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民国千金》 作者:茗荷儿   文案:   一场宿醉,即将大学毕业的杨佩瑶穿越成为杭城都督家中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三小姐。   父亲为了家族利益让她联姻。   定亲宴上,她偷偷躲到洗手间里哭。   那个霸道到近乎无礼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将她抵在墙上,沉声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杨佩瑶 ┃ 配角:杨佩珍、陆景行、顾息澜、程先坤、楚青水 ┃ 其它:茗荷儿、穿越、民国 ================ 第1章 私奔   西历八月三日,杭城码头。   黄昏时分,天格外暗沉,仿佛倒扣着的锅底,压抑得叫人几乎喘不过气。   很明显,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码头上依然乱哄哄的站满了人,要远行的旅客和前来送别的亲人一窝蜂般往前涌。   两个身穿白色蓝条纹的印度海军用蹩脚的中文大声嚷道:“排队,排队!”   那声音在拥挤的人群中,微弱得可怜。   杨佩瑶站在稍远处的栏杆旁,神情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去往巴黎的邮轮七点钟启航,她约好陆景行六点半在这里见面,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仍是看不到人影。   为什么呢?   是不是临时出了什么变故?   以往约会,陆景行从来没迟到过。   而且,这次远行两人已悄悄谋划了四个多月,商讨过无数次,应该万无一失的。   陆景行是她自由恋爱的男朋友,今年高中毕业,已经联系好了法国的大学,还取得了奖学金。   杨佩瑶也想去留学,但她才十五岁,刚念完国中,父母不同意她现在就去,更不同意她跟陆景行一起走。   杨佩瑶读过裴多菲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所以,她抛弃给予她生命的封建专~制家庭,选择了令人向往的爱情。   五天前,她把自己的证件和首饰交给陆景行,陆景行会帮她订好船票。   因担心被人看出端倪,这几天他们没有见面,只偶尔打个电话。   三天前,陆景行告诉她,订好了今天晚上的船票。   杨佩瑶是趁家里姨太太们打牌,借口饭后消食出来的,除了一只手袋外,别的什么都没敢带。   出门前,好心的门卫追着递给她一把油纸伞,叮嘱她别溜达太远,免得淋了雨。   杨家住在文山街。父亲杨致重是都督,文山街有一半住的是军队将领,治安非常好。   杨佩瑶走到拐弯的邮筒处,从手袋里拿出一封信塞了进去,又叫辆黄包车,直奔码头。   没想到陆景行竟然没来。   雨却是下起来了。   黄豆粒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往下掉,在地面上激起无数尘土,雨点很快汇成白练,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杨佩瑶忙撑好伞,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   分针正指在数字十上,已经六点五十了。   风雨中传来扩音器敦促乘客上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码头上空旷了许多,只有零星的十几个舍不得离开的人一手撑着伞,一手不停地朝着邮轮上的亲友挥舞。   杨佩瑶心急如焚,掂起脚尖朝马路张望了好几次,并没人朝这边走。   而伴随着“呜呜”几声长鸣,职员们解开缆绳,收起跳板,轮船缓缓驶离码头,终于启航了。   杨佩瑶紧走两步,绝望地看着庞大的轮船渐行渐远,融入在茫茫黑夜中。   这时,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杨三小姐?”   杨佩瑶回头,是位年纪三十出头的妇人,穿件银红色大襟袄子靛青色罗裙,头发规规整整地梳在脑后,绾成个纂儿。   正是陆景行的母亲,陆太太。   “伯母,”杨佩瑶一把抓住她,急切地问:“景行哥呢,我们约好在这里碰面,现在船都开走了。”   陆太太淡淡道:“阿景坐前天的船,已经走了。”   “什么?”杨佩瑶惊呼一声,“不可能,我们约好一起走。大前天我们还通过电话,他让我今天在这里等。”   一边说,眼泪已经涌出来。   陆太太不动声色地拨开她的手,“你们俩呀,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知会家里一声?你说好好的闺女不见了,都督找上门,我们如何交待?”   杨佩瑶大声道:“不会的,来之前我已经寄出一封信,明天就会送到我家,绝不会牵连伯母。”   “没有都督府的同意,我们真的担不起拐带别人闺女的罪责……陆家世代经商,讲究得就是诚信,说出去我们还怎么做人?就是杨小姐的名声怕也受损。”   杨佩瑶红着眼圈解释,“只要能跟景行哥在一起,我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景行哥也不会在乎。”   陆太太长长叹口气,摇头道:“不管是家世还是人品,杨小姐比阿景强出一大截,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能耽误了你的青春。再者,杨小姐年岁小,并没有联系学校,我听说英文跟法文都不太好,去法国怎么办?”   杨佩瑶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景行哥会帮我联系语言学校,先学一年法文,等语言过关了,再接着上高中。”   “那学费呢,你家里不同意你出国,势必不肯负担学费,我们又是小商户人家,没多少积蓄,能凑出阿景的学费已经把家底掏空了。”陆太太再度摇头,“不瞒杨小姐,阿景出国是要学习一技之长,不能让杂七杂八的事情分心,你就不要缠着我们阿景了。”将手里布袋塞给她,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你放在阿景那里的东西,现在原物归还……天儿不早了,又下着雨,我先走一步,杨小姐也快回家吧。”   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佩瑶傻傻地站着,连手中的伞何时落在地上都不知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景行哥不要我了,景行哥不要我了。”   他们憧憬过无数次出国的场景,一起在塞纳河边散步,一起参观巴黎圣母院,一起爬埃菲尔铁塔。   自然也想象过未来的困难。   到了巴黎,她会写信回家陈述情况,太太肯定舍不得她受苦。若是都督拦着不许,还有大哥,大哥最疼她,必然想法给她寄钱。   即便家里不管她,她手头还有些首饰,变卖了也足以支付房租。大不了,他们租间小点的公寓,自己开火做饭,节省着花用。   只要两人同甘共苦同心协力,有什么难关闯不过来呢?   可现在,陆景行竟然独自走了,连个解释都没有。   杨佩瑶绝望地蜷缩起身子蹲在地上,与黑夜融为一体。   天地间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有风冷冷地刮,雨无情地下,无休无止……   ***   杨佩瑶头疼欲裂,觉得脑子里像是有千万根针同时在扎似的,几乎要炸开了。   昨晚,为了庆贺收到伦敦时装学院的offer,她请三位舍友去吃日料。   舍友心情不好,缠着要喝酒,又说清酒不醉人,她也觉得口味甜丝丝的挺好喝。   加上餐厅里冷气开得足,略略有些凉意,正好喝点酒暖和暖和。   谁知一瓶酒下肚,竟然醉得人事不知,至于怎么结的帐,怎么回的学校,全无印象。   也不知谁替她付了钱,待会儿一定记着支付宝转给她。   还有周一之前提交毕业论文,她得最后检查有没有错漏之处,明天把电子稿传上去。   杨佩瑶迷迷糊糊地又昏睡过去,等再度醒来,天色已全黑,桌上燃一根蜡烛,幽幽地亮着。   杨佩瑶再度闭上眼,有气无力地问:“怎么点蜡烛,停电了吗?”   “小姐醒了?”屋角传来惊喜的话语,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紧接着有道窈窕的身影走近前,“连着下了两天雨,不知哪里电路断了,一直都没修。”   这声音很是陌生。   杨佩瑶奇怪地睁开眼。   来人约莫十六七岁,容长脸儿,肤色有些黄,眼底有明显的青紫,像是没睡好似的。   根本不是她们宿舍的人,甚至……不是这层楼的人。   杨佩瑶大惊,忙问:“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我是春喜啊,”那人“扑哧”一声笑,“小姐莫不是烧糊涂了?”伸手拂上她额头,摁了下,“总算是退了烧……小姐这场病可病得不轻,足足昏睡了两天,我赶紧去告诉太太。”   转身走向门外。   怎么回事?   “小姐”早就有了歧义,专指某些从事特殊职业的女孩。   而且,现在也很少有人称呼“太太”。   杨佩瑶满心都是疑惑,强忍着头痛坐起来,目光落在写字台上,顿时傻了眼。   写字台摆着本大概64开的月份牌。   这个年头,手机搞定一切,谁还用这么古旧的月份牌?   而且,上面赫然写着8月5日。   这不科学!   她收到offer是5月12号,就算醉酒,也不可能睡上两个多月。   再往四周看,房间里摆了成套的花梨木家具,上面还嵌着螺钿,被烛光映照着,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墙角摆着架古筝,旁边散乱着几张乐谱。   再过去应该是窗户,悬垂着米黄色的窗帘。   屋子大且宽敞,有种格格不入的奢华感。   完全不是她们纺织学院狭小而逼仄的宿舍所能比拟的。   会不会是在做梦?   杨佩瑶用力掐一把手腕,立刻“嘶”地惊呼出声。   这疼,真真切切,决非梦境。   难道是穿越了?   念头一起,杨佩瑶都开始鄙视自己。   马上就要毕业的正经本科大学生,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女孩,还会相信穿越这种无稽之谈?   正疑惑着,就听房门响动,先前那个自称“春喜”的少女搀扶着一位中年妇人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设定杨致重是督~军,但是这个是违禁词,只好改成都督。   前五章有随机红包发放,求收求评求表扬~~ 第2章 穿越   妇人梳旧式发髻,身穿秋香色七分袖丝绸大襟袄墨绿色罗裙,腕间笼了只翠碧的玉镯,看上去雍容华贵而不失亲和。   春喜也同样穿着大襟袄,却是月白色的,下身穿黑色绸裤,梳着长长的麻花辫。   这种穿衣风格十有八~九是民国时期。   杨佩瑶的毕业论文就是《民国服饰变迁中的美学探讨》,她几乎能肯定这一点。   但是怎么可能?   难不成她真的穿越了,穿越到民国乱世?   只愣神这空当,妇人已经在床边坐定,伸手替杨佩瑶掖下被子,美丽的眼眸里蕴着点点泪花,“你这孩子,怎么就想不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一边说着,泪水已经扑簌簌地往下滚。   杨佩瑶脑中一片空茫,却是能感受到妇人对自己的真心,张张嘴想唤人,话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该叫“妈”还是“娘”,或者别的什么称呼?   她以前叫母亲是“妈妈”,发嗲的时候叫“妈咪”,兴之所至还会叫“太后”“老佛爷”。   她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不知道原先的自己还在不在。   如果也是换了个芯子还好,总能慰籍妈妈的心,可要是原身死去,妈妈还不知道有多么难过呢?   妇人看出她眸中的飘忽,忙掏手绢拭去眼角泪珠,慈爱地问:“瑶瑶怎么了,不认识娘了?”   旁边春喜道:“三小姐刚才也不认识我,还问我是谁,是不是高烧两天烧糊涂了?”   “胡说八道,”妇人斥一声,又看向懵懵懂懂的杨佩瑶,伸出两个手指,试探着问:“瑶瑶,这是几?”   杨佩瑶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根本没听清妇人的问话,冷不丁看到面前两根手指,本能地开口,“剪刀手?”顿一顿,又说:“欧耶!”   妇人脸色骤然变得灰败,又伸出一根指头,颤着声儿问道:“这是几?”   杨佩瑶这次听得清楚,答道:“三。”   妇人神情仍是紧张,把两只手都伸出来,“一共几个指头?”   她的手保养得极好,细长白净,无名指上套着只澄明碧绿的翡翠戒指。   杨佩瑶亲生母亲也有个翡翠戒指,是她爸爸在单位组织旅游时候花800块买的假货。就这样,还整天美滋滋地戴着。   杨佩瑶并不懂玉石翡翠,可看到妇人手上的,凭直觉就知道水头极好。要是自己母亲能戴上这样只戒指,肯定更高兴。   妇人没得到回应,耐心哄着再问:“瑶瑶,娘共几个手指头?”   杨佩瑶干脆地回答,“十个。”   妇人长舒口气,对春喜道:“这不好好的,哪里糊涂了,别胡说八道?小姐两天没吃东西,你赶紧去厨房看看,端点吃的来。”   春喜喏喏应着退了下去。   等她离开,杨佩瑶抿抿唇,轻声道:“娘别怪春喜,我确实稀里糊涂的,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记不住……我这是怎么了,生得什么病?”   “没事儿,明天再让洋大夫瞧瞧,”妇人柔声安慰着,眼圈却慢慢红了,“你淋雨染了风寒……想不起事情没关系,慢慢想……人好好的就行。”   听到妇人话语,杨佩瑶心头大松,可看着她强忍悲伤的神情,又觉酸楚,默了默,伸手握住她的手,“这几天娘受苦了。”   “这点苦算什么?”妇人无奈地摇摇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好容易拉扯到这么大……上辈子欠了你们,这辈子来讨债了。”   跟杨佩瑶亲生母亲一样,时不时说她是讨债鬼。   杨佩瑶顿感亲切,想起亲生母亲百听不厌的话,开口道:“以后我好生孝敬娘。”   妇人抿嘴笑笑,叹一声,“就说的好听,不图你孝顺,只要不惹是生非,娘就知足了。”   话音刚落,房门应声而开,有人端着托盘进来,却不是刚才的春喜,而是个身穿白色洋装的少女。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粉面桃腮唇红齿白,尤其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活泼可爱。   她把托盘往床头柜上一放,叽叽喳喳地道:“总算是醒了,这两天把母亲累得够呛,你要再不醒,我就拿针把你扎醒。”伸出手指,作势往杨佩瑶脸上戳。   看着跟杨佩瑶非常熟稔的样子,只不知她又是谁?   杨佩瑶心虚地看向妇人。   妇人知其意,笑道:“瑶瑶没好利索,身上还带着病气,别过给你。等明天看过洋大夫,问清楚没事了,再由得你们闹。”   听到病气会过人,少女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瑶瑶好好养病,病好之后我请你看电影,今天有部卓别林的片子上映,笑死了……对了,咱们的毕业照片已经洗出来了,待会给你送来。”   不大工夫,春喜拿来个牛皮纸信封。   妇人接在手里,温声道:“灯光太暗,等明天再看,先把饭吃了。”   杨佩瑶对相片并没有太多期待,听话地点点头。   因她两天没吃饭,身体还虚着,厨房不敢做大鱼大肉,只送来一碗容易消化的小米粥和一碟腌黄瓜条。   小米粥香稠软糯,黄瓜条清爽可口,竟是出人意外地好吃。   杨佩瑶着实饿了,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妇人脸上带笑,始终亲切地看着她。待她吃完,吩咐春喜将托盘端出去,低声跟杨佩瑶解释, “刚才进来的是二小姐杨佩珍,你们俩自小一块长大又一起上学,非常要好……不过,她比你精明多了,往后你可得经点心。”   杨佩瑶品着妇人话中滋味,问道:“二姐姐不是娘生的吧?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妇人看她几眼,沉默片刻,神情凝重地叮嘱:“你可千万别让人知道脑子不记事,尤其在佩珍面前更要小心,倘或传出去,以后没法嫁人了?”顿一顿,续道:“她当然不是我生的,她也配?”   却原来杨致重本在静海驻防,三年前才调到杭城任都督。   面前的妇人是杨致重的正房太太,姓唐名字叫做倩如,生下了两子一女,另外还有三房姨太太和四个庶子庶女。   适才进来的杨佩珍乃三姨太所出,在女孩当中排行第二,都称她为二小姐。   杨佩瑶出自太太腹中,比杨佩珍小一岁,排行第三。   两人年岁相当,身材相貌也多有相似,平时几乎是形影不离。杨家搬来杭城后,两人同时上了松山国中,现今国中已经毕业,只待九月一同到松山高中就读。   都督手握兵权,在民国时期是个颇为重要的官职。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显贵的出身,难怪房间宽敞又奢华?   杨佩瑶默默地把太太所言记在心里。   她毕竟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健旺,耽搁这会儿工夫已经感觉有些困倦,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太太见状便拍拍她的手,“瑶瑶快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杨佩瑶乖巧地点点头,“娘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太太胸口一酸,脸上露出个苦涩的笑容,给她掖掖被子,起身离开,顺手带走了那只牛皮纸信封。   少顷春喜进来,往床头茶盅里倒上热水,将一只铜皮手电筒放在床头,吹熄蜡烛,也轻手轻脚地离开。   一夜好睡。   第二天杨佩瑶身体已经轻快了许多,头也不像昨天那么疼。   只是昨夜发过一场汗,身上腻歪得难受。   吃过早饭,杨佩瑶吩咐春喜,“你帮我提些热水,我想洗个澡。”   她房间里带卫生间,里面有洗澡的大木盆,非常方便。   春喜连连摇头,“染了风寒不能洗澡,小姐还没好利索,再受凉怎么办?”   杨佩瑶非常固执,“我要洗。”   春喜不敢拿主意,去找了太太过来。   太太看她气色明显见好,欣慰了许多,柔声劝道:“瑶瑶别急,洋大夫马上就来了,检查完之后问问他,他说能洗就洗。”   又把昨天那只信封还给她,“相片照得不错。”   杨佩瑶倒出里面的相片,除了一张12寸的班级大合影,其余都是三五成群的小合照,有男有女,男生大多穿棉布长衫,女生却随意多了,有的穿学生旗袍,有的是旧式袄裙,还有的穿洋装。   原身就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裙子刚过膝,腰围和裙摆缀着绉纱攒成的小白花,袖子长至肘弯上方,镶着蝴蝶状花边。   整个人优雅俏丽,落落大方。   杨佩珍也穿洋装,白色小翻领长裙,腰间束着腰带,显得腰身格外纤细,身材格外修长。   不得不说,她们两人的衣裳款式,即便在2018年也是相当时尚。   杨佩瑶正看得入神,就听春喜说:“太太,三小姐,那位洋大夫来了。”   洋大夫大约三十出头,名字叫做罗伯特,是加拿大人,因中文说得不太流利,又带了位会说英文的护士小姐,既作助手又是翻译。   罗伯特给杨佩瑶量过体温,用听诊器听听心肺,再看下喉咙,抬头说了一长串英文。   杨佩瑶雅思考了7.4分,托福考了108分,完全能够听懂罗伯特的话。   意思就是体温正常,心肺没有杂音,喉咙也无红肿,康复得很好。   果然护士小姐也是这么说。   太太松口气,连连向罗伯特道谢,又问:“那我女儿可以洗澡吗?”   罗伯特很讶异地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能?发烧的时候,洗个冷水澡有助于体温降低,现在密斯杨完全康复,天气又这么热,更要常洗澡。”   太太听得瞠目结舌,她祖父曾经是清知府,她打小就被丫鬟婆子伺候着,从来没沾过冷水。尤其风寒的时候,恨不能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这位洋大夫却说洗冷水澡。   真是匪夷所思。   杨佩瑶被湿漉漉地送回家时,她请郎中开过药,但是三副药灌下去,杨佩瑶一天一夜都没退烧,两边脸颊红得像是要着火似的。   长子杨承灏提议说看洋大夫。   罗伯特傍晚时分过来,先打了退烧针,又留下两片阿司匹林。   太太遵医嘱,临近半夜撬开杨佩瑶的嘴巴给她喂上药,隔天清晨,杨佩瑶虽然没有醒,烧却是退了。   可见,这位罗伯特先生是有两下子的。   太太思忖片刻,将春喜打发出去准备洗澡水,压低声音道:“我女儿说她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了,能不能请大夫给瞧瞧?”   罗伯特愣了下,问杨佩瑶:“是哪些事情记不起来,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杨佩瑶不等护士小姐翻译,便回答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但是确实有些事情忘记了,就好比家里都有谁,学校里老师同学是谁,都不记得了,可是学过的英文语法数学公式又记得清楚。”   罗伯特沉吟半天,才道:“可能摔倒时碰到过头,脑子里有瘀血压迫了神经,这个我不敢确定……申城医院有X光透射,能够看清头里面的情况。”   太太面上显出几分为难。   申城离杭城开车三个小时就到,距离并不太远。   但是去一趟肯定会兴师动众,还要请托别人介绍大夫,这样折腾,杨佩瑶脑子有病就没法隐瞒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发放中…… 第3章 撺掇   罗伯特又道:“如果暂时没有症状的话,先观察两个月。杨小姐年轻,瘀血有很大概率被吸收,记忆慢慢就会恢复。另外,经常去以前的地方走一走,或者看看旧照片,也能有所帮助。”   太太认真地点了点头。   送走罗伯特,杨佩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爽衣服。   正擦头发的时候,杨佩珍进来, “还有两张相片忘了给你。”   说着,将相片递给杨佩瑶。   上面是杨佩瑶跟一位男同学的合影。   那人身材颀长,穿浅灰色长衫,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温文儒雅。   杨佩瑶最欣赏的就是这种气度的男生。   杨佩珍觑着杨佩瑶脸色,“听说陆景行已经去了法国,你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走?那天是怎么回事?”   杨佩瑶正擦头发的手便抖了下,对着镜子浑不在意地说:“我才国中毕业,去法国能干什么,语言也不通。”   “你不是补习过英文吗?”杨佩珍嘟起唇,“你们计划那么久,我还以为你真跟着去,亏我还忙活着给你打掩护。你舍得陆景行独自在法国?凭他的气质,不到一个月,身边肯定围着成群女孩。你们俩好了快两年,就这么拱手让人。如果我是你,绝对立刻订船票追过去。”   听这话,好像对杨佩瑶没去成法国非常不满似的。   杨佩瑶视线再度落在相片上。   却原来原身跟这位叫做陆景行的男子是一对恋人。   说实话,陆景行当真好风度,谦谦君子如玉,颇有几分形似《人间四月天》里黄大厨扮演的徐志摩。   可他再怎么好,杨佩瑶才刚十五岁,也不会傻乎乎地离开家和朋友追到法国去。   杨佩珍话里话外都是撺掇之意,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杨佩瑶眸光沉了沉,笑道:“那你赶紧订票去吧。”   “要是陆景行能看得上我,我肯定去。不是说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可惜他眼里只有你……听说以前白咏薇从国一就追他,一直追了三年,还照顾陆家不少生意。因为受到情伤才托关系去了武陵高中,说不定她听说你没去法国,眼巴巴跟着去呢。”杨佩珍凑到杨佩瑶身边嘀咕道。   西洋镜里清清楚楚地映出两人的身影。   身量差不多,胖瘦差不多,就连面貌也有三四分相似,都是白净肤色红润的嘴唇,大大的杏仁眼。不同的是,杨佩珍眉峰高挑,目光里就多了丝凌厉,而杨佩瑶柳眉弯弯,一副乖顺模样。   再有杨佩瑶笑起来腮边有对梨涡,俏皮可爱。   两人站在一处,杨佩珍更端庄大方,很有新女性风范,杨佩瑶则娇柔甜美,看着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   而面相多多少少能反应出一个人的性情。   难怪太太说杨佩珍会算计,看来她的确是个精明的人。   杨佩瑶正默默思量,听见春喜进来道:“二小姐,三小姐,午饭摆好了。”   原先杨佩瑶身体虚弱,又怕传染别人,都是在房间里吃的,现在洋大夫说她已经完全康复,自然应该去饭厅吃。   虽然杨佩瑶身上睡衣宽宽大大的非常保守,但原身的家人对于她来说还很陌生,杨佩瑶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打算换件能见人的。   衣橱里挂满了应季衣裳,大多为各式洋装,还有十几件旗袍和七八件袄裙。   杨佩瑶压根没看洋装,对袄裙却很感兴趣,还亲手做过。   她在毕业时装秀上准备的就是自己设计的一套袄裙和两身旗袍,可惜衣服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竟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地方。   杨佩瑶摇摇头,挥去心中愁绪,挑了件浅绿色的半袖袄配湖水蓝裙子,裙子刚过小腿肚,脚上则穿一双半高跟系鞋襻的黑皮鞋。   杨佩珍皱眉,“你怎么选这件,袄子没收腰,显不出身材。”   杨佩瑶笑着回答,“我觉得挺舒服,而且绸布凉快。”顺手拿起一只发卡别在鬓间。   姐妹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饭桌旁已经围坐了好几人,瞧见她们俩,脸上俱都露出笑,有的寒暄道:“三小姐这场病见瘦,要多吃点补回来。”   