然浮上来,他无数安睡的样子都和眼前的面容重合,从孩提到少年,再在某一个年月戛然而止。   ——在她的后宫充裕之后,她就没再这样看着他过了。   为什么呢?虞谣这样自问过很多次,但大多时候都是唏嘘慨叹,这一次,她却鬼使神差地细思了起来。   她便逐渐摸索到了自己心态转变的整个过程,其实也没有很复杂,一言以蔽之,就是万人之上的生活让她慢慢看不清谁真的对她好了。   每个人都顺着她哄着她。为了侍奉她而进后宫的男人们,自会绞尽脑汁地让她称心如意。相比之下,这个一直陪伴她长大的人,更真实了些,也就更直白了些。   他会在她流连后宫的时候直言不妥,甚至直接出手压制那些纠缠她太过的后宫男眷。   在记忆中,她因此而有所收敛,现下的政治清明也与此不无关系。但她当时对他却在一步步生厌。   每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他的不驯显得那么不合群。   忠言逆耳利于行。   这句她在书上读过无数遍的话,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所以,元君的事看起来是一切变故的开始,但其实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厌弃他了。   如果她肯好好听他说话,他大概也不会那样孤注一掷。   可她明明不该那样讨厌他啊。要讨好她有什么难,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没有一味地讨好,不过是因为他想让她当个好皇帝而已。   席初这一觉一直睡过了晌午,醒来的时候,虞谣正靠在旁边看折子。   看到他醒,她把折子放下了:“饿吗?”她问。   他睡着之后她饿得不行,就不厚道地先自己用了个膳。他一觉睡到这会儿,可什么都没吃。   “还好。”席初坐起来,觉得脑袋一侧有点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   然后他就僵住了。   虞谣似笑非笑地等着他的反应,少顷,他一分分扭过头来,神情十分古怪:“想不到陛下还记这个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虞谣一秒笑崩。她本来没想捉弄他,但翻找记忆发现他竟然曾经这样恶作剧过,感觉实在奇妙,就手贱地玩了起来。   席初窘迫不已,抬手去拽那缕不用看都知道出现在他头上一定很奇怪的麻花,虞谣又忙扑过去,边笑边帮他拆:“我来我来,你别乱拽,会打结的!”   他努力地绷了一绷,还是扑哧笑了。   笑音一出他便别头伏向墙壁,脸埋在臂弯里,好像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虞谣惊奇地探头瞅瞅:   笑啦?   抛开那些本不属于她的记忆不算,她穿越过来后,都没见过他真正笑过。   又往前探一探,她凑过去,在他额角上亲了一下!   席初猝然抬头,脸都红了:“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你偷亲我好多次,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啊!”虞谣把这件事挑了出来。   这一个多月里,他都常常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偷偷亲她,小心又克制。她早就get到了他这种隐忍的爱意,只是隔着他的提防,也不好做出回应。   现在,很多事都可以慢慢挑明了。 第46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7)   之前的近一个月, 两个人已一起用了很多次膳, 但这回, 席初才是真正轻松下来了。   好像连饭量都变好了些, 虞谣放下筷子时, 他刚又夹起一颗炸丸子, 一时左右为难。   宫里有明确规定,席上地位最尊者不放筷子, 大家就都不能放, 凑合吃几根凉菜丝意思意思也要继续吃;地位最尊者放了筷子, 大家就都不能吃了。   虞谣无所谓地托腮看着他:“没事吃吧,我早上用了一顿,你什么也没吃。”   席初一哂,便继续吃起来,把碗里的饭搭着菜吃完了, 又喝了点汤,才安然停下。   两人各自漱了口, 回到寝殿, 他对今日的情形还是有点不解,便问虞谣:“陛下究竟为什么免朝?”   虞谣诚恳地望着他:“你惨到我了。”   席初:“啊?”   她心情复杂地站在他面前, 眼帘低垂:“我就是觉得……你好苦啊!几句话而已,你又辗转反侧一整夜没睡, 都是我让你这样提心吊胆。”   她说着又忍不住地伸手抱他,心中揶揄他怕不是有什么魔力,让她总想抱一抱。   侧颊贴到他胸口的时候, 他正一声低笑:“陛下能这样想,之前的苦也就不算苦了。”   “才不是。”虞谣在他胸口蹭着,“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他没有说话,她低着头,看到他抿着笑正出神。那笑意虽浅,却浸至眼底,晌午明亮的阳光渡在他鸦翅般的睫毛上,衬出一股宁静祥和的气质。   虞谣抽抽鼻子,小声又道:“对不起。”   他的手在她后背顺着,俯首轻轻吻她:“不说这个了。”   此时此刻,他愿意相信曾经的种种痛苦都会过去,愿意相信她的回心转意是真的。   “当前还债率,归零。”   虞谣重重吁气。   这是她经历的第三个世界,从还债率来说,也是最跌宕起伏的一个。   他们三个都不一样。宋暨像火,即便曾被压抑冰下,但一朝破冰,就热烈地将她完全包裹;霍凌像水,也如春风,始终温温和和地爱着她,给她安全,给她信任,让她无可担忧。   但席初,像一根华美的刺,刺在她心里,让她想他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疼。   哪怕只是想想还债率也是这样。   昨天,还债率还是-15%,今天就归零了。   其实他所乞求的,不过就是风暴夺走一切后的一个安身之所,一点点安全感。   她并不觉得在造成过那么多伤害之后这样说了几句话的自己能有多么可信,只是他愿意选择相信她罢了。   如若她在骗他呢?如若她日后翻脸呢?   他怎会想不到,只是孤注一掷地信了她而已。   坐到桌边,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平和地谈起了那件令他们都痛不欲生的事。   时光转回两年多前,虞谣那时十七岁,席初与元君卫玖都是二十。   虞谣第一次有了身孕,对整个皇宫乃至朝堂都是大事。   女皇有孕与男权皇朝里嫔妃有孕有本质区别。虽然同样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但说句不客气的话,站在大局角度,一个嫔妃死去、甚至母子俱损,都不会对朝堂有太多影响。   可若女皇因此命殒,却很有可能引起改朝换代的大祸。   大熙皇朝延绵二百余年,这方面的规则一点点完善。不仅是生产方面的医疗技术进步很大,应对突发状况的“紧急预案”也有很多。   比如,宫中早已规定,女皇若已有皇女,在下次临产前一定要定下储君,以防难产而亡,皇权旁落;若是首次生产,则要从宗亲中选一人密立为储,一旦出现变故,总要有人治国理政,同时既是密立,也可避免此人知道自己有望掌权,出手弑君。   首次生产假若真出了事,孩子却存活,亦有不同的规定。   如是男孩,无法继位,皇权依旧只好交给先前定立的储君;但如是女孩,则立储密诏无效,朝中众臣与孩子的父亲会辅佐新君继位。孩子夭折,密诏才会重新生效。   虞谣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也按规矩安排好了这一切事宜。然后便沉浸在幸福之中,日日期待着孩子的降生。   那时候,在情爱之事上,她当真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   她喜欢元君,便觉得元君待她也是真心的。贵君曾说元君“巧言令色”,被她呵斥,她反觉得贵君善妒。   端午那天,她差不多怀孕满四个月。   那天她要率众出宫祈福,元君告假说身子不适,要在宫中歇息,她点了头,心里却有些失落。   出宫祈福这种事,多有浪漫美好的情愫含在其中。她有着孕,自然希望元君陪她。   席初看出她的情绪,原都已出了宫门了,还是决定策马回宫,劝一劝元君。   这一去,却刚好撞上一出惊天阴谋。   许是因为众人都已离宫,又许是虞谣对元君实在足够信任,他放低了防心。席初走进他宫里时,殿中众人皆备屏退也就罢了,院子里竟也没留个人值守。   席初便径直走了进去,穿过大殿,看到寝殿的大门关着。   他抬手要叩门,却听里面传出元君的声音:“依我看不必。按着规矩,陛下原也至多只喂养三天意思意思,宫中乳母又挑得严,当真不差她这三天哺育。还是赶紧做干净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不祥的直觉令席初停住了叩门的手,继续听下去,血都一分分凉透。   元君在与身边的近侍商议,如女皇诞下的是名皇女,如何去母留女。   这是整个卫家都在一起谋划的大事。一旦事成,元君顺理成章地垂帘听政,大权将握在卫家手里。   再往下听,他们甚至还有更大不敬的打算。   ——卫家正在考虑,如若诞下的是个男孩,是否要偷梁换柱,弄个刚诞生的女婴出来。   他们谋划的只有权力,可虞谣还沉浸在幸福里,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席初惊得双腿发麻,险些摔倒,匆忙扶住墙壁。   屋里因此而听到了动静,低声一喝:“谁?!”   片刻的安寂后,他重新有了力气,推门走进寝殿。   卫玖惊然起身:“贵君?”   而后,在他还在判断他是否听到了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剑架上的剑。   “贵君你……干什么!放下!”卫玖外强中干地喝他,他却悍然拔剑,干脆利索地一剑刺去。   卫家是书香门第,府中女子尚无人习武,男孩更不会去碰刀剑;不像他,家道中落,规矩松散,后来虽进了宫,但得女皇信重,想学剑便就学了。   是以卫玖根本连躲闪都来不及,利刃刺穿身体的声音噗地一响,接着便是淋漓而下的鲜血。   这样一剑刺过去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席初后来也曾不停地回忆。   年轻气盛是有的,如果不是热血上头,他不会这样冲动;愤怒和害怕是有的,他不敢想象虞谣因此丧命。   但嫉妒,大约也是有的。   虞谣把一切的爱意都给了元君,他却这样骗她,连她的命都要骗走。   在之后的两年多里,她给他定下了“嫉妒成性”的罪名,各种折磨又接连不断,他便开始慢慢说服自己,那样做主要就是因为嫉妒。   这样自我麻醉之后,痛苦会稍微减轻一点,因为他在告诉自己:你活该。   但当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如果只是嫉妒,在元君死后,他至少会有短暂的快意。可事实上,他连一丝的畅快都没用过。   他首先想到的是,他杀了她最爱的人。   宫里顿时陷入混乱,正在祈福路上的女皇也匆匆赶回。她动了胎气,却依旧强撑着去看元君。   他也因此见到了她,那时他的手上还满是元君的血。   她疯一般地跟他动了手。她虽不是个很娇小的姑娘,他想制住她也并不难,可他却连躲闪一下的心没有,被她打到鼻青脸肿。   最后她扼住他的喉咙,咬牙切齿地告诉他:“这件事,我们没完。”   他原本以为,她这样出了气后,至少能听他说说原因,可她再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他在之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费尽心思地想见她、也试过托别人帮他带话,无一例外都被她拒之门外。   可他只是想告诉她,这孩子不能生。   卫家不会因为元君死去就放弃夺权。   孩子一降生,她就死定了。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一直这样尽力下去。   她的身孕已经四个多月,愈过五个月再小产,极易母子俱损。   所以他花了入宫十年来的全部积蓄,终于买通她身边的宫人,用一剂滑胎药换了她的安胎药。   大熙立国以来,从没有人敢害女皇腹中的孩子。   他也自问过这样对不对,因为她那样的爱着元君,或许宁可自己死去,也想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但他最终觉得,不是那样的。   既然元君带给她的美好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她就不值得因此丧命。   况且,已经活生生站在这里的她是人,而尚未降生的孩子连人都不算。   他以为这样能一了百了,可是他失算了。   他没想到她恨到极处竟反倒没有杀他,也没料到她会诏元君的弟弟进宫。   所以他以为的终结之处,就这样成了他痛苦的开端。   他准备好了赴死,甚至准备好了承受凌迟之苦,她却觉得,这依旧不足以一解她心头之恨。   更可怕的是,因为她没有杀他,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心存侥幸地等着她回来问一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日复一日,他最终体会到了希望尽被吞噬的残忍。   生活终于变得暗无天日。   席初说完,有些疲累,重重地吁出一口积压已久的郁气,胳膊支着桌子,手按着太阳穴,轻声而道:“大抵就是这样……”他顿了顿,“若有一分别的可能,我都不想动陛下的孩子。”   假若她肯让他解释一次、假若她能对卫家有一丁点防心,担保自己不会死于生产,他都不想那样做。   小产于她而言,太伤身了。   虞谣一时沉默,他又有些忐忑地看她:“陛下信不信?”   “……信!”她忙连连点头,“我信我信!”   席初释然而笑。   “当前还债率,10%。”   虞谣一边为这久违的正数默默喜极而泣,一边忧愁地托腮:“也就是说,我现下如果与和君生个孩子,还是会有危险,对吧?”   席初点点头:“臣觉得应该是这样。”   怪不得《世情书》里说她与和君生完孩子后不久就病逝了。   呵,神特么病逝。   可问题是,按照这个思路,她生下的孩子即便不是和君的,恐怕也不安全。   ——卫家这么丧心病狂,偷梁换柱的算盘都能打,那搞死她之后硬说孩子的父亲就是和君,对他们有难度吗? 第47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8)   问题很复杂, 而且必须解决, 但终归不急这一天。   虞谣便暂且将问题放在了一边。   这一天, 除了好好和席初待在一起外, 别的事都是小事。   于是午睡之后, 她又拉着他出了门, 有心想找点有趣的事来做。   席初看出她的心思,兴致勃勃地提议:“想不想喂鱼?”   虞谣立刻答应:“好啊!”   喂鱼不用去船上, 在湖边的水榭里喂就可以了。   虞谣欢欢喜喜地跑去水榭上, 转过身, 却见席初在旁边的草丛边低头找寻什么。   “怎么了?”她问。   席初一哂:“找些草来,给陛下编个小兔子。”   虞谣笑起来,犹是先进了水榭,他们出来也没带宫人,她便自得其乐地打开柜子翻找鱼食去了。   没过多久, 却听外面起了争执。   水榭很大,柜子在靠里的位置, 是以前几句话她都没听清。走近几步, 最先听清的一句是:“我若是和君,就不在此时惊扰圣驾。”   “贵君别给脸不要。”   接着便闻咣地一声, 虞谣迈出门槛一抬头,便看见席初被卫珂按在墙上。   卧槽见面就动手, 你们男人间的宫斗这么硬核吗?   “……放开!”她忙是一喝,卫珂眸光一凛,不忿地拎着席初的衣领又过了两息, 才将他松开。   虞谣锁眉:“怎么了?”   卫珂冷笑着一揖:“臣还道贵君近来转了性,原来嫉妒成性起来还是老样子。”   真是典型的宫斗套路。   说得不清不楚,好似安了个很明确的罪名,实则又什么都没说清楚。   估计原版的她很吃这一套。   但现下,卫珂显然不清楚她换了芯儿,更不清楚她什么都知道了。   “贵君不会平白招惹你。”她淡声道。   卫珂明显一愣。   她微蹙着黛眉,又说:“再说,贵君的位份在你之上,纵有话说得不中听了,就是你动手的理由么?”   一瞬间,卫珂面上的神情极为古怪。   他从未在贵君面前吃过这样的亏。从入宫之日起,他便凭借女皇对元君的怀念居于众人之上。这个担着虚名的贵君虽然看似高他一品,实则不过是他的反衬,衬得他在宫中的地位更加不容小觑。   虞谣目下的话,让他震惊之余,一个字都不敢说。   席初无心与他一争高下,轻喟一声,走到虞谣身边暗自握住她的手,示意她进屋。   虞谣为卫家的算计而气不过,仔细想想,又姑且忍了。   她还没好好思索如何办,若能一举除之是最好的,现下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她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跟席初一道往里去。刚迈过门槛,却听卫珂又开口:“陛下。”   虞谣驻足,挑眉看过去,他端正一揖:“臣只是有事要禀。”   虞谣:“你说。”   卫珂便道:“再过两个月,便是兄长的祭日了。”   虞谣银牙暗咬,顿时体会到了宫斗里皇帝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暂且纵容某些嫔妃时的悲愤心情。   此时此刻,她就很想跟卫珂说“去特么的祭日”,但虑及大局,她硬是给出了一抹迷离哀伤的苦笑:“是,朕知道。”   卫珂续言:“不知今年的祭礼……”   “今年刚好满三年,祭礼自要大办。”虞谣缓缓一喟,“朕会交代给礼部,宫中这边,你协同礼部操持吧。”   卫珂好似得了一颗定心丸,骤然松气,复又向她一揖,便告了退。   看着他的背影,虞谣嘴角轻扯,转头间,恰好触上席初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翻他一记白眼,“笑什么笑。”便提步继续往里走。   席初慢悠悠地跟着,到了湖边,两人都倾身靠向石栏。虞谣打开手里装鱼食的小罐,闲闲地把鱼食往水里丢。席初则摆弄起了手里的那几根狗尾巴草,弯转翻折地编起小兔子。   安静了一会儿,他说:“卫家这事……”   虞谣干脆地打断他:“明天再说。”   席初:“?”   她又丢了几颗鱼食入湖,锦鲤扑腾着上来抢,面前一时很是热闹。   她悠悠道:“今天我就专心陪你待着,天塌下来都明天再告诉我。”   “?”席初怔然,“干什么……?”   虞谣侧首,万分恳切:“宠着你啊!”   他扑哧笑出来,大显窘迫。   .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两天时间,满宫就都知道了和君在陛下跟前落了贵君下风的事。   这远比简单的“贵君翻身得宠”的消息更令人错愕,因为和君凭借元君与陛下的情分,在宫里几乎从未吃过亏。   而贵君却是杀了元君的人。   是以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宫里的局势变动。虞谣倒不太在意,除却思考卫家的问题之外,就是专心致志地发挥那句“宠着你啊!”。   物质不能代表真心,但物质绝对是表达真心的一种方式。虞谣先前就想给席初来一轮物质轰炸,只是考虑到话还没说开,她怕起反效果,没敢这么干。   现在终于可以这么干了哦呵呵呵……   身为皇帝,玩这一套真的很爽。   官窑新出了一只稀世罕见的上好瓷瓶:“给贵君送去。”   藩王上贡了一座成色极佳的珊瑚:“放启延宫镇宅。”   某地天降陨石,当地官员拿陨石炼了把剑,果然削铁如泥,便贡进宫中:“贵君舞剑最好看了,给他送过去。”   ……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不出三天席初就扛不住了,专程跑了一趟正德殿,诚恳地告诉虞谣:“臣宫里放不下了,多宝架都摆满了。”   虞谣眼睛一亮:“给你宫里大修一下,多装个多宝架?”   “……”席初迅速地剥了半个橘子掖进她嘴里,“臣不是那个意思。”   “哼!”虞谣嘴里鼓鼓囊囊地吃着橘子,不便说话,只能瞪他。   吃完她又兴致勃勃地想起来:“哎对了,昨晚有两块上好的墨锭刚送进来……”   席初把余下半个橘子也掖进她嘴里。   虞谣干瞪眼:“……”   这么欢天喜地地又过了两天,还债率被刷到了令人欢喜的25%。   ——25%啊!四分之一呢!对于曾经面对过-45%的她而言,是多么喜人的成绩!   然后她在某个卧在席初怀里熟睡的深夜突然灵光涌现,一下子惊醒。   “舅舅?”她叫了一声。   白泽:“嗯?”   “我突然想到怎么治卫家了,您帮我看看行不行呗?”   白泽其实可以自行去看她的脑回路,但还是说:“说说看。”   虞谣便道:“卫家想等我生下孩子就搞死我,那肯定在我生孩子的时候会有动作,对吧?”   白泽:“嗯。”   “那我如果假孕呢?”虞谣有点激动起来,“我揣个枕头假装怀了卫珂的孩子,揣到生孩子那天,等着他们露出马脚,一举拿下。你看行不行?”   白泽略作斟酌,赞许点头:“我看行。”   虞谣美滋滋,等第二天早上醒了,又把这个小计划给席初描述了一遍。   “等到生产那天,我安排好人手,拿下他们然后把枕头一掏——朕没怀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席初被她眉飞色舞的样子逗得乐翻,仔细想想也说:“臣觉得也算个办法。”   “什么叫‘也算’!”虞谣伸拳捶他。   博学多才的神兽白泽都认证过了,那就是个很好的办法!   席初失笑:“陛下克制一下,可不能再晚上召见臣了。”   虞谣迟钝恍悟:“哦对哦……”   她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怀着孕还召人侍寝肯定不行。   再说,万一召着召着,她真怀了呢?   到了十个月的时候枕头一掏:“哎嘿朕其实没跟你怀孕,但跟贵君怀了五个月了给你瞅一眼”——这画面未免过于惊悚。   这就很令人忧伤,她召席初正经“侍寝”其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先前都是单纯地躺一起睡觉而已。   但罢了,总归要大局为重,床上那点不能描写的事,他们可以之后再说。   她早晚有机会让席初下不了床。   ……   也有可能是席初让她下不了床。   .   虞谣便召见了信得过的太医密谈,当日下午,太医就宣布女皇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现在刚三月初,往前推两个多月就是腊月中下旬。那会儿贵君席初还惨着,启延宫连炭都用不上,翻开起居注,里面全是和君卫珂的名字。   这个孩子便只能是卫珂的。   宫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别样的沸腾。明面上,是为庆贺女皇有孕;暗地里,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   因为嫉妒而杀了元君的贵君突然翻身得宠,如日中天,女皇又怀了元君的亲弟弟的孩子,近来的后宫真是好戏连台。   虞谣也毫不让人失望地把戏做了全套。   贵君从大熙立国之日起便只设一人,所以卫珂进宫后的位份一直没能压过席初。但现下,她破格晋封卫珂也做了贵君,加上有个和字封号,身份上比席初还高那么一丢丢。   可同时,宫里最得宠的,还是席初。   虞谣考虑过把这部分也“做全套”,宠一宠卫珂、冷落席初,或许更能达到捧杀卫家的效果。但看宫斗的经验让她觉得,“爱你所以冷落你”的梗实在太憋屈。   那些被冷落的“真爱”们无一不会受委屈吃大亏,她才不要那么干。她偏要让阖宫都知道,她就是喜欢席初,最喜欢席初,席初比孩(枕)子(头)她爹都重要!   席初在卫珂晋封贵君之后,倒一度有些按常规思维避一避她,结果发现她冷不丁地就会出现在启延宫里。   某日他正伏案作画,画的是她,她这本尊突然从背后扑来,伴随着一声欢天喜地的“贵君你在画什么!”,他一笔斜划出去,画上美人破了相。   “……”席初哭笑不得,伸手把她揽到腿上来坐,她定睛一看,看出画得是自己,还是故作讶异道:“呀,画的美女破相了……”   语中微顿,接着续上了相声里的梗:“那改成张飞吧!”   说着提笔就要蘸墨描胡子。   “改什么张飞!”席初板着脸把笔拿走,想把她挪到别处待着,心念一转,又把笔执了起来。   虞谣正环着他的脖子笑吟吟地欣赏他的盛世美颜呢,下颌突然一凉,猝不及防地被毛笔画了一笔。   “喂你干什么!!!”她赶忙伸手去抹,席初摒着笑:“美人改张飞嘛。”   她用力瞪他,手上用力蹭一蹭下颌上的墨,忽而一转,就朝他脸上抹去。   席初匆忙后躲,但被椅背挡着没能躲开,转瞬工夫,脸上多了三撇胡子。   不及抹上一把,她很霸道地把他手里的笔也抢下来,整个人攀到他身上,按住他的脸就在额头上写了个“王”。   “美人改老虎!”写完,她心满意足地将笔一丢。   席初不说话,仰在那里笑,随手一抹,王字被抹成了悲惨的墨疙瘩。   “当前还债率,30%。”   提示音又响起来,虞谣却没顾上。她醉在他的笑眼里,静静和他对视着,情不自禁地一分分往前凑。   终于,她的薄唇吻在他的唇上,深情甜美,难舍难分。 第48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9)   这年天热得特别快, 刚入四月, 就已暑气很重了。   席初倒不在意,可架不住后宫里还有很多娇弱美男。他们扛不住暑热也见不着女皇,便去启延宫刷存在感。   热劲儿上来得最厉害的那天,席初从早上就在不停地见客人,大家说出的话各不相同,但中心思想是一样的:贵君, 您和陛下说说, 咱们早点出去避暑吧。   席初没直接答应,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了。启延宫安静下来,倒是阿晋对此感慨万千:“贵君真是苦尽甘来!放在往年,这种事他们哪想得到贵君?”   是, 前两年别说让他去女皇面前开口求早点出去避暑了,就是女皇自己下旨要出去时,也都没有他的事。   启延宫是个连冰都用不着的地方,他便是在宫里热到中暑, 也不会有人管的。   这样回想, 席初仍会觉得这几个月来的翻转不太真实。   径自歇了一下,席初打算去正德殿帮求过来的人带个话。   阿晋撇嘴:“管他们干什么, 昔日贵君日子难过, 也没见谁过来搭把手的。”   “那也不能怪他们。”他笑笑, 让阿晋装了两碗冰碗,用食盒提着,往正德殿去。   正德殿里, 虞谣正在应付卫珂。   她是没有太宠卫珂,但现下毕竟怀着“卫珂的孩子”,完全不见他也不可能。所以卫珂来三次,她可以有两次找理由不见,剩下一次就客客气气地招待着。   几回下来,她还真总结出一个虚与委蛇的套路。要不是知道卫珂不是啥好人,她肯定会觉得自己好渣一女的。   宫人来禀说席贵君求见的时候,卫珂正剥冰葡萄给她吃,听见宫人的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虞谣借就着他的手吃葡萄的工夫睃了他一眼,他忽而笑了笑:“正好,兄长祭礼的事,礼部那边安排得差不多了,昨日将仪程送到了臣这里,正好同席贵君一道议议。”   冰葡萄在虞谣口中顿了一下,她明白卫珂要和席初议的是什么事。   前两年,逢元君的祭礼,席初都要在祭典的大门外跪地谢罪。   端午时,暑气正盛,每次都是以跪到中暑晕过去结尾。   卫珂现在提这个,既是祭礼流程不得不问,也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在其中。   他自是想探明白,现下在女皇心中,死去的元君与正值盛宠的贵君究竟孰轻孰重。   虞谣内心杠了起来:你尽管试探,能让席初吃亏算我输!   葡萄在口中一转,吃掉果肉,吐了籽,她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席初很快便进了殿,看见卫珂,颔了颔首:“和贵君。”而后径自去几尺远的椅子上落座。   卫珂犹坐在虞谣身边给她剥葡萄,怡然自得地一笑:“席贵君来得正好。”   席初也笑笑:“怎么?”   “和贵君想跟你议元君祭礼的事。”虞谣把话茬接了过来,“礼部拟好了祭礼仪程,估计和往年差不多。不过朕觉得,今年暑气最重,贵君你身子也弱,今年就别去了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然席初的目光在她和卫珂间一荡,就知道这话她绝对不是和卫珂商量出来的。   卫珂眼底一震,却也终究不是傻子。女皇成心把谢罪说得像是正常参礼,他不会硬去戳穿,触女皇的霉头。   席初点点头:“听陛下的。”   “那便这样。”虞谣从容地睇着卫珂,“你直接把朕的意思交代给礼部便是。仪程该怎么来怎么来,贵君不用去了。”   “臣遵旨。”卫珂颔首,接着,气氛变得有点沉闷。   虞谣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冷了场,就有点尴尬。普通人陷入冷场会想如何打破尴尬,但皇帝冷场,许多时候就是在表达“在场的某一个人我希望你出去”的意思。   卫珂内心挣扎,试图说服自己要逐的客并不是他,结果竟完全没有底气。   短短几个月前,还绝不会这样。   可真是圣心难测。   可在他施礼告退之前,席初却先一步起了身,一揖:“陛下忙着,臣先告退。”   虞谣内心:喂……   表面上却也不太好拦,只得点一点头。   卫珂松了口气,内心深处虽仍不安,但自欺欺人在此时颇有效果。   虞谣只好身在曹营心在汉地继续吃卫珂剥的葡萄。   好在卫珂长得也不错,她逼迫自己“看脸”,这一下午便也不算太难熬。   只是晚上席初过来用膳的时候,她还是小小地闹了一下脾气,表达心中的不爽。   主要方式是席初给她夹菜她不吃,辅助技能为说话冷脸语气不佳。   席初很快心领神会,放下筷子,温和又专心地哄她:“陛下别生气,臣只是不想和贵君起疑。”   “嘁。”虞谣的筷子一下下戳着米饭,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他都已经待了好一会儿了,走了也不打紧,你反应倒快!”   席初摒笑,顺着她说:“是臣的错。”   虞谣赌气就很有赌气的样子,下颌一抬:“错哪儿了!”   席初严肃地往她碟子里夹了块扇贝:“下回不溜之大吉了。”说罢顿声想想,又道,“吃完饭臣舞剑给陛下看,算做谢罪,行不行?”   认错态度良好,虞谣满意了。一口接一口把他夹过来的菜吃了个干净。   不过用完膳后,她没让他舞剑。刚吃饱就运动对身体不好,而且天太热了,舞剑更是要出一身汗,还是别自虐了。   她便拉着他出去散步消食,走到湖边,晚风凉爽起来,把颈间的细汗一丝丝抹掉。   两个人也不太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她偶尔侧首看他,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映衬他的笑意,让她感觉安心美好。   于是她忽而笑出来,笑得他一愣:“怎么了?”   她挡到他跟前,双臂往他肩头一搭:“高兴呗!感觉这样同你走着,一不小心就是一辈子!”   “当前还债率,33%。”   席初哑了哑,接着笑意舒开,浸润眉梢眼底。他俯下首,两个人四目相对、鼻尖相碰,他轻声说:“只要陛下愿意,臣会一直陪着陛下。”   虞谣薄唇往前一凑,就吻到了他。   但这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这个吻蜻蜓点水般一碰即分。   她的声音却是无比愉悦的:“这是你说的哦!到了七老八十,你也得跟我出来遛弯!”   席初低笑,手揽在她的腰上,她也笑笑,安然倚在他臂弯里,继续一道往前走。   数步之外,凉亭檐下,寒涔涔的目光紧盯湖边,半晌都没能挪开。   .   趁着散步,席初跟虞谣提了大家急着出去避暑的事。   虞谣对这种事没啥意见,也充分体谅在这没有空调的年月里,大家夏天闷在宫中都不太舒服,便痛快地点了头:“行,那这就准备出去吧。后宫谁随行你看着办,我只要求你必须得去!”   他当然会去,这话只是耍赖撒娇罢了,席初也听得出来,噙笑一亲她额头:“圣恩难却,臣必定把自己列在名册第一个。”   就这样,随行名单两日后便定了下来。席初明显不愿有人苦捱盛夏,除了生病不好长途跋涉的以外,基本全带着走了。   后宫之中一时对席初赞誉颇多。早两年的名单是和贵君定的,和贵君惯会用这样的机会整治后宫,与之不和的人一个都别想去。   虞谣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趁午睡时横躺在他胸口上夸了他半天,慨叹说:“你好好的攒攒美名!回头好封元君!”   “封元君?”席初的情绪起伏并不算很大,只问,“陛下当真的?”   “那不然呢?”虞谣啧声,“我算了算,等解决完卫家,我们就可以准备生孩子了。封元君的事最好在孩子生下来前就办完,你说是吧?”   元君毕竟是不一样的,元君与女皇所出的孩子,身份也会更高一些。   如若是降生之后再加封,虽然听起来也没有太大差别,但实际上总是有所欠缺。   席初却突然安静,虞谣仰头看看:“怎么啦?”   他思量着,笑意有些复杂:“臣从来没想过当元君。”   “真的吗?”她脱口而出,细细一想,又心疼了。   从他胸口上翻下来,她抱住他的胳膊:“那你现在给我想,想想怎么当个专宠的元君!”   他倒也没有太多的客气推辞,仍噙着笑,心平气和地应了声:“好。”   “当前还债率,38%。”   虞谣欢呼雀跃,心里甜滋滋的,已然替他幻想起了册封大典。   .   又过几日,圣驾便启程前往京郊行宫避暑。这大熙朝的行宫似乎比先前大穆朝的更远一点,路程上要多走一天。   这一路颠簸下来真是很累,虞谣在寝宫门口下了马车后,基本是挂在席初肩上进的屋。   席初好笑地扶她去屏风后擦了擦汗,而后道:“臣也先回去休整,晚上来陪陛下用膳。”   虞谣哈欠连天,摆摆手:“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见也行……”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栽在了床上。   但不过多时,她又被宫人扒拉了起来。   颠簸了这么一路,即便是站在掩人耳目的角度,她也得喝完安胎药。   宫里的药熬得都很浓,坏处是味道特别重,好处是没几口。虞谣便端起来就喝,一饮而尽,喝完把碗往宫人手里一塞,就又栽了回去。   然而过了五分钟不到,腹中渐次上涌的痛感令她觉出了不对。   “啊——”虞谣轻叫出声,深吸着气,脑中问白泽,“怎么回事?!有人给我下毒了吗?!”   白泽运功感受了一下:“不是毒,应该是堕胎药。”   “不可能!!!”虞谣尖叫,“我他|妈又没真怀孕!”   同时心里也慌了起来,因为她在决定假孕之前跟席初滚过几回床单,该不会这么巧地就怀了吧?!   所幸白泽否认了她的这个猜测,告诉她说:“不是。只是这个时代的堕胎药,大多是大寒加三四分毒素,就算没怀孕,喝下去也是要疼的。”   痛感愈发清晰,虞谣开始冒起了冷汗,艰难地撑起些身子,急唤宫人。   宫人们顿时涌来,传太医的传太医、服侍她的服侍她。   可在痛感上涌到她心脏不适的时候,她竟然困了。   困得眼皮打架,头晕目眩。   “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虞谣冲白泽疾呼。   白泽也觉奇怪,蹙眉消失了片刻,又重新回到她面前:“我去验了下药碗里的残渣。”   虞谣忐忑不安:“然后呢……”   “里面有很重的安神成分。”他说。   也就是助眠的东西。   虞谣没来得及去想这到底是什么剧情,就一头栽倒下去。   困倦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从寝殿中的女皇到意识世界里的她,都睡着了。 第49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0)   书颜苑里, 席初刚进门,虞明前后脚就到了。   虞明向来一离宫就兴奋, 进来就说:“姐夫, 咱们射箭去吧!”   席初边笑边转身看他:“刚到就射箭,你不累吗?”   “不累啊!”虞明脸上写着“精力旺盛”四个大字, 席初实在不想这会儿往箭场跑, 又不愿扫他的兴,便道:“陛下前不久赐了我一柄宝剑, 我教你舞剑吧。”   “好!”虞明来了兴致, 席初笑笑, 让正收拾行李的宫人先把宝剑取出来,然而刚吩咐完, 便见阿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殿。   “贵君……贵君不好了!”阿晋心神不宁, 到席初跟前没刹住脚,被他推住肩头才站稳。   “怎么了?”席初锁眉, 阿晋心惊道:“陛下……陛下动了胎气,昏过去了。”   席初一惊,忙问:“怎么会?我刚从清凉殿回来。”   “似乎是……安胎药有问题。”阿晋说着吞了口口水, 席初定住神, 跟虞明说:“我得先去看看, 舞剑改日再说。”   虞明已吓得脸色煞白, 哪里还顾得上舞剑,听言连连点头。席初提步便走,在他走到殿门口时, 虞明忽地回过神。   “……阿晋!”他猛地一喝。   阿晋回过头,见他面色实在糟糕,不敢不理,便示意别的宫人先跟着席初去。   虞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往我那儿跑一趟,叫二三十个侍卫过来。”   阿晋不解:“干什么?”   “去就是了!”虞明一推他。   他不知道怎么跟阿晋说,因为他只是心里有所担心而已。   姐夫是和姐姐上次小产有关系的人,他担心这件事也被安到姐夫头上。   只要姐夫有一点嫌隙,姐姐大概都是会信的。   到时候就糟糕了。   .   清凉殿里,两名太医焦头烂额。   她们是专门负责照顾女皇这一胎的人,也只有她们知道这一胎的实情。   可现下女皇出了这样的事,按规矩便要太医院一道会诊,同僚们不一刻就会赶到,没怀孕的事根本不可能瞒住。   “这怎么办啊……”两位太医说话都哆嗦。陛下假孕究竟为何,她们不清楚,但显然是有大事。   这样的大事泄出去,陛下恐怕会撕了她们。   两个人都很慌,最后官位高些的那个将心一横:“不如就说陛下已小产了吧!”   另一个惊恐:“这怎么行!陛下若有什么大计……”   “有什么大计现下也没法子了,总归一会儿没办法让旁人相信陛下肚子里真有个孩子啊!”前头那个道,“唯有说其小产才能将之前的事都瞒住。她现下喝了那药,也确实体虚,咱们再配合一二,先再旁人面前含糊过去再说!”   另一人想想,也确实没别的法子了。假孕的事绝不能捅出去,小产好歹可以放在明面上说。再者那一剂药确实凶猛,硬说胎保住了,好像也说不过去。   两个人便这般定了主意,拽来女皇身边的亲信,让弄点鸡血鸭血作作假。   也就是这些刚准备完的工夫,太医院上下就都到了。   “陛下如何了?”赶来的一行人中,有好几个同时开口,不约而同的都是这句话。   两名从殿中走出的太医强定心神,道:“孩子已然没了。药下得猛,又添了安神的东西,陛下还昏迷着,一时半刻大概醒不过来。”   言毕,众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殿去,一道会诊。御前宫人将清凉殿围得密不透风,很快,院外又多了一班人马守着。   御前清楚女皇心思的几人往外看了一眼,判断出了是谁的人,不由一阵心悸,但又默契地都没说什么。循着圣心来说,也轮不着他们去打草惊蛇。   席初匆匆赶到时,便见清凉殿的院墙外已经围满了人。   不是他来得慢,是虞谣专门给他安排了一处临湖的住处,景致好又凉快,就是离得远些。   是以有许多住得比他近的后宫男眷都先到了,见他前来,先后一揖:“贵君。”   席初扫了眼在院墙外层层把守的人:“和贵君来了?”   离他最近的一个揖道:“是。”   正说着,卫珂从院门中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一触,卫珂满面忧心,颔了颔首:“席贵君来了。”   “我去看看陛下。”席初说着便往里走,却被卫珂拦住。   卫珂冷笑:“席贵君这时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席初面色也并不和善:“同是贵君,你凭什么拦我。”   卫珂淡淡挑眉:“凭我手上没沾过皇嗣的血。”   席初眼底一颤,不欲理他,仍要往前,却有旁人挡了上来:“贵君……留步吧。”   几个后宫男眷迟疑着挡他。   是了,这个时候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怕担责任。而他在他们眼里,都是害过皇嗣、杀过元君的人。   席初长声缓息,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愈发不安。   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多么紧张,因为虞谣并未有孕,什么动胎气什么小产都该是无稽之谈。   但现下看这架势,怕不是真的出了事?   片刻的无声对峙后,席初转身离去。   .   一夜时间转瞬即逝,女皇醒没醒过都无人知晓,只知和贵君一直守在清凉殿里。   天明时分,又见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清凉殿出来,向席贵君所住的书颜苑行去。   不多时,席贵君被从书颜苑中押出,径直送往行宫中的宫正司。走进宫正司的大堂,他便见到了卫珂。   席初打量着他:“你干什么?”   负手站在窗前的卫珂回过身,一指几步外桌上的酒盅:“陛下旨意,赐你一死。”   “不可能。”席初风轻云淡地驳回去,“你敢假传圣旨。”   卫珂似乎好笑于他这样的底气:“陛下的孩子没了,疑是你动手,故赐你一死,何来我假传圣旨?”   “陛下根本没怀孕!”席初脱口而道,卫珂面上疑色骤起,他又陡然回神,狠狠将后面的话咬住。   卫珂上前两步,端详着他:“陛下没怀孕?你何出此言。”   席初屏息,无声地缓了一缓,与他对视:“陛下是这样跟我说的。她说……感觉宫中现下并不太平,再有皇嗣怕有人出手陷害,便先假孕引人动手,将宫中清理干净。”   恍惚间有那么一瞬,卫珂几乎要信了这话,但他旋即又摒开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太医都说她已然小产,清凉殿里捧出的带血的被褥他也看见了,怎么可能是假孕。   不过,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他原本所想,只是在这里假传圣旨杀了席初,待得陛下醒来,再告诉陛下自己将席初带到宫正司问话,没想到席初竟畏罪自尽,日后自己方能独享圣宠。   但席初现下的言辞,让他有了别的打算。   席初这个人,一贯心高气傲,陛下磨了他两年都没能让他低头。   卫珂现下颇有兴致,想看他心神崩溃。   想了想,他便笑道:“陛下当然会跟你说她没有怀孕。”   “她已经有一个孩子死在你手上了,怎么会让第二个孩子再涉险?”   “……什么?”席初懵了一瞬。   他跟自己说不是这样,但一股恐慌还是在心底散开。   “陛下最近为什么待你好,你是当真不明白么?”卫珂嘲讽又怜悯地觑着他,“我还道阖宫都知道陛下想让你生不如死,没想到你自己竟不清楚?”   不,不是这样……   可他自己也怀疑过,陛下或许只是想给他希望,再让他死得更惨。   不会的……   两种思量在他心里撕扯不停。   最后,他只又说出一句:“但这次不是我害陛下。”   语声微颤,已然不像方才那样底气十足。   卫珂笑看着他:“我只是来传旨罢了。是与不是,你跟阎王说去吧。”   说罢他便向外走去,席初猛地要上前,但被宫人按住。   “我要见陛下!”他道。   卫珂脚下顿了顿,转头蔑然:“陛下可不想见你。”   说着,他好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说着踱回席初跟前,轻啧一声,“陛下让我告诉你,你怕是还得参加我兄长的祭礼。”   席初冷睇着他,他只笑笑:“只不过这回,你是祭品了。”   再转过身,卫珂头也不回的离开。席初想骂,却又骂不出什么。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竭力地想否认卫珂所说的一切,又有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他说得是真的,当然是真的。   宫人在死寂中端起毒酒,低眉顺眼地走到他面前:“贵君,是您自己喝,还是下奴喂您?”   .   离开宫正司不久,卫珂见到了差出去的宫人。   那宫人是从书颜苑回来的,压音禀道:“贵君,没成。书颜苑内外都有明公子的人守着,实在进不去。”   卫珂蹙了蹙眉:“罢了。”   也不要紧,反正只要席初“畏罪自尽”,罪名就坐实了七八成。住处能不能搜出罪证,没那么重要。   .   “当前还债率,30%。”   “当前还债率,20%。”   “当前还债率,10%。”   ……   “当前还债率,-10%。”   “Warning,债主生命体征下降,坏账预警;Warning,债主生命体征下降,坏账预警……”   耳边警报声震天,意识世界里的虞谣极度不适,几番挣扎之后,终于醒来。   听清警报到底在说什么的刹那,她惊坐起身:“它说啥?!”   她目瞪口呆地滞在那里,一分分转向白泽。   白泽面色沉然,深长而叹:“卫珂假传圣旨,给席初灌了毒酒。”   虞谣眼前一黑,撑住地,又问:“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卫珂干的?!”   没道理啊。   卫家应该在等这个孩子降世才对。孩子出世后再搞死她,天下都是他们的,他们又何必现下画蛇添足,只为除掉一个席初?   “我猜。”白泽思量了一下,“卫珂或许并不清楚家里的打算。”   “……这不是重点。”虞谣根本没听进去,心里一阵阵发寒,满脑子都是席初,“毒酒……”   她满目恐惧地望着白泽:“毒酒……他喝了是吗……”   白泽轻喟:“哪由得他不喝?”   “不……”她薄唇翕动,脑子里乱糟糟的,“不不不!舅舅你帮我……帮我醒过来!”   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就迫着自己继续清醒地思考下去:“毒药都有毒发时间,我还可能救他对不对!你帮我醒过来!我得救他!”   “鸾啾。”白泽义正辞严地看着她,“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让你晕过去的原理吗?”   虞谣怔怔:“冲击中枢神经……?”   他点点头:“现在强行让你的肉身苏醒也是同样的原理。而且药效很猛,我需要用更强的法术,这样强烈的刺激,你会得脑瘤的。”   他想让她谨慎考虑,但她嘶吼起来:“草他妈席初要没命了好吧!!!脑瘤就脑瘤吧!!!”   白泽:“……”   虞谣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冲过去扶住他的肩头便一顿猛摇:“让我醒过来!赶紧!别逼逼了!”   身为偶像明星的甜美形象在此刻荡然无存。   .   清凉殿寝殿里,两位太医正耐心施着针,女皇陡然睁眼,吓得其中一个差点仰过去。   眨眼工夫她便坐起身,将额上的几根银针一拔,踩上鞋就往外跑。   “……陛下!”太医风中凌乱。   上回是说晕就晕,任凭她们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这回是说醒就醒,让她们预测的“起码还要再过两天”直接成了笑话。   她们简直怀疑陛下是在成心挑战她们的医学水平。   虞谣趔趄着冲出殿门,好巧不巧地看见卫珂,顿时怒火升腾,直接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席初呢!”   卫珂一懵,她挥拳便打向面门:“说话!席初呢!” 第50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1)   卫珂被打得一管鼻血淌下, 木了一木:“在宫正司……”   虞谣手上一松,便朝宫正司去。   宫人们都被她吓着了, 也不敢拦, 只能跟着。   虞谣风风火火地杀出一段,卫珂又匆匆地跟上来, 状似恭敬地道:“陛下息怒。臣原只是叫席贵君到宫正司问一问话, 实在没料到他会畏罪自尽……”   畏罪自尽?   虞谣心中恨然,却顾不上停, 后牙一咬:“他若死了, 你就等着殉葬吧!”   “陛下?”卫珂愕住, 脚顿在原地,没再能前行一步。   宫正司里, 席初在刺痛中跌在地上, 很快坠入一片混沌。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的最开始,是一片红墙。   他低头看一看自己, 在迟钝地察觉到这大约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时虞谣还是皇太女,他们都住在东宫。两个人年龄都不大, 正是爱四处玩闹的时候, 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有一次他们在藩王进宫的时候一起去恶作剧, 临动手时被发现了。她个子小更敏捷, 转身就跑得没影,独留他被抓了个现行,被拎到先皇跟前挨训。   先皇罚他在正德殿外面壁, 其实罚得不重,只是那会儿暑气正盛,总归不太舒服。   没过太久,她就寻了过来,在拐角处小声叫他:“阿初哥哥!”   他转头一看,连忙示意她走,她却过来握握他的手:“你等等,我去跟母皇告罪!”   “哎回来……”他忙把她拉回来,压音道,“告什么罪?两个人一起站着不比一个人还惨?你快回去,我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可她扁一扁嘴:“我不要!”说完就挣开他的手,固执地跑进大殿。   后来大概是因为她认错的态度够好,又因为这事原也不是大事,先皇没罚她,也放过了他。   她欢天喜地地从殿里跑出来,他抬头看去的时候,她正像只早春里雀跃的小鸟一样向他扑来。   一把将他扑住,她拉着他就走:“走吧走吧,我饿了!我们回东宫吃饭去!”   他正想笑,画面犹如大漠飞沙般从眼前消逝。   一切再落定,成了正德殿内的情境。她已经当了女皇,忧愁地坐在寝殿的床上,唉声叹气。   他盘坐在面前的地上笑她:“遴选后宫,你怎么弄得像要办丧礼一样?”   她瞪一瞪他,接着又叹气:“宫里人多了,想想都很烦,我就不能不要后宫吗?”   他耐心劝她:“你总要有个元君,再生几个皇女,来日挑一个最聪明的,继承皇位。”   那时候她不服不忿地说:“为什么非要元君?只有你这个贵君我看也挺好的!”   可在第二天的大选中,她就见到了卫玖。   卫玖生来贵气,人也温和。原本对大选很是抵触的她,在那一瞬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变化出现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他当时便有些说不出的失落,现下这一幕重现,这种感觉依旧明显。   突然一阵疾风扑面,像有风沙迷了眼睛。   半晌后,席初茫然四顾,首先看到的却是满手鲜血。   他,杀了元君。   他悚然抬头,她已怒不可遏地站在面前,一掌掴在他脸上。   “这件事,我们没完!”她那时的声音,歇斯底里。   “贵君善妒,毒害皇嗣,幽禁启延宫,即锁系。”   “逢年节,遣宫正司以祖训训责,不得懈怠。”   后面的这些,不再是她亲口说出的了,是传旨宫人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可怖。   他想从中逃开,但双腿犹如灌铅,抬也抬不起来。   “许久没见贵君了,过来看看。”   他不知道她为何又会突然温柔待他。   “我最近在想,冤冤相报何时了,不愿再跟贵君不依不饶下去了。”   但他选择相信这句话。   “这是你说的哦!到了七老八十,你也得跟我出来遛弯!”   “那你现在给我想,想想怎么当个专宠的元君!”   他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但是……   “陛下旨意,赐你一死。”   “她已经有一个孩子死在你手上了,怎么会让第二个孩子再涉险?”   “我还道阖宫都知道陛下想让你生不如死,没想到你自己竟不清楚?”   卫珂的话,形如梦魇。   他分辨不出这些话是不是真的。但即便是,他也不甘于这样死去。   这次的事,不是他做的。   .   虞谣赶到的时候,比虞明稍微晚了一点。   虞明已经吓坏了,见到她猛地回神,边是奔向她,边脚下打软跌坐下去:“姐……”   他不信是姐夫下的药,也不信姐夫是畏罪自尽,但他说不出来。   还是他身边的宫人瑟缩着跟虞谣禀了话,说他来了一见到贵君的样子便吓坏了,二话不说叫人灌了绿豆汤下去,又让贵君勉强吐了几口,吐出好些黑血。   绿豆汤有解毒的功效。   虞谣勉强定住些神,吩咐人扶虞明去歇着,自己却实在无暇多安抚他,赶忙去看席初。   宫正司里沸腾起来,宫人七手八脚地抬席初去旁边条件尚可的厢房歇下,太医施针的施针、开药的开药,疑与和贵君有所勾结的宫人也都要先押起来,四处都忙忙碌碌。   中毒,就算在现代,死亡率也并不低。这里的施救方法有点类似于催吐洗胃,或灌水或灌绿豆汤一类的东西,然后再硬让人吐出来。   过程之痛苦不言而喻,虞谣在旁边看得心中绞痛,哭了好几回。   “已吐出大半了,再灌两回便是,虽难免有毒药残余,也可活命。”太医的声音还算冷静。   席初在极度的痛苦中依稀听到点声音,浑浑噩噩地想:怎么了?   她又不想让他死了?   接着便觉又有东西灌进口中,带着些许宜人的清香。   他不想喝,但他无力抗拒。   腹中绞痛,他不受控制地再度吐出来,他只知道自己在吐,知道周围有很多人,其他什么也不清楚。   过了不知多久,腹中的痛感淡去,紧接着袭来的,是无尽的冷意。   冷意渐渐遍布全身,又冷又疼,每一根神经都像浸在冰里。   他禁不住地哆嗦,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没有炭火可用的寒冬腊月。   人人都盼着过年,可他最怕过年。过年时他便要接连跪上好几日,冷得好像血液都冻住。   不,别让他回去……   他下意识地挣扎,想冲到正德殿去,求她许他一死。   那时他也这样做过,只是没有一次得以离开启延宫。   天下都是她的,总归是她想见他才能见,她不想,远轮不到他去要求什么。   “陛下……”他呢喃低语。   正抹着眼泪的虞谣一惊,连忙看去,他却仍闭着眼,并没有苏醒。   “陛下……”他又叫了一声,她抓住他的手:“贵君?”   似乎辨别出了这个声音,他的手紧了一紧,眉心轻蹙出一条线。   “陛下……”他试图从黑暗中分辨出她在哪儿,又茫然地自己念着,“杀了我……”   “杀了我吧……”   “贵君你说什么?”虞谣惊慌失措,“你听得见吗?你别……别乱想啊!你快醒过来,我在等着你。”   不知他听没听见,总之他安静了一会儿。   再开口时,眉心却蹙得更深:“不是我干的……”   “陛下,不是我干的……”   虞谣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却不知该怎么做,只能握着他的手,怔怔地望着他。   “不是我……”   少顷,他的声音忽而脱去了方才的激动,陡然间变得无力。   他的眉心也舒展开,脸上一下子寻不到什么表情了。   虞谣倏然心慌。这样的神情,她在他脸上见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这个样子,平淡的、麻木的,不论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情绪。   因为在他心存希望地等她的时候,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希望殆尽之后,他变得像是行尸走肉。   “贵君……”虞谣声音发哑,又过一会儿,却见眼泪从他眼角淌了出来。   慢而清晰地,一直滑出来。   她恍然惊觉,她好像从未见过他哭。感叹于他吃过的苦时,她掉过眼泪,他却反倒一笑而过。   他跟她说:“陛下能这样想,之前的苦也就不算苦了。”   现下,他却反倒哭了。   她感受到了更加清晰的绝望。   “不是我……”他疲累地一遍遍念着,深陷在一场噩梦里。   噩梦可怖,梦里他竭力的解释,可她不信。   他却不敢醒。   他怕醒过来,面对的就又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看不到尽头的痛苦折磨。   .   他不醒,虞谣便不敢走,也顾不上去想别的。   她伏在桌上怔神,静看着天地滑入黑夜,又迎来新一日的晨曦。累到头脑发胀之时,余光终于看到床上的人动了动。   她匆忙起身,向床榻走去,听到他虚弱地问阿晋:“这是什么地方?”   阿晋带着喜色:“您可醒了!这是宫正司的厢房。”   宫正司。   席初眼底一片死寂。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下来的事情。   “贵君?”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他微微一栗,复又缓缓挣开眼睛。   虞谣见他确实醒了,舒着气坐到他床边,一叠声地问他:“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想不想吃什么?”   他有些摸不清状况,便没作回答,只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他的目光一分分向下挪,挪到她的小腹上。   她怀孕四个多月,原已塞了个薄薄的垫子,垫出一点点显形的样子——至少她告诉他那是垫子。   但现在,她的身材恢复,小腹全然扁平了下去。   他神思恍惚,轻轻地开口:“陛下小产的事……”   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勇气问。   到了嘴边的后半句话,硬变成了:“不是臣干的。”   她和他对视着,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中油然而生的惊惧。 第51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2)   “我知道。”虞谣难忍哽咽, 挥退宫人,温声告诉他, “我没怀孕,也没小产,只是药效太猛所以晕过去了, 跟你自然没有关系。”   席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赐死……”   “……没那回事!”虞谣语中发狠, “混蛋卫珂!跟我说你畏罪自尽, 跟你说我赐死你?!你等我弄死他!”   席初噤了声,过了会儿,又恍惚地说:“臣不是畏罪自尽。”   “我知道我知道!”虞谣连声说着,俯下身贴在他胸口上, 又说,“都过去了, 你安心!”   过了良久, 他的呼吸声终于平静了些。虞谣如同先前一样, 额头在他胸口蹭上一蹭,轻声道:“你再多睡一睡, 一会儿太医还会过来。我先回清凉殿,把事情处理一下。”   她在这里守了他一夜,实际上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呢。   比如卫珂。   她要他好看!!!   她这样说的时候,席初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当她起身要从床边离开时,他拽住了她。   “别走……”他低语呢喃,看起来却好像并没有什么意识。   虞谣心中搐痛, 耐心地坐回去,他怔怔地再度重复:“不是臣干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虞谣柔声,他慢慢回过些神,松开了她。   离开宫正司,虞谣越想席初的状态越是恨意横生。   卫珂决计不只是假传圣旨,指不定还和席初说了多少有的没的,把刚刚放松下来的席初激成了惊弓之鸟!   于是在她回到清凉殿后,整个清凉殿的气压都很低。宫人们全都瑟缩着站着,尽量假装自己不存在,没一个人敢到她面前刷存在感。   虞谣冷着张脸梳理思路,很快理出一个解决方案。   她对自己的优势劣势还是比较清楚的,朝中治理得还不错,碰上啥突发状况也都能及时妥当地料理,一班人马用得得心应手。   但是后宫,一笔烂账。   这次的事情里,席初先前砸重金搞掉她的孩子暂且不论,那叫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但这回,宫正司里不少人都有问题是明摆着的,至于是被卫家收买还是被卫珂个人收买,都不重要,反正这波人不能用了。   不能用,就得换,大换血,彻底换掉。虞谣便先下了道旨,完全重组宫正司,先前的老人们该遣散的遣散、该治罪的治罪。   不过这种重组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她就紧跟着又下了道旨,把闷声作了个大死的卫珂直接交给了刑部去办。   她没有多授意刑部什么,因为白泽推测的卫珂或许不知卫家打算的想法靠谱,想直接从卫珂口中审出卫家的问题,也不现实。   刑部只要把眼前这件事的实话问出来就行了。   得了旨意后,刑部的官员到行宫去拿人。卫珂自然大声喊冤,要求面圣。   喊声传到了清凉殿里,但人没能进来,旁边的宫侍小心地打量女皇的神情,只见女皇冷笑:“烦死了。堵上嘴,押走。”   或许是因为虞谣表现得太过绝情,卫珂心态崩盘,当天傍晚就什么都招了。   给女皇下毒、戕害皇嗣、假传圣旨,写着耸人听闻的罪状之后按了他的手印。   虞谣没料到他会招得这么快,一时间竟然觉得有点舒爽。   而后,她借卫珂的这一系列大罪问责卫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差亲兵把卫家围了起来,抓出几个卫家长辈去密审,同时搜府找寻物证。   拜卫珂的自作主张所赐,这一切对卫家来说都措手不及。   最后一道旨意发下去时,天色已黑。虞谣一天一夜没睡,一松下劲儿就累得七荤八素,原本想再去看看席初,可连路走走不稳,只好算了。   哈欠连天地躺到床上,她吩咐说:“问问太医贵君恢复得如何,若是情形还好,明天让他搬来清凉殿住……”   好像话刚说完的一刹,她就睡沉了。   这一觉她的睡眠质量倒很高,第二天照常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   早朝的气压也挺低,大家都被卫家的事搞得有些紧张。主要是卫家这些年的形象都非常正面,卫珂引起的后宫争端也未必就和家里有关。现下整个卫家都突然被问罪,朝臣们都有种皇帝喜怒无常的感觉。   虞谣不在意,反正等刑部审出结果,事情就都清楚了。   下朝再回到清凉殿,宫人来禀说,贵君已经到了。   虞谣禁不住加快了脚步,直奔寝殿。   “贵君!”进门间她一唤,立在窗前出神的席初微滞,继而转身,单膝跪地:“陛下。”   “……哎你干嘛?”虞谣忙去拉他,认认真真地看看他的气色,见他唇色还有点发紫,便问,“太医今天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他颔首,虞谣点点头:“你先歇着,我去更衣!”   朝服太热了,她躲去屏风后,迅速换了轻薄舒适的常服,走出来的时候,却见他正在沏茶。   看她出来,他把茶端给她,然而身子尚还虚着,手也不稳,离得还有两步远时,他控制不住地一抖,顿时茶盏倾翻,茶水茶叶洒了一地。   虞谣往后一躲,正要叫人来收拾,听到席初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臣一时……”   她抬眸看他,略微一怔,即道:“没事。今天太热了,我也不想喝茶。”   说完把他手里的茶盏拿下来放到一旁,推他去床边坐:“你安心养病,不管卫珂说过什么,你别理他便是。”   席初默然以对,她愈加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惊魂不定。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极不真实,因为只过了不足两天而已,两天前他们还在柔情蜜意。   可她也没办法怪他。   现下的局面,闷声作大死的卫珂最多也就是个导|火|索,炸|药是早就埋下的。   归根结底,是席初对她根本就没有多少信任。纵使鼓起勇气往外迈了一步,但心中的底气还是脆弱不堪。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全是卫珂的错。   不过,他现在的情形与从前也不一样。   在刚接触他的时候,他给她更多的感觉是麻木和视死如归;现在,是小心翼翼和担惊受怕。   她想他大概也贪恋前些日子的美好,又怕那份美好稍纵即逝,所以紧张地想把它留住吧。   从来都是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他长久地不被善待,又忽地受到外界刺激,会这样实在不足为奇。   虞谣想了想,告诉他:“我已经把卫家办了。”   席初一愣。   “刑部应该很快就能把一切阴谋都挖出来。”她笑笑,“到时我给你平反!什么刺杀元君,以后就没那回事了。”   他神情还是紧绷着,轻点点头:“多谢陛下。”   “当前还债率,15%。”   唉……   虞谣心里哀叹。   她现在已经不太在乎还债率了,只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好好的。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让他再次放松下来,可想而知不是那么容易的。   到了下午,她把他现下的情形摸得更清楚了点儿。   他似乎有心在讨好她。   这一点对她而言并不稀奇,后宫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这样做。大家的段位也都不低,不论她去谁宫里,他们都能恰到好处地让她完全舒适。   