有的夸赞道:“咱家这两位小姐真是一个赛一个漂亮,看着跟双胞胎似的。”   更有一人上前亲热地牵住杨佩瑶的手轻轻摇着,“瑶瑶可算是好了,让我们揪了两天心,快过来吃饭。”   杨佩瑶打眼扫过去,根据太太跟她讲过的,毫不费力地分辨出她们几人。   坐在太太旁边,穿着月白色七分袖大襟袄的是二姨太王桂香。王桂香跟太太一般年岁,是杨致重的姑表妹,在太太跟杨致重成亲第二年嫁过来成了姨太太。   穿条纹细棉布半袖旗袍,端庄斯文的是三姨太陈景芝。   陈景芝在几位妻妾当中最有学识,是正经八百的高中毕业生。   她高三那年应聘给杨家长子杨承灏和长女杨佩珊做家庭教师,不知怎么就教到了杨致重床上,毕业不久挺着大肚子变成了三姨太。   适才迎上前牵杨佩瑶手的就是她。   身穿暗红色无袖旗袍则是四姨太胡艳美。胡艳美才刚二十三,比大少爷杨承灏还小一岁,原先是夜总会的歌女,被杨致重看中带回家里。   而年纪最轻,穿水红色袄裙的是大少奶奶陆秀玫。   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看起来还算和睦。   杨佩瑶逐一打过招呼,在陆秀玫身旁的空座坐下,杨佩珍则在三姨太旁边坐了。   两人正坐了个对面。   下人们次第将饭菜端上来,共四冷八热十二道菜,外加一盆炖成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   杨家厨子手艺不错,不管是冷盘还是热菜都极可口。   杨佩瑶头一次吃,只觉得新鲜,每样都吃了不少。   三姨太心疼道:“三小姐病这几天熬得肚子都没油水了,晚饭让厨房加几道好菜补一补。”   太太神情淡淡的,“大病初愈,不宜进补过度,先清淡点吃。”   太太出身好,于滋补温养上很有心得。   三姨太讪讪地笑了笑。   杨佩瑶眼尖,瞧见杨佩珍眸中一闪而过的恼怒与恨意。   吃过饭,杨佩瑶发现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竟是黑云密布,紧接着落了雨点。   雨来得急且猛,很快汇成雨幕噼里啪啦往下砸。   有道黑影穿过雨帘蹿进了客厅。   三姨太“哎哟”一声斥道:“你这个不省心的,下这么大雨在外面跑什么,不知道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忙吩咐下人拿来干毛巾,手忙脚乱地给那人擦头发,边擦边道:“赶紧上楼把湿衣裳脱下来,再泡个热水澡。”   来人是三少爷杨承鸿,今年十三岁,也是三姨太生的。   杨承鸿不耐地拨开三姨太的手,“不用换,待会儿就干了。”   “去换!”三姨太板起脸,“感冒了怎么办,你三姐就是因为淋雨病的,这才刚见好,你又不听话。是不是也想让洋大夫给你打针?”   陆秀玫在旁边劝道:“三弟去换了吧,你刚热出一身汗,又被冷雨激着,热气都憋在身体里,最容易生病了。喝碗姜汤洗个澡发散出来才好。”   陆秀玫祖上也做过官,是老派家庭教养出来的女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很是温婉。   杨承鸿这般年纪的男孩子,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地训斥,却是能听进好言相劝,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蹬蹬蹬”跑上楼去。   三姨太感激地看一眼陆秀玫,无奈地说:“就这脾气能把人给气死。”又招呼杨佩瑶,“瑶瑶别站门口,当心湿了裙子。”   这空当,雨已经见小,却是起了风。   风裹挟着雨珠在地面上留下好大一片湿。   杨佩瑶掩上门,退回到屋里。   二姨太摁亮电灯,招呼众人打麻将,“左右闲着没事,打几圈消磨下时间。昨天我输了三十多块,今儿要是赢回来就请大家听戏喝茶。”   “我不听戏,咿咿呀呀地没意思,”四姨太生得一管好嗓子,说话如黄莺出谷般,甚是清脆,“不如去看电影或者跳舞。”   二姨太笑道:“我这把老骨头怕崴脚,我陪太太听戏,你跟大少奶奶带着小姐们去跳舞。”   两人说着话,已经找好了麻将搭子。   三位姨太太外加陆秀玫,哗啦啦开始洗牌。   都督杨致重外出公干,女人们闲得无聊,一天倒有大半天消磨在麻将桌前,既免得出门花钱,又能联络感情,其乐融融。   太太省心省力,也由得她们去,站在旁边看了两圈,觉得二姨太运势依旧不好,便不再看。   正巧周妈煮好姜汤,太太吩咐给杨承鸿送上去,又让盛了半碗给杨佩瑶喝。   杨佩瑶前世月事不太规律,总喝红糖姜茶喝惯了,接过碗一口饮尽。   太太笑道:“病这一场到底长了记性,也不推三阻四地嫌难喝了。”   杨佩瑶这才知道,原身不喜欢喝姜汤。   正好太太给了理由,便嘟起嘴,嘀咕道:“姜汤比苦药好喝点儿。”   太太抿唇笑了笑,随后叹一声,“那晚是顾家兄妹冒雨送你回来的,虽然两家素无往来……不管怎样,总是份恩情,于情于理咱们都要登门致谢。趁你爹还没回来,明天咱们往顾家走一趟。”   言语中,似乎有几分顾忌。   杨佩瑶于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便不多语,只听话地点点头。   太太又笑,“脾气也改了,不乱顶嘴了……我有些乏累,回房歇个晌觉……明儿早点起,打扮得体面些,别失礼。”   说罢,起身往楼上去。   杨佩珍侧着耳朵在旁边听了半截话音儿,见太太离开,笑吟吟地凑过来问道:“母亲要带你去哪里?”   杨佩瑶扫她一眼,实话实说,“去顾家道谢,你想一起去?”   杨佩珍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去谢你的大恩人,我跟着算什么……” 第4章 道谢   翌日,杨佩瑶起了个大早,并没有化妆,连口红都没涂,只薄薄地擦了点雪花膏。   主要是她现在才十五岁,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又因夜里睡得好,脸颊自带三分红润,比前世她熬夜打王者的脸色强百倍,完全用不上化妆品。   衣服仍旧选的袄裙。   袄子是浅蓝色七分袖,衣襟处滚一道深蓝色缘边,盘扣也用了深蓝色。裙子则是米白色纱裙,长及脚踝,配白色半高跟玛丽珍鞋。   看上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让人眼前一亮。   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我还是觉得袄裙最好,既好看又舒服,旗袍紧紧箍在身上,腿都迈不开,有什么好?”   杨佩瑶笑,“旗袍也好看,显身条,要不怎么穿的人越来越多?”   两人一边谈笑着,一边出了门。   韦副官站在一辆黑色福特汽车旁等着,见两人出来,忙拉开车门,手抵在车门上方,等她们坐好才轻轻关上车门,坐进前面的驾驶位。   杨家有三部汽车,一部军用吉普,是杨致重专用的,还有部黑色雪佛兰,通常是大少爷杨承灏开着。   这部福特则专门供女眷外出所用。   杨佩瑶有驾照,是自动挡的C2车证,但她只在驾校摸过车,拿证之后还没开过。   对于这部百年前的老式汽车,她充满了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副官的动作。   韦副官开车很稳,坐在车里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太太趁机跟杨佩瑶说起顾家。   顾家在杭城可算的上举足轻重。   原先的家主顾维钧是杭城商会会长。三年前顾维钧过世,留下两子一女。长子顾息澜接管家业,也接管了商会会长的职务。   送杨佩瑶回家的就是顾息澜和他的妹妹顾静怡。   约莫一刻多钟,汽车在武陵湖旁一片开阔之地停下。   韦副官指着旁边的石子小径,“从这里走上去就是顾会长家,顾家门前不让停车……”   杨佩瑶探头望去,只看到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绿和绿色掩映下青色廊檐的一角。   太太点点头,“那就走过去吧。”   韦副官提着礼盒撑起一把遮阳伞,护送两人踏上小径,不过三五分钟便来到顾家门前。   大门是普通的铁栅栏门,右手边建了座精巧的五角亭,里面安着石桌石凳。   杨佩瑶很感诧异,要说亭子都建在花园里留着乘凉赏景,顾家在门口建这么座亭子干啥?   正思量着,有门房隔着铁栅栏问道:“请问是哪位贵客?”   话语非常客气。   韦副官递上拜帖,“我们是杨都督府里的,前来拜见夫人跟会长。”   门房躬身接过,看了两眼笑道:“天气太热,贵客先请在亭子里避避日头,我这就进去通报。”   原来门口的五角亭是供来客暂且歇脚的。   想必顾家的大门不太好进。   三人没往亭子去,而是站在门口等了几分钟,就见原先的门房快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出头,梳发髻穿蓝底印花袄黑色裤子的妇人。   门房笑着打开约莫三尺宽的侧门,“劳杨太太久等,里面请。”   妇人也弯腰陪笑道:“太太小姐,请跟我来。”   太太含笑点点头。   杨佩瑶接过韦副官手里的礼盒,紧紧随在太太身侧。   顾家在外面看着不起眼,可绕过进门处的假山之后却是另有天地。只见藤萝缠绕着苍松,蝴蝶眷恋着花木,绿树花草间盖了亭台楼阁,极为精巧。   主建筑有两座,正对假山的是座中式宅院,宅院东边相隔五六十米的地方另有座三层高的白色小楼,掩映在一片翠竹间,只露出红色屋顶。   顾夫人站在厅堂前面的廊檐下等着她们。   她跟太太年岁差不多,穿件秋香色绣着缠枝莲花的大襟袄,石青色罗裙,头发束在脑后绾成个圆髻,插一支玉簪。   秋香色非常挑人,又难搭配,可穿在顾夫人身上却并不显老,反而更添几分端庄典雅。   杨佩瑶不由多看了两眼,才端端正正鞠个躬,“顾夫人好。”   顾夫人拉起她的手端详,“是三小姐?模样真好,气度也好,”笑着夸赞太太,“杨太太的本事,会教养人。”   太太叹口气,“哪里哪里,天天皮猴儿似的,要不也不会麻烦顾会长和顾小姐。”   顾夫人含笑将两人让进客厅,吩咐下人端上茶水点心,又问:“跟少爷和小静说过没有,今儿有贵客上门?”   倒茶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笑盈盈地回答,“小姐换件衣裳就过来,楚秘书已禀报少爷了,待会儿送信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少女步履轻盈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少女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双眼明亮闪耀,许是刚洗了头,发梢不曾全干,垂在肩头将白色半袖连衣裙也洇湿一小片。   顾夫人招呼道:“快见过杨太太和三小姐……这就是我家那个没正形的闺女。小静跟三小姐是同学吧?”   顾静怡弯弯腰,神情很客气,可声音却有不容错识的疏离,“杨太太好,杨佩瑶好”,在顾夫人身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这才露出一丝笑,“我比三小姐大一岁,我上国二的时候她上国一,没有同班过。”   意思很明显,就是想撇清两人的关系,没有交好的打算。   太太听出话音,心里颇觉尴尬,不欲多待,便笑着打开礼盒,“那天顾会长跟顾小姐仗义相助,略备薄礼以表谢意。”   礼盒里装着三份礼。   一支老山参是给顾夫人养身的,一盒上好雪茄是给顾息澜的,另有支镶碎钻的发卡给顾静怡。   顾夫人推辞不受,“举手之劳而已,杨太太太过客气,倒教我们不好意思了。”   杨佩瑶不耐烦看长辈们推来推去地客气,又瞧顾静怡一副漫不经心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只好把目光投向旁边五斗柜上的相框。   相片是张全家福,前排就坐的显然是顾维钧跟顾夫人,后面站着的是三个儿女,顾静怡在最右边,那会儿还小,脸上带着婴儿肥,笑得眉眼弯弯,比现在可爱多了。   最左边那人也是一脸笑容,帅气俊朗。   杨佩瑶的目光落在中间那人上。   他个头明显比弟弟妹妹高出一大截,显得非常突兀。   更为突兀的是他的眼神,阴冷且狠厉。   那股子戾气仿佛透过玻璃都能感受得到。   杨佩瑶不敢再看,赶紧移开目光。   太太已经成功地将礼盒塞到顾夫人手里,含笑道:“本应该早点登门道谢,可瑶瑶回家就病了,昨儿才好利索,多亏了顾小姐。”   杨佩瑶扫了眼顾静怡,诚恳地说:“多谢学姐。”   顾静怡看看她,“不用客气,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我们车子停在路边熄着火,你非得往车轱辘底下钻……就算换成个要饭的,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地压过去。”   杨佩瑶脸色腾地红了,原来那天还有这种情况,这应该算是碰瓷吧?   顾夫人狠狠地瞪一眼顾静怡,“小静怎么说话?”   顾静怡撇下嘴,“事实就是……”   不等说完,门外走进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男子逡巡下四周,热情地招呼,“是杨太太跟三小姐?杨伯母好……大哥正看公文,请娘代为招待贵客。”后面这句却是对顾夫人说的。   顾夫人笑着介绍,“这是我家老二,顾平澜。”   太太点头赞道:“真是一表人才。”   顾平澜乐呵呵地坐下,视线落在杨佩瑶身上,亮了亮,笑问:“三小姐今年国中毕业,要升哪所高中?”   杨佩瑶答道:“升松山高中。”   顾平澜道:“松山高中不如武陵高中有名,为啥不上武陵高中?”   太太怕杨佩瑶不记得情况,替她解释,“武陵高中难考,瑶瑶成绩一般怕考不上,事先没有报考,想直接升到松山高中。”   “这个没什么,我哥是武陵高中校董,要是三小姐想去,请他疏通一下即可……小静也在武陵高中,正好做个伴儿。”   太太大喜过望。   武陵高中比起松山高中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里面可都是青年才俊,精英中的精英。   有不少达官显贵想托关系把孩子送进去,都无功而返。   杨致重来杭城刚三年根基未足,加上他行伍出身,并不太看重读书,觉得杨佩瑶跟杨佩珍都是姑娘家,混个毕业文凭就行了,到哪里上都无所谓。   故而并没打算找人。   现在顾平澜张口说有门路,太太岂能错过这个机会,连忙道:“那就麻烦顾会长和二少爷了。”   顾平澜浑不在意地说:“小事一桩,三小姐等我电话就行。”   太太报出杨家电话号码,又道谢告辞。   顾夫人没多挽留,起身将杨家母女送到客厅外,顾平澜则一直送出了大门口。   回到屋里,顾夫人看到桌上礼盒,面色沉了沉,严肃地看着顾静怡,“小静太令我失望了。杨家是真心登门道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顾静怡板着脸,“我不喜欢杨佩瑶,那天是觉得不能见死不救才送她回去,早知道有这些麻烦事儿,还不如不管她,让她躺在泥水里等死算了……” 第5章 比较   “小静!”顾夫人厉声打断她,“你怎能说出这种话?咱们顾家传承数百年家业振兴,为什么?是因为顾家从不欺瞒人,从不做亏心事。而你爹在杭城德高望重,被众人拥戴,靠得又是什么?靠得是他诚信厚道心存良善。你即便再不喜杨小姐,可也不能说出见死不救的话来?”   顾静怡正要分辩,瞧见顾平澜送客回来,顿时噤了声。   顾平澜刚听到个半截,疑惑道:“我看杨小姐不错,规矩有礼貌,眼神挺清澈,不像有坏心思的人。”   顾静怡鼓鼓腮帮子,“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跟她同一个学校毕业的,还不清楚她?哥你知道咏薇吧,她从国一就追求陆景行,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杨佩瑶来了之后,也去追陆景行,天天在高一教室门口堵人,堂堂都督家的小姐,死乞白赖的……咏薇现在还生她的气。”   顾平澜笑了,“你跟白小姐是好朋友,自然偏心她。依我看杨小姐没做错什么,陆景行没答应白小姐,难道杨小姐不能追求他?追上了那是杨小姐的本事,肯定在有些方面比白小姐强。”   顾静怡“哼”一声,“那是因为咏薇要脸,不像杨佩瑶那么豁得出去。”   顾夫人沉声道:“行了,少在背地后议论别人的事情……小静回屋抄五遍《弟子规》,几时抄完几时出门。”   顾静怡低着头答应声,绕过屏风从后门离开。   顾夫人又看向顾平澜,依旧沉着脸,“你没征得你哥同意就包揽杨小姐上学的事情,这信口开河的脾气什么时候改?要是你哥不答应,你自己到都督府赔不是去。”   顾平澜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就一句话的事儿,哥还能不答应?再说不还有娘吗,我就说这是娘的意思,跟小静做个伴儿。我看小静跟白咏薇在一起没学什么好处,净学得娇气任性。”   顾夫人白他两眼,“你别说小静,管好你自己吧。”   ***   太太跑一趟顾家不但还了情,还把杨佩瑶上学的事情解决了,心里颇为高兴。   转天,太太吃过午饭消了会儿食,依旧上楼歇晌。   客厅又摆起牌局,二姨太最近手气不好急着翻本,所以吃过饭就召集人打牌。   正打在兴头上,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响,不大时候杨致重面沉如水地走进来,刚进门就“阿啾”“阿啾”打了好几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几位姨太太忙放下手中麻将牌往外迎,三姨太离得最近,成功地接过杨致重手里的公文包,右手顺势搀住杨致重胳膊,关切地问:“都督今儿回来怎么不早说一声,这是怎么回事,生病了?”   杨致重瓮声瓮气地说:“感冒。”   四姨太这时也占据了杨致重另一只胳膊,声音娇媚轻软,“都督看过大夫没有?”   杨致重没好气地说:“娘的,喝了三四天苦药,屁用没有!”借着掏手帕擤鼻涕,甩开三姨太的手。   四姨太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声音越发放得娇,“许是南地没有好大夫,现下回了杭城,让人请个好大夫回来看看……都督辛苦这些年,也该休养几日,让我们尽尽心。”   这帮女人,除了花钱还能干什么?   所谓的尽心,不外乎是床上那点勾当。   杨致重外出公干着实素了些日子,闻言心里荡了荡,伸手勾住四姨太纤腰往怀里紧了紧,正要开口,感觉又有鼻涕流出来,忙压下心中绮念,掏手帕擦了擦。   手帕沾了鼻涕,不好再往口袋里放。   三姨太毫不犹豫地接在手里,再度搀住杨致重胳膊,细声细气地说:“都督吃中药不管用,倒是请个洋大夫来瞧瞧。前两天三小姐淋雨感冒,洋大夫打了一针后立刻就好了,昨儿上午还跟太太去顾会长家里做客呢。”   杨致重冷了脸,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此时正好走到杨致重房间,三姨太推开门,先将窗户打开透气,又笑着吩咐四姨太,“妹妹腿脚快,去倒杯茶,都督进家连口水还没喝……我跟都督谈点事儿。”   当着杨致重的面儿,四姨太自不好不去,纤腰一扭,踩着高跟鞋“笃笃笃”走出房门。   三姨太紧挨着杨致重坐下,“太太发话不让提起此事,可我寻思着都督才是一家之主,不应瞒着都督。这事儿还得从四天前说起,那天吃过晚饭三小姐说出去消食,不知怎地跑去码头了,正巧那天下暴雨,都快十点了,浑身湿漉漉地让顾会长抱着进的门……一病病了两三天,昨天刚见好,今天又颠颠去了顾家……听说三小姐的男朋友去法国留学,三小姐去码头可是带了金银首饰,还有身份证件,也不知为啥……”   倘若只带首饰有可能是贴补小白脸,可还带了证件,明摆着是要私奔。   杨致重一想就明白,立刻勃然大怒,“啪”拍在床头案几上,“不知羞耻!”   四姨太正端着茶盘进门,被震天的吼声吓着,手一哆嗦,茶盅泼出来半盏。   三姨太忙接过去,嗔怪道:“妹妹当心,泼了茶没事,别烫着手。”   四姨太觑着杨致重脸色黑得像锅底,知道留在屋里也讨不了好,便道:“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多添几个菜。”   掩上房门出去,走到楼梯口,瞧见太太正往这边走,忙压低声音,“景芝姐刚提到三小姐生病的事儿,都督好像气得不轻。”   太太默默叹口气,瞧一眼四姨太窈窕的身材,温声道:“你抓紧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也好傍身。”   四姨太委屈地说:“我也想,可就是怀不上。”   太太道:“得空找个千金科郎中瞧瞧,要是有病就调养,没病的话就多伺候几次,总能怀上。”   四姨太点点头,“我去厨房了,太太当点心。”   杨公馆是座地下一层楼上三层的小洋楼,地下是冰窖、酒窖,一楼是厨房客厅,还有杨致重办公用的书房和议事厅。二楼住着七位子女,三楼则住着杨致重及其妻妾们。   早在静海时,杨致重就跟太太分了房,搬到杭城之后,杨致重的房间在最西头连了间小小的书房,太太的房间位于最东头,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走廊。   倒是四姨太离杨致重房间最近,可以近水楼台。   太太走进杨致重房间时,杨致重仍在盛怒中,可碍于发妻的颜面,总算压制了几分,冷声道:“这就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本来顾息澜就没少给我下绊子,她又惹出这桩事情,老子的颜面往哪里搁?别以为你想摁着掖着就能摁住,外头说不定传成什么样了?老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太太在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家里有这么多口舌长的,我本也没以为能隐瞒得住。顾家那边,我已经跟瑶瑶去道过谢了,之所以是趁都督不在杭城的时候去,就是为表明这是内宅女人的事情,跟外头男人无关,碍不着都督颜面。顾夫人很客气地收了礼,还答应请托关系让瑶瑶升到武陵高中。”   三姨太一愣,连忙插嘴,“武陵高中?那佩珍呢,她能不能跟着去?”   太太只做没听见,压根没往她那边看,继续说起杨致重的病,“……承灏认识个叫什么萝卜头的洋大夫有两下子,不如请他来看看,比喝中药管用。”   杨致重火气未消,可这感冒实在缠磨人,搅得他头晕脑胀没法处理公事,遂点点头,“那就试试。”   太太下楼打电话。   三姨太端过茶盅伺候杨致重喝了水,趁机问道:“佩珍跟瑶瑶从小要好,不管国小还是国中都在一起上,让佩珍也上武陵高中吧?武陵高中都是青年才俊,家世也好,她们俩年纪也不小了……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不兴父母包办,正好让她们结识个有出息的。”   杨致重没好气地说:“佩珍有本事就去考,我没法跟谭鑫文那个老匹夫打交道。”   谭鑫文是武陵高中校长,为人正直端方,固执到近乎迂腐。   杨致重有几位在军政界颇有权势的朋友曾开口商讨子女入学之事,可刚提个头,就被谭鑫文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武陵高中的学生几乎全靠成绩考上去的,也便是因此,口碑一直非常好。   三姨太明白这个道理,原先没抱任何希望,上松山高中也是一样。   现在听说杨佩瑶有机会上武陵高中,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按成绩来说,杨佩瑶不管国语还是算术都不如杨佩珍,英文更是,国中三年只顾着讨好陆景行了,恐怕连句囫囵的英文句子都说不完整。   怎么竟能让她碰上这件美事?   可看看杨致重的黑脸,三姨太识趣地没有言语,而是亲切温柔地嘘寒问暖起来。   没多大工夫,洋大夫罗伯特到了,却是一个人来的。   因为护士小姐的兄长明天结婚,她请了三天假。   正巧杨佩珍姐妹来给杨致重请安,三姨太有心显摆杨佩珍,就笑着道:“家里别人都没在,就只你们两人懂英文,还得仰仗你们做个翻译。”   杨佩珍心里直犯嘀咕,国中英文简单,不过是早上好晚上好,今天我要看电影,明天她要去旅行之类,对于听懂洋大夫的话完全没有把握。   可瞧见身边刚被杨致重训斥过、面无表情的杨佩瑶,顿时又有了底气。   她再差也比杨佩瑶这个草包强…… 第6章 意外   罗伯特进门,瞧见满屋子或站或坐的女眷,惊讶地张大嘴巴,“下午好,请问你们谁是病人?”   杨佩珍听懂了,指指杨致重,用英文回答:“我的父亲,他感冒发烧。”   罗伯特点点头,掏出体温计先用酒精棉球擦两下,再用力甩了甩,递给杨佩珍,“放到嘴里,舌头下面。”   杨佩珍没见过体温计,也没听明白,一脸茫然地问:“这是玻璃的,能吃吗?”   “不,不!”罗伯特连忙摆手,“不能吃,吃了会死,要放在舌头下面,舌根地方测量你父亲的体温。”   他本来说话就带着口音,这一着急口音更重,语速也加快不少。   杨佩珍两眼一抹黑,一长句话就听懂了“死”这个词,当即嚷道:“吃了会死人?”   “不!”罗伯特急出满头汗,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拿着温度计直往杨致重手里塞。   杨致重当然不肯接。   杨佩瑶伸手接过,问道:“这个不是用来测腋下温度吗?”   罗伯特回答说:“都可以,但是口腔温度更接近人体问题,而且时间短,只需要三分钟,测腋下要五分钟。”   杨佩瑶了然,对杨致重道:“爹张开嘴,把舌头卷起来,洋大夫要量一下爹身体的温度。”   杨致重板着脸问:“洋人想害死我?”   杨佩瑶笑一笑,“他怎么敢,如果真害死爹,他还能有命活着?”   杨致重“哼”一声,张开嘴。   杨佩瑶小心地将体温计压在他舌下,等罗伯特算好时间拿出来,看了看,“38度2。”   “是,确实有点发烧,”罗伯特对着窗口仔细看了看,兴奋地问:“杨小姐会读体温计?”   杨佩瑶仗着别人听不太懂,信口编瞎话,“我有个朋友家里开药房,就卖这种体温计,我去她家玩时候学会的。”   罗伯特量完体温,将听诊器放在杨致重胸前听了心肺,检查过咽喉,说道:“只是普通感冒,并没有其它炎症,吃几粒阿司匹林即可。”寻出药瓶,倒出来三粒药片,“每隔四小时吃一粒,用白开水送服,最好别喝茶。”   杨佩瑶原话翻译出来,四姨太立刻倒白开水伺候杨致重吃了药。   罗伯特看看四周围着的人,美丽的蓝眼珠蕴出丝丝笑意,语气轻松地说:“这位杨先生身体壮实得像头牛,不出两天一定会康复,你们不用担心,如果有其它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又对杨佩瑶道:“你气色不错,看样子是完全康复了。”   