以前的她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穿越过来的这个“她”也是仔细回忆之后才察觉不对。   ——两个人的相处,有多大可能“完全舒适”?能做到,就难免是有一方在苦心经营。   这其中做得最好的,就是她曾经的元君了。他完美得像个假人,把她吃得死死的。   而席初,是他们所有人相反的那一个。   他们相识得太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拿她当小妹妹护着,脑子里完全没有要讨好他的意识。   后来,那些会讨好她的人出现得太快,让他根本没有转变的机会,她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在她“回心转意”的时候,他又孤注一掷地选择相信了她。   现在,他却在努力这么做了。   笨拙地努力着。   虞谣心中绞痛,视线跃过折子看他,他便一下子回看过来。   唉……   她又哀叹,以前不是这样的。   前阵子她忙政事的时候他也经常陪着她,但两个人通常是各干各的。   他大多时候会看书,又或自己下盘棋,一个人研究黑白子两边怎么打,怡然自得。   她遇到难题,偶尔也拿来问他。他读过的政书也不少,会无所顾忌地给她出出主意。   可现下,他虽然状似还在看书,和往常没什么差别,但明显神经紧紧绷着,注意力都在她这边。   虞谣酸楚地冲他笑了下,悻悻然低头,继续看折子。   席初便也摒开目光,继续看手里的书。   这种相处,颇有种貌合神离的味道。   席初自己也感受到了这份不自然,却不知该如何扭转。   卫珂杀人诛心,着实触到了他的软肋。现下他一面知道那不是真的,一面却又走不出那种情绪。   他潜意识里蛰伏的恐惧在一夕间被尽数释放,犹如凶兽不停地撕咬脑海,让他的举止不太受控制。   他迷恋的,是前阵子的相处,现下这样的窘境,不是他想要的。   但心里的念头告诉他,现在这样的相处能让他活命。   后宫的每个人都在这样做,可见这是管用的。这样做下去,就算有朝一日她不喜欢他了,也只是不喜欢了而已,总好过被她厌恶到恨不得他死。   他想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扔出去,却又做不到。   因为还有一个小鬼作祟般的声音在不住地跟他说:你凭什么相信自己不会落回以往的境地呢?   他努力地找寻过理由,却并没有理由。 第52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3)   不过三天时间, 刑部就把卫家打算去母留女的惊天阴谋问了出来,一时满朝哗然。   接下来便是抄家、流放、问斩, 卫珂自然被废去了贵君位,女皇下旨赐了他一死,留了全尸。   两日后, 又一道新的诏书颁下,命礼部将原本葬于帝陵的元君卫玖迁出, 另建一墓, 草葬即可。   这封诏书写得洋洋洒洒,连虞谣都觉得,自己这一世的文采是真特么好啊……   把卫玖迁出来,她的主要目的当然是腾出帝陵的位置——合葬的资格当然要留给席初嘛!   但这件事, 她暂时却不敢与席初多说。她已然摸清了他的恐惧所在,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随时能要他的命。   这个时候再让他知道从前的元君说迁出去就迁出去了?只怕他在快意之余, 更会觉得兔死狐悲。   他现下的情形让虞谣左右为难, 几日下来,她难免有点暴躁。   午膳时又一次面对席初的过度紧张, 她便有些情绪失控,拍案质问:“你到底要我怎样!”   换来的自然是他的跪地谢罪。   他这几日又无比的沉默,“陛下息怒”四个字之后就再没有别的词。虞谣抱臂倚在靠背上生了半晌闷气,便又后悔了,愁眉苦脸地拉他起来。   席初起身,忐忑不安的样子她看在眼里, 气得抽了自己一嘴巴。   席初愕然,满面讶异,她烦躁地一叹:“你吃你的,我自己待会儿,你不用管我。”   说完她提步便走,走向寝殿,背影看上去生气又委屈。   席初在原地僵了半天,当然也没心思接着用膳,犹豫再三,跟御前宫人说:“我先回去了。”   “……”御前宫人觉得不合适,却也不好说什么,躬身恭送。   却见他走到殿门口顿住脚,迟疑了会儿,又转回来,叹息摇头,走进寝殿。   虞谣平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听到门响盼着是他,又不敢多想,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屏息等着,感受着来人一步步走到床边,似乎安静地思量了片刻,终于拍了拍被面:“陛下?”   她一把撩开被子,双眼红红地看着他。   席初没由来地心中惶恐,但强自克制住了,逼迫自己坐到床边。   和她对视着,他轻喟:“陛下别生气,是臣不好。”   虞谣咬一咬唇,又把被子撩得盖住脸,瓮声瓮气:“跟你没关系,你别管我。”   然后旁边就没了声音。   她有意无意地用胳膊肘往旁边碰碰,床边没人了。   ……竟然就这么走了吗?!   她的眼泪一下涌出来,又觉哭很丢人,无声地在被子里抹眼泪。   不过多时,身边却又响起声音:“陛下?”   她陡然一噎,感觉到他试探着揭她的被子。   被子揭开,他再度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手里多了一只瓷瓶。   那是宫里最常见的创伤药,跌打损伤都管用。   席初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把药膏倒在手心上,往她脸上敷。   虞谣进屋时扫了眼镜子,知道方才那一巴掌把脸抽红了,委屈兮兮地腹诽了一下,她对自己真狠。   但现下他来给她敷药,让她有了一种自己在玩苦肉计的错觉。   席初边给她涂药边叹息:“陛下实在不必为臣这样费心。”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卫珂的事后,臣时时不安,臣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这不是陛下的错。”顿了一顿,他平静道,“后宫有很多能让陛下高兴的人。”   虞谣蓦地撑身坐起来:“你这是放弃我了吗?”   “……臣不是那个意思。”他顿时神情紧绷,又强自放松一些,“臣不敢。只是觉得,陛下或许可以放弃臣了。”   这几日,他在清凉殿过得忐忑不安,她也并不开心。   何必呢?   他并不想让她这样烦躁。   虞谣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木讷地看了他半晌,又连连摇头:“不不不……”她有些慌了阵脚,“你别这样想。这些自然是我的错,如果没有从前的那些事,你不会这样的!”   药涂好了,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脸。凝神思量了会儿,微微笑道:“这话或许不错,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到了这一步,陛下与臣都回不去曾经了。”他的声音淡泊从容,“陛下还有其他路可以走,还有其他人可以喜欢,没有必要耗在臣身上。”   “那你呢?”虞谣直截了当地问他,“我有其他路可以走,你呢?”   他笑说:“其实陛下只要放开了,臣怎么样,也无关紧要。”   虞谣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   这个人,把一切的心力都投在了她的身上。如若她当真放手不理他了,他不会过得多好的。   所谓情深不寿。   她低落地摇摇头:“不行,你想都别想。”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这在近几日里是很少见的举动,“这几日有臣在清凉殿里,陛下时时不痛快,没有哪个人值得陛下这样。”   他怎么能在这样的状态里,还在想她开不开心。   虞谣一下子眼睛又红了,低头摸一把眼泪,磨着牙道:“我恨不得把卫珂挖出来鞭尸!”   席初失笑,虞谣攥住他的手腕:“反正你的这些想法,我不同意!”   他深长叹息:“那听陛下的。”   “但你若是想自己缓些时日……倒也可以。”她适当地做了退让,紧跟着又说,“只是若有什么事情,你要立刻来告诉我,不能自己扛着!”   略作思忖,他点了头。   但她不用试也知道,他肯定是打算彻底避着她了。   她却还是暂且同意这样做了,因为硬把他扣在清凉殿,确实也不是个办法。   这几天他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她夜里有一点动静他都会惊醒。这和在上一个世界有孕时霍凌也会惊醒可不同,虽说同样是睡不好,可霍凌那时至少在幸福里,他完全是因为不安才会这样惊醒的。   暂且不见面,倒也不妨碍她继续努力。   虞谣打算曲线救席初。   席初家里是没落贵族,几代都没出过官员了,一家子人空吃俸禄混吃等死。但虞谣觉得,有没有出息这个问题……至少还可以挑战一下从娃娃抓起嘛!   她就让人扒拉了一遍典籍,把他家六岁以下和六岁到十五岁间的女孩子各列了个单子。六岁以下的可以直接召进宫来读书,慢慢熏陶培养。六岁到十五岁间的也可以先召进来瞧瞧,万一有那么一个两个胸怀大志的,补补课大概也还能成材!   满后宫都在观望这件事,都好奇她要干什么。而席初果然对此很紧张,三两天后便到清凉殿求见了,遥望着侧殿那一帮堂妹和侄女惶惑不解:“陛下这是……”   “你没底气,我给你底气。”虞谣从容地把选好的字帖交给宫人送进侧殿,“你家里若出一个朕不能说杀就杀的朝中权臣,你心里是不是能踏实不少?”   “……”席初懵了,哑了半晌说,“陛下小心养虎为患。”   “朝中总会有权臣的,‘虎’也总是存在的。”虞谣轻然耸肩,“这么想的话,自己培养出来的是不是还放心一点?”   “……”席初又哑了半晌,木讷地指指侧殿,“可她们也太小了……”   她挑眉一哂,从御案前站起来,踱到与他近在咫尺的距离,踮脚尖儿往他唇上一吻:“我等得起。”说罢自己便也向侧殿走去,留他独自品味她妩媚又霸气的语气。   “当前还债率,25%。”   虞谣在这个提示中轻然吁气,扭头看看他,嫣然而笑。   席初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拼,虽仍是回了书颜苑去,却一连好几天坐立不安,总是走神。   走神之余,他偶尔会莫名其妙地笑。笑完再回过味,觉得自己又要完蛋了。   对,他又动心了。原本在一场突然而至的暴风雪中成了冻土的心再度复苏起来,想到她的笑,他便会禁不住地跟着笑。   她努力得也太认真了,让他招架不住。   又硬绷了两天,席初再度走进清凉殿。   虞谣当时正给他的某位堂妹考问功课,一时顾不上理他,过了两刻工夫,他才终于被人请进去。   “什么事?”她做出一副不咸不淡的口吻问他话。   席初沉吟了一会儿,开口禀说:“臣……有个姐姐。”   虞谣:“所以呢?”   他略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在军中几年了,战功也有一些。”   这你不早说!   虞谣眼睛一亮,却克制住,故作高冷:“你的意思是让朕重用她?”   他一时哑在哪儿。他是觉得让她为他这样费心地去栽培席家人不太合适,可她这个问法,让他不知该怎么答。   不等他想出来,她扑哧笑出声,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奔向他。   她一把圈住他的脖子:“那你可想好哦!我重用了她,你想再哄我走‘其他的路’可就没戏了,我这辈子都只跟你死磕了!”   “……”他双颊略微涨红,心情复杂难以言述。缓和半晌,他终于有勇气迎上她水盈盈的双眸,“臣能不能……”   他好似要问什么,但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什么?”虞谣追问。   席初调理了一下情绪,压制住那份近来如同诅咒般的惶恐,抿一抿唇,俯首便吻下去。   只是吻在她额上,但虞谣还是无比惊喜,硬是愣了两秒,又眼眶泛着红笑出声来。   “当前还债率,33%。”   还债率终于回升到了和卫珂闹事前差不多的水平上。   虞谣仰首回吻了他一下,余光一划,陡然退开两步。   席初正自一滞,她朝他背后斥道:“看什么看!书读完了吗!”   他转过头,侧殿门口一排小姑娘的脑袋正齐齐地缩回去,紧跟一阵尽力压低的笑音。 第53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4)   又过不久,便是端午。   往年的这一日, 元君的祭典是重头戏, 女皇对元君念念不忘, 每年的祭典都极为隆重。   但今年, 风云变幻之后,已没人敢再多提元君一个字。大家若无其事地吃粽子赛龙舟,好像年年的端午都是这样平静。   端午之后又三日,其实就是席初的生辰, 变化同样翻天覆地。   往年他在祭典时他要跪上一整日,生辰当天往往连床都起不来。宫里也不会有人傻到为给他庆生开罪女皇, 这日他宫中便格外的凄凄惨惨,门可罗雀。   今年却是从端午开始就热闹得歇不下来了,谁都像往里凑, 贺礼堆了满殿。   从天明到天黑,席初半刻清闲都没有。有客人在, 总得客客气气地说说话吧,一日说下来简直嗓子冒烟,两天过去喉咙肿痛。   所以生辰当天御前着人来请他去清凉殿的时候,他竟很有一种松气的感觉。   这些日子, 他其实也并没有放松多少。虞谣的做法让他看到了诚意, 但紧绷的心弦不是说松下来就能松下来的。   虞谣却从中摸索出一番能和他相处得比较愉快的套路。   他会在进殿见礼后小心地找点事做,大多时候是给她换个茶,如果她手边的茶不巧刚换了新的,他就帮她研墨。她便在他去沏茶时跑去跟他一起沏, 他把茶递给她的时候,她也递给他。   今天发现他声音不大对劲,虞谣就选了小青柑,沏得浓浓的端给他。   席初接过去喝了一口,浓郁的茶味混合清淡的柑橘香划过喉咙,肿胀的感觉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虞谣也抿了口他递来的茉莉花茶,随口问阿晋:“贵君嗓子怎么了?受凉了?”   阿晋苦笑,把书颜苑不停有人来访的事禀了,虞谣扯了下嘴角:“说话说的啊……”说着有点为难,“那……有个人,你看你今天还见不见?”   席初咳嗽着缓缓嗓子,简短地问:“谁?”   虞谣说:“你姐姐。”   就是他那个在军中的姐姐,虞谣把她召了回来。其实也不非得见,但虞谣想到今天是他生日,专门催着人家加紧赶路,在今日天明时进京来着。   席初愣了一下,很快道:“见。”   虞谣便着人去传话,将会面安排在了晚上,一是可以一起用晚膳,二是让他姐姐和他的嗓子(……)都先休整一下。   而后她便拉他到了寝殿,按着他坐下,自己跑去翻起了衣柜。   很快就翻出一只小木匣,她托在手里,拿到他面前:“给!生辰礼。”   席初下意识地想谢恩,但迎上她的笑意,又克制下来。   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块白玉佩。   大熙朝讲究君子玉不离身,后宫之中玉质的东西并不少见。不过这块玉席初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看看虞谣:“前不久的贡品?”   “对呀!”虞谣轻松地坐到他身边,指着白玉佩上的花纹给他看,“蝙蝠和云纹,这叫洪福齐天。”   席初认识这个花纹,笑了笑,翻过去看背面。   背面刻着四个镀了金的小字: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洪福齐天。   他一时心情复杂难言,她带着一种邀功般的兴奋问他:“喜欢吗!”   他点了下头:“多谢陛下。”   “……你还是别说话了。”虞谣听着他的沙哑嗓音伸手揉他的脖子,“我让太医来看看。”   是以前几日刚停了解毒和调养身体的药的席初,又惨兮兮地喝上了治嗓子的药。虞谣怜爱不已,在他喝完药后端了蜜饯来给他吃,他扫了一眼,哑笑:“不用……”   “吃一个嘛,我每次吃完药都吃的!”她说着自顾自地吃了一颗,与此同时他说:“臣又不是小孩子。”   他的声音因为她的后半句话而刹住,两个人对视一秒,他又有些局促:“臣的意思是……”   “你说我是小孩我不高兴了!”虞谣凶巴巴地一扑,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摸了颗蜜饯便塞进他嘴里。   席初被迫将蜜饯吃进去,怔怔地嚼了两下,嗤地笑了。   虞谣也笑了,从他身上滚下去,躺到旁边抱住他的胳膊。   笑着笑着,她却又笑不出来了,笑音化作一声叹:“是小孩子那会儿,多好啊。”   那会儿他们都很简单,没有那么多人和事的搅扰,也没有那些歇斯底里的记忆。   他转过头来,正因她的怅然若失也低沉下去,她忽而重新笑起来:“也没关系。”   虞谣咂咂嘴:“你说得对,走到这一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们回不去曾经了。”   席初垂下眼帘。   她又说:“但我们还可以有个新的开始呀!”   这是她在无尽哀愁之后想到的出路,或许也是种自我安慰。   回不去昨天了,还不能好好过明天么?   她长吁出一口郁气:“今晚我先跟你姐姐聊聊,看她能担怎样的官职。然后缓上三两个月,你就给我当元君!”   席初笑了下,却摇头:“臣现在这样……”他觉得自己总很低落,又忐忑难安,不像能当元君的样子。   可她说:“你会好起来的。”接着又是那句,“我等得起!”   他其实已经在慢慢好转了,速度不快,但她感觉得到。   这是她现下最在意的事,还债率什么的,远没有这一点重要。   她真的希望他能否极泰来。   .   傍晚时分,席初的姐姐席芝入宫面圣。   席芝大席初四岁,在边关六年了。眼下虽是太平盛世,但边关偶尔也有游牧民族进犯,席芝因而立过一些战功,官位却一直上不去。   这主要也是因为席初。   女皇有多不待见贵君满朝都知道,上面的将领疯了才非得提拔他的姐姐。   此番席芝入宫,虞谣的第一印象是:好帅一小姐姐!   他们席家没落归没落,但至少外貌基因可见不错。席芝和席初都很好看,只不过男子在这个朝代以文弱为主流,席初的气质温文尔雅,而席芝作为驰骋沙场的女人,英姿飒爽。   见过礼,三人各自落座。虞谣看出席芝几度欲言又止,显是有话想问席初,就大大方方地先把正殿留给了他们:“你们姐弟先说话好了,朕还有两本折子没看完。”   说着便挑了两本折子去了寝殿,刚关上门,便闻席芝气沉丹田地问:“不是说陛下待你特别丧心病狂吗!!!”   “……姐你小点声!”席初赶忙阻止,席芝好似回过味,咳了一声,放低音量:“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一副八卦的口吻。   然后姐弟两个的碎碎念虞谣就听不清了,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地她扯扯嘴角,只好真的去看折子。   过了会儿,外面逐渐有了笑音。   有席芝的,也有席初的。   “当前还债率,35%。”   “当前还债率,37%。”   “当前还债率,39%。”   “当前还债率,41%。”   “当前还债率,43%。”   虞谣耳边的提示音也想起来,小幅上窜了好几次。   “?这还债率是看心情涨的吗?”她问白泽。   白泽说:“席初现下最大的问题是心理问题,他自己也清楚。亲人见面很治愈心灵的。”   “这样啊……”虞谣深以为然,心里暗搓搓地开始计划按照这个思路使使劲了。   .   由着他们姐弟聊了半个多时辰,她饿了。便吩咐宫人传膳,自己出去和席芝寒暄了几句,然后一道入席。   晚膳时聊得就是正事了。现下的她作为女皇,脑子里的兵法谋略不少,和席芝聊起来头头是道。   席芝在这方面还真颇有见解,几次战功都不是凭运气立的,每一战都打得很巧妙。   晚膳结束时,虞谣下旨安排席芝进了兵部。暂且给了个不高不低的官位,日后可以再往上提。   而后两个人一道将席芝送到了行宫门口,行宫建在山脉间,从宫门处看出去,群山在夜色中延绵起伏的轮廓别有一种壮阔感。   虞谣斟酌着白泽刚才的话,拽拽席初的手:“哎,席芝就住在山下。”   席初:“嗯。”   她又说:“反正行宫也没宫里规矩严,你可以常去她那里走动走动。”   席初看过来,深深笑说:“陛下也不必这样哄着臣。”   “……我没有。”虞谣脸红了下,闷头拉着他的手往回走,“我就是想帮你好起来,但凡有用的法子,我就努力试试呗!”   夜色下,她的神色羞赧诚挚,席初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被她抓着的手紧了一紧。   她看看他,他终于完全将她的手反握住。   她喜滋滋地一笑,他说:“臣自己也会努力。”   有时想想,卫珂惹出的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恐惧埋在他心里,没有这一次,也早晚会被其他契机触发。他们先前的甜蜜相处,总归岌岌可危。   目下这样惹出来了,他才有机会将这一切慢慢割离,抛之脑后。   他们都得将这些抛之脑后,才有可能迎来她说的新的开始。   .   这晚两个人躺在床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当然,是虞谣说得比较多,嗓子依旧不太舒服的席初衔着笑听她絮絮叨叨。   她心里已经在计划元君册封礼的事了,虽然还没有交待给礼部,但已经默默琢磨了好多细节。   除了册封礼,她还打算办婚礼。其实他作为她的第二任元君,又早已进宫,婚礼不是非办不可,但她觉得必须要有。   “啊……那看来还是要早一点让礼部安排,婚服要提前做的!”她突然惊悟这一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打算这就吩咐宫人去传话。   刚踩上鞋站起身,她眼前一黑。 第54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5)   席初余光似见虞谣身形不稳,连忙看去, 她正走了两步蛇形, 软软跌地。   “陛下?!”他赶忙窜去扶她, 她身上还有劲儿, 却起不来。   他接连唤她几声,她也没有反应,席初忙朝外喊:“来人!”   虞谣则是想跟他说话,身子却不听使唤。   脑中犹如被什么东西绷着, 不疼,只是发紧, 紧得她不舒服。   这不舒服又牵动得她薄唇也紧紧抿着,腿脚使不上劲儿,涌进来的宫人七手八脚地扶她上床她能感觉到, 但做不出反应。   “舅舅!”她在意识世界里找到白泽,“这又怎么回事?”   白泽看看她:“不是说了, 刺激中枢神经会让你得脑瘤。”   “卧槽?!”虞谣尖声,“这就脑瘤了?!”   白泽点点头:“还没起来,但是开始了。”   于是意识世界里的虞谣也跌坐在地上:“可是……我还没让席初当元君啊!”   白泽平静道:“这个来得及。”   虞谣便冷静一些,又抬头望他:“可我还没生孩子……”并且她还真有皇位要继承。   白泽又说:“这个也来得及。”   “?”虞谣恢复了不少气力, “就是说, 发病并不是很快是吗?”   “我可以帮你延缓。”白泽道,“我可以让发病速度变慢、帮你消除痛苦,不过它还是会慢慢发展起来,达到某个节点的时候你依旧会有反应, 最后也难免因此离世。”   虞谣舒了口气:“那我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可能比三年五年更长一点吧。”白泽看看她,“反正够你还债了。”   虞谣却无声地摇一摇头。她现在在乎的已然不是债务能不能还清了,刚才得知脑瘤已经慢慢滋生时,她完全没有想这一点。   她首先想到的,是她如果死了,席初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比前两个世界要复杂得多,主要是因为她造成的伤害。   负罪感导致她对席初的感情很复杂,爱意自然是有的,他义无反顾地爱着她,她早已被打动。   但除此之外,也有类似于救赎的感觉。   不止是她在救他,而是他们相互救赎。他们在相互扶持着,和曾经不堪的过往达成和解。   如果她在这场和解结束之前就走了,他怎么走下去?   白泽洞悉她的心事,一声叹息:“你一次比一次投入了。”   第一个世界,基本只是一场简单的爱恋。她与宋暨年少相识,之后爱得轰轰烈烈。甜蜜温情,她当时享受其中,但之后出来得也很快。   第二个世界,她与霍凌相伴到老,白泽当时已大多数时间都不需要待在意识世界里盯着她,但偶尔去看,会看到已经年老的她坐在窗边,想些生生死死的问题,想如何与霍凌分别。   现下的第三个世界,她投注的情绪最多。   白泽觉得她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女孩子,一言不合就暴躁的时候多了去了。但在席初身上,她展现了出乎他所料的同理心,她十分温和地去体会席初的每一分痛苦,理解着他、陪他一起往前走。   虽然这一切本身都是她造成的,但做到这一步仍不容易。人类是利己的动物,在大多数时候悲欢都不相通。   虞谣对他的慨叹不予置评,只问他:“也就是说,你可以让我在发病临死前都不会有什么痛苦是吗?”   “差不多吧。”白泽点头,“但有些症状难以避免,比如晕倒这类。”   虞谣点了点头,感觉殿里的那个自己恢复了些气力,便停止了在意识世界里的忧伤。   她已被扶到床上,视线慢慢缓过来,看到席初关切地蹲在她面前:“陛下?”   她的目光慢慢聚拢到他脸上,吁气:“没事了。”   他也松口气,告诉她说:“太医一会儿就来。”   太医来应该也诊不出什么的。   虞谣没有说这句话,只笑笑:“我特别困,想先睡了。”   她现下确实特别困,气力虽然缓了过来,但困顿感铺天盖地。话还没说完,她就扯起了哈欠。   席初想想,点头:“陛下先睡也无妨。”   她便很快睡熟过去,朦胧中知道他还在旁边,等着太医来问诊,跟太医细细地说她的症状。   再往后,她就不清楚了,全然熟睡过去,连意识世界都无知无觉。   第二天醒时已日上三竿,可见是因为她的突发病情自然而然地免朝了。   不过虞谣醒来时觉得精力还不错,反倒是嘴里残存的安神药的味道让她不太自在。   用膳时,席初一直担忧地打量她。   她扛不住他这样看,便摆摆手:“我没事。”   他眉心紧锁:“陛下昨晚睡得格外沉。”   “那么重的安神药灌下去,换做是谁都睡得沉。”虞谣轻描淡写。   她不打算告诉席初她脑子里长了东西的事,至少不打算现在就说。   他先前过得苦,她不想再拿这些事情搅扰他了。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痛苦的症状,她便想先和他开开心心地再过几年。最后干脆利索地一走了之,好过让他在无尽的忧虑悲伤之中陪着她。   大约是因为虞谣在那之后的确状态也还不错,席初没有过多的担忧。   只是,他不知不觉中总会因此多关心她一点儿,流露关心时便少了那种担惊受怕的顾虑,两个人反倒相处轻松起来。   三日后,虞谣下旨让礼部开始筹备册封元君的事宜。她原本是没想这么快的,想等席芝混出点名堂再说,脑瘤的事到底让她有点紧张起来。   这一整天便都很忙,虽然不论是册封礼还是婚礼都要慢慢准备,起码也要两个月后才能进行,但礼部有现成的大致流程呈来让她过目,她就迫不及待地先琢磨起来。   临近子时,在侧殿看书的席初踱了出来:“陛下?”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皱着眉头:“该睡了。”   虞谣草草看了眼手里的册子:“还有两页,等我看完。”就又心无旁骛地继续看。   在她思索让他住进卫玖先前的住处是不是不合适的时候,他走到她面前,伸手便将她手里的册子抽走了:“明天再看。”   她禁不住瞪他,他还是把册子阖上放到了旁边,一副没商量的样子。   虞谣撇撇嘴,无声地盯着他表达了一会儿抗议,板着脸吩咐宫人:“叫尚寝局的人来。”   席初只道她还要安排什么事,再度道:“该睡了。”   “我知道。”虞谣下颌微抬,“我翻牌子!”   他一愣,觉出她生气了。   也不知她要翻谁的牌子。   理智让席初不多问也不细想,淡然一揖:“臣先告退。”   她也无意多留他,冷淡地目送他退出殿外,她就捂着嘴自顾自乐了。   尚寝局的人很快便到,后宫的牌子放了整整三个托盘。   虞谣踱着步悠悠地看,终于找到目标,便愉快一翻。   托着托盘的女官:“……”   陛下您可真有意思。   是以席初刚迈进启延宫的大门,就被御前宫人拦住了:“贵君。”   他驻足:“怎么了?”   两名宫侍躬身:“陛下翻了您的牌子。”   席初:“……?”   宫侍一副憋笑很辛苦的模样:“陛下说都没正经翻过您的牌子,得翻一回。”   “……”席初无言以对。   她是没正经翻过他的牌子,可是在假孕的事前,他们该干的事也都干过了。   她突然搞什么……   他哭笑不得地往回走,进了殿,就被人请去按规矩沐浴更衣。   这是“正经翻牌子”的常规流程。   席初一边在心里揶揄她,一边按部就班地完成这些。   终于进了寝殿,便见她悠哉哉地趴在床上,两只脚丫翘着,面前放着本书,读得聚精会神。   “?”他好奇地踱过去看,一定睛,发现竟是本春|宫|图。   他蓦然脸红,未曾想虞谣一直暗搓搓地用眼角瞥着,察觉到他的心情,一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她边笑边翻身。体验过两世姻缘的她哪还需要看这个东西,拿出来就是捉弄他的。   席初强作冷静:“陛下这叫临时抱佛脚。”   虞谣轻哼:“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他没再应声,一脸沉肃地坐下。她坏兮兮地趴到他旁边,拽拽他的衣袖,仰头诚恳:“不信你试试看啊?”   这套小妩媚小色|情的调调,她在霍凌面前屡试不爽,但这一世毕竟是个女皇,从未玩过这一手。   便见席初一时间很不适应,窘迫了半晌,起身就走。   玩脱了?!   虞谣忙问:“你干什么去!”   他简短地给了她两个字:“熄灯。”   吹熄烛火,只留一盏在几步外淡淡地燃着,殿里变得昏暗又暧昧。   席初回到床上,虞谣伏到他胸前,摸索着去探他衣上的系带。   黑暗中他低笑,也过来“研究”她的衣服,翻身迎着她吻下去,从薄唇一直吻到香软的胸口。   虞谣方才那小半刻的书还真没白看,脑子里过着那些在二十一世纪的网文圈都不让写的画面,牵引着他挑战了一下新姿势。   两个人先前有过床笫之欢,席初便从她这回有些生涩的举动知道她这是新学的,汗水沁出之余,不禁一哂:“陛下学以致用倒是很快。”   “自然!”虞谣忙里偷闲地亲他一口,“席初。”   他为她突然连名带姓的称呼而一滞,她的声音忽而变得很是认真:“我喜欢你。”   “当前还债率,53%。”   提示音响起的同时,虞谣感觉到他的心跳沉了那么两下。   她便抬头又亲了他一下,贝齿轻咬一咬他的嘴唇:“你呢?”   他笑音极轻,却不失畅快。发重的气息响了两声,他回吻下来:“阿谣。”   有这两个字就够了,她在欢愉中搂住他的后背,激烈地相拥而吻。 第55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6)   秋意渐浓时, 圣驾从行宫返回宫中, 很快迎来元君册封的吉日。   白日是册礼, 傍晚是婚礼, 一整日都很忙碌。   婚礼时两人俱一袭大红喜袍, 对坐同饮合卺酒,合卺酒苦, 但两双相互对望的眼底都是甜的。   “当前还债率, 60%。”   晚上回寝殿时,虞谣开心得脚下忍不住蹦蹦跳跳,席初在旁笑她,她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就常是这样, 她有高兴的事情溢于言表, 他便看着她笑。   这晚自是芙蓉帐暖,一度**。   之后嘛, 也是隔三差五度**。   女尊的皇朝对于皇帝专宠的问题不太在意,毕竟男尊的时代是嫔妃们生孩子,皇帝多临幸几个人, 就多几个诞下皇嗣的可能,是保证皇权不动摇的一重保障。但女皇执掌天下就不一样了, 临幸谁都是她生, 横竖不可能同时怀两次孕, 所以除非长久生不出来,否则她专宠谁朝臣都懒得多嘴。   专宠元君,那就更没什么。   是以虞谣专宠得义无反顾, 入冬时,她就发现自己有孕了。   她对这一胎很是紧张,虽说站在她自己的角度男孩女孩都很好,但她毕竟已经病了,又还有皇位要继承,还是尽快生个皇女比较保险。   次年夏末,女皇顺利诞育皇长女。   还债率也上升到了74%。   虞谣这一胎着实是很“顺利”,时间不长,也没有太痛,她先前做的心理准备好像都白搭了。   她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孩子被放在枕边,席初噙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看孩子又看看她。   虞谣看了一眼孩子,哭唧唧地翻身朝墙:“好丑……”   在这一点上,她发现她真是三世不变。什么雌性激素爆棚激发母性觉得自己的孩子格外好看在她身上总不太奏效,她永远能非常“客观”地觉得新生儿就是丑。   席初在旁笑出声,手指轻碰碰孩子的额头:“听见没有,母皇嫌你丑了,你赶紧变漂亮啊!”   孩子变漂亮,也“变”得很快。   虞谣自己每一世都生得美,孩子的父亲也都好看,刚出生的小孩子又长得迅速,过几天稍稍一长开就不丑了。   孩子取名叫虞宁,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里,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围着孩子转,同时又都怨念对方为了孩子忽略了自己。   等孩子满了百日,虞谣终于“狠下心”,逼着自己完全把孩子交给乳母两天,和席初回顾二人世界去了。   虞谣很有情调地拉他住去了东宫,那是在二人的过往记忆中很美好的地方。   晚上睡觉时,虞谣翘着二郎腿仰在床上,边环顾四周边啧声:“好好的地方,想到过不了几年就要给阿宁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啊——”   席初嗤笑:“那就不给她。只立储,不让她住东宫。”   “我觉得行!”虞谣深沉点头,想了想,又叹气:“算了。”她摇摇头,“还是让她住东宫吧,自己有一块地盘,咱们比较清静。”   但凡夫妻感情好又有条件,谁不想在孩子长大后开开心心回归二人世界呢?   随着虞宁长大,宫里逐渐呈现了一派欢天喜地的氛围。   她从“爬来爬去”到“跑来跑去”都会激起一片喜悦。   虞谣刚开始还不敢让她乱跑,毕竟宫中人多,心思又各不相同,她怕她出事。   后来发现想太多了。   在她专宠席初之初,后宫众人或许还不太甘心,但现在早已认命。况且席初又不像卫珂执掌后宫时那样刻薄,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错,谁也犯不上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去争宠。   这个时候宫中再有个可爱的小姑娘,当然是一大家子人都愉快地逗她玩啊!   结果就导致在虞宁三岁多的时候,虞谣发现她的分量比自己前两世的孩子都重了不少。   可想而知,喂小孩子吃东西真的很有趣,她又比较乖巧,不论跑去谁宫里都会被投喂。   席初对养孩子没经验,虞谣跟他说起这个问题他才意识到。   他摸着虞宁圆滚滚的肚子沉思了半天,沉然点头:“好像是有点胖。”   他便不得不着人知会各宫,以后不许瞎喂皇长女吃东西了。   在虞宁的体重刚正常下来的时候,虞谣再次有了身孕。   这一胎依旧生得很顺利,也是个女儿,取名虞宜。   还债率在给次女起名的那一刻,已然88%了。   在坐月子的过程中,虞谣昏倒了一次。   她知道是因为脑瘤,太医照旧没诊出什么。   席初忧心了多日,但她就像上次两眼泛黑之后一样没有别的症状,每天依旧精神抖擞地料理国事。   席芝在这几年政绩突飞猛进,已经当上了兵部侍郎,虞谣用心栽培的几个席家女孩子也有了出息,昔日的没落贵族摇身一变成了朝中新贵。   虞宜一岁多的时候,虞谣又昏倒了一次。   这次昏倒的时间也长了些,不像上次过了一个多时辰便苏醒,而是过了大半夜才醒来。   醒来时她看见席初坐在床边,支着额头,焦灼地揉着眉心。   她碰一碰他,他一下子抬起头:“你感觉怎么样?”   她轻声说:“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   可这次之后,他到底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多半是出了什么问题。   连太医都诊不出的问题。   两个人的日子照样开开心心地过,只是在有空闲的时候,她发现他手里读的五花八门的书都换成了医书。   有时他读到些看样子沾边的东西,也会突然跟她提起,说书上讲吃什么东西管用,又或有个什么古方,跟她商量要不要试试。   反正真正的病情有白泽在控制,虞谣就对他这些关心照单全收。   她会早一些离世已是必然,她希望她的照单全收能让他心里舒服一些。至少在回顾她生病时日的时候,他能觉得自己没对她疏于照顾。   又过一年,昏倒的频率变成了一年两次。   第三年,三四个月一次。   病情比虞谣预想的发展得要慢,她便更愿意积极愉快地过日子。   在虞宁七岁、虞宜三岁的时候,大家一起下了趟江南,让孩子们看了看水乡什么样。在船上的时候,她指着岸上人烟息壤的小镇跟虞宁说:“你看,这以后都是你的天下哦。这里不同于京城,容易闹水患,日后夏季雨水多的时候,你要多问一问这边的情况,闹了水患要赶紧治理,别让百姓无家可归。”   虞宁似懂非懂地点头,虞谣一哂。忽而感觉不远处目光灼热,她侧首看去,看见席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但见她看过来,他立刻别开了目光,她便也没有多问。   从江南回来,略作休整,又去了西边。不同于江南水乡的婉转柔情,西边大漠戈壁带来的豪迈万丈。   傍晚不太热的时候,几人一道登上一处小山坡,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村庄说:“你看,这里也有百姓居住,他们日后也是你的子民。这里天干物燥,庄稼不好种,闹旱灾时你要多加上心,该减税便减税、该拨赈灾粮款就拨,不能让人白白送命。”   虞宁依旧是乖乖点头答应。   “……陛下。”   虞谣循声回过头,看到席初平静地站在后面,唯眼底可寻情绪翻涌。   她看出他是有话要说,又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说。便将孩子交给宫人照顾,自己与他一道沿着山路往远处走。   走了好远,席初叹了声:“是我多心么?你这样教导阿宁,我总觉得像在留遗言。”   “是你多心。”虞谣轻松地笑着,耸了下肩头。   他深深地看过来,她又摒了摒:“也不算是。”   她止步,他自也跟着停下,两人一并坐在赤红色的土山上,她看着远处初显的残月,轻声笑叹:“我觉得……我一两年内死不了。但你看,我毕竟也知道自己病了,有些安排提前做好,也没什么。”   席初没有说话。   她抱过他的胳膊,向他肩头倚去:“有备无患而已。若我有朝一日突然走了,我希望孩子们都能好好的,暂时为我哭一哭,然后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起风了,他解下大氅披到她身上。   她紧紧拢了拢,继续说:“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阿谣。”他蹙眉,想制止这个话题,她反而一笑,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那时会很痛苦……我曾经逼你不许自尽,这回我不会拦你。但你听我说,世上美好的东西还是有很多的,很多东西值得你去享受,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体会他们。”   她曾经为了让历史大事件不崩,不得不逼宋暨再活些年。而后通过《世情书》,她看到了在她离开之后,宋暨活得多么痛苦。   现在,她不想再这样逼席初了。他身上又不背负什么国之重担,只要活得幸福就好。   她真挚地希望他多活些时日,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成婚生子,替她享受未来的天伦之乐。但若他实在撑不住,放弃人生也是他的自由。   “如果那一天来了。”她抓着他的手在自己手里摆弄着,“你至少答应我你会努力走出痛苦、努力多活一活吧。”   说着噙笑一吁气:“也答应我,努力每天都活得高兴。你过得怎么样,我在九泉之下是会看到的,你不能让我难过。”   席初的目光垂在地上,沉默了许久,终于勉强张了张口:“好。”   “这是你说的哦!”虞谣笑容轻松,凑到他耳后吻了吻,“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当前还债率,93%。” 第56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7)   这趟从西边回去, 女皇就下旨册封虞宁为皇太女, 让她住进了东宫。   实际上她这些准备做得是早了些, 在这之后, 她又很活了些年。   昏倒的频率从一年三四回慢慢推进到一个月一回, 直至虞宁十五岁时才真正迅速恶化,两三日便要发病一次。   她问白泽:“这回是真的日子不久了, 对吧?”   白泽点了点头。   她便暂且将朝政交给了虞宁料理, 让她练一练手,自己也好多歇一歇。   还债率在两年前便已达到了100%,但最后的这些时光,她依旧只想跟席初一起待着。   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他们一起站在廊下看雪, 看白绒绒的雪花慢慢覆盖红墙绿瓦,看地上逐渐结出厚厚的毯子。她忽而一阵目眩, 直直地向后栽去。   “阿谣!”席初及时地伸手将她搂住,扶她坐下。原以为她只是和平日一样的发病,她却笑意迷离地抓住他的衣袖:“阿初哥哥, 我头疼。”   他心里突然空了,直觉告诉他, 这次大概真的不好了。   “回屋歇一歇。”他把她抱起来, 抱回寝殿放在床上。他不愿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 却还是在直觉的驱使下吩咐宫人,“去叫阿宁和阿宜来。”   虞谣没有拦他,只觉身上的力气被迅速抽散, 她挣了一挣,伏到他膝上。   “阿初哥哥。”   “嗯?”   “现在天寒地冻,外面连根野草都没有。”她扯出一个悠闲的哈欠,“等到开春,你再给我编个小兔子吧。”   席初的面色沉下去:“阿谣!”   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猜到了对吗?我就是那个意思!”   她近来时常旁敲侧击地劝他在她走后好好活,现下提起小兔子,自然也是这个目的。   当下正值严冬,离开春还要两个月。她想他若能熬过这两个月,心情总会好转一些吧。   翻了个身,虞谣仰面望着他:“反正你得编小兔子烧给我。还有哦,我的陵寝……”她说着又扯了个哈欠。   席初微怔:“陵寝怎么了?”   她咂咂嘴:“我认真想了想,陵寝弄成衣冠冢吧,我的尸身你一把火给我烧了。”   席初颜色一厉:“你胡说什么!”   “你听我说。”她抬手,很没正经地拍拍他的脸,“烧完之后,我会有些骨灰剩下。据说一个人能烧出两三兜子骨灰呢。”   “你派人出去,把这些骨灰撒向大江南北、山川河流。这样若你出去游玩,江里是我、海岸是我,青青麦田是我、金黄稻谷也是我;夏夜晚风里有我、白雪皑皑中也有我。”   “等你哪天没了,你也可以这么干。”   “这样衣冠冢里我们一起长眠,天地之间我们也可以常伴。”   这一套想法,对席初来说显然过于新奇。   他沉思了很久才点头:“也好。”   虞谣最后扯了个哈欠:“我好困,想睡了。”   他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哽咽:“睡吧。”   她感受到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他俯下身来吻她。她还很够意思地回应了他一下,才睡得沉了。   女皇驾崩,丧钟撞响。   百日国丧随即开始,于是这一场大雪像是持续了三个月都没有化一般,京城里铺天盖地地延绵着白色。   在这三个月里,新皇与父亲闹了一顿脾气。   因为她发现,父亲对于母亲的离世似乎并没有多么伤心。   头七之内他很沉默寡言,但头七过去,母亲化作一捧白灰,他就立刻振作了起来。譬如他饶有兴味地寻了不少闲书来读,譬如百日国丧之内大家虽都只能吃素,但他突然格外的“食不厌精”起来,让御膳房变着花样将素菜过得更加美味。   这让虞宁心里不太舒服,她原本以为,父亲会是最难过的一个。   父女两个便有些天没有见面,直到她某天去母亲灵位前敬香,看到父亲端着个碗进去。   “阿谣,今天这道素鹅特别好吃,我觉得是你会喜欢的味道。”她听到父亲在里面说。   又过了些时日,天地回暖,草木抽绿。虞宁这天刚起床就听说,太元君一早就去了先皇灵前。   她上朝的时辰已经够早了,父亲比她起得更早了一些。   虞宁寻过去看了一下,他正姿态随意地坐在灵位前的蒲团上。   “春天啦,我来给你编小兔子。”   “这两个多月我还好,孩子们也都还好,你放心吧。”   虞宁突然绷不住哭了,席初闻声回头,险些被她扑个跟头。   他赶忙哄她,结果这小姑娘非要免朝一日,说要陪他给母皇编小兔子。   他不客气地表达了嫌弃:“你编的小兔子跟我的能比吗?你母皇才看不上。”   虞宁最后哭唧唧地去上了朝。   待得丧期过去,席初便开始带着虞宜游历各地了。虞宁不忙时也会跟着一道去,就当体察民情。   如是女皇的后宫这般频繁的游走各处,势必要被群臣指摘,但席初现下是太元君,皇帝答应他的要求叫尽孝,没人敢说什么。   几年时间,他几乎将大江南北都走了个遍,直至在一次回京后突然病倒。   这场病来得犹如山倒,他头一日晚上还精神尚可地吃了碗面,翌日清晨便已昏迷不醒。   太医仔细诊过后说是陈疾复发,他早年积攒下来的伤病不容小觑。   虞宁当时正在上朝,最先赶来的是虞宜和虞宁的元君,虞宁下朝后匆匆赶至,同来的还有虞明和席芝。   太医说回天乏术,殿里便满是抽噎声。   席初闻声睁了睁眼,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可难过的。   他淡笑着跟虞宁交代后事:“陵寝弄成衣冠冢,你把我一把火烧了……”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无数画面从眼前飞闪而过,最终停在了她离开的那一天。   阿谣,你不在的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现在我要来找你了。   你说把你的骨灰撒到各处,江里是你、海岸是你,青青麦田是你、金黄稻谷也是你;夏夜晚风里有你、白雪皑皑中也有你。   我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想你了。   但也更想你了。   我们还会见面的吧。   他感觉魂魄一点点脱离躯体,在一种奇妙的感触中穿过哭泣的人群,迈出门槛的刹那,一道白影疾速闪过。   .   医院病房中,虞谣猛地惊醒。   缓一缓神,看清象征着现代建筑的天花板时,她就哭了。   “呜呜呜呜呜席初……”她抱着被子缩紧,感觉心如刀割。   或许是这一世最有相互扶持的感觉,她投入的感情最多。   离别便也显得最为难过。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世情书》里席初后来过得怎么样,生怕他在她死后就了断了自己。   白泽轻叹着告诉她:“他过得挺好的。”她才敢去翻了翻。   结果还是哭成了狗。   白泽在旁边抽纸巾给她,她抽抽噎噎地用掉了大半包纸,才抬头好好看了白泽一眼。   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舅舅您头发怎么白了……”   白泽的头发原是浅灰色的,初见面时她就腹诽这是什么杀马特。但现在变成了银白色,看起来好像更魔性了一些……   白泽似乎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听言怔了一瞬,扫了眼床头的镜子,神色轻松:“哦,动用法力太多就白了,过一阵就能恢复。”   虞谣不由好奇:“您动用什么法力了?”   “带你穿越啊。”白泽道。   虞谣:“哦……”   白泽依旧给了她一星期时间去恢复情绪,这七天,虞谣照例吃吃喝喝状态不错,而且还搬出了重症监护室,看到了外面久违的世界。只是下楼散步时,一看到墙角的狗尾巴草她哇地就哭了。   恐怕从此以后看到狗尾巴草,她都会想到席初的小兔子QAQ。   第七天晚上,虞谣鼓起勇气跟白泽说:“我准备好去下一个世界了!”   这回她可不敢说自己见过大世面啥也不怕了——初到席初的世界时她就是这么想的,结果一连串的负还债率抽得她脸肿。   白泽对她这个谨慎处事的样子深表满意,然后笑吟吟地开口:“哎大外甥女。”   虞谣:“嗯?”   白泽:“你离开过地球吗?”   虞谣:“???你说啥???”   天知道一阵白光之后,虞谣在意识世界中看到窗外陨石慢悠悠漂浮在浩瀚星辰中是什么感受。   她上次见到这种景象,还是看《火星救援》的时候。   “所以……我这辈子是……宇航员吗?!”她惊慌失措地翻起了《世情书》。   白泽:“你对自己的要求也太低了。”   虞谣:“?”   白泽:“你这辈子是星际联盟皇帝的独女。”   虞谣惊然抬头,无比讶异地盯了他至少半分钟。   “您不是……神兽白泽吗?!”她目光上上下下地划拉白泽,“咋还出科幻了呢?”   白泽微笑:“神学和科学早晚会在山顶相遇。”   虞谣:“……”   拉倒吧。   她觉得这个设定压根就不科学。   然后她撇着嘴调理情绪,气沉丹田,准备看看自己这辈子有多作。   虽然她已然有了自己一世更比一世作的逼数,但经历了上一世惨兮兮的席初之后,她心里还是有一股念头在想:“我难道还能更作?”   看了三行就发现:我是真不能小瞧自己啊!   这一世的她,是星际联盟皇帝的女儿,不过还是个人类(……)。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人类早已脱离了地球,走向了星辰大海。   完善的社会体系和积累几千年的科学技术及文化发展让人类在宇宙中迅速占据了主导地位,开垦了许多星球作为生活空间,整个宇宙都变得很热闹。   她父亲手下呢,有个将军。这个将军早年战死了,妻子生下遗腹子后也去世了。她父亲就收养了这个遗腹子,取名亚尔林,也就是她这一世的命定爱侣。   两个人一起长大,自然而然就有了感情。最终在全宇宙人类的祝福下,订立了婚约。   然后她就开始作了。   宇宙中有一个星球叫阿尼星,盛产一种璀璨夺目的宝石叫阿尼石——听名字也知道是这个星球上的特产。   阿尼星体积不大,但生态极为险恶,有许多凶狠的生物。这导致阿尼石极难获得,在物以稀为贵的原则下,这种宝石极为值钱。   可能是因为人类还在地球上时就有拿钻石订婚的传统吧,阿尼石成了新一代的爱情象征,许多女孩在成婚前都会让未婚夫越过艰难险阻取一颗阿尼石回来作为信物。   大家都这样做,这也就没什么。她又是堂堂公主,要求未婚夫给她取一颗来并不过分。   亚尔林也确实给她弄来了。   但她不满意。   她嫌他弄回来的那一颗不够大,原话是还不如某位亲王成婚时寻来的那一颗。   而后她提出了新的要求:“我要阿尼之心。”   阿尼之心是在三年前勘测到的,是阿尼星上最大的一块天然宝石。地处深海,凶恶的海洋生物环伺周围,无数勇士和贪婪的商人都想法设法地去取过,最后都变成了鱼饲料。   皇帝因此怒斥她不懂事,她则绝食作为抗议。   最后为了博她一笑,亚尔林去了。   他死在阿尼星了?   ——虞谣看到这里的时候提着心弦这么想。   事实却是,如果只是死了,可能反倒好了。   他在半路上被克悉星人截了胡。   作为星际联盟上流阶层中的一员,他在被俘的半年里向外星人提供了许多关键资料,全人类遭受了踏入宇宙以来的最严重的重创。   半年之后,他逃了出来。   在军事法庭上,亚尔林说克悉星人对他的大脑动了手脚,招出一切东西都是被强行提取。   一场极其复杂的庭审就此展开。 第57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   法庭使用医疗技术进行了检查, 结果并不能支持他的说法。   ——因为根据已知的技术, 一切直接提取大脑记忆的手段都会对大脑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但他的脑子完好无损。   不过, 亚尔林之前在宇宙中的名声实在很好。于是陪审团僵持不下,一部分人站在证据的角度, 觉得不能信他;另一部分人选择相信他的人品,认为应该将他无罪释放。   最终, 案件的决定权被交给了皇族。五位占据最高权力的皇族成员中,只要有三位判他无罪,他就可以被释放;反之则以背叛全人类的罪名成为最恶劣的囚徒, 被送往监狱。   投票时间一共三天。五人之中, 皇帝和皇后在第一天就投了无罪票;虞谣的叔叔和堂哥在第二天一起投下了有罪票。   决定权交在了虞谣手里。   她是他的未婚妻, 于是当时连法庭都认为他即将被释放。   她却在第三天选择判他有罪。   整个宇宙都震撼了,亚尔林随即被法庭押出,遣送到柯利弗得星。   Clifford, 这个词最初来源于希腊语, 意思是临近悬崖的堡垒。   这是全宇宙最严密的监狱。   监狱本身修在悬崖峭壁上, 也确实是座坚实的堡垒。监狱之外尽是荒漠, 且没有水源,凶狠的柯利狼倒有不少。   而在柯利弗得星之外,常年包裹着延绵数里的碎石层。外人进去可以靠上好的飞船击碎碎石,开出一条暂时的通道,但里面的囚犯如果想凭监狱里的资源自己拼凑出一艘飞船越狱,绝不可能活着出去。   在这个背景条件下, 虞谣作了第二场。   柯利弗得监狱的所有囚犯都是重罪,没有赦免可能的那种。   所以这个监狱的囚犯想离开这里,唯一的途径就是成为奴隶。   有许多资源都在环境险恶的地方,贵族想要取得这些资源,很多时候需要人命来填。   享有正常人权和生活的公民当然不会这样送命,唯独奴隶不得不去。   可相较于柯利弗得监狱的囚犯而言,奴隶拥有的自由又已经很多了,至少不会睁眼就是铁床,铁窗外只有昏沉的天地。   所以这个随时会送命的奴隶身份,柯利弗得监狱的囚犯们趋之若鹜。   贵族们挑选奴隶的方式也很简单,在监狱旁的斗兽场放出一只大型猛兽,同时让四五十个愿意成为奴隶的囚犯进场拼杀,最后能活下来并且没缺胳膊少腿的直接带走,成为奴隶。   根据《世情书》记载,亚尔林在虞谣再次去挑选奴隶的时候,凭借卓绝的战斗力一路拼杀,几乎是单挑解决了那猛犸象般的巨大猛兽,一直杀到她面前。   但虞谣没有带他走。   此后他就一直留在了柯利弗得监狱,过了足足十五年。   十五年后,没有人知道他动用了怎样的手段,竟成功逃离了这座人间地狱。   然后,他研发出了一种病毒,只针对人类有效。一经投放,在星际间迅速传播。   短短五年之内,整个宇宙,数以千亿计的人类死亡殆尽。这个曾经在宇宙中达到霸权级别的物种,自此宣告灭亡。   “我……的……妈……啊……”   虞谣彻底傻眼。   先前动不动就来一个皇朝的覆灭,她觉得自己的作死功底以及够牛逼了,现在竟然升级到了毁灭全宇宙?   虞谣认真思索过自己的这点本事之后,摆了摆手:“我放弃这个任务,我们坏账一回吧。”   说完就老老实实地躺平闭眼,准备让白泽送她回去。   白泽:“……”   见他不动,虞谣睁开一只眼:“我认真的。”   白泽:“我们神兽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   虞谣诚恳:“您字典该换了。”   白泽:“……”   思忖了一会儿,他又告诉她:“现在的时间点是亚尔林到达柯利弗得监狱之后。”   虞谣:“所以……?”   “所以你如果放弃,他就会直接在这里待十五年,然后导致全人类的灭亡。”   虞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泽淡然看了她几秒,她绷不住了:“好吧好吧……”   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心如止水地承担全人类的灭亡。   白泽满意点头:“那你可以醒了。”   虞谣睁开眼,深呼吸的同时,体会着记忆注入带来的微妙感受。   然后她坐起身判断了一下,自己现在正在飞船的休息舱里。   说是休息舱,其实也是间很豪华的卧室了。她坐起来喝了口床头柜上的水,外面正好有人敲门。   “什么事?”虞谣扬音。   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殿下,我们一刻钟后降落在柯利弗得监狱。”   “知道了。”虞谣点点头,起床换衣服。   很快,飞船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缓缓降落。飞船底部的喷射装置激起了数米高的烟尘与枯草,持续了几分钟才完全平复。   舱门打开,两列身着银甲的侍卫先走下船舱,几步一人,一直从船舱门口延伸到百米之外的监狱大门。   虞谣深呼吸,稳稳地也走下飞船,主管监狱的官员已经赢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向她见礼:“Oh,yhness——”   在人类脱离地球之后,国别不复存在,语言流传下来了十来种。英语作为一门相对简单的语言流传最广,而贵族阶层以掌握多门语言为傲。   虞谣搜寻记忆发现自己门门都会心里很爽,毕竟她在现实生活中连四级都没过。   所以对方跟她说英语,她便也流利地用英语问他都准备好没有。他说准备好了,她就带着人直奔斗兽场而去。   这斗兽场修得很高端,整个场地都被无色的电磁网罩着,以防猛兽飞来一尾巴把看台上的观众抽飞。   在虞谣坐定在VIP席上的时候,主管已贴心地奉上了这次参加挑选的奴隶名单。   大约是知道虞谣最近要采集资源的地方都很危险,这次的人不多,只有二十几人。   只不过,说是名单却并没有名字,只有囚犯的编号,虞谣一时也无法判断哪个是亚尔林。   “滴滴滴滴——”一阵急促的鸣音,正对看台的巨大铁门缓缓拉开。   看台上莫名地安静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铁门内一片漆黑,一双猩红的双目在黑暗中慢慢显露。   “嗵、嗵。”伴随巨响,巨兽一步步踱出,连斗兽场的地面都在颤动。   “滴滴滴滴——”又一阵相同的鸣音,侧旁的铁栅也打开,二十几人穿着简单的护甲、手持粗糙的兵器,步入场中。   其实人类现在已经拥有了许多尖端武器,但在采集资源的时候,这些武器虽然可以了结蛰伏四周的猛兽,也有可能损伤矿材、甚至造成塌方,所以让奴隶去采矿时,奴隶本身的战斗力还是最重要的。   况且,尖端的武器往往造价不低,而征用奴隶对于贵族来说,成本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就算死一百个奴隶,也没有一柄可以直接夺取猛兽性命的雷尔诺粒子枪的花费高。   可是在巨兽面前,他们显得如此渺小。   虞谣的心已然紧绷起来:亚尔林真的不会死在这儿吗?   “嗵、嗵——”巨兽开始向明显带有敌意的人群逼去。   “吼——”示威的怒吼声掀起疾风。   在这巨大的实力悬殊面前,原本下定决心的奴隶们犹豫了。   但看台上的公主和她的近臣们只是悠闲地喝着红酒,评价哪一道点心更加好吃。   亚尔林执着铁剑,抬头看了看那间豪华的VIP室。   他对她太熟悉,她又坐在最中间,他一眼就找到了她。可奇怪的是,他觉得她也在看他。   准确地说,也不是在看他,而是知道人群之中有他,所以有一股紧张的情绪投了过来。   可这没有道理。   她手里的名单上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又隔得这么远,她不可能知道其中有他。   “吼——”巨兽再次怒吼,亚尔林收回神思,气息一沉,径直奔去。   其他囚犯们吓了一跳!   这样凶猛的巨兽,大家通常都会在过招前交换一下神色,然后一起上。他却完全没有和其他人交流,就这样冲了上去。   在亚尔林冲到它面前的时候,巨兽的双脚抬了起来,又重重落下。   虞谣惊吸冷气!   亚尔林猛地俯身翻滚,在被踩成肉酱的前一刹滚出了危险范围,反手一刺,铁剑刺入巨兽后腿。   巨兽高声痛呼,他退开数步,踏住铁剑弹跳而起,同时短刀出鞘,一举刺中巨兽身躯。   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两秒之间,这一跃结合力量与技巧,敏捷精准如行云流水。   用尽臂力,他攀上了巨兽的背。   一把剑、两把短刀,这就是每个入场囚犯的装备标配。   他把一把剑和一把短刀都用在了攀爬上,能用来和巨兽搏斗的武器只剩了一把刀。   亚尔林扒在巨兽身上,以防巨兽在疼痛狂躁中把他甩下去。   从场内到坐席,每个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其他囚犯连动手都忘了。   凶猛可怖的巨兽,在此时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   巨兽在痛感过去之后,却察觉到了背上有人。   它愈发疯狂地甩动起来,试图把他甩开。亚尔林从背上跌落,千钧一发之际,又一把攥住插在巨兽身侧的那把短刀。   伤口被扯动,巨兽扭过头,猩红的双目盯向面前的人类。   短暂的对峙,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咬去。   然而下一瞬,亚尔林弹跃而起,在它身上一撑,翻转跳上巨兽头颅。。   “咔——”最后一把短刀出鞘刺下,尚未反应过来他去了哪里的巨兽脑浆迸出,轰然栽倒。   囚犯们在惊叫中退回铁栅才没被巨兽压到,翻涌的烟尘散去,亚尔林从巨兽的尸身上站起,一步步走向看台。   周围一片狼藉,他也衣衫破旧,但他这样向她走来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华贵,像传说中的英雄,像童话里的王子。   他平淡地看着她,眼底暗藏着热烈的情绪。   她便忽然胆怯,觉得愧疚,觉得自责,禁不住痛骂自己,不该让法庭把他送到这里。   可紧接着,与其全然相反的情绪翻涌而上。   “当然应该把他扔在这里。”   “他被俘虏过,被外星人,还上过军事法庭。”   “这多么丢人,你不能嫁给他。就让他死在这里好了,一了百了。”   “爱情哪里有皇族的颜面重要。”   “他配不上你了。”   “他是笑柄,是整个贵族圈的耻辱。”   是情绪共振在作祟。   虞谣深吸气,心中慌了阵脚。   情绪共振从未出现得如此快过,又偏偏是在这个节点上。   “不不不,你绝对不能把他扔下……”   她竭力地和情绪共振抗争着,与此同时,亚尔林停在了她面前。   他们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电磁网,还有一块VIP室一尘不染的玻璃。   他端详她一会儿,忽而笑了。那是一种不掺杂质的笑容,只是因为重见而喜悦。   他不知道是她害他来这里的?   不,他肯定知道。   可他还是这样笑了。   只因为他喜欢她。   亚麻色的微卷头发、略显苍白的皮肤,还有明亮的琥珀色眼眸。   她也一直喜欢着他。   “把他扔下,带他回去太羞耻了。他已经是罪无可赦的叛徒,和他产生一点交集都是你的耻辱,其他贵族会耻笑你的。”   情绪共振还在继续作祟。   “才不要。”虞谣执拗地反驳了那个声音。   她第一次真正靠自己克服了情绪共振,淡淡地和亚尔林对视了一会儿,丢给手下一句:“全部征用。”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VIP席,生怕情绪共振再涌上来。   随着她的身影远去,亚尔林眼底的笑也渐渐淡了。   他似乎终于迟钝地认清了现实,想起她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到一条评论,来做个注释   我们女主,是青鸾(luan,二声)   不是鸢(yuan,一声) 第58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2)   虞谣回到飞船上, 新获得的奴隶们也被押上飞船。这艘飞船很大, 上下共五层,连图书馆都有。   虞谣的房间在船尾, 一侧的整面墙壁都是单面玻璃,在飞船的行驶过程中可以看到漫天星辰。   房间里一切设施都采用最新科技, 不论她需要什么,几乎都可以动动手指就从悬浮屏上点出来。   虞谣于是先要了一杯200ml的冷水, 悬浮屏边的窗格打开,水杯通过量子传输出现在眼前。   她一饮而尽,缓了一会儿, 又要了一瓶500ml的。   强行克制情绪共振的感觉并不好受, 那些被硬按下去的情绪好像在她心里散开了, 虽然不激烈、不会惹出什么大问题,但是一直干扰着她。   这就像是一个水球。她先前都将它掷了出去,从此以后它再也与她无关。但现在, 水球破了, 水四溢而出, 四处都湿嗒嗒的。   譬如方才在回来的路上, 她心里就一直有一种微妙的情绪,让她为亚尔林的事而不爽。   这绝对不是她自己的情绪。   喝了冷水之后,她才平复下来。   .   飞船底层的昏暗房间,是奴隶们休息的地方。这里昏暗逼仄,几十人挤在一起,什么设施也没有。除了躺下睡觉, 就只能坐着愣神。   整个房间安静得惊人,一丝说话的声音都没有。这倒不是因为奴隶们多么消沉又或纪律严明,而是因为他们脖子上的颈环。   这是大概320年前诞生的技术,最初的版本只配备高精度的锁和身份识别程序,以此防止奴隶逃跑。   后来随着科技的不断升级,越来越多奴隶主喜欢的功能被添加进去,反正这种东西大批量生产也不会很贵,提升贵族阶层的舒适度是最重要的。   最新的这个版本于三四年前推出,采用了很高级的生物控制系统,能有效地让奴隶们听得见周围的声音却发不了声。人工智能程序也被应用其中,当奴隶主需要和某个奴隶交流的时候,它可以准确识别奴隶主的语音甚至表情变化,允许奴隶发声。   在这个设备流行起来后,再也没出过奴隶集体闹事的问题。   集体闹事都是事先交流的,但是现在,即便把一万个奴隶关在一起也说不出一句话。奴隶们手里通常又没有纸笔,写字交流也不现实,而且效率也低。   推出这件产品的公司因此斩获了好几个科技类奖项,其中有一半都是从地球时期流传下来的老牌奖项。据说这些奖在当时都是颁发给为人类做出重大贡献的科技项目,但现在,是“为人类做贡献”还是“为有发言权的人类做贡献”,定义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是亚尔林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不过他现在本也不想说话,就心平气和地躺在地板上想事。   他越来越确信,自己的脑子确实有问题了。   刚才在斗兽场战胜巨兽,走向虞谣的时候,他确实有些恍惚,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他暂时忘却了她对他做了什么,可又并不止如此。   在他走向她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有个念头——他有话要跟她说。   可要说什么?   他想不起来了。   他忘了一些事情。   但很奇怪,这种理应是大脑损伤造成的问题法庭竟然没有查出来。   不应该查不出来的。以现下的医学技术,就算一个人在十岁时摔了个跟头,因此极轻微的损伤了大脑,导致他忘了五岁时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都可以检测得出来。   苦思之后仍无结果,亚尔林沉声叹息,只好翻身睡了。   房间的一面墙上有一个狭小的玻璃窗,通过窗外划过的星座,他判断这是要去荷尔星。   .   这一世的记忆很让虞谣心烦,毕竟先前就算惨如席初,也至少保留着原本的身份。   而亚尔林因为她的一念之差,从帝国顶级的贵族直接沦为了奴隶。   她于是翻来覆去很久都无法自然入睡,考虑到马上还有别的事情,她只好钻进休眠舱,在休眠药剂的作用下强行睡了一觉。   六小时后,飞船降落在荷尔星。   荷尔星上有可供人类短时间正常生存的氧气浓度,但是没有水,所以也没能孕育出多少生物。   只有一种庞大的植物在这里占据如鱼得水。   一百多年前第一批发现它的人类把它命名为奥尔瑟雅。   这也来源于一个希腊词汇,Althea,意思是医治者。   它具有惊人的修复功能,只需要一滴汁水,就可以在半分钟之内让致命伤口完美愈合,连疤痕也找不到。在治愈各种绝症方面它同样效果卓绝,人类在探索星球间惹出的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症都被它解决了,并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医学界说,它唯一的缺点就是难以取得。   确实是这样,因为它虽说是株植物,事实上却比大多数动物都要凶残。   奥尔瑟雅靠吸收荷尔星的核心能量存活,每一株奥尔瑟雅都生长在地底深洞里。   植物底部是一个巨大的球苞,球苞上延伸出两支细长的花茎。   雌茎顶端直径50到80厘米的球体是人类所需的药材,而守护雌茎的雄茎,具有极强的攻击力。   恐怖的是,人类并不能杀掉雄茎去取雌茎上的药材,因为雄茎一旦死亡,雌茎会立刻自爆。   唯一成功取得药材的方式是先想方设法攀上雌茎将药材摘走,再杀掉雄茎逃出来。   这本身就已非常艰险了,再加上地底结构陡峭、荷尔星地质结构松软,一切高级装备都无法使用,只有古老的冷兵器才保险。   每一颗顺利摘到的奥尔瑟雅,都是拿人命换的。   飞船停稳,虞谣站在房间的巨大玻璃前,淡看着奴隶们一个个滑入洞底。   这些事其实都不需要她亲力亲为,她天天自己往外跑,主要是因为她太闲了。   这一世的她对政治毫无兴趣,作为联盟皇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没什么责任心。   她的叔叔和堂兄对皇位虎视眈眈,皇帝对此十分忧心,她却觉得并无所谓,宁可将大把的时间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这令刚当完女皇的虞谣十分暴躁。   又灌了杯冷水,她抑制住心底想让亚尔林去送死的情绪,点开悬浮屏,打算叫他回来。   但他竟是第一个下到洞里的,现在已经到达洞底了。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摄像装置,她在悬浮屏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洞里的情况。   很快,奥尔瑟雅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一人多高的底部球苞,上面是五米左右的花茎。   它也注意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雄茎上绚丽夺目的橙色花朵缓缓转来,花朵正中一枚紫色的圆球宛如眼珠,转动着关注周围,旁边的一丝丝花蕊蠕动着,犹如蛆虫,身上湿腻腻地分泌着粘液。   这粘液有极强的腐蚀性,如果一个人被这朵花包住,不出十秒就会尸骨无存。   没有太多相互观察的时间,雄茎率先攻来!   屏幕前的虞谣猛地捂了下眼睛,洞底的奴隶们四散躲开了第一击。在它缩回去的工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跑向雌蕊,试图直接摘下制药的果实。   然而只消一瞬,雄茎又裹挟疾风再度袭来!   “簌——”橙色的影子在众人间一闪,带着短促的一声。   有人下意识地偏了下头,正看见花瓣包裹起来。   敌人太多,雄茎无暇将这个人完全吞噬,花瓣便又随即张开,将他扔在地上。   辨不出五官的血尸让众人一阵反胃。   “簌——”又一声,下一个人被拖住腿脚包入花中。   亚尔林一边狂奔一边紧盯侧后,在那橙色掠影再度袭来时,拔刀飞掷,刚要再裹走一人的橙色花朵噗地被刺中,猝然后退,不过多时,却又呼啸着重新逼来。   蛆虫般蠕动的细蕊间有了一道伤口,但刺进去的刀已被融化不见。它这次袭来的格外凶狠,似乎带着怒气,亚尔林试图救下的人最终被吞噬,悄无声息地命丧黄泉。   他们这趟一共下来了五个人,一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两个了。   两个人一齐奔到了雌茎,又一齐开始向上攀爬。   刚又丢下一具血尸的橙色花朵再度大张,缓慢挪动了几寸,猛然加速。   此时两人都已离果实只有半米之遥,亚尔林闻声当即松手,下滑半米避开一击。   另一人则下意识拔刀刺去,刚挨过一刀的橙花倏然避开,然而花叶扫过,那人猝不及防,骤然飞出,拍向石壁。   “啪——”撞上石块的寸劲令颈环脱落,摔伤的奴隶嘶声叫出:“Help!”   正要再往上爬的亚尔林不由一滞。   放眼望去,凶悍的橙花已扭转方向,一寸寸逼近那人,很快就会将他也化作血尸,再向自己袭来。   他只有几秒时间可用。   亚尔林咬牙别开目光,心无旁骛地继续上攀。   “Help!!!”绝望的叫声却再度将他拉住,与此同时,橙花凶猛起来。   那一瞬里,亚尔林脑中思绪斗转星移。最终心中暗骂一句脏话,狠狠一蹬雌茎,纵身跃出。   “唰!”原本正急速向前的雄茎蓦然被从后方扼住,不受控制地后仰。   站在屏幕前的虞谣捂住嘴,后背一层冷汗。   “扑——”他将原该用来割下果实的匕首从橙花后方刺入。   橙花一阵剧烈颤动,挣扎着轰然倒地。   亚尔林来不及喘息,就地一滚,拽住摔在地上奴隶便向外奔去。   短短两息,背后轰隆巨响骤起。   雌茎果实炸裂,随之而来的是松动的地底结构崩塌,碎石尘土铺天盖地地砸下。   亚尔林上次经历这样惊心动魄的画面,还是去阿尼星给虞谣取阿尼石的时候。   .   地面上,每个人能从悬浮屏中看到地下画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轰鸣之后,烟尘消散。在所有人都认为这次的人都已死光之时,两个人攀着绳索出现在了洞口处。   短暂的一愣,离洞口最近的持枪侍卫拎起了亚尔林的衣领:“你本来能摘得果实!”枪口已顶在亚尔林眉心处。   却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凌凌一抬,侍卫不及反应,持枪的手已被拧至后背。   “咔嗒——”伴随一阵子弹上膛的声响,十几支枪都指向亚尔林。   而他也已夺下那柄枪,顶在那侍卫脑后。   “都住手!”一声疾喝穿过僵持的局面。   亚尔林抬眼看去,是虞谣身边的侍卫长黎克。   两个人以前还算熟悉,黎克摆手示意手下们收了枪,走到亚尔林面前,关了他身上的摄像装置。   这样虞谣就听不到他们说话了。   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得让我给殿下一个交代,阁下。”   说着他拔枪指向那个被亚尔林救上来的奴隶,但亚尔林侧了一步,挡住了枪口。   颈环准确识别到处于高级地位的人想和他交流,他觉得颈间紧绷的神经一松,就能发声了。   “告诉她,多给我几把刀,找到下一个洞口的时候,我自己下去。”   “……阁下。”黎克面露难色,“殿下不会高兴的。”   亚尔林淡淡垂眸:“我比你了解她。”   她很多时候都不太讲理,但算账能力着实还可以。   在这里杀死一个奴隶,或者让同样身为奴隶的他死在下一个洞里,损失是一样的。   而如果他能顺利地取回一颗奥尔瑟雅果实,就很赚了。   黎克略作迟疑,把枪收了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飞船尾部虞谣卧房的方向,但因为是单面玻璃,他们谁也看不到她的反应。   卧房里,虞谣虽然无法再通过影像知悉完整的进展,但通过玻璃窗也看了个大概。   在确定争执平息后,她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太惊悚了。   她到这个世界还不到24小时,她的债主、她的未婚夫,已然死里逃生好几回了。 第59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3)   奥尔瑟雅的洞穴并不好找, 大多洞口很小,需要仔细寻觅。   找到洞口,也并不意味着里面就有果实, 要先用勘测系统仔细探测, 确定之后才可以让人下去。   所以寻找下一个洞口需要些时间,亚尔林便先回到了飞船上, 稍作休息。   歇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受伤了。背后有一道很深的血口, 从肩头斜划下来, 一直蔓延到腰, 不知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 他开始发热,看来伤口是被奥尔瑟雅的叶片划出来的。它的叶片有微弱毒性,会导致发热和全身麻痹。   发烧倒不是什么大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种小病用一片最普通的药片就可以立刻解决。奴隶们即便搞不到药也不用太担心,大家都是生下来就打过复合疫苗的人,就算烧得很高,也通常会在24小时内痊愈。   但对于搞不到药片一会儿又要去找奥尔瑟娜的奴隶来说,就有些糟糕了。   亚尔林强撑着,但体温上升迅速,他很快就觉得头晕目眩,然后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舱室的厚重金属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周围出现了一阵骚动。   亚尔林烧得昏沉, 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出旁边的奴隶们让出了一条路。接着,两个人一左一右提着他的胳膊将他拎起来,向外走去。   他想挣扎,但使不上劲,因为毒性导致的全身麻痹也上来了。   他又昏睡过去,一时没有精力去多想自己将要被带到哪里。   卧室里,虞谣不安地团团转。   一会儿见到亚尔林,她应该说什么?有什么话题适合拿来活跃气氛?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为这些问题担忧过。   很快,房门打开了,她屏息看去,两名侍卫依照她的吩咐把人带了过来。   对待一个沦为奴隶的人,他们都没有太客气,直接松手把他扔在地上,施了个礼,就退出去了。好在她卧室地面上的地毯很厚,应该也不会摔得多疼。   房门关合,虞谣定一定气,走向亚尔林。   她刚才没料到他会是晕倒着过来的,看来暂时不用太担心聊什么的问题了。   蹲到他身边,她看了看他背后的伤口。   周围微微泛紫,应该是奥尔瑟雅的叶片划的。   她又摸摸他的额头,在发烧,那确实是奥尔瑟雅的叶片划的了。   她点开悬浮面板找了找,挑了比较好的退烧药和解毒药。创伤药就选了奥尔瑟雅果实做的喷剂,这个疗效最快。   两个药片给他喂下去,又把喷剂喷在伤口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尚未苏醒的亚尔林紧锁眉头。   冷汗划过他侧颊的骨骼轮廓,从白皙的皮肤上滴落下来。鬓角处一些亚麻色的头发被汗水凝在一起,紧贴耳际。   虞谣站起身,想拿块毛巾帮他擦一下汗,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他已然翻成了平躺,正缓着气。她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一时怂巴巴地不敢上前,他视线转来,落在她面上。   稍作迟疑,虞谣鼓起勇气继续走向他,蹲下来心平气和地帮他擦汗。   亚尔林没给她什么反应。   他脖子上的颈环现下一定已经读到她的意思了,他是可以说话的,但他没说。   虞谣哑了哑,生涩地自己开场:“你还好吧……”   亚尔林盯着她的脸。   他确信自己一定有什么事想跟她说,但是想不起来。他希望这样盯着她能帮他记起一些东西,可也无济于事。   他只好放弃,坐起身抓过她手里的毛巾,自己又抹了把脸:“谢谢。”说着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亚尔林!”虞谣忙叫住他,他驻足看过来,她干巴巴道,“你饿不饿?”   他嗤笑一声,没做回应,继续走向房门。   短暂怔忪,虞谣没时间多思考,跑过去追他:“亚尔……”   在她的手碰到他的肩头的刹那,他猛地转身,攥住她的手腕。   她吓得噤声,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   在斗兽场见面的时候,他满是不掺杂质的温柔笑意,她以为那是因为他爱她爱得深沉,现在看来……她想多了?   片刻的对视后,他松开了她。   她的手腕被他握得发红,指印清晰可见。他扫了一眼,略微平和了些:“有事?”   虞谣沉默半晌,迎上他的目光:“对不起。”说着便要去摘他的颈环。   颈环是指纹识别的,她碰一下就可以解锁。   但他挥开了她的手。   他带着三分嘲讽的意味笑道:“您对柯利弗得监狱的犯人可没有赦免权,殿下。”   柯利弗得监狱关押的都是罪无可赦的犯人,没有人拥有赦免权,就连她父亲也没有。   而且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挑选奴隶的途径帮犯人离开,联盟法律还有明文规定,柯利弗得监狱出来的犯人即便成了奴隶也不能恢复自由,奴隶身份就是他们人生的终点了。   如果有人帮助柯利弗得的犯人逃脱,将被处以重罪。   这条法律对皇族同样有效。   虞谣清楚这些,还是执拗地再度伸手,解了他的颈环。   “我不会做违法的事情的。”虞谣抿一抿唇,“我向法庭上诉,申请重判。”   这句话说完,她就觉得十分滑稽。   这明明都是她导致的,他是因为她的虚荣心才会被俘。之后她又拥有至关重要的决定权可以让他被无罪释放,她却选择把他扔进了柯利弗得监狱。   现在,她又站出来说要为他上诉。   亚尔林也用一副好笑的神色看着她,最终笑出了声。   他问她:“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说这些?”   “我……”   “我们结束了,虞谣。”他淡声,“我清楚你的想法。你觉得我被俘虏过,嫁给我丢人。而且你会一直这样想的,我们没有必要再纠缠不清。”   他了解她的每一分想法。   作为皇族的一员,她其实很优秀,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差。最大的缺点就是阶层感极强,外加虚荣心过剩。   但这两点,在贵族圈里实在不算事,许多人都是这样的。亚尔林虽然不喜欢她这样,但是深思之后,他觉得这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缺点。   他包容了她,这两点带来的影响却最终投射在了他的身上,多么讽刺。   “你当你的公主,我做我的奴隶。”他说着推门而出,接着又转回来,“找到下一株奥尔瑟雅的时候,让人去喊我。”   说完这句话,他彻底消失不见,也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好吧,他怨她。   虞谣坐到地毯上,梳理乱糟糟的思路。   他当然怨她,他也应该怨她。   不过他对她大概也还是尚存感情的,否则在斗兽场见面的时候,他不会有那样的笑容。   那是无可控制的真情流露,久别重逢令他喜悦。   虞谣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亚尔林好强一男的,俩人上学的时候在文化课上能打个平手,但论武力值她完全不是对手。   所以硬去刷存在感肯定不行,真把他搞毛了,他拧断她的脖子怎么办?   拧断脖子他可能舍不得,那拧断胳膊也疼啊!   绞尽脑汁之后,虞谣只能先决定……先不找奥尔瑟雅了。   不知道怎么刷好感度,也不能让他接着出生入死对吧?   于是飞船直接起飞,向皇宫返航。   皇宫坐落在两个星际之外的一颗行星上。   这一点一说就很爽,虞谣的前几个世界都最多在国内转悠,就算在二十一世纪,最多也不过出个国。   现在可好,动不动就穿梭几个星际。   这当中要有三次超空间跳跃,但还是要四天才能抵达。这四天飞船上的人大多没什么事干,虞谣闲得长毛,就去图书馆看书。图书馆里藏书丰富,连她在二十一世纪读过的都能找到几本,只是已经归在古籍类了。   虞谣挑了一部这个时期最新的来读,图书馆里也很舒适,她一待就能待大半天。   第二天她读得正酣,突然地动山摇。   轰隆声骤然四起,整个图书馆都在剧烈晃动,实体书从书架上纷纷掉落,墙上挂着的微型器叮咣乱撞。   楼道之中,警报大作。   “有偷袭!”虞谣听到有人大喊。   视线投到窗外,船体上的火炮已然开启,呈防御状态,指向不远处的战舰。   下一秒,战舰轰然开火,炮火直逼而来,在虞谣的视野中迅速扩大,最终被外面的防御系统拦截,炸出一片火光。   “警告,三层遇袭;警告,三层遇袭。”   警告以十几种不同的语言循环播放。   飞船上还算井井有条,但住在最底层的奴隶们陷入混乱。他们试图涌到二层,通过大面积的窗户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楼梯口的地方,守卫们举着枪把他们逼了回去。   “黎克!”亚尔林及时叫住正疾步路过的人,黎克闻声回头,看见是他,出于尊敬停了下来。   “我们遇袭了。”黎克说。   “我知道。”亚尔林点头,接着便问,“公主在哪儿?”   黎克:“图书馆。”   “警告,三层遇袭。”   亚尔林脸色一变,推开拥挤的人群向上跑去。   守卫们举枪要拦,被黎克挡住。   “你干什么!”黎克亲自追上他,亚尔林看了他一眼:“图书馆在几层?”   “……F**k!”黎克爆了句流传多年的粗口。   公主最喜欢的那艘飞船的图书馆在顶层,但这艘的图书馆在三层。   “你去总控室指挥战斗,我去找她。”亚尔林说着已上至三层,轻车熟路地转向图书馆,只又扔给他一句,“尽快弄明白对方是什么人。”   “是。”黎克下意识领命,往总控室跑了两步才反应过来,锁着眉扭头看了眼:怎么他还发号施令上了?   “轰——”船体又在攻击中猛颤了一下。   好吧。   他啧了一声,发号施令就发号施令吧。   反正亚尔林作战没输过,半年前被克悉人俘走的那一次除外。   .   “咣”,图书馆的门被一脚踹开,已然吓得缩在桌下的虞谣不敢探头看,却很快被人拽着手腕拖了出来。   “啊啊啊啊——”她吓得尖叫,好半晌才定睛看清眼前是谁。   两轮攻击过去,玻璃已然出现了细小的裂纹。在太空中玻璃碎裂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一屋子的东西都会在压差下被迅速抽出,氧气和温度也会瞬间消逝。   亚尔林拽着她出去,反手拍下墙上的闸门按钮。   厚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宛如铜墙铁壁。如若图书馆的玻璃被击碎,这道闸门会起到有效的隔绝效果,避免整艘飞船都被抽空。   虞谣盲目地被亚尔林拉着走,手腕上忽地一震,她抬起来,悬浮屏从手环上弹出。   “殿下。”黎克在屏幕那面往旁边扫了下,“哦太好了,亚尔林已经找到你了。”   亚尔林侧眸看来:“什么事?”   “是雇佣军。”黎克言简意赅地道明了对方身份。   虞谣蹙眉:“他们不知道这是皇家飞船吗?”   “我们反复表明过了。”黎克道,“看起来他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亚尔林也蹙眉:“人类?”   黎克点头:“是的。”   That\'s weird!   虽然宇宙中没有争权夺利的事才不正常,但在人类开始与外星人打交道之后,很快形成了一致对外的局面。   尤其是在联盟建立之后,各个原本分崩离析的领主握手言和,不再自相残杀,真正地将目标定向了“星辰大海”。   皇家的飞船和舰队已经至少有几百年没有遭受过来自于人类同胞的袭击了。   况且皇族成员的行程高度保密,也不应该这样被伏击。   亚尔林沉默思量,少顷定神,在前面的交叉口转了弯。   虞谣不解:“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亚尔林:我们结束了!   “警告,三层遇袭。”   亚尔林:公主在哪儿?!?!   #就算进入星际时代,人类的本质依旧是真香# 第60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4)   亚尔林不说话, 脚下越走越快。虞谣不知不觉从快走变成了小跑,气喘吁吁地跟着。   飞船每一层的每一处楼道里都吵吵嚷嚷,大家都在积极备战, 看见一个奴隶装束的人出现都下意识地要拦, 再在看清后面的虞谣时急忙退开。   不多时,二人到了机库的大门前。亚尔林一睇旁边的扫描器:“手环。”   虞谣把手环扫上去, 大门瞬间打开。   许多战机都已开出去迎战了,机库里显得有些空旷。亚尔林把她拽到一个逃生舱前, 将她的手环拽下来丢进去, 又将她身子一转, 把腰后别着的一方微型电脑也丢进舱里。   然后他俯身设定好自动逃生路线, 按下按钮,逃生舱在三秒后被发射出飞船。   虞谣和他一起走到窗前,看着逃生舱在邈邈星海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这是现有技术中最高级的逃生舱,战斗系统聊胜于无,但极轻极快,并且有自动跳跃装置,勘测到猛烈攻击会直接以超空间跳跃躲避。   这样的逃生舱自然造价不菲,通常来说,双方作战时如果看到这种逃生舱出来,就可以直接判断对方有重要人物撤退了。   然而他们的敌军却没打算追,依旧只猛攻飞船。   “有意思。”亚尔林抱臂,“看来不是电子装置被黑导致遭到定位。相反——”   他环顾四周:“你身边有让他们足够信服的东西。”   所以逃生舱都飞了出去,他们也毫无反应, 依旧确定她就在飞船上。   机库这边的视角很好,虞谣边思量亚尔林的话边看外面,很快判断出了对方大致有哪些装备。   “我们能赢。”她说。   实力太悬殊了,看起来最多再有二十分钟,他们就可以击退敌人。   “是的。”亚尔林点头,眉头却微微挑起,“但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   “那说明飞船上也不安全。”虞谣接口道。   他们一直有这种默契,一个人把话说到一半,另一个人就能接上。   两个人各自思量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机库正中央那架最新式的战机。   “我们把内鬼扔下。”亚尔林笑起来。   虞谣也笑:“回去之后再慢慢查也来得及。”   .   十五分钟后,战斗进入尾声,雇佣军的战舰开始撤退。派出去的战斗机开始陆续返航,部分受损的地方进入自动排障和修复系统。   总控室却接到提示:“M660号战机申请起飞。”   正指挥返航的黎克闻声侧首:“怎么回事?”   旁边的控制员赶忙调取影像画面,在战机起飞前,总控室都是无需双向连通即可直接看到飞行员的。   “Emmm……”控制员犹豫着扭头,看向黎克,“看起来像是奴隶要出逃,长官。”   “亚尔林。”黎克握住声麦,“我们打完了。”   接下来却响起公主的声音:“M660号申请起飞。”   “……好的殿下。”黎克边发懵边按下“准许”按钮,以防他们在出舱时被自动装置打下来。   很快,战机平稳地升起,离开飞船,窜入浩瀚星辰之间。   起飞时的震荡很厉害,但过不多时就平稳下来。   虞谣吁气,偏头笑看亚尔林:“我们结束了?”   “……”握着操控杆的亚尔林微噎,很快平淡道,“是的,我们结束了。”   虞谣笑意更深:“那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救我?”   他明显有点被气到,不爽地一喟:“Well……”他扫她一眼,“如果你在路上出事,我们一飞船的人大概都要面临死刑。”   “是吗?”虞谣轻描淡写的反问,并无所谓他答不答,悠哉哉地解了安全带,到后面去翻柜子。   本来已经临近晚饭时间了,突如其来的伏击让他们都没来得及吃饭。   好在宇宙中的战斗经常需要驾驶员需要飞上几天才能到达目的地,所以战机里通常都备有吃的,而且吃得大多都还不错,至少营养均衡。   虞谣开了个速食的牛排,为了方便食用,这种牛排不仅是熟的,而且还是切好块的,打开外包装时内层会自动开始加热,等一分钟后再开启内包装就可以了。   里面配着小叉子,虞谣先叉了一块自己吃,又叉起一块喂到亚尔林嘴边:“喏。”   他面无表情地避了一下。   “我们还要飞至少两天,你打算一直饿着吗?”虞谣问。   他不说话,脸上依稀写着五个大字:我们结束了。   同时虞谣听见:“当前还债率,1%。”   ……哈哈哈哈哈!   虞谣心里乐不可支。   原来还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   她闲闲地坐回去自顾自地吃,二十分钟后,到了需要超空间跳跃的位置。   虞谣发觉亚尔林开始在驾驶面板上找什么东西了。   她眼睛一转,有所猜测,但没吭声。   找了会儿,他调慢了飞行速度,继续找寻。   虞谣优雅地继续边叉牛肉吃边看他。   又过一会儿,亚尔林绷不住了:“咳……”   他咳一声,故作冷淡地看向虞谣:“这款战机是在我被俘之后才推出的,对吧?”   虞谣啧声,不等他把正式的问题问出来,便伸手在他的座椅扶手上一掰,明黄色的超空间跳跃按钮弹了出来。   亚尔林维持着淡泊的神情:“谢谢。”   按钮按下,飞船接入跳跃轨道,速度迅速加快,周围满是看不清的色团。   超空间跳跃的过程曾经很容易让人反胃,但随着科技水平的提升,现在已经变得很平稳了,只是速度变快而已。   虞谣又一次把手里的牛排递过去,亚尔林明显有所松动,却还是硬撑着没接。   她给了他一个台阶:“我吃不下了。”   他带着两分不耐,终于伸手接过。   “你先吃,我开一会儿。”她边说边熟练地把驾驶权调到自己这边,心里暗叹这也太爽了。   当偶像明星和先前三世加起来,都无法让她想象自己竟然还有能驾驶宇宙战机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天半时间,就在一种诡异的抵触又友好的氛围中过去了。   两个人会轮流驾驶轮流休息,但轮班的过程基本没有交流,差不多全用直觉完成。   吃饭的时候,也基本没有交流,通常都是一个人把吃的准备好,无声地递给另一个人——这时候如果虞谣是接收方,就会眉开眼笑地说一声谢谢,但如果亚尔林是接收方,整个过程就都悄无声息了。   不过还债率还是磨磨唧唧地爬到了3%,证明两个人的关系在慢慢缓和。   临降落之前的那个上午,两个人轮流洗了个澡,在虞谣进去之后,终于出现了一句新台词。   虞谣:“我忘了拿浴巾了!帮我递一下好吗,谢谢!”   过了大概半分钟,门被笃笃叩响。   虞谣开了条缝,一只手把浴巾递了进来。   中午时,战机进入了皇宫所在的玫铎星的大气层,塔台的指令很快接入:“请上传身份信息。”   “这里是M660号战机。”虞谣边回话边打开扫描系统,上传了指纹和瞳孔进行识别。   塔台随即道:“欢迎回家,公主殿下。”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战机降落至皇宫北侧的皇家机场。虞谣还没下飞机,从侧窗看到了父母的身影。   飞船是昨晚抵达的,她没有跟着回来,皇帝和皇后都急坏了。   “你怎么能准许她自己起飞?!”皇后质问黎克。   “……作为公主殿下在军校时期的同级同学,我想说殿下的飞行成绩还不错,陛下。”黎克低着头回道。   顿了顿,又说:“而且她也不是独自驾驶。”   “还有谁?”皇后皱眉。   黎克说:“亚尔林阁下也在,陛下。”   他们这才勉强安心,没有失眠整夜。但听说被虞谣开走的战机准备降落了,二人还是立即赶到了机场。   虞谣知道自己让父母担心了,迅速解了安全带,想赶紧奔下去和他们会合。   余光一扫,却见旁边的亚尔林恹恹的。   “怎么了?”她侧首看他,他摇摇头:“没事,你去吧,不用跟他们提我。”   虞谣喉中一哽,想了想道:“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你在了。”   亚尔林眉心微微搐动。   “走吧,没关系的。”虞谣抿了抿唇,“这大半年,他们为你的事骂了我很多回。”   这是真的。这一世虽然她作得惊天地泣鬼神,但父母可都是正常人。   亚尔林又是他们一手养大的孩子,被俘时已让皇后情绪崩溃,时隔半年又听闻虞谣害他进了柯利弗得监狱,皇后当场气晕了过去。   皇帝更直接指着她怒斥:“如果你不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一定流放你!”   “走吧。”虞谣握一握他的胳膊。   亚尔林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解下安全带。   机舱的舱门打开,两个人一道走下飞机,皇帝和皇后都一愣。   看到活生生的人出现在面前,远比听到黎克说“亚尔林阁下也在”要令人激动。   二人的注意力一时都从本来就多半能全须全尾回来的女儿身上转到了吃苦大半年的亚尔林身上,皇后几乎要哭出来,趔趄着上前,把他拥住:“亚尔林……”   亚尔林抬手,温和地抚着她的后背:“别难过,陛下,我没事。”   皇帝的神情严肃一些,看一看亚尔林:“委屈你了,好好休息休息。”   又看向虞谣,淡声点评:“你可算做了点弥补过错的事。”   “……嘿嘿。”虞谣没脸没皮地堆笑,心里欲哭无泪。   ——看看眼前的画面!多好的一家人啊!父母慈爱,大家相互关心,几个星系的距离都没能隔断这种记挂。   唯有她是个蛇精病。 第61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5)   一家子团圆之后, 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让亚尔林住哪儿。   他毕竟是法庭裁决过的不可赦免的罪犯,虽然这个决定最终是皇族成员投票出来的,皇族也依旧没有赦免权。   出于对法庭的尊重,皇帝本人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让他享受以前的待遇。   所以即便亚尔林从前的住处完全没有人动过, 现在也不能让他住回去。   不过可住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玫铎星上完全是皇家的地盘, 皇宫占了半个星球,另外一半是画风各异的园林和娱乐设施。   但虞谣一想:不行啊, 真让他住处去,两个人离得远了, 不论刷存在感还是把他往回哄都会变得更难,怕不是真的要结束。   所以在皇帝、皇后、亚尔林边商量边往回走的时候, 虞谣飞来一句:“他可以住在我隔壁!”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她。   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隔壁只有一间屋子。这间屋子通常用作客房, 比如她有朋友来玩、有同学来住,都可以用;但按照皇宫的明文规定, 也可以给她信得过的仆人住,属于一种荣誉性的优待。   这个房间有个特点,就是有一扇直接和她房中客厅相接的门, 住这个房间的人拉开门把手就能和她见面。   虞谣的这个提议, 相当于直截了当地说让亚尔林跟她住一屋了。   不过,也没关系。都星际时代了,大家在性方面都很想得开。某些文化发展得比较奔放的殖民星球甚至已经完全废除了婚姻制度,大家怎么痛快怎么来, 反正医疗条件好了也不怕生病。   主流社会暂时还没有那么夸张,不过情侣间滚床单即便在地球时代也早已不是奇怪的事情,虞谣和亚尔林睡过从来都不是啥值得保密的事情。   睡都睡过了,“住隔壁”这种欲盖弥彰的说法对父母来说好像也就……没什么大关系。   所以皇帝皇后都一脸假装不知道两个房间中间有门的样子,冷静地答应了:“这个主意不错。”   亚尔林本来大概是想说拒绝的话,但被这一句堵了回去。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虞谣也没再说什么,等进了皇宫,她直接跑去了他从前的住处。   帝后在这大半年里都很想他,房间保持原貌,连桌上的书都还维持在他离开时的那一页。同时又每天都有人来精心打扫,四处都干干净净的。   她挑选了一些他的衣服,让仆人抱到她屋里。等仆人离开,她就跑去客厅,敲两个房间之间的那道门。   门没有直接打开,但亚尔林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什么事?”   “我取了衣服给你!”她的声音很明快。   “……”亚尔林略作思量,把门打了开来。   刚开出窄窄一条,她的手便伸过来,拉住他的手,理所当然地将他往她那边拽:“随便取的,你看看还缺什么吗?”   亚尔林安静地跟着她,站到床边瞟了眼她取来的衣服,也不多说话,抱起来就走:“谢谢。”   “……你要不要直接在我这边洗个澡!”虞谣在后面追着他小跑,亚尔林头也不回:“我屋里也有浴室。”   转眼间,他已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抬脚向后一踢,门砰地关合在虞谣眼前。   虞谣:“……”   QAQ   无声地把衣服一件件收进衣柜,亚尔林去冲了个冷水澡。皇宫的奢靡曾经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被俘了半年,又在监狱待了两个多月,皇宫里的一切就突然都成了奢侈的享受。   穿着睡衣躺到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却忽地觉得心比在柯利弗得监狱时更空。   在柯利弗得监狱时,他能想象到的未来是在那里待一辈子,或者因为什么突发原因提前死去,这都是很可怕的结果,让人看不到希望。   但现在,设想不到的未来让他更加茫然。   ——虞谣说要向法庭提出重审,但从来没有柯利弗得监狱的罪犯被重审过,法庭会不会受理都是个未知数。如果法庭拒绝受理,他会怎么样呢?被“养”在皇宫里,同时兼备卑微的奴隶身份和锦衣玉食的生活,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   这种设想令他不寒而栗。   而且,如果真的是那样,他早晚要面对虞谣的婚礼——虞谣和别人的婚礼。   在柯利弗得监狱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因为一切都已离他远去。可现下,这些事情都变得让他颓丧不已。   .   一个客厅之隔的豪华卧房里,虞谣也躺在床上没精打采的。   “舅舅。”她唉声叹气,“我觉得这关真没法玩儿啊……”   虽然在席初那里时,还债率一度是负的,看起来难度更大,但仔细想想其实不是那样。   席初可从来没沦为过囚徒,况且在大熙朝,她是真正说一不二的人,后宫完全在她的执掌中,只要她够努力,和席初破镜重圆就只是时间问题。   可这里不一样。   如果硬要类比地球时代的话,这里的帝制其实更类似于君主立宪。他们身为皇族有些实权,但远没有封建制度中的皇帝的权力那么大,单从他们要给法庭面子就看得出来。   权力小了,让她施展的空间就小了。亚尔林又明显比席初性格刚硬,她这样见缝插针地想跟他缓和关系,他也没给她什么机会。   一系列综合因素考虑下来,这个世界真是难度Max了。   白泽一时也陷入思索,过了半晌才开口:“要不你制造机会跟他一致对外试试?”   虞谣茫然:“啊?”   “你的叔叔和堂兄,特别野心勃勃。”白泽斟酌道,“之前你一直胸无大志,对他们的野心勃勃也不在意,但亚尔林和他们一直不对付。我觉得如果你们几个同场出现,亚尔林应该会不由自主地站在你这边。”   就像先前遭遇雇佣兵伏击的时候,亚尔林也立刻来保护她了,这是差不多的道理。   “一致对外”几乎是所有具有社会机制种群的共同特点。   “就像是一群在打架的狼突然发现狮子在逼近?”虞谣打了个比方。   白泽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虞谣想了想,觉得可以试试。   反正她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招了。   皇族成员的行程都保密,但这其实也是“一致对外”的规定,作为内部的一员,想打听别的皇族的行程还是比较容易的。   虞谣便听说,她的堂兄虞格明天在皇宫西侧的大厅有一场宴会。   宴会这种东西,属于贵族的常规社交方式,通常是谁接到请柬谁去。但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论什么人在皇宫里办宴会,都要在宴会开始前,象征性地邀请一下皇帝和皇后。   ——只是个礼节性的流程而已,皇帝皇后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去瞎凑热闹。   这个流程,倒正好给虞谣和虞格碰面的机会。   虞谣便在第二天下午蹲在亚尔林门外耍赖,磨他跟自己一起去父母那里用晚餐。   亚尔林说不去,虞谣死皮赖脸:“去嘛,他们可想你了,你不跟我去,他们又要念叨我。”   亚尔林冷酷无情:“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虞谣哭唧唧,赶紧换一套说辞,“害你至此的是我啊,他们又没错。母后因为担心你大病了好几回,你桌上那本书翻开的那页她看得都快背下来了。好不容易回来,你忍心不多见见她吗……”   这成功戳中了亚尔林的软肋。   她的父母对他而言同样和亲生父母差不多,他不忍心看他们难过。   于是安静了不多时,虞谣背后的门打开了。   她原是瘫坐在地上倚着门,门这样一开,猝不及防地往后一倒,正撞在亚尔林腿上。   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虞谣赶忙站起身,局促又惊喜地看看他:“一起去吗……?”   小心的样子一反常态,亚尔林一时竟有些不忍心。   但很快,他调整好了情绪,淡淡道:“走吧。”   虞谣不敢多说话,一脸乖巧地跟他一起出去。   她看出他着意挑了身朴素的衣服来穿,是昨天她给他取来的那一堆衣服里最朴素的一套,一袭淡灰色的长袍。   材质算是很舒服的材质,但几乎没有装饰点缀,贵族们通常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出门的。   他应该是不想给他们惹麻烦,至少是不想给她的父母惹麻烦。   两个人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穿过庭院时他也没有像从前一样随手摘花给她。虞谣一路都觉得气氛闷闷,好在到父母的寝宫外时,时间刚刚好。   ——虞格刚刚走完“礼节性流程”,从寝殿里退出来。   待他转过身,三人相隔大约两米,各自停住。   虞谣屏息观望,只觉整个楼道里的气氛都一下就不一样了。   亚尔林和虞格冷脸对视,片刻,虞格先状似友好地笑出来:“昨天我听说你回来了,还不敢信,竟然是真的。欢迎。”   亚尔林未置一言,提步就继续向前走去。   虞谣跟他保持同步,与虞格擦肩而过时,虞格又笑吟吟开口:“不过公主殿下还这样与他出双入对,就不太合适了吧。”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凌凌地看过去。   “一致对外”的氛围开始在无形中滋生。   “和一个奴隶走在一起,殿下小心让皇族蒙羞。”他边说边和煦地颔首,“我身边有几位条件优秀的朋友,都很想认识殿下。殿下请相信我,来日不论您是否继承皇位,他们都会善待您的。”   “咣”——虞谣眨了下眼的工夫,虞格已经被按在了墙上。   亚尔林的胳膊抵在他颈间,低沉地警告:“她当然会继承皇位。”   “Well……亚尔林。”虞格轻笑。   “收起你那些如意算盘。”亚尔林切齿,“雇佣军的事,你最好别让我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没关系。”虞格好笑地摊手,还好整以暇地理了理他的衣领,“不过,我亲爱的前·准·堂妹夫,你最好赶紧放开我。”   说着蔑然抬眸:“奴隶殴打皇族,你会被变成太空垃圾然后一点点风化掉的。虽然我觉得这个结果很适合你,但是……”   “你……”亚尔林愤恨地抬起拳头,虞格刚发怂地一躲,他又逼迫自己克制住了。   “这就对了。”虞格笑一声,“适应一下奴隶的生活吧,毕竟还要这样过一辈子。”   说着,他一派轻松地准备推开亚尔林,去赴他的晚宴。   虞谣却在这时开口:“亲爱的,揍他。”   两个人都偏过头看她。基于她和虞格的关系以及亚尔林目前的身份问题,不太好判断她这句“亲爱的”到底是在叫谁。   虞谣淡然垂眸,又微笑着看向虞格:“奴隶在我的命令下揍你,就是皇族和皇族之间的矛盾了。”   虞格一慌:“什……”刚发出一丝声音,亚尔林一记闷拳咣地迎面打下。   虞格顿时两眼昏花,鼻血淌下。   “当前还债率,5%。”   咦?!   虞谣大喜过望,看向亚尔林两眼放光。   怀着一种类似于在网游里不停打同一个怪刷经验时的心情,她怂恿亚尔林:“你继续!” 第62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6)   虞格:“别别别别别——”   亚尔林狡黠而笑, 又一拳下去,松开了他。   “当前还债率,7%。”   虞谣一时邪恶地希望亚尔林把虞格打死在这儿得了。   第一拳流出两管鼻血,第二拳紫了一个眼眶, 虞格的脸变得十分好看。   他鬼哭狼嚎起来, 亚尔林不做理会, 径自走向皇帝和皇后的寝宫,不过喊声把帝后引了出来, 亚尔林颔首退到门边。   “怎么了?”帝后满面诧异,虞格哭嚎着抢先告状:“陛下, 他已是个奴隶,竟然敢对我动手!”   虞格是真惨, 原先就一直被亚尔林全方位压制,不过那时候亚尔林其实没真打过他, 双方都是贵族,出于面子也有所克制。   这次他拿沦为的事情激亚尔林, 亚尔林原本也和往常一样克制了来着,没想到虞谣出来“仗义执言”,奴隶的身份反倒给他添了便利, 忍了很久的一拳痛快地打了下来。   虞格心说这事没完, 虞谣在父母面露难色时及时开口:“是我让亚尔林动手的。”   帝后都锁眉看她,眼中端然写着:你又惹麻烦。   “这个……亚尔林是我名下的奴隶。”虞谣一副意有所指的神色,“我让他动手,不能算他的错, 对吧?”   当父母的立刻听出她是有意在帮亚尔林开脱,心领神会。   “……当然。”皇帝先反应过来,板着张脸看虞谣,“你进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虞谣状似乖巧地应一声“好的!”,就朝他们身后的寝殿跑去,路过亚尔林时一拽他,拉他一起进屋。   “陛下!”虞格不忿,皇后边忙不迭地一起进屋边反手关门:“我们一定会好好管教她的!”她严肃地敷衍。   这件事理论上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比如导致虞格鼻青脸肿地去赴宴颜面尽失,就不可能。他用一点奥尔瑟雅果实制成的药,这点伤就会完全愈合。   所以也不会因为他颜面扫地而导致矛盾升级。   不过皇帝还是说了说虞谣和亚尔林:“你们怎么回事?”   亚尔林神色平淡:“我早该揍他了。”   虞谣气鼓鼓一点头:“嗯!早该揍他了!”   帝后:“……”   “手受伤了吗?”皇后关心了一下亚尔林,亚尔林摇摇头,继续说:“他的野心已经膨胀到懒得掩饰了。”   “这也不能全怪他。”皇后责备地看了眼虞谣。   如果身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虞谣能有些责任心,排在后面的皇族不可能这么嚣张。   “好吧,我的错。”虞谣微扯嘴角,“不过这都到此为止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当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的。”   “?”三个人都用一种看新奇生物的眼光看她,包括亚尔林。   “……”意识到自己反差可能太大了,虞谣赶紧找补,“总不能真让虞格那个混蛋登上皇位。再说,我也怀疑雇佣军的事跟他有关。”   如果真的跟他有关,那这就是一场基于权力争夺的谋杀了,自然不共戴天。   “先吃饭吧。”皇后和气地招呼他们,一家人一起坐到餐桌边,气氛温暖起来。   桌上有好几道菜都是亚尔林喜欢的。其实昨晚的餐桌上就是这样,不过昨晚亚尔林回屋就睡了,并没有来一起吃。   “你瘦了好多。”皇后叹息。   亚尔林喝着汤,绕开了这个话题:“我想去趟欧卡星。”   皇帝皱起眉头:“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还有哪里比欧卡星的黑市更容易打听雇佣军的事么?”亚尔林一哂。   皇帝沉吟了会儿:“让黎克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虞谣道,亚尔林不咸不淡地睃她一眼,没表示欢迎,但也没说不行。   他没说不行,虞谣就厚着脸皮理解为自己可以去了。   第二天,几人就开了架小型飞船启程前往欧卡星。   飞船起飞前,虞谣的叔叔和堂兄还来闹了一场,为昨天挨揍的事愤愤不平。   皇后一本正经地和稀泥:“晚辈打架,亲王你就不要多管了。”   虞谣的叔叔便噎了声,虞格又恨恨道:“我要向法庭举报你们非法容留柯利弗得的囚犯!”   “什么?非法容留?”皇帝茫然地扭头看了眼亚尔林,又沉肃地看虞格,“我保证他现在只是皇宫里的奴隶。”   说着假模假式地吩咐亚尔林:“去给我的马添一些草料。”   亚尔林颔首:“好的陛下。”   “您开玩笑吗陛下!”虞格怒了,“您根本就没有马!”   “哦是吗——”皇帝点点头,“那正好,你去欧卡星的黑市看看有没有什么罕见的品种,给我买回来。”   边说边递眼色,虞谣get到了他的意思,拽着亚尔林就窜上了飞船。   “什么马要去黑市买!”虞格怒不可遏的声音随着舱门关合逐渐压低,虞谣、亚尔林,连带黎克和一众侍卫都笑出声。   “你来开?”虞谣问亚尔林。   他眼底含着笑,坐到驾驶位:“好。”   亚尔林选了一条很曲折的路线去欧卡星,比最近的线路要多花一半时间。当中虞谣觉得奇怪,想要问他,他回看过来,只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她立刻读懂了他的想法。   ——他想借此探一探跟来的几个侍卫里有没有内鬼。   如果他们走这条线路还会遇袭的话,一定有人有问题。   好在,此行最终平安抵达了。   欧卡星是个很“肮脏”的星球,体积不大,却完全被各种灰色产业填满。   机场周边首先是奴隶市场,贩卖各种肤色的奴隶,连长得稀奇古怪的外星奴隶都有。奴隶市场西侧几条狭窄的街道灯红酒绿,是鱼龙混杂的各种性|交易场所,穿过这几条街,就是黑市了。贩卖枪|支、走私毒|品、买卖各种非法信息……所有联盟法律不允许的交易,在这里都欣欣向荣。   法庭在120年前曾经下令取缔过这里,结果黑市老大推着一架希德X20粒子弹出现在了执法人员面前。   这个武器也是一经推出就被严令禁止的,因为它的威力过于强大,只需一颗,就可炸毁三个太阳系。   大家一看全都傻了,立刻决定以后还是各自安好。反正欧卡星的人也大多很有逼数,只是在欧卡星上为非作歹,不去其他地方惹是生非。   在几人开始穿过那条街的时候,亚尔林和一众侍卫都非常受欢迎,妓|女们花枝招展地撩他们,胆子大的还会直接上来勾肩搭背,弄得几个男人都僵着张脸。   黎克一度想掏出皇宫的相关证件,假装自己是来联合执法的,但被亚尔林阻止了。   走到一半,“商品”风格开始转变了,逐渐变成了画风各异的小哥哥邪魅狂狷地撩虞谣。   虞谣别扭到不敢抬头,突然间,一只手霸道地揽住了她。   她周围好像一下就清净了。这种行业通常都有自觉,如果对方身边站着另一半,那就不会是客户。   虞谣侧首看看他,他面无表情。   她想了想,仰头亲了他一下。他还是面无表情,不过脸色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微不可寻的变化。   她颔首低笑,他只作未闻。这条小街终于走到尽头,更加混沌的黑市呈现眼前。   虞谣这是第一次来欧卡星,但亚尔林和黎克先前就来查过事,对这里都熟。   亚尔林便告诉黎克:“去里昂酒吧等我。”   “你去哪儿?”黎克问。   亚尔林笑说:“去给陛下看看马。”   说罢他们便兵分两路,虞谣本来想跟亚尔林一起走,但大家都说黑市里太混乱,建议她去酒吧等着,她也只好作罢。   进了酒吧,她听黎克聊了几句才知道,酒吧从老板到伙计都早已被亚尔林重金收买成了眼线,打探宇宙各方的消息。   黎克慨叹说,亚尔林一直在替她做各种准备。   但她始终没心没肺的,不把皇位当回事,自然也不会把亚尔林的用心良苦当回事。   不远处,亚尔林拐进了黑市里的一条小巷,这里确实有卖马的,他挑了一匹,又跟卖主问了问路。   卖主不是人类,用蹩脚的英语和西班牙语连说带比划地给他描述了个大概位置,亚尔林道了谢,便依言找去。   最终,他找到了一方很狭小的屋子。   屋门没关,亚尔林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跟着,便进了屋。   屋里破旧的木桌前,坐着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若非要描述一下这个“东西”,大概可以描述为“一坨肉”。它上窄下宽,也没有五官,只能隐隐看见些皮肤下的神经和血管。   是沃茨星人。几十年前毁灭了,只有少数的幸存者逃出来。   这是个神奇的物种,四肢不太发达——准确地说压根没有四肢,但神经系统极其高端,大脑高度活跃,知识量庞大得出奇。   察觉到有人进屋,它动了动,虽然没有眼睛,但亚尔林感觉到它在看自己。   为了不产生不必要的冲突,他停住脚,任由对方打量。   不多时,对方开了口,是个沙哑的中老年女性的声音,用中文说:“地球人?”   “是的。”他点头。   “坐吧。”对方也还算和善,亚尔林拉开桌前的椅子,坐在她对面。   她又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教一些符号问题。”亚尔林边说边拿起桌上的纸笔,边思索边一笔笔地勾画,很是过了些时候才画完,推到这位女士面前,给她看。   她又蠕动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诧异:“你为什么会问这个东西?”   “因为我总在想它,却不知道它是什么。”他说。   她接着问:“你在哪里见过它?”   亚尔林一时哑言。他说不清楚,他脑子里缺失了一些记忆。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记住它的,但它一直印在脑海深处,发着一股诡异的光。   “你接触过克悉人?”她问。   “是的,我被它们俘虏过。”他没有隐瞒,“有半年时间,两个多月前才逃出来。”   “哦……你是那位人类公主的未婚夫?”她道。   亚尔林点点头,换了个语言:“I was.”   Was。   对方听出他在刻意强调时态,笑了声:“他们认为你有罪。”   他陷入沉默。   “人类总是很自负,过分相信自己的科技。”她一声轻喟,慨叹之后,把话题绕回正事上,“听我说,关于这个符号……我不太解释得清楚,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但你对它印象如此深刻,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亚尔林锁眉。   “你知道‘克悉人’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吗?这是你们人类对他们的称呼。”她道。   亚尔林不解:“怎么来的?”   “第一个遇到他们的人类,英文说得不错,但有些口音。他在见到克悉人之后疯了,回来之后一直喊着这个词,‘克悉’,‘克悉’。”   她说着顿了顿:“年轻人,你是人类贵族,学过的人类语言肯定不少,考虑一下口音和疯了之后的口齿不清问题,你应该能推出原来的发音。”   “克悉,克悉……”亚尔林默默念着,很快,一个英文单词弹入脑海。   Curse。 第63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7)   “Curse?”他把这个词念出来,带着一丝不安, “这不科学……”   面前的沃茨星人女士笑了声, 提醒道:“那是一千多年前,你们刚离开地球的时候。”   短暂的怔忪, 亚尔林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时候的人类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很多, 就会用玄学来解释他们。   “所以……我的脑子到底怎么回事?”他惶惑追问,“除却总想着这个以外,我似乎还忘了一些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对方淡声,“克悉人的科技比我们要强大很多。”   “……好吧,谢谢您。”亚尔林只好作罢, 叹息一声,按照打听来的规矩付了咨询费,五根多德脯。   多德是一种类似于仙人掌的植物,也是沃茨星人的主要食物。在沃茨星毁灭之后, 逃亡各地的沃茨星人很难有运气碰倒它了。但有钱人能去更遥远的星系找到它, 长此以往,这就成了一种成熟的交易——用多德脯换取沃茨人脑子里的知识。   这位女士开出的价格一直是两根多德脯,但亚尔林从皇宫拿了五根, 索性全给了她。   于是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叫住了他:“年轻人,你很慷慨, 那我再告诉你些事吧。”   亚尔林回过头。   “这些事,我也不太确定。”她严谨道,“只是很多年前在沃茨星听说的, 给你做个参考。”   亚尔林颔首:“请说。”   沃茨女士道:“曾经,有一个沃茨星人,在接触克悉人之后似乎和你出现了类似的症状。忘了一些事,脑子里又多了一些东西。怎么说呢……唔……这个符号没什么可同外人讲的,其他人也不明白,但如果你脑子里又出现了其他东西,我建议你和别人分享一下。”   “分享一下?”亚尔林不解。   “是的,分享一下。”她道,“和你信任的人分享一下。毕竟一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大家合力或许更容易解决问题。那个沃茨人……Well……”她轻叹了一下,“如果他早点把那些事说出来,以沃茨人的知识量,可能就不会灭族了。”   背后隐含的意思让亚尔林惊吸了口凉气:“您的意思是……克悉人毁灭了沃茨星?”   但对方显然无心多说那段悲惨往事,口吻生硬了一些:“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请离开吧。”   亚尔林心惊肉跳,怔怔然在门口滞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推门而出。   狭窄的小道里风声呜咽,吹得他心里一个激灵。   他折回马贩那里牵上自己方才买的马,浑浑噩噩地走向里昂酒吧。   如果克悉人通过那个沃茨人造成了沃茨星的毁灭。   那他会不会造成人类的毁灭?   .   里昂酒吧中,黎克在喝酒的过程中,已经把要问的事情问得差不多了。   虞谣在旁边帮不上忙,心里一个劲儿地感叹:卧槽,牛逼!   她会十几门地球语言,已经感觉自己很厉害。但她手下的这帮人,竟然每个人都还会一两门外星语。   黎克坐在吧台前和那位头顶长了四个触须的酒吧老板把酒言欢,看得虞谣一愣一愣的。   然而这些在她被注入的记忆里竟然都不存在,也就是说作为皇族公主、星际联盟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连手下的技能水平都不清楚。   真是个废物的蛇精病啊!   虞谣悲从中来,从面前放了六只小玻璃杯的小架子上拿起一杯,一口闷了。   味觉刚做出反应的刹那,她如同浇花的喷瓶般噗地喷出。   两旁原在喝酒的侍卫们唰地都看过来,虞谣窘迫不已,酒吧老板哈哈大笑:“好吧,看来公主殿下也受不了我们的特产。”   “……”黎克不满地皱起眉,“你拿那个特产给她喝?e on,我都跟你说了,这个东西不在人类的接受范围之内。”   是客观上的“不在人类的接受范围之内”——它的味道构成极其特殊,超出人类几千年来构建的味觉系统,从味觉体系到大脑都无法接受它,所有尝过它的人类无一例外都把它喷了出来。   “我只是想显得热情好客一点。”老板边说边笑呵呵地放了杯普通的果汁到虞谣面前,“对不起了,殿下。”   “……没事没事。”虞谣面部极度扭曲地边摆手边拿起橙汁,一口气灌了半杯,舌头可算正常下来。   “叮铃铃铃。”又有客人进来了,酒吧门上悬挂的铃铛发出响声。   虞谣下意识地看去,亚尔林正大步流星地进来,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到她面前,从她跟前的架子上拿起只小玻璃杯就喝。   “喂喂喂喂——”虞谣面色发白地拦,却没拦住。   亚尔林把酒咽下去,将杯子放下:“怎么了?”   虞谣:“……”   黎克:“……”   侍卫们:“……”   亚尔林看看目瞪口呆的众人,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他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这个味道奇怪。   老板面露欣然:“看来也不是所有人类都接受不了我们的特产。”   纳科莱人的特产?   亚尔林看看杯子,眉心不着痕迹地跳了一下。   虞谣自然想不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关切地问他:“你怎么了?怎么一进来就灌酒?”   “……遇到几个小混混。”亚尔林状似烦乱的摇摇头,没有多说,转向黎克,“聊完了吗?”   黎克点点头:“差不多了。”   几人便不再多留,付了账,匆匆离开。   在走回飞船的途中,虞谣很快注意到了亚尔林心情很差。他始终冷着张脸,紧抿着唇,弄得红|灯区的妓|女们都感觉到了他的气场,对他们一行人退避三舍,没一个敢像先前一样往前凑。   经过奴隶市场时,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奴不小心撞到了她,奴隶贩脾气暴虐又看出她是贵族,把女孩子拎回去,扬鞭就打,顿时惨叫震天。   亚尔林眸光一凛,一把拽过奴隶贩的衣领,抬手就是一拳。   “亚尔林!”虞谣惊声尖叫,手忙脚乱地把他往回拽,同时慌忙朝那奴隶贩道,“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余光注意到那个小女孩,她背上挨了两下,血痕殷红可怖。   “这个女孩子……我们买了。”她边说边用手环扫了下女孩子的颈环,查到价格之后付了老板三倍,摆平了这场纷争。   接下来百余米的路,她拽着亚尔林的手腕走得飞快,生怕他心情不好再惹出点啥。   回到飞船上,他一言不发地坐到客厅,她看看他,觉得他需要自己先冷静一会儿,便没有直接追问,拉着小女孩进了自己的卧房。   亚尔林静默地坐在那儿,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那位沃茨女士的话。过了良久,才在一声轻吸冷气的动静中回过点神,抬起头看了看。   斜前方不远处卧房的门半开着,依稀能看到她在给小女孩上药。   那个女孩子才四五岁,在奴隶市场里和男孩子一样赤|裸着上身,是她以前一定不屑于多看一眼的人。   他和她半年多不见,她好像突然变得有爱心了。   “不要躲哦……哎不要躲!忍一下!”她的温言软语传出来,“上好药我给你拿点心吃好不好?”   小女孩对陌生的环境有自然而然的恐惧,又不敢大声哭,小声抽噎不止,虞谣给她上完药后给她拿点心她也不敢吃。   她想想,便直接将女孩抱上了床,给她盖上被子:“那你先睡一会儿,睡够了再吃东西。”   亚尔林看得发愣。   在他们两个人中,他一直是对奴隶比较仁慈的那一个。他觉得奴隶是人类文化进程中耻辱般的存在,该彻底取消这种毫无尊严可言的制度,而她一直享受这些带来的便利。   可他都没让奴隶睡过他的床。她这样做,看起来太奇幻了。   他一时间心里有了些松动,鬼使神差地觉得现在的这个她可能是值得他信任的,哪怕她曾经把他送进过监狱。   人都是会变的——他潜意识里这样说。   “当前还债率,12%。”   虞谣突然而然地听到这么个声音,扭头看了一眼,看到他正坐在客厅里发愣,好像正在看她,又好像目光并没有焦距。   这趟折返之后,虞谣日渐清楚地感觉到,亚尔林好像有点古怪。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依旧不多,但很多次,他都给她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可她每每追问,他又都平静地摇头,说没什么。   三五次之后,她就确定了他一定有事,索性先一步跟他挑明:“你肯定有话要说,我看出来了。你就说吧。”   他抿一抿唇,又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位沃茨星女士跟他说的也是如果他脑子里出现了其他东西,要找个其他人说。现下什么都没出现,他无从说起。   小半个月后的某个深夜,亚尔林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眼前是深夜的黑暗,但脑子里的画面无比清晰。怔神两秒,他倏然起身,战栗着打开台灯,慌张地翻找出纸笔,拼尽全力去画脑子里的画面。   是一些六边形、圆形,和一些……线条,有直线有曲线。   没画几笔,他就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什么化学结构。但那些画面淡去迅速,他连十分之一都没画完,脑海中就一片空白了。   “该死!”亚尔林小声咒骂,手颤抖着一分分攥紧,直至把那支笔握断。   他想他得再去见那位沃茨星女士一趟,看看她能不能从中看出些端倪。或者……   另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或者,他该和虞谣提一提这件事情? 第64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8)   虞谣这些天都在忙查雇佣军的事。   虽然大家在黑市打听到不少线索,但都是间接的, 离挖出最后面的主使还很远。   黎克带着一拨人每天都在忙, 需要虞谣亲力亲为的事情其实并不存在,她只是需要了解整个情况即可。   即便只是这样, 工作量依旧很大, 虞谣连在吃早餐的时候都在翻资料。   早餐大家都是在各自的住处吃,这件事情却依旧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对此很是欣慰,毕竟她从前完全不关心这些大事。   这天虞谣也依旧是左手端着橙汁在喝,右手不停地划拉悬浮屏了解新进展。余光察觉到有人走过来, 她也没顾上理,看完这两页才抬起头:“啊……亚尔林!”   看到戳在几步外的是亚尔林,她赶忙站起来,一脸热情:“早, 要一起吃早餐吗!”   她拉着他坐, 他竟然没有拒绝,平常他可是一步都不愿踏入她的地盘的。   她示意仆人给他添一套餐具,又自己亲手给他倒橙汁。亚尔林想了想, 先找了个不疼不痒的话题:“艾琳呢?”   艾琳就是他们那天在奴隶市场买回来的那个小女奴,她最近都跟虞谣待在一起,但今天好像不在。   虞谣耸了下肩:“我让人带她提交公民身份申请去了。”   她并不是因为身犯重罪才变成的奴隶, 只要奴隶主愿意,就可以恢复公民身份。   这件事原本也不急,但昨天虞谣被虞格气到了。当时她和艾琳在皇宫里的一处喷泉边玩球, 球滚远了,艾琳就跑去捡,结果好巧不巧地碰上了虞格。   