杨佩瑶含笑回答:“是的,完全康复了,我还要感谢你,是你治好了我的病。”   罗伯特也笑,“我也要感谢你帮我翻译,否则我没有办法看病。”   别人听不懂两人说什么,却知道杨佩瑶的英文非常流利而且好听,有种外国人特有的腔调。   比起支支吾吾半句话说不明白的杨佩珍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儿。   罗伯特收拾好东西,太太付了五块银元诊金,周妈引罗伯特离开。   杨佩瑶无意中回头,看到杨佩珍眸中闪过一丝嫉妒与恶毒,转瞬消失不见,而脸上已经堆出钦佩的笑,“没想到瑶瑶英文说这么好,是跟陆景行一起学的吧,还说你不想出国留学呢?”   杨致重怒火乍消的脸上果然又堆起了黑云。   太太冷声道:“散了吧,让都督安静会儿,都守在跟前,都督怎么休息?”   四姨太拉着二姨太当先走出门,杨佩瑶本就不愿多待,紧跟着离开,三姨太磨蹭会儿才和杨佩珍一道走了。   太太铺好被,对杨致重道:“都督稍躺躺,晚饭好了我过来叫你。”   杨致重“嗯”一声,没再言语。   吃了两粒药后,第二天杨致重就退了烧,立马精神了许多,再加上洗过澡,换上干净军装,整个人身姿英挺气势十足。   杨佩瑶暗自感叹了下。   杨致重今年四十二岁,正是男人最具成熟魅力的时候,又有权势地位加成,难怪能让一众姨太太因为他而争风吃醋。   吃过早饭,杨致重不愿休息,赶着到公署处理事务,四姨太惦记着生孩子的事儿,没有心思打牌,便提议逛百货公司看看有没有时兴的秋装。   现在已经八月,夏天的衣裳穿不了多久了。   二姨太太懒得去,她心里明白,有三姨太跟四姨太在,杨致重到她房间留宿基本不可能,也就没了那种心思。   每月月钱舍不得花,想攒着给刚八岁的四小姐杨佩环当嫁妆。   三姨太欣然答应,除了自己添置衣裳外,还想给杨佩珍买几身。杨佩珍正是爱打扮的年纪,穿戴漂亮才更有可能找个好归宿。   出门前,四姨太又拉上了大少奶奶陆秀玫一道。   二姨太笑着问杨佩瑶,“三小姐怎么不去?”   杨佩瑶答道:“我想在家里看看书,而且衣裳有得是,用不着再买。”   她还不曾把秋装找出来,可既然夏天的衣裳挂了满满一柜子,想必秋天的也少不了。   趁着家里清静,把以前的课本找出来看一看,起码得知道自己在国中都学过些什么。   杨佩瑶回屋,在书柜里找出本线装国语书。   书足有八成新,保存得极好,左下角写着“杨佩瑶”三个毛笔字。字体工整娟秀,显然是下功夫练过。   杨佩瑶的字也算工整,但是是那种蠢萌的字体,绝非这种讲究藏锋顿笔间架结构的楷书。最重要的是,她用惯中性笔,压根不会用毛笔。   而这个时代的学生,肯定都会写整齐好看的毛笔字。   保险起见,她得抓紧时间练一练。   杨佩瑶翻开第一页,顿时哀叹不已。   满篇繁体字不说,还是竖排印刷的。   她习惯了看横排的摇头阅读,完全适应不了竖排的点头阅读。   更重要的是,她认识的繁体字不多,顶天也就三五十个,而且就算稀里糊涂地认对了,也不会写。   这可怎么办?   杨佩瑶叫苦不迭。   按她现在的识字水平,恐怕连念国小四年级的杨佩环都不如。   杨佩瑶胡乱地翻了几页,惊喜地发现有两篇课文以前学过,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和袁枚的《祭妹文》,另外还有《凉州词》、《蜀道难》等几首唐诗也有印象。   凭借脑中零散的记忆,加上半蒙半猜,终于把这几篇文章读熟了,不认识的字也大致对上了号。   杨佩瑶有心抄写两遍,可看着笔盒里的毛笔,却是犹豫了。   她这笔字现在没法见人,在家里练,不免让春喜或者杨佩珍看到,还是到外面找个图书馆或者清静的茶馆,等练得有了模样再说。   正思量着,听见外面汽车喇叭响,是逛街的几位回来了。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   杨佩瑶把课本仍放回书柜,下楼去,看到茶几和地面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   杨佩珍脸色潮红,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瑶瑶,看我买的新鞋。”手忙脚乱地翻出鞋盒,显摆给杨佩瑶看,“漂亮吗?”   是双黑色高跟鞋,鞋后帮有两条带子可以系在脚腕上。   非常优雅而且具有女人味的款式。   没想到民国时候就已经有了。   杨佩瑶真心夸赞,“好看。”   杨佩珍得意地笑笑,“我还买了两件开司米毛衣,一件开衫可以配旗袍穿,另一件套头的,配毛呢背带裙穿,还有两件大衣。”   三姨太大口喝着茶水,对二姨太道:“永安百货公司进了许多新款秋装,桂香姐也去看看,自己不买也给佩环添两件,那些小洋装真是太漂亮了。”   二姨太犹豫会儿,“算了,佩环的衣裳不等到穿就小了,过几天去买冬装。”   “桂香姐是心疼输掉的钱,”四姨太笑着递给二姨太只袋子,“给你买了件旗袍,花了我九块大洋,能请你听好几场戏,”又给杨佩瑶一只盒子,“你的鞋,试试合不合脚?不合适可以回去换。”   二姨太拿出那件暗红色缎面旗袍,既是欢喜又有些扭捏,“我没穿过旗袍,箍在身上会不会拘得难受,而且肚子上的肉不都显露出来了?”   四姨太假意嗔道:“特意选得宽松的,快换上试试,不想要的话我就退了,还省下九块钱。”硬推着二姨太回屋。   二姨太半推半就地上了楼。   杨佩瑶不必回屋试,就在客厅换上了新皮鞋。   鞋子是奶白色半高跟船鞋,鞋面上任何装饰都没有,简洁大方。   杨佩瑶绕茶几走了一圈,“有点紧,不过还可以。”   四姨太问道:“顶不顶脚?长短合适就行,新鞋都紧,穿几次就宽松了。”   杨佩瑶笑着回答:“不顶脚,多谢四姨太,让您破费了。”   “破费啥?”四姨太无谓地摆摆手,“都是打牌赢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   杨佩瑶忍俊不禁。   四姨太性格爽朗,挺招人喜欢的。   杨致重还真是有艳福,四房妻妾环肥燕瘦各有特色。   大家正嘻嘻哈哈聊得热闹,长案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尖利的“铃铃”声。   大少奶奶陆秀玫离得最近,顺手接起电话,“喂,这里是杨公馆。”随即看向杨佩瑶,“瑶瑶找你的,是顾家二少爷。”   杨佩瑶踩着新皮鞋走过去,听到对面男子的声音,“三小姐,我是顾平澜,武陵高中那边我已经问过了,入学没有问题,但是学校要先考察一下三小姐的功课,以便决定分在哪个班级。新生在九月一号开学,三小姐的考试定在八月三十,上午八点半开始,考国语、英文和算数三科,每科一小时。”   杨佩瑶“嗯嗯”点头,“明白,我一定准时到,多谢您。”   “不用客气,还有十几天时间,三小姐好好准备,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家电话号码是37248,就是三七二十八,非常好记。”   声音清亮欢快,听着就让人放松。   杨佩瑶莞尔一笑,“嗯,记住了。”   放下听筒,回头,正对上杨佩珍晦涩不明的眼神…… 第7章 偶遇   目光里有不甘,有嫉妒,还有丝丝恨,唯独没有那种姐妹间彼此关心彼此爱护的心意。   杨佩瑶穿越短短几天,已经好几次在杨佩珍眼中读出过类似的情绪。   府里的人都说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出入形影不离,好得仿似一个人。   这样算是最要好的姐妹?   原身是十五岁的国中生,想必会被杨佩珍的虚假蒙蔽,而现在她芯子里是二十二岁的大学生,比以前年长七岁。   这七年,总不会白活了。   杨佩瑶微笑,先发制人,“二姐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杨佩珍面色一红,慌乱道:“什么眼神?”   “就是,恨不得把我吃了的眼神,看着怪吓人的。我没有得罪二姐吧?昨天我不是想抢二姐风头,二姐功课比我好,洋大夫说得又简单,没想到姐竟然没听懂。”   杨佩珍“哈哈”干笑两声,“我是头一次跟洋人说话,心里紧张,不像瑶瑶已经见过洋大夫两次……洋大夫也把那个什么铁片贴在瑶瑶胸口听?看着能羞死个人。”   是说那个听诊器?   现在是夏天,衣衫单薄,不用伸进衣服里,直接放在胸口就能听得清楚,又是当着太太和春喜的面,这也值得诟病?   杨佩瑶落落大方地道:“大清已经亡了,即便大清没亡,老佛爷也让洋人看过病,有什么害羞的?二姐这般怕羞,以后生病得请女大夫来瞧,上学也上女校,免得跟男生一起上课羞死。”   杨佩珍被怼得哑口无言,片刻反应过来,自嘲道:“我才问了一句,瑶瑶倒有一大串话等着,活该我多嘴。”   “来喝酸梅汁”,三姨太笑着打圆场,从周妈手里接过托盘,先给杨佩瑶倒一杯,又给杨佩珍倒一杯, “你们俩呀,一时看不见又往一起凑,见了面又叮当着吵嘴,都要上高中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   杨佩珍笑道:“那当然,在母亲和娘跟前,我永远是个小孩子。而且我们吵吵闹闹才是真感情,对吧瑶瑶?”   杨佩瑶借着喝酸梅汁,没有回答。   这空当儿,二姨太已经换好旗袍从楼下走下来,边走边抱怨,“不自在,浑身不得劲儿,感觉袖子绷得慌,腿也不对劲,不会走路了。”   说实话,四姨太眼光不错。   暗红色正适合二姨太的年纪,款式不是特别紧身的,正好掩住腹部的赘肉,还能略略展现出腰际曲线。   低领又让二姨太的短脖子显得修长了些。   杨佩瑶笑着夸赞,“二姨太穿这身很好看,看着年轻了十多岁,跟大学生似的。”   “瑶瑶尽拿我打趣”,二姨太乐得嘴都合不拢,“我就是年轻二十岁也不像大学生。”   四姨太笑道:“瑶瑶真没说错,桂香姐穿着就是显年轻,不行问问大少奶?大少奶可从来不说假话。”   言外之意,三姨太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尽不实。   陆秀玫自然不会说难看,何况根本也不难看,遂笑道:“比先前的袄裙看着利落也凉快,二姨太是不习惯,穿两天就适应了。”   得到众人交口称赞,二姨太心里美滋滋的,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就凑合着穿几天,反正没花我的钱……对了,我是不是应该买双黑皮鞋搭配着穿?就买瑶瑶这种式样简单的,好不好看?”   杨佩瑶已经脱了新皮鞋,仍旧换回先前穿的墨蓝色布鞋。   她的脚瘦而且小,根本塞不进二姨太的大胖脚。   二姨太拿在手里掂量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明天我也去趟百货公司。”   杨佩瑶突然想起一事,“四姨太,百货公司有没有卖钢笔的,就是那个自来水笔?”   四姨太摇摇头,“没注意,我直接去二楼看衣裳了没到别的楼层,三楼兴许有卖的。”   杨佩瑶笑着谢过她。   如果能买到钢笔,她就不用花费太大力气练毛笔字了。   “瑶瑶怎么想起买钢笔?”杨佩珍促狭地笑,“自己用还是送人?”   “当然自己用,”杨佩瑶道:“钢笔更方便,买回来试试,如果顺手的话以后就不用天天带砚台了。”   杨佩珍脸上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刚才是哪个顾家的二少爷,打电话找你干啥?”   电话是隐~私好不好,哪里有这么堂而皇之打听的?   杨佩瑶翻个白眼,“不告诉你,保密!”   杨佩珍愣了下,嘟哝道:“小气,以后我有秘密也不告诉你。”   杨佩瑶心里腹诽,她才不关心杨佩珍的秘密,也不稀罕知道。   倒是跟二姨太说定明天一起去百货公司,二姨太要买鞋,她想看看钢笔。   岂料第二天二姨太又改变了主意,原因是三姨太把自己一双没怎么穿过的黑皮鞋送给她,她舍不得再花钱。   杨佩瑶很是无语。   几位姨太太每月都有十六块银元的零用钱,小姐们是每月六块,逢年过节太太还会给大家发红包,至少也是八块开外。   因为四小姐杨佩环岁数小,她的零用钱也交给二姨太收着。   二姨太打麻将输几十块钱不当回事,买双鞋倒心疼了。   没办法,太太当家理事脱不开身,她不愿找杨佩珍作伴只能自己去。   韦副官开车将她送到永安百货公司门口,问道:“三小姐要逛多久,如果不太久的话,我就等会儿,或者三小姐逛完之后,打电话回家,我再过来接你。”   杨佩瑶想自己逛逛,多了解一下这个时代,遂笑答:“不用麻烦,韦副官尽管去忙,我可以叫黄包车回家。”   一路走来,有许多年轻女子单独坐黄包车,可见杭城的治安并非太差。   韦副官点点头,“那我先回去。”   杨佩瑶目送韦副官开车离开,把视线投向永安百货公司,顿时呆住了。   门口的玻璃橱窗里挂着七八件式样各异的旗袍,有元宝领,有凤仙领,还有中间挖空了的鸡心领。衣襟的款式也五花八门,有直襟、有方襟,有琵琶襟有如意襟。   都是上好的绸面缎面,被阳光照着,美丽夺目。   纵然杨佩瑶查过许多关于旗袍的资料,可看到实物,仍是震惊了下。   这也太漂亮太时尚了。   杨佩瑶痴痴地盯着橱窗,移不开目光。   如果有机会重回现代,她一定把毕业论文再好好完善补充一遍,民国的旗袍款式绝非她查到的那几种,而是风格更多元色彩更丰富。   正想得入神,忽然感觉肩膀一痛,紧接着耳边传来男子略带愠怒的声音,“小姐请当心些。”   杨佩瑶恍然回神,发现身边多了位陌生男子。   那人穿着墨色长衫,手里捏一根雪茄,身量比杨佩瑶高出一个头,至少在180开外,且极壮实,仿若高山般岿然站在她面前。   而那双黑眸直直地俯瞰下来,仿佛也带着高处不胜寒的冷冽。   “实在对不住,”杨佩瑶不敢与他对视,飞快地移开目光,对准他胸前挂着的金表链子,“刚才只顾着想事情,很抱歉。”   另有个穿中山装的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以后注意点,看着挺漂亮一姑娘,怎么愣头青似的,这么大个人竟看不见?”   听声音正是刚才提醒她当心那人。   杨佩瑶自知理亏,加上初来乍到不欲多事,红着脸再鞠个躬,“对不住,一定注意。”逃也似的进了百货公司大门。   跟前世的商场一样,一楼大都是卖珠宝首饰和化妆品,还有卖香烟、打火机的。   香烟柜台后面的白墙贴着大幅的宣传画,上面画着两个打扮入时略带妖娆的女子,每人手里一根香烟。配文是“她俩说,吸来吸去还是他好。”   “他”指的是哈德门香烟。   杨佩瑶驻足看两眼,竟然品出一丝丝“污”的味道,不由边感慨边走上楼梯。   一楼的顾客不算多,可刚上二楼,顿时有种拥挤的感觉,也不知在哪里冒出来许多人围在各处柜台前面挑选衣物。   二楼专卖女装,主要是洋装和旗袍,还有各式绸缎布料,只有零星几个柜台卖袄裙。再有卖鞋帽、袜子、围巾等小物的。   永安百货公司是杭城数得着的大公司,东西不算便宜,却仍有这么多客人光顾。   可见前世的评价没错,杭城人最爱面子,宁可吃糠咽菜也得穿得花枝招展。   杨佩瑶一路走过去,看到了四姨太送她的鞋,六块钱,而杨佩珍买的那双绑带高跟鞋还要贵两块。   其实,绑带鞋不如她的船鞋舒服,只胜在样子好看上。   三楼则是男人用品。   杨佩瑶穿过一长排卖西服马褂的货架,找到了卖文具的柜台。   果然有钢笔,而且是派克金笔,可价钱贵得离谱,十八块钱一支。   杨佩瑶出门前把所有银元和铜板都带上了,只有五块五毛。   分明买件衣裳不过十块八块,到戏院楼上的包厢才一块二,一支毛笔也只有八毛钱。   杨佩瑶估计着三、四块钱顶天了,她还能剩下两块钱叫黄包车,另外买点儿别的东西。   谁想到钢笔会这么贵!   杨佩瑶低声嘟哝,“一支钢笔贵成这样,谁稀罕买?”   话音刚落,只听旁边传来“切”一声,“你以前又不是没买过,送给陆景行的时候挺大方,现在怎么嫌贵了?”   这样连讽刺带挖苦的语气,声音又有些熟悉。   想必只能是…… 第8章 朋友   杨佩瑶抬头。   果不其然,身旁之人正是顾静怡。   顾静怡穿了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根麻花辫,从耳后垂在胸前,很是清爽。   而麦色的小脸上却明显带着不屑,“你花钱不是很大方吗,天天倒贴陆景行,又请馆子又送礼物,这会儿连支钢笔都买不起?”   杨佩瑶欲哭无泪。   难怪钱包只有五块多,原来都花在陆景行身上了……她哪里知道原身是个倒贴的主儿。   如果把钱省下来,她买两支钢笔换着用,再买一盒铅笔多好!   可那是原身做出来的事情,现在悔青肠子都没用。   深吸口气,杨佩瑶平静下心情,恳切地说:“顾小姐别挖苦我了,我以前脑子被门挤了,被驴踢了,总之进了水……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傻,你也别每次看见我就连嘲带讽的,毕竟我也不是大奸大恶的坏人,没做过天怒人怨的事情,行不行?”   顾静怡很是意外。   往常杨佩瑶可没这么好说话。   杨致重虽然在杭城根基浅,处处被掣肘,毕竟职掌一省军权,跺跺脚杭城的地面也得抖一抖。   杨家的两位姑娘在松山国中也不是善茬儿。   杨佩珍爱背后算计人,杨佩瑶却是颐指气使,蛮横得不行,尤其对白咏薇,更没有好声气儿。   顾静怡为好友打抱不平,今儿赶巧看到杨佩瑶手头拮据,特意过来嘲弄她几句。   没想到杨佩瑶不但没有跟她针锋相对,反而说出软和话。   顾静怡盯着她看了会儿,想起挨罚之后顾夫人对她的教导,不太情愿地点点头,“好吧。”   杨佩瑶看出她的勉强,不过能够得到她的应允也是件开心事儿,毕竟在杭城,除了杨佩珍之外,她还不认识跟自己年纪相若的女孩子。   而且升到武陵高中后,她们就是校友了。   有个朋友总比有个敌人强。   遂粲然一笑,“我请你吃冰激凌吧,一楼有得卖。”   顾静怡又打量她两眼,“这几天不方便吃冷的。”   杨佩瑶一听就明白,笑道:“那就改天好了……你也来买笔吗?”   顾静怡摇摇头,“我来随便转转,没有特别想买的。你忙吧,我不打扰你。”   话虽如此,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也是闲逛,”杨佩瑶笑笑,招呼店员过来,“我买盒铅笔。”   一盒有六支,共两块银元。   杨佩瑶付了钱,对顾静怡道:“我也没别的事儿,不如一起转转?”   顾静怡抿抿嘴,勉为其难地说:“下楼吧。”   先前杨佩瑶惦记着钢笔,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眼,这会儿钢笔没戏了,正想仔细地看看女式服装,便欣然应允。   两人从边上的洋装开始逛。   民国的女装比起明清是前进了一大步,已经敢于显露身材的曲线,但较之现代的个性化多样化还是略有欠缺。   杨佩瑶见识过现代服装的多变风格,加上专业就是服装设计,看衣裳的眼光很是独到,一路告诉顾静怡哪件好看,哪件有缺陷,怎么搭配显可爱,怎么穿戴显个高。   顾静怡开始还端着,不太愿意搭话,可毕竟她也才十六,正是爱打扮的年纪,听杨佩瑶说得在理,慢慢地话就多起来。   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经过卖布料的柜台,看着蓝莹莹的阴丹士林以及五颜六色的标布、哔叽、卡其布,顾静怡突然感慨,“到处都是洋货,我家的纱厂和纺织厂越来越不景气,都快开不下去了。”   杨佩瑶查过许多民国事情的资料,知道这段历史,附和着叹气,“大势所趋没有办法,洋布料子软,颜色好看价格又便宜。两相比较,都愿意穿洋布衣裳。”   顾静怡道:“是啊,现在也就乡下种地的还愿意穿土布……我是觉得厂里好几百人没有活路,钱都让洋人赚走了。”   杨佩瑶沉吟片刻,又开口,“要想有活路,一是买洋人的机器,学习他们的技术,也织洋布。咱们不用千里迢迢地海运过来,价钱还能再便宜。第二就是买洋人的布做成衣。洋布便宜,衣裳可不便宜,现在杭城的洋人越来越多,咱们做洋装做西服,赚洋人的钱。”   顾静怡真正是诧异了,盯住杨佩瑶好半天,郑重道:“我向你道歉,以前对你态度不好。”   杨佩瑶“嘻嘻”笑着打趣她,“刮目相看了吧?以前接触得少,不了解也正常,我原谅你了……以后有得是让你吃惊的地方。”   顾静怡撇撇嘴,“哼”一声,“来日方长,拭目以待!”   说笑间,两人已经把二楼转了个遍。   杨佩瑶看眼手表,已经十一点一刻了,便道:“我要回家了,再不回怕我娘担心。改天咱们再出来玩,我请你吃冰激凌。”   顾静怡道:“我也要回家,顺路把你捎回去。我哥在附近办事,约好来接我,说不定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想起帅气阳光的顾平澜,杨佩瑶面露微笑,从善如流道:“那我搭个顺风车,正好当面跟你哥道谢。幸亏有他帮忙,我才有机会上武陵高中。”   刚走出百货公司,顾静怡低呼声,“真巧,刚到。”   只见一辆黑色别克汽车缓缓驶来,正停在两人面前,坐在副驾驶位置那人身穿墨色长衫,唇间叼根粗长的雪茄,神情肃穆冷厉。   赫然就是先前杨佩瑶不当心撞到的那个男子。   原来他就是顾息澜,难怪刚才她觉得有一丝丝面熟,前两天,她在顾家看到过他的相片。   相片上,他看上去虽然凶狠可略有青涩,最多不过二十岁,现在看起来怕是要二十七八的样子。   杨佩瑶原本打算跟顾平澜套套近乎,可换成顾息澜,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恭敬地向顾息澜欠欠身,“顾会长”,侧头对顾静怡道:“我还是叫黄包车吧?”   顾静怡热络地说:“没事儿,我哥面相长得凶,其实脾气……脾气稍微有点大……咱俩坐后排,一会儿就到了。”伸手拉开车门,“你先进。”   杨佩瑶拘谨地坐进去,顾静怡紧跟着进来,“哥,从文山街绕一下,先送杨佩瑶回去。”   顾息澜没吭声,旁边开车的中山装男人则笑着答应,“好。”   “麻烦顾会长,”杨佩瑶连忙道谢,抬头正对着顾息澜的后脑勺。   他头发剃得很短,根根直立,看上去粗且硬,好像长着满头的刺,张牙舞爪的。   头发软的人心肠软,而头发硬的人,心肠也冷硬。   杨佩瑶感到莫名的拘谨,身体坐得笔直。   好在从仙霞路到文山街并不远,十几分钟便到了。   杨佩瑶道谢下车。   “不用客气,都谢好几回了,”顾静怡道:“有空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家电话号码吗?”   杨佩瑶笑道:“知道,37248,你二哥告诉我的……那我想出门的时候就找你,正好向你请教考试的事儿。”   顾静怡应声好,朝她挥挥手。   杨佩瑶在门口站了片刻等汽车远去才进门。   出人意外地是,大哥杨承灏竟然在家,与陆秀玫站在廊檐下不知在说什么。   面色不太好看。   杨承灏在杨致重麾下担任军需处处长,工作繁琐忙碌,平常早出晚归,就算三两天不回家歇息也是常事。   来到杨家这些日子,杨佩瑶才只见到过他一次。   杨承灏没穿军装,而是穿了件白色衬衫配藏青色西裤,衬衫敞着两粒纽扣,儒雅之中带着几分狂妄不羁。   看到杨佩瑶,杨承灏唇边绽出笑容,“瑶瑶出门了?”   杨佩瑶扬一下手里盒子,“买了盒铅笔,本来打算买支笔,太贵了,要十八块,还有二十多块钱的。”   杨承灏道:“派克金笔是不便宜,你可以买万宝龙或者百利金的,差不多七八块钱一支。”   “没看到这两个牌子。”   杨承灏道:“新安百货肯定有,我明天去给你买一支。”   “谢谢大哥,”杨佩瑶大喜过望,觑了觑陆秀玫脸色,嘟唇撒娇, “大哥顺便帮我买瓶墨水,还有橡皮。”   只买钢笔不买墨水相当于没有,而杨佩瑶手头只三块五,得熬到月底才能发月钱。   她还许诺请顾静怡吃冰激凌呢。   杨承灏毫不犹豫地答应。   杨佩珍在屋里听到,冲出来道:“大哥我也想要支钢笔,钢笔比毛笔方便。”   杨承灏愣了下,点点头,“好,也给你买一支。”   杨佩瑶很无语,怎么什么便宜事情都少不了杨佩珍?   但又说不出不是来。   毕竟杨佩珍也唤杨承灏一声大哥,她提出要求,杨承灏也不好拒绝。   可这样的话,杨承灏一下子要掏出二十块大洋。   只怕陆秀玫会不高兴。   毕竟她跟杨承灏是夫妻,他们才是一体的。   杨佩瑶偷眼瞧过去,陆秀玫神情淡淡的,看不出端倪…… 第9章 劝告   吃过午饭,杨佩瑶陪太太上楼,提起此事。   太太鄙夷道:“眼皮子浅的只能看得见芝麻了,还整天觉得自己无比精明,以为别人都看不出骨子里的穷酸气……你大嫂不是为这个置气,你大哥打算调到三旅当参谋……三旅驻地在龙泉。”   那就是要两地分居?   杨佩瑶压低声音问道:“大嫂不舍得跟大哥分开?”   太太瞪她一眼,“年轻姑娘家,打听这么多闲事干什么?”   杨佩瑶抿嘴笑笑,“娘,要是大哥去龙泉,就让大嫂跟着一起呗。说不定过两年我能多个小侄子。”   “再说吧,你大嫂娇生惯养长大的,谁知愿不愿意去那里受苦?” 太太又叹声,径自往三楼走。   杨佩瑶回到自己房间,寻刀子削好铅笔。   离八月三十考试还有十八天时间,她要列个计划表,把要复习的书目通读一遍。   英文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只需把每课词汇过一遍就可以,她相信自己的实力。   数学应该也还可以,虽然大学里的高数都是老师高抬贵手才通过,但她毕竟经历过高考,底子还在,而且初中数学不会特别难。   重点复习的只是国语。   课文要读熟,那些繁体字即便不会写,至少得认识。   翌日,杨佩瑶起了个大早,快手快脚地洗把脸,把头发扎成个马尾,就到房间附带的小阳台上读课文。   一楼小花园里栽了十几竿翠竹,刚巧伸到二楼阳台旁。   晨阳斜照在竹叶上,碧绿欲滴。   时辰尚早,风略略有些清凉,扑面吹来,令人神清气爽。   按照杨佩瑶的经验,初中升高中,考的内容大多以初三学过的知识点为主,因此她先从国三的国语书开始读。   朗读有助于培养语感,尤其做客观题的时候,即便读不懂题干的意思,凭借语感也能选中正确答案。   杨佩瑶一边读一边把不认识的字词用铅笔圈出来,打算请教太太。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春喜敲门喊她吃早饭,杨佩瑶答应声,感觉嗓子有点哑,连忙喝口水润了润,换过身上睡袍,这才下楼。   人差不多都到了,杨致重和杨承灏以及杨承鸿都在,难得的齐全。   饭菜也丰盛,单是粥就准备了两样,还温了牛奶。   一大家人鸦雀无声地吃过饭,周妈跟春喜将碗筷杯碟撤下去,杨致重清清嗓子宣布道:“承灏要调任龙泉,下周就走。”   太太面色淡然,四姨太也不意外,想必事先已经听说过。   二姨太跟三姨太都是一脸惊讶。   三姨太问道:“杭城待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去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是山路不好走,去一趟得一天一宿的路程吧?”   