艾琳不小心踩到了虞格的鞋子,虞格便气势汹汹地找到虞谣,把艾琳往她面前一推:“殿下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宠物。”   “宠物”。   混得比较好的奴隶,从地位上来说确实和宠物差不多。也确有些独居的贵族闲得无聊,就会买一两个年幼的奴隶来逗趣解闷儿,说起来和养孩子差不多,但大家通常都更认可“宠物”这个叫法。   放在以前,虞谣也习以为常,但现在到底是二十一世纪树立的价值观占据了她的主人格,她当时就跟虞格吵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她指着虞格威胁道,“信不信我还让亚尔林揍你?”   “……”虞格想到上回亚尔林的那两拳,闭了嘴。但虞谣回来之后还是在生闷气,最后就气得让人带艾琳提交法律流程去了。   亚尔林沉默地喝了口橙汁:“你最近……”   “嗯?”虞谣将目光从悬浮屏的资料上挪开,“怎么了?”   “变化很大。”他一哂,“和我印象中的相比变化很大。”   “是啊,我痛改前非了!”虞谣厚着脸皮道。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反差可能是有点过大,气定神闲地给这种OOC找了个解释,“你进监狱之后我想了很多事,觉得自己挺混蛋的。所以嗯……在努力改变。”   亚尔林点了点头,心下思索着要不要把自己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东西跟她说。   她看他没动餐具,推了推盛着面包的竹筐:“不吃吗?”   他拿起一个,安静地涂着黄油,继续想事。   还是要给自己留个退路,不能说得太彻底。   万一她被吓蒙了,或者又把他送回监狱怎么办?   喝了口橙汁,亚尔林开口:“在学校的时候,你生物和化学的成绩都不错。”   “对啊,长年你考第一我考第二嘛。”虞谣一笑,校园记忆还是很美好的。   亚尔林也笑笑:“但我后来对这些东西生疏了。”   顿了顿声,他斟字酌句地继续说:“昨天夜里,我突然想起个东西。”   虞谣:“什么东西?”   “……是我在克悉人那里经常见到的,好像很重要,但我没认出来是什么。”他说着,把手里那张纸递给了她,“你能认认吗?”   因为心思踌躇不定,他不知不觉地紧攥这张纸,不大的一方纸已经被攥得很皱了。   直觉告诉虞谣,这可能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展开一看,这啥玩意儿?   “像是某种营养剂的化学式——”白泽的声音在她脑中幽幽响起。   虞谣:“?”   “应该没弄错。”白泽的声音不咸不淡,“我生物化学的知识储量也都还可以。”   虞谣便开口:“像是某种营养剂的化学式。”   “营养剂?”亚尔林锁眉。   白泽:“对,对一些特定生物有效的营养剂。”   虞谣重复说:“对一些特定生物有效的营养剂。”   “……但是你没写全。”她边听白泽的话边重复,宛如一台人形复读机,“写全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   “哦……”亚尔林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我们在学校学过这个吗?”   虞谣仔细看了看,这次自己答道:“没有吧。”   他们的专业都不是这个,只是作为辅修学过一些,没有学到特别复杂。但这个化学结构,虽然没有写完,也已经复杂得可以了,如果在课本上见过她一定会有印象。   亚尔林沉吟起来,半晌,罕见地对她主动提了个邀请:“你愿意再跟我一起去趟黑市吗?”   “……好的!”虞谣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好的,没问题!”   亚尔林被她小鸡啄米似的样子逗笑:“那一会儿叫上黎克,一起去。”   “不用叫黎克了吧。”虞谣有心制造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他还有事情在忙。”   亚尔林想想,点了头:“也行。”   “当前还债率,15%。”   还债率突然而然地上涨了几个百分点。   虞谣微怔,先是觉得它在瞎涨,后来又摸索到一点道理。   这大概意味着他对她的一些改观,或者信任。   是以吃完早餐之后,两个人就一道去找了皇帝和皇后,告诉他们自己要再去一趟欧卡星。   欧卡星毕竟是个臭名昭著的星球,皇帝皇后对此深表担忧,皇后委婉道:“你们就算要约会,也换个好点的地方吧?”   “欧卡星比较刺激。”虞谣一本正经地顺着她的话说,皇后一瞪她,她笑起来,“您放心,相关证件都在身上,谁敢欺负我?再说还有亚尔林在,他们也打不过他啊。”   转过头,她看在几步外站着的亚尔林严肃地轻咳了下,眼底却显有些局促。   半个小时后,飞船从皇宫起飞,飞往欧卡星。   这趟旅程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沉默了,两个人偶尔会说笑一下。   进入自动驾驶阶段,虞谣拆了包梅子干来吃,刚从驾驶舱里走出来的亚尔林很自然地伸手拿了两片。   “好酸。”她皱起眉头,他眉心也跳了下:“嗯。”   刹那间,飞船猛地剧烈震动!   两个人无可控制地撞到一起,又被撞得分开。亚尔林及时一扶她,在剧烈的响声中冲她喊:“坐好,系安全带!”说完自己转向驾驶舱。   驾驶门打开的那一瞬,亚尔林懵住了,正跌跌撞撞走向旁边作为的虞谣也懵住了。   一艘几倍大的宇宙飞船已近在眼前,更准确点说,是艘战舰级别的宇宙飞船。   再说得糟糕一点,他们要是没认错,就是上次袭击过他们的雇佣军的战舰。   “……Holy **!”亚尔林面色青白,迅速到驾驶位,一把拉下操控杆。   与此同时,火光从对面迎面袭来。   “嗖——”飞船急速上升,火光擦着飞船底部划向远方,又引起一阵剧烈震动。   船舱中被震得一片混乱,客厅中的桌椅虽是固定的,但架子上的茶杯酒杯噼里啪啦地砸下,在地上摔成一片碎片。   “啊!”虞谣悲惨地摔倒,想爬到有安全带的座位坐下,倾斜的飞船却令她不停地往反方向滑。   “啊啊啊啊啊啊!!!”亚尔林在驾驶舱都听到了她的尖叫,眼看对方的炮火再度袭来,他将飞船下压又避开一击,扬声朝后面喊:“阿谣!”   虞谣硬生生从惨叫中冷静,外强中干地会喊:“你打你的,我没事!”   “……”亚尔林无言以对了一下,“打不了,我得强行开启超空间跳跃。”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回虞谣喊得更惨了。   她还没系上安全带,超空间震荡的惯性会把她拍到飞船尾部拍得脊椎骨折吧。   但喊声还没结束,她就感觉到了飞船开始提速。   卧槽,这就开始了……   虞谣无语凝噎,正想再往旁边的座椅努力一下,驾驶舱的门被一把拉开,亚尔林朝她跑来。   那几秒里,飞船是在提速的,但虞谣眼中的一切都在高度紧张中变成了慢动作。   他朝她跑来,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只想让他赶紧去系安全带。紧接着失重感传来,她的身体因为惯性而腾起,他恰在这一秒奔到了她面前,旋身反手一推,把她推向了不远处的座椅。   座椅的安全带是自动的,感应到人体,就自动把她缚住,四肢被勒得短暂一痛,虞谣的身体平稳下来。   与此同时,他在巨大的惯性中不受控制地砸向后墙,砰地一声,虞谣不敢多看,一下闭上了眼睛。   多亏现在的超空间跳跃技术够高,即便是紧急开启,也只有几秒的剧烈。   飞船很快恢复平稳,虞谣匆忙解开安全带,朝亚尔林跑去。   “咳……”亚尔林跌在地上,发出一声粗重的咳嗽。虞谣伸手扶他,他试着起身,又忽地脱力,猛地跌了回去。   他紧咬牙关,满面冷汗直落而下,明显是受伤了。   虞谣先摸了一下他的腿和胳膊,没事。又摸摸肋骨,也没事。   可能是内脏震出了问题。   “坚持一下!”她边喊边跌跌撞撞地去摸旁边的柜子,柜子里有各种常用药,内脏损伤只要不太严重,都不是问题。   翻出适合的药拿出来,虞谣站起身,目光划过侧旁的舷窗,下一秒,又惊然再度看去。   舷窗外,那艘飞船又逼了过来。   妈的!   她心里大骂,将药瓶扔给亚尔林,自己拔腿跑向驾驶舱。   必须再进行一次超空间跳跃。   虞谣在驾驶舱中坐下,想把超空间跳跃的目标地点设定成随机,目光落在操控屏上,却意外地发现本身的设定就是随机。   刚才的跳跃就是随机?那对方是怎么追过来的?   疑问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事态紧急,虞谣没工夫把它想明白。   手拍下去,失重感再度袭来。   安全起见,她又连跳了几次。这样理论上来说,他们便已经远在十几个星系之外了,对方或许可以追过来,但需要考虑是否有足够的燃料折返,而他们可以向皇宫发送求救信号,等人来接他们。   于是好几次剧烈震动之后,飞船才又再度飞稳。   然而稳不过两秒,飞船突然旋转着迅速下坠:“警告,动力系统受损——”   此时若从旁观者视角看去,便能看见一架飞船打着转跌入大气,又穿过厚厚的云层,重重地砸向大地。   “警告,急速坠落。”   还用你说!我感觉到了!   ——这是虞谣昏厥之前的最后一句脑内OS。   作者有话要说:   虞谣:别转了别转了,晕了晕了。   ——此时此刻,在后舱没有系安全带的亚尔林,宛如骰子盅里的一颗骰子,撞来撞去撞来撞去。 第65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9)   虞谣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 醒来的时候视线很模糊, 缓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变清晰, 她终于看清周围的场景。   是一间……非常破旧的屋子, 应该是半地下的,窗子修在墙壁很靠上的位置,玻璃已经没了, 窗框消失不见, 上面摞了厚厚的尘土。   屋子里倒是被草草打扫过,四处都还算干净。她正躺在角落里,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   她试着动了一下, 后背的剧痛差点让她再度晕过去。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虞谣顿时很紧张,潜意识里想找点武器防身, 奈何动都动不了。   很快,门被推了开来。   还好, 是亚尔林。   她顿时松气, 虚弱地看看他,勉强扯出一点笑容。   他顿住脚也看看她:“醒了?”又继续走到她的床边, 把药递给她。   虞谣看了眼,是飞船上的常用药之一,治疗肌肉损伤的。   ……太好了, 也就是说她后背没骨折。脊椎骨骼问题很复杂,人类到现在都没能很好的解决它,还是要通过复杂的手术来尝试治愈。   他扶她坐起来, 虞谣疼得泪流满面。拧开药一口气灌下去,又缓了很久,才觉得舒服一些。   而后她问他:“我们在哪儿?”   亚尔林一哂:“你猜。”   “……”虞谣嗤笑,“别闹,这怎么猜?”   人类在宇宙中生活了近两千年,发现的符合生存需求的星球少说也有几千个了。   亚尔林笑笑:“太阳系,第三行星。”   这个描述超出了二十一世纪虞谣的知识量,但被灌输的记忆中,一个词迅速跳跃起来。   她诧然吸气:“地球?”   亚尔林点点头:“运气不错,没有掉到海里,而且旁边就是一个撤离备用室。”   “撤离备用室”,这原本对他们来说都是历史书里的词汇。   据说当年地球在愈渐炎热之后又坠入了极寒,不再事宜居住,于是人类开始准备逃入宇宙,寻找新的家园。   但当时,没有人敢打包票说人类在宇宙中一定可以生存下来,所以在离开之前,人类倾尽全力,在陆地各处修建了“撤离备用室”。   撤离备用室都运用了当时地球已有的最先进技术,抗震、防火、防冻不过是最基本的条件。御寒的衣物、棉被、通过技术处理后理论上可以永久储存的食物、通讯设备,还有涵盖人类文明的资料库,在备用室里都样样俱全。   这一切,都为当时离开地球的人类提供了底气——一旦逃离失败,他们至少还可以撤回来,短暂地休养生息,商量其他对策。   不过宇宙最终对人类不薄,人类离开地球后步步前进,现在已经几十个星系里都占据了主导地位。   没有用武之地的撤离备用室被载入了史册,成为了历史书上简短而又光辉的一个段落。   亚尔林拿出一个通身银色的罐头,邪邪笑着:“我换算了时间,这是一千八百年前的罐头,保质期到三年后,你有勇气吃一下吗?”   虞谣:“……不了吧,飞船上还有些吃的。”   预料之中的答案让他又笑了声,把罐头放在一边,他向她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虞谣迟疑了一下,把手递到他手里,咬紧牙关努力起身。   好在只是伤了肌肉,外加刚才的药很有用,在疼出眼泪的同时,她站了起来。   亚尔林扶她走到门外,备用室外的风景映入眼帘。   和想象中差不多,但又有所不同。   按照历史书上的描绘,人类在离开地球前,已经饱受天灾困扰。地震、海啸、疾病让很多城市成为空城,四处都是残垣断壁。   现在她所看到的也差不多,这处备用室在一处山崖上,山下就是一座人类城市遗址。经过千年的风化,倒塌的楼房、破损的街道都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有个非常模糊的大致的轮廓,一派破败凄凉。   与想象不同的是,在这片破败之间,有了新的生命迹象。   一些空地上生出了小片的树林,断壁间有些小动物在跑。这个曾经不再适宜居住的星球在被人类遗忘后开始了自我修复,现下气候已经开始正常,新一轮的生命更迭开始了。   也许再过些年,又会有某一个物种称霸这个星球,或许是类似于人类的高等智慧生物,也或许是恐龙那样的庞然大物。   虞谣突如其来的、又前所未有的被震撼到了。   她正目睹的,是一个星球的生死轮回,是浩瀚宇宙的生命法则。   “超乎想象,对吧?”亚尔林在旁边长声笑叹。   虞谣点点头:“人类很渺小。”   “是的,在我刚看到这些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他一哂,“但后来我又觉得,渺小的人类不会输的。”   在地球时代的时候,人类固然造成了很多错误。眼中的污染、不加遏制的资源采集,导致他们最终被地球驱逐。   但他们还是咬紧牙关活了下去,在宇宙中建立新的家园,文化和思想得以延续。   在这场与自然的博弈里,人类卑劣又伟大。   虞谣陷入沉思,亚尔林陪她站了一会儿,复又笑道:“你先回去休息,我继续找找通讯设备,和皇宫联络一下,让他们派救援来。”   虞谣不由一愣:“飞船的通讯……”   亚尔林指了指侧旁,虞谣顺着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倒插在沙子里的飞船。   大多数系统估计都摔得不能用了。   她吸着凉气点头:“好吧……”   亚尔林便扶着虞谣回到了刚才的房间,自己又钻进了通讯室。   这间通讯室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传说级别了,不过对当年离开的地球人来说,已经是最高级别的技术。   主控电脑的屏幕下方有个logo,像一组红色的花瓣,又像是一个正冉冉升起的太阳。logo下的文字不太清晰了,只能看清首字母是H,末尾是i。   Logo旁边标明技术水平的文字倒是很清晰:23G通讯。   现在宇宙中的民用通讯技术是722G。   落差巨大。用眼前的设备发一条消息到皇宫,可能要一个多月才能收到,他们恐怕真的得吃一千八百年前的罐头了。   亚尔林便把飞船通讯设备里一些可用的零件拆了下来,尝试着给面前的设备升级。   这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对于军校毕业的学生而言,这是基础求生手段。   可事实上,他已经忙了一天一夜了,基本没有进展。   他脑子很乱。   虞谣醒来后,他脑子更乱了一些。   她后背上的伤果然没好。   她不知道,其实在刚刚坠落后,他的伤比她更重。   两个人在坠落过程中大概都因为剧烈旋转而晕过去过,但他很快又被疼醒,再被疼得又一次晕厥。   他当时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多处骨折,内脏受损也很严重,五脏六腑都剧痛不止。   第二次晕过去前,他盼着她能赶紧醒来救他,不然他就没命了。   可他却比她苏醒得快得多。   醒来之后,内脏已经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了,骨折也已神奇的恢复,他茫然地检查了一遍自己,发现身上除了一些皮外伤以外,没有留下任何伤势痕迹。   这不正常。   虽然人类在进入宇宙后被迫进行了很多进化,比如能够接受相对稀薄的空气、更冷的天气,但这样的自我愈合速度,人类从来都不具备。   他又想起他从味觉上可以接受纳科莱酒的事情。   那是人类受不了的味道。   他越来越怀疑,自己或许已经不是人类了,或者不完全是人类了。   还有,在他完成目的地随机的超空间跳跃之后,雇佣军又是怎么追上来的?   他先前觉得虞谣身边有内鬼,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内鬼。   这一切令他恐惧又愤怒。   他不知道克悉人要做什么——在试图回忆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忘了更多的被俘时的事,好多东西都模糊不清了,任凭他如何吃力地去想也想不起来。   但不论他们要做什么,大概都不是针对他的。   是针对虞谣、针对皇族,甚至针对全人类。   他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颗棋。   不论他们想利用他做什么,他大概都无力反抗。   现在,他们已经能让他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化学结构了,或许在不久之后,就能让他无法反抗地去伤害虞谣、伤害皇帝和皇后,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这种推测令他不寒而栗。   仔细想想,多嘲讽啊。他现在正身处地球,刚刚被人类的不服输震撼,自己就有可能协助外星人毁灭人类了。   “人类不会输的。”亚尔林凝视着眼前的各种设备零件,呢喃自语。   他终于逼迫自己定下心来,把注意力投注到眼前的事上。   人类不会输的。   首先,他要把这位皇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安全送出去。   .   房间里,虞谣无所事事。按照药瓶上的说明又喝了一次药后,她可算能自己站起来了。   不过她也不敢出去乱跑,就自己在房间里转悠。   柜子上放着亚尔林从飞船里拿出来的吃的,她吃了一包来吃,快吃完的时候,他终于又出现了。   “我联系上皇宫了。”他显得很疲惫,吁着气倚住墙,“他们大概三天后到,我发送的是这里的精确坐标,他们应该能直接找到你,你别乱跑。”   “?”这话说得仿佛她要一个人等待救援,虞谣听得有点奇怪,“你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我……”亚尔林苦笑了一下,“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坦白道,“我可能会对你造成危险,甚至对全人类造成危险。所以就这样吧,你不用管我。”   黄昏的光束正从窗户斜映进来,照在他亚麻色微微卷曲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温柔绅士。   他浅浅笑了下,这个柔和的笑容令虞谣发怔,又说不出的心惊:“你要干什么……”   他笑容淡去,沉默半晌,抬了抬眸:“告诉两位陛下,对不起,让他们难过了。”   说完,他转身出门,虞谣感觉满身血液凝固,怔了一怔,才去追他。   但门被他从外面锁住了。用了高端技术的锁,虽然过了将近两千年,质量也还可以。   “亚尔林!”她喊他,自是没得到回应。   “卧槽——”虞谣慌神,转过身左右看看,打开储物柜翻工具。   找出一把锤子,她抡起来就向锁砸去。三五下之后,边缘生锈的地方有所松动,虞谣拼尽全力又砸两下,锁终于损坏。   她拉门就往外跑,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了亚尔林的背影。   他就站在那处脚下便是旧城市的断崖边。   然后,他举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亚尔林!”虞谣惊声尖叫,与此同时,枪声响起。   “砰”地一声,她眼看着子弹从另一侧的太阳穴飞了出去,带出些许浓稠的鲜血和脑浆,溅落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虞谣:卧槽??? 第66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0)   虞谣吓疯了。   即便她已经活了好几辈子, 也没见过人脑浆迸裂。   况且这个人还是熟人, 是她的爱人。   她整个人麻木在那里, 觉得一切都已定格, 唯独亚尔林的动静在牵动她的神经。   枪从他手里滑落下去,他无力地栽倒在地……   她脑中有一股蚊音般的嗡鸣,她在嗡鸣中茫然许久, 骤然回神, 拔腿向亚尔林跑去。   “舅舅!”她在意识世界里喊,“救救他!”   但白泽无奈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亚尔林?亚尔林!”跌跪在他身边的时候, 她开始发抖了。   她不敢把他翻过来,不敢看他的脸,只尝试着推他, 想让他有点反应。   过了很久,她才勉勉强强地接受现实, 扶着他的肩头, 把他翻了过来。   他一边的侧颊全是血,正脸倒是还好, 只是沾了些泥土。   虞谣突然不怕了,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她紧咬着牙关想要忍住, 但猛烈的情绪终于还是冲破了理智,她放声大哭。   天地之间,一时只有她的哭声。崖下林中的鸟被哭声惊动, 扑簌着飞离;好奇的动物聚在崖下往上张望,警惕地打量这陌生的、能发出巨大声音的新物种。   两段记忆纠缠在一起,一部分是灌输进来的,一部分是穿越之后她真正经历的。   不管哪一部分里,她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死去。   哪怕她曾经把他送进过柯利弗得监狱,她也不曾想象过他的死亡。或许那时有些自欺欺人,因为他真的有可能会死在监狱里,可是对她而言,至少她看不到。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根本接受不了他的死。   可现在,他死了。   死在这个人类起源的星球,这个她无比熟悉的星球上。   他死得很绝情,干脆利落,没有太多遗言,也没什么过多的留恋。   诚然,是因为他怕自己危及全人类,但现在面对他的尸体,她突然无比自责。   如果她没有逼他去取什么阿尼之心,事情不会是这样。   或者,如果她没有把他送进监狱,事情大概也不会是这样。   至少,他会多一点点留恋吧,有留恋就有生机。   可现在,他就这样死了。   他明明是个那么优秀的人。   虞谣哭得天昏地暗,直哭到四肢乏力,眼泪都已干涸。   她筋疲力尽地爬起来,思绪僵硬地环顾四周,脑子里只有一个执拗地想法:得找个地方安葬他。   他本来可以被葬在皇族的墓园里,或者进行一场太空葬礼,尸体慢慢被推入浩瀚宇宙,再在宇宙运转中逐渐化为砂砾,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但现在,他死在了地球上。这个曾经繁荣现在荒芜的星球,没有条件让她把尸体保存到救援前来的时候,她只能把他安葬在这里。   擦干眼泪,虞谣返回了撤离备用室。   铲子这种求生的基础设备备用室里自然有,其实她还找到了一抬可以自动挖土的简易机器人,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完成这件事后,她大概很快就要返回二十一世纪,这件事她应该亲手完成。   拿着铲子出门,虞谣在离亚尔林自杀之处不远的地方开挖。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要难很多,松软好挖的泥土只有上面一层,下面很快就硬邦邦的了,而且越来越硬。   一铲子下去往往只能敲下一些碎土,敲好几下才能再铲出一些土。   这样从天黑一直挖到天亮,她才勉强挖出够埋三分之一个成人的坑。   她的背还没完全养好,这一夜弯腰吃劲,肌肉又疼得不行了。   扔下铲子,虞谣跌坐在地上,喘了会儿气。   她想她得先回去吃些东西,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快速提高体能的饮品。昨天夜里还算凉爽,但白天温度会高不少,她如果不能尽快把他埋了,尸体的状况会变得很糟糕。   于是没有休息太久,她便又伸手把铲子够了过来,支撑着铲子艰难起身,却在刚转身的时候,隐约感觉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的第一反应是有野兽来叼尸体,凶神恶煞地看去,一身凉汗顿时冒出!   ——几米之外,亚尔林正扶着额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丧尸化了吗?!   ——这是虞谣脑海里的第一个反应。   她吓得咣叽坐回地上,浑身都在打颤。   她爱他,也欣赏他,在他自杀之后这一点变得尤为清晰。但是讲道理,如果他变成了丧尸,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她的大脑开始迅速分析自己有多大可能在腰酸背痛的情况下KO一个丧尸,接着,丧尸一寸寸转过身。   “……”虞谣窒息。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木讷地看着她,目光一点点聚焦。   “……阿谣?”他困惑地说出这两个字。   虞谣:“?”   她的大脑有点分析不了眼下的情形了。   他死了——理论上来说,他绝对死了。子弹从右边的太阳穴打出去,又从左边的太阳穴打出来,但凡是个人都肯定死了。   可他站了起来——一个绝对死了的人站起来,除了丧尸她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但他又准确地认出了她、并且叫出了她的名字——那他是一个……有智商的丧尸?   虞谣吞了口口水。   “丧尸”趔趄着朝她走来,她往后缩了缩,他又停住。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脑浆和血浆的混合物上,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疑惑地抬起头:“我怎么没死?”   虞谣:“……?”   看来可能也并不是个“有智商的丧尸”。   又吞了口口水,她出于安全考虑,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现在饿吗?”   想不想吃人?   他摇了摇头。   她便再次撑身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战战兢兢地、小心翼翼地走向他。   到他面前,她扣住他的手腕,第一个感觉是他身上很冷。   但她很快摸到了脉搏。   一下下跳得很有力,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她不禁正经,愕然看看他,又把手贴向他的心脏。   是的,心脏的跳动很有力。   卧槽……   虞谣懵了,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连喜悦都顾不上,她下意识地去看他的伤口。   “嘶——”她深吸凉气。   他侧颊上的血污依旧清晰可见,但原该存在的弹孔消失无踪。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血污,她大概会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她茫然无措,亚尔林从她的反应中也一分分摸清了当下的情形。   他没死,应该是大脑和枪伤都愈合了。   就像是他的骨折和内脏伤都愈合了一样。   短暂地迟疑之后,他提步就往屋里走。   “你去哪儿!”虞谣喊他。   他头也不回:“去找把重机枪,你帮我把头打碎。”   “……”虞谣滞了一瞬,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拽他,“等等,你等等!”   他不停,她绕到他身前吼:“我才不要把你的头打碎!!!”   他停住脚看着他,深棕色的眉毛深深蹙起:“你还没看出来吗?”语中一顿,“我不是个普通的人类了。”   这确实不该是人类身上会发生的事。   虞谣摇摇头:“那又怎么样?”   “你想想克悉人要做什么?”他情绪有些激动,握住她的双肩,“那个化学式你记得吗……我没跟你说实话,那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脑子里的东西,克悉人塞进来的。”   虞谣怔然不语。   他继续说:“还有那些雇佣军……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找上来的?”   所以不管克悉人到底有什么计划,野心已可见一斑。   虞谣想起亚尔林后来研究病毒毁灭了全人类的事,也出了一身冷汗。   亚尔林推开她,继续走向屋里,虞谣缓缓神,再度挡住他:“总有别的解决办法的。”   “……阿谣。”他无奈叹息,“有些事我们赌不起。”   联盟的平稳运作、人类的命运安危,都赌不起。   “但死不是解决办法啊。”虞谣望着他,“克悉人能把你变成这样,自然也能把别人变成这样,到时人类怎么办?想办法把他从茫茫人海里揪出来再杀掉吗?”   亚尔林神情微变。   察觉到他的松动,虞谣趁热打铁,伸手环住他的腰:“我们想想别的办法。你看这儿……这是地球,人类在地球上的时候就遇到过很多困难,致死率很高的传染性疾病啊什么的,都有的。哪次也不是靠自我毁灭解决问题的啊!”   微微顿声,她又说:“而且,我离不开你。”   她缓缓贴上他的胸口,他呼吸一滞,转而变得有些乱。   “当前还债率,20%。”   他又强自维持住了理智:“那你送我回柯利弗得监狱。”   “……不。”虞谣坚定拒绝,仰起头,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些问题是我造成的,现在又没有变得特别糟糕……你给我点时间,我们一起试试能不能解决它,好不好?”   他凝视着远方,沉默不言。   “如果出现恶化迹象……我就送你回柯利弗得监狱或者用重机枪打碎你的头!”虞谣不得不这样说。   亚尔林情绪挣扎了会儿,终于松口:“好吧。”   “你发誓!”她生怕他反悔,“不许再自己瞎自杀了!”   他禁不住笑出来,拧着眉头看看她:“我不会的。”   “不行,你发誓。”她要求得很严肃。   “好好好,发誓发誓……除非你点头同意,否则我一定不自己做决定。”他一副哄她的口吻,恍惚间让她想起两个人以前热恋的时候,她偶尔耍赖有事磨他,他最后败下阵来,就常是这样的语气。   他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忽而一怔,笑意弥漫开来。   两个人忽地就都沉沦进了从前的美好里,噙着笑四目相对。   虞谣踮了踮脚尖,他低下头,默契地拥在一起,吻了一下。   “当前还债率,28%。” 第67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1)   一起回到备用室, 虞谣按照房间里的指示图找到了存放医疗器械的房间,挑自己会用的, 帮亚尔林做了一遍检查。   一枪爆头之后,竟然一点问题都没留下, 真神奇。   唯一的症状是他有点头晕, 但根据脑补扫描的结果来看, 应该也只是暂时的, 估计还有些细节没长好。   两个人的关系好像突然融洽了很多,回到房间后, 她按着他坐到地铺上, 自己准备速食的牛排和粥给他,察觉到目光扭过头, 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她。   “看什么?”她问他。   他若有所思地问:“你昨天是不是很难过?”   “啊?”虞谣一怔, 他指指眼眶:“眼睛肿了。”   她哑了哑, 窘迫地颔首承认:“当然难过,我哭到全身都没劲儿了。”   “然后就准备把我埋了?”他又笑道。   她点点头:“总不能让你暴尸荒野。”   但还好人工挖坑这件事操作难度大, 也还好她没用自动设备。不然真顺利地把他埋了, 那可就是活埋啊!   亚尔林衔着笑躺下去, 头枕着双手,自顾自地思量了会儿,呢喃说:“知道吗,听说你让法庭送我去柯利弗得监狱的时候,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顿了顿,他一喟:“看在你仔细考虑我的下葬问题的份儿上, 不跟你计较了。”   嘁。   虞谣撇撇嘴。   少来,我早就看出你口嫌体正直的属性了。   在斗兽场重见的时候,他就有油然而生的喜悦。之后虽然一再地对她表示厌烦,但也在口是心非地一点点接受她。   他一定是很喜欢她的,被她吃得死死的。   牛排和粥都热好了,她打开餐具,一起拿给他。   他端起粥喝了口,看她:“你不吃?”   虞谣想想,美目流转,往他面前凑了两寸。   亚尔林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嗤笑着叉出一小块牛排,送到她嘴里。   他们有日子没这样和睦过了。   两个人都很愉快,吃完饭各自歇了一会儿,又跑出去吹风散步。   在一个离下面的旧城比较近的峭壁上,虞谣分辨出了一些旧城里的小动物:“看起来是要重现恐龙啊……”   现在还只是雏形,大多比较矮小,没有什么庞然大物。但看起来都稀奇古怪的,发展成恐龙的概率应该比发展成人要高得多。   “真有意思。”亚尔林在峭壁上坐下来,“其实我们距离霸王龙的时间,还没有剑龙距离霸王龙的时间长,现在却已经要出现下一波恐龙了。”   虞谣想了想,跑回去拿了几罐一千八百年前的罐头出来。   亚尔林仰头看看:“干什么?”   虞谣坏笑着在他旁边坐下:“反正咱们不打算吃这个,拿来喂它们咯。”   说着她把罐头打开,是个鸡肉丸制成的罐头。   讲真,技术真的很好,味道很香,而且色泽新鲜。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甚至能脑补到一千八百年前罐头封上的那一瞬间是什么画面。   拣出两个丸子丢下低矮的峭壁,几个正吃果子的小怪物扭头看了一眼,迟疑着蹦过去,凑上前嗅了嗅。   聚精会神地端详了好半天,才有那么一只胆子大的伸出细窄的舌头,舔了一舔。   接着它便眼睛一亮,依稀透着两个字:好吃!   然后就把整个丸子都吃进去了。   “哈哈哈哈哈!”坐在峭壁上的两个人边看边笑,虞谣不自觉地倒到亚尔林肩上,他自然而然地环住她:“按照蝴蝶效应来说,你可能从此改变了它们的饮食结构。”   虞谣:“哈?”   “你还在昏迷的时候我观察过了,好像所有物种现在都是吃素的。但在这之后,可能会有一些慢慢开始吃肉了。”   “哇哦,有趣!”虞谣伸手一抛,罐子里的肉丸齐齐飞出,向下落去,刚才还对新食物很胆怯的小动物们开始了一轮争抢。   可惜备用室里没有生肉,不然让它们尝一下血腥味,她或许真能开启一拨新的物种进化。   他们不知不觉地在这里坐了一天,晴天化作夜幕、艳阳转成明月,烟云缭绕之间,听着脚下旧城里野兽的声响,有一种苍凉的野趣。   白日里对探索新物种饶有兴味的心情平静下来,两个人心里都变得宁静,虞谣歪在他肩上静静望月,心里有一茬没一茬地想好些事情。   对过往曾经的愧疚、对当下情形的不安,还有恋爱的酸甜味,搅得她心里一片混乱。   于是过了很久,她忽然开口:“哎……”   亚尔林偏了偏头:“嗯?”   她就问他:“你还想娶我吗?”   他含着风轻云淡的笑垂眸看她。   “我已经向法庭提出重审了,父皇母后也会帮忙,只是流程会有些慢。”她说着,双颊一分分泛红,“等这些事都结束……我们结婚吧。”   亚尔林没有不快,看得出,他还是愿意娶她的。   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脑子的问题……”   “会解决的!”她道。   他反问:“如果解决不了呢?”   虞谣心里一空,咬一咬牙:“一定能解决的。”   他笑而不言,半晌,才又开口:“如果能解决,我要办一场全宇宙最盛大的婚礼。”   虞谣刚要欣然点头,他又说:“但如果不能解决。”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答应我,一定要找一个可靠的方法,杀了我。”   他是指不能复活的那种。   虞谣没吭声,抬起手,默默地环住他的腰。   在她的理智里,她觉得这件事一定能解决。原本的这一世是因为她作天作地,没有人能帮他,他才在越狱后最终走到了毁灭人类那一步;现在她不作了,如果依旧无法阻止这些,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理智之外,她又十分紧张。   万一事情的发展真的不可控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觉得不能等了,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地等他的大脑再出现下一步变化。   她斟酌着告诉他:“这件事,我们先不告诉父皇母后。”   亚尔林皱眉:“不行,这件事很……”   “听我的。”她不由分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如果严重起来,我一定会告诉他们的,但现在我想自己努力解决一下。”   亚尔林不解:“你怎么解决?”   “先研究一下你的大脑呗。”她思忖道,“换作别人,大概也只能从这一步开始吧。”   又经过两天不停的讨论和少数争吵,在皇宫派来的舰队降落在地球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拉锯出了一个还算可行的对策。   首先,他们要先拉黎克“入伙”。   他们两个在军校时,生物化学都只是作为基础课学了个大概,但黎克专修过两年,这方面的研究水平比他们高得多。而且他是虞谣的亲信,透露给他也还比较保险。   只不过,安全起见,拉他入伙的过程还是要谨慎一些。   是以回到皇宫之后,虞谣就借口受惊了想歇歇,暂且住到了星球另一面的行宫去。   这座行宫是她自己的,极尽奢华、设施齐全,安全系数也很高。   黎克作为侍卫长当然要跟她同去,第二天下午,虞谣约黎克独自在实验室见面。   “实验室?”在进行视频沟通的时候,黎克十分不解,“去实验室干什么?”   “去就是了。”虞谣故作轻松地吃着薯片,“别告诉别人啊,给我保密。”   “……”黎克满脸疑色,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翌日下午,临近约定时间,虞谣便支开其他人,和亚尔林一起往实验室去。   在电梯里,亚尔林突然笑出来:“你记得黎克的尖叫吗?”   虞谣短暂地愣神,反应过来:“当然记得!”   那是在军校读二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人抓到一只艾润兽。这东西长得跟地球上的章鱼相似,但是眼睛特别多,对密集事物恐惧症患者极不友好。   抓到它的同学恶作剧地把它放在门上,黎克刚好推门进来,艾润兽掉落,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和那一堆眼睛对视个正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当时土拨鼠般的尖叫声,大半个军校都听到了。   不过大家也就听过那么一回,黎克平日里都是个很有军人气质的人,想再听一回真的很难。   亚尔林的笑容变得邪恶,握过虞谣的手腕按了下手环,又自顾自地在悬浮屏上点开了录音:“你录下来,回头放给我听。”   说话间电梯门打开,前方正对着的就是大型实验室。   亚尔林推门进去,黎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看看他握在虞谣腕上的手,黎克很是反应了一下:“你们俩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如胶似漆了……”   “这不是重点。”亚尔林松开她。   虞谣立刻开始跟他一唱一和:“重点是我们有个很……奇妙的事要跟你说。”   黎克茫然:“什么事?”   虞谣:“你发誓不跟别人说。”   “我发誓。”黎克举起手,“听从殿下的命令是我的分内之职。”   虞谣又道:“你发誓不跟我父母说。”   黎克犹豫了一下,也点了头:“我发誓。”   “好的,那你听我慢慢说。”虞谣心中打起腹稿,刚要娓娓道来,看到亚尔林拿起了黎克放在桌上的枪。   黎克没有拦他,但问了句:“你干什么?”   下一秒,亚尔林将枪抵在了太阳穴上。   “砰——”把自己崩了。   脑浆和血浆四溅,他咣地一头栽到地上。   虞谣:“……”   你他妈搞什么!   黎克惊悚捧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Right,土拨鼠尖叫。   怪不得亚尔林需要她帮忙录音。   作者有话要说:   黎克:你neng啥嘞!!! 第68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2)   黎克真的吓疯了, 尖叫持续了至少半分钟。   虞谣其实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因为他一直对她很忠心, 对亚尔林也很尊敬。他们两个一起联合起来驴他,很不合适!   但耳膜被高分贝刺激了半分钟之后, 她还是受不了了。   “……好了好了, 别叫了!”她绷住脸, 制止黎克继续尖叫。然后打开柜子, 拿出一个微缩地面清洁仪放到地上,血浆脑浆混合物瞬间被吸了个干净。   不过实验室的卫生要求可不是看起来干净就行, 她于是又拿来消毒液喷了喷。   黎克在旁边目瞪口呆:他死了哎!你们这是什么塑料夫妻情!   一不小心, 消毒液喷到了亚尔林手上,虞谣不得不抽张纸巾, 蹲身给他擦擦:“你说你玩这么大干啥……”   黎克快崩溃了。   亚尔林进来就举枪自杀, 然后她蹲在旁边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话, 这画面……恐怖片啊!   怎么回事,这俩人去了趟地球, 脑子不正常了?   勉强从巨大的震惊中缓了一缓, 黎克点开悬浮屏, 觉得自己应该拨个电话。   在报警、打给医院、打给太平间三者之间纠结了一下,他决定直接打给太平间。   一枪爆头,肯定凉透了,没必要麻烦医院。   又是自杀,找警察也没必要。   但他刚拨出去,虞谣冲过来一下给挂了。   黎克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深吸气:“……殿下?”   “你别着急,也别还怕。”虞谣看了眼表,“我们一起等大概一天,你再看看。”   黎克:“……”   吞了口口水,他颤声道:“殿下,放一天,味道可能……”   “没事的。”虞谣很冷静地卖着关子,四下看看,一指不远处,“我们把他放到那边的监测仪上。”   黎克:“……”   怎么的……要监测尸体的腐烂进程吗?用自己未婚夫的尸体?   黎克脑子里乱到打结,他觉得公主肯定是脑子出了问题,而且不自知。   但可能是被吓得过了头,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按虞谣的吩咐做了,两个人一起把亚尔林放到了监测仪的床上。   虞谣把监测仪打开,黎克瘫坐到了椅子上:“殿下,您打算怎么跟两位陛下解释这些?”   虞谣一哂,转过身,敲敲屏幕:“你看。”   “殿下,这件事……”黎克边说边下意识地扫了眼,下一刹,陡然愕住,“What?!”   监测仪上,亚尔林还有心跳。   虽然人在死亡后的短时间内脏器可能还没死绝,有心跳也正常,但绝不是他这样。   他的心跳很弱很慢,但很平稳均匀,基本维持在三秒一下。呈现在屏幕上,就是一条线上稳定地出现微弱的波纹。   “……这不可能。”黎克心惊胆寒地凑近屏幕,“怎么会?”   “他在地球上就自己爆头过一次了。”虞谣耸肩,“时隔一天,他自己爬了起来。”   黎克继续震惊:“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虞谣轻叹,“他觉得是克悉人改造了他,而且克悉人还往他脑子里塞了些东西。但具体的他也说不清,所以我们想找你分析一下。”   黎克怔然:“这最好找更专业的人啊……”   “我们想暂且保密,这件事太大了。”虞谣道。   黎克想了想,表示理解。   然后,他终于表达了一下不满:“拿这个吓唬我,你们两个太过分了。”   “哈哈哈哈哈哈!”虞谣拍他的肩,“对不起!但这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本来想好好跟你说的,真没想到他会一枪崩了自己哈哈哈哈哈!”   黎克:“……”   之后将近一天,两个人都在实验室里认认真真地做数据记录。   亚尔林的心跳从三秒一下逐渐加快,最终恢复到成年男子的正常心跳水平。   两侧太阳穴的弹孔也慢慢长好了,虞谣给他擦掉血之后,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在第二天下午,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刚苏醒时依旧有些晕:“我在哪儿……”   “在一个很想给你一拳的人旁边。”黎克冷冷。   “……”亚尔林边揉眼睛边回想,记起发生了什么,噗地笑出来。   而后他撑坐起身,兴致勃勃:“你录到了吗?”   “哦对……”虞谣这才想起录音的事,点开悬浮屏翻了翻,按下播放。   “啊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播放出来。   黎克神色骤变:“你们……”   两个人乐不可支,笑成一团,黎克气得拍桌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我要拿这个给自己剪个闹铃哈哈哈哈哈!”亚尔林笑倒回去。   黎克气得拔枪:“我觉得给你一拳已经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了,阁下。”   亚尔林震惊地张口,同时再度按下录音,给自己配音:“啊啊啊啊啊啊——”   黎克气晕过去。   笑过之后,三个人都去休息了一下,主要是熬夜做了一天观测的黎克和虞谣需要休息。   不过虞谣这一觉睡得很长,黎克倒是几个小时就醒了,一睡醒就拉着“奇妙生物亚尔林”又去了实验室。   等虞谣再去找他们的时候,黎克已经弄明白了一些问题。   “首先,我发誓我打了麻药,整个过程中并没有让您的未婚夫经受痛苦。”黎克边声明边把虞谣往里请,虞谣点点头,接着便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亚尔林。   “……妈呀!”即便目睹过他两次爆头,她还是轻叫了一声。   亚尔林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痕,往后的部分被头发遮住了,但可见是开颅的痕迹。   他冷静地和虞谣招招手:“早。”   虞谣:“……”   “殿下您看。”黎克手里拿着把小刀,手起刀落,在亚尔林胳膊上划了一道血口。   接着又比划了一下,割了一道更深的,深可见骨的那种。   很神奇,比较浅的那一刀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深可见骨的这一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愈合。   “?”虞谣一愣,“这怎么回事?”   “我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小伤并不会很快愈合,但容易造成感染、甚至造成致命的伤口,愈合都很迅速。”黎克解释说,“于是我查了查关于克悉人的记载……人类和克悉人的接触不算多,记载很有限,不过还是有一条很明确。”   虞谣:“什么?”   他把面前的悬浮屏转向她。   上面的内容大致是说克悉人的繁育能力很低,每次只有一胎,而且生产后往往要过十五到二十年才能恢复身体,进行下一次生产。   但克悉人的寿命并没有很长,满打满算,一对克悉人夫妻一生最多也就能繁衍两到三名后代,大多只有一个。   在这个前提下,如果死亡率还很高,那种族灭亡就很容易出现。   “所以他们进化了?”虞谣道。   黎克点头:“他们的生理系统里似乎有一种修复机制,一旦受到的伤到了某一种水平,这个机制就会被触发,让身体快速愈合。我还试验了几种病毒,基础病毒他们也可以自行治愈。这样的生理机制能把他们的非正常死亡率降到最低。”   “……物种真奇妙!”虞谣惊叹道。   “还有更奇妙的。”黎克说着指了指仪器边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颗正活跃的大脑,黎克说:“这是他的大脑的扫描成像,和人类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对吧?”   虞谣点头。   法庭当时给他做大脑检测也是用的类似的仪器,扫出了全方位图像,连内部神经都清晰可见,以此判定他的大脑没有问题。   “但实际上……”黎克小心的伸出双手,把他头部上方切割下来的那一块连皮肉带头盖骨一起拿了起来。   如同一口锅被揭开盖子,锅里的东西呈现出来。   “卧槽!!!”虞谣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哆嗦。   不仅是因为跳动的脑神经直接呈现眼前的效果过于骇人,更因为……   他的大脑是紫色的。   非常靓丽的紫,妖艳得如同传说里的鬼魅颜色。   就算她见识过两次他的爆头场景,也没想过他的大脑会是这么个颜色。   黎克神情沉肃地指着这颗脑子:“克悉人就是这个颜色。”   克悉人就是紫色的,亮紫色,像深两个色号的抛光版灭霸。   “同时我还监测到了脑电波。”黎克又拉过一个屏幕,“他的大脑在往外发射脑电波,同时也在接受外界电波。”   “……Okay。”虞谣缓缓点头。   “另外还有个新消息。”他从悬浮屏上点开一份资料推给虞谣,“两个小时前新传来的调查结果。那些袭击过殿下两次的雇佣军,曾经和外星人有过接触。”   虞谣:“克悉人?”   “暂时不太清楚。”黎克顿声,“但按照线人传来的消息,他们参加过一个外星人的集会,其中很可能有克悉人。”   “好的,我想想……”虞谣点着头道。   线索很乱,但总比没有线索来得清晰。   她又结合《世情书》上的内容,斟酌着增添了一点有用信息:“你们说克悉人会不会是想把病毒之类的东西投射到他脑子里,等他把病毒搞出来,就毁灭人类?”   “不太可能吧……”黎克被她的脑洞惊到,好笑地解释,“克悉人是绑架过他,但这不代表他们想大规模侵犯人类。而且克悉人在宇宙中的名声挺好,从来没做过毁灭其他种族的事情,最多在某些种族自然消亡后占领他们的地方。”   “不,他们毁灭过种族。”亚尔林沉然开口。   黎克一愣:“什么?”   “沃茨人。”亚尔林看向他。   黎克困惑:“沃茨人是自然消亡啊……”   “不,不是。”亚尔林笃然摇头,“是因为克悉人,是一个沃茨幸存者亲口告诉我的。”   “那也就是说……”黎克不寒而栗。   也就是说,克悉人先前占领的那些星球上的原住民是怎么消亡的,都不好说。   克悉人或许一直善于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先改造一个人,再让他去毁灭这样的同胞?   人类可能是下一个。   “可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找雇佣军袭击我们?”虞谣觉得这一环说不通。   假使他们能通过病毒让人类“自然消亡”,找雇佣军不是画蛇添足吗? 第69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3)   “说得对。”亚尔林点头, “但这不重要。”   虞谣呆滞脸:“不重要吗?”   “细节可以慢慢查。”他哑笑,“重点是现在我们知道克悉人有野心了, 要想办法防住他们。”   ……有道理。现在的重点不再是查案了,而是防御和反击。至于各个看似逻辑不通的举动都是出于什么动机做出的, 可以日后慢慢再说。   “但我们要怎么做?”虞谣没什么清晰的想法, 亚尔林看看黎克:“你有办法监控我的脑子吗?”   “监控你的具体想法吗?以人类目前的技术, 如果这样做,一定会损伤你的大脑。”   “但它能自动复原。”亚尔林一派轻松。   黎克摇头:“我们对你脑子的情况研究也有限,长时间接入高辐射设备会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不好说。”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何必监控呢?你觉得有了什么变化, 即使告诉我们就可以了。”   “有时候我记得不太清楚。”亚尔林轻叹,看向虞谣, “那个化学结构你记得吗?原本在我脑子里的是一个完整结构, 但其他部分我都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 你可以慢慢想。”黎克思忖说,“反正……如果克悉人是要通过你做什么的话,应该也不存在你一时无法提供信息给我们,就让他们捷足先登的风险。”   三个人各自沉默了会儿, 亚尔林点点头:“那好吧。”   黎克问虞谣:“殿下,您真的不打算跟两位陛下说这件事?”   虞谣自己心里也矛盾, 想了想, 最终叹了口气:“先不说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现阶段如果要说,主要内容必然是“亚尔林变成了半个外星人”,皇后大概又得晕过去。   还是等再有些进展再说比较好, 到时起码可以把重点放在抗击克悉人上。   离开实验室,虞谣很沉默。穿过架在二层的回廊的时候,亚尔林搂住了她:“别太担心。”   虞谣点点头:“没担心什么,就是……压力很大。”她低头呢喃道,“如果不能好好解决,你会没命的。”   “不会的。”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都会好的。”   在阻止他自杀的时候,明明是她显得比较有信心,现在又换成了他来哄她。   “当前还债率,35%。”   两个人在当天晚上回到皇宫,洗过澡歇了一会儿,虞谣去敲亚尔林的门。   他很快打开了门,她闷着头就往他屋里走,他也没拦。   在地球之行之前,两个人还不是这样。隔着一道门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盘,他一直有意避免跟她多接触。   但现在,他哑笑着跟着她进屋,她重重地趴到床上,他坐到她旁边笑问:“怎么了?”   “我能睡这儿吗?”虞谣的脸按在床上,话语听起来瓮声瓮气。   “Emmm……”亚尔林假装没听懂,“那我去你屋里睡?”   “……”她不满地抬头瞪他。   亚尔林失笑,她又委委屈屈地抽抽鼻子:“刚才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那些事,自己睡肯定要做噩梦,梦见你没了。”   ……这么可怜兮兮的吗?   他笑不出来了。   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最终又落在面前的单人床上,意有所指道:“我觉得你的床比较宽敞。”   虞谣眼睛一亮:“也行!”说着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拉他一起去她的卧房。   她确实一夜都睡得不安稳,亚尔林两次爆头的惊悚画面倒没多搅扰她,反倒是他所说的“用重机枪把头打碎”的情景总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   这个情景实在太血腥恐怖了,她每次都被惊醒,在黑暗中冒着冷汗缓上半天,想起他就躺在旁边后才能再安稳躺下,继续入睡。   后半夜再次惊醒的时候,他翻过身来环住她。   她正迷迷糊糊地努力重新入睡,感觉到他在她耳际吻了吻,富有磁性的声音低而温柔:“别怕,我在呢。”   她嗯了一声,下意识地也翻个身,面朝着他,脸埋在他怀里,在他的心跳声里再度入睡。   这回终于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女仆进来送早餐时,亚尔林刚洗完澡,缠着浴巾从浴室出来。   女仆对于他竟然出现在公主的房间里目瞪口呆了一下,接着便面红耳赤。   “……出去出去。”虞谣把女仆推出门外,转过身,笑吟吟地自己打量起了他。   落地窗上遮着的窗帘是白色的轻纱,透进来的阳光变得明亮又柔和。他亚麻色的头发折射出让人迷醉的光晕,肌肉的线条也在明暗间被勾勒得愈发健美。   察觉到这色眯眯的注视,他转过头,有些局促:“阿谣!”说着就要溜进屋,虞谣奔向他,一把扑到他背上:“亲爱的你真好看!!!”   之后两个人在皇宫里腻了两天,一起睡觉一起打游戏一起逛花园,皇帝和皇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了防止有把柄落到虞格手里再给亚尔林找麻烦,皇后还悄悄给亚尔林塞了个EMP设备。在他们一起到有监控的公共区域时,亚尔林一按,周围的监控就都崩了。   不过皇后也很严肃地告诫他们:“毕竟是公共区域,没有监控你们也不要太过分。”   虞谣愣了下,领会了这句话的中心思想,不禁脸上发烫:“母后!我们没有那么……那么爱找刺激好吗!”   皇后是怕他们在公共区域搞些二十一世纪那会儿不让中国网文圈不让描写的事情。   然而,这种事真是越禁止越让人好奇。   在皇后提及之前,虞谣根本没那些念头。皇后明令禁止之后,她反倒鬼使神差地会想“咦,好想试试”。   这一世的她拥有了星际时代的三观之后,在这方面本身也比较开放,和前三世在古代世界是不一样的。   于是虞谣虽然理智地没在公共区域和亚尔林搞出什么会给皇室增添丑闻的举动,但在晚上泡温泉时,她发送紧急求助消息把他骗了过来。   他一出现,她就窜出来把他往水里拽。池边湿滑,还剩最后一步远的时候两个人都没站住,双双跌落进去。   虞谣身上裹着浴巾,看起来和这个画面还挺吻合,但亚尔林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浸湿之后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体线条,在温泉中有了种违和的魅惑感……   他抹了把脸上水,虞谣的手指勾在了他领口处。   “……阿谣。”他察觉了她的用意,尽力克制,“我们可以等回屋之后再……”   她的朱唇吻了上来,将他的克制一分分摩挲干净。   “唔……”喉结滑动,末尾处有点自嘲的笑音。   他能拿她怎么办呢?一直以来,他都对她没什么办法。   他搂住她的腰,她笑咬着下唇,美眸含着色气,撕扯他的衣服。   他一把拽了她的浴巾。   “当前还债率,37%。”   “当前还债率,39%。”   “当前还债率,41%。”   “当前还债率,43%。”   “当前还债率,45%。”   还债率在热气氤氲中飙升。   .   一场旖旎纠缠,两个人一起裹着浴袍回到寝殿的时候,虞谣的悬浮屏弹出来。   “阿谣。”皇后板着脸,“你得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仆人去收拾温泉的时候,发现亚尔林的衣服漂在里面。”   “哦……我们刚才在拿衣服研究浮力问题。”虞谣一本正经地敷衍,然后直接把悬浮屏关了。   她白皙的长腿攀到他腰上,口吻暧昧:“现在打算研究一下床垫的弹力问题。”   “……Right.”亚尔林嗤笑着将她放倒。   弹力问题研究到半夜,两个人才相拥睡去。   仅仅睡了两个小时,亚尔林又在脑海中浮现的画面里惊醒:“Holy **!”他低声骂道。   克悉人太不贴心了。   抓过虞谣的手腕,他点开悬浮屏,打开笔记工具。凭着尚未消散的画面一笔笔画下去,他尽量节省时间,以便画得更多,但最终还是没能画完。   脑海中的图案完全淡去后,亚尔林沉了口气,抱臂看了面前的浮现的图像半晌,打开了自动分析系统。   自动分析系统根据人类现有的数据库而建,可以将新发现的事物分析个大概。   亚尔林把自己画出的图像导入,冷声自语:“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营养剂。”   图像不全,分析进程进行得有些慢,过了十几分钟才出结果。   分析结果:病毒雏形。   “病毒?”亚尔林锁起眉头。   .   “病毒?”第二天黎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反应。   他接过亚尔林提供的图像看了看:“Okay……如果是病毒的话,听起来更像要毁灭全人类了。”   “你得监控我的梦境。”亚尔林道。   “不行,如果辐射……”   “如果辐射能拯救全人类,那我的脑子就不重要。”   两个人僵持不下,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虞谣。   “……”虞谣哑了哑,“我觉得不行。”   “当前还债率,40%。”   “?!”听到还债率下降,虞谣条件反射的做出反应,“要不用相对低一些的辐射量来监测试试?”   “当前还债率,50%。”   虞谣:“……”   亚尔林可真是心怀大义。   她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但现在看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同时挂上全面的医疗监测吧。”她只能尽量避免出现问题,“如果大脑出现不正常的反应,可以及时救治。”   亚尔林的神情柔和起来:“好。”   “当前还债率,55%。”   “……”虞谣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感动。   他心里记挂的是全人类的安危,她在这一点上帮他,还债率就有了提升。   但同时,他又在意她的每一分关心。她为他考虑,还债率也会上升。   他在很多时候给她的感觉都像个超级英雄。   但超级英雄的爱也是细腻酸甜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虞谣:亚尔林亚尔林!你要是个超级英雄,你给自己起个啥艺名?   亚尔林:……紫薯侠?   虞谣:……?我们的爱情到此为止了。 第70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4)   梦境监控从当晚开始。这个监控可以将人类的梦境画面直接呈现出来, 技术不算很新,只是辐射问题一直没解决,很容易损伤大脑。   所以除了恶性案件之类的必要问题,大家一般都不会轻易动用这项技术。   虞谣建议的医疗相关的监测是一道防线, 一旦亚尔林的身体有问题,这类监测总会有反应的, 及时切断可以避免大脑近一步受损。   安全起见, 黎克把一切能用的监测全都用了起来。不过在科技进步之后, 即便动用了全部监测, 也不需要插那么多线或者管子在身上了, 一张小卡片压在床单下, 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第一夜,过去得非常平稳。   虞谣不安得彻夜未眠, 亚尔林睡得倒还挺好。第二天醒来后打着哈欠, 注意到虞谣顶着黑眼圈坐在旁边。   “当前还债率,53%。”   听到提示音,她知道他醒了, 并且看到了她。   她也理解为什么这能造成还债率提升, 因为在从前她从来没为他熬过夜。   她曾经重病过一次,他一直守在旁边;后来换做他在外中了外星生物的毒, 生命垂危,她却该睡觉就去睡觉了。   即便她也喜欢他,但以前她真的对他不够上心。   他攥了攥她的手,她笑一声, 趴到他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他碰碰头上的梦境监测绑带:“没有,放心吧。”   洗漱之后他们就叫了黎克过来,黎克把读取数据用的屏幕放在了亚尔林的房间里,接上绑带,详细分析。   一夜时间并不算短,梦境画面又大多很乱,他聚精会神地忙了很长时间。   临近中午时,虞谣听到他的喊声:“殿下!”   和亚尔林相视一望,两个人一并赶过去。   “怎么了?”虞谣问,黎克转过头,望着她深吸气:“我发现了些东西,但是比较惊悚……您要不要先扶住墙?”   “……”虞谣左右看看,抓过亚尔林的胳膊将自己环住,“你说吧。”   亚尔林在背后低笑,黎克对他们这种见缝插针秀恩爱的举动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咳。   他将两块屏幕都转向他们,左边那块是亚尔林的梦境画面,右边的是身体其他器官的反应。   “本来我没看出什么,只是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出现了那些化学结构,时间很短,阁下自己都没察觉。”他说。   亚尔林点点头,他昨晚确实没感觉到脑子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醒都没醒过。   “但出于谨慎,我把他这个时间段的器官状况进行了比对。”他边说边操作了一下两块屏幕,“你们看……”   两块屏幕上的图像同时开始播放,左侧的化学结构起着微妙的变化,偶尔还会切入某个脏器模糊的影像,与此同时右侧屏幕上的心脏监测数值有了些明显的波动。   不久之后,左侧化学结构重新开始构建,脏器的模糊影响也换了一个,而右侧屏幕上出现波动的数值成了肺部数值。   “……这什么意思?”虞谣困惑。   “看起来像是……”黎克迟疑着说出那个荒唐的猜测,“他的大脑在入睡时,在探索他的脏器。”   虞谣一懵。   “我研究了几个化学结构,针对出现波动的脏器都有些效果。比如……”他把画面往回放了一点,“这个,和地球时代时爆发过的一种肺炎极其相似,他的大脑在探索肺部时构建了这种病毒。”   “也就是说……”虞谣惊然吸气,“克悉人没有直接给他灌输什么病毒,而是在让他自己构建针对人类器官的病毒?”   黎克点头,打量着亚尔林一叹:“正好阁下还有相关的知识基础。”   “但这怎么可能?!”虞谣觉得这太魔幻了。   黎克想了想:“人工智能您理解吧。”   虞谣点头。   “几千年前,人类还在地球上的时候,所谓的人工智能大概只有能和人下棋的水平。但那种计算模式意义非凡,通常在人类棋手走一步棋的时候,人工智能已经能计算出之后的几百种可能并且同时算出应对方法了。”   黎克顿声,又继续道:“亚尔林阁下的大脑现在就相当于这样一台仪器……克悉人对他改造之后启动了他脑子里的某些机制,让他可以进行类似的测算。人类现在没有这种技术,但理论上,我不能说这完全不可行。”   还是太魔幻了。   虞谣揉起了太阳穴:“那我们有办法让他停止测算吗?”   “除非从克悉人手里得到这套技术,否则短时间内做不到。”黎克说着,话锋一转,“但是——”   虞谣紧张地看着他。   他又说:“我们也可以进行测算,按照他脑子里出现的病毒雏形推算最后完善之后的到底什么样。”   虞谣:“然后呢?”   亚尔林挑眉:“然后我们可以在病毒完善之前先搞出疫苗?”   虞谣恍悟:“对吼!”   人类已经有二三百年没有经历过大型疫情了,但其实驰骋在宇宙中,激发新疫情的次数很多,只是控制得很快。   原因之一,就是人类可以在大多数疫情出现变异之前先一步研制出变异后的特效药。   “可我们现在并没有见过这个病毒。”她又说。   “自己做出来试试就是了。”黎克道,“殿下您看,这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病毒,是化学结构,也就是人造的。”   “只不过。”他摊手,“我自己做不了这些事。要进行这种研究,您得说服陛下调集科学家们了。”   “嗯……”虞谣有些心虚,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这件事。   实在是太魔幻了,而且超出人类的现有认知。   亚尔林从后边拢着她,给她出主意:“我可以再爆头一次给陛下看看?”   “……不不不不不不不!”她慌忙拒绝,“我先说说看,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切开你的头盖骨给他看一眼!”   爆头就算了,画面过于惊悚。她的父母年纪也不算轻了,万一吓出问题可怎么办。   于是当天晚上,在皇帝皇后的寝宫大殿里,就出现了帝后一起围观一颗紫色大脑的奇妙画面。   讲真,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比虞谣预想的强了很多,她原本做好了给他们叫医生的准备,想不到两个人都很冷静。   尤其是皇帝,背着手在旁边仔细端详,饶有兴味地啧声:“所以……我们的女婿现在是半个外星人了,哈哈哈哈……”   亚尔林转着眼睛看他在自己面前绕来绕去:“陛下,您的笑声让我心情很复杂。”   “哈哈哈哈哈。”皇帝又笑了一阵,“我也想有颗这么好看的脑子。”   虞谣:“……”不了吧。   皇帝乐呵呵地拿起他被切下来的头顶(……)给他盖上:“我会马上召集科研人员安排这件事。”   说着踱到虞谣面前:“你能对这些事上心,我很欣慰。”   “……嘿。”虞谣不太好意思,笑了声,“那个……研究的过程,您记得让他们备份一份给我。”   皇帝不解:“干什么?”   “提交给法庭啊。”她道,“给亚尔林翻案!”   皇帝沉吟半晌,却说:“可能要多委屈亚尔林一阵子。”   虞谣怔然:“为什么?”   皇帝说:“不能惊动克悉人。”   他们的计划虽然可行,但说不上是万全之策。如果惊动克悉人,变数会更多,事情会更不可控。   所以皇帝的意思是,在疫苗出炉之前,一切都要保密在一定范围内,亚尔林的情况不能让法庭知道。   虞谣不太甘心:“但亚尔林……”   “我没事。”亚尔林平静地笑笑,拉住她的手,“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   他每次这样平淡地站在大义那一边,她都一阵心酸。   帮不上别的忙,她只能说:“我会陪着你的!”   不管你要开颅还是爆头,还是经历辐射,我都陪着你!   她一边想,一边深情款款地走近,吻了上去。   皇帝和皇后都干咳地别过头,黎克更是一脸:你们够了。   坐在椅子上的亚尔林和她对视着仰起头,迎接这深情一吻。   然后,啪的一声。   他刚扣好还没长上的脑壳掉了下去。   皇帝:“……”   皇后:“……”   黎克:“……”   虞谣和亚尔林呆滞地对望三秒,噗地笑出声。   .   研究工作旋即开始,虽然现在的麻醉技术水平已经很高,但过程中仍然难免痛苦。   虞谣守住自己的承诺,不管发生什么都陪亚尔林一起带着,结果往往亚尔林还没哭,她就先绷不住哭了。   他便撑起笑容哄她:“没事没事……”   在科学家们成功模拟出病毒样本的时候,事情又起了一些新的变化。   一直在带人查克悉人的黎克发现,虞谣的叔叔和堂兄与克悉人有过联系。   “……反派真是永远不会缺席。”虞谣倚到椅背上,“呵,先别告诉亚尔林了。”   否则她怀疑亚尔林就算扶着头盖骨,都得去打死虞格。   这件事被直接提交到了皇帝案头,只可惜是线人提供的情报,没有什么线索,他们并不能直接办了这父子两个。   “先稳住他们。”皇帝锁眉斟酌着,手指轻敲几下桌面,告诉黎克,“不要打草惊蛇,透给虞格一个消息。”   黎克颔首静听,皇帝缓缓道:“告诉他,公主明天会去一趟地球。”说着他闭上眼睛,“然后派死士,明天驾驶飞船出去。”   虞谣摇摇头:“父皇,我们认为他们是通过追踪亚尔林知悉我的坐标的。”   “有可能。”皇帝笑一声,“但如果能抓到虞格的把柄,为什么不试试呢?” 第71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5)   同样的手段, 皇帝用了五次, 其中四次遭遇了雇佣军不同程度的袭击。   但虞谣不在飞船上, 对雇佣军而言当然还是扑了个空。   第五次之后,虞谣听说虞格要去一趟欧卡星, 估计是克悉人对他的诚意产生了怀疑。   “看来不止你爱去欧卡星接触奇奇怪怪的人。”虞谣关掉和黎克的对话框, 仰面躺在床上说。   亚尔林正对着镜子看自己头上的新切痕。他昨天晚上又被切了一回, 这次主刀的科研人员挺有趣, 给他切了个锯齿形。   听到的虞谣的话,他转过头:“黎克带人跟着了?”   虞谣道:“父皇派人跟着了。”   亚尔林点点头,虞谣从床上爬起来, 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环住他的腰:“疫苗也有进展了,对吧?”   “嗯。”他笑笑, “不过我脑子里的那个病毒一直在进化。”   虞谣:“进化?”   “对,克悉人很厉害。”他说, “他们好像想让我推算出一种可以全方位迅速攻陷各个脏器的病毒。专家们用现有的版本进行了一下模拟,从染病开始到病患死亡大概只需要七天。”   而这还不是最终版本。   最终版本的死亡速度可能只有三天、一天,甚至更短。   如果再配有强大的传染力……   虞谣理解在原本的这一世里亚尔林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毁灭全宇宙的几百亿人类了。   她从镜子里打量着他,目光细细地划过他的每一寸眉眼。   这段时间下来,还债率已经磨到了65%, 她对他投注的感情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了解他。   她不清楚在那一世里,克悉人最终是如何操控他把这种病毒造出来的,但她想, 面前这样的他,即便在经历过十五年的牢狱之灾后,一定也不愿意做那种事。   这样一想,接下来的脑补更令她不寒而栗。   如果克悉人试图控制他的时候,他曾抗争过,最后却失败了,一步步看着自己亲手把全人类送至绝境……   这对这样一个人而言,势必是极致痛苦。   “亚尔林。”她轻声开口,双臂紧紧环着他,言辞恳切,“你怎么这么好呢?”   “……哈哈哈哈?”他边哆嗦边笑,从镜中回看,“你怎么这么肉麻?”   “嘁!”她一瞪,松开手不理他了,气哼哼地转身回到床上。   刚回身躺下,被吓了一跳:“啊!”   他近在咫尺,听到她叫也没躲开,反倒逼得更近。   她怔怔地望着他,一分分地继续躺下身,他把她箍在身下,衔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盯了会儿,他用同样诚恳的口吻说:“你也很好。”   虞谣扯了下嘴角:“你也很肉麻。”   说着又发笑:“所以我们正合适!”   亚尔林蓦然笑出声,她愉快地翻个身趴到他身上:“你今天不用去实验室对吗!”   他点点头:“今天他们放我一天假。”   虞谣愉快地举起手:“那我们来大战三百回合!”   亚尔林欣然点头:“好的!”   “……”正要推门进来的女仆听到这组对话,红着脸退了回去,把房门关紧。   房内,两个人欢乐地爬起床,点开悬浮屏放大,又摸出两个手柄。   “我今天一定要赢你!”虞谣说。   亚尔林笑而不语,蔑意十足。   操控手柄,他点开了那款最近让他们很痴迷的游戏。   ——从地球时代流传下来的经典之作,俄罗斯方块。   是以当皇帝的视频通话拨过来时,发现通话被转接到了客厅里的女仆手里。   皇帝皱眉:“公主在干什么?”   “陛下……”女仆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向皇帝说明“大战三百回合”这种事,大白天的。   皇帝又说:“转接过去,我有事找她。”   女仆迟疑再三,将心一横,咬牙闭眼按下转接,紧张得心跳加速。   但过了两分钟不到,就见虞谣和亚尔林衣着整齐地出来了。   女仆:“?”   虞谣随口跟她说:“父皇找我们有事,我们过去一下。”   “……?”女仆觉得他们出来的速度也太快了,打量他们半晌,实在忍不住好奇,“殿下您刚才说‘大战三百回合’……”   “对啊。”虞谣没get到她的意思。   亚尔林get到了,猛地刹住脚,绷着脸看她:“俄罗斯方块。”然后一抓虞谣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走出好一段,虞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脸一下红了。   “……”亚尔林维持镇定不说话,拒绝讨论这个话题。   .   走进帝后的宫殿,两个人同时注意到虞格在大殿里。   结合先前听说他去了欧卡星的消息,虞谣判断他是被父亲抓回来的。   “在欧卡星顺利吗?”她噙着笑打量虞格,虞格脸色发白,没有理她。   皇帝告诉他们:“他在欧卡星的一家餐厅里和克悉人见面,被抓了个现行。”   虞谣扭头看亚尔林:“如果你想揍他,跟我说一声。”   虞格狠狠地瞪她一眼,又看向皇帝,外强中干道:“陛下,我身为皇族,有几个外星朋友很过分吗?”   “我不会浪费时间跟你做这些争执,虞格。”皇帝坐在宝座上,以手支颐,带着两分不耐打量眼前的侄子,“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和你的父亲真的认为克悉人会帮你夺得皇权,那你们比我以为的更傻一些。”   虞格面露怒色:“陛下,您不能这样无端指责我和我的父亲!”   皇帝仿若未闻,自顾自续道:“如果我是克悉人,在毁灭全人类之前,我也会想挑拨权力阶层的关系。”   “……什么?”虞格一愣,虞谣和亚尔林也一愣。   看来皇帝已然弄明白了更多事情,弄明白了他们先前想不通的部分——克悉人既然能用病毒毁灭全人类,为什么还要找雇佣军来袭击他们?   虞谣同时也不解:“父皇何必跟他多废话!”   “因为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关乎全人类命运的战争。”皇帝冷肃道,视线划在虞格面上,“我从来你不认为你有统领联盟的本事,但你的成绩确实还不错,我需要你的知识,也需要你和克悉人的关系。”   虞格冷脸不言,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绝对不会同意合作的样子。   皇帝打了个手势,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地把虞格押住。虞格自然拼命挣扎,皇帝看一看他:“你和你的父亲,已经可以按照背叛全人类的罪名被送去柯利弗得监狱了,但我还是想让你们看一些东西。”   说着叫上虞谣和亚尔林,一行人一起向皇宫中最戒备森严的科研站走去。   虞谣被搞得心惊胆寒,总觉得父亲把这样的高度机密呈现在虞格面前有失理智。   亚尔林看出她的担忧,搂住她小声说:“别小看陛下。”   她勉强点点头。几人一同走进科研站的电梯,下到地下三十层,近来最严密的科研项目呈现眼前。   虞格首先注意到了屏幕上的巨幅化学结构:“那是什么?”他问。   “病毒。”皇帝言简意赅地告诉他,“克悉人计划毁灭全人类的病毒。”   说着,皇帝转过头,看向虞格那张刹那陷入呆滞的脸:“如果全人类都灭亡了,你觉得你坐到皇位上还有意义吗?”   “……这不可能。”虞格努力维持住理智,反驳说,“人类战胜过无数次疫情了,什么样的病能……”   “所有的研究都在这里,你可以自己看。”皇帝打断他的话,伸出手,手下将一本整合的资料交到了他手里。   他把资料递给虞格:“人类战胜过无数次疫情,每一次胜利,都是一起努力的结果。”   “而团队作战,都需要领导者。如果你这个时候帮克悉人除掉虞谣,让皇族分崩离析……”皇帝顿了顿,“结果对你而言也不难想吧?”   这个时代的皇族看起来没什么事需要亲力亲为,但很多时候,总归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若虞谣真的死在了虞格手里,丧女之痛足以让帝后失去理智,内斗无可避免地会被开启。   大家都身陷内斗了,就会有其他事情被轻视,包括疫苗之类的科研项目。   “克悉人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友好,侄子。”皇帝轻笑着拍虞格的肩头。   虞谣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这个斗争模式,和她从之前三个世界见过的不太一样……   会不会太直白坦诚了一点?   仔细想想,她又冷静了一些。   这个时期的人类毕竟拥有更多的历史教训,思考事情的方式理应更加理智。   他们势必比古人更善于搁置争议、更明白一致对外的重要性。   不过出于对虞格的不信任,她还是往亚尔林身边凑了凑,小声问他:“你信得过虞格吗?”   亚尔林:“嗯?”   “我是说……父皇把这么重要的资料给他看,万一他捅给克悉人怎么办?”   “……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我觉得他还是个正常人。”亚尔林道。   毁灭全人类的事情,恐怕只有柯利弗得监狱里关押的反社会人格障碍罪犯才会乐得把它交给克悉人。   “不过。”他顿了顿,又说,“你如果真的很担心,我也可以找个机会把他套上麻袋揍一顿,作为警告。”   “……”虞谣淡淡地抬眸看他,他微笑回视,目光俨然在诚恳询问:你看怎么样?   你根本就是自己想揍他!!!   虞谣板住脸,拍拍他的胳膊:“搁置争议哈……搁置争议!”   “好吧,好吧。”亚尔林啧声,心有不甘地点了头。   过了会儿又凑过来请示虞谣:“那我可以夸大一下柯利弗得监狱的惨况吓唬他吗?”   “……”虞谣推开他的脸。   你幼稚!!! 第72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6)   虞格在成绩确实很可以。尤其在生物化学这方面的课程上, 他比黎克学得还深一些。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 皇帝还是派人看紧了他的衣食住行, 以防节外生枝。   虞格刚开始对此深表不满,可过了几天之后, 虞谣发现他好像沉迷研究无法自拔了。   某天亚尔林被用了全麻, 昏睡不起, 虞谣陪在他身边也没事干, 就四处转悠,偶然看见虞格在培养皿里捣鼓什么,旁边放着一瓶紫色的试剂。   那个“试剂”, 是亚尔林大脑里的提取物。   “咳咳……”咳嗽两声, 虞谣走过去,抱臂冷声, “你拿这个干什么?”   虞格头也没抬,根本没注意到她。   “喂!”虞谣拍了下桌子, 他猛地抬头,她皱了皱眉,又问,“你干什么呢?”   虞格想了想,意识到了她为什么这样问, 把那一小管试剂拿起来:“我托黑市的人买了一管克悉人的血, 你猜怎么着?”   虞谣锁眉:“别卖关子。”   虞格笑了声:“亚尔林大脑这部分的基因,跟他们是完全吻合的。”   虞谣:“……所以呢?”   “所以说单从大脑来看,他就是个克悉人。”虞格啧声, “我本来是好奇这颗脑子为什么能和人类的其他器官完美合作,后来我想到了一些别的问题。”   他说着又顿住,似笑非笑地看着虞谣。   虞谣不耐:“都说了别卖关子!”   “克悉人野心勃勃,想要把人类在宇宙中开发的资源完全收入囊中。”虞格端详着那管试剂,悠哉哉道,“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的基因弱点,用病毒攻击他们呢?”   “……”虞谣打着寒噤窒息。   反派的思路就是不一样,他们想的都是如何反击、如何将克悉人的这些阴谋化为乌有,但他想的是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虞谣哑了哑:“……太凶残了吧?”   虞格抬起头,耸肩:“他们想毁灭全人类。”   “我知道。”虞谣快速地思索着劝阻他的理由,毕竟这人一直在打皇位的主意,可见对皇帝的尊敬度也有限,如果真想搞死克悉人全族,未必和他们商量。   “那个……”她很快想到一套说辞,“克悉人毁灭人类,是通过亚尔林,这样即便事成他们也是干净的,不影响他们的名声。他们很善于这么搞,之前灭亡的沃茨星人你知道吧?也是被克悉人搞掉的。”   虞格皱了下眉。   这倒是个问题。   人类必须爱护名誉,因为宇宙中还有其他种族。如果人类毁灭克悉人引起其他种族的恐慌、甚至联合反抗,麻烦就大了。   虞谣紧张地盯着他,他沉默了半晌,笑了声:“到时请陛下定夺吧。”   她这才松了口气。   小半年后,科研站终于宣布疫苗有了初步结果。   亚尔林脑中构思的病毒在一个月前停止了进化,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版本就是最终版了。   按照惯例,成品疫苗会先由志愿者进行试验,如果有效,这批疫苗将拯救几百亿人类。   皇帝因此举办了庆功宴,庆功宴和整个科研项目一样是保密的,只有科研站的这些人受邀参加。   虞谣和亚尔林当然也在,只不过,亚尔林的精神不太好。   最近几天,他的精神都不太好,不停地发高烧,反反复复。   虞谣刚开始以为是研究让他造成了感染,但科研站的专家们验证后说不是,整个病症都和试验无关。   今天他也又在发烧,在庆功宴之前,虞谣劝过他,让他休息,但他说没事。   结果庆功宴开始不久,大家都离座举杯的时候,他昏了过去。   虞谣只感觉身边的人身子一倾,回头一看,慌得一下把杯子摔了:“亚尔林?!”她赶忙扶他,但他已浑浑噩噩地没了意识,嘴唇发白,双眼紧闭,身子不住地往下坠。   仆人们及时赶来,将他扶走,虞谣顾不上宴会,直接跟了出去,还从现场拎走了两个比较有名的医生。   但在全人类中都赫赫有名的医生,竟然被难住了。   看起来只是单纯的发烧而已,没有任何并发症,但一切退烧药都没有用,就连用奥尔瑟雅汁液做成的药剂都没用。   亚尔林的体温一直飙到了39.8℃,并最终维持在了这个温度上。   他被烧得昏沉,偶尔醒来也迷迷糊糊的,到夜里时,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胡话。   虞谣急得坐卧不安,皇帝和皇后都来看过,但医生都想不出好对策,他们自也没什么办法。   一整夜就这样过去,天明时,虞谣好歹被女仆劝着去吃了些东西,刚吃没几口,却听守在屋里的仆人惊叫:“阁下!”   虞谣和女仆对望一眼,扔下杯子蛋糕冲进屋里,定睛便见亚尔林拧着仆人的胳膊。仆人清楚他的战斗力,动都不敢动,冒着冷汗僵在那里。   “……亚尔林。”虞谣身上也冒出凉汗,不敢贸然上前,在门口小心劝他,“亚尔林……冷静点,放开他……”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目光的空洞吓了虞谣一跳。   对视很久,他才缓缓认出了她:“阿谣……”他迷糊地唤了一声,手上慢慢松劲儿,仆人赶忙跑了。   虞谣向他走去,女仆试图拦她,但她示意没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边慢慢往前挪着边道。   亚尔林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还有隐隐的痛感。这种不适令他抱住了头,又想起什么。   他看看四周:“这是……你的房间?”   “对。”离他还有两步远的虞谣点点头,“是我的房间,你生病了。”   “我怎么在这儿……”亚尔林呢喃自语,“我怎么在这儿。”   “你在庆功宴上晕过去了。”虞谣试图帮他回忆经过。   他皱皱眉:“我在柯利弗得监狱……”   她一怔。   “不对……克悉人……”他又想起了自己被克悉人扣住的事,头疼愈发明显。   “……亚尔林。”虞谣被他弄得慌了,坐到床边,扶住他的肩头,“亚尔林,你看着我。”   他茫然地看向她。   “你没在克悉人手里,也没在柯利弗得监狱,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虞谣一字一顿地解释,“我们最近在研究病毒,你记得吗?克悉人想要毁灭全人类,我们在研究疫苗。”   他愣了愣,迟缓地记起了一些事情:“我的脑子……”   “对对对对。”虞谣重重点头,“是在拿你的脑子进行研究,他们改造了你的脑子。”   他点点头,逐渐冷静下来。   她摸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体温一点都没降低。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我关起来。”   “……什么?”虞谣不解。   “把我关起来,关到哪儿都行。”他的手越攥越紧,“我的脑子,开始不听使唤了。”   他不知道他的脑子在想什么,它好像屏蔽了他,让他看不到它的想法。但总之,他知道它正在想的事情并不属于他。   不属于他,就属于克悉人了。   “把我关起来。”他又重复了一遍,眼底慢慢渗出恐惧,“别让我做出伤人的事。”   虞谣的心跳沉了两下。   最容易想到的糟糕结果,就是克悉人可能要通过他来扩散病毒了。   他们的疫苗已经落地,但是还没有经过临床试验。   如果病毒现在开始传播,一切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把我关起来。”他望着她,诚恳迫切,“阿谣。”   短短一息里,她脑海中两个声音都吵嚷到了顶峰。   一个声音咆哮着说不行,她已经让他在柯利弗得监狱里绝望过一次,在当下的情形下把他关起来,就是让他绝望第二次。   但另一个声音说,必须听他的。   他如同超级英雄般存在,如若真的因为他而导致全人类出现问题,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挣扎了一阵,虞谣指尖颤抖着按下了手环。   黎克的对话框旋即跳出来:“殿下。”   “给我准备一间高级观察室。”虞谣薄唇紧抿,“再派几个人过来。”   高级观察室,由特殊材料建成,安全度很高,就连力大如牛的安德尔星人都别想破坏它。   每一间高级观察室都配有单面玻璃和监控设备,供外界进行观察屋内动静。   当虞谣站在单面玻璃外看着亚尔林被放到观察室的床上的时候,手脚冷得仿佛血液都冻住了。   其实观察室里的条件还可以,床也很舒服,可她就是觉得无比难过。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又听见提示音:“当前还债率,80%。”   心被扎得搐痛不止。   “怎么回事?”皇帝皇后匆匆赶至,虞谣转过身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母后……”扑进皇后怀里,她放声大哭。   之后好几个小时,没有人离开。皇帝、皇后、虞谣、黎克,还有几位科研人员和医生,都站在单面玻璃外无声地看着。   后来连虞格也赶到了,这位一直以来跟虞谣争位争到毫不掩饰的堂兄罕见地出言宽慰她:“别难过,他会好的。”   亚尔林还是一直在发烧,各种药物也依旧没起作用。   五个小时后,他的体温在一分钟之内骤然下落,这种剧烈变动激起了监控设备的警报,几位医生都匆匆冲到屏幕前一观究竟,生怕他是生命体征出现下降。   但体温降到37℃时,就停住了。   “……亚尔林!”虞谣伏在玻璃上,焦灼地看着房间里。   他从床上起来了,踉跄着走到门边,行尸走肉般地想把房门打开。   “实验……”他呢喃自语的声音从监控设备中传出,“实验,实验……” 第73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7)   亚尔林的一切注意力都投注在开门上, 显然已没有自我意识,犹如机器人一般, 执拗地进行着被录入的任务。   专家打开广播设备, 让虞谣跟他说话, 尝试能否唤醒他。   虞谣叫了他一声, 他愣了一愣, 眼中也好似有了些情绪。但很快,就又变得空洞如旧。   所有站在单面玻璃前的人都陷入了新一重的沉默,悲痛在他们之中蔓延, 每个人都想救他, 但又都毫无办法。   “……那有没有办法让他舒服一点?”虞谣红着眼眶问科研人员。   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痛苦。   科研人员摇头:“没有, 殿下。我们刚才已经尝试过麻醉他了,但是您看……”他点开屏幕上的一个窗框给虞谣看,“他现在的脑神经依旧高度活跃,根本不受麻醉的影响。”   “如果硬要让他舒服一些的话。”科研人员声音顿住,迎上虞谣满眼的期待, “唯一的办法,是满足他的要求, 让他去他一直在念叨的实验室。但可想而知,他的下一步就是把病毒搞出来了。”   “而我们的疫苗还没有进入临床试验, 也没有量产。宇宙中几百亿人将就此丧命。”   虞谣铁青着脸深呼吸:“那我们只能等他自己恢复了吗?”   “我担心他不会自己恢复。”科研人员的神色愈发沉肃, “大脑如果持续这样的高度活跃,人体会崩溃的,会引发多器官衰竭。”   一句话让虞谣浑身脱力, 头脑发沉地向后栽去,还好皇帝皇后眼疾手快,齐齐地托住她。   他们一起扶她坐下,她竭力地缓着神,骤然听到“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扭头看了一眼,再看看屋里余下的人,发现是虞格冲出去了。   “虞格?”皇帝皱眉,先前发生的种种事由让他对虞格不安,旋即带了两个人一并出门。   不能让虞格节外生枝。   抿一抿唇,虞谣也硬站起身,追着父亲出去。   虞格却走得大步流星,皇帝在后面叫他他也不做理会,走进电梯,他直接去了地下五层。   地下五层,是戒备森严的地牢。   皇帝和虞谣因为被他挡在电梯外,迫不得已迟了一班电梯才到。   踏进地牢的时候,看见他正拎着一个克悉人的衣领,一拳打了下去。   “虞格!”皇帝一喝。   牢里一共关了四个克悉人,都是几个月前与虞格在黑市“接头”时被抓来的。   这样扣押外星人其实很危险,容易引发外交争端,但事关重大,只能铤而走险。   几个月来,相关机构的发言人都扛着重压,面对克悉人一再的质问,死撑着说他们并未见到这几个人。   如果虞格把人打死了,事情就更难办了。   但虞格那一拳还是打了下去,克悉人口中顿时流出鲜血,晕晕乎乎的,变得无力挣扎。   虞格要的就是他无力挣扎。   又补了两拳,他把这人拎出了牢房。   他直接把他按到了一方悬浮屏前,按照克悉人之前给他的联系方式,拨通一个号码。   联络很快接通,对方看见人类的皇帝时先愣了一瞬,接着才注意到面前被打得口鼻流血的己方同胞。   “虞格殿下。”对方似乎是位将军,不满地皱起眉头,“您这是哪一出?”   “你们在对亚尔林做什么。”虞格冷声,“停下。”   “……”对方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十指交叉着,倚向靠背,“您的皇位,殿下。”   “那是我们人类之间的事情。”虞格下颌微抬,“而且你们如果打着毁灭全人类的算盘,我想我也得不到皇位吧。”   后面这句话,让对方神色一变。   “所以不管你们在对亚尔林做什么,给我停下。”虞格扼住了手中克悉人的脖子。   克悉人被掐得咳嗽,但屏幕里的克悉将军并不为之所动。   “我很遗憾,殿下。”将军摊了摊手,“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也很想将这种误会解释清楚。但亚尔林的事情,事关克悉人的战略部署,程序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   “是吗?”虞格忽而露出的笑容,戏谑轻蔑,“别把话说绝,您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在这之前,我想给您看出好戏。”   说完他拎着那克悉人转身,回到牢房门口。   四个克悉人一共分了两间牢房,这一间是两个人。   虞格一出现在牢房门口,生物识别系统就为他打开了牢门,但他并没有立刻把这个克悉人推回牢房中。   他从怀中摸出一支针管,里面是橙黄色的试剂。   扫了眼几步外的对话屏幕,他咬牙将试剂扎进了手中克悉人的后颈。   克悉人挣扎了一阵,虞格冷漠地打完试剂,将他推回了牢里。   牢门关紧,虞格抱臂继续看向屏幕:“你以为只有你们会玩病毒?”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牢房中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堪比恐怖片。   克悉人亮紫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化脓、溃烂,他惊恐地惨叫、咒骂,最后变成了凄厉的告饶。   脓汁淌尽,鲜血便开始流出,片刻前还一切如常的克悉人迅速变得虚弱、神思涣散、生机消失。   更可怕的是,这些症状不止发生在被注入试剂的那个克悉人身上,   与他同牢房的另一位也出现了完全一样的症状,只是整个过程慢5到10分钟,最后的死相一样凄惨可怖。   另外两个克悉人惊恐地望着他们,步步后退。还好牢房都是完全封闭的,否则他们的命运也会一样。   “请容我略作解释。”虞格在第二名克悉人也完全断气后,扬音朝屏幕道,“这种病毒,根据克悉人的基因弱点研制,对人类和其他物种都没有伤害,但在克悉人之间,仅凭呼吸就可传播。”   “如果你们再不停止对人类的无耻袭击,我们将把这几个人送到欧卡星的黑市、送到格里尔星的游乐园、送到维利星的度假村。”   “当这些星球上的克悉人返回家园的时候,就是克悉人的末日。”   “虽然这样相互攻击的最终结果应该都是灭族,但我相信凭借人类的人口基数,总有人能笑看你们先一步彻底灭亡。”   他的神情随着话语一分分变得狰狞,虞谣毫不怀疑,此时此刻他说这些的目的并不只是吓退克悉人。   他是真的做好了两个种族一起灭亡的准备。   真是独属于反派的邪恶魄力。   短暂的对峙之后,克悉将军有点慌了阵脚。   深吸一口气,他说:“我们会立刻讨论这个问题。”   虞格挑眉,招手叫来侍卫:“送他们上飞船。”   “……等等!”将军咬牙,“等等,您冷静一些。”   虞格毫不理会,转身就打算离开。   “好好好……”将军不得不妥协,“我们会照办。”   “很好。”虞格脚下没停。   那一刻,虞谣觉得这位反派哥们儿身高两米八。   “但这件事不会终结。”将军扬声给自己挽尊,“人类取得的一切资源,终将为克悉人所用。”   “你当我们人类是吓大的?”虞格嗤之以鼻,摇一摇头,走了出去。   .   当他们回到观察室外的时候,亚尔林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无力地瘫在地上,虞谣打开观察室的门,扶他坐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我做了什么吗?”亚尔林嗓音嘶哑。   “没有。”虞谣攥住他的手,“一切都还好。”说着她回过头,看了看虞格,“谢谢。”   两个人一直也不太对付,尤其在虞谣变得积极上进之后,关系更加恶化。   这声谢谢她说得颇有些不自在,虞格听得更不自在。   清了清嗓子,他淡漠道:“我救他不代表我愿意放弃皇位。”   “我静候你出招。”虞谣颔首一哂,“只要你不借助外星势力就行。”   “……当然。”虞格长叹,哑音笑了笑,“我想皇位争端还是限制在人类之间吧。”   差一点就玩脱了。   虞格想想,心里还有点怵。   他目光忽地一定:“亚尔林?”   还有些头晕的亚尔林抬头:“嗯?”   虞格皱眉:“你的手怎么了?”   “?”亚尔林茫然地抬起右手看了看,他又说,“不,左手。”   他的左手刚才在揉太阳穴,虞谣在右侧扶着他,刚好不太看得见,虞格却注意到他的手心。   亚尔林把手放下,摊开,不禁轻吸凉气。   他的手心颜色不一样了,变成了亮紫色。   和他的大脑颜色相同,和克悉人的肤色相同。   “我在……”他怔怔地缓息,“变成克悉人?”   “……不。”刚定下神的虞谣再度心弦紧绷。   “陛下!”一声喊声传过来,站在观察室外的皇帝转过身。   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是个医生,跑得气喘吁吁,脸色也很苍白。   “陛下……”又叫了一声,他又注意到虞格,“虞格殿下……您得来看看这个。”   “怎么了?”虞格不解。   “牢房……”医生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牢房那边……”   虞格心里咯噔一声,把他推开,夺门而出。   再度深入地下,大门打开,他一眼注意到方才死了两个克悉人的那间牢室。   “Oh god……”他这研究出病毒的人也惊吸了口气,跌退了半步,又强行稳住,“你又是什么情况……”   方才化脓、流血、浑身溃烂至最终断气的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坐了起来。   虞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也扭过头看虞格,还淌着浓汁的破破烂烂的脖颈有点僵硬,很容易让人想起丧尸。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他也开口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第74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8)   考虑到克悉人的自愈能力, 虞格首先想到的自是这货自愈了。   他立刻抄过把枪,推开监狱门, 磨着牙将子弹上膛:“你们比蟑螂还难杀吗?”   “喂喂喂……等等!”对方吓疯, 举起双手表示无害, “你干什么!冷静点!能先告诉我这是哪儿吗?”   “?”虞格皱眉, “你失忆了?”   再看看旁边的另一具克悉人尸体, 确实是凉透了。   难道那种药剂会造成两种结果,死亡和失忆?   面前的人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好像……好像是的。我觉得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在很久以前了,在灵爪基地。”   这个地名令虞格一愕。   “在哪儿?你再说一遍?”   “灵爪基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那是一个生物研究基地, 里面的研究项目都有可能影响人类的未来命运, 整个基地都是高度保密的。   基地在七百多年前建成, 但因为保密级别的缘故,人类里都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个地方,基本只有在基地中工作的科研人员和少数皇族知道。   那样的地方,更不可能有外星人踏足。   虞格锁眉打量着面前逃过一死的克悉人,忽有一刹, 他的目光定住。   “……你别动。”虞格道。   对方迷茫地停住。   虞格盯着他手心的肤色。   那明显是新长出来的皮肤,没有化脓, 也没有血口。   但是,是肉色的。   虞格深吸气:“你是人类?”   “……?”对方好笑地反问, “不然呢?我不像吗?”   虞格:“……”   说实话, 你现在这个模样到底是啥物种真的很模糊。   要不是牢房里没镜子,我怀疑你能吓死你自己。   谨慎起见,虞格先为他进行了一轮化验, 毕竟楼上还有个正在变成克悉人的亚尔林呢,万一有病毒残余,亚尔林可能也会出事。   确定已经没有感染迹象后,他带这个人上了楼。   在这短短一刻时间里,这个人的皮肤已经开始快速复原了,从肤色来看都是人类的皮肤。   当他回到观察室的楼层时,这人的皮肤正坑坑洼洼地长完一半,一进自动门,大家都下意识地看过来,虞格清晰地感觉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每个人的头上都缓缓升起一个无形的问号。   “……”刚刚恢复些气力的亚尔林坐在椅子上也在打量他们,半晌,问出一句:“这是个……什么物种?”   “一个多小时前,我以为他是个克悉人,并且用病毒杀死了他。”虞格道,“但现在看起来,他是人类。”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克悉人?”对方搞不清状况。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一屋子人默契地都没给他镜子。   虞格清清嗓子:“你介意回忆一下你以前的经历说给我们听吗?”   “哦,好的……”那个人紧锁着刚刚长出来的眉毛,努力思量,“就是……我本来是灵爪基地的生物研究员,去一个空间站里做研究来着。返回的时候,飞船好像……好像不知被什么东西袭击了,爆炸了。”   “我应该是昏了过去,醒过来就看见这个人——”他指着虞格,“拿枪指着我。”   虞格摊手。   黎克和虞谣对视了一眼,点开悬浮屏推到他面前:“指纹。”   “好的。”对方没有抗拒,只是稍微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着将食指按上去,黎克把悬浮屏拉回,上面很快跳出一个人物资料。   以勒·姜。   灵爪基地研究院,三年前在空间站爆炸中失踪。   大家一直都很震惊。   “也就是说……”虞谣哑哑地看看以勒,又看向虞格。   “另一个克悉人死透了。”虞格思量着解释,“我想我们可以做个假设,我研制出来的药剂是针对克悉基因——假如是个土生土长的克悉人,那就死透了;但如果是被克悉人异化的地球人,这个药剂依旧只能杀死他体内属于克悉人的部分,他就回归了。”   以勒再一次表达了迷茫:“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是克悉人?”   “……”虞格拍拍他的肩头,“抱歉现在没时间解释,晚些给你看监控录像。一个多小时你还紫紫的,而且blingbling的。”   以勒头上也缓缓升起一个无形的问号。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虞格沉肃地将话题拉回来,“我们就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解决亚尔林的异化,不止是他正在变紫的手,还有他随时会被克悉人控制的大脑,可能都能得到拯救。”   “但我们不能仅凭一个案例做出的推断就拿亚尔林的性命去赌。”皇后抚着胸口。   这确实太惊悚了,就算抛开伦理问题不谈,这种项目也应该经过丰富研究和临床试验才能投入使用。   “我懂,陛下,但您看我们有临床试验的条件吗?”虞格摊手,“牢里现在总共还有两个克悉人,而且还不一定是地球人变的。我想您现在总共就两个选择,第一、让我拿您的女婿做实验;第二、慢慢等待您的女婿变得紫紫的。”   他说后一句话的时候,神情贱得可以。   虞谣一边对他心存感激,一边腹诽你可真是反派人设永不崩。   亚尔林很快自己做了决定,起身向虞格伸手:“药剂给我。”   虞格眯眼:“你确定吗?”   “我不排除你是想设计搞死我的可能。”亚尔林淡看着他,“但我觉得死也比变成克悉小紫人强。”   他已经从手紫到胳膊了,如果不尝试虞格的推测,或许两个小时内就会完成变成克悉人。   “我觉得你说的对。”虞格深以为然,边点头边摸出药剂来给他。   虞谣拦住他的手:“亚尔林……”   “当前还债率,85%。”   “……”虞谣正自一愣,亚尔林迎面吻下来,“我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不管是脑子里□□般的化学结构还是他正在变异的身体,都让他无比烦躁。   “我想以人类的身份继续爱你。”他说。   可万一你死了呢。   这句话涌到虞谣嘴边,又被她忍住。   她明白亚尔林现在的感受,他已经脱离正常生活很久了,每一天都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现在他想要孤注一掷地尝试回归,她不能拦他。   她一语不发地收回挡住药剂的手,亚尔林把它接过来,睇一眼以勒:“我也会变成他这模样对吗?”   “理论上是的,至少你已经变紫的部分会。”虞格啧声,“不过他恢复得很快,刚才在底下还跟个血尸似的,现在已经像个活人了。”   “?”以勒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该怎么办,“有镜子吗?”   大家各自扭头望天,没人理他。   亚尔林笑笑,颔首:“请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不行!”虞谣攥住他的手,“我得陪你。”   她目睹过整个过程是什么样的了,不想让他自己承担。   但他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如果让你看到我那个样子,可能影响以后的……”压低声音,他凑在她耳边说,“性|生活和谐程度。”   虞谣:“……”   仔细想想,竟然很有道理。   瞅瞅眼前的以勒,她就觉得就算他长好了,她也一定睡不下去。   屋中众人交换了一番神色,各自安静地向外走去。   “阿谣。”他在她出门前叫住她。   她回过头,他笑了下:“我爱你。”   他分明也在担心这就是诀别,这句话听来很有遗言的味道。   虞谣忍住眼泪:“我等你娶我。”   “当前还债率,90%。”   众人离开,放置观察室的厅内很快开启了反射系统,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一点动静,声音也完全被屏蔽。   整整六个小时,虞谣都在踱来踱去。   她满心期待他能好好走出来,同时又不停地做着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当然就是他死了。   她不住地设想那样的结局,脑补他的葬礼,一脑补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   虞格听得颇不耐烦:“你有完没完?”   六个小时后,门终于被推了一下。   众人齐齐屏息,紧盯大门。   若不是这大门的设计科技感十足,虞谣大概会误以为自己正身处二十一世纪央视某寻人栏目的录制现场。   又退了一下,亚尔林终于走了出来。   “……阿谣。”他虚弱地一笑,虞谣的心跳顿时快得像要炸裂,撞得神思都有些恍惚:“没事了吗?”   他双臂的皮肤恢复了,手肘处还稍稍有一点没有长好。   “我……”他神情有些复杂,薄唇微微一抿,“我现在……”   摸出一把小刀,他割破了自己的皮肤,割得很深,深可见骨。   虞谣刚低眼,就看出那道伤口在迅速愈合。   没恢复?   她数不清心情已经第几次大起大落了。   “……没关系。”她略有些低落地摇摇头,小声说,“你就算变不回去也没关系。”   亚尔林则看向旁边的专家们:“你们能再看看我的脑子吗?”   他也不太在意愈合速度的问题了,只想看看克悉人植在他脑子里的化学结构还在不在。   那毕竟对全人类来说都是□□。 第75章 十项全能亚尔林(19)   医生们再度打开亚尔林的脑壳, 切下来的那一截被移开的瞬间,都愣了愣。   “这个……”他们诧异地打量着, 亚尔林抬起眼皮:“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虞谣脸上也写着意外, 怔然点头:“好正常一脑花!”   亚尔林:“……”   他大脑的颜色恢复了,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正常的人类大脑,诡异的紫色已不复存在。   专家们提取脑浆进行了基因测定, 克悉人的基因痕迹也已消失不见。   但亚尔林的愈合能力却还在。   一天、三天、五天……一个月, 他试了很多次,这种能力都没有减弱, 似乎这种特性被遗留在了他的细胞里。   不止是他,以勒·姜也是如此。   这大概算是整场磨难后的意外之喜。   一个月后, 虞谣整理好相关的研究资料提交给法庭,包括切割脑壳的高清视频。   法官们都看呆了,在确定视频没有剪辑编辑的痕迹之后,当庭宣布重新审理。   最终的决定权依旧交到了皇族手里, 虞格和他的父亲在这方面反派人设不崩,和上次一样投了有罪, 真诚地想再把亚尔林送进柯利弗得监狱一回。   但虞谣自然和父母一起都投了无罪。   投票截止当日, 原本的判决即被撤销,亚尔林贵族身份恢复, 皇帝为他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在宴会上,他单膝跪地,再度向虞谣求了婚。   虞谣满心激动地往他怀里扑,亚尔林猝不及防, 两个人一起栽倒下去,宴会厅里一片笑声。   翌日,皇帝加封亚尔林为亲王,划拨两个星系作为他的私有财产。   也就是说,以后这两个星系内的各种自然资源和税收都归他所有。   虞谣名下原本已经有五个星系了,皇帝也又添了两个给她,作为结婚的贺礼。   婚礼在三个月后举办,规模空前盛大,几乎所有已知星系都在关注。   在两个人携手步入婚礼的殿堂的时候,还债率达到了100%。   花童捧上戒指,直播新闻里专门放出了她的完整资料:   “艾琳,5岁,虞谣公主在欧卡星奴隶市场购得,后取得公民身份。”   奴隶出身的小女孩担任花童,很多人都嗅出这背后有政治意义。   果然,婚礼结束的三天后,亚尔林亲王发表演讲,宣布自己与公主名下的九个星系将逐步取消奴隶制度。   “这种古老的、肮脏的制度在地球时代就已被摒弃,如今死灰复燃,是全人类的耻辱。”   “联盟应该保障底层民众的基本生活需求,而不是在他们被迫卖身为奴时认为这是一条理所当然的出路。”   “唯一有权制裁罪无可赦的重刑犯的,是联盟现有的法律。法律剥夺他们的自由,他们就应该留在监狱里,而不是被其他人剥夺尊严、甚至生命。”   这场演讲引起了轩然大波。   享受奴隶带来的利益的权贵们自然不高兴,但其实就算是奴隶们也不完全高兴。   很多普通奴隶认为亚尔林在剥夺他们谋生的权利,柯利弗得监狱那边闹得更加厉害,因为很多重刑犯原本都在指着靠这条路离开监狱。   虞谣一时间承受的压力也很大,但她并不打算劝亚尔林退让。   “你是对的。”虞谣看着新闻里的游|行人群,轻轻啧声。   人类走入宇宙后反倒复兴了奴隶制度,这是件很魔幻的事。   或许文明的发展就是这样玄妙难言,但她相信努力地维持平等之后,人类总会发展得更好。   但废除一项延续已久的制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整个进程花了近三年才算完成。   这三年里,两个人都很忙。   虞谣忙着学习如何执政,亚尔林则投身在了医学研究里。   ——他细胞里遗留的愈合功效对人类而言是宝贵的财富,很多人类至今尚未攻克的疾病或许都能因此得到治愈,科学家们都想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六年,皇帝宣布退位,将皇位交给虞谣。   之后的几十年里,虞谣身为星际女皇的人生波澜壮阔。   联盟在她的执掌下运行得不错,科学、经济都发展得有条不紊,奴隶制度也最终被彻底废除。   大型战争有过两次,都是和外星人打的。过程难免惨烈,但好在都赢了。   至于孩子,这个年代人造子宫的技术早已成熟,孩子并不需要她自己费力气去生,她和亚尔林商量之后觉得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比较好,花三十秒时间体验了一下最新的精|子|卵|子提取技术,十个月后,两个白净的新生儿就被抱到了她面前。   虞格因为当年救了亚尔林的缘故,皇帝放了他一马,将勾结克悉人的事情压了下去,没有真的送他去柯利弗得监狱。   这导致他在之后的时日里依旧存有争夺皇位的野心,不过当然,他没再勾结外星人。   在虞谣满三十岁时,他终于玩崩了,阴谋败露在众人面前。虞谣终于得以彻底了结这场斗争,以谋逆的罪名将虞格逐出皇宫,留了个公爵的名号,外加一个星系作为封地。   说是封地,其实跟流放也差不多。   虞谣的意思是,你的星系之内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敢擅自离开这个星系,我们就要好好算旧账了。   ——不过,足足一个星系哎,也很够虞格逍遥了。   这种安排,也算对得起他们多年来亦敌亦友的状态。   六十岁的时候,虞谣把皇位交给了孩子,退位次日,她拉着亚尔林去虞格那里喝下午茶。   结果虞格一如既往的嘴贱刻薄,三个人因为过去的不痛快吵起来,亚尔林把果酱砸了他一脸。   之后,因为这个时代医疗技术的水准极高,人类的寿命被延长了不少的缘故,虞谣和亚尔林又健健康康地继续活了七十多年。   这七十年中,对亚尔林细胞的研究终于有了卓绝进展,整个医学领域都因此获得了近一步飞跃。他始终心怀着全人类,这些事情让他喜悦无比。   在身体衰老后,他们一起平静地接受了死亡。   这个年代的人类高度理智,对自然死亡没什么恐惧,而且在技术支持下,死亡过程也并不会痛苦,每个人都能舒适愉悦地走完最后一程。   他们是拉着手离开的,遗体葬进皇家墓园里,上面还立了一对手牵手的雕像。   魂魄飘离身体的时候,亚尔林感觉很神奇。   灵魂是否存在是人类至今都没研究明白的问题,现在看来,是存在的。   他漂浮着看到了那两尊雕像,正端详虞谣的脸,一道白光突然向他冲来。   他还不及细看,就失去了意识。   .   病房中,虞谣睁开眼睛。   怔怔地看了会儿天花板,她坐起身,叹了口气:“唉……”   心情很复杂。   每一世结束时她都觉得难舍难分,但都只是因为思念“命定爱侣”们,唯独这世,除却舍不得亚尔林外,她还很舍不得那个时代。   生活在星际里实在太爽了,一切都是高科技的,生活质量比在二十一世纪好了不知多少。   况且,亚尔林真的很好啊。   她直至成了一百三十岁的老太太,都还是会为他心怀大义的样子而迷醉。   “唉……”虞谣一个劲儿地叹气。   白泽在片刻后出现在病房里,虞谣发现他原本已恢复灰色的头发又白了。   白泽问她:“说吧,这回想吃什么换心情?”   虞谣想来想去,却摇头:“没什么想吃的。”   她从古代回来后总要疯狂吃东西,是因为古代的饮食丰富程度无论如何也不及现代,由俭入奢很爽。可现下从星际回来,就是由奢入俭了,她对什么都没太多兴致。   不过,回来的第二天,她在白泽的掩护下溜出了医院一趟,去了北京北侧的蟒山公园。   因为白泽告诉过她,他们意外坠落地球的时候,那个备用室的位置就是现在的蟒山。   让这种鲜明的对比扑面而来,有效地将虞谣的情绪拉回了当下。   这里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园,没有因为地壳运动出现记忆中的断崖,山下也还没有那座旧城,恐龙的雏形更还没有出现,一切都平静安逸。   她歪在亚尔林肩头往断崖下扔肉丸的记忆成了一场久远的梦。   只不过,她依旧会为当时的相处而开心。   那是一个令人震撼的时代,他是一个令她震撼的人。   人类中有许许多多他这样的存在,所以即便走进了危机四伏的宇宙,也依旧能坚强的繁衍生息。   她相信,那个时空里的人类会继续好好地走下去。   就像他在断崖边时说的那样:人类不会输的。   .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星际中的大风大浪,这一回,虞谣的情绪稳定得很快。   以往她都要休息七天才会开始下一次穿越,但这次,她在第四天就主动向白泽开了口:“舅舅,我可以去下一个世界了。”   白泽点点头:“那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虞谣知道难度一直在提升,但上一次都已经在星际了,她实在想不到这回更难能难到哪里去。   看着白泽的神情,她小心探问:“这回是……末世吗?丧尸围城?”   白泽嗤笑:“那倒不是。” 第76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1)   这回穿越的时间点上, 虞谣的身体同样在睡觉,正好让她先在意识世界里看《世情书》。   翻开书一看, 竟然是某个平行时空的二十一世纪。   而且和在原本的世界一样, 她同样也在娱乐圈。   “……这能比星际更难?”虞谣疑惑脸,接着越看越疑惑。   在原本的世界里,她是个小小的偶像明星, 唱跳还行, 但演技糟糕得可以。   这个世界的她却是个演技派,凭借一部网剧女三进入大众视野, 一出道就颇受好评。   这个设定,怎么看都是Easy模式啊?   再读下去, 虞谣的笑容渐渐凝固。   她在这一世的命定爱侣也是个演技派明星,叫周慕,是她出道的那部网剧的男主。   两个人在剧组相识,觉得合拍, 很快就在一起了。当时周慕的名气虽然比她大,但是有限, 都属于不温不火的小明星。   周慕是个资源还可以也能踏实发展的演员, 接戏很有眼光,在一起的时候, 设身处地地帮虞谣做过规划。   他陆续帮虞谣接了三部戏,剧本和制作水准都很好,属于一看片花就知道收视会不错的那一类。随着这三部剧的播出,虞谣的名气和口碑都在稳步上升, 虽然热度不及流量小花,但圈内圈外的评价都好得很。   如果她按照这个步调发展下去,演女主是未来一两年就能做到的事,大荧幕也迟早能上。   可她心浮气躁,看着同龄流量小花们的光鲜,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所以当周慕正在剧组拍新戏的时候,她劈腿了。   她抱了一个资方大佬的大腿,好巧不巧地被狗仔拍到,照片在微博上被爆出,#心疼周慕#的话题立刻出现在了热搜第一。   结果可想而知,周慕跟她分了。   几个月后,他的新剧上档,剧本精良、制作上乘,配合他精湛的演技,一下子火遍大江南北。   一夜之间,周慕的名气就不一样了。各种代言纷至沓来,大小奖项拿到手软。   但这一切,自然与虞谣没有关系。在一次的颁奖仪式上,他与另一位女演员一同出场,高调宣布了新恋情的开始。   也就是在同一天晚上,虞谣被金主扫地出门,原因很简单,金主玩腻了。   至于她抱大腿时企图得到的资源,她一点都没得到。   可谓人财两空。   虞谣的事业从此一落千丈,签了家小经纪公司,接不到什么好剧本,只能演各种乱七八糟的角色。   周慕倒一直星途平坦,事业蒸蒸日上,但三年后,他突然出了一场车祸,命丧黄泉。   这场车祸自然引起万众瞩目,可围观群众谁也没想到,车祸后来竟然转为了刑事案件。   周慕的新婚妻子、也就是后来与他公布恋情的那位女演员在被警方问讯后承认了□□的事实,为的是侵占周慕的财产和巨额保险。   案件告破得倒顺利,可尚在人间的虞谣因此得了抑郁症。   两年以后,虞谣跳楼身亡,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从此再也无人提及。   读完整个经过,虞谣情真意切地傻了。   “这特么怎么玩……”她哑音呢喃。   之前的四个世界中,有三个她都是对命定爱侣一心一意的。唯一“移情别恋”的那个还是在女尊世界,自己又是女皇,移情别恋的目标从法律上来讲本身是她的人,大家从三观上都能接受,没人能说她不对。   可这回是现代社会,劈腿、抱金主大腿……这太特么恶劣了。   况且在之前的世界中,不论她有多作,在身份地位上她都是更有优势的那一方。可这一次,她全方位处于劣势。   凭着之前的经验,虞谣生无可恋地看向白泽:“我现在肯定是在我俩已经闹掰了的时间点上,对吗?”   白泽微笑点头:“我们鸾啾真聪明。”   虞谣绝望了。   这一世的记忆在她的绝望中被灌入脑海,虞谣回忆了一下近期的事情,脸色愈发难看。   妈的,这个时间点不止是在他们闹掰之后,而且是在周慕刚刚公布新恋情之后。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故事里,她无可避免地要面对一个恶毒女配。   长叹一声,虞谣在白泽的响指声中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酒店房间。   她在昨晚被金主扫地出门,一时无处可去,就自己在酒店开了房。   在她被扫地出门的同时,周慕刚刚在颁奖典礼上斩获影帝的名号。   打开微博,热搜里果然全是他。   虞谣呆坐在床上愣了半天,逐渐发觉这个世界可能比她所以为的还要难一些。   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再与周慕产生交集。   “发微信给他道个贺?”白泽以商量的口吻指导她。   虞谣深以为然,翻了翻微信,果然有周慕,可点开聊天框,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说都感觉很不要脸啊……”她道。   白泽耸肩:“爱情中总得有一个人先不要脸嘛。”   虞谣:“……”   不行。   话虽这么说,但这句话基本是建立在“单纯的爱情”的基础上的。   在单纯的爱情里,适度的不要脸或许会显得可爱,但有过劈腿这种恶劣行为之后,就不一样了。   于是虞谣最终也没发这条微信,先去办了退房,然后找了家咖啡厅认真思考该怎么办。   她想他们同在娱乐圈,肯定还是能找到些间接交集的,就刷了刷朋友圈。   结果还真有所收获,朋友圈里好几个曾经合作过的编剧导演昨晚都在颁奖现场,纷纷晒了跟他的合影。还有一位制片人在文字中写了这么一句:“预祝《锦绣风华》拍摄顺利,收视长虹。”   虞谣敏感地捕捉到这句话,想了想,打开搜索引擎,搜了搜这个剧名。   果然,是周慕即将参演的新剧,宫斗片,半个月后在横店开机。   这种剧通常都需要不少群演,大部分能直接在横店找到,但为了不出岔子,剧组通常也会先发一发招演员的文案。   虞谣找到了投简历的方式,不过最终没投。   她和周慕的八卦放在那儿,剧组看到简历多半也会拒了她,她还是直接去横店吧。   这个圈子不小也不大,到了横店或许就能发现剧组里有熟人。见面三分情,总比冷冰冰的邮件好说话。   到横店一打听,虞谣还真找到了熟人,剧组的道具她以前打过交道。   虞谣请他吃了顿饭,拐弯抹角地表示自己想进组当群演。   “群演啊……”对方边打量她边露出复杂的笑。   她虽然不是很红,虽然丑闻缠身,但咖位还是有一些的,远不至于当群演。   提出这种要求,目的在哪儿过于明显。   虞谣当时就感受到了对方眼中那种嘲讽,她的举动太像被金主踹了之后又回来抱影帝的大腿了。   虞谣也不辩解,就事论事:“你能帮上忙不能?能的话,事成之后我给你三万块钱,不成的话我找别人。”   明码标价,就当生意谈,一副莫得感情的样子。   对方想了想,点了头:“行吧。”   反正这种事在这个圈子里也不少见,他只是帮忙牵个线,又不直接把她推到周慕面前。谁也不会得罪,何必跟钱过不去?   当天晚上,他就给虞谣和负责群演的副导演拉了个微信群。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副导演大大方方地答应了:“明天直接来剧组吧。”   虞谣松了口气。   第二天,她便去剧组报了到。   今天恰要拍皇帝登基的戏,场面很大,群演众多。人一多她就不太显眼了,一时间没有任何注意到她。   找到那位副导演,副导演直接把话说了个明白:“给你挑了个女官的角色,有台词,但没有和周慕的戏,你懂吧。”   虞谣没多说什么,干脆地点点头:“行。”   这个女官的戏下午就拍,台词总共三句。   但中午的时候,副导演又找到她,跟她说角色换了。   虞谣接过新角色的剧本一看,是演女主身边的一个宫女。   女主由叶敏出演,也就是周慕的新女友,后来搞死他的那个人。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但这个聚头方式也太“巧合”了,一看就有问题。   在当天下午这场戏的剧情里,她就贼惨。   这场戏是刚得宠的女主被宫中高位嫔妃磋磨,高位嫔妃不敢太折腾她,就找她身边宫女的事。   于是虞谣演的这个角色在大雨里跪了大半日,跪到晕厥。   拍戏当然不可能真让演员跪大半日,也不可能真晕。但跪是要正经跪的,淋水也是真要淋的。   眼下正值初秋,天已经不太暖和了,被淋得浑身湿透肯定不会舒服。   说这里面没人成心安排,她都不信。   不过她很好奇,这是叶敏的主意还是周慕的打算,这会影响她下一步的走向。   ——这种理智的思考截止在了拍摄开始前。   在水淋下来的那一瞬间,虞谣浑身一寒,望着眼前的青石板和长长的宫道,她一下子入了戏,觉得自己真的很惨。   这个场景,太容易给人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在她被淋透的时候,导演喊了咔。   虞谣刚站起来,导演举着喇叭喊道:“换一下衣服,再拍一条。” 第77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2)   就这么一场戏, 虞谣拍了六条才过。   讲真,如果这件事出现在原本那个世界的她身上那不稀奇,因为她的演技不行。   但现在的这个她是个演技派演员, 这场戏又不过是个十八线配角的小戏份,连一句台词都没有, 这么反反复复的拍显然有问题。   可她不可能去问导演到底怎么回事, 只能一遍遍拍,中间换衣服吹头发的时间比拍摄时间都长。   最后一遍拍完, 虞谣再一次换了衣服, 裹上厚厚的外套缩着发抖。   外面拍起了男女主的剧情。   刚被高位欺负过的女主孤立无援,浑浑噩噩地走在宫道上,和皇帝碰了个照面。   两个人已经距离很近时她才发觉面前有人, 匆忙退到一旁见礼,就此产生第一场对手戏。   旁边不远就是给导演看的转播屏, 虞谣一边冻得哆嗦一边看这场戏, 内心默默腹诽叶敏的演技是真不行。   这场戏需要女主呈现忐忑、紧张、委屈等多种情绪,但叶敏只会大睁着双眼做出无辜的样子……   咦,这个路数她怎么有点眼熟?   虞谣后知后觉地发现,经过几个世界之后她的演技是真的提高了。   一定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 丰富的阅历改变了她。   定一定心,她仔细打量周慕。   屏幕里呈现的正是个侧脸,和她印象中一样冷峻帅气,他淡淡笑着扶起女主,温柔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唉……   虞谣托着腮出神。   周慕长得如此好看, 这一世的她到底是抽什么风才去睡金主的?   那位金主可都谢顶了。   “咔。”导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反思,宣布这一条过了。   下一场又是虞谣和叶敏。她浑身湿漉漉地回去,难免大病一场,叶敏对她很好,为她请了医女,还专门指了个小宫女过来照顾她。   不曾想,那个小宫女是被敌方收买了的,私底下说服虞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跟着叶敏没出路,不如为宫中掌权的嫔妃做事。   作为一个炮灰配角,虞谣答应了,从此成了敌方阵营的人。   这场戏倒不难拍,戏里的她烧得迷迷瞪瞪的,也没什么情绪起伏需要拿捏。   只不过,为了那个“湿漉漉”的效果,刚暖和过来的她又一次被浇成了落汤鸡。   这场戏拍完,今天就没虞谣什么事了。不过回到酒店之后,她真的病了。   有点低烧,肯定是一冷一热导致的。   虞谣觉得自己好惨一渣女,也没地方诉苦,自己出门找药方买了盒退烧药,加了一倍量吃掉。   第二天早上,烧就顺利退了,就是手脚有点发软,不影响继续拍戏。   剧组拍摄时并不全是按照剧情的先后顺序来,要考虑各种因素。比如需要大量群演的剧情可能会放在几天内一起拍完,这样效率高成本低;再比如在同一个场景内的、或者演员不用换衣服的戏也可能攒在一起拍,节省时间。   今天的戏和昨天就不是直接衔接的,剧情发生在叶敏得知虞谣背叛了自己之后。   