二姨太则问:“大少奶呢,也跟着去?”   杨致重冷声道:“承灏去剿匪平寇,还能把婆娘拴在裤腰带上?”   那就是不让陆秀玫跟着了。   杨佩瑶偷眼看去,陆秀玫双手捧着茶盅,目光直盯盯地看着茶水,像是要看出个花儿似的。   表面看着没什么,心情应该会难受吧?   她是大家庭长大的老派女子,一向讲究温良恭顺,杨致重发话不许去,她势必不敢违抗。   可夫妻俩分居两地算什么?   杨致重跟太太都才四十多岁,用不着儿媳妇伺候,又没有孩子拖累。   况且,陆秀玫不过去,杨承灏没准儿会在当地纳个姨太太,这不是硬生生把一对夫妻变成怨偶吗?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异地总是不靠谱。   正思量着,听到杨致重吩咐杨承灏这几天把军需处的公事交接完毕,吩咐太太给杨承灏准备简单的行装。   训话完毕,杨致重与杨承灏去公署,其余人等各自散去。   杨佩瑶看着陆秀玫上楼,悄声问太太,“爹干嘛不让大嫂跟着?”   太太道:“你爹想让你大哥继承家业,他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军需处,从来没真刀真枪地打过仗,镇不住手下人。龙泉那边山匪多,过去拿他们练练手……这不怕你大嫂扯后腿?”   杨佩瑶撇撇嘴,“早知道就先别给大哥成亲,等他能撑起事来再说……军队里可是有不少随军家属,人家怎么就不怕扯后腿?”   “胡说八道,”太太斥一句,“别人能跟你大哥比?你大哥被拿住,你爹不就受制于人了?”   杨佩瑶无言以对,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某知名电视剧。   有位将领要攻城,敌人把他老婆拉到城墙上,喊道:“XXX,你要敢放炮,就先把你老婆杀了。”   将领左右为难,一边是大义,一边是发妻。   最终他老婆自杀,帮他做出了决定。   杨致重顾忌得肯定也是这点。   可是,中国历代大多是男人执政,男人发动战争,为什么总爱让女人背锅,让女人担“祸水”的名头?   杨承灏如果连自己老婆护不住,那也算不上真正强大、有能力的男人。   杨佩瑶暗中嘀咕着,上楼去找陆秀玫。   倘或换成她自己,她势必要跟着去,但她不能替陆秀玫做决定,只能安慰她几句。   没想到四姨太胡艳美也在。   她口沫横飞,“你去不去趁早拿个主意,别磨磨蹭蹭地不成事。”   陆秀玫手里攥一条手绢拧来拧去,细声细语地说:“我想去,可要真的拖累大少爷怎么办?”   四姨太恨铁不成钢地说:“那还是别去了。”   杨佩瑶不由微笑。   四姨太跟陆秀玫年纪差不多,性情却截然相反。   不能说孰优孰劣,只能说杨佩瑶更认同四姨太这般爽利的性格。   只不知她为什么给杨致重做了小,按理说,这不像四姨太的做派。   陆秀玫犹豫片刻,终于做出决定,“我去……可是被都督知道怎么办?”   “你是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去找自己的男人,又不是私奔,怕什么?”四姨太忽地“啊”一声,看眼杨佩瑶,“瑶瑶,我口无遮拦惯了,你别介意。”   杨佩瑶错错牙,“我没在意。”   原身做出来的事情,还能挡得住别人说吗?   再者,这并非她亲自做的,也没有特别介怀。   四姨太看着她脸色还好,转回头继续教训陆秀玫,“就算都督知道,他还能兴师动众地把你带回来?过上一年半载,你生个孩子回来,都督更不会把你怎么着了。这可是咱们杨家的长子长孙。”   陆秀玫坚定地点点头,“好!”   杨佩瑶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多言,只提醒道:“嫂子既然决定了就得拿出气魄,到时候可别后悔,待不了两天又哭哭啼啼地想回来。”   四姨太附和道:“对,做出的事情就不能反悔,你想回来我们也不去接你。”   陆秀玫深吸口气,“不会的,我才不像你们说的这么软弱。”   杨佩瑶便问:“嫂子不能跟大哥一起走,你知道怎么去龙泉吗?”   “知道,”陆秀玫点点头,“我听大少爷说过,要先坐火车到处州,再坐长途客车到龙泉县……三旅就驻扎在县上。”   杨佩瑶再问,“具体时刻打听清楚没有?”   陆秀玫摇摇头,她刚下定决心,还没有来得及打听具体情况。   杨佩瑶道:“嫂子先把这些问清楚,做个攻略……做个计划出来,火车几点开,几点到处州,到龙泉的客车有几点的,是不是每天发车?如果错过点儿,可能还得在处州住一夜。”   陆秀玫认真听完,一一记在心里,赞叹道:“你们上过学堂的懂得真多……我只在家里念过三年私塾,都没进过学堂的大门。”   杨佩瑶笑着说:“嫂子生出小侄子就让他进学校,然后留洋读书。洋人有坏的,也有好的,而且洋人的技术比咱们强得多,咱们学会了就不用看洋人脸色。”   陆秀玫抿着嘴儿笑得娴静甜美。   傍晚时分,杨承灏踏着暮色回家,如约给杨佩瑶带了钢笔、墨水、铅笔和橡皮。   钢笔乌沉沉的,上面刻着“Pelikan”的花体英文。   杨承灏一碗水端平,给杨佩珍和杨承鸿买了完全相同的一套。因杨佩环才上国小,只买了铅笔和橡皮,却另外添了只漂亮的笔盒。   几人都欢喜不已,笑着向杨承灏道谢,唯独杨佩珍看着英文字母,小声嘀咕, “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会不会见不得人?”   杨佩瑶最讨厌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先前是她争着要钢笔,这会儿买回来了,又担心拿不出手。   遂大声道:“二姐不喜欢,送给我算了。买钢笔是图方便,不是在外面显摆的。”   “谁说我不喜欢了?”杨佩珍急忙辩解,“我只是看看上面的英文字儿。”   杨佩瑶道:“百利金,是德国牌子,品质绝对没得说。”   杨佩珍瞪她眼,没好气地说:“知道你英文好,偷偷摸摸地补习过,行了吧?”   “佩珍!”三姨太厉声喝止她,“赶紧谢谢你大哥,把东西放回屋,马上就要开饭了。瑶瑶大人大量,别跟你二姐一般见识。”   杨佩瑶开口道:“我比二姐小一岁。” 第10章 计划   三姨太面上便有些尴尬。   杨承灏唇边浅浅露一丝笑,拉着杨佩瑶往楼上走,“回去试试好不好用。”   他穿着军装,身姿挺拔仿若草原上的白杨树,一双手却白净修长,完全不像拿枪的手,倒像是握笔杆子的。   既有军人的飒爽威武,又不失文人的斯文儒雅。   这种男人最受女孩欢迎了。   陆秀玫应该是极爱他的吧?   杨佩瑶笑笑,压低声音问道:“大哥想不想让大嫂跟着去龙泉?”   杨承灏无奈道:“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着操心……去不去都行。”稍顿下,解释道:“好处是家里有个人收拾家务,可就怕她过不习惯,跟着添乱,我没精力照顾她。”   果然他并非十分看好陆秀玫,否则只要他据理力争,杨致重不会不考虑。   杨佩瑶本想告诉他,陆秀玫决定偷偷跟着去,转念一想,还是不多嘴了,毕竟陆秀玫的决心能维持几天还不一定,说不定明儿就改了主意。   只笑道:“大哥不许纳姨太太,大嫂人很好的,不能让她难过。”   “胡说八道!”杨承灏苦笑不得,抬手在她脑门弹了下, “对了,你昨天坐谁家汽车回来的?”   杨佩瑶“哎哟”捂着脑门呼疼,“顾家汽车,逛街时遇到顾静怡了。”   杨承灏脸色沉了沉,“爹刚到杭城时,顾息澜没少暗地里下绊子,往后少跟顾家人来往。”   杨佩瑶皱起眉头苦着脸,“我还答应顾静怡请她吃呢,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杨承灏笑道:“没让你出尔反尔,小姑娘一起吃吃喝喝看个电影都没什么,反正交往的时候多长个心眼儿,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免得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被人算计了。”   杨佩瑶咬咬唇,这两次短短的接触,顾静怡虽然对她态度不好,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这样,看谁顺眼,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看不顺眼,就冷嘲热讽地不搭理。   比起杨佩珍虚假的和善,顾静怡真心坦荡多了。   可事关两家的立场,杨佩瑶不能不慎重,遂听话地点点头,转身走进房间。   百利金钢笔不如中性笔好用顺滑,但比起软塌塌的毛笔要强上许多。   杨佩瑶如虎添翼,当天晚上就开始抄生字。   繁体字真的是太难写了,比如“飞”字,简体字只需要三画,而繁体字“飛”却需要九画,还有坑爹的“龍”字和“麼”字。   分明简体字写起来那么容易。   杨佩瑶一边腹诽一边用心记住字形,直写了三大篇,差不多10点半才呵欠连天地上了床。   隔天仍旧6点起,先读半小时国语,再读半小时英文,然后下楼吃饭。   过了两天,四姨太将杨佩瑶请到陆秀玫屋里,指着桌上一张纸,“瑶瑶,你帮我们看看,路上该怎么走。”   纸上写着火车和长途客车的运行时间。   却原来陆秀玫已经打听清楚了。   火车是从杭城开往临川的,在处州有一站,每两天发一班车,每逢西历双数日子的早晨8点15发车,到达处州是中午12点半。   从处州到龙泉的长途客车也是两天一班,同样双数日子发车,早晨7点发,中午12点左右到。   杨承灏定的是20号的火车票,到达处州后,三旅长会派车去接。陆秀玫不能跟杨承灏一班火车走,只能定22号的火车到处州,再坐24号的长途客车去龙泉。   这就意味着陆秀玫需要在处州住两晚上。   这个行程在杨佩瑶看来不算难,但对陆秀玫来说就好比登天下海。   到达处州后,去哪儿找旅馆,怎么到汽车站,一日三餐吃什么,都是问题。   不管出阁前还是成亲后,陆秀玫都深居寡出,偶尔逛个街也是家里人安顿好,跟着长辈或者同辈兄长一起。   长这么大,她从没独自离开过家,也没一个人下过馆子。   四姨太没辙,这才请杨佩瑶过来商议。   想到陆秀玫的情况,杨佩瑶也犯愁。   假如她生得五大三粗或者相貌丑陋点儿,还倒安心些。可陆秀玫相貌既生得好,性情还娇柔文静,一看就是富庶人家的女眷。   对于那些喜欢作奸犯科的人来说,不啻于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杨佩瑶思量来思量去,郑重问道:“大嫂真要去龙泉?到时候身边没人伺候,天天自己做饭洗衣,大哥也未必能天天回家陪你,你也去?”   陆秀玫斩钉截铁地说:“去!”   杨佩瑶咬咬牙,“我送你到龙泉。”   “啊,”陆秀玫低呼一声,目光骤然亮起来,“太好了。可是……去的时候咱们两个做伴,回来怎么办,你一个人我放心不下。”   杨佩瑶笑道:“不是有大哥吗?他给我买上票,送我到处州火车站,不过四个钟头就到杭城。回了杭城还怕什么?”   陆秀玫想想也是,点点头,又皱起眉头,“这样就连累你了,都督一向说一不二,必定要责罚你……算了,瑶瑶你别管了,我一个人走!”   杨佩瑶浑不在意地说:“骂我两句我就当耳旁风听着,要是动板子……太太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挨揍吧,还有四姨太,你不许见死不救,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四姨太豪爽地说:“干脆我和你们一起去,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不行!”陆秀玫跟杨佩瑶异口同声地阻止她。   不管怎样,她们两人一个是少奶奶,一个是闺女,都是正经八百的主子,杨致重再生气不会伤及她俩性命,胡艳美只是个姨太太,杨致重盛怒之下把她打死,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三人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决定仍是由杨佩瑶送陆秀玫去龙泉。   四姨太很仗义地接下了买火车票的重任。   回到房间,杨佩瑶静心思量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索性跟太太知会声,叫辆黄包车去了金声图书馆。   杭城除了两所大学有图书馆之外,另有几家面向民众的图书馆。   顾维钧在世时,曾呼吁杭城商会诸位董事,“杭城市民众多,非有大规模之图书馆不足以应对市民读书之需”,筹集了七万元大洋,兴建了武陵图书馆、长青图书馆等八家图书馆,其中金声是规模最大、藏书最全的一家。   杨佩瑶在金声图书馆又写又画,耗费大半个下午,赶着饭点进了家门。   晚饭后,几位姨太太对着报纸看上面的电影广告。   她们打算看《玉梨魂》。   这部影片讲得是一个小学教员跟寡妇从心有好感到陷入热恋,然后碍于世情舆论被迫分开。寡妇把自己的小姑子嫁给教员。结婚后,教员就离家上了战场,小姑子独守空房,寡妇心怀愧疚染病去世。临终前分别给教员和小姑子写了一封信,小姑子读完信带着寡妇的儿子去前方找到教员,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杨佩瑶看来,这个故事处处是槽点,却极火热,据说影院场场爆满。   二姨太已经看过一遍,却不过瘾,想拉拢三姨太和四姨太去二刷。   杨佩瑶趁机上三楼去找杨致重。   杨致重坐在书桌前看公文,见有人进来,本能地用书盖上,沉声道:“有事儿?”   杨佩瑶心里有些打鼓。   凭借这些天的接触,她知道杨致重跟几个儿女都不太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淡漠。   也难怪,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生来带有煞气,又极少在家,孩子们都怕他,见到他恨不能躲着不见面。   不亲近也是自然。   如果可以的话,杨佩瑶也是能有多远躲多远,可她却不得不来。   既然来了就得好好表现。   杨佩瑶暗暗舒口气,平稳下心情,假装面前这位就是前世自己的爸爸,脸上带出甜美的笑,“爹,大嫂想跟大哥去龙泉。”   “不行!”杨致重断然拒绝,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佩瑶嘟嘟嘴,继续保持笑容,“我知道爹的顾虑,是怕大嫂扯大哥后腿,更怕山匪知道,拿大嫂要挟大哥,可是……”顿一顿,把手中的纸摊在桌面上。   纸上是她照猫画虎描出来的处州地图。   杨致重来了点兴致,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摆出副倾听的架势……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好几年古言,第一次尝试幻言,又是零预收开文,心里非常忐忑,感谢帮我推文的基友们,也感谢支持我的读者们。   随机红包继续发放,爱你们~~ 第11章 印象   杨佩瑶指着画着三角符号的地方,“龙泉的山匪应该在百山祖和黄茅尖这一带,百山祖距龙泉县城足有100里山路,要想拿人怎会那么容易?再者,大嫂又不是爱抛头露面的人,肯定会住在驻地里。如果就这还能被山匪掳去,我看也不用剿匪,直接认输呗。”   杨致重冷冷瞥她一眼,“继续。”   杨佩瑶抿抿嘴,续道:“大哥此去是想磨炼几年,以后继承爹的基业,可大嫂以后要掌家,她也需要个锻炼的机会。现下家里大事由爹做主,零乱琐事是娘做主,大嫂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大嫂跟着一起去,正好可以锻炼自己。还有我听说很多军官都带家眷,家眷凑在一起能联络感情……再就是,爹不想抱孙子吗?要是过上三五年,大哥长进了,大嫂长进了,还带回两个奶娃娃,这不一举数得吗?”   杨致重房间带着大阳台,此时通向阳台的落地门大开着,夜风卷动着窗帘呼啦啦地响,略有寒凉。   杨佩瑶心底发沉,凉嗖嗖的没有底儿。   自己口沫横飞说了这半天,杨致重始终面无表情。   他到底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正忐忑着,只见杨致重抬抬眼皮,扫了眼她手里另外一张纸,“说完了?”   “没有,”杨佩瑶错错牙,把纸照样摊平在桌面上,“爹要是仍然觉得不妥当,我跟大嫂打算私自乘坐22号的火车去龙泉。”   这张纸上写着的就是陆秀玫打听到的火车运行时刻表。   杨致重挪动下身体,粗大的手掌“啪”在桌面上,震得茶盅笔墨叮当作响, “你胆子不小。”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两手本能地绞在了一起。   明明害怕得要命,脑子不知为何却转得飞快,不过数息便已镇静下来,面上复又漾起笑容。   “将门出虎女,爹生养的孩子,还能连这点胆气都没有?”杨佩瑶不动声色地恭维杨致重两句,把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说了遍。   杨致重凝神听着,眸里飞快闪过一丝笑,“已经打算好私逃,怎么又告诉我了?”   还不是怕你动家法?   杨佩瑶腹诽。   上次得知原身企图私奔,杨致重已经是大动肝火,若非他感冒没有精神,加上太太在旁边遮掩,说不定大巴掌就要抡到杨佩瑶脸上了。   假如再来这么一回,她在杨致重心里就贴上“孽畜”的标签,永远被蔑视和忽略了。   为了不挨揍,也为了刷好感,杨佩瑶必须来“投诚”。   想到此,杨佩瑶声音越发放得软,“爹是一家之主,当然得先征得您同意。而且您掌管全省军队,手底下好几万的兵,说不定我们前脚刚上火车,后脚您就知道了……爹就是如来佛,我们是孙猴子,怎么折腾也翻不出爹的手掌心。”   “停,”杨致重抬手打断她,“你出去吧。”   杨佩瑶张张嘴,“爹,那您让不让大嫂去龙泉?”   杨致重翻着适才看过的公文,再不搭理她。   杨佩瑶等了数息不见回答,只得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爹,那我跟大嫂就按原定计划坐22号的火车了。”   仍是没有反应。   杨佩瑶暗暗骂声“老顽固”,开门离开。   屋里却有了动静。   杨致重拿起面前两张纸,脸上真真切切露出笑。   计划虽有纰漏之处,可能考虑到这种程度,已是难得。   当年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个孩子都养在老家,锦衣玉食地长大,压根没有受过挫折与磨难。   几个年纪小得倒还罢了,就连长子杨承灏身上的书卷气也远胜于军人的那种豪气。   杨致重颇有些担心他以后继承不了家业,没想到杨承灏主动要求剿匪,挺让他高兴。   这又冒出个三丫头,有几分胆色。   看来古话说得不错,“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子”,是他杨致重的种儿!   且由她们折腾,在他的地盘,谁还敢捋虎须不成?   杨致重得意得不行,杨佩瑶心里也算有了底儿。   她已经“坦白从宽”事先交待出来,杨致重就不应该再用此事来惩罚她。   第二天她给顾家打了个电话,可惜顾静怡不在家,是下人接的,说她去了申城,过三五天才能回来。   杨佩瑶便没在意,紧接着就到了20号。   韦副官开车送杨承灏去火车站,陆秀玫和杨佩瑶以及杨佩珍随车送行,顺便也探探路。毕竟她们之前都没坐过火车,怕露怯。   杨承灏与五个身材健壮的士兵会合,上车前,特地安慰陆秀玫,“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过年我肯定回家。”   陆秀玫笑着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离情别绪。   因怕露出马脚,陆秀玫并没告诉杨承灏她要去龙泉,而是暗地里做着准备。   她在随身穿的袄子里缝了个夹层,塞进两张交通银行的支票。一张面额是三百块,另一张面额是一百五。   而她跟杨佩瑶每人身上带十几块现大洋以备住店吃饭花用。   四姨太则借口逛街买回了火车票。   每天她都会跟四姨太和杨佩瑶碰面,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四姨太爽快大胆,杨佩瑶则仔细周全,两人把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一一列举出来,又提出各种解决方案供三人讨论。   陆秀玫想,即便因为走漏风声去不成龙泉,她也不感觉遗憾,就等杨承灏过年回来再争取。   等火车离开,杨佩瑶看眼手表。   她心里记着时间,从文山街开车到车站走了十四分钟,而上次四姨太坐黄包车用了半个多小时。   再加上进站检票,那么她跟陆秀玫必须要在七点出门。   七点正是杨家吃早饭的时间,她们没有十分正当的理由离开。   杨佩瑶注意到车站外面有5路电车的站牌,在延吉路就有电车站。她们可以走到延吉路再坐电车,肯定比黄包车快。   杨佩瑶想亲自走一趟确认下时间,便对韦副官道:“我要去书店,就不跟车回去了。”   杨佩珍忙道:“瑶瑶,正好我也想买几本书,咱俩一起去。”   韦副官笑道:“那就先送两位小姐去书店,不过几分钟的事儿。三小姐要去哪个书店?”   “去宝业吧,宝业近便。” 杨佩瑶悻悻然上了车。   宝业书店位于馆陶路跟延吉路交叉口,离文山街不远。   韦副官把两人放到书店门口,掉头送陆秀玫回家。   杨佩瑶正要推门进去,杨佩珍扯住她衣袖,“瑶瑶,你怎么好几天不理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如果你觉得我有错,就指出来,我向你道歉。”   言外之意,她并没做错什么,可杨佩瑶无缘无故不理她,所以她才低声下气地认错。   这里又没别人,至于做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杨佩瑶抚额,“二姐别冤枉人,我几时不理你了?”   “就是没理我,你整天跟大嫂说悄悄话,等我过去,你们就不说了,肯定有事瞒着我……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杨佩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二姐知道是悄悄话,干嘛还要问,我当然不能告诉你啊,就是太太问,我也不说。”   杨佩珍被怼得哑口无言,跺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佩瑶更是生气。   难不成她眼巴巴地跟过来就是想问这句话?   白白耽误她的正事儿。   杨佩瑶并没有要买的书,也不进书店,沿着马路走到5路车的站牌处。   刚巧,电车到了。   杨佩瑶上车问售票员,“到火车站有几站地,大概要多长时间?”   售票员是个年轻小伙子,很爽快地回答:“四站,差不多十五六分钟。小姐是几点的火车?”   杨佩瑶忙摆手,“我随便问问。”   售票员笑呵呵地说:“反正不超过二十分钟,我们每隔十五分钟发一趟车。”   杨佩瑶猛地想起来,如果她们赶不上电车也没用,等下一辆得过十五分钟才有,于是连忙问清早晨发车时间,以及到延吉路站点的大概时间。   不知不觉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是终点站,乘客们要全部下车。   杨佩瑶低头看眼手表,售票员说得还挺准,果然用了十六分钟。她没作停留,急匆匆往街对面跑,打算坐回程的电车。   杨佩瑶只顾着计算时间,险些撞到一位提着菜篮的大婶,又忙不迭地道歉。   离5路电车站牌不远处停着辆黑色别克汽车。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身形高大,指间夹一只雪茄,正惬意地吐着烟圈,刚好把这一切收入眼底,错错牙,低低“嗤”了声,“冒失!”。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看过去。   她穿嫩粉色斜襟袄,靛蓝色裙子,秀发结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   袄子剪裁得很合身,显得那把腰肢纤细柔软,盈盈不堪一握。   便是这么普通的学生打扮,且只是静静地站着,却硬生生地把周遭那些穿旗袍或者洋装的时髦女郎都衬托成了背景板。   生得一副勾人的相貌,可惜没有脑子。   又是那么……可恨!   顾息澜再度错错牙,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半个多月前在码头的情形…… 第12章 旅途   她斜靠在车前盖,绸料旗袍淋了雨,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已略显轮廓的曲线。头发散乱在腮旁,面颊苍白如纸。   两眼茫然地看着他,嘴里喃喃有声,“景行哥,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   分明只是个花季少女,脸上童稚犹存,却奇异地充满了野性的诱惑。   尤其那把细腰,几乎弯成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顾静怡说她是杨都督家的三小姐,陆景行是她男朋友。   她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从码头出来,顾息澜用脚趾头想,也猜出来怎么回事。   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爱上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结果被无情抛弃。   戏院最爱用这种剧情来赚人眼泪。   若非正下着雨,她又长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顾息澜真不愿在这种脑子进水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把她送回杨公馆之后,他身上也满是雨水,长衫贴在身上,箍得难受……   上次在永安百货门口见面,顾息澜对她也没有好印象。   杨致重权势滔天,在杭城几乎横着走,家里衣食富足,杨佩瑶怎么也算是个千金小姐,至于眼皮子那么浅,盯着橱窗里的衣裳,恨不能要流哈喇子。   到底是行伍出身的大老粗,能教养出什么好儿女来?   可顾静怡却突然改变了看法,从百货公司回去后,把杨佩瑶好一个夸,说她提议买洋机器织洋布,再用洋布做成衣。   跟顾息澜的想法不谋而合。   也不知杨佩瑶从哪里听了一耳朵,就在顾静怡面前卖弄。   