她悲愤交集,怒然质问。   重头戏是叶敏抽了虞谣一嘴巴。   虞谣看到剧本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拍到这一段的时候,叶敏怒然起身,一巴掌干脆利索地抽下来,直接抽得虞谣半边脸发烫。   你他妈真打啊——   虞谣脑子里晃过这么一句话。   这种委屈,她在前面四个世界都没受过。   自己从前拍戏时倒也遇到过这种剧情,但每次都是借位假打,后期再配个耳光的音效就行。   偏偏抽完之后,叶敏还忘词了。   “对不起对不起。”叶敏转向导演,尴尬地笑笑,助理赶忙送上剧本让她再看一遍。   然后这条重来,虞谣深呼吸,尽量平静地面对叶敏。   叶敏毫不留情地又扇了她一回。   “你怎么能……”台词说到这儿,她又卡了壳,“对不住导演……”她很不好意思地扶了下额头。   导演耐心地摆摆手:“没事,你先捋一遍?”   叶敏接过台词认认真真地默念起来,聚精会神,却没有对已经挨了两巴掌的虞谣表示一丁点歉意。   虞谣暗自磨牙: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调理情绪,她也拿过剧本又看了看。   她的台词在叶敏之后,等叶敏质问完她,她要反唇相讥,争辩说:“宫里的人谁不是为自己而活?你护不住底下人,还不许我们自谋生路吗?张口便是旁人蛇蝎心肠,你自己的心又有多干净?”   下一句是:“今日我算折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在导演要再度招呼大家开拍的时候,助理过来小声说了句:“周慕来了。”   今天的前两场戏都没有周慕,所以他化妆准备都不着急,这会儿来都还有点早了。   出于对新生代影帝的尊敬,导演专门扭头跟周慕打了个招呼,再继续拍摄。   叶敏也遥遥地朝周慕打招呼,笑容贼甜,但虞谣想到后来的事情,只觉得虚伪恶心。   再次开拍,叶敏当着周慕的面不打算狠打虞谣了,想意思意思就行。   然而在她的手落下来的刹那,虞谣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叶敏一愕,虞谣直接说了台词:“宫里的人谁不是为自己而活?你护不住底下人,还不许我们自谋生路吗?张口便是旁人蛇蝎心肠,你自己的心又有多干净?”   说完,她狠狠甩开叶敏的手,眉目清冷黯淡:“今日我算折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被她打乱了节奏的叶敏忘了接下来怎么演了。   “咔——”导演扬音。   两个人一同看过去,导演皱着眉:“你怎么抢词?”   叶敏也不满道:“就是啊,能不能好好演?”   虞谣如梦初醒:“啊对不起,入戏了。”   说话间,导演出于职业习惯,还是从屏幕中又看了看刚才的片段。   略作沉吟,他却迟疑着点头:“这样也行。”   虞谣这个演法,显得女主更柔弱无依,更能燃起观众的愤怒和同情。   叶敏一愣,显然不甘这样被虞谣占据主导权:“导演……”   但导演越想越觉得刚才的演法好,只说接着拍下面的。   这场戏之后,又是叶敏和周慕的对手戏。   当时叶敏刚在虞谣和高位嫔妃的勾结下和周慕闹了误会,失宠失得凄凄惨惨戚戚。   不过周慕其实还想着她,她被虞谣的事气得病了,他立刻跑来探望。   这场戏里没虞谣什么事,她就下了场。   她和周慕擦肩而过,但没有主动跟他打招呼,目光一划,她声音不高不低地喊了一个熟悉的场记。   “嗯?”场记看过来,虞谣不好意思地笑笑,“方便帮我找个冰袋吗?我给脸消消肿。”   正由助理整理发冠的周慕下意识地看向她。   拍摄时脸上的底妆大多比日常妆要厚,他刚才又刻意地不去看她,没看出她脸上的问题。   现在定睛细看,确实是肿的,指痕从底妆下透出来,嘴角处能明显看出两边不太对称。   但刚才不是没打到么?   周慕轻蹙眉头,无声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叶敏。   虞谣等到他的目光别开后才扫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片场。   今天暂时没有她的戏了,场记找来冰袋给她,她就卸了妆。   叶敏打得真是挺狠,卸妆之后红肿特别明显,虞谣咧着嘴打算敷冰袋,想了想,又停住手。   周慕还在她的微信列表里,不知道拉黑她没有。   斟酌再三,她对着自己的半边肿脸来了张自拍,发到朋友圈里。   配词是:从前心浮气躁,如今冷静下来。别的不多说不多求,就尽力当个好演员吧……   很快,有跟她关系还可以的朋友回复:你这是妆还是真打的?!   这个人恰好是她和周慕的共同好友。   虞谣立刻回复:真打的啊哈哈哈哈哈哈,演员嘛,正常,这样拍出来戏比较真。   过了几秒,对方又说:……可你这个打得真的略狠啊,怕不是得罪了人别人拿这手整你?这一手在圈子里挺多的,你小心保护自己。   这个回复看得虞谣想跪下给她磕头。   大姐,您可太会说话了,您多说几句!   周慕是在晚上收工时刷到的这条评论区,那么清晰明显的红肿,让他的目光一下子凝住。   “周慕!”叶敏换好衣服找过来,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看什么呢?”   她说着就往这边凑,周慕也没躲,直接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你打的?”   叶敏扫了一眼,无辜地吐了下舌头:“戏到了嘛。顾导的脾气你知道,拍摄力求真实,这种戏码不太用借位的。”   是吗?   周慕淡淡地看了看她。   他不是第一次跟这位顾导合作了,知道叶敏说得不假。可即便真要动手,也还有轻重之分,虞谣脸上肿得这么厉害,打得也太狠了。   之前发生过那样不愉快的事,他似乎有资格为此暗爽,但现下看着这张照片,他却无法控制地觉得不忍心。   “以后别跟她计较了。”他把手机收进口袋,语气淡得像在自说自话。   叶敏也没有再继续否认自己是故意的,轻松地点了下头:“行。”   顿了一顿,她又说:“要不然我找导演说说,找个人替了她得了。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会在这个剧组……难道是那位郭总给她找的资源?也是,之前你俩那个事,她基本都身败名裂了,这个角色虽然不怎么样但也能让人印象深刻,对她来说值得一演。”   叶敏边说边用余光不停地打量周慕。   这句话果然稳准狠地刺中了他,他眉心骤然一跳,脸色都沉了一层。   郭总就是虞谣的那个金主。 第78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3)   叶敏说完, 眼也不眨地等周慕的反应。   其实不止是她,从中赚了钱的副导演和道具也都在观察他的动静。   钱他们想赚,可他们不想为了个眼见要糊的二线女演员得罪影帝, 以后还要在圈子里混的。   周慕最终没说什么,副导演这才在第三天拍摄后给虞谣打了合同。   她本来谋求的群众演员是按天计费的那种。群演在娱乐圈里属于底层, 最便宜的不过几十块一天, 有台词的或者跟组的能贵一些,但一个月通常也只有四五千可赚。   现在这个角色就不同了, 合同上写着的片酬是二十万。   虞谣这两天让叶敏虐得戾气横生, 接过合同,一脸痞相地用牙咬掉笔帽准备签字。   副导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还是叶敏实在啊,给你这角色。”   虞谣呵地一声冷笑, 斜眼瞟着他:“她安得什么心你心里没数啊?”   副导演不说话了。   前两天发生了什么,他们这帮工作人员津津乐道, 晚上喝酒撸串的时候没少聊。但他没想到自己这样跟虞谣提及, 虞谣会直接不留面子地怼回来。   她以前不这样啊……   副导演有点纳闷。   他从前没跟虞谣合作过,但这个圈子不大,谁是什么样大家一打听就能知道。   在被金主包|养、给周慕带绿帽子的事曝出来之前,虞谣的风评其实不错, 各个合作方普遍说她谦虚好学,对前辈艺人和工作人员都礼貌客气,总结一下就是一句话:人美嘴甜演技好。   今天她这个劲儿,挺彪啊!   副导演挠着头干笑,把这阵尴尬揭了过去。   虞谣签完字, 把合同交还给他,就转身回到片场旁边去等。   说实在话,她昨天晚上越想越委屈,一度不想干了,心中大骂周慕眼光不行,连叶敏这种绿茶都能喜欢。   后来硬给忍下来,一是考虑到自己作死再先,二是不得不顾及周慕以后惨死在车祸中的问题,三嘛……她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这么不待见叶敏不止是因为叶敏针对她,更因为自己开了上帝视角知道叶敏不是好东西。   但这两个条件周慕都不清楚,也就不好怪他了。   虞谣就又按这个思路规划了一套新的战略:还债不急,先撕了叶敏的画皮!   虞谣一边斗志昂扬,一边好好拍戏。不过叶敏竟然没有继续找她的麻烦,之后的合作变得无比正常。   十几天之后,她的戏份拍完了。这个角色是真炮灰,陷害叶敏暴露之后被打发到了暴室服苦役,最后又闷声作了个大死,就被杖毙了。   主演们还要再拍两个多月,虞谣认真理过剧组的工作流程之后,暂且留在了横店的酒店里。   在杀青的前几天,朋友圈里很多人都在刷“啊,终于快完工了!加油!”“还有几天就可以回家啦!”之类的消息,虞谣便及时戳了副导演,问他:“庆功宴什么时候?”   副导演估计是被她的厚脸皮惊到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跳出来好几次,最后只回了句:“……你想来啊?”   虞谣:“对,可以么?”   然后给副导演连发了五个200块的红包。   三分钟之后,副导演把红包收了,回复她:“后天晚上六点。”   然后推送了个大众点评的餐厅页面,方便她找地址。   当天,虞谣穿了身简单的白衬衫配小短裙,但画了个很精致的妆。   神兽的仙气让她每一世都长得很好看,这辈子也一样。不戴有色眼镜地说,真比叶敏好看很多,叶敏的眉眼细看之下稍稍有那么一点土气,辨识度也不如她高。   无奈叶敏虽然戏里演技不行,戏外却很会装。不像她,戏外明着作死。   晚上六点,虞谣准时走进了举办庆功宴的酒店。   在横店这种大型影视基地,大小剧组齐聚,庆功宴恨不得每天都有,早已不是个很正规的项目。   所以也没人查邀请函,她跟服务员报了剧组的名字,服务员就带着她过去了。   这是间小厅,面积还行,总共有十二桌,组里的主要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基本都在。虞谣四下看了看,主动坐到了最边缘处工作人员那一桌。   最靠前的那桌上,一群服务员正围着周慕求合影。周慕平常形象高冷,但实际上不论对粉丝还是对“围观群众”都很客气,类似这种要求基本都会满足,弄得服务员们都眼睛里都冒爱心。   此时叶敏则安然坐在一边和别人聊天,偶尔笑看他一眼,一副大度和善的样子。   不多时,开始上菜了。凉菜上齐后又来了两道热菜,厅里便有了氛围,大家开始喝酒。   导演举杯敲了敲,说了些感谢大家的场面话,然后满厅的人先一起碰了个杯,互道“收视长虹”。   之后大家就各喝各的了,周慕和叶敏可想而知是今天的主角,每个人都想和他们搭个话。   虞谣静静看了一会儿,才给自己也倒了杯酒,站起身走向他们那桌。   没有人注意到她,但周慕不知怎的就注意到了。   他看了她一眼,没主动说什么,她也不急,平静地等在人群外围。   等前面的几位都跟他们喝完了,她走上前去,周慕终于抬了抬眼皮:“有事吗?”   她却仿若未闻,带着满面的笑意,径直走向他旁边的叶敏:“叶小姐,我敬你一杯。”   叶敏顿时满脸警惕,虞谣自顾自地跟她碰了下杯,笑靥不改:“谢谢你给我这个角色啊,我古装剧演得少,本来只是想随便混个角色历练一下,真的特别感谢你帮我!”   言辞诚恳,诚恳得周慕蹙眉。   不经意地扫了眼,她看到周慕正打量叶敏,叶敏的笑容僵在脸上,硬着头皮跟她碰了下杯:“客气,祝你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四个字简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如果让一个完全不懂中文的外国人凭语气判断这四个字的意思,他可能会以为意思是“祝你不得好死”。   虞谣朝她笑笑,抿了口杯子里的红酒,转身离开。   几十米的一段路,她始终感觉背后目光灼灼。   直觉告诉她,这目光不是叶敏的,是周慕的。   回到酒店,她心平气和地在朋友圈发了个庆功宴的九图。   对她来说,这场庆功宴的重点,就是去周慕心里“画个重点”,让他知道叶敏是个心机girl。   现在这个目的基本达成了,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愉快的庆功宴!   发完朋友圈,虞谣去洗了个澡,回来躺倒顺手拿起手机想刷微博,屏幕上浮着的信息却令她瞬间一哆嗦,差点把手机砸了!   是微信的提示。   有三条来自于周慕的消息。   他竟然主动给她发消息,对于一直不知该怎么跟他产生交集的她来说简直意外之喜!   三条消息分别是:   「周慕」:在吗?   「周慕」:问你点事。   中间隔了大约十分钟,才出现最后一条:那个角色真是叶敏给你的?   他的语气中有深深的困惑。   虞谣点开聊天框深思熟虑了一会儿,回了个:“?”   接着又一句句发消息几条。   「虞谣」:对啊。   「虞谣」:你不知道?   「虞谣」: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你给我的……后来别人告诉我是她,我还很诧异。   最后一条发出去,屏幕上方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但虞谣等了一会儿,什么消息都没有出现,上面就变回了“周慕”。   她便用一种迟疑小心的态度,又发了一条:怎么了……其实还是你给我的角色是吗?   「虞谣」:那谢谢你哦……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那时候鬼迷心窍了。这种事我知道道歉也没用,但我真的特别后悔,特别抱歉。   「虞谣」:你以后好好发展。   「虞谣」:是我对不起你。   “对方正在输入”又持续了半晌,消息弹出来:“没有,不是我给你的角色。”   「虞谣」:?   「周慕」:没事了,就是随便问问,就这样吧,晚安。   「虞谣」:晚安……   之后手机再无动静。   放下手机,她一声长叹。   俗话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之前的世界里她也不是没有演戏的时候,但这一次,她演得格外违心。   她说的那两句“你以后好好发展,是我对不起你”完全是真心的。   她真的一直很矛盾,心里总觉得不要攻略他了,坏账就坏账吧。只要他不跟叶敏在一起,车祸就未必会发生,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比她更好的姑娘。   被金主包|养这种事,真的毁三观,她自己都无法接受,更不知如何说服他接受。   虞谣就这样满心愁绪地睡着了,入睡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她抱金主大腿的事。   穿越以来她都有意识地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实在恶心,她觉得彻底从脑海里“屏蔽”掉那段记忆也挺好的的。   这个梦也很恶心。   金主把她揽在怀里,拿着红酒杯半哄半逼迫地喂她喝酒。手从她腰际一分分往下滑,很快滑过了不长的裙子,与肌肤相触的感觉激得她浑身不舒服。   她拼命地想醒过来,再梦下去怕不是要看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戏码,然而梦境不受控制,她没能醒过来。   可她推开了金主的手:“郭总,您别这样。”她脸上发烫,呼吸也有些局促。   浑身紧绷地僵了一会儿,又道:“我……我没准备好,我们还不够熟悉。”   说完她就站起身,拎起挎包,疾步走向公寓房门。   在门口,她俯身换鞋,三厘米的小高跟而已,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发抖不止。 第79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4)   控制不住崴了下脚, 她的身体再也不听使唤,软绵绵地向下滑去。   很快,有人扶住了她, 动作还算温柔,那股消散不去的烟酒混合的味道却令她反胃。   她试图挣扎, 但体力悬殊, 对方还是硬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虞谣在这一刻惊醒。   “舅舅?”她坐起身,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心有余悸地不住喘气, “这怎么回事?”   “……我故意调出相应记忆让你看的。”白泽的声音有些无奈, “你不能逃避过去啊鸾啾。”   虞谣:“可是这个记忆真的很恶心啊!”   她一点都不想看自己和那个油腻猥琐的男人的床|戏。   白泽啧啧声,不再说话。虞谣哭丧着脸叹一口气,躺回床上。   咬咬牙, 她鼓起勇气开始回忆从前。   其实每一世的这种“回忆从前”她都是旁观者视角,感觉并不太真实, 所以在从前几世里她都是有需要就开启回忆, 唯独这回,她实在膈应得紧。   “被金主包|养”的记忆总共也不太长,就三个多月。   最开始,确实是她先投怀送抱的。   娱乐圈本身乱象丛生, 又有巨大的利益诱惑。人比人比死人,虚荣心这种东西一旦作祟就形如梦魇让人逃不开。   她虽然之前混得也还行,但看着演技远不如她的流量小花都能随随便便年入破亿,她的心态就崩了。   所以短暂的犹豫之后,趁着周慕去拍新戏, 她就联系了郭总。   这位郭总是资方的人,先前就对她有过各种明示暗示,只是她没有接茬。   现在她主动就范,郭总自然高兴,趁着周慕不在,两个人接触频繁。   不过这个“接触频繁”,一直都只是吃饭聊天看电影。郭总约她去过酒吧,被她找茬拒绝了,她也去过郭总家,同样一口酒都不喝。   郭总当然着急,不过把她这种行为解读为欲擒故纵玩情|趣,一时也没有强来。   但事实上,虞谣并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心里始终有一个坎儿过不去。   她会走这一步,是因为身边不停有人怂恿她,跟她说“这个圈子就这样,很正常”“能自己撞大运的有几个?自己抓住机会找人捧你才是王道”。   她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但心底深处,她又觉得这样不对。   而且她真的很喜欢周慕,周慕也对她很好。在两个人都不拍戏的时候,她会住去他家,有时她赖床不起,他就煎好鸡蛋来引诱她起床,恋爱生活甜滋滋的。   相比之下,郭总只是想睡她罢了,虞谣心里很是清楚。   她就一直这样拖着,不停地想说服自己,又始终未能成功。   两个多月后,善于用物质讨好人的郭总带她去SKP买包,刚从爱马仕走出来就被狗仔拍到,顿时在微博掀起轩然大波。   那个时候她如果出来解释说自己没跟郭总睡过也没人信。   就这样,她没有做任何解释,接受了周慕的分手要求。她跟他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因为就算没睡,也是她行事不端在先。   她对不起他——从那个时候,她就这样想了。   如此又过了将近两个月,郭总终于忍无可忍,再度邀她去家里时,出现了梦里的那一幕。   他强迫着她喝酒,应该是往酒里加了什么东西,所幸她喝得少,虽然身上没劲了,但意识还清醒着。   郭总抱她进屋,把她放到床上,在他要脱她的衣服的时候,她推住了他:“郭总……”   她当时很难受,萎靡的声音似乎更激起他的兴趣,他嘿嘿笑了声:“乖啊,我觉得我们已经够熟悉了。”   她推在他胸口的手更强硬了些:“郭总。”   定住气,她努力维持住清醒与他对视:“您如果来硬的,我一定会报警。”   气氛一下冷了。   后来,感受到挫败的郭总恼羞成怒,用尽刻薄语言羞辱她,说她又当又立,说她不识好歹。   虞谣一边听她骂一边等药劲淡去,在他歇斯底里地骂出那句“你给我滚!”之后,她冷静地离开了。   她甚至没有拎包,因为那个包是郭总给她买的。   她只把包里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出来,狼狈逃离那座高端小区。   这就是郭总“玩腻了她”、把她扫地出门的始末。   所以在这整件事里,她固然有她洗不白的地方,但其实也没有外界所以为的那么黑。   最后一步,她悬崖勒马了。   回忆完这一切,虞谣在床上躺成了个“大”字,在黑暗中面无表情。   白泽:“鸾啾?”   她扯扯嘴角:“唔……我好像感觉好了一点,又好像感觉更糟糕了。”   好一点的地方在于发现自己原来没有那么不堪,糟糕之处则是发现自己没有那么不堪后,她对现下的处境有点委屈。   更重要的是,虽然她自己闹明白了这些,却不知该如何让周慕相信。   一整夜没睡,虞谣在第二天启程返回北京。   横店没有机场,坐飞机得先乘大巴到临近的城市。她便去了杭州,再从杭州买票回北京。   虽然最近她很糊,但头等舱的票也还是买得起的。为了好好补个觉,虞谣没省这个钱。   过了安检,走进头等舱的贵宾休息室,虞谣一抬头就看见了周慕。   带着黑色口罩的周慕也看见她,两个人虽然隔得挺远,但在对视的三秒中感觉还是渐渐尴尬。   定住神,虞谣找了个卡座坐下,她想不多看周慕来着,但休息室里人不多,很安静,连能让她分神的因素都没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那边瞟。   与此同时,他也在不住地看她。   在又一次对视之后,他沉吟片刻,向她走来。   几个工作人员怔了一瞬,助力下意识地想跟上他,但在看清他正走向谁的时候,几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坐了回去。   周慕坐到她对面,看看她,摘了口罩。   虞谣正想如何开始交谈,他先开了口:“怎么想起当群演了?郭总那边……”   就算她是想积攒古装剧的经验,郭总也应该有好资源给她才对。   虞谣耸了下肩,平静地告诉他:“我跟郭总分了。”   “?”周慕满眼惑色。   按道理来说,分手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但她本身是奔着资源去抱金主大腿的,抱到了还不得抱紧?这么快分没道理啊。   虞谣窘迫地笑笑,忽而心念一动——这不正是跟他说说实话的机会?   深呼吸,她避开他的目光,别过头看向墙:“他想来硬的,我不愿意,就分了。”   说得轻描淡写,态度毫无迫切,听起来反倒更可信。   周慕深皱起眉,虞谣看出他想再多问问,面显烦躁地绕过这个讨厌的话题,抢先问他:“叶小姐呢?”   “去上海开见面会了。”他道。   虞谣点点头:“哦。”   这个字之后,安静下来。   两个人各自沉默,试图找点别的话来说,又都不太找得到。   安静了一会儿,周慕还是忍不住问:“你和郭总……你不愿意?”   “嗯。”虞谣边点头边轻笑,带着几分自嘲,“我当时是财迷心窍了,但最后我……”   “说服不了自己。”干笑一声,她点到为止地不再继续,摇一摇头,“不说这个了。”   周慕无声吁气,心中竟升起一种说不清的轻松喜悦。   不行,他有新女友了。   “那你以后好好的。”他尽量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   虞谣浅笑着点点头:“嗯。”   周慕便站起身准备离开,想了想,到底又定住:“以后别找群演的活了。”   虞谣抬眼看他。   “想试没演过的类型的话,你联系苗姐。”他道。   苗姐是他的助理。   他的大部分资源自然是掌握在经纪人手里,但这位助理手里的人脉也不少,帮忙牵线搭桥十分简单。   “谢谢。”虞谣礼貌道谢。   等他坐回去,她看到他和几个工作人员交流了一番。而后苗姐转过头,遥遥朝她招了招手。   她笑了笑,接着手机一响,看到苗姐发了条微信过来:以后需要帮忙的话说一声。   言简意赅。   虞谣依旧礼貌道谢,耳边很快响起提示音:“当前还债率,22%。”   她惊了一惊。   印象中,还债率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剧烈地上跳过,看来睡过与否在这件事里很影响性质。   过不多时,到了登机时间,两个人是同一航班,但座位并不挨着。   到下飞机时,他们才在行李提取处又搭了几句话,取完行礼一并往外走,虞谣在出口前停下了。   “怎么了?”周慕转头不解。   “你肯定有粉丝接机对吧?”虞谣一哂,“我跟你一起出去影响不好。”   周慕微怔,苗姐大大咧咧地笑道:“真贴心,多谢啊!”   说完,一行人继续向外走去。出口外很快热闹起来,粉丝激动的声音隔得很远都能听到。   曾经,这种热闹是属于他们两个的。   大概因为他的演技并不比长相差,粉丝里虽然有女友粉,但大多也不极端。两个人公布恋情之后,他的绝大多数粉丝都是一边哭泣一边为他们送上祝福,她的粉丝更是乐见其成,一个个都坐等撒糖。   那个时候,他们每每一道走出机场,都会有粉丝起哄:“哦我酸了——”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   还有CP粉在微博上表示:“周慕和虞谣要是哪天分了,给我哪个我都可以。为了虞谣弯一下我觉得我行!”   只可惜,她财迷心窍走出的那一步,让这一切童话般的美好都崩塌散尽了。   就连铁粉都已脱粉。   虞谣在出口内怅然等待,直等到这一波游客都出去,出口内外一时都安静了不少,才拉着行李箱离开。 第80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5)   回北京后,虞谣回到了自己租的公寓里。   之后两个人很有一段时间没理由见面, 虞谣从未遇到过这样见不到“债主”面的窘境, 思虑再三, 联系了苗姐。   「虞谣」:苗姐,能帮忙接个戏么……什么类型都行……   过了几个小时, 苗姐回复了她:“行,我帮你问问。”   整件事应该是没有经周慕的手, 虞谣对他很了解,在这方面他一直很有分寸。跟她在一起时, 他连和其他女艺人单独吃个饭都没有过。现在和叶敏在一起,虽然还愿意帮她个忙,但应该也不会有过分的关心。   不过,苗姐给她找的角色也还不错,是一部刑侦局里的卧底角色。   虞谣在第二天加到了导演和副导演的微信, 没有专门为接戏这事发朋友圈。不过过了几天, 导演副导演的朋友圈分别转发了电视剧即将开机的通稿, 她简单的转了一下。   转发就写了四个字:合作愉快~~   最多也就过了半个小时, 出现了一个好友申请。   虞谣点开一看,呵, 叶敏。   她巴不得叶敏找她, 不然怎么把叶敏挤出局?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受按钮。   点开对话框, 虞谣没有主动发消息,但很快,叶敏的第一条消息就发了过来。   是个动画表情, 白色的小熊十分亲昵地对着她“么么哒”。   虞谣人畜无害地回复:“你好~~”   「叶敏」:好久不见,听说你要演《XX战》?   娱乐圈可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快就有好事者把事情传到她耳朵里去了。   「虞谣」:对啊,怎么啦,叶小姐也参演么?   「叶敏」:啊……还没定。   「叶敏」:导演有找过我,我在犹豫接不接。   「叶敏」:剧本我也一直没顾上看呢,你看了吗?怎么样?   说得仿佛她加她只是为了了解这部戏一样。   虞谣想想,大大方方地告诉她:“我看了,挺好的,正午的编剧一直水准在线嘛。”   「叶敏」:好的呢,谢谢你哦。   跟着又是一个么么哒的表情。   虞谣:呵,你借拍戏抽我嘴巴、在雨里来回来去跪了六回也疑似跟你有关,你还真能当无事发生?   但心里不爽归不爽,叶敏当无事发生,她就也只能当无事发生。   之后无所事事地过了两天,苗姐突然又戳她。   「苗姐」:在么,问你点事?   「虞谣」:在,什么事?   苗姐就问她:“叶敏联系过你吗,为《XX战》的事?”   虞谣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找过啊,她说导演之前联系过她,她在犹豫接不接,问我觉得剧本怎么样。”   「苗姐」:我日。   虞谣心里已经把事情猜了个八|九分,但还是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隔着手机屏,她都感觉到苗姐在那边运气。   过了几分钟,苗姐开启了弹幕般的吐槽。   「苗姐」:我不是那么不会办事的人,如果知道她要出演,我肯定不给你接这活!   「苗姐」:根本就没有导演找她那档子事儿!现在她找张哥去了,让张哥给她拿女二的角色。   「苗姐」:日了狗了。   她口中的张哥是周慕的经纪人,在圈内的资源着实不错,周慕的成功和他也分不开。   叶敏也同样是他带着,她和周慕应该就是这样认识的。   「虞谣」:啊啊啊啊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苗姐」:不关你的事,她诓你跟你没关系!   「虞谣」:那现在怎么办?   「苗姐」:我哪知道,看张哥怎么想吧。其实她演也就演了,我就怕你和她再起冲突。   她这话是真的,但想想也知道其实不是为了虞谣。   整个团队现在基本是靠周慕养活,爆出周慕的现任和前任掐架很不好听。   如果真出了那种事,背锅的会是周慕或者张哥吗?肯定不会,大家只会怪她接私活给虞谣牵线。   但虞谣还是跟她说了谢谢,谢谢她的关心,然后小心提议:“要不跟周慕说说?”   苗姐发了个叹气的表情:“不太好说,毕竟都一个团队的,我说这话不是帮外人拆自家人的台么?”   虞谣略作斟酌:“那……咱一起想想怎么办,你方便跟我说说叶敏这人到底怎么样吗?”   苗姐踟蹰了会儿,跟她说:“我给你打个电话吧。”显然是怕她截图。   虞谣:“行。”   苗姐的电话很快打进来,刚开始还很克制,但两个人本身也算很熟,她又是大大咧咧的脾气,情绪一上来很快就聊开了。   这一通商量对策的电话变成了大倒苦水。   苗姐跟她说,大家刚开始真的都挺喜欢叶敏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叶敏和从前的虞谣有个共同点:人美嘴甜有礼貌。   同时,叶敏又与她有个很大的不同——叶敏家境好。   说起来,虞谣的家境其实也不算差,基本属于中产。   但叶敏的父亲曾经是煤老板,虽然没啥文化,但每年光吃利息也有几千万进账。   在叶敏想进娱乐圈的时候,土豪爸爸砸钱就让她进了,所以即便演技真的不行、按粉丝量算她也说不上是流量小花,但凭着能砸钱,一直也混得还不错。   这对于刚因为虞谣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团队来说,简直是个惊天优势!   ——家里这么有钱!肯定不需要抱金主大腿!   【全体起立鼓掌.gif】   虞谣听到这儿心里生了点疑问:这叶敏这么有钱,怎么还能为了谋划周慕的财产和保险金铤而走险呢?   奈何那件事现在还没发生,她也不好拉着苗姐聊,就听苗姐继续吐槽。   他们对叶敏的看法转变,发生在叶敏和周慕公布恋情之后。   怎么说呢,简而言之就是叶敏太会来事了。   “戏精!”苗姐用了这么个词,顿了顿又说,“而且我觉得……她其实一直暗地里跟你较劲,不过之前你俩互相不认识,也就她也就是偶尔嘲讽一下,但后来你们俩碰了面……你看。”   “……嗯。”虞谣干笑。碰面之后发生了什么,用不着苗姐明说。   可她又不懂:“那周慕还跟她在一起?”   在她的印象里,周慕是很讨厌说话刻薄的人的,更讨厌戏精。   “嗨,她那一套又没在周慕面前玩。”苗姐轻笑,“别说周慕了,就是在张哥面前,她都可甜可可爱了。”   说白了就是把两面三刀玩到了极致。   虞谣却又不解:“她干嘛看我不顺眼啊?”   只是因为正义感?她觉得叶敏不是这种人。再说,她已经很身败名裂了,哪还需要叶敏替周慕伸张正义。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苗姐啧声,“但话说回来……虽然对她这些破事儿周慕不完全清楚,但肯定也知道一些,没跟她分估计也有点骑虎难下的成分。”   虞谣:“骑虎难下?”   “对啊,被你绿了已经很难听了。再找个新女友,又没过俩月就分,你觉得大家怎么说?”   虞谣:“哦……”   她这么说有道理,可是在原本的这一世里,周慕和叶敏一直走到了结婚,按照苗姐这番说词好像就有些奇幻了。   转念想想,又好像并不难理解。   原本的这一世中,她没再出现周慕的面前,所以叶敏有持续顺利两面三刀的条件。   再说,婚姻这种事,绝大多数人本身也无法要求伴侣十全十美。   在脑中简单地分析了一遍,虞谣对当下的事想了个解决方法:“苗姐,现在《XX战》这个事,我跟周慕这么说你看行不行……”   bbbb,虞谣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苗姐陷入沉默。   沉默之后,她深沉道:“唔……谣谣啊。”   虞谣:“嗯?”   苗姐心情复杂:“咋说呢,虽然你绿了周慕这事很毁三观,但你真的还挺会办事的。”   虞谣:“……我姑且当你在夸我。”   “当然是在夸你哈哈哈哈哈哈!”苗姐的心情舒爽起来。   挂断和苗姐的通话,虞谣立即给周慕发了条消息:“忙么?有空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周慕回了个简单的:“?”   「虞谣」:别多心,工作上的事,因为涉及到苗姐了,所以我想跟你说一下。   「周慕」:微信说?   「虞谣」:不太方便。   电话便很快拨了进来,虞谣无声地深呼吸,酝酿出一种饱含歉意的情绪:“那个……有个事得麻烦一下你。”   周慕:“你说。”   “是这样,我前几天吧……麻烦苗姐帮我接了个戏,刑侦剧,《XX战》,你听说过吧?”   周慕:“听说过,怎么了?”   虞谣:“本来这事都定了,结果前两天叶敏找到我,说她也打算演这个剧,我犹豫半天,觉得还是少跟叶敏一起演戏比较好,不然看着跟故意找事似的。”   周慕的口气果然变了:“叶敏要演《XX战》?”   “对啊……”虞谣一种“怎么,你身为她的男朋友竟然不知道”的口气。   他当然应该知道,连对方的下一个档期是什么都不清楚,要么是他不称职,要么是对方临时起意。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我知道了。”   虞谣松气:“那我先把剧推了哈!你帮我跟苗姐打个招呼,真的特别特别不好意思,白麻烦她了,回头我请她吃饭!”   周慕:“没事。”   顿了顿又说:“你先别推,我这两天再联系你。”   虞谣坚持:“我真的不想跟她……”   “我知道。”周慕说。她察觉到一点点笑,带着安抚意味的那种。   这种情绪她很熟悉,一时蒙住,听到他又说:“放心,我会解决好的。”   “……好。”她怔怔点头,满脑子都是他的笑颜,心绪渐渐乱成一团。 第81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6)   晚上虞谣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刷微博的时候, 脑子里突然响炸了。   “当前还债率, 23%。”   “当前还债率, 24%。”   “当前还债率, 25%。”   “当前还债率,26%。”   虞谣:“?”   “舅舅?”她叫白泽,“这咋回事?”   声音还在继续响:“当前还债率,27%;当前还债率,28%。”   白泽哦了一声:“这一世里的蝴蝶效应是你绿了周慕导致周慕和叶敏在一起、和叶敏在一起导致周慕的死亡, 所以如果周慕和叶敏的感情恶化, 还债率自然会飙升。”   虞谣:“那现在是在恶化中?”   意识世界里, 白泽做法冥想了会儿, 点头:“对, 他俩为《XX战》的事吵了一架。周慕说叶敏无事生非, 叶敏说周慕旧情难却。”   虞谣:“……”   周慕对她旧情难却或许不能怪叶敏空穴来风, 可目前的客观情况看,周慕还挺克制的, 大约属于保留对她的美好记忆但又把相处模式限制在朋友的那一档位上。   但叶敏的那一大出戏, 是真的无事生非啊!   虞谣暗自撇嘴,周慕的电话恰在这时打进来。   “……喂?”虞谣接起电话, 周慕开门见山:“那个事我谈完了, 你该演就去演吧。”   正常的语气, 听不出波澜。但虞谣身为他的前女友,一下就嗅出了细微的态度不爽。   她只做未觉:“那叶敏……”   “她不去了。”周慕简短道。   虞谣哑音:“不太好吧。”   顿了顿声,又说:“导演本身找过她, 你们又在一个团队……”   “不是。”周慕打断她,声音不觉间沉了些,“你别管了,我这儿肯定没事,放心。”   “哦……”虞谣状似迟疑地应下,跟周慕道了谢,挂断电话。   此时距开机还有一个多月,虞谣没事做,每天基本就是逛街健身刷剧。   然而离开机还有三天的时候,她上了热搜。   最初看到这个消息,虞谣是懵逼的:我都糊成这样了,热搜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   点开一看,她就感觉到了森森的恶意。   好几个二流的八卦博主都在爆料“周慕疑似劈腿前女友”“又给资源又深夜热聊”。   措辞雷同度之高放在吃瓜群众眼里是几位博主互相转发,但在圈内人士看来,起码有30%的可能是有人花钱给的通稿。   可怕的是这其中的信息半真半假,“深夜热聊”这事显然是假的,虞谣最近恨不能每天十点就睡,早上六点起床,作息健康得像小学生。   但“给资源”这一点嗯……虞谣觉得说是真的也行,可事实上资源是苗姐给她找的,周慕只是在她和苗姐间牵了个线。   而这份通稿更恶毒的地方在于,它明确点出了这个“资源”是让虞谣出演《XX战》。那么一旦虞谣真的演了,基本就相当于坐实了八卦内容。   网络世界是片面化的。很多时候,说网友是“一个人群”都不如说是“一股情绪”更准确。在情绪上头的时候,人很容易失去判断力。   只要这件事里有10%是真的,大家在情绪推动下就会认为100%都是真的了。   这没有对错可言,只是让人无奈。   虞谣紧锁着眉头点进热搜,果然,相关微博下已经群情激愤。   “要是真的立刻粉转黑没商量!”   “虞谣绿了你哎,还这样你是不是贱得慌?!@周慕 。”   “之前我还嫌叶敏演技不行,现在想想虞谣那些事……@周慕我求你好好和叶敏在一起!!!”   “@虞谣 ,NMSL,听见了吗,NMSL。”   还有很多的用词不堪入目,虞谣盯着那些扎眼的字句看了半天,心里很清楚这热搜是谁买的。   周慕肯定也看见这个热搜了,而且,他肯定也能想到是谁买的。   踌躇片刻,她给周慕打了个电话。   周慕没接。   过几分钟,她又拨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虞谣想了想,在微信上戳了一下苗姐。   「虞谣」:苗姐,忙么?   苗姐回复倒很快:“我知道你什么事……回头再说,现在正忙……”   看来是在为热搜的事焦头烂额了。   然而到了晚上,虞谣才知道他们当时不止是在为热搜焦头烂额。   而是在紧急商议如何稳妥地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周慕宣布和叶敏分手了。   宣布分手的稿子显然是团队写出来的,语气很官方,说是因为“性格不合”决定和平分手。   有些措辞又很诛心,说“对近来网上的一些谣传,周慕先生已公证全部短信、微信及通话记录,保留追诉权利”。   明星们其实都有些“谣传”,越红的越多,公告里也没提及具体是哪方面谣传,但那句“已公证全部短信、微信及通话记录”,就很耐人寻味了。   评论区里立刻有人开始分析:“这啥意思?营销号说的‘深夜热聊’是假的是吗?”   至于这人是嗅觉灵敏的吃瓜群众还是团队在开小号带节奏,就不得而知了。   底下还有一条更长的:“哎嘛,这事细思恐极啊……周慕现在的态度挺刚的,公证也不能作假,所以我倾向相信他这边。但问题是如果压根没这事,‘深夜热聊’这话是怎么来的?狗仔没可能藏他衣柜里啊23333,只能是有人跟狗仔‘透露消息’吧,团队有问题?”   下面旋即出现回复:“说得好像团队里的内鬼能藏衣柜待一夜似的。”   再往下的一条是:“楼上这么说更吓人了啊!狗仔不可能、团队也不可能,那还有谁可能……妈呀,枕边人出来泼脏水?那我理解周慕为什么分手了。”   跟着又补了一条:“真是这样的话,只能说周慕还以‘性格不合’作为理由真是太给面子。”   当然,也有很多在继续激愤,破口大骂周慕眼瞎,连带着问候虞谣祖宗三代。   不过热评里都是对周慕有利的评论,舆论风向一下就改了。   第二天,叶敏终于也发了条微博,没有太多情绪和信息,只说:“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分手之后也会继续愉快。路是自己走的,愿各自安好。”   两句话读起来恬淡温和有逼格。   虞谣心里一声呸:好大一朵白莲花!   随着两个人分手,还债率上升到了40%。   和席初亚尔林的世界比起来,这个还债率上升速度似乎无比顺利,但对虞谣来说,接下来才是难点。   挤叶敏出局容易,攻略周慕她没思路啊!!!   没有肉体出轨让这件事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但精神出轨也是出轨啊!!!   虞谣很崩溃,只能先好好参演《XX战》。这一拍就是近四个月,周慕和她一点联系都没有。   虞谣心里苦,感觉自己和周慕已然成了两条平行线,难以再有交集。   好在站在事业角度来讲,她发展得还很顺利。   之前在宫斗剧里出演炮灰,她就凭借精湛的演技获得了一波好评。   虽然网友们并没有忘了她那些破事儿,那个角色也说不上讨喜,但骂她的人们也不得不承认“演技是真的好”。   这回的《XX战》更好一些,她出演的卧底角色坚毅潇洒、文武双全,戏份不算很多,但非常吸睛。   这部剧本身制作水准也过硬,赶着春节档上映立刻收获了一大波好评,每个设定饱满的配角都引起了不同程度的讨论,虞谣这个角色当然也一样。   这些由业务能力带来的好评给她吸引了一个意外之喜——有一家大经纪公司向她抛出了橄榄枝,要和她签约了。   虞谣的上一家经纪公司是因为抱大腿事件和她解的约,按照这个世界原本的发展,她在那之后就再也得不到好资源,越来越糊,最终患上抑郁症,在周慕车祸后凄惨离世。   从现在的轨迹来看,她倒还自救了一把。   虞谣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当机立断签了约。   紧跟着等着她的,就是团队精心策划出的一波洗白。   在这个圈子里,总会有一些手眼通天又思维灵活的幕后人员,在她原本的世界里,有个典型大佬叫杨天真。   而在这个世界,有位大经纪人叫张丽。   张丽浸淫娱乐圈多年,以眼光毒闻名于世。早几年出来单干后创立了瑰丽文化,也就是现下签了虞谣的公司。   她手里什么样的艺人都经手过,不过在个人口味上,她更看中演技过硬的那一拨。   会签虞谣也是这个原因,虞谣在签约后通过白泽这个外挂得知张丽在她的问题上矛盾了很久,最终在一次高层的酒局上感叹:“还是签了吧,演技是真好,长得也有辨识度,我觉得有前途,别的事咱给她洗洗。”   就这样把事情定了下来。   然后虞谣就目睹了这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惊天动地的强效漂白。   首先,张丽拿了个爱马仕稀有皮的包给虞谣,让她在几天后公司某位小艺人过生日时送过去当生日礼物。   这位小艺人不算很红,但也有些人气,收到这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后在团队的暗示下发了条微博,感谢虞谣。   微博引起的当然是一拨嘲讽,大多数人都认为虞谣是拿金主给她的东西送人,说虞谣不要脸,想法比较极端的索性要求这位小艺人把包扔了,表示“用着你不恶心吗?”。   虞谣对后一种言论有点无语。   几十万的爱马仕是无辜的……   当天晚上,小艺人带着三分尴尬在微信上联系了她,同一时间,张丽亲自打了电话进来。   张丽张口就问:“小森找你了吧,你微信有电脑登录吗?”   虞谣一听,就知道这件事大概也是团队安排的,最多不过是小森不明就里而已。   她点点头:“电脑挂着呢。”   张丽:“她怎么说?”   虞谣道:“还没说什么,我们俩刚打了个招呼。”   刚说完,小森的新消息就弹出来,虞谣赶忙一字字地给张丽念:“虞姐姐,谢谢你送我的包,但是因为那个包网上都骂我QAQ,经纪人出主意说让我把包挂闲鱼卖了,卖的钱捐给山区,换一拨好名声,我跟你打个招呼……QAQ对不起!!!”   张丽很满意:“行,捐山区这事是我让人给她出的主意。”   虞谣:“那我答应她就行了呗?”   “对,你先答应她,然后安慰安慰她。”张丽说这一顿,最后再发条消息,我告诉你内容,你按照自己的语气措辞一下,写完给我看一眼再发。   虞谣:“什么消息?”   张丽说:“你就告诉她,你和郭总其实不是那种关系,他是你父母的朋友,你从小就管他叫叔叔。网上当时掐起来你也没办法,一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没想到会给她添麻烦。”   虞谣内心:卧槽,牛逼—— 第82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7)   即便在本来的世界时就是娱乐圈的一员, 虞谣也从未经历过这样酸爽的公关套路, 当场就想给张丽跪一个。   这个方法操作简单, 而且基本无懈可击。   郭总也是娱乐圈的人, 要靠着这个圈子赚钱,不可能不给张丽这样的大经纪人面子——这回拆了台,以后要合作的时候怎么办?   就算郭总人脉多资源广,可以一辈子不跟张丽合作,也没有立场来拆这个台。   ——被包|养不好听, 包|养小姑娘就好听了吗?   这个拆台也根本没有可操作性, 怎么拆?难道发个公告说“本人严正声明, 本人于虞谣女士曾经存在包|养与被包|养关系, 对于近期的不实言论, 本人保留追诉权利”?   可别扯淡了。   法律也不保护包|养行为啊。   所以按照正常逻辑来说, 虞谣迫切地等待洗白, 郭总或许不像他迫切,也一定乐于被洗白。   虞谣刚开始还觉得那个爱马仕的包太贵了, 现在看看, 这个包不止能洗白她、又能让小森捐款卖一波美名,连带着还可以说是卖了郭总一个人情, 二十万出头的价格真是物美价廉。   她心里已然给张丽鼓起了掌, 张丽却又语重心长地给她讲了更多。   张丽提醒她说:“这事到此为止, 你跟小森也别说更多,不管实际上是怎么回事都不用提,懂了么?”   虞谣想了想, 边惊讶边说:“懂了!”   张丽要的效果,估计是要小森真的相信这些事,或者至少将信将疑。   这样一旦日后有其他圈内朋友跟她求八卦、问她这件事是不是她和虞谣串通好的,她都只能说“不是啊,真没有,出了那个事我经纪人就炸了,要求我把包卖了捐款,跟虞谣打个招呼就行,然后虞谣就告诉我其实他俩不是那么回事”。   这样一来,哪怕所有人听完都只是将信将疑,她的名声也比从前板上钉钉的“被包|养”干净了一半。   第二天,小森就发了个微博说自己把那个包挂闲鱼了,表明出售后的收入会捐给山区。   有点名气的人想出出二手很容易,两个小时不到,包就卖掉了。   当天晚上,小森又发了个微博,行文内容是官方中带点卖萌的画风:   “谢谢大家的关心,经送礼的小姐姐同意后,包我已经出售并将相关款项捐给山区啦!图为交易记录及捐款证明。”   “感谢各位粉丝朋友为我着想,比心。”   下面的配图一共是三张,第一张是闲鱼交易记录、第二张是捐款证明。   第三张,是虞谣和她的聊天记录。   虞谣的名字她打了码,微博里也没有明确提她,但这张截图还是立刻让微博炸了锅。   热评1:“等等……那个截图的意思是???”   热评2:“其实是叔叔带着朋友的孩子买包是吗???”   热评3:“我日,这都能反转,现在的八卦真得隔几天再看。”   围观群众甲:“对截图内容存疑,如果真是那样,她当时为什么不出来解释?”   围观群众乙:“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也没人信吧,肯定还会被说强洗。”   围观群众丙:“再说她虽然没解释,但也没道歉默认啊……我也不是说完全相信,就是有点动摇了,娱乐圈的事真是说不清楚。”   围观群众丁:“@周慕 @周慕 @周慕 @周慕 @周慕 @周慕,求您来看呜呜呜呜呜呜呜,周瑜粉迎来春天了吗!!!”   “周瑜粉”是当初两个人在一起时,cp粉给他们的称呼,本来是取两个人的姓,打着打着就成周瑜了。   后来cp粉还自称“黄盖”,每每被他们的狗粮虐到,她们都会说:“啊啊啊啊啊单身狗嫉妒了!可是还想看……我可真是个黄盖,你们愿打我愿挨QAQ。”   但现在吧,虞谣看到这个话,真的感觉很微妙。   ……咝,你们别圈周慕啊!!!   她心情复杂,虽然这波公关本身也不是冲着周慕去的,而是要在公众面前洗白她,可是看到周慕被圈她就觉得迷之尴尬。   最后这个话题还占据了热搜第一,并且在四十名之内有五个相关话题。   分别是——第一:虞谣没被包养;第三:虞谣周慕;第六:虞谣金主;第十四:虞谣爱马仕;第三十二:虞谣小森。   说句实在话,她从前最红的时候,也没这么红……   于是身为当事人的她都兴致勃勃地吃起了瓜,越看越觉得吃瓜真有意思。   几天后,她按照原计划进新剧组拍戏,彼时她的热搜还都挂着,整个剧组都对她有一种很奇特的尊敬。   在这个流量能换钱的年代,大家都对身负流量的人不敢小觑。   所以才有了那句话:黑红也是红,最可怕的是不红。   这样一来,她在剧组拍戏拍得挺开心,什么借剧情欺负人的事,不存在的。   开机一个多星期后,周慕突然来探班了。   名义上他是来探导演的,这个导演确实跟他合作过好几次,对他有知遇之恩,这次如果不是角色跟他实在不合适,原本也想找他来演,他来探导演的班完全说得过去。   但就连导演本人心里都很有逼数,两个人聊了一阵,导演就主动开了口:“今天没有虞谣的戏,在酒店呢。”   周慕也没有硬说自己不是来找她的,点了点头:“好。”   中午大家吃饭时,他就静悄悄地独自去酒店了。   白泽在关键时刻给虞谣开了个挂:“周慕在来的路上了。”   虞谣一愣,想下去迎他,旋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她还是下了楼,这个酒店前面又一方不小的院子,院子里通常很安静,尤其是角落处的小亭子里,特别适合自己想事。   她赶在周慕到前进了凉亭,不过多时,看到周慕的车停在了院外的泊车区。   周慕心情复杂地走进院门,正要走进酒店的主楼,余光突然注意到不远处凉亭里的身影。   侧头看去,他想叫她,又将声音咽了回去。   她手里拿着两页A4纸,面对着墙壁,正边比划边练习什么。   应该是在背台词,连带揣摩情绪。   她的侧影很好看,个高腿长,又不完全是现在圈子里最常见的甜美长相,眉目隐有两分爽利。   他一时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地开始回想从前的事情。   那是给他们带来人生转折的一部戏,也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他演男主,他演女三。   当时两个人的经验都还有限,倒是男二和女二都是拿过大奖的“前辈”。   那会儿他总在拍男二的戏的时候站在片场边悄悄看着偷师,仔细观察男二的台词、情绪、微动作,她就是因为这个注意到的他。   她过来跟他打招呼,眼睛里亮晶晶的。对于当时还不太红的他来说,至少很少在同行眼里看到这种情绪。   她欣喜地告诉他说:“你好用功啊!太好了!”   语气里的那种激动,像是遇到了知己。   他的感觉是对的,不过两天,他就在去酒店大堂接外卖的时候看到了在大门外苦背台词的她。   以当下娱乐圈的浮躁,演员吊威亚不用替身都能被夸敬业,不背台词的更是大有人在,反正后期可以配音。   虽然也不是个个都这么糟糕,但本身拍戏就很累了,晚上还这样熬夜背台词的新人并不多见。   他便拎着外卖去问她:“不累么?早点休息吧,来分你一盒串。”   她摆摆手:“这个月已经重了一斤的。”   这是个大多数人都被迫严格控制体重的行业,对女星来说,这一点尤为苛刻。   但他笑了一声:“烤香菇。”   意思是全素的,可以吃一点。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去,两个人不知怎的就很有野趣地直接坐在酒店外的台阶上吃了起来。   不太熟的人边吃边聊,难免会有互相吹捧环节,但他们的作品又有限,就只能捧对方敬业。   他比她大三岁,放在小鲜肉遍地走的圈子里已经不算年轻了,她便问他:“哎,这么努力演技又好却不太红,你有没有暴躁的时候?”   “有。”他坦然地轻啧一声,“但我会劝自己,我入这行是因为我喜欢演戏,想当个好演员。再说现在赚的钱也够花,不需要跟其他人比。”   夜幕下,她望着他的眼睛又亮起来,比星辰更夺目。   对视了很久,她认真点头:“这样好……哈哈,我有时候也这么跟自己说,但看别人随随便便演个抠图的剧都能赚好几千万,真的好嫉妒啊!”   “嫉妒什么?”他嗤笑,“你演技好,早晚能红的。”   “你真的信这话吗?”她嚼着烤香菇,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最后一声叹息,“我看演技好却就是出不了头的也很多呢。”   他想了想,便又说:“可你长得也好看。”   香菇在她嗓子里噎住,激起一阵咳嗽,他慌忙给她拍背,窘迫不已:“怎么了……本来就是啊。”   终于把那口香菇吞下去,她缓了口气,语气大大咧咧的:“你夸我,我听出来了,我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这句话吗?   ……还是喜欢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这样想。   过了三两天他才迟钝地发觉,那是心动的回音。 第83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8)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细纲看串行了,上一章有个bug今天修了   这里说一下,大家就不用翻回去重看啦   就是女主这部新戏不是《XX战》,《XX战》在女主和张丽签约之前已经拍完了   周慕失神地在那里站着, 直到她练完一段词, 转身坐下, 猛地注意到他。   两个人遥遥相对, 一时都有点僵。   他终于提步走向她,走进凉亭,坐到她对面。   气氛中弥漫起对他们而言已不算陌生的尴尬,周慕轻咳:“你是不是……”   虞谣:“嗯?”   周慕:“跟张丽签约了?”   她点点头:“对,这部戏是她帮我接的。”   他又说:“前几天的热搜……”   虞谣开口便道:“是公关。”   好似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 周慕愣了一下。   她又续道:“郭总不是我叔叔。”   “……”   复又一阵沉默,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上次她解释说自己和郭总没睡,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 但这回的热搜就像一条鱼落入泥塘, 将水搅得更浑了。   整整一个星期, 他心存侥幸地在想, 这或许不是公关,或许热搜和她说的都是真的, 郭总和她不仅没睡, 而且压根没有过那种关系。   他甚至试图说服自己,她跟他说她和郭总“分手”, 只是因为她不屑于解释更多。   他发现叶敏说他旧情难却一点错都没有, 他就是旧情难却, 只要有一点机会,他都愿意自欺欺人地跟她复合。   没想到她并不给他这种幻想的机会。   周慕抿一抿唇:“你不打算骗骗我?”   虞谣心底一颤,立时清楚了他的想法, 却摇摇头:“我不能骗你。”   然后她笑了下:“那件事就是我错了。会同意团队的洗白方案,是因为在网络舆论的世界里凡事非黑即白,而我原本没有那么黑,洗到网友将信将疑的程度想一个变相让自己处在灰色中的方式。”   “但是对你,我本身已经直接伤害你了,再扯谎骗你,我还是人吗?”   周慕未予置评,沉了沉,问她:“你想过复合吗?”   虞谣浅怔,继而反问:“你想过复合吗?”   他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她耸了下间,目光盯向地面:“我觉得……随缘吧,不过就算要复合,我也不能用欺骗来求复合。”   错误犯下了就是犯下了,不能自欺欺人地当做无事发生。   在思考如何攻略周慕的时候,她也不是没设想过骗他,但最终否掉了这个打算。   感情不能处在骗局之中,就算还债任务要求她必须把他“拿下”,她也想用一个更坦诚的方式。比如她认真悔改、绝不再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接受,这就比骗他要强得多啊。   亭子里又安静了,晚风拂过,风声刮着旁边的墙壁,声音凉涔涔的。   他忽然开口:“我最近每天都在想复合的事。”   虞谣抬头看他,他的声音里含着些痛苦:“心里不停地为你找理由。”   “别为我找理由。”她摇摇头,“就是财迷心窍了。”   说着无声一叹:“这个圈子太浮躁,我看着演技远不如我的人个个走红迅速,心里真的不平衡。”   “这是环境带来的原因,但我做这种事,不能全推到环境上。”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坚守底线的演员很多,是我自己没守住底线。”   “所以,别为我找理由。”她道。   白泽忍不住在意识世界里夸起了她:“鸾啾你干得漂亮!”   她固然可以顺水推舟地接受他给她找的“理由”直接和他复合,但那等同于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埋了一颗定|时|炸|弹。   人和人的相处中,一方不够坦诚,另一方总是感觉得到的,他找的那些“理由”不可能完全说服他自己。   这样一来,日后出现一定点问题,这颗炸|弹都有可能爆炸。   唯有她足够坦诚地把一切说开,他的接受才能是真的接受。   经历了几世之后,她长大了。   白泽深表欣慰。   上升到了45%的还债率也向她证明周慕对此颇有好感。   虞谣吁了口气:“所以咱们都别自欺欺人吧。”   周慕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我要午睡,先上楼了。”   “……吃饭了吗?”他忽而慌乱,急忙站起身,才发觉自己潜意识里贪恋这样和她平和相处。   正了正色,他又道:“出去一起吃点?”   她笑意促狭:“你就不怕被狗仔拍到?”   他被噎了一下,不好再说,只能跟她说再见。   虞谣状似平静地走进酒店主楼,刚进电梯,心跳就快了起来。   “妈呀……”她靠着电梯臂一喟,“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那些话她是真心的,但这样平静地说出来哪有那么简单。   她刚才一直很紧张,紧张得快疯了,一度想认输,想顺着他的话自欺欺人。   但是,不行,她真的不能那样。   她只能这样引导他,看他有没有可能接受她曾经的错误。如果能的话皆大欢喜,如果不能,她就另想办法攻略他吧……   心里苦啊。   每个世界她都心里苦,要是给她个机会见到先前每一世的自己,她肯定拿起AK-47就把她们挨个爆头。   .   周慕在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剧组,之后的时间,虞谣继续心无旁骛地拍戏。   一个多月之后,到了虞谣的生日,剧组忙里偷闲给她办了个生日party,没想到周慕专门让助理飞来一趟给她送礼物。   大家当时都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苗姐倒神色如常,把礼物交给她,大大方方地说生日快乐。   “谢谢。”虞谣收下礼物,苗姐和她拥抱了一下,借机贴在她耳边小声说:“看微信哦!”   虞谣:“?”   等苗姐走后,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才发现上午时有几条消息,她因为拍戏太忙一直没顾上看。   苗姐跟她说,叶敏和他们团队解约了。   这种行为本身算是违约,但考虑到先前周慕的事里整个团队都站在周慕那边,她不开心实在正常,也就没追究违约责任。   苗姐显然为此神清气爽,说完之后,发了一大串“哈哈哈哈”来表达心情。   虞谣轻扯嘴角,回了一条:“……她会不会心里不爽跑去黑周慕?”   “随她去。”苗姐很冷静,“这种事,见招拆招呗。”   又过了一个多月,剧拍完了。   杀青时有个小小的发布会,带起了一些热度,但接着有很长的审核流程要走,热度并不会一直都在。   所以在这个阶段,电视剧的官博通常会不定期发点物料宣传来撑热度,避免大家把这剧给忘了。   最基础的,就是片花和人物海报。   男女主的发完之后紧接着就是虞谣这个女二。微博的结构很简单,女二的名字、演员的名字,外加一条女二在剧中的经典台词,底下配上海报图就行了。   微博本来没有引起太多关注,毕竟离播出还有很久,官博总共也就七万多粉。主演里又没有流量明星,没什么粉丝来为了撑门面刷转发。   几个小时过去,转发也就一千出头。   直至晚上八点多,转发突然爆了。   虞谣作为女二的演员,在原PO里是被艾特的,于是她一点开微博,就看到右上角悬着个小窗:   “15553条微博@你。”   懵逼地点开,热转第一赫然是周慕。   他的转发内容很简单:“加油。”后面有个玫瑰表情。   怪不得微博炸了。   评论里的吃瓜群众基本分为三波。   一波很愤怒,表示自己完全不信小森前阵子爆料的微博截图,虞谣肯定是出轨,让周慕擦亮眼睛看清楚。   一波是惊喜,大多都是以前的“周瑜粉”,说自己愿意相信前阵子的热搜,希望二人复合。   还有一波就是单纯吃瓜党了,转发围观,没太多情绪。   之后的几个月里,只要官博发的物料有关虞谣,周慕就转发。   每次他一转发,还债率就会上升0.5%到2%。   虞谣逐渐摸索到了,他大概在慢慢说服自己接受以前的事情。   但其间她给他发消息,他的态度倒还是淡淡的。   直至剧开播时,他终于主动给她发了一条:“今晚忙么?”   虞谣立刻回复:“不忙,怎么了?”   “请你吃饭。”他说。   接着发过来一个餐厅地址,是之前两个人常去吃的一家淮扬私房菜。   虞谣答应下来,他又定好时间告诉她,没有太多别的话。   这家餐厅离她的住处并不太远,晚上她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就提前到了,服务员带她进了包间,却发现他到得更早。   “……好早啊。”她说。   他衔着笑递给她菜单:“看看吃什么。”   虞谣挣扎了一下,说服自己今晚敞开吃。反正她最近没有档期,就算这一顿能让她胖好几斤,她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减。   抬眸看看,他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目光落在菜单的某一页上,上面那道神仙鸡是两个人曾经都赞不绝口又都不敢多吃的。   他招呼服务员点了这道,两个人又商量着把凉菜热菜各点了一些,最后他还兴致勃勃地去看点心。   “……太嚣张了吧!”虞谣嗤笑吐槽,“这我得健身多久才能把热量消耗掉?”   周慕看她一眼,把菜单推过来:“你看这个芸豆卷是不是一看就很好吃?”   “好好好……吃吃吃!”虞谣磨牙。   在两个人好好的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结了婚、结婚之后她被迫息影的话,一定不是因为她要当好妻子勤俭持家,抑或要当好妈妈在家带娃,而是因为他总爱怂恿她吃东西。   她边腹诽边阴森森地抬眸暗瞪,他有所察觉,目光从菜单上也抬起来,含着坏笑跟她对视。   也就一秒的工夫,两个人就都把目光别开了,局促不安地同时轻咳一声,又不约而同地笑。 第84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9)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 还债率从50%上升到了55%。   两个人都没喝酒, 吃完后周慕开车送虞谣回去。   虞谣所住的是个老式小区, 北京这样的小区很多, 优点是地段好,缺点是设施相对旧一点,比如地下停车场很多小区就没有,或者面积不够大。   周慕便把车停在了小区外,然后送她进去。   但刚下车, 两个人从前在一起的时候, 只要他送她回来, 一定会这样把她送到楼下, 从来不嫌麻烦。   倒是她有时跑通告回来会觉得累, 路上会哈欠连天地埋怨从小区大门到楼门的路太绕太长。   他在这时就总会怂恿她:“住去我那儿吧。”   她不干, 每每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回, 当然没有人会提那种话题,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气氛变得很安静, 却又并不尴尬。   虞谣心里暗搓搓地打着算盘,期待他提复合的事, 可是他一直没说。   看来那道坎还是没完全过去。   她不打算催, 慢慢来呗。   她之前作了那么大的死, 现在哪来的勇气催他。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楼门口,虞谣正要跟他道别,不远处突然强光一闪。   两个人都悚然抬头, 刹那间,又一闪。   接着,一道黑影在夜色中拔腿奔走。   是狗仔!   虞谣心里一紧,尚未反应过来,周慕已然追去:“站住!”   他个高腿长,日常也健身频繁,一眨眼的就跑没影了。   虞谣脑中好大一声卧槽,匆匆也追,但踩着高跟鞋,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只能喊:“周慕!”   拐过一道弯,一眼看到周慕已经把对方按在墙上。   “周慕!”她又喊了声,同时周慕在喝狗仔:“删了!”   不管两个人以后会不会复合,这个照片现在都不能出现。   这和他最近频繁转发关于她的宣传程度不同。他们同在一个圈子里,转发宣传还可以理解为是朋友关系,对围观群众来说比较好接受。   但夜色之下,两个人一起散步,就太暧昧了。况且这还是她所住的小区,狗仔添油加醋,鬼知道会说成什么。   一旦这些照片被发到网上,对当初是“受害者”的他而言或许还好,但对情况刚刚开始好转的她来说,肯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周慕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他尚未想清楚是否要与她复合,但对他而言,悬崖勒马的她至少还有资格当个好演员。   她那么想当个好演员。   “删了!”看狗仔不给反应,他又喊了一次。   可狗仔嬉皮笑脸:“别生气,别生气。”   周慕面色一变,冷得吓人。   对方即时认怂:“好好好,删删删……”   说完拿起相机,按了几下,递给他看:“删了。”   周慕接过来看了一眼,塞回给他:“滚。”   对方端着相机,吊儿郎当地一笑:“一百万,二十四小时之内打H哥账上。”   原来是H团队的人。   这波人在国内娱乐圈算一线狗仔了,长年给网友提供各种八卦,同时当然也没少敲艺人们的竹杠。   一般来说常规做法是把拍完的东西先发给艺人团队一份,然后张口报价。两方价格谈拢,他们拿到钱就“很有职业道德”地不把东西往网上发,对方不肯给钱就等着网上开掐。   可这回,照片已经删了。周慕刚刚亲自看过,确实删了。   这话便让其皱起眉:“有备份?”   对方嗤笑着耸肩:“没有。”   没有还敢讹钱?   周慕冷眼看着他:“到底什么意思?”   对方嗤笑:“要不咱哥俩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说着扫了眼踩着高跟鞋一瘸一拐追来的虞谣,眼里的意思显然是不能让她跟着。   这话一下戳中了周慕的软肋。   相较于他自己,他确实更担心虞谣惹上麻烦。不止是因为旧情难却,更因为两个人的处境不一样。   他的团队基本是靠他活的,无论出了什么问题,不可能不好好帮他处理;而她那边,张丽手下优秀的艺人太多。   心下略作掂量,周慕沉息压音:“去小区南门外等我。”   “得嘞。”对方掸掸衣服,趾高气昂地从他面前离开。   周慕冷淡地目送他离开,又迅速调整情绪,在虞谣走到面前时吁气一哂:“他把照片删了。”   “哦……”虞谣点点头,“你刚才吓死我了。”   “怕什么。”他笑了下,“我又不会动手打他,不删就报警。”   这一点他们作为明星心里还是都有分寸的,侵权问题法律解决,自己要是动手打人,一旦传出去一定名声大跌。   虞谣也笑笑:“那我先上楼了……你要上来坐坐吗?”   “不了,我明天有通告要跑,先回去了。”他说。   “好,那回见。”虞谣没多想,好好地跟他道了别,便自己上楼。   等到她走进电梯,周慕的笑容倏然淡去。   调理情绪,他走向小区大门。刚才那人果然等着他,他看他一眼:“去哪儿谈?”   “哪儿都行。”对方耸肩,“我们这行不挑环境。”   周慕想了想,冷着脸打开车门让他上车,然后开到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咖啡厅。   这家咖啡厅有独立包间,适合相对私密的交谈。   .   虞谣回到家,开开心心地洗了个澡,想想今晚吃饭的过程,心情就很愉快。   周慕好苏啊……【花痴捧脸.jpg】   她完全理解他的粉丝为什么能对着他的动图尖叫。她跟他都这么熟了,但他噙着笑给她夹菜,她还是能心里一阵酥软,好几次都感觉要流鼻血。   这人又温柔又帅,这辈子的她是疯了才去勾搭的金主吧!   就算没睡也是疯了!   洗完澡出来,虞谣裹着浴巾吹头发做护肤,然后就直接缩进了被子里。   她每晚睡前的必备项目是刷微博,了解一下热点话题。今天点进去一看,自己竟然又被艾特了好几万条……?   疑惑地点开热搜,后面挂着红褐色“爆”字的那条吓了她跳!   #周慕取关虞谣#   点进去看,导语是这么写的:眼尖的网友发现,影帝@周慕已取关前女友@虞谣 。此前,@虞谣因出轨金主被狗仔拍到,周慕随后宣布与之分手。前阵子两人微博互动频繁,疑有复合征兆,周慕此举打破传言。   虞谣:哈???   不是,复不复合先不说。当时她身陷出轨门,周慕都没取关她,怎么今天开开心心地吃个饭反倒把她给取关了?   ……她太能吃了?   虞谣心里划过这么一句弹幕,赶忙绷着脸摇头摒掉。   认认真真想想,她觉得应该是手滑。   除了这个,实在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就给周慕发了条微信。   「虞谣」:你是不是手滑取关我了……微博上炸了。   但一直等到昏昏欲睡,周慕都没有回复她。   第二天早上,她又发了一条:“周慕?”   临近中午时,周慕终于给她回了消息:“我仔细想了一夜,我们还是不要复合了。”   虞谣:“……?”   周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后各自安好吧。”   虞谣懵了。   不对,肯定不对。要说在她先前与周慕碰面时他这样说,都还正常。但昨晚那顿饭,明明是在他松动之后才吃的,而且是他主动请的她。   人是善变的动物,但她不信他能变得这样两极分化。   蹙眉想想,虞谣想起了昨晚那个狗仔。   “舅舅?”她在意识世界里叫了一声,“您看周慕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白泽:“显然是啊。”   虞谣:“什么事啊?”   白泽:“……”   “您做法帮我看看呗?”她道。   白泽面露难色:“嗯……我只知道他昨天离开小区后跟那个狗仔一起走了,具体说了什么我看不到。”   虞谣:“那他之前跟叶敏吵架您怎么能看到?”   “叶敏算是他死亡的直接推手。”他道,“狗仔可不是,所以按照七情六欲司的规定,我没权限看。”   虞谣:“……”   辣鸡七情六欲司!给她点星际时代的技术就好了,她准有途径自己调查清楚!   不过也罢,她知道另有隐情就行,这至少说明周慕在感情上没啥变化。   要真是他自己突然不喜欢她了把她拉黑,情况要糟糕得多。   .   另一处小区里,周慕在给狗仔转账之后,淡漠地翻了会儿热搜。   粉丝比他想象得更眼尖,他本来想今天让营销团队发微博,没想到昨晚就有粉丝开始扒这件事了。   热搜在昨晚一下被推到爆,今天也还在三名前后上上下下。闹得这么大,叶敏肯定看见了。   他从前没发现,叶敏是个如此可怕的女人。   如果早知如此,他就算和虞谣分手时郁结于心,也不会赌气地跟她在一起了。   他希望自己这样的处理方法能让叶敏冷静下来,但临近傍晚的时候,叶敏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他已经删了她的号码,接起来说了声你好,听到她的声音才知道是谁。   她笑音妩媚:“周大影帝,你可真有意思。” 第85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10)   虞谣一连几天不知道怎么办, 联系周慕他也不太回她。想来想去, 她觉得既然山不就她, 她就得就山。   反正周慕住在哪儿她也清楚, 上网查了查他最近没通告没档期,人应该在家,她就打车过去了。   楼下的门铃系统有视频,她第一次按完,周慕接起来, 声音无比冷漠:“你来干什么?”   虞谣一哑, 还没来及说话, 他就挂断了。   她想想, 又按了一次, 接通后抢在他开口前说话:“我知道这些事跟那个狗仔有关, 你开门, 咱们谈谈。”   那边沉默了几秒,铃音嘀地一响, 楼门打开。   周慕住在18层, 是视野很好的大平层。虞谣乘电梯上去,走到门口还没敲门, 他就把门打开了。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他明显有些憔悴, 胡子拉碴的,起码有三四天没刮。   他若不是个影帝,虞谣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借过套路贷, 让人坑得填不上窟窿了。   她抿唇笑笑,他往旁退了半步,让开门请她进去。   虞谣看了眼鞋架,她以前和他在一起时买的拖鞋还在。   换过鞋,她跟着他走到客厅窗边。   窗户是落地窗,窗边几平米被修成了一方小小的休息区,适合谈话吃下午茶。   两个人坐下,他从咖啡机里接好咖啡给她端来。   虞谣抬抬眼皮:“有酒吗?”   他回视一眼:“大白天喝酒?”   “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很适合借酒消愁。”她轻耸了下肩头。   听出她的揶揄,周慕没做理会,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什么事,说吧?”   “……你抢我的台词。”虞谣抿了口咖啡,“你遇到什么事了?”   他摇头:“没什么事。”   “可你那天离开我家是载着那个狗仔一起离开的。”她说,在他发问之前,又主动道,“我怕有其他狗仔在小区里‘蹲守’,调了一下监控。”   周慕沉默不言。   虞谣托腮看着他:“你就告诉我是什么事呗?就算不让我一起解决,也得让我明白原因啊。”   当然,这也就是这么说。   站在还债的角度,她也必须跟他一起解决!   周慕沉沉地出了口气:“那个狗仔,跟我要一百万。”   虞谣:“?”   如果是普通人,这句话可能意味着他拿不出这个钱,但在周慕身上,这不可能。   她便等他继续说,他烦躁地顿了顿,续道:“我刚开始以为他是已经把那些照片做了备份,但他说不是,要跟我单独谈谈。我就跟他一起去了个咖啡厅。”   虞谣:“然后呢?”   “是叶敏出钱找的他。”他道。   虞谣愕然:“叶敏?!”   他点点头:“叶敏想知道你住处的地址,他去拍照是为了向叶敏证明你真的住在那儿。遇到我跟你一起出现,是个意外。”   虞谣脱口而出:“那叶敏想干嘛啊?”   周慕的神色更沉了两分。   叶敏在电话里的意思是,自己乐得花钱给虞谣添恶心。   按照我国这方面的现行法律,不杀人不打人不伤人就很难构成什么严重犯罪,她就算天天找人骚扰虞谣,也就是拘个几天。   但虞谣自然会担惊受怕,不堪其扰。   所以那个狗仔敢张口就跟他要一百万。   他给了钱之后,狗仔“很有职业道德”地没有把她的住址告诉叶敏,却告诉叶敏是他出面摆平的这件事,同时也告诉叶敏,自己遇到了周慕和虞谣一起散步。   这样他取关虞谣的主意白打了。原本他取关她,是想让叶敏觉得两个人已经没关系了,让她不要再找虞谣麻烦。但狗仔这样一说,他的取关成了欲盖弥彰。   本身就为恨意满怀的叶敏被刺激到了,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说她手里有些关于虞谣的照片。   “照片?”周慕表示疑惑,叶敏很大方地立刻把照片发来给他看了。   是虞谣和郭总的照片,应该也是去买爱马仕那天被拍到的,只是从未发到过网上。   照片里,郭总或环着她的腰、或侧首吻她的额头,姿态亲昵,绝不是叔叔对朋友女儿会有的举动。   这些照片周慕看得自然很难受,不过也不至于接受不了。   毕竟她跟他强调过当时的真实情况,这种接触,他早有心理准备,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的过程中他也在不停设想这些。   换句话说,只要叶敏没拿出一张她和郭总的床|照,这就不算“意外之喜”。   但问题是,这些照片一旦被发到网上,就不一样了。   团队的洗白会立刻无效,先前有所动摇的网友发现自己被涮会很愤怒,她的恶名会比洗白以前更多。   周慕勉强定住气:“原来这些料是你找人挖的?”   叶敏在电话那边轻笑:“对啊,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我粉了你好多年,你不知道吧?”   周慕浅怔,接着恍惚间想到一些事。   那是在他刚踏进娱乐圈的时候,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出道”,只有些非常边边角角的小角色可演。   但因为脸好看,演技提升也迅速,两部戏下来也积攒了一点点名气,微博有了几万粉。   娱乐圈里这样的小艺人很多,说出去没人知道,只有一小波粉丝圈地自萌。这些粉丝里往往也有很土豪或者很疯狂的,会为了这籍籍无名的爱豆一掷千金。   很多这样的人会拍卖和自己共进晚餐或者一起看电影之类的资格,一次也能赚个几千到十几万不等。   但周慕当时没做过这种事,他的经纪人也同意他踏踏实实发展,不要过多的接触粉丝。   只是当时有那么一件事非常奇葩,他的经纪人当做笑料告诉了他。   “有个暴发户,想出一千万睡你三天。”经纪人是这么说的。   周慕顿时表情扭曲到极致:“暴发户……男的吗?”   “哦……”经纪人赶忙纠正,“是他女儿想睡你。”   周慕这才感觉好点儿。   当时经纪人已经把这件事拒绝掉了,所以他也没有过问这个暴发户何许人也,更没有问他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后来名气渐大,与原经纪人的合同也到了期、组建了现在的新团队,这件事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直至叶敏说起这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叶敏的父亲是个煤老板,煤老板……算暴发户吧?   讲真,煤老板那么多,暴发户更多,他真没想过这事竟然会有联系。   周慕一时懵了,叶敏又悠哉哉地问他:“你和虞谣,睡过了吧?”   周慕脱口说没有,可情急之下的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叶敏一哂:“她睡过了我没睡过,我就觉得更讨厌她了呢。”   周慕:“你想怎样?”   “你圆我个梦呗?”叶敏语气轻飘,“给你按身份涨个价,三天三千万,可以了吧?要不我就把虞谣的照片发网上去,你自己看着办?”   周慕当时简直震惊了。   虞谣听完,也震惊了。   懵逼半晌,她目瞪口呆而又情真意切地感慨:“有钱人追星真爽啊……”   周慕皱眉看她。   “咳……”她忙摇摇头,“不是那个意思。那个……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周慕显然不想她再次遭遇舆论风波,但是为了这个去被叶敏睡?   也不必这么有献身精神吧……   他无力地扶住额头:“不知道。”   所以他想,他跟她划清界限能不能让叶敏感觉好一些。   如果能,那他至少可以再跟叶敏谈谈,看有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虞谣听完,诚恳道:“嗯……我觉得不能。”   周慕又皱眉看她。   “实话嘛……”虞谣指指太阳穴,“我觉得她这儿有点毛病,就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挺戏精。现在她那准主意要走这逆袭开大的剧本了,你想安抚她那不可能啊。”   电视剧里哪个画上烟熏妆的大恶女是被男主安抚几句就能好的?   雷神和洛基能靠跟海拉互诉姐弟情拯救阿斯加德吗?   别说海拉了,雷神每次深情款款地想打动洛基,不也都被洛基小公主反手捅肾吗?   周慕叹息:“那这事……”   “首先——”虞谣提高声音,“我们先确定一个底线——宁可让她把我的照片发网上,都不能让她睡你!”   看他这一脸颓靡的样子,她怀疑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叶敏的三千万交易了。   站在他的角度,想的很有可能是相较于她的演艺生涯,他的三天不算什么。   果然,在她说出这句话后,他第三次皱眉看她。   “……你想想。”她哑笑,“就算她真把照片发出去,对我来说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息影退圈不干了嘛!虽然很让人不爽,但我也已经赚了不少钱了,坐吃山空都能吃好些年。”   “可如果反过来。”她一顿,促狭地打量他,“性|交易可是违法的。”   周慕:“……”   “所以这卖|淫|嫖|娼的买卖咱不能干哈!”虞谣边说边嬉皮笑脸地又喝了口咖啡,“肯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   虽然她一时也想不到这“更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但是一定有。   若不然,身为堂堂影帝、大名远播的公众人物还要被迫卖|身,真是太没天理了。   当然,反过来说,这种事在娱乐圈里也不算罕见……   但至少还可以挣扎一下,不要直接束手就擒嘛! 第86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11)   在虞谣的死缠烂打下, 周慕勉强同意她晚上睡在他家了。   不过是一人一个房间。   虞谣对此无所谓, 她的目的只是想借着这次“共患难”在周慕面前多刷刷存在感而已, 没想一步到位再睡他一回。   自己睡一屋, 她刚好可以静下心好好跟白泽商量眼前的问题。   “好难办哦……”晚上洗完澡,她头枕着双手直叹气,“肯定不能真让叶敏睡了周慕,对吧。”   白泽:“嗯。”   “那要不我直接退圈吧?”虞谣道,“先下手为强, 不给她黑我的机会, 直接告诉她老子不干了, 您爱咋地咋地!”   白泽:“……”   虞谣:“您看行不?”   白泽:“你知道按照你和张丽的合同, 你这样无缘无故退圈得赔多少违约金吗?”   虞谣:“……哦。”   那是个她赔不起的数字, 就算搭上周慕的钱, 数额也依旧很可怕。   她又说:“那我们都跟团队商量商量?团队肯定有办法吧!”   白泽:“站在合作角度, 肯定是他的团队想舍你保他,你的团队想舍他保你。万全之策又很难商量出来, 两边不撕逼就不错了。”   虞谣叹气:“那怎么办嘛!”   白泽同样叹气:“大外甥女。”   “嗯?”   “你法律意识弱得过分了啊。”   “?”虞谣浅怔, 白泽续说:“叶敏这么搞,在法律上叫敲诈勒索好吧。”   虞谣想了想:“这个我知道, 但这管啥用啊?”   周慕当时被杀得个措手不及, 显然不会想着取证, 他们手里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   白泽无情嘲讽:“你是不是傻!”   虞谣:“是。”   “……”白泽翻白眼,“没证据你想办法拿到证据啊!跟叶敏见个面,套个话录下来, 就可以报警了啊!”   “咦?”虞谣眼睛亮了,“这样吗?偷着录管用?”   “当然管用。”白泽被她的法盲程度搞得直揉太阳穴,“只要录音手段合法,没去她家里偷装窃听器什么的,法庭都认可。”   “这样哦——”虞谣欣然,翻身卷住被子,觉得今晚暂且可以安心睡了。   但过了会儿,她又坐了起来。   白泽:“你干嘛?”   虞谣说:“去调戏周慕,您不要看。”   一眨眼的工夫,意识世界里的白泽便已消失不见。虞谣踩上拖鞋推门而出,穿过安静的走廊,站到周慕的房门前。   深呼吸了一下,她伸手拧门把。   门没锁,刚推开一条缝,黑暗中响起声音:“谁?”   “……还能是谁。”虞谣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边道。   周慕立即起来开台灯,手刚摸到开端,床上一沉。   她已经愉快地趴在了他旁边。   他不觉一滞,缓了缓才将台灯打开,又侧过头看她:“什么事?”   她穿着一条樱花粉的真丝睡裙,下端烫出波浪的长发披在背后,这样趴在旁边,让他房间里莫名多了一点温馨。   虞谣托着腮笑笑:“我知道叶敏这事怎么办了。”   周慕:“怎么办?”   她忽然眼睛一转:“好冷,能把空调关了吗?”   “关了热。”他刚说完,她笑意就更浓了:“这是你说的哦!”   说着往旁边一滚,揭开被子就缩了进去。   周慕:“……”   不自觉地笑了下,又绷住,他淡看着她:“快说。”   虞谣就慢条斯理地跟他说了起来。先普了一轮法,把白泽方才对她的鄙视转嫁到他身上,而后又跟他商量如何去套叶敏的话。   周慕说他自己去就可以,半开玩笑地道毕竟他演技还可以。   虞谣立马不甘示弱:“我演技也可以啊!”接着便顺势磨他,“我跟你一起去吧,比较安全!”   周慕不禁嗤笑出声,一脸鄙夷地打量她的小身板:“你想保护我的安全?”   “……又不动手,对吧,咱们智取嘛!”   她是觉得叶敏这个“脑残粉”,看到周慕有所松动,没准儿会更加如狼似虎。   那万一周慕没套出话就被她硬来了呢,场面多尴尬?   就算叶敏和他体力悬殊,那郭总都能下药,叶敏难道想不到下药?   有她在,好歹算一道防线嘛。   叶敏在她这个情敌面前,无论如何也得维持体面不是?   但周慕显然更怕叶敏对她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坚定拒绝:“不行。”   “一起去嘛——”虞谣的声音变得娇软,听得他身上一酥。   正努力冷静,被子里的她向他蹭来,手环在他的腰上。   夏天,两个人都穿的很薄,周慕呼吸一紧,定住神不看她,抬手去掰她的胳膊:“阿谣。”   “一起去!”她一边说,胳膊一边缓慢地一分分向下挪去。   这种挪动很有威胁力,清晰地让他感觉到再挪不了两寸她就要碰到敏感部位了。   周慕只好认输:“一起去一起去!”   “嘻嘻嘻嘻!”阴谋得逞,虞谣厚道地把他放开。   他旋即一卷被子,翻身背朝着她,冷冷地给她一句:“睡了,你快回去。”   虞谣极轻微的一哼,并没下床,直接在旁边躺了下来。   于是在她伸手拽被子的时候,他充满逐客意味地将被子又卷过去两分。   “……不盖就不盖!”他听到她小声嘟囔。   硬着心关掉台灯,闭眼睡觉。过了会儿发觉她还不打算走,他又有点心软了。   屋里确实很冷,他夏天时喜欢把空调的温度开到很低,盖着棉被睡觉。   不盖被直接睡是一定会觉得冷的。   无奈地叹了声,周慕小心地翻过去看看她,把被子分了她一半。   也就是刚给他盖好的一刹,他听到一声低笑。   下一刹,她猛地翻身,他来不及避上一下,两个人就已四目相对。   而后她微微前凑,薄唇稍一探,就吻在了他的唇上。   但也就这么一下,她立刻翻回身去,把被子裹裹好,安然入睡。   周慕睡意全无,盯着她的背影。   盯了好久,他脑海里划过一句网上经常出现的话:   “你个磨人的小妖精。”   .   是以又过两天,虞谣就和周慕一起去见叶敏了。   叶敏不愧是煤老板的女儿,住的房比周慕那里还贵,可惜品位不太行,很多细节设计都用力过猛。   虞谣和周慕一起坐到那张有些夸张的欧式沙发上,叶敏似笑非笑地打量虞谣:“没想到你会来。”   虞谣耸肩:“跟我有关系,我总得来听听啊。不然万一你毁约发照片,他钱赚了你睡爽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放心,不会。”叶敏悠然耸肩,手已经带着十足的暧昧,攥住了周慕的手,“只要他让我睡三个晚上,我保证不再找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麻烦。”   周慕深吸气:“口说无情吧。”   “你如果想立字据,也行呀!”叶敏很大方,“我们都可以写清楚,你让我睡三晚、我给你三千万并承诺绝不往网上发她的那些照片……这些都可以列清楚!”   从神色来看,她很迫切。   虞谣一时间都有点心疼她了,因为她对周慕真是情真意切。   她便试着往回劝了劝她:“叶小姐……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好聚好散不好吗?这样威胁出来的,也不甜啊!”   但叶敏顿时敌意大盛:“关你什么事!你少得了便宜卖乖!”   虞谣:“……”   我得什么便宜了我!   再想想,哦,在叶敏眼里,周慕可能就是被她得了的那个“便宜”。   两个人对望一眼,很默契地假模假式和叶敏认真聊了遍协议。   其间他们都反复跟叶敏确认“说好了哦,只要我们答应了,你就不能再找麻烦”,以便让录音里清晰地呈现敲诈勒索效果。   谈完之后,叶敏竟然还提出请他们吃饭。   虞谣无言以对,心里咆哮谁想跟你吃饭!   离开叶敏家,两个人就直奔派出所报案去了。   办案民警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哥哥,认认真真地做笔录理证据,录音当然是要听的,听着听着脸就红了。   听完,硬绷着张脸的民警咳嗽一声,看向虞谣和周慕,脸上显然写着“你们娱乐圈尺度真大”……   虞谣傻笑:“给您添麻烦了。”   民警又咳一声:“嗯……这个……音频文件我们要先做技术鉴定,没问题的话该立案会立案,人该拘也会拘起来的,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虞谣点头哈腰:“谢谢您谢谢您!”   “……别客气别客气,应该做的。”民警边说边把他们往外送,临到门口,又窘迫地叮嘱他们,“那个……你们娱乐圈,呃……有你们的特殊文化,这个大家都知道,但违法交易不能做啊。”   “这个我们知道。”周慕强定心神,“您放心。”   之后的几天,两个人等消息等得心惊胆寒,虞谣每天都要看好几遍热搜,生怕自己和郭总搂搂抱抱的照片出现在微博上。   过了一个星期不到,一条消息空降热搜第六:Y姓女星。   点开热搜,爆料的营销号给出的消息是:“据知情人透露,某Y姓女星近日在北京朝阳区家中被捕,具体原因未知。据悉该女星有多部知名作品,更曾与影帝@周慕合作。” 第87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12)   Y姓女星。   热搜评论区已经炸了, 然而热搜第一是——“Y姓?虞谣?”   拿着手机的虞谣:“……”   再往下看, 也有人猜是叶敏, 但从人数上来说, 虞谣占绝对优势。   虞谣悲愤望苍天,我就这么不像个好人吗?   悲愤情绪驱使她委屈兮兮地去找周慕,上楼前,还在小区便利店买了盒烟。   看她拿着烟进屋,周慕皱了下眉:“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虞谣没说话, 神色阴郁地点烟, 很有大佬范儿地用食指中指夹着。   然后第一口就呛了。   “……”周慕走过去把烟抢下来, 他也不抽烟, 家里连烟灰缸都没有, 只能去厨房找个小碟子把烟摁掉。   回到客厅, 她还在咳嗽, 周慕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嗤笑:“干什么啊?”   “咳, 咳咳……”虞谣紧锁着眉, “我寻思这样比较像坐过牢的人!”   周慕噗地一声,知道她是看到了大家对“Y姓女星”的猜测:“这么介意?”   “本来也还好。”虞谣咂咂嘴, “就是一细想发现在大家眼里我竟如此糟糕, 就很不爽。”   周慕:“那你辟谣啊。”   “张丽不让辟。”虞谣叹息, “她说如果我的名字直接上了热搜再辟谣。”   结果在他家睡了个午觉的工夫,她就上热搜了。   “Y姓女星”那一条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虞谣疑被捕”。   虞谣想想, 在附近的蛋糕房买了块切角,拍了个张很文艺的图PO到微博上,简单配词:这个好吃!   半个小时后,“虞谣疑被捕”还在热搜第一挂着,又有个新词条空降到了热搜第二。   ——“虞谣没被捕”。   虞谣:“……”   第二天,团队用工作室账号发了个官方辟谣;   第三天,虞谣照常参加了先前谈好的活动,谣言彻底消除。   在和周慕“同舟共济”了一场加同床共寝了一晚上之后,还债率已然飙到了70%,但这几天的谣言事件里,还债率纹丝未动。   于是当虞谣听说叶敏的父亲叶平赶来了北京,要见周慕和她后,心里十分激动。   ——这估计会是一场新的同舟共济!还债率又可以上升了!   见面时间安排在两天之后,之前的这两天,可想而知他是要走走关系看能不能把女儿捞出来。   这种事在北京并不容易办,在这个兼具首都和超一线身份的城市里,一个千里之外的煤老板算什么?   煤老板们通常空有巨款在账却没有足够的人脉可以铺到北京,要干这种事就得临时砸钱求人,冤枉钱肯定不少花,事也未必能办成。   所以两天之后,虞谣和周慕见到他时,感觉他比想象中年老迈很多。   而且,这位理论上属于大家不太待见的“暴发户”范畴的煤老板,竟然气质还行。   至少比虞谣和周慕想象的都讲理。   不过想想也是,就算是叶敏,其实也一不爆粗二不炫富,不深交的话还会觉得她蛮好的,可见家教说得过去。   没有预想中的拍桌子叫板,这位老人坐在客厅里就一直叹气,话也不多,就问周慕打算怎么办。   周慕平静地告诉他:“交给法律解决。”   叶平又叹了口气,斟酌了良久,问他:“如果我想办法救她出来,保证她日后绝不再找你麻烦,你能接受吗?”   周慕不假思索:“也不能找虞谣麻烦。”   “自然。”叶平点头。   虞谣注意到他自落座后就没再抬过头,估计是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对这一代人来说,花三千万睡明星什么的是件很有伤风化的事。   可他为了女儿却还是得面对这件事,还得直接面对周慕。   虞谣禁不住有点觉得难过,可怜天下父母心。   于是在周慕看向她的时候,她也点了点头:“我没问题的,叶叔叔,要是程序上需要我们表示谅解什么的也可以。”   说完软话又马上把自己的立场摆清楚:“但如果她出来后再要挟我们,或者直接上网报复,这事就没那么简单了,我拼命也得告死她!”   “我知道,我知道。”叶平连连点头,沉然叹息,“你们放心。只要能让她出来,你们有什么要求都行。”   说着他就询问两个人有没有经济赔偿的要求,拿出手机表示可以立刻转账,周慕和虞谣赶忙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他们只是想图个清静,没想反过来讹钱。再说,万一叶平也录音了咋办!   客客气气地把叶平送走,两个人都心情复杂了半天。   “叶敏要是真能平安出去……可别再折腾了。”虞谣扯扯嘴角。   .   之后几天,两个人没主动联系叶平,但叶平会不定时地跟他们“汇报”自己的进展。   叶敏在北京的住处他知道,钥匙也有,第二天就带着人过去,里里外外全翻了一遍,把关于虞谣的照片都删了个干净。   老人家也不懂电子技术方面的问题,怕叶敏之后能想办法恢复文件,索性把存过这些照片的电脑和U盘硬盘都发快递寄给了虞谣,一了百了。   但之后,他好像也没能“神通广大”地把叶敏直接捞出来,叶敏依旧在看守所待了几个月,之后走了完整的流程,在优秀的律师的辩护下才被放出,可据说还是留了案底。   叶敏出来时有狗仔得知了消息,便让她又上了一波热搜。但在那之后,叶敏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什么消息留出来。   叶平生怕她再捅娄子,硬把她带回家了。   回到家乡,那一亩三分地上叶平总有些势力,足够看住她,也足够安排好她的生活。   虞谣的生活归于平静,周慕车祸的隐患应该也算彻底接触了,她重重松了口气。   “当前还债率,75%。”   当天晚上,两个人借着心情舒爽,回顾了一下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美好滋味。   这样“回顾”之后,就算自然而然地复合了。   第二天早上,还债率上升到80%。   考虑到现在的各种舆论压力,两个人暂时没有公开恋情,就算在圈内也相对保密。   之后的一年多,他们都很忙,周慕精挑细选之后接了两部戏,一不小心又拿了一回影帝,连带着接了个国际一线品牌的代言。   虞谣仍旧是演女二,但演了两步电视剧的女二之后,突然被一位知名导演看中,直接上大荧幕演了个女主。   娱乐圈里,有时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部电影上映之初人气低迷,但因为剧本过硬制作精良全员演技在线,几天后凭着口碑开始票房飙升。   上映的第二个星期,每天的票房都破了四亿,微博上二刷三刷乃至十刷八刷的都在晒票根,一时间成了国内的一个票房传奇。   虞谣自此就忙碌起来,接受采访、跑通告、接代言,拿奖自然也拿到手发软。   硬实力带来的光环照耀下,之前的黑料很快被人淡忘,微博上很多人说“看过电影之后没忍住黑转路人/黑转粉”,更多的客观看法是:站在评价“演员”的角度来讲,演技精湛远比私德更重要。   年底的时候,这部电影甚至在国外拿了个不大不小的奖,虞谣作为主演和团队一起去了颁奖典礼。   她回国那天,周慕正好难得清闲,悠哉哉地在家里做了几个菜,做好时她刚好回来。   “咦——”她看着他把菜端到餐厅的背影笑,“这么贤惠吗!”   周慕一个趔趄,差点把盘子扣地上,不满地扭头看她:“得便宜卖乖?”   虞谣一吐舌头:“上一个这么说我的可是叶敏!”边说边放下包,跑去洗干净手,坐下两样放光,“今天我要多吃点,未来俩星期没事!”   周慕把筷子递给她:“那正好,我下周有杂志要拍,这菜都是你的。”   “……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虞谣说着端碗盛汤,刚盛好,他又拿了个蛋挞递给她:“在微博上学的,你尝尝?”   虞谣喜滋滋地把蛋挞接过来,先咬了口酥皮,觉得不错,又大口咬下去。   ——猛的一下,硌痛从牙尖传向牙龈,疼得她整张脸都不对劲。   “呜……”虞谣泪盈于睫,神情嫉妒扭曲,缓了半天,眼前的视线才极度清晰。   在问他“你这做的什么玩意儿啊”之前,她注意到了蛋挞里的东西。   被咬下的一块里,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亮光。有棱有角的,似乎是颗钻石。   卧槽,好浪漫!   卧槽,还好我咬得不太使劲,不然你就带我看牙医去吧!   ——两种心情在虞谣心底同时升起。   擦擦手,她把戒指从蛋挞里拎了出来。   抬起头,对面的周慕神情有点窘迫。   他忽略了可能会把牙硌得很疼的问题,也没想到这玩意儿从蛋挞里被拎出来上面会沾满蛋挞的馅料,变得如此不美观。   在他的脑补里,它应该是干干净净地被拿出来的!!!   于是他一伸手,把她拎在指间的戒指攥住,抢了回来。   “……我说手指上怎么不太对劲,估计是做蛋挞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了。”他欲盖弥彰地假装自己丢了戒指。   说着便站起身,径自走向屋里。   “……喂!”虞谣呆滞脸喊他,“你戴女士戒指啊?!”   他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一下,她又喊:“哪个小妖精送你婚戒啊!我们谈谈!”   他还不回头。   啧,强行挽尊啊亲?   虞谣哭笑不得,放下筷子小跑着去追他。   周慕正在水池边洗戒指,被她一把扑住:“哈哈哈哈,给我给我!”   虞谣把戒指抢过来,往中指上一戴:“我知道是给我的!”她在他侧颊上一亲,“我愿意!”   “当前还债率,85%。” 第88章 影帝他很不好哄(13)   虽然虞谣不要脸地直接说了愿意, 但周慕拍完杂志之后, 还是认认真真地又求了一次婚。   接着两个人悄悄地去领了证, 没办婚礼, 出国旅游了一趟,只跟几个信得过的朋友说了结婚的事,基本相当于隐婚。   领证之后,还债率就上升到了90%。   旅游回来,却乍然听闻整个圈子都在聊叶敏的近况。   “她好像在当地嫁了个挺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但前阵子吧……她老公突然出车祸了, 还好人没什么大事。”   这是虞谣最先听说的事情。   因为知道原本的这一世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一紧, 自然多花了些心思打听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 和上次一样, 叶敏在丈夫出车祸后不久被警方调查, 很快承认了自己伪造车祸图谋家产及保险金的犯罪事实。   “……为什么啊?”虞谣听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是懵的。在知道叶敏家真的很有钱之后,她就在脑内慢慢把周慕车祸的事合理成了她“因爱生恨”, 但现在换了个丈夫竟然还是同样的结果, 看来她的想法不对。   苗姐跟她说:“嗨,她爸不是煤老板吗?前阵子出了个特别严重的矿难, 好像死了一百多人。”   这一点和虞谣原本所在的世界不太一样, 她所在的那个二十一世纪, 煤矿都已收归国有,不再允许私人开采。但在这个世界,煤老板们还在继续挖矿。   可允许继续挖矿不代表没有相关规定, 出了这样重大的事故,相关人员都要被追究责任。   所以叶家所有跟这份生意有关的亲属,当时就都被控制了,然后就是一轮轮的调查。   后来调查结果证明,矿上本身存在严重违规的情况,说白了就是这一家子人为了压缩成本多赚钱,安全设施搞得根本不合格。   也就是说这场矿难不是天灾,是人祸。   其中的问题到底和叶敏的父亲叶平有多少直接关系,虞谣作为外人不得而知。但总之,叶平作为公司老板,脱不开干系。   在当地显赫一时的叶家一下就倒了,资产被全部冻结。   叶敏想花重金疏通关系,以便把父亲捞出来,但她丈夫不同意,于是便有了车祸骗保那场大戏。   虞谣再怎么努力设想过这件事,也想不到背后竟然有这样的大案,听完之后懵了好久。   夜晚入睡后,白泽又通过梦境给她看了原本的这一世。   “一个亿。”这是叶敏跟周慕要的数额。   其中不包括她自己已经准备的,她要周慕额外给她一个亿。   周慕倒对这个钱数没有太大意见,只是为这件事怒不可遏:“一百多条人命!”   叶敏据理力争:“你去各个矿上打听打听,哪个矿没出过意外。”   “你们这个是意外吗!”周慕质问她,“你拿钱把你的家人捞出来,遇难者的家人谁管!”   根本不在乎人命的煤老板在出来之后会拿钱去贴补遇难者家属么?   他不这样认为。   但仍让他有些震惊的是,叶敏竟然也完全没有过这个想法,哪怕说出来骗他一下都没有试过。   她只告诉他:“夫妻一场。周慕,你别逼我。”   虞谣在梦里,感受到了当时周慕心里的那股恶寒。   但他当时大约只是觉得叶敏的漠视生命很可怕,没有料到她会为了得到这笔钱把他的命也搭进去。   可话说回来,张口就是一个亿,还加上她自己演戏多年的积存,她当真只是为了捞人么?   大概也不尽然。   虞谣觉得,她当时或多或少在想要多拿一些过来,交给家里,让家里东山再起,又或者只是存做自己的私房钱。   这个女人,真的蛮可怕的。   还好,她这一世的那位丈夫没出什么大事,不然又是白白多搭一条人命。   不太厚道地说,叶敏进了局子,她才算彻底安了心。   之后的好几年,两人大多时候呈献给外界的状态依旧是“各忙各的”,偶尔也合作,但在片场都克制着,看起来绝对不像夫妻。   其间也被狗仔扒过好多回,但都被他们及时花钱摆平了。   直到六年后,H团队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他们结婚证的扫描件,来跟周慕报价五千万。   周慕依旧打算给钱,却被虞谣拦住。   “五千万太贵了啊!”虞谣啧声,“我觉得可以说了。”   周慕眉心微皱:“你确定?”   “都好久没人提我的黑料了。”她耸肩,“再说,我现在也是个影后了嘛。”   事业发展到一定地步,也就不怕网上的黑了。而且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也未必还有多少人在意。   当天晚上,H团队就爆了结婚证的图。   网上一片哗然,大家众说纷纭。热搜由“热”变“爆”的时候,周慕和虞谣同时发了条微博。   虞谣V:被发现啦。确实已经嫁人多年,因为不想私生活过多的被讨论,一直也没有说。今晚之后同样希望大家不要多讨论这件事,继续关注作品,比心。   周慕V:六年前,我和@虞谣在深思熟虑后决定结婚。相伴六年,从未后悔。感谢各位的祝福。   网友们跟见到外星人一样诧异地津津乐道了三天,也有一些情绪激烈的粉丝表示不接受,但话题到底还是平平静静地过去了,没有惹出什么大麻烦。   不过恋情曝光,对两个人也还是有实际影响的。   ——此后再一起拍戏,他们就可以大大方方秀恩爱了!   “妈呀,受不了。”张丽某次一进片场就看到他俩在拥吻,顿时皱眉揉起了太阳穴,转过身跟周慕的经纪人吐槽,“这俩就不能克制一下,结婚几年了都。”   “……”周慕的经纪人手插着口袋,咳了一声,“虞谣是不是还没跟你说?”   “?”张丽,“说什么?”   “他们明年打算休息一年,去国外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张丽脑子一转,“怀孕了?”   怀孕了不赶紧跟她说?   对方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张丽又想想,“结婚纪念日?结婚纪念日哪有庆祝一年的啊……”   对方啧了啧嘴,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庆祝七年之痒。”   张丽差点晕过去。   人浪漫起来,真是什么日子都能当好日子过啊!   最过分的是,到了领证七年的那一天,两个人还都大大方方地发了条微博:我们庆祝七年之痒去辽,大家明年见!   本来还对他们的结合有些不满的网友们在经过几个月的秀恩爱后已经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这条微博底下,大家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活这么大,第一次见庆祝七年之痒的夫妻。”   “你们‘痒’了吗?给我回来好好工作!”   “我怀疑你们就是想偷懒不干活,但是我没有证据。”   在这一世,两个人最终也没有要孩子。因为在他们看来,不论是美好的人生还是幸福的婚姻,都不需要用一个孩子来作为验证。   外人倒是多管闲事地念叨过他们,劝他们说没有孩子的人生总有缺憾,但让虞谣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虞谣说:“人生中没有的东西多了,要是孩子是缺憾,那其他得不到的东西也是,都要追求到的话我还活不活了?”   不过,他们从福利院收养了四个孩子。四十岁之后,更花了大把的金钱和经历投身慈善。   在他们七十多岁时,“周慕希望小学”和贫困县的“虞谣路”已经铺遍了大江南北,虞谣饶有兴味地统计了一下,三十年来,少说有十几万贫困生在他建立的小学就读,几百万人通过她捐助修建的公路走出了贫困地区。   到了八十多岁,他先她一步离开了。   两个人都已经年纪很大,对这种事都早有准备。他在离世的前一晚有了些感觉,和她说了会儿话,上网找到他们合作的第一部 网剧的片尾曲,在客厅里慢悠悠地跳了会儿舞,又一起喝了杯红酒。   第二天清晨,他平静地进入长眠。   虞谣没有太多的伤心,当日就开始着手准备,打算给他做个纪录片,还乐呵呵地交待自己一个当导演的养女:“咱们一起弄。等我没了,你也给我搞一个!”   但在头七的时候,她还是突然而然地难过了起来。   头七下葬,按照习俗来说,这一天魂魄将彻底离开。这个一直说法流传至今,所以虽然早就没有土葬了,但大家也会默认这天去进行火化。   他是在今天上午火化的,按照他的遗愿,骨灰要安置到他建成的第一所希望小学的花园里,今天来不及去,所以暂时放在了家里。   虞谣直至半夜还睡不着,便打算去看看他。   推开房门,她走进客厅。抬起头,她吓得想要尖叫,声音又卡在嗓子里。   ——十几步外,他站在那里,是年轻版的他,拥有他最完美的躯体状态,只是身子有点透明。   而在他的面前,还有另一个人。   这人是背对着她的,所以没能及时察觉她出来。   此人白发银衣,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舅、舅舅……?”虞谣颤抖地吐出这个词。   白泽闻声,诧然回头。 第89章 阿修罗道的初见(1)   虞谣睁开眼, 和前几次一样, 回到了医院里。   但这回她懵了很久才坐起来。   她觉得不太对劲。   扶着额头, 她仔细回忆自己上一世的事情, 很多几十年前的细节都还记得,离世前的画面却一片空白。   拿起《世情书》,她看到的记载是周慕在八十多岁时去世,她在他头七的时候心梗发作,也去世了。   可是, 心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的记忆好像停在了头七的晚上, 她和几个养子养女一起吃了晚饭, 聊了聊哪天去按他的遗愿安置骨灰的问题, 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是心梗, 总会被抢救吧。   虞谣努力回忆, 但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头疼地揉了会儿太阳穴, 她又后知后觉地发现白泽这回不在屋里。   以往她醒来的时候,白泽都是在房间里的。   怀着疑惑又等了大概五分钟, 白泽才进来。   “舅舅。”虞谣看看他, 把自己刚才的疑惑说了。   白泽蹙眉:“什么都不记得了?”   虞谣点点头:“都不记得了。”   他坐到床边,认认真真地打量她一会儿:“那可能是你当时昏迷了吧。”   “可是也不会立刻昏迷得毫无意识啊?”虞谣感到费解, “我连刚发病时的记忆都没有。”   白泽皱皱眉, 沉吟了会儿, 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也不太懂了。人类的这些病,神兽是不会得的。”   “哦……”虞谣只好作罢,轻叹一声。   白泽见话题绕开,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虞谣跟着又问,“您刚才干什么去了?”   “啊……”他稍微卡了一下,旋即笑出来,“给你办出院手续。”   虞谣登时惊喜:“出院手续?!”   “嗯。”白泽点头,“债还得差不多了,所以你的身体也慢慢好了,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啊!!!”虞谣惊喜得大呼出声。   她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了,生死关前走过好几次,早就不敢奢望自己还能出院。   于是她立刻翻身下床,在激动中开始收拾东西。不多时经纪人也来了,送了束花表示祝贺,还跟她说:“回去再好好调养调养,等养好再准备复出。”   “谢谢!”虞谣欢天喜地。虽然她的病能好主要是因为还情债,但住院的这些日子,经纪公司和粉丝们的支持都给了她很多心理慰藉。   出院之后,白泽先送虞谣回家放东西,本来想让她睡一会儿歇一歇,但她迫不及待地要出去下馆子了。   现在叫外卖其实很容易,所以在离开重症监护后,虞谣就不亏嘴了,出来下馆子便选了个外卖不方便叫的东西吃——火锅。   她拉他去了湊湊火锅,点了久违的花胶鸡锅底和川辣拼鸳鸯锅,大快朵颐地吃到半饱,虞谣才想起来问:“所以我现在算完成任务了是吗?”   “快了。”白泽颔首,“还差最后一个。”   “……”虞谣嗓子里被肉噎了一下,想到上个世界出轨的问题,她战战兢兢问白泽,“下个世界我有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吗……”   “没有。”白泽一哂,“这个世界本不算难,就是有些特殊性,所以放在最后了。”   虞谣好奇:“怎么个特殊性?”   白泽:“不是人间。”   虞谣:“?”   她接着追问,白泽却不肯接着给她解释。   虞谣当然好奇,先前就算离开过地球,那也是在“人间”,还没体会过不是人的感觉呢。   于是享受了三天火锅和烧烤她就等不及了,跟白泽说自己现在就可以去。   “真的吗?”白泽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么急着不当人?”   “好奇嘛!!!”虞谣道,白泽啧一啧声,今晚送你过去。   他的精神似乎还算好,但虞谣有点担心他。   每次送她回来,他的头发都会变白,但以往恢复得很快,通常一夜过去就又是一头漂亮的高级灰了,但这回都三天了,还是全白的。   她问过他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说没有,说神兽的体力和人类一样会有波动,有时恢复得慢有时恢复得快。   虞谣不太信,觉得他在敷衍她。但好在这就是最后一个世界,等这个世界解决,他就能回去好好休息了。   当天晚上,虞谣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进入意识世界,透过自己的眼皮,她看到周围的画面很是……诡异。   她好像正睡在一个山洞里的大石上,目光投出去,能隐约看到外面。   外面的大地是红色的,天色阴沉而斑斓,在人类世界眨眼即逝的闪电在这里持续性地交织在天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电流在纹理间划过。   空气的湿度很大,更令一切都显得阴阴沉沉。   “……这什么鬼地方。”虞谣打了个哆嗦,视线收回意识世界中,翻开《世情书》,《世情书》上却没有文字。   “咋回事?”她愕然看白泽,“这书bug了?”   白泽还是风轻云淡地坐在旁边喝茶:“《世情书》记载的是人道的故事,跟这里不兼容。”   虞谣:“……”   “所以这是哪儿?”她问。   白泽薄唇轻启:“阿修罗道。”   虞谣:“哈?”   白泽看看她这副“你在说啥?”的神色,承担起了替《世情书》给她做科普的重任。   人们说的“六道”由“天、人、阿修罗”三善道和“畜生、饿鬼、地狱”三恶道组成。   阿修罗道在其中是个类似于“过度关卡”的存在。   阿修罗道里都是具有天人的福德,但因遇到的缘不善,心染污种种不善,造作种种不善业的众生①,通常在结束福报后就要进入三恶道轮回。   而神兽们有神格护体,通常是不会轮回成阿修罗道的生灵的,更不会进入三恶道。   虞谣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因为神兽们原本所在的天道。   天道神兽的构成其实极为复杂,除却青鸾、白泽这批第一代神兽的神格完全稳固、和位列仙班也差不多之外,其余的二代三代以及边边角角的小神兽们,其实都高不成低不就——既不能享受人间轮回的酸甜苦辣,也不像老牌神兽可以坐享人间供奉,往往一混吃等死就是几万年。   所以很多神兽无论出身如何,都会自己找个地方再修炼一下。修炼出水平,正神们便会在人间拨一小块地方给它,规模从一个省到一个村不等,日后它就负责保佑这片地方,这片地方的供奉也都归它。   说白了,这就跟很多官富二代们也想自己努力求学然后找个好工作一样。   大多数神兽在修炼地点的选择上,又很有讲究。   ——作为它们出生地的天道无法让它们修炼,人道又灵气太轻;饿鬼道的生灵个个面黄肌瘦长得太丑,待久了会出现心理问题;进入畜生道的手续又太繁琐,按照现行规定得考过兽语八级才能前去。   这样一来,阿修罗道和地狱道就成了众神兽修炼的上佳之地。   虞谣却不是主动去修炼的,她的情况比较复杂。   当时不幸跌进轮回之后,她的第一回 投胎其实可以说是投到了长辈们的眼皮底下——投生成了另一种神兽,鲛人。   照这个情况,不论是白泽还是青鸾,都应该能很快找到她,跟地府报个错,撤销投胎,让她变回小青鸾。   奈何当时的情况很复杂。   当时人道和天道间有个小小的通道,在海上,鲛人的居所两边各一半。   这就导致有鲛人不慎被人类捕获过,人类又不知道这是啥,思考着“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的基础三问,先尝了尝。   然后发现,好他妈难吃。   不能吃,善于创新的人类又开始思考别的用途,意外发觉这玩意儿点灯特别好使,一只鲛人拿来点灯,能让一间很宽阔的大殿灯火通明三天三夜。   自此,人类开始大规模捕杀鲛人。   虞谣当鲛人时的父母就很不幸是被这样捕走的,虞谣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她妈扔出去,恰好跌进了一个漩涡。   这个漩涡,就是天人两道交界处通往阿修罗道的入口。   当时不论是作为一只二代青鸾还是一只鲛人,她都还是个幼崽,进了阿修罗道也摸不清状况,只能凭着物种本能捕食,让自己不死。   这么一待,就是三百多年。这三百年里,她不知不觉地吸收了不少阿修罗道的灵气,父母枉死的“补偿保险”也按规定折成修为续道了她身上,让她的修炼变得特别的快。   三百五十岁,是对鲛人来说刚刚成年的年龄。虞谣在过生日的那天成功化形,鱼尾化成白皙的长腿,鱼鳞成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这样的化形意味着她的法力已然过关,如果返回天道,她就算不变回二代青鸾,也可以从正神那里获得一份“正式工作”,保一方平安。   但她哪知道这些,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无形中修炼了。   她就继续在阿修罗道无忧无虑地“厮混”了下去,饿了吃饭,渴了喝水,闲的没事干就找人陪她玩,或者到处捣捣乱。   直到三百七十岁,她遇上了另一位天道来的修士。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①【阿修罗道中都是有天人的福德,但因遇到的缘不善,心染污种种不善,造作种种不善业的众生】本段引用自百度百科。 第90章 阿修罗道的初见(2)   天道修士在阿修罗道是很显眼的存在。   阿修罗道的大部分生灵都属于虽然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但也戾气很重。有点像网游里的野怪, 不会满世界挑事, 但你如果途经他的领地、不小心惹到他, 他就会揍你。   在这样的背景下,天道自带仙气的修士与阿修罗们的根本画风都不同,哪里有个修士住下,很快就会方圆几公里内都清楚他的存在。   虞谣便是这样听说的他。在这之前,她虽知道自己属于天道, 却几乎没见过天道的人, 对这个人十分好奇。   又一个无事的日子, 她在附近相熟的阿修罗的指引下朝他住的地方寻去。   她原本以为他会跟她一样找一个干净舒适的石洞住, 到了地方却看见一座竹屋。   竹屋修得很高, 为了结实, 后面倚着树。   她在下面张望了很久, 抬头朝上面喊:“喂,天道的修士, 你在吗?”   里面没有应声, 但不多时,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翠绿的竹屋、一袭白衣的他, 身姿挺拔、明眸乌发, 虞谣一下子看得痴了。   他也打量着她, 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接着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她的面前:“倒没听说这附近还有位鲛人。”   那些阿修罗跟她太熟了, 她已经不是个“稀罕事”,所以大家会交口相传他的到来,却不会把她传到他耳朵里。   虞谣习以为常,仰头睇着他:“我在这里住了快三百年了,你是谁?”   “我叫白栖。”他言简意赅。   这也是白泽告诉虞谣的最后一个信息。   她和白栖很自然地成了朋友,在阿修罗道一起修炼。   后来友情中又萌生爱情,两个人成了好甜的一对小情侣。   但当两个人的感情开始深入之后,虞谣就慢慢地开始作了。   她听说白栖人脉广,在地府也有很多朋友,就磨着白栖走门路送她去投胎,说想体验体验人间的乐趣。   白栖不肯,她就自己拿他的信物摸去了地府所在的地狱道。   地府的官员们都是正常的仙灵,但地狱道众生可不是。尤其是省钱罪大恶极没有投胎机会的,都等着吸一口仙气净化一下自己,让自己有机会能投胎呢。   可一般来说,来地狱道修炼的天道众仙都不是普通小仙,法力比阿修罗道修炼的要强很多,妖魔鬼怪不敢接近,只能干看着,垂涎三尺瞎着急。   虞谣这阿修罗道级别的小仙突然降临,对地狱道来说就犹如一颗千年大人参,四面八方的穷凶极恶之徒顿时都嗅着仙气赶来。虞谣吓得鱼鳞都要白了,反应倒快,转身就跑。   她跑,妖魔鬼怪却紧追不肯放。于是几十万年来第一次,地狱妖魔冲破了阿修罗道的大门。   阿修罗们不是这些邪物的对手,天道小仙们也打不过他们,短短几个时辰,阿修罗道就已生灵涂炭。   所幸,有脚力快的小仙跑回了天道,禀明正神,正神派遣青鸾、白泽、嘲风、睚眦等数位高级别神兽前往阿修罗道,才没让阿修罗道彻底被地狱妖魔毁灭。   但虞谣没能等到神兽们降临。   妖魔们追着她而来,第一个被攻破的就是他们的住所。二人寡不敌众,虞谣最终被利甲穿破喉咙,仙气被迅速吸出。   白栖她的灵丹将被吸出的最后一刻陷入癫狂,法力尽数逼出,将面前的地狱妖魔炸得粉碎。   但为时已晚,想救虞谣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还剩一口气,这口气一旦没了,她会彻底在六道之间魂飞魄散。   他只能用法力维持住她这最后一口气,用法术带她遁入地府,陪她进入轮回。   这是他们的第一世。   虞谣懵然扶额:“我牛逼——”   毁灭全人类竟还不是尽头,她还险些毁过阿修罗道。   白泽:“……”   接着,和之前一样,她醒过来,曾经的记忆灌入脑海。   她发现这一世的起始点挺早,是她刚认识白栖的时候。   那应该不会太难吧?   她琢磨着,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这一世还会有情绪共振吗?”   之前的五次穿越,有四次都有情绪共振。直到在星际的那一世她自己克服了那种情绪,到周慕那一世时就没有了。   白泽摇摇头:“不会。这一世你是仙体,情绪共振干扰不到你。”   虞谣愉快松气。   白泽却又说:“对了……”   虞谣:“嗯?”   白泽说:“你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让他知道你的真身其实是青鸾幼鸟,让他跟你一起回天道。”   虞谣:“怎么还有附加任务?”   白泽沉然一喟:“这是你唯一回天道的机会。”   “哦……”虞谣点点头,翻身从石床上坐起来,跑出门去找白栖。   按记忆看,她是昨天跟白栖认识的,约好今天一起四处走走,带他熟悉一下这一带的环境。   她首先带他去了附近的一个集市,这片集市是方圆几公里内最大的一处,集市上什么都有。阿修罗道的各色小吃、日用品,还有天道的“进口货”。   虞谣指一种丸子给他看:“那个可好吃了!”是用阿修罗道里最常见的一种菌菇做的,极其鲜美。只是制作的过程中一定要确定蘑菇在睡觉,不然会被它咬到。   白栖其实先前住在阿修罗道的其他地方也吃过这种东西,不过她买给他,他还是欣然吃了起来。   虞谣一转眼的工夫,他不见了。   再一转身,他又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拎了个小铃铛。   铃铛主体是银白色,上面悬挂绳子的地方有个小小的金扣。   这个东西集市上有好几家店都在卖,但每一家都价格昂贵。虞谣曾经喜欢过,可是凭着做杂活赚小钱怎么也赚不到这么多,店主往往会开价说:“你给我两片鲛人鳞,我给你一个铃铛。”   鲛人鳞片能入药,而且掉了可以再涨,按理说是公平买卖。   虞谣最终也没狠下心换,主要是因为拔鳞片想想都很疼。   现在白栖买给她,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不好意思收:“不要,太贵了。”   “拿着吧。”他直接把挂绳挂在了她的发髻上,“挂在洞口,夜晚时它会替你吸收天地灵气,有助修炼的。”   原来是个法器,怪不得卖那么贵。   后来虞谣慢慢发现,他会买给她可能不止是因为这个东西好,也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贵……   他买了一路昂贵稀有的东西,从这些小玩意到罕见刀剑,再到各种珍贵药材。不管多贵,虞谣都没见他眉头皱一下。   富二代啊……   她禁不住地轻吸冷气。   离开集市时,她禁不住好奇:“白栖?”   白栖:“嗯?”   “你是个……什么物种啊?”她问。   “……”白栖蹙眉看她。   她笑笑,不好意思地解释:“就是……虽然我接触过的天道修士不多,但是像你这么土豪的应该本身也挺少吧。”   白栖眉头舒展开,神情淡淡的:“我家境比较好。”   “哦……”虞谣应一声,接着又想到白泽。   按理说,他跟白泽应该没什么关系,不然白泽会直接告诉她,可她还是问了句:“你和白泽有什么关系吗?”   “白泽?”他嚯地再度看向她,打量两眼,“你认识白泽?”   他是我舅舅啊!——虞谣把这句话忍住了。   为了防止他和白泽有什么仇,导致她后续的任务不好做,她含糊道:“就是在天道的时候见过。”   白栖神色放松,沉默了会儿,也说:“我也只是见过。”   这话配合这副神情,太假了。   虞谣撇嘴,白栖深吸气:“是个远房亲戚,不太熟。”   虞谣察言观色地追问:“你不太喜欢他?”   他嗯了声,不想多说什么。   虞谣了然,在意识世界里瞅了眼白泽,看到白泽冷着张脸。   “哈哈哈哈哈舅舅别难过!”她拍拍白泽的肩,白泽磨着后槽牙:“没事——”   虞谣又问:“我现在告诉他我是青鸾幼鸟合适吗?”   “不合适。”白泽笃定,“他会有个契机自己发现的。”   虞谣点点头,接着没话找话地跟白栖聊天:“你为什么来阿修罗道?”   白栖给他科普了一遍天道和阿修罗道的关系,就是白泽之前给她讲过的修炼完成之后可以返回天道找工作的那些。   可他的法力看上去已经比她强多了。   她便又问:“那你怎么还不回天道?”   “不想回。”他淡然,在虞谣的注视下,又添上一句,“想修炼得再深一些。”   “哦……”虞谣没话了,心里却忽地有点没底的感觉。   和前几个世界不同,前几个世界的命定爱侣是什么身份、经历过什么事情,都是简单直接地铺在她面前的。可这个白栖,她隐隐觉得他背后有她不清楚的东西。   自己思索无果,虞谣就问了白泽,白泽却说:“我也不太清楚。”   “您不是学识丰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吗!”她道。   白泽淡淡:“可他的个人经历又不算知识范畴。况且我们虽然算‘远房亲戚’,但我们真的不熟。”   虞谣清楚地听出,“远房亲戚”四个字,他是磨着牙说出来的。 第91章 阿修罗道的初见(3)   阿修罗道的构成很特殊, 作为三善道中的最后一道, 离恶道其实也就一哆嗦, 阿修罗们福报耗尽便会在下一世进入恶道。   但有些时候, 有些阿修罗戾气过重,或者福报消耗得太快,也会提前出线异化,直接在阿修罗道里堕落成魔。   打败这些阿修罗再超度他们,是天道修士快速进阶的方式之一。   虞谣在过去的三百多年里都没尝试过这种修炼方法, 一直是在吸收自然灵气。眼下遇到白栖, 倒跟着刷了不少经验。   白栖很能打, 通常一套剑法配合法术下来就已占据绝对优势, 虞谣多半时候插不上手, 顶多用鲛人的独有技能将鳞片化盾, 替他防御一下。   但即便是这样, 她的提升也很快,因为打完超度的时候白栖会拉她一起, 福报就记到了两个人头上。   打了三五回之后, 虞谣就不好意思了。白栖再次喊她一起去附近的村子解决异化的阿修罗时,她踟蹰着拒绝:“反正我也插不上手……就不去了。”   见白栖要劝, 又即刻添上一句:“我今天不太舒服。”   白栖的话被她噎了回去, 看看她, 颔首:“那好,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开。与此同时, 虞谣听到白泽的声音:“鸾啾……”   虞谣:“嗯?”   “你得跟他去!”白泽道。   虞谣:“Why?”   白泽说:“因为今天就是他合理发现你是青鸾幼鸟的契机!”   虞谣:“?!?!”   妈的你不早说!   抬头看一眼刚走出没多远的白栖,她宛如一只撒欢的哈士奇般飞奔出去:“白栖!!!”   白栖回过头:“?”   “我跟你一起去!!!”她喊道。   他一笑:“别跑,不急。”   这一笑,让虞谣怦然动心,同时听见“当前还债率,5%”。   从之前几世的经验来看,这基本说明他也动心了。   她暗自笑笑,神色如常地跟他一起走。   那处发生阿修罗异化的村子离得不算太远,来报信求助的村民是徒步跑过来的。但为尽快解决问题,白栖到了地形合适的地方就动用法术开了道门,直接和虞谣到了村口。   刚一抬头,两个人就都吓了一跳!   阿修罗的异化程度各不相同,与戾气多少有关,基本可以从体型判断有多严重。   之前他们打过最厉害的有两层小楼那么高,虽然法术一般,但一拳下去就能砸塌好几座房子,也很恐怖。   眼前这个,活像个红褐色的小山。   他们正处在它背后,看着它虎背熊腰的身子,虞谣打了个哆嗦:“我觉得我们……”   我觉得我们得找个更牛逼的帮手。   这句话还没说完,目光所及之处,她突然发现旁边已经空了。   惊然抬头,虞谣只见一道白影御剑而行,风驰电掣地跃向不远处的虎背熊腰,飞至正面,他阖目念咒,周围瞬间金光四起。   那金光是有规律的,每隔几寸便有一道,如同栅栏一般将那阿修罗围住,又在他的咒语下缓缓收紧。   虞谣见过这招很多次,用它制服阿修罗素来有效,这金光是以天道仙法铸成,其余五道的寻常生灵都抵挡不得。   很快,金光触及了异化阿修罗的皮肤。   “呲呲”声响中,青烟冒出。“吼——”地一声,阿修罗痛苦的嚎叫震动天地。   这法术其实并不会伤到他的本体,只是将戾气沥出,令它逐渐恢复原形以便超度,只是过程比较痛苦。   “呲呲呲——”更多金光触在它身上,巨兽般的阿修罗再里面吼叫着跌跌撞撞,又因此撞到了别的光束,青烟迅速弥漫开来,将视线遮盖。   按照这个进展,过最多半刻,事情就解决了。   但一种不安莫名从虞谣心底升腾而起,迟疑之后,她扬音提醒了句:“白栖,小心点!”   白栖未作回应,仍继续念咒,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这句提醒的缘故,他在青烟飘散的空档定睛往金光间看了一眼。   