不过顾静怡既然喜欢跟她交往,顾息澜也没打算拦着。   顾静怡性情有些乖张,言语又直爽,这么多年只有白小姐一个玩伴,能多个说话的人自然是好的。   哪怕她是杨致重的女儿。   顾息澜做事公私分明,并不会因为杨佩瑶跟顾静怡交好,而改变跟杨致重的关系。   假如杨致重跟上任都督一样贪得无厌拿商户开刀,他也会毫不留情地下手!   顾息澜抬腕看看手表,纵身一跃跳下车。   他从北平请了个染色师,今天特地来接站,不想火车晚点十五分钟,正好趁机偷个懒。   看时间,估摸着再有两三分钟就到了。   顾息澜迈开大长腿往火车站走,时间不经意又往电车站牌那边望去。   电车已经开走,站牌下空无一人。   他突然反应出不对劲来,杨佩瑶刚下电车,为什么又坐着电车回去?   闲得无聊坐车玩儿?   念头一闪即逝,顾息澜没再当回事儿,径自走进火车站。   杨佩瑶根本没看到顾息澜,一路掐着时间,顺顺当当地回到家。   隔天吃过晚饭,杨佩瑶又上楼找杨致重,“爹,我跟大嫂明天一早就出发,您有什么要叮嘱我们的?”   杨致重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   杨佩瑶搓搓手,“那爹会不会派人暗中跟着保护我们?”   杨致重竖起眉毛,“怕了?”   “没有,”杨佩瑶歪头巧笑,“随口这么一问,我带着匕首防身。”顿一顿,恳求道:“爹,等我从龙泉回来,您能不能教我打枪?”   现下杭城还算太平,但整个大环境仍是乱世,如果学会用枪,关键时候没准能保住自己一命。   杨致重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有片刻的愣神,却满口答应,“行,你想学我就找人教你。”   “太好了!”杨佩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扯住杨致重衣袖摇了摇,“爹真好,谢谢爹。那我们明天就直接走,不跟您告别了……对了,听说龙泉盛产宝剑,我给您带把宝剑?”   杨致重失笑,“就凭你的眼力能买到宝剑?什么都不用带,平安回来就行。”   面前之人终于露出点慈父的模样。   看来自己这番唱念做打没有白费,杨佩瑶心下得意,不由像对待自己前世父亲那样,亲热地揽在他肩头,“爹放心,也不瞧瞧咱是谁的闺女?”   杨致重身体僵了下。   他的七个儿女见到他都是跟耗子看见猫似的,有多远躲多远,何曾想过孩子会有待自己这般亲热的时候。   铁汉也有柔情,尤其靠在身边的还是生得如花似玉娇美动人的女儿。   杨致重心底骤然软成一团,前所未有的放柔声音,“路上多长点眼色,就只三两天,不用太担心,去吧。”   杨佩瑶应声往外走,刚打开门,看到三姨太端着托盘站在门口,正要往里进。   三姨太显然没想到杨佩瑶会在杨致重这里,吃了一惊,“瑶瑶不是在屋里温书,怎么跑到这里?”   杨佩瑶道:“我有事跟爹商量……碗里是什么?”   三姨太笑着解释,“都督前阵子感冒刚好,这几日又整天忙,炖了盅燕窝补一补。”   杨佩瑶笑笑,“三姨太有心。”侧身让她先进屋,这才离开。   三姨太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端起碗对杨致重道:“吃完饭就炖上了,足足炖了一个小时,没怎么放糖……都督趁热吃。”   杨致重接过尝了口,果然燕窝炖得软糯又不太甜,正是自己的口味。   三姨太猜测着杨佩瑶的来意,十有八~九是关于上学的事情,有意在杨致重跟前上眼药,便道:“最近瑶瑶也是辛苦,为了考试,天天看书看到十点多……说起来能上武陵高中,辛苦点也没什么。佩珍羡慕得要命,只说瑶瑶命好,能够结识顾会长,承蒙他帮忙。”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杨致重定然会动怒,可这会儿他刚做慈父,感受到闺女的孺慕之情,就有点不爱听,拉下脸道:“早干什么了,既然羡慕就该用功考进去。”   杨佩瑶的成绩远不如杨佩珍,她怎么就能上?   三姨太腹诽不已,可觑着杨致重脸色,到底不敢再提此事,转而夸起自己的儿子杨承鸿,“阿鸿懂事不少,天天去图书馆看书,还说要向二少爷看齐,以后留洋读书。”   杨致重的三个儿子,长子跟次子都是太太所生,姨太太中只有三姨太生了个三少爷杨承鸿。   杨承灏以后要继承杨致重衣钵,老二杨承泽眼下在美国留学,学的是机械,都是有出息的。   三姨太心气高,非得让杨承鸿拔个尖儿,对他要求很严格。   所以杨承鸿的功课学得还是不错。   杨致重心里有数,淡淡道:“不一定非得留洋,知道长进就好……男人得有担当成大事,不能太娇惯了。”   三姨太喏喏应着,待杨致重放下碗,便识趣地离开。   翌日,杨家准时7点开饭。   早饭吃得快,不到一刻钟已经吃完了。   杨佩瑶站起身,笑道:“今天花卷蒸得好,我吃了两只有点撑了,想出去走走。”   陆秀玫道:“我跟你一起。”   四姨太看杨佩珍眨巴着眼像是要跟着,走到她身边,“二小姐这会儿没事吧,想请教你点事情。”   她最近学人念《圣经》,上面许多字不认识。   杨佩珍不便拒绝,只得跟着四姨太去了她房间。   杨佩瑶便跟陆秀玫一起散步,临出门前忽然又道:“大嫂等我一会儿,我背上书包,顺便去书店转转。”   飞快地上楼背上书包,又加了件米色开衫。   她穿着阴丹士林袄子靛蓝色裙子,陆秀玫则穿件家常的竖条纹旗袍,拎了随身的手袋。   并没有人怀疑什么。   走出大门,两人对视一眼,做贼心虚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直到踏进火车车厢,杨佩瑶始终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下来,开始好奇地打量着这列百年之前的火车。   跟前世的绿皮车有点像,走道两边是面对面的椅子,靠窗有个很小的方桌。腿长的人不当心会碰到对面人的腿。   但是车厢比前世的车厢小得多,只能容纳七八十人。   许是始发站的原因,车厢里的乘客不多,约莫只坐了半数,大多是穿着长衫或者西服的男子,也有穿旗袍的女人,看着都还体面。   杨佩瑶的目光落在车厢最后排座位的男人身上,停了下。   两人穿白衬衫黑西服,头戴白色礼帽,打扮得毫无二致。   这倒罢了,关键是他们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完全不像寻常的生意人或者公司职员。   尤其左边那人长着一双桃花眼,相貌阴柔俊美,唇角还有粒美人痣,跟前世杨佩瑶室友那粒长在同一个位置。   杨佩瑶第一反应是不是杨致重派来保护她们的,随即又否认了。   杨致重出门的时候一年四季穿军装,在家里则是白色绸衫黑色绸裤,从未穿过西服。韦副官和其余士兵也都不穿西装。   如果杨致重真的派人,必定不会是这种打扮。   杨佩瑶正思量,见美人痣男人冷冷地回视过来。   目光犀利,隐含着警告。   她假作无意中扫过他们,连忙移开视线。   最初的新鲜感过后,杨佩瑶拿出国语书,正好不会的字请教陆秀玫。   陆秀玫虽说只上过三年私塾,可到底出自诗礼之家,古文底子非常好。像是《泷冈阡表》这种古文,杨佩瑶几乎看不懂,陆秀玫却讲得头头是道。   不知不觉,火车停过三站,第四站就是处州。   火车站门口有不少饭点餐馆以及卖各种小食的竹棚子。   根据前世的经验,这些饭馆通常既贵又不好吃,而且鱼龙混杂不安全。   两人朝东走了约莫二百米,看到家还算干净的面馆,各自要了碗肉丝面。   除了她俩,店里并无其他客人。   杨佩瑶趁机跟伙计打听处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汽车站在哪里,住店住在哪家比较合适。   能干跑堂的,嘴皮子大都挺利落,这家也不例外,伙计不但告诉杨佩瑶几家有名的饭店,还特意说明哪家房钱贵,哪家地角好,出行方便。   杨佩瑶谢过他,跟陆秀玫商量准备在汽车站附近找家饭店入住。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清脆的鞭炮声,紧接着门口黑影一闪,有人“嗖”地蹿了进来。   杨佩瑶尚不及反应,只感觉似乎有硬物戳在自己腿上,而身边条凳上已经多了个男人。   她低头去瞧,是把乌黑油亮的手~枪,枪口正抵着她的腿侧…… 第13章 威胁   身边坐着的赫然就是火车上遇到的那位“美人痣”。   “美人痣”显然也认出她,笑道:“妹子怎么找到这个偏僻的店,我找半天才看见你们。”   唇角虽然带笑,一双桃花眼却阴冷可怕。   杨佩瑶猛然意识到,适才听到的“啪啪”声是枪声,而非鞭炮。   而且枪声就是冲着“美人痣”来的。   这时门外闯进四五个身穿坎肩敞着胸膛的男人,为首的大汉目光掠过陆秀玫,在杨佩瑶身上打个转儿,最后盯住“美人痣”,喝问:“什么人,从哪来的?”   “美人痣”站起身,指着杨佩瑶两人,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各位爷,小的在杭城贸易公司当差,公司休假,带家里人来玩玩。”   大汉狐疑地看了他两眼,调笑着问杨佩瑶,“他真是你哥?模样可不太像。”   杨佩瑶心跳如擂鼓,犹豫着是否该向大汉告发“美人痣”。   只是大汉的目光太过猥琐,恨不能要剥开她的衣裳,而且“美人痣”就站在她身边,只要她稍有异状,说不定立刻死在枪下。   恰此时,后厨传来嘹亮的声音,“两碗肉丝面……”伙计端着托盘出来,惊讶地看着店里突然多出来的几个人。   “他真是我哥”,杨佩瑶咬咬唇,接过一碗面,放在旁边,“哥,你吃一碗,我跟嫂子分一碗……小二,麻烦帮我们拿只空碗来。”   “美人痣”坐下,唏哩呼噜地开始吃。   为首的大汉在屋里转两圈,这才挥挥手,指挥部下离开。   而另有两人进来,各自叫了份炸酱面。   杨佩瑶本来已经是很饿了,被这一吓顿时没了胃口,勉力才吃完半碗面,而“美人痣”却吃得极香,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美人痣”主动结了饭钱,两碗面总共三毛钱。   三人一道走出面馆,杨佩瑶停住步子,小声道:“这位先生,我们素昧平生,要不就此别过?”   “美人痣”笑道:“妹子别着急,咱们先把住处安顿下来,坐了一上午火车,休息会儿再出来逛。”伸手攥住杨佩瑶的腕。   他看着瘦弱,手劲却大,几乎要把杨佩瑶的骨头捏断。   杨佩瑶不敢不从,乖乖地跟他往前走,直到走了十几分钟,“美人痣”才松开她的手,却是揽在她后背,“住这家。”   面前是座三层小洋楼,门口挂着“华仁饭店”的招牌。   刚才面馆伙计推荐了几家口碑好的饭店,其中就有华仁饭店,价格便宜而且地角好,出行方便。   看来“美人痣”对处州很了解。   进了饭店大堂,“美人痣”并不需要指引,熟门熟路地朝前台接待处走去。   侍应生恭敬地问:“先生,三位?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杨佩瑶还在犹豫着,只见“美人痣” 掏出两块银元,“两间中号房。”   侍应生笑着接过,“先生只住一天?”   “美人痣”侧头看眼杨佩瑶,淡淡道:“先住一晚,明天再说。”   侍应生找出两把系着木牌的黄铜钥匙,“305和306,对门的房间。”   另有一侍应生将三人领到楼上,把房间指给他们看。   “美人痣”复又握住杨佩瑶的腕,吩咐陆秀玫打开305房间的门,将两人推进屋,他紧跟着进来,“啪嗒”上了门闩。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起了色心吧?   这人生得健壮,手里又有枪,她跟陆秀玫根本不是对手。   杨佩瑶暗暗叫苦,早知道在面馆就应该让那几个人把他抓走。   一边想着一边挡在陆秀玫身前,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解书包系扣。   书包里面装着匕首。   如果他真的动粗,那么她就豁出去跟他拼了,总得护住陆秀玫平安与清白。   正想着,却见陆秀玫张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美人痣”扫她们一眼,掏出枪,“啪”地拍在桌面上,又从裤腿掏出另一把枪,套在指间,貌似悠闲地转着,“我本无意冒犯两位,只是情势如此,不得不慎重……两位下午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哪里都别去,也别想什么花招,否则的话……”轻轻吹了吹枪口,“子弹可不长眼。”   说完,拿起□□打开门闩出去,随即传来上锁的声音。   杨佩瑶略松口气,等了会儿去拽门,门打不开,果然是锁上的。   又跑到窗边,探头往外看。   正对着饭店是间茶馆,“美人痣”就坐在茶馆里,手里捧一盏茶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看到杨佩瑶,他放下茶盅,手指对准她比划出个“八”字。   也就是开枪射击的动作。   杨佩瑶立刻缩回头。   原本她也不敢跳楼的,三层楼虽说不太高,可万一摔死了呢?   或者摔断腿、摔坏内脏,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苦。   陆秀玫也过来看了眼,叹口气,在床边坐下。   杨佩瑶听着,心里愧疚不已,低声道:“都怪我,我不该怂恿大嫂出门。”   陆秀玫道:“这哪能怪你?应该是我连累你……遇到坏人只能说命不好……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反正出不去,先休息会儿。”脱下鞋,斜靠在枕头上,双眼微阖,似是要歇晌。   完全没有把险境放在心上。   杨佩瑶很感意外。   从开始计划到出行,都是她占主导地位,陆秀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在面馆见到那群大汉的时候,陆秀玫手抖得几乎拿不动筷子。   可适才陆秀玫却张手护住自己。   危急时刻,素日绵软温顺的小白兔却像老鹰般勇敢地挡在前面。   杨佩瑶心下感动,也脱鞋上床,躺在陆秀玫旁边,悄声地问:“大嫂真的不怪我?”   陆秀玫睁开双眼,笑着摇摇头,“不怪,我还得感谢你呢。出来大半天长了不少见识……我比你大好几岁,处处依赖你,想想都觉得丢人。”   陆秀玫今年二十二,比杨佩瑶大七岁。   可要算起前世,杨佩瑶也是二十二,跟陆秀玫一般年纪。   杨佩瑶更觉亲近,索性更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大嫂跟大哥是怎么定下的亲事,成亲前见过大哥没有?”   陆秀玫十五岁定亲,十六岁嫁给杨承灏,定亲那会儿杨佩瑶才八岁,不知道其中关节也是正常。   陆秀玫并不意外,却是羞红了脸,片刻才道:“亲事自有爹娘做主,我哪里有主张?之前没见过,就是……就是定下亲事那年中秋,大少爷往家里送节礼,隔着屏风看了眼。”   一眼就是千年!   多么美好而单纯的感情。   单身狗杨佩瑶羡慕不已,又问:“你跟大哥私下里争吵过没有?”   陆秀玫摇摇头,“有什么可吵的,大不了我让着他就是……我喜欢让着他。”   杨佩瑶抬眸,看到她眼里浓郁的情意,不由怔住。   前世她虽然母胎solo,舍友却有两个谈恋爱的,时常跟男朋友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互不相让。   平常小打小闹算是情趣,能加深两人之间的感情,但做过头就让人无语了。   她下铺的那个女孩就有点小娇气,寒冬腊月里让男朋友来送早饭,她明明已经起床了,却不下去拿,就让男孩在外面等,一等就是半个小时四十分钟。   其余三人都觉得有些过分,劝过几次她不听,反而觉得别人是嫉妒。   后来两人就分了。   舍友开始还嘴硬,觉得男孩肯定会回头,等了两周不见对方有动静,自己先熬不住了,哭着打电话给男孩求和好,男孩没有答应。   所以杨佩瑶请吃饭的时候,舍友心情极度不好,拉着几人喝酒,非得不醉不归。   舍友醉没醉,杨佩瑶不知道,反正她是醉了。   而且还穿越了……   杨佩瑶低低叹一声,“大嫂真好,大嫂跟大哥要永远幸福,早点生个胖娃娃。”   陆秀玫羞红了脸点点头。   姑嫂俩人低声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睡着了,及至醒来已是黄昏。   夕阳透过窗棂斜照进来,映得房间半边儿明半边儿暗。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杨佩瑶一个激灵坐起身,喝问道:“谁?”顺势把匕首握在手里,光着脚往门口挪动。   “啪嗒”一声,门锁开了,“美人痣”推门而入。   他没穿黑西服,而是换了件米黄色长衫,仍旧戴着那只白色礼帽,看上去有几分玉树临风人模狗样的。   “美人痣”弯起唇角笑笑,“饿了吧,走,去吃饭。对面街上有家扬州菜馆,口味相当不错……”手腕抬了抬,露出手~枪,“出去的时候识相点,别找事儿!”   杨佩瑶挽起陆秀玫的手,默默地随在“美人痣”身边。   三人站成一排,看起来亲亲热热的,很像一家人。   出了饭店门往西走约莫五十米,就是扬州菜馆。   里面客人不少,临窗的座位已经满了,他们只能靠墙坐。   跟中午一样,杨佩瑶与陆秀玫面对面,“美人痣”坐在杨佩瑶的外侧。   因为人多,菜上得格外慢,味道却当真是好,尤其是一盆煮干丝,看上去清淡,汤头极鲜美。   杨佩瑶足足盛过两碗汤犹觉意味未尽。   吃完饭,天色已然全黑,夜风徐起,微凉。   杨佩瑶还好,有开衫能遮挡风,陆秀玫只穿件棉布旗袍,不由就有些瑟缩。   “美人痣”察觉到,错个身站在风口处,指着右手边道:“隔一条街有间百货公司,明天去买件御寒的衣物,早晨夜里是有些凉。”   杨佩瑶问道:“我们去买衣裳,先生不会也跟着吧?”   “美人痣”沉吟片刻,“上午你们老老实实地待在饭店,下午随便。”   杨佩瑶咬咬唇,没再开口。   夜里,“美人痣”依旧把她们锁在305号房间里。   杨佩瑶闲得无事,正好拿出国语书温习,约莫看到十点钟,合衣躺下了。   睡到半夜,被陆秀玫推醒,“瑶瑶,你听是不是有人撬锁?” 第14章 归家   杨佩瑶侧耳细听,没听到锁眼响,却听到门外有人闷闷地“哼”了声,像是捱了记重拳。   另有人低喝道:“有种的,咱们出去真刀实枪地干,躲在这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紧接着听到“美人痣”的声音,含含混混的,听不清说了句什么。   不过三五分钟,打斗声便停止,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杨佩瑶却不敢再睡,大睁着双眼到天亮。   临近晌午,“美人痣”才过来开门,脸上带着块青紫,进门便拱拱手,“两位姑娘多有得罪,不过确实情非得已……此次承蒙两位相助,改日若是有缘再见,定当重谢,后会有期!”   将两把黄铜钥匙放在床头柜上,又拱下手,转身离开。   杨佩瑶赶紧把门关上,上了门闩,长长舒口气,“终于走了,我们没有缘分,不要再见面了。”   陆秀玫也拍拍胸口,附和道:“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真是吓死人了。”   时值中午,两人早饭没吃,都饿得几乎“前心贴后背”,索性把随身东西带好,下去吃午饭,顺便把房间退掉。   退房的时候,侍应生告诉她们,“美人痣”又交了一天房钱。   杨佩瑶不想在这里住,坚持着退了。   两人随便找了家餐馆吃完饭,去百货公司买衣裳。   处州的衣服不如杭城时髦,面料也一般,胜在便宜,两件开司米毛衣加一件旗袍才十块钱。   杨佩瑶鼓动陆秀玫,“大嫂没带衣裳,不如多买几件换着穿。”   陆秀玫想一想,又买了两身夹棉袄裙。   为了装衣服,还额外买了只小皮箱。   换到新饭店后,杨佩瑶终于安下心来,上了门闩一夜好睡,第二天精神抖擞地坐上去龙泉的长途客车。   中午时分到了龙泉,两人雇辆黄包车来到了军队驻地。   杨承灏见到两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将两人往屋里让,“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们。”   话说完,回过神来,立刻沉了脸,“是偷偷跑来的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尽领着瑶瑶胡闹,路上出了事儿怎么办?”   这后一句话是对陆秀玫说的。   杨佩瑶赶紧道:“是我出的主意。”   杨承灏瞪她一眼,“我知道少不了你的功劳,先说完你嫂子再批评你。”   “那我先做个自我批评”,杨佩瑶嘟起嘴,“大哥还没启程大嫂就开始难过,天天发愁大哥吃不好穿不暖,我出主意让大嫂跟着来。票是我买的,计划也是我定的……我跟大嫂还没吃中午饭,饿得头晕眼花。”   杨承灏瞧眼昂头挺胸丝毫不见心虚的杨佩瑶,又看眼拧着手绢目光盈盈如秋水的陆秀玫,适才因担心而聚集的火气顿时散去,无奈地叹口气,“你们坐着歇会儿,我去买饭。”   大踏步地往外走。   杨佩瑶连忙对陆秀玫道:“大嫂你在家收拾东西,我跟大哥一起去。”   三步两步追上杨承灏,扯住他的衣袖,“大哥想发火就冲我来,不许对大嫂板着脸。大嫂可是从来没出过门的人,这次连爹的话都敢不听,非得来找你。”   杨承灏没好气地戳她一下脑门,“你以为你大哥是傻子,这点都看不出来,还用得你提醒?路上还算顺利吧?”   杨佩瑶捂着脑门喊疼,又嘟起嘴,“哥——我都十五了,不是五岁,别动不动打头,脑子都被你打笨了。”   “好了好了,是哥的错,”杨承灏随意给她揉一把,“回屋歇着去,我买几个包子先垫补着,晚上请你们吃馆子。”   杨佩瑶屁颠屁颠回了屋,见陆秀玫正把被褥抱到院子里晾晒。   小院看着挺宽敞,但因长时间没人住显得有些破败。   十天前三旅接到调令后派人过来整修过,把院子里杂草拔了,屋里墙壁粉刷了,还搬来几样家具。   凑合着能住,可跟舒服还差得远。   屋子里的被褥都是新的,但夏天潮气重,放在仓库里略略有些霉味儿。   杨承灏是男人,注意不到这些,陆秀玫却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晾完被褥,姑嫂两人逐间屋子看了看。   正房是三间,正中是饭厅及起居室,东屋隔开两间,南边光线好,放了张双人床,北间摆着衣橱和五斗柜。   西屋同样隔成南北两间,南屋放张写字台和一张单人床,北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现在只杨承灏跟陆秀玫两人,地方很是空旷,可要是有了孩子,再加上保姆,这间屋子就满满当当了。   看完正房,两人又瞧厢房。   陆秀玫打算把东厢房布置成客厅,如果军中同僚来吃饭聊天,正房可以不受打扰,两下便宜。   西厢房靠北是厨房,与厨房相通的是间小小的库房,最南边靠墙根是茅厕。   茅厕通到墙外,盖着水泥板的盖子,届时有勤务兵定期来打扫。   虽然不如在杭城干净方便,但也能凑合。   陆秀玫非常满意,拿剪刀把衣裳夹层的支票取出来,开始合算要添置的家具用品。   从杭城到处州是双数日子发车,而从处州回杭城则是单数日子发车。   杨佩瑶心里惦记着考试不愿多耽搁,第二天便让杨承灏开车送到处州赶下午2点的火车。   路上免不了又叮嘱杨承灏要对陆秀玫好。   杨承灏哑然失笑,“你专心念你的书,小毛丫头净惦记管大人的事儿。”   杨佩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反正大哥不许跟爹学,有了正房太太还惦记姨太太,我最讨厌三姨太,天天皮笑肉不笑的,没安好心。”   杨承灏沉默片刻,长长叹一声,“行了,反正没有特别情况,我不纳姨太太。”   还是没有把话说死。   杨佩瑶不能强求,毕竟这个时代纳妾合情合法,杨致重麾下的高级将领也大都是家里有正房,随军带着姨太太。   回程倒是一路平安,出站的时候正好晚霞满天。   韦副官在车站口翘首等待。   杨佩瑶心有些虚,紧走几步过去,“麻烦您跑一趟,家里没事吧?”   韦副官意味深长地看她几眼,“三小姐真是……真让人想不到。前天太太急得不行,使唤着到处去找人,春喜跟着挨了顿揍,昨天接到大少爷电话才安心。”   杨佩瑶内疚道:“到达处州我应该先打个电话的。”   可当时被“美人痣”挟持,而且她以为杨致重怎么也该知会太太一声,没想到……   不知不觉,就到了杨家公馆。   饭已经摆上了,可并没有开动,家里人都静悄悄地围坐在桌旁。   杨佩瑶自知理亏,刚进门就朝坐在首位的杨致重和太太唐倩如跪下了。   杨致重神情淡淡的,太太却唤一声“瑶瑶”,眼泪簌簌滑落。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俯在太太膝头,“娘,女儿不孝,请娘责罚。”   前天太太见杨佩瑶久不回家,着实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她跟陆秀玫被歹人劫走的画面,昨天虽然接到杨承灏电话,但未见真人总是不安心。   此时女儿归来,心里尽是牵挂,哪里还有半分苛责?   当即拉起杨佩瑶,前后左右仔细打量番,殷殷问道:“路上没事吧,有没有磕着碰着?”   杨佩瑶心下感动,笑道:“没事,连根毫毛都没掉。”   就听三姨太长长叹一声,“瑶瑶也是,怎么就不懂体贴爹娘的心。上回偷偷跑去码头,被人湿漉漉地抱回来,太太急得满嘴起泡,这次又是……前天夜里太太恨不能让人把杭城掘地三尺,事有一不可再,瑶瑶太任性了,以后可得长个记性,不能让别的姐妹有样学样。”   边说边瞟向杨致重,“否则,咱们杨家的名声都丢尽了。”   话外之意,该胖揍一顿让杨佩瑶得个教训。   四姨太笑意盈盈地说:“别人家有事都遮掩着,咱家可好,景芝姐时不时念叨遍,外人不想知道怕也难。”   三姨太哽一下,面上却丝毫不着恼,“听妹妹说这话,我不也是为瑶瑶好,为这个家好?别的不说,底下还有个四小姐呢。”   这是要把二姨太拉倒自己阵营里。   杨致重“嗯”“嗯”咳两声,掂起筷子,“瑶瑶去龙泉,是我同意的。吃饭!”   桌上人俱都一惊,却不敢多言,各自掂了筷子夹菜。   杨佩瑶净过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对面就是杨佩珍,杨佩珍瞪着她,脸上有明显的不满。   是不满杨致重没有责罚她吧?   还口口声声好姐妹呢?   杨佩瑶讥刺地笑了笑,夹起一块红烧排骨。   杨致重一直保持在军队的传统,吃饭快而且不挑食,往常都是吃饱就走,今天却有意等了会儿,见杨佩瑶放下筷子才道:“瑶瑶跟我来一趟。”   杨佩瑶觑着杨致重脸色,见他不像发火的样子,连忙喝口茶漱了漱,屁颠屁颠上到三楼。   杨致重上下打量她几眼,“怎么招惹上万安帮的人了?”   万安帮?   万安帮是杭城最大的帮会,没事干谁去招惹他们?   杨佩瑶一愣,随即想到那位“美人痣”,难不成他就是万安帮的人?   当下便不迟疑,从火车上遇到开始,事无巨细地把经过说了遍,最后不无委屈地说:“爹真的派了人,我怎么没看见呢?”   “看见你也不认识,”杨致重抬手轻轻叩着椅子把手,凝神思量片刻,“没出意外就好,你既是帮过他一次,以后楚家少不得卖你个面子。”顿一顿,解释道:“那个嘴角有痣的男人,名叫楚青水,是楚浥次子。”   楚浥是万安帮帮主,他的大名在杭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看到他相貌的人却不多。   目前楚浥已经处于隐退状态,帮内事务大都交给他的长子楚青木处理。   杨佩瑶后怕不已,“幸好没把楚青水给卖了,否则岂不跟万安帮结下梁子?”   杨致重冷“哼”声,“结就结,老子手里的枪不是吃素的,惹急了,老子豁出去拼个你死我活把万安帮和姓顾的一窝端了。” 第15章 尴尬   杨致重调来之前,杭城有三大势力。   杭城商会总领上前商号店铺,把持着杭城的经济命脉;万安帮则是杭城最大的帮派之一,实力不容小觑;再有省长高峤一支。   杭城商会和万安帮都是本地土著,在杭城根深叶茂,高峤则有国民政府的支持,呈现出三足鼎立之势。   杨致重来杭城后,高省长率先示好,杨家这处公馆便是高省长从中斡旋,杨致重以极低的价钱买下来的。   而商会跟万安帮不但没有表示,反而暗中搞了不少小动作。   上一任都督就是因为被牵制得无法立足才灰头灰脸地去了隔壁省,上峰看中了杨致重的能力和手腕,而且静海离杭城不远,杨致重有后援支持,不至于镇不住。   也是想让他跟高省长配合,动员富庶的杭城商户手里多交税银,支持国民政府。   三年来,杨致重剿过匪护过城,威信是有,但在顾息澜面前,总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费力,但是也没效用。   尤其杨承灏作为军需处处长,干得就是募集军饷的事儿,没少在商会手里碰软钉子。   纵然杨致重对杭城商会和万安帮不满,却不能轻举妄动,真要动,杭城差不多就乱了。   只能口头骂几句娘,发发牢骚。   杨佩瑶人微言轻,没法在大事上插嘴,便换了话题问道:“爹应允教我打枪,几时开始?”   杨致重想一想,“近几天不得空,正好你也准备考试,这样吧,等你开学每个星期天让韦副官带你去靶场练一个钟头。”   杨佩瑶连忙应道:“好,可以。”   杨致重挥挥手,“去吧,去看看你娘,以后少让她跟着操心。”   杨佩瑶出门,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太太唐倩如屋里。   相比杨致重关注的是万安帮,太太更关心杨承灏的衣食住行。   杨佩瑶把在龙泉所见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又拿出把钥匙,“大嫂托我帮我收拾几件秋冬衣裳寄过去。”   太太嗔道:“寄能寄几件,杭城隔阵子就有车往龙泉运物资,让他们顺便捎过去便是……既然事先已知会你爹了,怎么不跟娘说一声?多派几个人跟着,把吃的穿的用的都带上,让周妈跟着过去。你大嫂自小身边没断着人侍候,说不定连火都不会生,能做顿熟饭?”   杨佩瑶笑嘻嘻地说:“娘真是操不完的心,他们两个大人还能饿肚子?”   太太苦笑,“谁说不是,惦记也白惦记。行了,你去洗洗早点睡,明天咱娘俩一起收拾。”   杨佩瑶要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擦干头发上了床,头刚沾枕头就阖上了眼。   这两天她其实没干什么,就只坐车了。   可坐车也累,身子困乏得不行。   一觉好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厨房早就开过了早饭,好在灶上温着花卷和米粥。   杨佩瑶匆匆忙忙吃了两口,拿钥匙开了杨承灏房门。   杨承灏的屋子是两间打通的,又在顶头上,非常宽敞而且亮堂,靠墙摆了一长溜衣柜,满满当当全是衣裳。   陆秀玫成亲行的是古礼,娘家配送了四十八抬嫁妆。   那些笨重的家具器物大都留在乡下老家,可衣裳布料却都带到杭城来。   杨佩瑶挑出来七八件好搭配的袄裙,又挑了七八件各色旗袍,另外开司米毛衣、呢料外套、大毛披肩以及帽子、鞋子、手套等等,足足装了两只大木箱。   太太犹嫌不足,要把两件狐毛皮裘带着。   杨佩瑶急忙拦住,“冬天没那么冷,带过去至多穿个两天三天,不够麻烦的,倒不如把大嫂的雪花膏和香粉带上。”   正说着,丫鬟冬笑过来请她听电话。   是顾静怡打来的,问她有没有时间出去逛街。   杨佩瑶原打算留在家里温书,又想起有事请教她,便道:“行,我还应着请客呢,正好还了债。”   听筒里传来顾静怡的轻笑,隐约夹杂着男子清朗的说话声。   像是顾平澜的声音。   少顷,顾静怡笑道:“我哥去仙霞路办事,正好顺路送咱们,你在家门口等着,估摸着一刻钟就到。”   杨佩瑶应下,“咚咚咚”小跑着上楼告诉太太,又回屋重新梳过头换了身出门衣裳。   耽搁这会儿工夫,已经过去十分钟,杨佩瑶把零钱都装进手袋,快步跑去门口。   去一趟龙泉,她的钱多了好几块。   原本带在身上的十几块大洋还余下四块,陆秀玫送给她零花。   杨佩瑶正缺钱,便没有客气,还有华仁饭店退房的两块大洋,也收入她的囊中。   零七八碎加起来将近九块,不但可以吃冰激凌,还能吃顿像样的馆子。   不到两分钟,顾家的黑色别克汽车缓缓驶近。   杨佩瑶一眼就看到坐在驾驶位上身穿墨色长衫的顾息澜。   明明是艳阳高照,甚至还有些炎热,杨佩瑶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双黑眸散发出来的丝丝寒凉。   令人不敢直视。   副座上的顾平澜却恰恰相反,老远就咧开大嘴朝她扬起了手。   不等车子停稳,顾平澜已利落地跳下来,热情地招呼:“三小姐,好久不见。”   他穿白色衬衫灰色格子裤,帅气俊朗,充满活力。   他们统共就见过一次,可听这话倒好像是结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杨佩瑶莞尔,“顾二哥好,”又朝面无表情的顾息澜欠欠身,“顾会长。”   “来,上车,”顾静怡打开车门,将杨佩瑶让到里面,“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家人说你不在,你去哪里了?”   杨承灏调任龙泉在杨家不是秘密,但在外面还没有流传开。   杨佩瑶不确定应不应该说,谨慎起见便道:“我到外地住了两天,不方便告诉你,你找我干什么?”   “看电影。”顾静怡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隐瞒着恼,杨佩瑶却敏锐地察觉到右前方顾息澜似乎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许是觉得她说话不尽不实遮遮掩掩吧?   杨佩瑶无奈,却笑着问:“有新片子上映?”   顾静怡笑答:“就是前阵子放映过的《玉梨魂》,主演彭剑青来杭城,电影院为表示欢迎,重新放映。”   杨佩瑶“哦”一声,“这个不看也罢,剧情……实在一言难尽。”   “怎么了?”顾静怡诧异不已,“剧情非常感人啊,我看了两遍,电影院里好多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杨佩瑶本不想说,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吐槽,“首先吧,男主人公何梦霞,他知道玉梨是寡妇,知道世俗不允许寡妇再嫁,就应该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他倒好,今天和首诗明天写封信,这不明摆着挑逗玉梨?”   顾静怡不同意,“他们开始相处的时候都很守礼,不过是日渐生情,感情又没法控制。”   “好吧,就算感情来了挡不住,可何梦霞是男人,得有担当,敢承担责任吧,要么两人不顾流言蜚语非要结婚,宁可私奔到外地也得结婚,要么干脆一刀两断从此天各一方。”   话出口,就见顾息澜唇角似乎又扯了下。   杨佩瑶顿时想起原身就做过私奔的事儿。   这真是……   错错牙,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何梦霞两条路都不走,继续住在玉梨家里。玉梨也是,就应该把何梦霞撵出去,她却把自己十六岁的小姑子嫁给何梦霞算怎么回事?想借亲戚关系继续藕断丝连?何梦霞又开始无耻了,娶了人家小姑娘后,自己离家出走上战场。既然是个痴情种子,干脆终生不娶……合着何梦霞跟玉梨两人成心想祸害小姑子。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玉梨坑了小姑子不说,还有脸把自己的儿子给她抚养,临死前给何梦霞和小姑子写信。她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决定别人的命运,别人都得听她安排,脸大如盆呢?死了也不让别人安生。”   “就这样竟然还HE了,小姑子跟何梦霞幸福美满了,我……”杨佩瑶差点飙出一句脏话,连忙收住,最后来了句总结陈词,“所以我觉得这片子一点不好看。”   车厢里静悄悄的,有种令人尴尬的沉默。   少顷,顾平澜笑道:“三小姐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彭剑青演技好,是真的红,我们这次专门请她是给最新染织的布料拍广告。”   扮演女主玉梨的彭剑青竟然是顾家请来的?   这就更加尴尬了。   杨佩瑶急于摆脱这难堪的气氛,脱口道:“其实布料广告不如成衣广告效果好,布料是死的,衣裳是活的,只有做成衣裳展现在模特身上才有表现力。”话出口,赶紧往回找补,“我也不懂,就随便一说,顾二哥随便一听,不用当真。”   说话间,已经来到仙霞路。   顾息澜把车停在新安百货公司门前。   顾平澜率先下车,很绅士地替杨佩瑶拉开车门,“你们逛吧,我先去办事,中午请你们吃西餐。”抬手指了不远处的清韵茶馆,“要是逛完了就去茶馆,在那里会合。”   顾静怡笑应,“好,那就茶馆见。”   顾平澜朝两人挥挥手,复又上车。   顾息澜却回过头,那双幽黑得仿佛淬过冰一般的眼眸落在杨佩瑶身上,停了数息,然后一脚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第16章 沮丧   杨佩瑶长长出一口气,苦着脸问:“我是不是得罪你哥了,总管不住这张嘴。”   “你说我大哥?没有,”顾静怡笑着否认,“我大哥就是这脾气,天天板着脸跟谁欠他钱似的,可能是腊月出生的原因。我二哥截然相反,他七月生的,见谁都是自来熟。”   一冷一热,还真是。   杨佩瑶随口问道:“你几月生日?”   “五月初八,你呢?”   杨佩瑶懵了,她记得自己前世的生日,穿越之后的生日是哪天,她真不知道,还没来得及问太太。   可又不能说不知道,说出来谁会信?   刚才她保密自己的行踪不说,这会儿又隐瞒自己的生日,分明是不把顾静怡当朋友。   杨佩瑶只好把前世的生日说出来,“我西历九月三号,农历记不清了。”   顾静怡问:“你家过西历生日?我家不行,我家过农历,过年也是……现在政府不知道怎么想的,中国人过了几千年农历新年,现在非得改成西历。我家两个年都过。”   杨佩瑶恍然记起,民国时期是有些留洋归来的新派人士提出一切向西方看齐,废除农历。不过世家跟乡绅根本不买他们的账,仍是过农历年节。大多数人两不得罪,过完西历春节,紧接着忙活农历年。   两人逐渐把话题转到新政上,一边讨论一边走进百货公司。   新安百货跟之前她们去过的永安百货一个在仙霞路最东头,一个在仙霞路最西头,可以算是仙霞路商业区的两大巨头,但这两年新安百货明显萧条了。   眼下正是换季时节,加上各大中小学生即将开学,按理来购物的顾客应该不少,但从二楼的女装部来看,客流量比起永安百货要差得远。   主要原因是新安百货的服装不如永安百货新潮时尚。   永安百货以洋装旗袍为主,这里展示的仍然是旧式袄裙,不管面料还是款式都很普通,中规中矩的。   顾静怡没有细看,拉着杨佩瑶直接上三楼,“上次你不是觉得派克金笔贵,这里有便宜钢笔。”   隔着玻璃柜台,里面摆了好几种钢笔,有杨承灏送她的百利金笔,有万宝龙,还有申城生产的博士金笔,而价钱从四五块到十七八块各自不等。   杨佩瑶寻思着再买一支换着用也不错,遂花四块六毛买了最便宜的国产博士金笔。   顾静怡瞥了眼,“这个笔的笔尖不流畅,有时候写不出墨。”   “我支持国货,多买国货,有了资金就能改进笔尖,打败洋货了。”   顾静怡“扑哧”一笑,也买了支博士金笔。   买完笔,顾静怡仿佛突然失去了兴致,神情恹恹的,“杨佩瑶,你要去看衣裳吗?”   “都行,”杨佩瑶无所谓,她没打算购置新衣。   顾静怡道:“那就算了,咱们去茶馆吧,懒得逛。”   两人到清韵茶馆要了壶绿茶。   顾静怡捧着茶盅,愁眉苦脸地说:“新安是我家公司,里面衣裳是我家还有本地的几个服装厂生产的。我上国一那年,生意还非常红火,每次过来都能看到收银小姐忙碌得不行……这才三年……”   对比之前永安百货的热闹,再对比新安百货的萧条,难怪她心情不好?   杨佩瑶提议,“你们也进洋装卖,现在时兴穿洋装。”   “大哥不同意,”顾静怡摇摇头,“他说要那样的话,服装厂做出来的衣裳更卖不动,工人还怎么糊口。”   可是,女人都是喜欢新式样,总这样墨守成规没有创新,再过两年,连中年妇人都不愿穿袄裙了。   杨佩瑶怕交浅言深得罪人,话在脑子里过了过,出口时已经婉转了许多,“我觉得吧,你们可以腾出几个柜台卖洋装,这样至少能吸引顾客进来,否则百货公司被拖垮,袄裙照样没法卖。还有,这些袄裙样式老旧,最好能推出几种新款式。”   顾静怡认同地点点头,端起茶盅喝一口,“我觉得你对衣裳挺在行,今天本打算想请你看看怎么改进。其实大家都知道洋装是趋势,只是大哥觉得不能让洋货压垮国货,没办法。算了,不说这些丧气话,总之少不了咱们的吃喝……你要问什么事儿?”   杨佩瑶笑道:“我是想问问你入学考试都考什么题型,就好比国语,怎么个考法儿?”   顾静怡诧异地看她两眼,“国中怎么考,入学试就怎么考,没差别。”   问题就在这里,杨佩瑶不知道国中时候是怎么考的。   原身的书橱里没有之前的试卷,几本课本干干净净的,看着就知道没怎么翻过。   杨佩瑶追问:“除了写作文,还考什么?”   顾静怡道:“就是词语释义、根据课文内容填空,给你几篇文章总结写作手法和主题思想。”   没有选择题。   没有判断题。   没有文言文翻译。   也难怪,现在人说话都是半文半白,不用古译今。   可是竟连一道客观题都没有,她还指望选择题能蒙对几道。没想到全是写的,看来她的国语肯定考不了高分。   也别指望高分了,恐怕及格都成问题。   顾静怡看出杨佩瑶的沮丧,宽慰道:“入学考试不是特别重要,就是了解学生的课业水平,入学之后老师会针对具体情况给你补习。”   杨佩瑶哼唧,“考太差了会丢人吧?你入学考试多少分?”   顾静怡蹙眉回忆了下,“我考得一般,好像国语92,英文94,算术没考好,才89分。”   三科全优,还说一般。   杨佩瑶又问:“那个白小姐考得怎么样?”   顾静怡直截了当地说:“你没法跟她比,咏薇是真才实学考进的武陵,她国语分数跟我一样,英文比我少4分,但是算术考了96分。”   也是妥妥的学霸。   以前杨佩珍还说她是托关系进的武陵高中,根本就不是。   杨佩瑶长长叹口气。   顾静怡托起腮帮子盯着她看,“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陆景行就长得好看点,成绩并不突出,家世也一般……咏薇看中他的长相也追他,却不像你似的,什么都不顾。我听说他早就想自己走,怕你纠缠不放,所以给你吃个定心丸,他趁机溜掉。”   提起陆景行,杨佩瑶眼前顿时浮现出看过的那张相片。   身穿长衫的清秀男子,戴金丝边眼镜,站在操场的紫藤架旁,水墨画般脱俗风雅。   这副相貌还真是她的菜,可惜……   连当面说声再见都不敢,还得偷偷摸摸溜走的孬种男人,就是跪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她现在满脑子想得就是入学考试。   见杨佩瑶心情有些低落,顾静怡再没多言。   不大工夫,顾平澜找过来,笑问:“等久了吧?你们俩买了什么,饿不饿?”   顾静怡把钢笔给他看,“杨佩瑶说支持国货,所以买了博士金笔。大哥没过来?”   “他陪彭剑青吃饭,”顾平澜另取茶盅倒了杯茶,“咕咚咚”喝掉半盏,笑道:“三小姐别取笑我,一上午没喝口水,嗓子要冒烟了。”   杨佩瑶笑道:“我也是渴极了就一口气喝干,我不懂喝茶……顾二哥刚才看到彭剑青了,她是不是真像海报上那么漂亮?”   “真人比海报还漂亮,性格又好。”顾平澜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我们本来打算拍十套布料广告,临时改拍服装,彭小姐半点怨言都没有,非常敬业,难怪她会红?我哥过意不去,所以请她午餐以便赔罪。”   杨佩瑶很怀疑,面对那张冷得掉渣的脸,彭剑青能不能吃得下饭。   不过也难说,没准儿在美丽谦和的大明星面前,冰山也会化成一汪春~水。   因为有顾平澜在,也因为顾息澜不在,这顿饭三人吃得非常愉快。   饭后,杨佩瑶要去结账,被顾平澜拦住了,“有男士在,让女士付钱是很不绅士的行为,而且我已经做事有薪水,你们留着零花钱买点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杨佩瑶自不会当众跟他争,笑盈盈地感谢了他。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出西餐馆,餐馆对面,很明显的位置,停着顾家那辆黑色别克汽车。   而据说在陪大明星吃饭的顾息澜,正倚在车门处,手里托个油纸包,往嘴里塞包子。   正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射下来,他的眼眸被礼帽的阴影遮着瞧不真切,可那双略显单薄的唇却看得明白。   因为沾到包子汤汁,油亮红润,显得饱满了些。   杨佩瑶不自觉地舔了下唇,就听顾静怡问道:“大哥不是陪彭剑青吃饭了?”   “没吃饱,”顾息澜将最后一只包子塞进口中,油纸团成一团,隔着两米,准确地扔进路旁垃圾桶里。   顾平澜失笑,“怎么不进去找我们?这家牛排煎得很地道,又香又嫩,甜点也不错,有你最爱吃的香草布丁。”   顾息澜没作声,掏出手绢擦擦嘴又擦手,“你开车”,从车前绕到副驾驶位上。   恰好坐在杨佩瑶前面。   杨佩瑶抬头就能看到他浓密且粗硬的墨发,还有耳骨上的一粒红痣。   很小的一粒。   如果杨佩瑶不是正对着他的后脑勺,根本就不会发现。   如果在耳骨上打个耳洞,戴上耳钉,肯定更加狂傲酷炫。   没想到他喜欢香草布丁,跟他的冷酷霸总人设完全不配……杨佩瑶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儿就到了八月三十。   早上起床,杨佩瑶突然觉得浑身不对劲儿,身体疲乏得厉害,肚子也隐隐作痛。   她有个习惯,每当紧张的时候,胃里都会不舒服。   这些天她哪里都没去,窝在家里专心温书,越看越觉得心虚,越看越没有底气。   果然,情绪反应到身体上,就觉得难受。   杨佩瑶吃了两只奶香花卷,又喝一大杯温热的牛奶来缓解情绪。   吃完饭,看看手表,已经七点五十,便让韦副官送她去武陵高中。   武陵高中离顾静怡家极近,相隔不过两百米。   汽车经过顾家时,杨佩瑶下意识地探头看了眼,只瞧见郁郁葱葱的绿和一闪而过小洋楼红色的屋顶……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下章开始就是V章了,第一本幻言文,从零预收一个个攒收藏,好心酸~~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可能早就失去动力了。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们~~V后前五章仍然随机发放红包。   还有个不情之请,大家能不能顺手把作者收藏一下,这样开新文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了。   鞠躬感谢! 第17章 丢人   还不到开学的日子,学生都没来, 老师们提前五天上班准备教学计划。   杨佩瑶到门房报上自己的姓名, 校工想必已经得到通知,将她领到一间空教室。   没多久,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教员拿着一摞试卷进来, “杨佩瑶是吧?”   杨佩瑶点点头, “是。”   教员道:“既然来了, 现在就开始吧, 你打算先考哪门?”   杨佩瑶最怕的是国语,想把难啃的骨头放到最后, 免得影响前面两门的发挥, 便道:“老师, 我想先考英文,可以吗?”   教员把英文卷子递给她, 看下表, “现在是八点二十,过一个小时,九点二十我来收卷子。”拿着另外卷子离开。   杨佩瑶写好姓名,没着急做, 先把卷子翻了翻。   八开的纸,单面刻印的,共三页,散发着油墨独有的味道。   题量不算大。   题型跟前世的差不多,有根据音标写单词、完形填空、英汉互译、最后还有篇介绍自己兴趣爱好的作文, 要求不少于二百个单词。   毕竟是初中考高中,词汇跟语法都很简单。   杨佩瑶没大意,每道题都考虑仔细过才动笔。最后的作文也花了些心思,没有用复杂的定语从句或者状语从句,而是尽可能地适合她这个年龄层次。   整份卷子做完,才用了四十分钟。   杨佩瑶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觉得没有错漏之处,遂放下心。   而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   不像是胃痛,还要往下一点。   杨佩瑶骤然想起,她穿越过来那天是八月五号,马上就快一个月了,她还不曾来过月经。   该不会是来月经吧?   杨佩瑶看看身上淡绿色缀着翠碧竹叶的旗袍暗暗叫苦。   为了给老师留下好印象,她特意挑的这个颜色。   淡雅干净,衬得肤色格外嫩白,而且是学生款式,没有很贴身,不会出格。   早起时,四姨太还夸她穿着显斯文。   正思量,男教员进来收卷子。   杨佩瑶主动开口:“老师,接下来我想考算术可以吗?”   “可以,”教员扫一眼字迹工整的英文试卷,脸上多了丝笑,把算术卷子和两张验算纸递给她。   算术试卷共两页,前面是小计算,后面七道应用题,其中有两道是几何。   杨佩瑶这几天只把概念和公式死记硬背下来,没有太多练习应用题。   小计算题毫无悬念地做出来了,应用题却有些费劲。   一来是题干用繁体字写的,她理解题意花费了些工夫,另外题目着实有难度,最后勉强做出来六道,剩下一道没来得及做。   而这六道中,她有把握全对的只有三道,另外三道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她答题技巧是有的,每一步都列好步骤,即便答案不对,也能多少给点步骤分。   男教员很体贴地问:“杨同学要不要休息一下,过十分钟再考国语?”   杨佩瑶早起喝了一大杯牛奶正觉得尿急,加上想验证是不是来月经,忙不迭点点头,“好。”   男教员指着窗外,“出去走一走松散一下,多看看绿树歇会儿眼……往左边走五十米是操场,操场边有厕所,右边穿过高三教室,旁边也有厕所,还有茶水间。你带水杯了吗?”   杨佩瑶笑答:“谢谢老师,我不渴。”   男教员没再多话,带着试卷离开。   杨佩瑶不想绕远去操场,就往右边走,经过一排三间教室,看到一处粉刷着白墙的矮房子,左边墙上用红漆涂着“男”字,右边则涂着个硕大的“女”字。   非常明显,完全不会弄错。   因为漫长的暑假没有学生在,里面倒是干净,并没有想象中的臭味。   杨佩瑶看着粉白内裤上的暗红斑痕。   果不其然,来了月事。   她又把旗袍往前拽拽,扭着身体看了眼,暗松一口气。   幸好没有渗漏出来。   杨佩瑶洗净手,溜达着认了认各处办公室,仍然回到原先的教室。   不大会儿,男教员送来国语卷子,记好开始答卷时间。   试卷共三页,另外有页空白的作文纸。   题量大,而且难。   杨佩瑶奋笔疾书,半点不敢懈怠,正做第二页时,感觉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沁出。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   杨佩瑶低骂声,忍着腹痛继续往下答题。   题目都是越往后越难,国语也不例外。两篇阅读理解半文半白已经让人头痛,最后还有篇八百字的作文。   题目自拟,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杨佩瑶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写过无数次扶老奶奶过马路,下雨天爸妈到学校送伞,还有半夜生病爸爸背着她去医院。   都是驾轻就熟的套路作文。   杨佩瑶没打算构思别的新颖题材,直接照搬以前的,写这次生病,太太如何悉心照顾她。   终于赶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了,至于里面掺杂着的简体字,她已经顾不上考虑。   男教员收了卷子,告诉她可以回家了,周一八点之前到校,先在高一级部教员办公室门口看分班情况,然后去各自班级的教室报到。   杨佩瑶谢过他,背起书包急三火四地往厕所跑。   身后翠碧色的竹叶已经染上一团血渍,非常显眼。   杨佩瑶欲哭无泪,拿书包遮挡在身后,磨磨蹭蹭地出了厕所。   早晨到校的时候,她跟韦副官说好自己回去,不用他来接。因为她想熟悉一下环境,看看有没有电车,如果有就坐电车,没有的话就叫黄包车。   不能每天麻烦韦副官接送。   可这副样子根本没法在大街上走。   如果能给家里打个电话派车来接就好了。   教员办公室有电话,但是里面老师都在,肯定会被人看到她的狼狈。   以后她还怎么有脸见老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下校园里没有学生,她还可以随便走动。   杨佩瑶慢吞吞地走着,只希望能够有老师从办公室出来,请他代为打个电话。   正想着,不远处果真多了个人影。   高大健硕的身材,穿件墨色长衫,戴黑色礼帽,身形有些像顾息澜,可手里还拄着根黑色的文明棍。   通常中年男子或者上了岁数的人,才会柱文明棍吧?   杨佩瑶仔细看两眼,确定是顾息澜,一时顾不上别的,如同见到救星般张口唤道:“顾会长。”   声音太小,那人毫无反应。   杨佩瑶壮起胆子扬声再唤,“顾会长。”   顾息澜侧头看过来。   