冷不丁地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白栖神色骤变:“不好!”说着脚下一踏,御剑直奔虞谣。   几是同一刹,阿修罗完全进入癫狂,在金光间横冲直撞,原本不强的法力尽数逼出,道道紫光在金光间破出一个个小口。   虞谣匆忙跃起,迅速迅速念咒,鱼鳞结成盾牌将二人挡住。   下一瞬,金光形成的栅栏乍然迸裂,碎片四射,铛铛撞在盾上。   “唔——”虞谣蓦地肩头一痛,不觉一声低吟。侧首看去,一片碎片刺入没被盾牌遮住的肩头,鲜血迅速溢出。   “阿谣!”白栖一慌,虞谣咬牙忍着疼:“我没事,你看现在怎么办?”   想靠他们两个人解决这个阿修罗是没戏了。白栖想想,值得咬牙闭眼,冥想念咒。   他的朋友多,很快就有人感知到了他的求助,不多时,虞谣听到千里送音:“哈哈哈哈哈白栖,你也有让我们分一杯羹的时候啊!”   虞谣侧首看看他,他不自在地一声轻咳。   他的朋友议论起他,总爱说他“小气”。这个小气并不体现在钱上,他不缺钱,给大家花钱都很大方,上好的法器灵药也经常送人。   只不过,他从不跟人一起打怪修炼,这样便可独占修来的福报。   白栖当然没跟虞谣说这些,但很快,友人们从四面八方遁来,一看到就都露出见鬼的神色:“真稀奇了……你竟然会带人一起修炼?”   “?”虞谣又看他,他面色涨红,硬绷着脸,不置一词。   “啧啧啧啧,铁石心肠白少主也有美人在侧了啊!”有人啧啧称奇,“不过你爹之前想给你介绍的那个小朱雀……”   白栖面色一冷:“我先走了。”说着便念咒施法,也不等虞谣反应就拉着她遁了,连这样分不到超度这个阿修罗的福报都顾不上。   回到他的竹屋,他也还一直冷着脸。虞谣被他扶去床边坐下,就看他忙忙碌碌地准备仙药给她处理伤口。   他立在床边的桌旁捣药,颀长的身姿透出一股清冷,她看了半晌,小心开口:“你爹给你介绍的小朱雀……?”   他的身形微顿,很快又继续忙碌:“我爹眼光不行。”   虞谣:“……”   捣好药粉,他转身走向她。   他在药粉里多加了一味稳定仙灵的药,因为他所铸的金光是上品仙气所化,鲛人这样普通的神兽承受不了,会难受上好几日。   但当他端着药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却发现那片刺入肩头的金片已消失不见,伤口看上去只是个普通割伤。   白栖不由一愕。   想了想,他问:“你把东西□□了?”   “没有啊。”虞谣边低头看边说,“我没管它……咦?”   他又问她:“可有什么不适?”   她指指伤处:“伤口疼算吗?”   他摇头:“身上发冷或者发热,有吗?”   “没有。”虞谣笃然,“除了疼没什么别的。”   这不可能。   鲛人的修为再高,也不可能尽数吸收这样的仙气。   白栖蹙眉,还是先给她把药上了。   这药的药效发作时会有些疼,但药中有些安眠的成分,可以让人在熟睡中把疼痛熬过去。   虞谣不多时便睡过去了,白栖端详着她的伤口左看右看,对她的吸收能力百思不得其解。   沉吟良久,他把手贴在了她的额上。   虞谣在意识世界看着他托腮:“他真好看哦……”   “当然。”白泽神情淡淡,她看过去,白泽轻咳,“我们高级神兽都好看。”   说话间,白栖已默念起咒语,虞谣感到一股温温热热的暖流从额上沁入,逐渐汇遍全身,令人舒适。   同时,躺在床上的她正遍身泛出青光,由浅到深,越来越清晰。   白栖微滞,哑了一哑,那光便淡下去一些。他忙平心静气,继续念咒,青光再度泛出,一分分变得清楚。   转而一刹间,青光突然猛烈,照得满室皆是。白栖下意识地背过脸,耳边唰地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挣脱出来。   他忙又看去,一只沉睡的青色鸟儿正旋于虞谣的身躯之上。   脖颈修长、羽毛光亮,拖出来的尾羽流光溢彩,与凤凰隐有三分相像。   这幅画面,如果到人间找个有识之士,也能辨出她与瓦当上常见的某种神鸟极为相像。来自于天道的白栖更是熟悉,只是一时惊住,盯了半天,薄唇翕动:“青鸾幼鸟……”   他想起很多年前,天道所有的高级神兽就都听说过,青鸾丢了只幼鸟。   大家都在忙碌寻找,消息传向四面八方,只是一无所获。   他对这件事没上过心。   事情传到他耳朵里,他只是敷衍地听了一听,全未想过自己会与她相遇。   他不认为他和她会有什么关系,甚至不觉得自己与那些高贵的家族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偏就是他在阿修罗道里遇见了她,而且几乎是第一眼相见的时候,他就喜欢她。   她站在他竹楼下仰着头,满怀好奇地张望他这来自于天道的修士。他站到屋门口看到那张灵气四溢的娇俏小脸,觉得阿修罗道阴沉的天色都亮了起来。   “青鸾幼鸟……”又念了一遍,他的神色变得慌乱。   他理应把她送回天道去,交给青鸾。   可他舍不得她。 第92章 阿修罗道的初见(4)   虞谣在意识世界托腮看着白栖, 白栖坐在床边怔怔看着昏迷的她。   还债率提示音在虞谣耳边走出了前所未有的销魂起伏, 忽高忽低, 最高到30%, 最低到-10%,最终停留在了15%。   虞谣呆滞:“舅舅,他精神分裂了吗?”   白泽:“……他只是对你是青鸾幼鸟的事实一时难以接受。”   “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虞谣不解,“你们是亲戚哎,高级神兽对他来说应该也不算啥吧。”   天道的物种划分有点复杂, 像青鸾白泽, 既是一个物种的名字, 也特指这个物种初代神兽的姓名。也就是说白泽的物种名和本名都叫白泽, 而白栖虽然不叫“白泽”, 但按物种算应该也是只“白泽”。   这也就是说, 白栖绝对是只高级神兽, 和青鸾一族的身份更接近,离鲛人反倒比较远。   虞谣通过以前的记忆得知, 天道也挺讲究门当户对的, 各大高级神兽家族之间可以相互通婚,生下的孩子具备的哪方特征更多就算哪族, 但跟低等神兽通婚基本不可能。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 白栖应该会对她的身份高兴才对呀?   为什么反倒心情这么起起伏伏的?   虞谣便问白泽:“我要不要等他醒来之后直接跟他聊聊?”   白泽:“怎么聊?”   虞谣:“就告诉他我是青鸾幼鸟, 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天道?”   “……你可以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天道。”白泽顿声,“但你最好不要急于表明自己是青鸾幼鸟。”   虞谣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本来应该没有途径知道这件事。”白泽道,“再说, 你如果本来就知道,却直到现在才提,像不像你在骗他?”   这很有道理。   “所以,青鸾幼鸟的问题,你等他先说。”白泽这样建议。   虞谣点点头,继续安心等待药效过去。   在她的身体慢慢苏醒的时候,白栖迅速恢复了如常的神情:“……醒了?”他笑笑。   她状似迷糊地看了眼伤口,已经结疤了,也已不算太疼。   坐起身,她打着哈欠笑:“我还没受过伤呢。”   “对不起。”白栖哑音。   虞谣一哂:“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以前不这样修炼而已。”   说着她略作沉吟,又问他:“不过你看我修炼的是不是也还行?”   白栖微愣,接着点点头:“是。”   她修炼得是还行,尤其是和其他只吸收自然能量的修士比起来,她能在三百多年内修成可以化人形的境界,简直不可思议。   她又继续道:“你说过,修炼出来之后,可以去天道谋些事做,对吧?”   “……对。”白栖忽而紧张起来,心里觉得她是动了什么念头,又拼命劝自己说别瞎想,不会是那样的念头。   可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样的话……我想回天道了,你要一起回去吗?”   白栖的心猛然攥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半晌,轻颤道:“想回天道?”   “对啊。”虞谣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总得回去的,不是吗?”   意识世界里,白泽在为她鼓掌,夸她演技越来越好了。   她说客气客气,都活了五辈子了,演技还不提高得多废物?   面前的白栖深吸一口气:“能不去吗?”   “为什么?”她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眸看她:“我没想过回去。”   “妈的。”白泽在意识世界里爆了个粗。   虞谣一怔,却顾不上他,只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白栖说:“我不喜欢天道。”   这显然说不上是个明确的答案,虞谣便还是不解地看着他。   他一喟:“你对天道完全没什么印象,对吧?”   她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作为青鸾幼鸟的记忆她一点都没有,鲛人又是个相对独立的种族,她模糊的童年记忆中全是半人半鱼的鲛人们在礁石上晒太阳的画面,完全没见过其他神兽。   可白栖却不打算说更多了。深吸一口气,他向外面走去:“你容我想想。”   她没来得及叫他一声,他就已经从竹屋里走了出去。纵身一跃,连个背影都没让她多看。   虞谣哑然:“舅舅……看来他这是……受过天道的伤害吧?”   白泽淡淡的:“也可能只是叛逆期。”   虞谣:“……”   想了想,她又问白泽:“他要是一直不跟我提我是青鸾幼鸟的事咋办?”   “不,他会提的。”白泽冷静脸。   虞谣:“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白泽的声音突然一厉,似乎有点恼火。   然而直到虞谣的伤完全养好,白栖都完全没提这件事,也没有再跟她讨论回不回天道的问题。   还债率倒还是上涨了不少,在她养好伤的那天已经到了28%,应该是因为他最近都在细心照顾她,两个人相处得多了感情自然进步快的缘故。   她隐隐感觉到,他是不是想用这种照顾让她有所眷恋,让她愿意留在阿修罗道?   因为这样的照顾,对她而言并不完全陌生。   席初和宋暨,都曾带给她过类似的感觉。   那种小心又细致的、带着三分讨好意味的感觉。   虞谣不知他为什么这样排斥天道,也不好问,只能在伤好之后主动提起先前话题:“你还是不打算回天道么?”   “……”他绕过了她的提问,反问她,“为什么突然想走?是因为这次受伤让你害怕了么?”   虞谣:“也不……”   “如果你害怕,可以不跟我一起去打阿修罗。”他的语气急切诚恳,“可以等我打过之后你来和我一起超度,或者如果你只想像认识我以前一样自然修炼,也可以啊!”   这样激烈的挽留,让虞谣都有点心疼了。   但她还是稳住心神,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问:“可是……为什么呢?”   白栖薄唇抿住。   “我先前是根本不懂修炼误入的这里,而你是主动过来的。”她目不转睛,“主动来阿修罗道修炼,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修炼成功可以返回天道谋事,享人间香火吗?”   白栖:“我想再修炼一阵……”   虞谣:“可你上次说你根本不想回去。”   他噎声,她攥住他的手:“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   白栖不知道怎么说,嘴唇抿得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带着三分恨意,忿忿道:“因为天道就没几个好人!”   “……?”虞谣被这个答案意外到了。   打量他两眼,她说:“会比阿修罗道更坏吗?”   阿修罗道可是个个都在堕入恶道的边缘疯狂试探,昨天还跟你谈笑风生的可能明天就异化成魔了,每个人心里都暗藏戾气,整个世界的情况都糟糕得不得了。   然而白栖切齿:“强得多!”   虞谣:“……”   他冷笑:“阿修罗们再怎样不善,善恶也都写在脸上。他对你好你知道,他异化了你更一眼都看得出来。可天道那些衣冠禽兽,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正人君子,其实做事不知道多恶心,让人分不清善恶。”   虞谣越听越好奇,感觉自己头上正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而意识世界里,白泽已面色铁青,她赶紧安慰白泽:“别气别气!您不说他是叛逆期吗!叛逆期都容易把世界看得非黑即白,不是冲着您去的!”   白泽冷着脸,勉强吐声:“嗯。”   虞谣又继续跟白栖搭话:“可你是高级神兽耶,为什么把自己气成这样?有什么事你跟家里说啊,会有人帮你摆平的吧,逃避不是办法啊!”   白栖的笑音却愈发嘲讽:“呵,我家的那些人,最是伪善。”   意识世界里,白泽蓦地攥住拳头!   “舅舅!!!”虞谣把他扑住,“舅舅息怒!!!”   她倒不怕他发火,但问题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有意识世界里的她。   他这上古高级神兽给她一拳,她怕不是要立刻回到重症监护室去。   白泽继续竭力克制:“嗯。”   虞谣看着白栖吞了口口水,觉得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便打算曲线救国:“那……要不你跟我一起回鲛人的领地去?我对鲛人一族的印象不多,但还是记得他们生活挺自在的,咱们就一起在那里生活,你看好不好?”   白栖深吸气,面色缓和了些,眼底又似乎更冷了一层:“他们会找你的。”   咦?   虞谣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中触发了真正的正题,立刻追问:“谁会找我?”   “高级神兽们。”白栖的面色黯淡下去,长声喟叹,“青鸾、白泽,还有朱雀玄武他们……都会找你。”   虞谣装傻:“为什么?他们找我干嘛?”   他目光抬起,定定地看着她,心里矛盾不已。   踟蹰良久,他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因为你是几百年前走丢的青鸾幼鸟。”   虞谣继续装啥:“哈???”   “你本身是青鸾神鸟的女儿,进入轮回是个意外。”他轻声道,“大家一直在找你,如果你回去,他们会很快找到你的。”   “那我……就回去当青鸾呗。”虞谣说,“也不妨碍我接着跟你当朋友啊。”   “可那些高级神兽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栖的怒意再度腾起,“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虚伪,我却一早就知道。人类瞎了眼才会将他们奉若神明……”   话音未落,意识世界里的虞谣面前突然一空,原被她拼命哄着的白泽消失无形。   下一秒,她与白栖之间蓦然多了个人,掐住白栖的脖子狠狠摔在地上。   “你小子欠揍!”白泽边骂边撸袖子。   虞谣被他的突然显形吓傻了:“舅、舅舅……?”   白栖听到这称呼也傻了,锁眉看她:“‘舅舅’?”   他的神情一分分变得复杂,虞谣耳边声音狂响:“当前还债率,23%;当前还债率,18%;当前还债率,13%;当前还债率,8%……”   虞谣风中凌乱:“你你你你听我解释……”   白栖失神一笑:“你早就知道自己是青鸾幼鸟。”   不是疑问句。如果她不知道,不会管白泽叫舅舅。   白泽无暇多听,也没能控制住怒火,一把拎起白栖的衣领,转身按在墙上:“你是当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   白栖紧咬着后牙:“你当然管得了我。”语中一顿,口吻变得戏谑,“你杀了我啊!”   “你……”白泽语结,拳头运着法力抬起来,空举了一会儿,又狠狠放下。   “真不该生你!”他蓦地放开白栖,恶语变得外强中干。   “……等等?!”这回轮到虞谣懵了。   “真不该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诧异的目光在二人之间一荡:“你们是……父子吗?!” 第93章 阿修罗道的初见(5)   “……不是!”两个人各自冷着脸, 咬牙切齿, 异口同声。   说完就都看向旁边, 谁也不再理谁。   他们这么个反应……   “不是就有鬼了!”虞谣诚恳道, “到底怎么回事!舅舅您给我说清楚!”   而白栖冷笑:“你竟跟他一起诓我。”   “没有。”白泽的声音比他更冷,“鸾啾不知道。”   说着紧锁起眉头,又瞧瞧他:“别作了。”   “关你屁事!”白栖的态度极不友好,起身就要往竹屋外走。   白泽喝他:“站住!”   白栖脚下未停。   “站住!”白泽又喝了声,同时摸出一只瓷瓶, 狠狠朝他砸去。   虞谣惊得一叫, 瓷瓶却并未砸中白栖, 而是砸中门边的竹墙, 啪地一声撞得粉碎, 屋中登时烟雾缭绕。   “你要干什么!”白栖警惕地退回半步, 盯向白泽。   却见那烟雾渐渐散去, 方才空荡荡的墙前蓦然多了五个人影。   “……”虞谣目瞪口呆,嘴唇打起了颤, “舅、舅舅……?”   那五个人分明是宋暨、霍凌、席初、亚尔林和周慕。   她和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过了一辈子, 而且在过日子的时候,她把每一世都看做崭新的一世, 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谁。   可现在五个人一同出现, 让她硬生生有了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舅舅舅舅舅……舅舅?”她越来越慌, 五人倒都很平静。   白泽也没顾上理她,指着他们向白栖厉声:“这就是你作出来的好事!”   白栖淡淡地扫了眼:“你在说什么,我一个都不认识。”   “这他妈都是你的灵魂!”白泽再次火气上头, 箭步上前扬拳便揍,白栖躲闪不及,一头栽在地上。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是吧!”白泽气得呼吸都不稳了,“还敢带着她去投胎!投胎路上你的灵魂碎得跟被五马分尸了一样!”   虞谣的脑子打从五个“前夫”出来开始就已经跟不上趟了,傻傻地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白栖,眼见他俊逸的脸肿了半张也回不过神。   白栖被打得晕晕乎乎,也听得晕晕乎乎,嗤笑一声:“你说什么呢,投胎?你怕不是在外面生的儿子太多,认错人了吧?”   “你……”白泽气得刚要再打,猛然回过神来。   他气糊涂了,投胎的事还没发生呢。   狠狠收住拳,白泽磨着牙一睃虞谣:“你跟她说!”一副懒得跟白栖多费口舌的样子。   虞谣:“我……我说不清楚啊……”   投胎的事她知道,但白栖为什么会灵魂破碎她也云里雾里。   白泽强定住气:“你跟他说你知道的!”   “好……好的……”虞谣在家暴现场里点头哈腰。   虽然是家暴,但她心里很清楚,白泽只使用物理攻击已经很给面子了,她可不要激得他使用法术攻击。   虞谣就磕磕巴巴地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如何得了重病、白泽如何找到了她、如何拉她一世世去还债依次说给了白栖听,边说边心虚地睃旁边杵着的那五个。   亚尔林抱臂一笑:“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虞谣松气,接着又给白栖讲这辈子后来会发生的事,从她作死想去人间轮回一直讲到地狱妖魔来血洗阿修罗道。   白栖刚开始还浑不在意,越听到后面,神色愈发沉了下去:“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要是不为一己私利隐瞒她是青鸾有鸟的事,好好带她返回天道,后面那些破事都不会有!”白泽咆哮着接话。   白栖的脸色就又冷下去,蔑然看着他,呵地一声冷笑。   虞谣清楚白栖肯定不知道那些网络梗,但她无比确信,他这一声冷笑的意思绝壁就是“我去你MLGB”。   白泽再度强行定住气:“跟我回天道。”   白栖深吸气,就那么躺着,懒懒地将双手枕到头下:“你打死我吧。”   虞谣一看这架势,便觉这对话怕不是已经在这双父子之间发生过好多次了。   她猜得多半没错,因为白泽听到这句话后便不再做任何规劝,神情变得蔑然又冷静:“好,那你自己看着办。”   白栖挑眉:“你打算怎么着?”   白泽一指那五人:“你的灵魂碎片,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短暂的怔然之后,虞谣凌乱了:“舅舅?!”   但待得她冲出竹屋,白泽已不见踪影。   卧槽……?   虞谣呆滞地扭头看一眼白栖,又看看那五位;看看那五位,又看看白栖。   不是……白泽怎么个意思?   说实话,能跟他们五个中的任何一个重见,她都很开心,尤其他们还都处在年轻英俊的状态,对她而言该是天降惊喜。   可是五个人都在这儿,真的让她很慌啊!   白栖从地上坐起来,拇指抹了下嘴角的鲜血,冷静一笑:“不就是要把他们的灵魂拼起来么?我自己能行。”   边说边站起身,走到门口打了个响指,又继续往外走:“你们跟我来。”   五人相视一望,给面子地跟着往外走,但走在最前的周慕说:“我觉得你不行。”   本身就在气头上的白栖顿时面色一变,转身拎住他的衣领:“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地……”   “盘”字还没出来,亚尔林攥住了他的手腕,宋暨拍住他的肩。   两个人眼底都写着“你再动一个试试”?   虞谣看明白了,现在他们是五对一的架势。   白栖也看明白了,短暂的不忿之后,只得松开周慕。   不过他还是继续往外走了,带他们到了一处安全的空地,打算自己尝试灵魂拼接。   虞谣隐约知道这是一套高级的法术,但不清楚白栖到底会不会,心里怵得慌,又不好拦。   便见他坐到地上,五人也都坐到地上,亚尔林以手支颐,笑看看周慕,说:“我觉得刚才影帝朋友说得对,你真的不行。”   白栖阖目,开始运气念咒。   霍凌:“白泽本来的意思是让完整的你进行元神重生,再和我们拼到一起……具体的我也没太听懂,但反正你这么干不行。”   白栖寒涔涔地笑:“滚他的。”   说着,第一道法术施出,白光直射向前,又在中心分作五股,迅速袭向五人。   下一刹,五人面前金光骤起,砰地一声与白光相撞,狠狠想回弹去。   白栖匆忙躲避,然而还是迟了一瞬,被撞得飞向远方,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在五人怜悯的注视下摔在地上。   “草他妈!!!”白栖暴跳如雷,“他凭什么给我的灵魂加符咒!!!”   看来是防御类的符咒,让他没办法对他们施法。   虞谣:“……”   她感受到这对父子的关系有多糟糕了。在白泽出现之前,她所认识的白栖分明是个谦谦君子,现在却一言不合就乍起了毛。   她只好出言劝劝他:“我觉得你还是跟你爹和谈一下……”   “他不是我爹!”白栖恶狠狠,“我跟他也没什么可谈的!”   反应过于激烈,虞谣一时不好说什么了,指指那边几位:“那他们怎么办?”   “反正我自己能解决。”白栖冷淡,站起身往回走,打算先把他们安置下来。毕竟都是自己的魂,再看不顺眼也不能让他们露宿街头。   法术结合体力,白栖用了一下午时间,又盖了两座竹楼出来。   这一下午他都刻意地没理人,想自己静静。结果盖好后他扭头一找人,把自己气坏了。   在他忙忙碌碌盖房子的时候,这五个和虞谣一起玩起了牌。   他们玩的是扑克,六个人在他的竹楼边席地而坐,最初是周慕负责教来自于古代的宋暨霍凌席初,等大家都玩顺了他便也加入了战斗,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白栖气得站在几丈外的树荫下抱臂磨牙,他们便没注意到他忙完了。于是在他刚要再往前走的时候,看到席初和虞谣一起站起了身。   席初说:“天色不早了,去寻些吃的来?”   “附近有集市!”虞谣站起身,自告奋勇,“我带你去!”   她也是有点想溜,想自己静静,或者只跟一个人待着也比跟五个人一起待着要强一些。   主要是这一天的信息量太大了,她都还没工夫消化,再不自己好好想想,晚上怕是要失眠。   二人便一道离开了竹屋,沿着小道往集市走。   走出一段之后,席初看了看她:“还记得我吧?”   “当然记得!”正思索白泽和白栖的问题的虞谣赶忙把思绪拉回来,笑了下,“不过我……跟和你在一起那会儿长得不太一样了,是吧?感觉奇不奇怪?”   席初摇摇头:“白泽一放我们出来,我就认出你了。”   想来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所以在她心虚脸看他们的时候,亚尔林立刻轻松地哄了她一句。   她便又问席初:“白栖和白泽到底怎么回事啊?父子怎么会闹成这样?”   “这我们也不清楚。”席初轻叹,“死去之后我们自然而然地了解了很多前情,但白栖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大概还是要让他自己说才行。”   “哦……”虞谣点点头,安静地又同行了一段,路过了一方红墙绿瓦的院子。她的思绪突然有点恍惚,飘回了曾经和他一起在宫里同行的时候。   她便突然而然地问他:“阿宁她们……后来还好吧?”   席初略一怔忪,旋即笑出来:“都好。阿宁是个好皇帝,阿宜跟我一起走了很多地方。”顿了一顿,他面色又有点黯淡,“只可惜……我陪她们的时间也不长。最后还让她们把我一把火烧了,恐怕她们在葬礼上没少哭。”   现在说起这些,让虞谣觉得恍如隔世。   也确实是恍如隔世。   作者有话要说:   白泽:呵,吾儿叛逆伤透吾心,只好让他的灵魂碎片来抢他的女朋友了,组团抢。   白栖:……? 第94章 阿修罗道的初见(6)   虞谣和席初一起在集市上买了不少吃的, 还看见了人间来的烤鸡, 席初原想买, 虞谣摆手说不用, 宋暨会烤。   “好。”席初一哂,就又去看别的了。   两个人回到竹屋时天已渐黑,周慕他们还在玩牌,虞谣左右看看,见新的竹屋已修好却不见白栖的身影, 就问他们:“白栖呢?”   “哎?”亚尔林回过头看了眼, 这才注意到白栖没在, “不知道啊, 一直没见。”   不过也不必担心白栖出什么事, 阿修罗道的事他最熟, 比他们六个人加起来都熟。   虞谣便也没再多问, 跟宋暨说了想吃烤鸡的事,宋暨哈哈一笑说没问题, 便找地方打野鸡去了。   余下几人便也不再玩, 周慕收了牌,大家一起去屋里歇着。   不一刻, 宋暨打了“鸡”回来, 拎进屋给虞谣看:“没找到野鸡, 这个看起来肥肥嫩嫩的,烤来应该好吃,你看能吃不?”   虞谣:“……”   宋暨看着她的脸色哑了哑:“不能吃?”   “不……能吃。”虞谣失笑, “这个鸟叫‘肥遗’,《山海经》里写过,食之能医百病。”   “Woooow!”亚尔林凑过来看了眼,“那要多吃点,赚了。”   霍凌:“可是我们现在是魂魄啊,本也不会生病吧?”   亚尔林:“……”   而后大家就开始有说有笑地一起搭篝火准备烤肥遗,虞谣刚开始还觉得战战兢兢,总想他们应该修罗场才对,这样相处和睦一定有古怪,后来渐渐地适应下来,觉得这样也没啥不好。   肥遗快烤熟的时候,白栖终于回来了。大家都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他也往虞谣身边一坐,把刚买来的糖塞给她一包:“喏。”   这是她爱吃的酥糖,用阿修罗道里一种特有的坚果混合糖浆一起烤出来的,味道特别香。   虞谣瞅瞅他那张冷得够呛的脸:“谢谢哦……”   话音未落,离她最近的霍凌往她身边凑了凑,以一种很自然的姿态搂住她:“这是什么?”   “……”虞谣顿时窒息,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自觉地伸手从纸袋里拿了一块来尝。   白栖的脸色愈发阴冷,咬牙切齿地盯着霍凌,但霍凌仿若未觉。   他只认真地品了品酥糖的味道,抿笑点头:“味道不错,以前没吃过。”   虞谣:“嗯……”   刚应声,宋暨切了一小片肉递到她面前:“尝尝看火候够不够?”   虞谣清楚地感觉到,旁边森森看霍凌的目光一分分转到了宋暨脸上。   但宋暨也仿若未觉,笑吟吟地等着她把肉吃掉。   这笑容一如他们还是敢爱而不敢言的少男少女时,让她不可控制地迅速沉沦。   “可以再焦一点。”虞谣回了他一笑。   “好。”宋暨利索地收了刀,回到篝火边继续烤。   虞谣正被他的笑容带得出神地回忆过去,目光一时全投在他身上没拉回来。   白栖更生气了,撑身走向宋暨:“我帮你烤。”   然而这样一来,虞谣另一侧的位置便也空了出来。   周慕很快坐过去填补了空缺,白栖嚯地回头,然而为时已晚。   周慕也看看虞谣手里的糖:“好吃吗?”   霍凌说:“你尝尝啊。”   周慕看看方才帮宋暨搭过篝火的手:“没洗手。”说着笑睇虞谣,“喂我一块?”   “哦……”虞谣拣出一块大小合适的来喂他,糖送进周慕口中的一刹,只觉几尺外的人愤意凛然。   等到肥遗烤好,大家各自端着盘子去分了一块。坐回来时,她身边的人不知怎么又换成了席初和亚尔林。   亚尔林刚才眼疾手快地抢了个肥遗的腿过来,笑眯眯地喂她吃。   席初沏好了茶端给大家解腻,最后一盏递给她:“你喜欢的花茶。”   虞谣在美男环绕间醉生梦死,同时感觉到篝火对面的白栖怒气值不断升高。   她慢慢地摸清楚了,和睦相处是有的,修罗场也是有的。   总的来说,和睦相处是那五人间的,修罗场是白栖一个人的。   白栖好惨一男的。   白泽好狠一亲爹。   不过既是这样,虞谣也懂了,白泽估计是想以此逼白栖“就范”。   虽然她觉得这样很不厚道,但好像除了配合白泽也没啥别的办法。   毕竟白泽都把这五位甩在这儿了!!!   吃完饭,大家又玩了会儿牌。牌玩腻时也消了食,一群无所事事的美男子们就开启了新的娱乐方式——武力比拼。   五个人里除了生在二十一世纪当影帝的周慕不能打,其他四个包括席初在内都是有战斗力的。   于是周慕当裁判,虞谣美滋滋坐地看他们打。   白栖的脸已经冷得仿佛冻住,坐在竹楼二层的门口,也看他们打。   很快宋暨撂倒了席初,亚尔林淘汰了霍凌,“决赛场”便是宋暨和亚尔林打。   亚尔林在开赛前衔笑扭脸,出了个主意:“谁赢了谁跟阿谣睡一屋怎么样?”   虞谣:“?”   周慕:“我靠……不行!”没参赛的裁判表示抗议。   席初和霍凌皱了皱眉,而后席初先叹了气:“罢了罢了,我愿赌服输。”   霍凌勉勉强强地也点头:“行吧。”   还有机会取胜的宋暨更没意见,啧了声嘴:“成啊!”   而后几人一起看向虞谣。   虞谣吞了口口水:“嗯……”   我可以!   你们谁赢我都可以!!!   这么一来周慕也只好默许,结果亚尔林和宋暨一打就打了半个多小时。   就连虞谣一时都说不准他们谁会赢,细作分析的话,两个人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跟敌军干过的。   宋暨是在冷兵器时代沙场杀敌,只不过敌人只有人类;亚尔林呢,遇到过的“对手种类”更丰富一点,但他理论上用高级武器的时间更多,硬要跟宋暨拼肉搏说不准谁强谁弱。   最后倒还是亚尔林赢了,毕竟是比宋暨先进近万年的未来人,整个身体结构都更完美,搏击技术的技巧性也更强。   宋暨虽然输了,却也不气,笑得还很畅快,抹了下嘴角的血,朝亚尔林拱手:“厉害厉害!”   亚尔林正走向虞谣,一道白影唰地落在面前。   是白栖从竹屋上跳下来了。   白栖阴着脸:“我跟你打。”   “行啊。”亚尔林抱臂,带着三分痞劲吹开额前散下来的亚麻色头发,退回两步,兴致勃勃地准备开始新一轮较量。   裁判同志在此时开启了副业:“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天道神兽对战星际亲王,你们押谁!”   席初解下玉佩:“押亚尔林。”   霍凌递过扳指:“押亚尔林。”   宋暨摸了块金锭:“押亚尔林。”   虞谣:“……”   看看场上,她暗搓搓地想押白栖,把他们的玉佩扳指金锭都赢过来。   然后,她给自己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瞧白栖现在这副自信的样子!可见他身为魂魄本体没在怕的!   她便拔下头上的玉簪递过去:“我押白栖!”   场上二人闻声,亚尔林挑眉睃了她一眼,白栖轻声一笑,更是信心大增。   再然后,虞谣就眼看着白栖被亚尔林打得鼻青脸肿。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因为白泽的保护咒,白栖的一切法术对亚尔林都不奏效。他试了两次,每次都反弹回去,反倒把他自己摔得够呛。   所以他只能和亚尔林肉搏,按理说这也公平,毕竟前几位也都是肉搏的。   可白栖的长项真的不是肉搏,亚尔林又特别善于借助环境让自己处于上风,大家就眼看着亚尔林踏着树干空翻、接竹屋力斜跃,身姿敏捷宛若游龙,展示了一套精湛绝伦的格斗术。   白栖在这场展示中悲惨地一次次受伤,直至栽在地上爬不起来。   “啧……”亚尔林掸掸手,面露悲悯,朝另几人招手,“来搭把手扶一下!”   席初他们正要起身来帮忙,白栖淌着鼻血字正腔圆地吐了一个字:“滚。”   看出他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亚尔林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几个人就真的“滚”了。   虞谣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想扶他,可他猛地自己站起身,径直走向自己的竹屋,连她也不理。   ……好吧。   看来他还没冷静下来。   晚上,虞谣真的和亚尔林住到了一屋。   不过他们什么也没干,主要是她觉得虽然理论上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但感觉上还是比较诡异。而且竹屋的隔音不太好,另外几个人又不是住楼下就是住隔壁,他们真要干点什么就跟给他们放A·V广播剧似的。   她便只是很适可而止地把他的肌肉都摸了一遍。   亚尔林嘲笑她:“你都是个神仙了,怎么还这样?”   在那一世时,她就总对着他的肌肉流口水。   虞谣美滋滋地缩在他怀里:“我们神仙最色了,神话故事你没看过吗?”   亚尔林:“……你说得仿佛自己是个古希腊神。”   几丈外离得比较远的另一幢竹屋里,白栖神情阴郁地坐在门口擦着鼻血。   竹屋的墙壁都难免有些细小的缝隙,他便看到暖融融的烛光从那边的缝隙中透出来,洒在地上,一片金黄。   他忍不住地想象她和那个长得有些古怪的未来人在一起的画面,即便心中拼命地说“那就是我”,也还是忍不住地怒火中烧。   又盯了会儿,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打算起身回房。   刚一动,便觉四肢百骸都痛起来。亚尔林真的格斗技术高超,没给他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势,却让他每一处筋骨都疼。   躺到床上,白栖突然觉得无比凄凉。   耳边只有在墙外轻刮的风声,虞谣不在这里,却有人替他陪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栖:你们这帮□□都是渣渣!我一个能打五个!   亚尔林:呵——   【此时,直播屏上弹出亚尔林的战果:率领联盟军队打败至少三种不同的外星人,在贵族剑术比赛中蝉联第一长达二十年,军校时期格斗理论满分、格斗实践满分】   【其他荣耀:在柯利弗得监狱的斗兽场上单挑外星巨兽并完美取胜】   白栖:886(摆手) 第95章 阿修罗道的初见(7)   临近天明时, 虞谣悄悄下了床, 摸去了白栖的竹楼里。   一夜下来他应该冷静了不少, 估计还会有点低落, 这个时候最适合给他顺毛把他拿下了,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她运息用轻功直接跃上二楼,蹑手蹑脚地进去,一下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立刻翻过身来,果然是没睡。   “……阿谣?”他借着她的身形轮廓判断判断出她是谁,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带着点惊喜。   虞谣默默心疼了一下, 暗说我没有抛弃你哈。   然后她自顾自地坐去了他的床边, 他小心问道:“怎么了?”   她深吸气, 又慢慢一叹:“唉……”接着又说, “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 行不行?”   安静了一会儿, 他轻声答应:“好。”   虞谣便问:“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和白泽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新盖的竹楼里, 亚尔林在虞谣离开后就起了床, 不过没点灯,坐在门口悠哉哉地望着白栖的楼。   住在楼下的霍凌很快也出来了, 在黑灯瞎火中摸索着台阶往上走, 边走边问:“过去了?”   亚尔林点点头:“嗯。”   过了不到一刻, 住在隔壁另一幢楼里的周慕、宋暨和席初也都出了门,五个人凑在一起,各自坐了个台阶, 一齐紧张兮兮地往白栖那边望。   其实离着几丈距离他们望不到什么,更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是因为紧张,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待着比较合适。   张望了一会儿,席初有些不安地问:“万一谈崩了怎么办?”   宋暨:“那就只好揍他了。”说着磨了下牙,“熊孩子欠揍。”   周慕摇头:“谈崩了也只能再谈,暴力不解决问题。”   “呵,怎么不解决问题?”亚尔林邪笑,“绑去交给白泽做法投胎。”   大家不约而同的扑哧一声,又都继续张望那边。   亚尔林这话只能是说说而已。   要真能绑去做法投胎早就绑了,哪还需要这样拖着?   白栖的竹楼里,虞谣坐在床边,听了一场好狗血的爱恨情仇。   时间回到近万年前,天地伊始,人类刚刚进入文明时期,天道的初代神兽们大多也还年轻,比如白泽就还是个青葱少年。   这个少年在进入青春期后开始了一场自由恋爱,找了个雪貂妖当女朋友。   雪貂妖肤白貌美大长腿,还聪明伶俐超可爱,这场恋爱白泽谈得很开心。   但很快,现实问题放到了眼前。   在天道,高级神兽通常是不和低级神兽通婚的。   尤其在当时,高级神兽们几乎都还没繁衍过后代,所以就连正神们对此的看法都是“你们好歹先繁衍一批高级后代出来啊”——高级神兽们肩负着关乎天道物种延续的责任。   于是在一番挣扎之后,白泽和雪貂妖分手了。   是和平分手,没有闹出任何不堪的丑闻,大家都当这场初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雪貂妖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   不知是出于对白泽的思念还是有孕之后激素波动导致的母性爆发,雪貂妖把这个前男友的孩子生了下来。   这就是白栖。   一只未婚的雪貂妖独自带娃,本身就容易招致歧视,所以白栖从小就很经常受人欺负。   上学的时候同学就都欺负他没爹,天道版的校园暴力可不是好惹的,一言不合就贴符施法。   后来因为他迟迟不到成熟期,校园暴力还升级了。   天道里各种神兽的成熟期都不相同,但过了近千年还不成熟,通常只有两种解释:   一,你是个高级神兽。高级神兽的寿命很长,几乎可以理解为永生,所以大家的成长得都不慌不忙。   二,你发育有问题。   没人会随便认为白栖是个高级神兽,就都自动把他归类为第二种了,欺负起来毫不留情。   白栖就这样活到了一千二百岁,眼看亲妈雪貂妖已从风华正茂的大美人步入了老年时期,自己还是少年模样,有时连化形都不稳定,白栖自己都想大嘴巴抽自己:我这发育迟缓也他妈太迟缓了吧!!!   再后来,雪貂妖寿终正寝,去世了。   去世的时候她才告诉白栖:“你爸爸是上古神兽,白泽。”   一瞬间,白栖的世界观天崩地裂。   ——我从二百岁开始上学,因为发育迟缓被校园暴力欺负了一千年,你现在告诉我我爸是白泽???   更何况在这一千年里,白泽的另外几个儿子人尽皆知。   他们每一位都从出生开始就会在天道引起震荡,注定永远万众瞩目。   白栖就想,去他妈的,老子这辈子也不认白泽当爹。   奈何雪貂妖在离世之前给白泽去了封信。   是以白栖刚给雪貂妖办完丧事,白泽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找来了。   父子相见……一时分外眼红!白栖出手就打,白泽撸袖子迎战,一打就不眠不休地打了三天三夜。   当然,能打三天三夜主要是因为白泽让着他。从两个人修为的巨大差异来看,白泽要放倒他其实就是一招的事儿。   三天三夜之后,白栖精力耗竭,终于打不动了,白泽蹲旁边拍拍他的肩说儿砸累了吧,消消气,跟爹回家。   白栖说你滚犊子,谁他妈是你儿子。   然后终于被白泽一招放倒,绑回了家。   白泽在和雪貂妖分手之后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鸿鹄,凤凰的九个女儿之一。在鸿鹄眼里,这事根本不值得计较,对白栖还挺好的。   除此之外,白泽还有一大把早年的拜把子兄弟姐妹,比如朱雀青鸾蓝凫白虎什么的,也都对这从天而降的大侄子挺好。   但无奈白栖自己心里有结,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有心结都爱跟家长唱反调,未成年神兽也一样。   什么离家出走、赌气绝食他都干过,后来白泽要给他“安排工作”,他也毅然决然地拒绝掉了。   这个“安排工作”其实也不算托关系,按照当时的天道法则,高级神兽的孩子们就该跟着正神们干,正神手底下可缺人了。但白栖就是看不上眼,一口一个“我才不用你施舍”!   在他眼里,他就算要到正神手底下谋事,也要靠自己修炼。   这是他来阿修罗道的初衷。   到阿修罗道之后他又觉得留在这里也挺好,离那群高级神兽都远远的。   把别人肚子搞大了又不负责,什么东西,哼!   白栖怨气十足。   直到他遇到虞谣,这个漂亮灵巧的小鲛人意外让他发现她其实是青鸾幼鸟,他才觉得高级神兽有时也不错。   却没想到白泽是跟着她来的。   而且还带来了另外五个“他”。   白栖愿意相信白泽所说的他们后来导致地狱魔血洗阿修罗道的事是真的,也愿意相信现在就是改变未来的结点,可心里的坎儿就是迈不过去。   迈不过去的原因很简单——让你受一千年校园暴力你试试?   所以白栖便跟虞谣说:“你自己回天道吧,不必管我。”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橙黄的光晕从窗户投进来,照在他脸上,反显得他孤单清冷。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认真的吗?”   他沉默了半晌,点了下头。   虞谣抿一抿唇:“不可能跟白泽握手言和?”   “不可能。”他轻笑,“我自己这样过也挺好的,为什么非要向他低头?”   虞谣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她觉得这件事里白泽没什么错,雪貂妖一直也没告诉他还有这么个孩子,不能怪他不尽责。   雪貂妖好像也没什么错,作为有孕的那一方,她有资格单方面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一直没让白泽认这个孩子的做法或许欠妥,可她当时必定有她的考虑,现在她站在事后旁观者的角度去评判是非是不合适的。   但白栖,更没什么错。   这件事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权,却经历了雪貂妖和白泽都没经历的童年阴影。童年阴影又那么要命,凭什么要他此时客观懂事说原谅啊?   虞谣一时觉得,或许一别两宽也好。   她直接回天道,白栖也就不会遇到什么地狱魔血洗阿修罗道的是了,或许也算一种终结方式?   她便没有再劝,暂且离开了白栖的住处。   然而把这个想法告诉五位“前夫”的时候,五个人都炸了。   “一别两宽???这是你们聊出来的结果???”宋暨抱头。   虞谣神色沉然:“你仔细想想,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啊!”宋暨道,“你这样改变不了他这一世的命数,地狱魔还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伤到你们的。”   “怎么会?”虞谣蹙眉,“你们的命数我都改变了啊!”   宋暨:“这不一样!”   亚尔林挑眉,一把将他推开:“我给她解释。”   席地而坐,亚尔林捡了个石块在地上画了个大方框:“我们假设这整件事情是一张已经做完的试卷。”   虞谣洗耳恭听。   “和我们五个共度的人生,分别是试卷上的五道题。”他说着又在大方框里画了五个圈,“试题是有原本的既定答案的,你因为自己的问题做错了,所以白泽可以把你送回去进行修正。”   虞谣点点头。   “但你和白栖……”亚尔林顿了顿,“白栖现在是他自己的原身,你虽然不是青鸾本体但作为鲛人也还是神兽。你们在这时本不算命定爱侣,也没有天定的命数,是过完这一世后才定下了这个命数。”   虞谣有点懵了:“我没太懂……”   “你们这一世就像在写一个基础公式。”亚尔林一哂,“已经定下的公式是不能改变的,所以就算你独自离开,因为机缘巧合,之前出现的大型灾难都还是会发生,这个公式一定会重写出来。”   “……那白泽找我来也没用啊!”虞谣心惊肉跳。   “有用。”亚尔林笑道,“他要的是你劝白栖和你一起返回天道,接受他的帮助,再一起去二十一世纪——这样做相当于直接把这个公式摘掉,选择另一种解题方法,彻底跳过原本的悲剧,懂吗?”   “……”虞谣重重点头,“懂了……又好像还不太懂,你等我自己在脑子里过两遍。”   其实她直到在脑子里把这套理论过了五遍,才算基本消化了这套设定。   怪不得亚尔林在军校时的成绩一直比她好呢。   “那所以……”她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还非劝他回天道不可了啊?”   亚尔林点头:“是。”   席初却说:“其实也不是。”   虞谣和亚尔林都看他,他蹙着眉:“我觉得这件事的症结不在阿谣,在白泽。”   他边思量边道:“白栖这傻子缺的是父爱,阿谣再努力也不是父爱啊!”   话音未落,几丈外的竹楼中有人运息送音:“谁说我傻子,我听见了——”   席初立刻闭口,虞谣一运息,送音喊回去:“亚尔林和宋暨说的,打架吗!”   竹楼就安静了。   认怂式静音。 第96章 阿修罗道的初见(8)   虞谣觉得席初说的有道理, 但一时找不到白泽, 她就只好继续劝白栖。   另外五个人很厚道地组队跟她一起去, 结果就是白栖被五个□□小哥哥(?)碎碎念得烦不胜烦。   席初:“我觉得这事也不能怨你爹。”   白栖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再说一遍?”   亚尔林撸袖子:“打架吗?”   ——如此这般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这样的日子过了足有近一个月, 搞得周慕堂堂一二十一世纪的影帝都快学会野外生存了,白泽终于重新出现在了虞谣的意识世界中。   虞谣进入意识世界跟他唇枪舌战了一波,可算连耍赖带撒泼(……)地把他磨了出来。   白泽一现身,氛围一下便冷了。被碎碎念了一个月却无法采用法术攻击的白栖算是找到了宣泄口,撸起袖子就开打。   其实白泽就连加给五人的符咒都那么厉害, 打白栖可想而知跟玩一样。他却还是采用了先前的战术, 和白栖慢慢耗, 直至耗到白栖筋疲力竭。   这回足足打了五天五夜, 虞谣正好每个晚上睡一个人的房间, 虽然只是单纯地睡觉觉, 顶多回忆一下从前, 也还是很美好的!   他们每晚都在父子俩的打斗声中入睡,第二天再打着哈欠瞧一眼天边缠斗的二人。   “还在打啊……”虞谣基本每天都是这句话。   第六天早上, 虞谣跟霍凌推开房门的时候, 俩人可算不在天边飘着了。   白栖不情不愿地挂在白泽肩头,被白泽扛进了虞谣的房间。   另外几人也立刻聚了过来, 白泽打架打得红光满面:“大外甥女, 你要说什么, 你说吧!”   虞谣迟疑地看看白栖:“舅舅……您看是不是让他先休息一下?”   白泽一拍白栖的肩:“现在他没力气动,正好可以好好听别人说话。”   虞谣:“……”   这就是你们父子俩好好交流的方式吗?   你们这感情状况也太特么糟糕了吧!   她勉强清清嗓子:“我是觉得……白栖的问题不是我能解决的,症结在您这儿啊!”   说着朝提供这个想法的席初递个眼色求声援:“对吧阿初哥哥?”   “嗯。”席初点点头, “白栖的悲剧其实不是阿谣造成的。”   白泽一拍大腿:“也不是我造成的啊!”   “……我们没在指责您!”虞谣反应迅速,立刻声明立场,避免事情陷入伤害长辈自尊心的困境。   “我们就是觉得,白栖这样吧……明显是缺少父爱,心态失衡,您给他找个女朋友不顶事啊。”   白泽:“可是七情六欲司……”   “我知道,七情六欲司觉得是我作的。”虞谣摊手,“之后的每一世都是我直接作的,但这一世不是呀。”   白泽陷入深沉。   被撂在床上的白栖艰难地翻了个身,连声音听上去都筋疲力竭:“我才不缺少父爱……”   虞谣扭头:“可你一直怨恨于舅舅不在你身边,不是吗?”   白栖发出一声轻笑:“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现在我不需要了。”   虞谣瞅一眼白泽,意思是:您瞧,我说得没错吧?   白泽苦恼地揉起额头,不知该怎么办。   他虽然有好几个孩子,但都是在正常模式下长大的,其中虽也有叛逆的情况发生,却远没有这么严重。   他也明白虞谣的意思,虞谣是要他补偿白栖。但问题是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他必须先送白栖好好去投胎,不然阿修罗道的劫数就要如期而至了。   他便开口跟白栖说:“这些我们迟些再说,你先跟我回天道,我们解决眼下的问题,行吗?”   虞谣崩溃扶额,这对父子之间是真的缺乏交流。   果然,白栖情绪反弹得愈发厉害:“我死也不回天道,更不用你帮我!”   虞谣使劲儿揉太阳穴。   妈的,她的任务不是谈恋爱还债吗,为什么突然解决起了家庭纠纷!   虞谣深呼吸:“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白泽咬住牙,不再开口,白栖忍不住继续嘲讽:“要不是为了阿修罗道和阿谣,他才不会来找我。”   白泽气得又撸袖子:“你这孩子——”   “舅舅舅舅!”虞谣忽而心念一动,一边拦白泽一边扭头,“才不是,我跟你讲!他找我那就是捎带手的!”   白泽骤然皱眉,低头看着她吸凉气:“你怎么也没心没肺……”   “真的!”虞谣没理白泽,继续跟白栖说,“虽然我妈跟他确实是拜过把子吧,但你想想,要不是为了你,能是他来找我?”   白泽面色发沉,脸上莫名觉得挂不住,否认道:“不是那么回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虞谣趁着白栖面上松动,趁热打铁,“你知道吗,他为了救你,头发都白了好几回!”   其实她到现在都没闹明白白泽的头发为什么会白,只不过听起来比较悲情,不说白不说。   白栖忽而眉心一跳,看看虞谣、看看白泽,最后目光又落回虞谣面上:“真的?”他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啊!”虞谣笃然点头。   白栖滞了滞,想撑住面上的愤恨,但神情还是柔和了下来:“不是七情六欲司让你去帮她的。”   白泽嗤笑:“瞎说什么,当然是。”   白栖下颌微抬:“若是七情六欲司要你去,为什么还会损你的福报!”   白泽:“你又不懂七情六欲司……”   “谁说我不懂!”白栖据理力争,然而驳出这样一句后突然咬到舌头般猛地闭了口。   虞谣:“?”   白泽眯眼打量他:“七情六欲司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说白栖,就是他,也不过近来为了这件事才和七情六欲司的走动密切了起来,以前不过点头之交。   “你打听过我的动向。”他睇着白栖挑眉。   这句话并不是问句。   然而白栖还是狠狠否认:“我没有!”   只不过这种狠也显得外强中干起来。   虞谣嘴角微挑,怅然鼓掌:“你们这什么悲惨父子情。”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等她,她滞了一下,鼓掌鼓得更加猛烈:“还一致对外了!”   白泽&白栖:“……”   虞谣愉快地一打响指:“走着,夫君们,我们去打牌!”   紧接着朝白泽摆手:“您好好照顾白栖哈,我们不打扰了!”   说完,六个人默契而不厚道地就这样溜了。   白泽怒喝:“大外甥女!”   没有人理他。   之后的大半日,六个人都坐在竹屋外心不在焉地打牌。   虞谣起初想听壁角来的,怂恿亚尔林去,没想到白泽法力深厚,立时察觉到了外面有人,一道法术把他炸了回来。   不过,白泽和白栖倒没再打起来。   虞谣边出牌边思量,直思量得心情复杂。   白栖真是可怜兮兮。   她猜白栖在和白泽的问题上,一定是口是心非来着。嘴上说着“我不需要父亲”“打死我我都不认白泽当爹”,其实内心还是很渴望白泽好好待他。   他在家里作天作地,跟谁都混不来,心理的阴影可能占了很大比重,但从另一个角度想,他或许也是想以此获得更多关注呢。   所以在到了阿修罗道之后,他才会打听白泽的动向,也因此了解了七情六欲司的行事规则。   他多半不忿地想过,自己孤身出来修行,白泽怎么就不出来找他呢?   别说是未成年的人或神兽,就是成年人,其实也有许多一辈子都在执着地想“父母到底在不在意我”的问题。   而在原本的这一世里,白泽大概是真的没在找他,所以他不管不顾地就爱虞谣去了,这是他唯一能获得关爱的方法。   好在眼下一切重来,白泽出来找他了,费尽力气陪虞谣走了五世,就为找他。   或许以前真有亏欠,但白泽这个弥补方式,也算尽心尽力了。   希望白栖能解开心结吧……   虞谣希望一切都能有个好结果。   不说别的,单为眼前这五个人,她也希望一切都能有个好结果。   叹了一声,虞谣就近抱住亚尔林。想了想又松开,愁绪万千地歪到另一边,抱住霍凌。   “怎么了?”霍凌笑笑,对面的宋暨也问:“这是想起什么心事了?”   “唉——”虞谣再度叹息,把霍凌也放开,向后躺倒,仰面躺在草地上。   她就是忽而意识到,一切都真的要结束了。   “你们知道吗……”她撇撇嘴,“过完之前每一世的时候,我都觉得肯定再不能见到你们了,早早地就开始做心理准备,所以每一世结束的时候我都还算平静。”   “后来冷不丁地在这里再见,对我来说……算意外之喜吧,但这回我在头疼白栖的事,也没精力再想什么分不分别的。现下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好难过啊!”   “哈哈。”周慕笑了两声,“别难过,我们也都是白栖啊。你和白栖肯定还会在未来相见的,相当于和我们重见。”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虞谣轻喟。   感觉上终究还是有所不同。   人不是多么理智的生物,外貌形象带来的记忆本身就无比重要。白栖即便融和他们五个人的长相,带给她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更何况她和他们每个人都过了完整的一世,硬说白栖就等于他们每一个……其实也不是很能说服她。   不过,这到底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想想也没可能让他们全去现代。就算能,她一个小偶像明星同时和六个人谈恋爱怕不是要被掐到死才算完。   满心胡思乱想间,竹屋的门被推开了。   虞谣侧首望去,白泽和白栖先后走了出来,两个人的情绪都还算稳定。   “……怎么样?”她坐起身,问得心惊胆战。 第97章 终章   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 白栖选择沉默, 白泽倒很愉快:“他同意磨合一下。”   虞谣吁气:“那我……接下来继续还债?”   白泽失笑:“你都跟他戳破了, 没的还了。”   虞谣讶然:“坏账了?”   “也不算。”白泽摇摇头, “算一笔勾销吧。七情六欲司那边也更担心阿修罗道劫数的问题,让你们两个都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经的。”   二人于是在翌日一早就随白泽返回了天道,宋暨他们也都跟着一起走了一趟。   虞谣第一次走进天道,被震撼得够呛。   她原以为天道的画风会比较“原生态”,毕竟阿修罗道就是这样, 然而现实和她的脑补截然不同。   建筑比较古朴是真的, 都是传统的中式建筑, 但有很多类似无人机一样的东西飞在空中, 街道上也跑着一些电子设备, 虞谣顿时很错乱, 简直觉得自己来错了世界。   在走进一座气势恢宏的庭院时, 正好有一个小小的无人机飞到了白泽面前。   白泽从上面摘下一个小盒子,虞谣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   说话的同时, 小盒子唰地变大了, 白泽扫她一眼:“快递。”   虞谣:“……”   这种送快递的方式她在星际世界见过,采用了各种高新技术, 每一个包裹都被压缩到只有戒指盒那么大, 签收后才恢复, 避免大件包裹不好搬运。   但星际世界出现这种技术,从设定上来说不新奇,在天道出现可就很新奇了。   白泽打量着她的神色笑笑:“跟你说了, 神学和科学总会在顶峰相遇的。”   虞谣:“……”   谈话间有人打开了院门,白泽带着他们走进去,虞谣便看到院子里打扫庭院的似乎是几个麻雀妖,门房里的像是喜鹊妖。   她便猜到了:“这是……青鸾家?”   白泽蹙眉纠正了她:“是你家。”   “……哦!”虞谣赶忙点头。   在他们快走到青鸾神鸟所住的院子时,青鸾神鸟也闻讯迎了出来。   白泽隔得老远就把手里一尺长的快递箱扔了过去:“你能不能少买点东西!”   虞谣只见数步之外那名雍容华贵的女子纵身跃起,刹那化作一只巨大的青鸟,托着长长的尾羽盘旋一圈,衔住包裹上的绳子,把它放到廊下。   下一秒她又化回人形,步态款款地走到他们面前。   虞谣禁不住一再地打量她,她也看看她,一把将她抱住:“阿谣。”   “唔……”虞谣知道自己应该叫妈,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叫出来。   青鸾又看看她身后的几位年轻男子,很满意地一笑:“不错嘛!看来在人间没委屈自己。”   “咳。”白泽轻咳,又一睇白栖,“叫姑姑。”   “……”白栖好似比虞谣还开不了口,青鸾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先进去坐。”   用于会客的大厅很宽敞,而且富丽堂皇,地板光亮得能映出倒影。   几人落座后都在忍不住地张望,包括曾在星际联盟拥有至高地位的亚尔林都禁不住地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天道建筑。   青鸾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人,只很愉快地拉着虞谣聊天,说了好多有的没的。   尤其是她掉进孟婆汤的那一段。   青鸾把她被烫到后如何边啾啾乱叫边跑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直说得本在东张西望的几人都看了过来。   虞谣满面通红:“别说了!”   青鸾一怔,这才注意到那些摒笑的神情,扑哧一声:“好好好,我们说点别的……”   她便换了个话题,说起了虞谣的名字,说虞谣原本叫青谣的。因为神兽本不该投胎,加上青鸾的神格远高于鲛人,所以在她投胎成鲛人后虽然用了鲛人一族通用的虞姓,但谣字又机缘巧合回到了她头上。   “不过虞谣也很好听!”青鸾对此很开明,“你如果不想改回来,就不改了。”   “嗯……那可以以后再说?”虞谣耸耸肩,“反正现在看来我还有至少几万年可活对吧?”   白泽:“你也可以等在二十一世纪尽了阳寿再改回青谣。”   青鸾蹙眉:“你什么意思?”打量白泽两眼,她道,“阿谣还要回去?”   “……拜托,她在那边阳寿还没尽呢。”说着顿了顿,“而且白栖的最后一个分|身也在那边。”   “我就知道。”青鸾翻白眼,隐去未说的后半句显然是“我就知道你还是为了你儿子。”   然后青鸾小声逼逼:“早知道就应该我亲自去,我亲自去早把阿谣带回来了!”   “喂。”白泽挑眉,“别这么绝情好吗?”   “反正你儿子又不认你。”青鸾无情X2。   白泽不好跟她争,毕竟是自家儿子以前把亲戚都得罪尽了。   老父亲愁苦地叹一口气,只跟虞谣说:“我今晚就送你们去二十一世纪。”   “今晚?”白栖哑了哑,“我去了之后人生地不熟怎么办?”   白泽:“你和你在那里的分|身融在一起,自然就有那时的记忆了。”   白栖又问:“那我怎么找她?”   白泽:“你的分|身肯定知道她。”   白栖:“?”   “咳——”虞谣尴尬脸,“我也没有那么红。”   白泽:“……”   所以虞谣还是先给了他联系方式,让他把她的微信牢记在了脑子里。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白泽到僻静的院落施法布阵去了,虞谣在客厅和五人依依惜别。   “呜呜呜呜呜……”她哭着和每个人拥抱,越到后面情绪越激烈。   他们五个倒相对冷静些,于是最后便成了她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他们围了一圈哄她。   连白栖都手忙脚乱地加入了哄她的战斗:“不哭啊……不哭,我会保留这些记忆的,你到时候想回忆什么我陪你回忆啊!”   虞谣继续哭嚎:“那管什么用!你跟他们能比吗!”   白栖:“……喂你这么说就很伤人好吧!”   待得白泽回来时,虞谣已然哭得眼睛都肿了。   白泽冷不丁地看见两颗大紫核桃般的眼睛,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   青鸾也在旁边抹着眼泪:“少年人的爱情啊……难舍难分!”   白泽:“……”哑了哑他干笑,“不是……这用不着啊……”   虞谣自顾自地继续哭,白泽干巴巴道:“阿谣是转世,所以那辈子是人就只是人了。但白栖这种模式,算神兽降世啊?”   青鸾一下憋回了眼泪:“哦你说得有道理——”   虞谣怔怔地望过去:“啥意思?”   “就是……”白泽看看自己的傻儿子,“他以后想变成谁或者想把谁分出来,可以自己施法随便来啊?”   宋暨&霍凌&席初&亚尔林&周慕:“……”   白栖:“……”   虞谣:“……”   妈的,白浪费感情了。   七个人都很尴尬,各自绷一绷脸缓和情绪,就跟着白泽去找法阵了。   这个作法只是把白栖的魂魄合起来,让他恢复成完整的“白栖”,跟穿越而来的虞谣没什么关系。   所以虞谣在一开始就直接被送回去了,和先前的几世也没什么大差别,只不过从这辈子的鲛人躯体的角度来说算是“英年早逝”。   睁开眼,嗯,是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公寓了。   白泽在这里时也曾以实体状态出现过,在病房里陪陪她什么的,所以也有个微信。   她试着给白泽发了个微信,但没人回复。   彼时正值中午,虞谣考虑到作法的问题,觉得有个时间差需要等也没什么,就想先干点别的。   然而无论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平均半分钟就要看一次手机,宛如一个重度手机瘾患者。   晚上六点,微信终于有提示弹了出来。   她颤抖着拿起手机,却不是白泽的回复,而是一条好友申请。   「白栖」   附加消息是:阿谣?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感谢大家两个多月来的陪伴【鞠躬】   本文没有番外,我休息几天,16号准时开《问鼎宫阙》哈~~   #网上说电视剧里的女主一画上烟熏妆就是黑化了,那我们问鼎的女主,大概是一上场就自带烟熏妆吧。#   ======   给大家推荐个基友的新文~   《心灵密码给一下》   文/琅俨   文案:   在5G网络向6G网络更迭的时候,出现了一批异能人。   他们能通过网络信号让自己的意识进入别人的心灵世界。   一旦得到“密码”,他们更能在做梦的时候和人实现跨区域连接。   栗橙羽,表面的身份是晋海文学网幻言频道小神。   私底下,她则是意象师协会华夏分会会长的小师妹。   三年前,栗橙羽在项云楚的意象空间暴动时违规操作联上了对方。   她成功安抚了项云楚的意识本体,也成为了对方内心世界的一道重要印记。   三年后,入围柏林电影节最佳男演员的项云楚重回故地,并再次联上即将出发去柏林参加作者大会的栗橙羽。   当天夜里,每天早上都五点半起床的栗橙羽便被项云楚直接缠到了半夜两点。   栗橙羽:摔!劲儿这么大,让我还怎么早起写文!   前流量男星男主VS网络小说小神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