紧贴墙根站着位少女,穿淡绿色学生旗袍,俏生生水灵灵的。   纵然隐在围墙的阴影中,皮肤也好似亮得会发光。   是杨致重家的三小姐。   他记起来了,她今天来考入学考试。   顾息澜走两步,在距离她约莫三米远的地方站定,淡淡地问:“有事儿?”   杨佩瑶从阴影里出来,耀目的阳光顿时洒了她满身,像是笼了层金色的薄纱,映得人眼晕,而那张脸却分外清晰,白嫩嫩的带着些绯红。   她抬眸,目光水波莹莹,“能不能请您帮我打个电话,让家里派车接我?”   顾息澜皱眉,抬手指向办公室,“那里有电话。”   他是校董,跟校长谭鑫文私交颇佳,又住在学校附近,每次开学前,谭鑫文都会把本学期主要议程给他过目,共同商量。   所以,他对武陵高中非常熟悉,来回进出也无需迎送。   杨佩瑶羞窘无比,声音细得仿似蚊蚋,“我身上不方便,不能过去。”   话出口,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低头看着他墨色长衫的衣摆,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顾息澜的回答,“等着”。   墨色长衫随即消失在她视野里,不是去教员办公室,而是往校门口走。   杨佩瑶心中诧异,苦于没别的办法,只能退回墙根老实地等着。   约莫四、五分钟,顾息澜回来,沉声道:“我的车在外面。”   杨佩瑶恍然,轻轻舒口气,把书包仍旧遮在身后令人尴尬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顾息澜已经坐在驾驶位。   杨佩瑶拉开后车门,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将里面文具盒和墨水往旁边挪了挪,再小心地坐在书包上。   她怕弄脏汽车座椅。   有些人忌讳这个,认为不吉利。   这个时代的汽车没有后视镜,杨佩瑶不用担心被顾息澜看到。   汽车沿着武陵湖开了半圈,拐进一条小路,这不是杨佩瑶来时走的路。   她对这边不熟悉,也不敢多问。   没多久,拐到了仙霞路。   顾息澜熄火,“等着”,下车走进路旁的永安百货,没多久便回来,扔给杨佩瑶一个纸袋,发动了汽车。   纸袋里面是件米白色风衣,领口缀着蝴蝶结,极具少女气息。   竟是给她买了件衣裳。   杨佩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风衣抱在怀里,抬头便是他乌黑浓密的长发,一根根直立着,桀骜不驯。   不知不觉就到了文山街。   顾息澜替她拉开车门,魁梧的身躯犹如高山般岿然直立。   杨佩瑶穿上风衣,整理好旗袍裙摆,下车站在他身侧。   她比他足足矮一个头,目光平视的时候恰对准他长袍领口处精致的缘边,“多谢顾会长,这件衣裳多少钱,回头我还给您。”   顾息澜垂眸,看到她浓密如雕翎般的睫毛和那双盈盈如秋水般的双眸,心头软了一下,随即又板起脸孔,冷声道:“你是借我名义入得学,别给我丢人。”   重重地关上后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有件事情,顾息澜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他把淋雨的杨佩瑶送回家之后,当夜她就入梦与他纠缠,浑身湿漉漉的,触手冰凉,水草般攀附在他怀里。   及至醒来,床榻一片狼藉……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三点和六点分别还有更新。   感谢小天使正版订阅 第18章 开学   杨佩瑶呆呆地看着汽车远去,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人……真是喜怒无常。   上一刻还绅士般帮她开车门, 不到两分钟, 就甩出这么句冷冰冰的话。   论起丢人,丢得是她自己的脸面好不好?   好吧……顾息澜或许也会受到几分牵连。   但是如果没人说, 谁会知道她是借顾息澜名义进的武陵高中呢?   杨佩瑶适才对他升起的一丝好印象荡然无存, 噘起嘴走进家门。   客厅里牌局刚散, 四姨太赢了牌, 手里抓一把银元乐呵呵地问:“瑶瑶回来了, 考得怎么样?”   杨佩瑶垂头丧气地说:“不知道,想必很糟糕。”   杨佩珍盯着她身上风衣看了眼, “瑶瑶什么时候买的这件衣裳, 以前没见你穿过, 是不是新出的款式,多少钱?”   “应该是吧, 我也不太清楚。” 杨佩瑶胡乱答了句, 便往楼上走。   杨佩珍看出她的敷衍,嘀咕道:“考得不好还有心思逛街,害得我们等你这么久,连中午饭还没吃。”   三姨太瞪她一眼, 温声安慰,“没事儿,瑶瑶。如果武陵不肯要,大不了回松山读,都是一样。反正高中上完就该嫁人了, 女孩子不用费那么大力气读书。”   这话说的,听着像是为杨佩瑶考虑,细究起来却还是不希望她有出息。   杨佩瑶顿住步子,笑道:“三姨太多虑了,武陵高中已经答应收我入学,这次考试只是分班摸底……我上高中是想考大学,至于嫁人,眼下没想那么长远。”   四姨太拍手赞道:“瑶瑶有志气,咱们家的女孩子又不比那些破落户,非得倚靠读书才能巴结上好人家。瑶瑶一定要考上大学,给咱们杨家长长脸面。”   三姨太面红耳赤。   她高中没毕业就爬上杨致重的床,她们陈家狗仗人势也因此在静海嘚瑟起来,她弟弟陈世香还在市政府混了个不小的职差。   杨佩瑶没有心思听她们明争暗斗,吩咐人送热水上楼,把脏了的旗袍换下来,擦了擦身子,垫上软纱布。   身下鼓鼓囊囊的难受,而且很不自在,怕会渗出来。   杨佩瑶格外怀念现代社会的卫生巾,超薄的、超长的、超大护翼的,怎么翻滚都不会侧漏。   唉,没有手机可以忍,没有卫生巾真的太不方便了。   可转念一想,用软纱布总比草木灰好,她还是知足吧。   收拾利索,杨佩瑶下楼吃了午饭。   再回来,看着椅背上搭着的风衣,杨佩瑶错错牙,从里衬处找到标签。   上面只一行花体法文字母。   杨佩瑶看不懂,凭直觉,这衣裳不会便宜。   可不管怎样,她肯定要把风衣的钱还给顾息澜,已经麻烦他送回家了,不应该再沾他便宜。   书也要好好念,不是为顾息澜,他的脸面没那么重要,她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自己都大学毕业的人了,算是从头重新再念遍高中,如果连这些中二期的少年都考不过,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而且,民国是个大师辈出的年代,考上大学就有可能结识大师,没准儿也能在史册上留个名儿。   杨佩瑶美滋滋地遐想片刻,很快就从美梦中醒过来,找出了国语书。   九月一号,杨佩瑶早早起床,换上阴丹士林斜襟袄和黑色棉布裙子。   今天是月经第三天,不如头两天量大,可也得当心。   黑裙子不显眼,万一渗漏看不太出来,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前后掉个个儿,把血渍洗一洗。   吃过早饭,仍是由韦副官送她上学。   杨佩珍装模作样地拿份报纸,指着上面的字对二姨太道:“汽油又涨价了,一加仑两块八,比咱们吃的菜籽油可贵得多。”   现在汽油都是进口,价钱自然不便宜,可也没到开不起汽车的地步。   她是心里不平衡罢了。   可松山国中就在一街之隔的松山街上,走路不到十分钟,总不能也让韦副官开车送吧?   杨佩瑶只假装没听见,背着书包往外走。   韦副官一路开得快,到达武陵高中时候才七点四十。   校园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在走动,尤其高一级部教员办公室门口,更是挤了许多人。   杨佩瑶在大红海报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在高一(2)班。   教室里已经到了十几人,把前三排坐得满满当当。杨佩瑶本来也不想坐中间,就往第四排靠墙的座位走去。   刚坐下,听到有个细细的声音喊,“杨佩瑶?”   声音带着些犹豫,不太敢确定。   杨佩瑶抬头,见坐在第二排正中间的女孩正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真的是你!我还担心认错人,以前没听说你报考武陵高中。”   杨佩瑶根本不知道女孩是谁,微笑着应付一句,“开始没报,后来又考的。”   正担心她追根究底,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一位二十四五岁、身穿格子衬衫的年轻男子步履轻快地走进教室。   女孩立刻转回头,规规矩矩地做好。   年轻男子环视一下教室,微笑着开口,“同学们好,我叫秦越,秦始皇的秦,越国的越,前年从燕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在武陵高中任教,是咱班班主任,也是国语的任课老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将陪伴大家度过这三年高中生活……首先,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我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到讲台前面做个自我介绍。”   说着,拿起花名册。   同学们一个个顺次上去介绍自己。   都是国中刚毕业,十五六岁的年纪,朝气蓬勃。   看着一张张嫩藕似的面孔,杨佩瑶觉得自己就像刷了绿漆的老黄瓜,外表看着还算嫩,心里已经老了。   而且,同学们个个多才多艺,有的用流利的法文介绍自己,有的把自己的名字临场编成一首打油诗;还有位男同学张口唱了首《Jambalaya》,唱完笑着说:“我的名字就在歌词里,gumbo,我叫邱奎。”   gumbo是秋葵的意思。   先前跟杨佩瑶打招呼的女孩叫做高敏君,也是从松山国中考过来的,想必之前跟杨佩瑶是同班同学。   杨佩瑶最后一个上讲台,只说了名字,以及从哪个学校考过来的,没说别的。   秦越笑道:“咱们二班共28人,男生占了四分之三,21人,女生7人。我先指定邱奎同学担任临时班长,高敏君同学担任副班长,任期一个月,等熟悉之后再重新选举……现在大家休息5分钟,八点五十在教室门口集合,九点钟到学校礼堂参加开学典礼。”   杨佩瑶想去厕所察看下情况,刚走出教室,高敏君叫住她,“要不要一起洗洗手?我知道洗手间在哪里。”   杨佩瑶笑着点点头,“行。”   “太好了,”高敏君顺势挽住她胳膊,“总算有个熟悉的同学做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我以为你毕业之后就会成亲。”   “怎么会?”杨佩瑶低呼。   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有这么早结婚的?   “你跟陆景行……”高敏君突然想起听说过的传言,赶紧打住话题,改口道:“咱班孙淑芬刚毕业就成亲了,张美凤定在腊月成亲,前阵子看到她,她还跟我抱怨说想在教堂办西式婚礼,她家和婆家都不同意,非要按照老规矩走。张笑清是跟她表哥定了亲,估计明年会办喜事。”   杨佩瑶对这几个名字完全不熟悉,不便发表意见,只叹口气,“我不想这么早成亲。”   “对,”高敏君随声附和,“我娘说早成亲没什么好处,现在大家观念都改了,十八岁成亲也不晚……我还想上大学呢。”   杨佩瑶笑,“我也想考大学。”   高敏君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诧,“杨佩瑶你变了很多……跟换了个人似的。”   杨佩瑶抿抿嘴,“吃一堑长一智。”   高敏君极聪明地没有多问。   两人从厕所出来,邱奎已经在整队,她们俩赶紧插到女生那一排。   学校礼堂是座三层小楼,一楼有个可容纳500人的剧场。   高中三个级部按照各年级分布在不同位置。   杨佩瑶估算了一下,每个级部三个班,每班按三十人算,全校学生还不到三百人。而她前世所在的高中,每个级部十二个班,每班六十人。   学校根本没有可容纳所有学生的礼堂,每次开会都是在各班教室放视频。   开学典礼不外乎奏国歌升国旗、唱校歌、校长致辞,然后老师和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这次的学生代表是白咏薇。   杨佩瑶已经听过这个名字无数次,还是头一回见到本人。   白咏薇肤色偏黑,可眉眼生得极精致,穿件极艳丽的红黄撞色连衣裙,外搭白色开衫,看上去活力四射,有种东南亚女子独有的风情。   她是印尼侨民,祖父在印尼拥有很大一片橡胶园,非常富庶。她父亲白慕定则与人合股在杭城开了家华商银行。   每逢假期,白咏薇都要回印尼陪祖父,所以顾静怡才落了单,没人陪伴。   简短的开学典礼之后,大家回各班教室领新书,又填报衣裳尺寸。   学校要统一订制服。   从下周开始,周一升国旗的时候,大家必须穿学校制服。   再然后,秦越根据个头高矮安排了座位。每排五人,不到六排,因教室大学生少,大家都是单人单桌,不需要挨着坐。   男生们发扬风格,主动提出将女生安排在中间位置。   杨佩瑶坐在第三排,前面便是高敏君。   秦越又讲了几句要求大家团结一致共同努力的话,便道:“今天就到这里,现在放学,大家回去把课本包上书皮,准备好纸笔文具,明天开始上全天课。”话音顿一顿,“杨佩瑶同学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文:   《总裁每天都在暗恋反派喵》by里木树   宋橘不小心接通了总裁的工作视频   总裁吩咐任务的声音戛然而止,垂眸望着屏幕里毛茸茸的可爱猫脸   怎么肥四,好像哪里不大对劲   宋橘:喵了个去!我忘了自己现在是猫形!   卧槽该肿么办!3条小鱼干在线求解决方案!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刷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9章 买卖   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留堂,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朝杨佩瑶看过来。   高敏君回过头问:“什么情况, 要不要我留下陪你?”   杨佩瑶一脸懵懂地摇摇头, “不用,你先回吧, 都快吃午饭了。”   不过三五分钟, 教室里的人都散了个干净。   秦越手里拿一摞纸从外面进来, 走到杨佩瑶桌前, 温声道:“这是你的考试卷子, 偏科有些严重。”说着将试卷摊开。   最上面是英文卷子,99.5分, 只有一处单词拼写错误。   秦越赞道:“这份试卷跟五月那次招生考试的难度差不多, 你的英文是全校最高分。数学也还行, 85分。后面几道大题有失误,但解题思路很清晰, 可能是理解题意有偏差。我想跟你说的是国语……”   把国语卷子抽到最上面。   试卷上密密麻麻圈改过的痕迹。   杨佩瑶“刷”地红了脸, 也明白秦越留下她的目的了。   秦越道:“国语卷子是我批阅的,没有给出具体分数。但卷面反应出不少问题,最关键的是你的基础……”顿了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相对薄弱了些。”   措辞温和,让人非常容易接受。   杨佩瑶对秦越顿生好感。   她这样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心理敏感又脆弱。   秦越先是表扬她英文好,试卷上又没有给出令人难堪的分数,而且说她的国语基础“相对”薄弱, 很大程度地维护了她的自尊心。   杨佩瑶完全明白自己的水平,很坦诚地说:“老师,我先前荒废了不少时光,以后一定会赶上来。”   秦越笑道:“好”,又指着卷子,“前面几道是基础题,都是应该熟练掌握的,比如根据课文内容填空,出错的话很可惜。我建议你背诵课文的时候多默写几遍,只会背不行,得会写。如果字写不正确,就等于你不会背。还有作文,题材虽然稍嫌陈旧,但感情真挚叙事清楚,尤其结尾这两句,升华了主题,非常好。美中不足,错别字有些多,影响观感。比如母亲的愛,愛字里面应该有个心,无心怎么能爱?还有好几个笔画缺失的字,这些都不能省。”   看着一个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字,还有旁边工整的正确写法,杨佩瑶由衷叹服,“老师,我知道了。”   秦越笑笑,“刚开学课程不算紧,你抽时间把国中课文和生字再复习一遍,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去找我。咱们共同努力,争取在第一个学期把国语赶上来。国语是基础,直接影响其它科目的学习,比如历史地理等等,还有数学。我感觉你那道逆水行舟的路程问题就是没有理解题意。”   “嗯,我没看明白。”杨佩瑶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再度表态,“老师,我会努力的。”   秦越笑着合上试卷:“我相信你的能力,也期待你的表现。好了,你赶快回去吧,路上当心。”   杨佩瑶背好书包,对秦越鞠个躬,大步走出教室。   出了校门,下意识地看看手表,已经12点了,正是杨家摆午饭的时间。   杨佩瑶不知道今天上半天课,没有事先告诉家里。她猜测不会特意等她吃饭,索性不用着急,四处溜达着看看电车。   免得天天让韦副官接送,招惹杨佩珍闲话。   离学校约莫五六十米立着电车站牌,有到仙霞路的2路电车,有通往长兴路的7路电车和通往松岭路的11路电车。   杨佩瑶挨个看了看站点,7路车经过延吉路,有五站地。   如果她能在7点半之前出家门,完全赶得及。   杨佩瑶打定主意,正巧有辆2路车开过来,连忙上车准备去趟仙霞路。   在永安百货,她看到了那件米白色的风衣。   售货小姐很热情地招呼,“小姐喜欢就试试,巴黎来的新样子,正适合您这般年纪的小姐……这次进的货不多,每个尺码只进了三件,再不买可就没了。”   杨佩瑶问清价钱,不由咬咬唇。   十五块零八毛。   她没有这么多钱。   昨天刚发了九月份的月钱,再加上之前剩下的,不到十五块。   她要坐电车,车票一次五分,一个月花费将近三块。   而且保不齐还有别的用钱之处。   杨佩瑶惆怅地下了楼。   原本打算买两只包子充饥,为了省钱也不舍得买,直接叫了黄包车回家。   走到家门口,有辆军用卡车刚开走。   太太说:“……往龙泉运物资,顺便把箱笼给你大嫂稍过去。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午饭吃了吗?”   杨佩瑶摇头,“没吃,今天只上半天课,老师多留了我一会儿给我讲卷子……国语考得不好。”   太太不关心她的成绩,听说她还没吃饭倒是着了急,不迭声地吩咐厨房做饭。   不大会儿,周妈端了托盘出来。   米饭是中午剩下的,两道青菜都是开火另外炒的新菜。   太太在旁边不错眼地看着她吃,直待她把整碗饭吃完,才关切地问:“武陵的课程紧不紧?老师有没有为难你?”   杨佩瑶笑道:“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待人很和气。功课也还好,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第三节 是自由活动,可以参加学校的社团也可以在操场锻炼跑步或者自习,差不多4点钟放学。”   比起前世一天八节课再加上早晚自习,要轻松无数倍。   太太宽慰道:“那还好,别累着自己。”   杨佩瑶失笑,上学应该最轻松了吧,又不像前世的升学压力那么大,怎可能会累着?   却仍是为太太的关心而感动,亲热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娘,学校门口有7路车,往后我做电车上学吧?”   太太沉下脸,“你不用管别人闲话,坐电车还得走出老远,再赶上刮风下雨,淋得浑身湿,就让韦副官送你。别人要是考上武陵,家里也派车接送。”   杨佩瑶扯着她的袖子撒娇,“我们同学都坐电车或者骑脚踏车,要是我天天让人送,就怕别人觉得我娇气,被排挤。”   太太沉吟片刻,觉得有道理。   车子贵,汽油也贵,全杭城不过五六百部汽车,天天坐车上学着实扎眼。   杨佩瑶见她面色有些松动,赶紧补充,“平常我坐电车,如果天气不好就坐家里汽车。”   “行吧,都由着你,”太太状似无奈地叹口气,轻轻拍一下她手臂, “病这一场懂事多了,还是得吃点苦头才能长记性。”   杨佩瑶立刻嘟起嘴,“娘,您这是巴望着我吃苦?”   太太笑,“就会胡说,我哪是这个意思?你现在脑子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都很好,”杨佩瑶斩钉截铁地说,“就是……有些事情记起来了,有些还是没印象。”   “想不起来就算了,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后自己当心,别再生病了。”太太细细叮嘱她几句,起身上楼歇午觉。   杨佩瑶想起要包书皮,让春喜找几张挂历纸。   挂历纸倒是找来了,可她不会包。   前世她用的是透明书套还有自粘塑料书皮,简单方便,还没有自己费事包过。   正好三姨太下楼,见状便道:“瑶瑶,我帮你包。”   说着用剪刀把整张挂历纸裁成两半,告诉杨佩瑶怎样包起来整齐好看,一边道:“瑶瑶上了武陵高中,也别跟佩珍疏远了。你们两个还有佩环是亲姐妹,外人看着都是杨家的姑娘,得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儿才对……说起来女孩子在家也就这么几年好日子,再过三四年都各自成家,平常难得见面。就像佩珊,嫁在静海,自打咱们搬到杭城就再没见过她,虽然能打电话,可见不到面还是不放心。”   说话时神态从容,声音温和,又十分在理,很能说到人心坎里。   若非杨佩瑶不止一次看到杨佩珍眼里对自己的愤恨与嫉妒,说不定真要被三姨太说动了。   杨佩瑶笑道:“三姨太放心,二姐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二姐,不会让别人看笑话。”   堂堂嫡出女儿,上有太太,下有两个嫡亲的兄长,要是被庶出姑娘踩到泥里,怕不会被笑死?   三姨太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借低头裁纸掩饰住,再抬头又是温柔可亲的笑,“瑶瑶说得对,姐妹间就应该和睦友善,有商有量才好。”   一边说着,手里动作不停,没多大工夫,便将五本书尽都包好了。   杨佩瑶谢过她,回到房间,正打算看书,春喜抱着上午晾晒的衣裳进来。   进入九月,已经薄有秋意,杨佩瑶昨天在家里没事,把夏天的洋装袄裙均都收拾进箱笼,把秋冬穿的厚衣裳找了出来。   今天趁着好太阳,春喜一并拿到后院晾了晾。   杨佩瑶少不得逐件挂到衣柜里,顺便看看自己都有些什么衣裳,怎么搭配起来好看。   一折腾就是两个小时,等把衣裳全都挂好,已是黄昏时分。   杨佩珍“咚咚”敲门进来,瞟了眼椅背上搭着的衣裳,“瑶瑶,你能不能把这件风衣借我穿两天?黄美仪明天过生日,放学后请我们吃点心看电影……要不你也一起去?”   杨佩瑶不记得黄美仪是谁,也不想去过生日。   至于借衣裳……   杨佩瑶思量片刻,开口道:“你要是喜欢,我卖给你,永安百货卖十五块零八毛,你给我八块就行……这件衣裳我只穿过半天,你也知道的。”   杨佩珍很是心动。   她不到三点就放学了,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几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去买生日礼物。   在永安百货看到了这件风衣。   她们几个轮番上身试了试,谁都没那么多钱买。   十六块差不多是贸易公司职员一个月的薪水,就是对杨佩珍来说也不便宜,更遑论其他人。   如果明天她能穿到学校……   黄美仪她们定然会大吃一惊吧?   想想她们艳羡的眼神,杨佩珍心头热得像火,“我先试试。”   杨佩瑶说声好,抖开风衣,尽职尽责地帮杨佩珍穿上,把领口的蝴蝶结摆成优美的造型。   又怕光线暗,特地开了电灯。   杨佩珍对着衣柜上嵌着的穿衣镜左照右照,挑不出半点毛病。   米白色百搭,配什么颜色都好看,而风衣的款式是修身的,非常显身材,长度又刚刚好,正能衬托出腰间的线条。   杨佩珍舍不得脱下来,终于打定主意,“行,那我买了……” 第20章 挣扎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杨佩珍得了风衣, 杨佩瑶得了银元, 皆大欢喜。   杨佩瑶数出十五块八毛用条手绢卷好,打个结儿塞进书包, 打算见到顾静怡请她转交顾息澜。   翌日吃饭前, 四姨太看到杨佩珍身上的风衣, 问了句, “这不是瑶瑶的衣裳?”   杨佩珍得意地说:“现在是我的了, 瑶瑶卖给我了。”   正摆筷子的三姨太闻言,讶然不已, “卖给你?你们俩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自家姐妹……以前不都是互相换着穿?这风衣多少钱?”   杨佩瑶笑笑, “我本来打算今天穿的,二姐想借去参加黄美仪的生日会。永安百货卖十五块八毛, 二姐给我八块, 算是半价。”   二姨太“哎哟”声,凑上去捻了下衣袖,“这什么面料,竟然十六块, 真敢要!”   她刚在摆碟子,杨佩珍怕沾上手指印,脱下来搭在身后椅背上,“料子是其一,主要是款式, 这是法国进口的。”   杨家传了几十年的规矩,每月月钱发下去,只要不胡作非为干坏事,长辈并不干涉晚辈花钱。   但是平常的零嘴或者纸笔本子却不能再伸手跟家里要。   既然姐妹俩你情我愿,其他人便没多话。   杨佩瑶吃完饭就背着书包赶电车。   三姨太等周妈撤去杯碟,侧头对二姨太道:“景芝姐没觉得瑶瑶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行事的做派跟从前大不一样……都变着法子赚姐妹的钱了。”   “瘦了些,脸蛋不如先前圆。”二姨太没觉得杨佩瑶有哪里不同,她还惦记着风衣,见杨佩珍在整理风衣领口的蝴蝶结,忙笑道:“这衣裳真是漂亮,佩珍仔细点穿,穿小了明年正好给佩环。”   四姨太讶然失笑,“佩环才十岁,根本穿不了,等明年没准早过时了。佩环怎么也是家里的四小姐,景芝姐别总让人穿旧衣裳。”   二姨太白她一眼,“哪里就旧了,春天瑶瑶不要的那些旗袍,有两件还没上过身,跟新的没什么差别。你没有子女不知道担心,我省钱也是给佩环攒着。以后的嫁妆总不能差瑶瑶太远。”   三姨太笑着打圆场,“景芝姐未雨绸缪深谋远虑,妹妹年纪小,不到考虑这个的时候。”   杨佩瑶正坐在7路电车上,自是不知道姨太太们背后的议论。   可也巧,她刚下车就看到马路对面的顾静怡,和白咏薇有说有笑地往校门口走。   “顾静怡,”杨佩瑶扬声唤她,不等走近,白咏薇就像见到瘟神般,拉着顾静怡撒腿就跑。   杨佩瑶没办法,总不能跟在两人后面追,摇摇头,进了自己教室。 第一节 是国语课,要学的课文是《原君》。   昨天晚上杨佩瑶已经预习过,把不认识的字和不太懂的句子都用铅笔圈注起来,听课时能够有的放矢,效率非常高。   秦越备课充分,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又循循善诱引导学生讨论君王之道,课堂气氛热烈融洽。   许是为了激发杨佩瑶的学习热情,还特地点名叫她起来回答了两个极简单的问题。   相对于国语的轻松,算术课就有些枯燥无味。   教算术的是位四十岁左右的老夫子,穿件灰色长衫,人长得平淡无奇不说,声音也是,单调得几乎没有起伏。   杨佩瑶有基础,倒是能跟上他的思路,高敏君却不行了,下课之后直抱怨说听不懂。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自由活动课。   邱奎从老师那里借来篮球和排球,组织感兴趣的同学到操场运动。   杨佩瑶许久没有这么一整天高密度地上课了,正想去活动下筋骨,欣然跟高敏君也去了操场。   她今天仍是穿袄裙和黑色半高跟玛丽珍鞋,不方便跑步,便绕着操场快走。   经过双杠附近,看到了顾静怡和白咏薇及另外四个女生在说笑。   白咏薇仍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位,不单是因为她肤色黝黑,天生的东南亚风情,更因为她身上大红色七分袖旗袍,想不被注意都难。   杨佩瑶才不会上前自讨没趣,走了三圈之后就跟同班女生一起看男同学打篮球。   晚饭后,顾静怡打来电话问:“你找我有事?我整天都跟咏薇一起,你知道,我们从国中就是好朋友,她不想让我跟你说话,实在抱歉。”   杨佩瑶笑道:“没关系,我明白……是这样,前几天我有急事跟你大哥借了点钱,想拜托你还给他。”   “我哥?”顾静怡反问,“大哥还是二哥?”   杨佩瑶道:“是顾会长,我入学考试那天,刚巧在学校遇见他。”   顾静怡应道:“行,不过咏薇她……明天下午自由活动课我去找你,你在几班?”   “二班!”   顾夫人见顾静怡放下电话,合上手中报纸,问道:“杨小姐有啥事?”   顾静怡到顾夫人身旁坐下,答道: “她跟大哥借了十六块钱,托我还给他。”   “自新?”顾夫人讶然,“不是阿平?”   自新是顾息澜年满二十那年,顾维钧给他取的字。阿平就是顾平澜。   顾静怡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多问了句大哥还是二哥。杨佩瑶说是入学考试那天见到的,肯定就是大哥了。”   “他这脾气,还会跟女孩子搭讪?”顾夫人忽地坐正身子,压低声音,“小静,你大哥是不是瞧上杨小姐了?我看人姑娘长相脾气都不错,只可惜……不是生在杨都督家就好了。”   “娘——”顾静怡拉长声音,“您都想什么呢?大哥拢共见到她没两次,一句话没有搭过腔。我看杨佩瑶怕他怕得很,咏薇见到大哥也毕恭毕敬的。”   顾夫人长长叹口气,“也不知随了谁,整天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能娶到个媳妇儿?我要替他相看还不乐意,老大不小的不成家。你爹像他这个年纪,都有你二哥了。”   顾静怡无奈地摊摊手,抓起报纸随意翻着。   报纸上有新安百货的广告,彭剑青身穿袄裙手握团扇端坐在太师椅上,眉目秀丽,气度雍容。   顾静怡笑道:“彭剑青真正是漂亮,大哥还陪她吃过饭,要说大哥看上她还能靠谱些……对了,前几天杨佩瑶可是好一顿贬损《玉梨魂》。”   叽叽喳喳地把杨佩瑶的原话重复一遍。   顾夫人仔细听着,夸赞道:“小小年纪倒是通透,能想到这一层。我也最讨厌这种纠缠不清当断不断的人。”   转天自由活动课,杨佩瑶没有外出,而是留在教室抄课文。   高敏君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她。   顾静怡果真找了来,先在外面探下头,见只有两人在,放心地走进来。   杨佩瑶便笑,“白小姐呢?”   顾静怡拉过旁边椅子坐下,“他们话剧社开会商议这学期要排练的剧目,咏薇是副社长,肯定得参加。”   高敏君很感兴趣,忙问:“都排练什么剧,我也想参加话剧社,怎么报名?”   顾静怡道:“上学期排了《威尼斯商人》和《牡丹亭》,这学期可能排《罗密欧与朱丽叶》、《奥赛罗》或者《西厢记》,反正每学期排一部西洋剧一部古典剧。剧目确定之后,会根据演员补充人手,说不定明天就开始招新。”   高敏君跃跃欲试,“我一定要参加,佩瑶去不去,咱们一起报名。”   “不去,”杨佩瑶摇头,“报名也选不上。”   白咏薇当副社长,她去报名,岂不是自取其辱?   高敏君隐约听说白咏薇曾经追过陆景行,其中想必另有隐情,笑着站起身,“我去操场溜达溜达。”   杨佩瑶把手绢解开,一五一十地数,“共十五块八,代我谢谢顾会长。”   顾静怡好奇地问:“你怎么遇到我哥的?”   教室没人,杨佩瑶便不隐瞒,红着脸把那天的尴尬情况说了遍,“麻烦顾会长送我回家已经很不好意思,哪能再让他破费?”   顾静怡终于明白,叫道:“我说呢,我哥那个死板样会主动借钱给别人,原来这样啊。他买件什么衣服,不会是黑色大褂吧?”   想起顾息澜身上一成不变的墨色长衫,杨佩瑶“哈哈”笑两声,“不是,不是,挺漂亮的风衣,米白色。可惜我手头不宽裕,半价卖给杨佩珍了。要不然,我明天还能穿来给你看看,真的挺漂亮。”   一边说着,将手绢仍然结好递给顾静怡,顺便请教她两道算术题,就到了放学时间。   吃过晚饭,顾静怡回屋找出手绢包,对顾息澜道:“杨佩瑶还你的衣服钱,让我替她道谢。”   顾息澜眸光沉了沉,不作声,攥着手绢回到小洋楼。   顾夫人跟顾静怡和顾平澜都住中式庭院,小洋楼完全是顾息澜的地盘。一楼隔成两半,一半是起居室加个简易小厨房,另一半是对外的会客室还有秘书跟随从的卧室。   起居室有楼梯通向楼上,二楼有两间大卧室、两间小卧室及书房。   顾息澜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走进书房,用力解开手绢,将银元跟铜板倒在写字台上,手绢团一团,回身扔向垃圾桶。   手绢太轻,没有扔进垃圾桶,而是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本白的细棉布,角上绣两朵淡黄雏菊。   素净且雅致。   杨佩瑶的身影不期然地出现在脑海,她穿浅绿色旗袍,眸里含着水汽,湿漉漉怯生生地仰视着他,满是恳求。   她说,“我身上不方便。”   不方便意味着什么,他很明白,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句话话,他竟鬼使神差地又想起那个梦。   她贴在他怀里,浑身湿漉漉的,凉得像蛇。   她亲吻他的唇,撕扯他的长衫,眸中燃着奇异的火焰,熊熊地着,恨不能把他们两人燃成灰烬……   疯狂而迷乱的一夜。   顾息澜错错牙,大步走到垃圾桶前……   作者有话要说:  是把手绢捡起来呢,还是捡起来呢,还是捡起来呢? 第21章 要求   顾息澜错错牙,大步走到垃圾桶前, 抓起手绢泄愤般扔进垃圾桶, 往下压了压,猛地盖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 怒火犹自未消, 走到床边抓起床头电话, 摇出去自家号码, 找顾静怡听电话, “杨小姐只还钱,没提利息?”   “利息?”顾静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重复一遍。   不到十六块钱, 满打满算借出去五天, 大哥竟然还想要利息?   “哥,你是不是糊涂……”话未说完,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顾静怡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傻站了会儿,放下电话回屋继续学习。   此时的杨佩瑶已经写完了作业,正握一支铅笔心无旁骛地在纸上画画。   画的是服装草图。   她前世上的纺织学院虽然不是985, 211名校,但要求很严格,服装设计专业必须考美术。   杨佩瑶在高二的下半学期感觉正常高考有点悬,想另辟蹊径走艺术生的路子,开始突击学素描, 又学水粉。   学了将近一年,可能她在美术上有点小灵性,艺考成绩还不错。   文化课也勉强过了一本线。   上大学后,因为专业的原因,也因为她迷上板绘,始终没有间断画画。   画草图是她从白咏薇那件红黄撞色连衣裙得到的灵感。   杨佩瑶记得,前世曾小范围时兴过民族风,尤其过年期间,很多人穿唐装。除去喜庆的大红、金黄之外,唐装会在袖口和领口缀上亮蓝色或者黑色宽边。   不但可以丰富色彩,还能缓解大片红色带来的眩晕感。   眼下这个时代,由于技术工艺落后,无论提花和印花,都达不到现代社会的精美程度。   最大众的仍然是素色纺织面料。   成片的灰色或者蓝色看起来稍嫌寡淡,她打算仿照前世的做法,在袖口加一截襕边来提高衣裳色彩的丰富度。   比如最普通的阴丹士林斜襟袄,袖口如果搭配灰色襕边显雅致,搭配白色显素净,搭配黑色会更加庄重。襕边上还可以绣如意纹、水草纹等做装饰。   再有,人们喜欢洋装一来是追求新鲜感,二来也是因为旧式长裙累赘,行走做事都不方便。   那么是不是可以把长度从脚踝截短至小腿肚,甚至刚过膝头?   或者改成直筒长裤,裤脚也搭配跟袄子相同颜色的襕边?   再或者改成风靡大江南北、火爆国内国外的阔裤腿?   杨佩瑶脑中浮现出各种灵感。   单是袄子就有衣身可长可短、领子可高可低、腰身可松可紧,袖子可做成九分袖、七分袖、半袖以及短袖。   跟裙子或者裤子组合起来又有好几种搭配方式。   杨佩瑶不停地画着,等感觉胳膊发酸,看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四十了。   她不敢再耽误,匆匆忙忙洗把脸上床躺下。   似乎刚阖眼,就听外面风雨大作,雨点不停歇地敲打着玻璃窗,让人难以入睡。   第二天睁开眼已经七点十分了。   她七点半之前必须要出门,否则会迟到。   杨佩瑶一个激灵坐起身,飞快地穿好衣裳,冲进卫生间梳洗好,抓起书包往楼下跑,差点与上楼的春喜撞个正着。   春喜笑道:“早饭摆好了,正要来叫小姐。”   杨佩瑶又看眼手表,七点二十,有十分钟的时间吃饭。   她松口气,对已经坐好的杨致重与太太招呼声,解释道:“下雨没睡好,醒得迟了。”   太太和蔼地说:“坐下吧,不用急,韦副官在外面等着了,待会儿他送你。”   杨佩瑶点点头,拿起只煮鸡蛋,轻轻敲开外壳,正剥着,听到杨佩珍开口问:“母亲,雨还没停,我怕踩湿鞋子,一天没得换,能不能让韦副官到松山街绕一下?”   太太笑道:“行。还有阿鸿也一起。”   杨承鸿在松山国中念国二,松山国中与松山高中虽然各有各的校门,各挂各的牌子,里面是通着的。   实际上就是一个学校的两个分部。   吃完饭,杨佩珍慢悠悠地擦擦嘴,“我上楼拿书包,顺便穿件外套。”   杨佩瑶道:“姐,你快点,三十五了。”   杨佩珍答应声,却是好半天没下来。   杨佩瑶看眼手表,打发春喜去催,春喜见她着急,小跑着上去又小跑着回来,“二小姐在试衣裳,拿不定穿哪件外套。”   杨佩瑶无语,对春喜道:“跟二小姐说我先走了。”   刚说完,见杨佩珍从楼上下来,面色有些不虞,“才几分钟就催来催去的?”   下雨天,杨佩珍舍不得穿十六块钱的风衣,就挑了件荼白色开衫配玫红格子旗袍,走到一半发现脚上的黑皮鞋跟衣裳不搭配,颜色重了些,皱皱眉,“我换双白皮鞋。”   杨佩瑶着急地说,“这样挺好的,用不着换,我要迟到了。”   “就三五分钟,很快的,下雨天,迟到会儿没什么。”   杨佩瑶气不大一处来,“学校定下8点上课就得按时去,否则定校规有什么用?我没法等你,你叫黄包车吧。”   “凭什么?”杨佩珍在楼梯上站定,高高地俯视着她,“家里汽车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怎么不叫黄包车?怕迟到就早点叫黄包车走,难不成大家都得围着你转?”   太太最近犯了旧疾精神不济,正在厨房交代按照旧方子煎药,二姨太见杨佩环穿得少,带她上楼加衣裳,四姨太因巴望着生孩子,昨晚跟杨致重折腾得有点狠,早晨没有下来吃饭。   只三姨太在饭厅。   所以杨佩珍才会这么嚣张。   三姨太听到两人争吵,却没作声。   要是有别人在,她早就喝止杨佩珍了,可既然身边没人,她便装作没听见。   其实她心里也不忿,都是杨家小姐,凭什么杨佩瑶事事都要拔个尖儿?   论起聪明伶俐端庄大方,杨佩珍比起杨佩瑶可是好多了。   这时,杨致重提着公文包下楼,见两人不上学反而因汽车吵闹,当即冷了脸,“以后上学都自己去,下雨不是下刀子,不用惦记家里汽车。”   杨佩瑶应声是,撑起伞跑出去赶电车。   她很习惯自己坐车上学。   前世汽车已经相当普及了,她家中也有车,但是从来没让爸爸送过,都是自己带着学生卡挤公交。   出大门时,看到韦副官。   韦副官忙道:“三小姐快上车。”   杨佩瑶笑着摇头,“我赶电车,刚才我爹说过不许坐家里汽车。”   韦副官道:“今天下雨,而且时间不早了……”   杨佩瑶怎会不清楚这点,仍是坚持道:“算了,最多迟到几分钟,可是爹知道您没听从他的指令,肯定又得罚您。”说罢朝他挥挥手,快步往延吉路走。   雨比吃饭时候小了许多,风仍是大,雨丝直往伞底下钻,根本遮不住。   雨天穿长裙不方便,杨佩瑶今天也穿了旗袍,细棉布的旗袍下摆刚到小腿肚子,被雨丝扑着,没多大工夫就洇湿一片,整个儿糊在腿上。   好容易走到电车站,7路车还没有来,而这时已经7点50了。   毫无疑问,就是她插上翅膀飞到学校也来不及。   杨佩瑶索性不再焦虑,安心地在站牌下等。   突然有辆汽车疾驰过来,车轮辗过路上水坑,激起一片水花。   杨佩瑶忙往后退两步。   汽车骤然停下,从副驾驶位下来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男子穿墨色长衫,声音仿佛淬过冰,冷且生硬,“几点了,还不上学?”   杨佩瑶把伞侧了侧,看清顾息澜如锅底般黑着的脸,忙解释道:“顾会长早,昨晚没睡好,起晚了。”   顾息澜扫一眼她淋湿的衣摆,和蓝色布料映衬下白净的小腿,眸光沉了沉,伸手拉开后车门,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上车。”   被他凌厉的气势吓着,杨佩瑶不敢推辞,收好伞,用力甩了甩水珠,上了车。   开车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剃着极短的板寸,诧异地看杨佩瑶一眼,很快又转回头。   顾息澜低声吩咐,“武陵高中。”   司机踩一脚油门,汽车“腾”地窜了出去。   杨佩瑶不防备,一个后仰靠在座位上。   路上有水容易打滑,不应该开这么快。   可眼下这情势,完全没有杨佩瑶开口的余地。   好在目前汽车少,因为下雨,路上行人也不多,并不怕撞到别人。   杨佩瑶定定神,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正前方顾息澜的后脑勺上。   适才下车淋了雨,发梢沾了少许雨丝,细细碎碎地发着亮,耳骨那粒红痣被雨水打湿,变得愈发鲜艳,诱惑着人想伸手去摸一下。   杨佩瑶忙收回目光,开口道:“顾会长,上次多谢您帮忙,我拜托顾静怡把衣裳钱还给您,不知您收到没有?”   听到脑后传来轻柔软糯的声音,顾息澜下意识地把手往袖袋里捏了捏。   里面装着条手绢。   本已经扔进垃圾桶了,可清晨起身,又忍不住捡回来,随身带着。   手绢用细棉布做成,柔软细腻,就像此刻她的声音。   可说出来的话听着却极不不顺耳。   他这还是头一次给人送衣裳,她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收下?   难不成他顾息澜缺这十六块钱?   一边想着,面上已带了怒色。   杨佩瑶等了片刻不见回音,脸上有些讪讪的。   好在,汽车很快到达学校门口。   杨佩瑶拿好伞,客气地说:“多谢顾会长……多谢大哥。”   那声大哥是对开车的司机说得。   “等会,”顾息澜回过头,墨黑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她,“我说过,别在学校丢我的人。”   杨佩瑶不解其意。   开学不到一星期,除了入学考试国语有些差强人意之外,她表现都很好,上课能够仔细听讲,课后能够认真完成作业,跟班级同学相处和睦。   完全算得上是三好学生。   哪里给他丢人了?   顾息澜见她懵懂的模样,索性说了个清楚明白,“以后上学不许迟到、考试必须全优还有……不许跟男同学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了,明天仍然两更,上午9点和12点,么么哒 第22章 生气   杨佩瑶羞窘无比,只觉得脸颊像是被掌掴一般, 火辣辣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先入为主, 觉得自己也会像国中那样因为恋爱什么也不顾?   她穿越过来刚好一个月,因为原身的这件事, 不止一次被人明嘲暗讽。   她已经受够了。   都说“打人不打脸, 骂人不揭短”, 他却当着陌生人的面这样说。   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不过是借用他的名义上了学, 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   本来一早被杨佩珍气着, 心里就窝着火,此时更是压抑不住。   杨佩瑶板起脸气呼呼地道:“顾会长, 你又不是我的谁, 凭什么这么说我?即便丢人也是丢的我的脸面, 牵连不到顾会长头上……大不了这学我不上了,我去念别的高中, 行了吧?”   开门, 下车,“嘭”一声将车门摔上。   走过两步才想起伞还没撑开,索性也不打了,一路冒着细雨往教室跑。   秦越刚把第二课课文题目写到黑板上, 还没开始讲内容,见杨佩瑶进来,有意停了下,等她拿出课本。   完全没有批评她的意思。   杨佩瑶心里惭愧,忙集中精力听课。   陆续又有两个男生迟到, 秦越也没有表现出不满。   这多少让她平衡了些。   等下课铃响,雨已经停了。   有校工抬着大桶进来给大家发姜汤。姜汤刚煮好,热乎乎地往外冒着水汽。   杨佩瑶正觉得身上发冷,怕感冒,毫不迟疑地喝了下去。   高敏君却捧着碗,可怜兮兮地说:“最讨厌姜汤了,又苦又辣,比中药还难喝。”   杨佩瑶劝道:“里面放了红糖,甜丝丝的不难喝,捏着鼻子一仰脖就咽下去了。要是生病可就不止喝苦药那么简单,光头疼就能难受死。”   “那你帮我喝一半,”高敏君给杨佩瑶倒了半碗,壮士断腕般把剩下一半喝了,脸上挤出抹笑,“还行,肚子里暖融融的挺舒服……咱们学校想得真周到,到底是名校,福利好。”   她们不知道的是,武陵高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福利,这还是头一次给学生发姜汤。   中午吃饭时,食堂门口贴出来海报,各大社团面向高一新生招纳新成员。   其中雅声话剧社今年打算编排《罗密欧和朱丽叶》以及《窦娥冤》,想招收几位助演和龙套。   报名截止到周五下午放学前。   下周一开始安排面试。   纵然只是龙套,高敏君也激动得一下午没好好听课,刚下第二节 课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杨佩瑶去报名。   各社团活动的地方都在学校礼堂二楼,除了雅声话剧社之外还有非墨文学社、清韵民乐团以及几个体育类社团。   雅声话剧社门口已经排起十几人的长队。   高敏君站在最后一个,小声游说杨佩瑶,“既然来了,不如你也报个名?咱们话剧社挺出名的,还在剧院演出过。”   杨佩瑶不感兴趣。   高敏君又道:“你不是学过古筝?要不你报名民乐团,要是选上了,以后咱俩一起来排练。”   杨佩瑶汗颜。   她对古筝根本一窍不通。   学乐器太费钱了,乐器本身就贵,动辄几千上万,再加上课时费,三五年学下来,得十万八万往里砸。   她家中不愁吃穿,但也只是普通的小市民家庭,父母供她学美术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供得起乐器?   想起房间里有架古筝,原身肯定会弹,没准儿还弹得不错,曾经在学校里展示过,否则高敏君跟原身关系不算亲密,怎么会知道她学过。   杨佩瑶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之前的古筝老师回老家了,我好久不练,手早生了……现在还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你也知道我的底子。不用功怎么能考上大学?”   高敏君赞同,“是得用功,不过也不能闷头读书,参加点儿社团活动有好处,能开阔眼界,学到书上没有的东西,还可以结识别的年级别的班的同学。”   杨佩瑶笑着应好。   正说着话,有人从里面出来,却是顾静怡。   顾静怡一愣,“你来报名?”   杨佩瑶指指高敏君,“我陪她来的。”   顾静怡笑着冲高敏君点点头,把杨佩瑶拉到旁边,“还以为你改主意了呢,这部剧咏薇演朱丽叶,她肯定不愿跟你配戏。”   杨佩瑶道:“我心里有数,不会往她跟前凑。”   “那个……”顾静怡有点不好意思,“我会尽量打消咏薇对你的误解,不过我们俩是好朋友,我不能背叛她,你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吧……对了,钱我已经还给大哥了,你放心。”   顾静怡果断隐瞒了关于“利息”的电话。   主要是太匪夷所思了,完全不是她大哥做人的风格。   杨佩瑶笑笑。   女孩子的友谊就是这样,有时候比男女谈恋爱都严格,中间不允许第三者插足。   而且,白咏薇对她印象如何态度如何,她也不是特别在意。   杨佩瑶突然想起了早晨的事情。   算起来,顾息澜已经先后帮过她好几次忙,而且又是高高在上的商会会长,教训她几句算不得什么。   可她真心看不惯那种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态度。   反正,她不可能退学的。   那都是一时气话。   真要退了学,灰溜溜地去念松山高中,岂不被三姨太和杨佩珍笑话死?   以后还是离顾息澜远点,就当作不认识他好了。   免得平白无故又捱一顿训。   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就是按前世的岁数算,也才22岁。   哪里有这么劈头盖脸不顾及别人感受的?   没多大工夫,高敏君报名出来,跟杨佩瑶商量面试要展现的才艺。   杨佩瑶给她出主意,“话剧看的是声音和肢体的表现力,你来个诗朗诵,或者表演一段舞蹈?”   “舞蹈?”高敏君摇头,“交际舞吗?我只会一点点华尔兹,还得有舞伴才行。”   杨佩瑶恍然。   前世,女孩子为了考试加分,不得不学芭蕾、民族或者拉丁舞等才艺,而现在,只有从事一些特殊职业的女子才认真学舞蹈。   正经姑娘家很少学这个。   杨佩瑶再道:“那就朗诵诗歌?罗密欧那个剧是用英文演吧,你英文好,不如发挥特长,背首英文诗歌?”   “朗诵可以,但我没背过英文诗,选哪首好?”   杨佩瑶立刻推荐爱尔兰诗人叶芝的《当你老了》。   她知道这首诗还是得益于那首非常流行的同名歌曲。   曲作者曾经在一个访谈节目里说他的灵感来自这首诗,她特意去找来看。   原诗只有十二行,词汇又不难,读几遍也就背会了。   当下杨佩瑶就把这首诗默给高敏君看。   高敏君小声读了遍,叹道:“写得真好,就用它了,谢谢你,杨佩瑶。如果我被选上,你就是头一号大功臣,我请你看电影。”   杨佩瑶“嘻嘻”笑,“一言为定,你肯定能行的。”   当晚,高敏君写完作业就开始读《当你老了》,体会其中情感,杨佩瑶则不厌其烦地画服装草图。   几天之后,高敏君声情并茂情绪饱满地完成朗诵,而杨佩瑶终于选定八套漂亮又不至于太过出格的搭配,画成简略的效果图。   杨佩瑶拿着图纸请四姨太过目。   四姨太“哎哟”一声,夸赞道:“瑶瑶会画画了,是美术课学的?画得真好看……就是,就是人太瘦了,哪有这么细的胳膊这么细的腿?”   杨佩瑶哭笑不得。   她是按照九头身比例画出来的效果图,并非肖像图。而且画的重点是衣服,不是人,好不好?   杨佩瑶问:“四姨太,你看衣裳,衣裳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四姨太指着修长的直筒裤皱眉,“这能穿出去?两条腿跟筷子似的,太丑了吧?屁股不都露出来了?”   杨佩瑶扶额。   审美观相差太大,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前世的人追求大长腿,帅气利落,而现在……街头上妇女大都穿裙子,即便有少数人穿裤子,臀部也是被长长的衣襟挡住了。   分明,民国时代的女子是很开化的,旗袍开叉都到膝盖以上,露着半截大腿了,剪裁也非常贴身,完全凸显身体的曲线。   为什么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裤子就不被接受呢?   可是四姨太觉得丑,杨佩瑶也不能强摁着头逼她说好,又指着加了襕边的裙子,“这个好不好?”   四姨太不好意思再打击杨佩瑶,敷衍着道:“这几个看着还不错,不知道穿起来怎么样?”   杨佩瑶咬咬唇。   这倒是说在点子上了。   效果图画得再漂亮,总归是纸上谈兵,得做出成衣上了身才能看出效果。   杨佩瑶会做衣裳。   毕业时装秀上要展出的服装就是她做的。   从设计到打版到剪裁,再到平车、滚边锁边到最后的熨烫,一整套程序都是她亲力亲为。   她那会儿用的是学校的平车机,一件衣服一个多小时就能车好,针脚既细密又匀称。   但是眼下不可能有平车机。   杨佩瑶不想手工缝,一来费时费事,她没那个耐心,二来她没有那个功力,针脚缝出来歪歪扭扭的,根本不能穿。   要是能有台缝纫机就好了,就算是老式的家用脚踏缝纫机也成。   她家里有台八十年代的缝纫机,是外婆留下来的遗物,据说买的时候足足花了150块,可以买两百斤猪肉的钱。   上初中的时候,杨佩瑶对针线活儿产生了兴趣,时不时给布娃娃做条新裙子,为了方便开始鼓捣那台旧缝纫机。   杨佩瑶妈妈还不会用,她却很快上了手,还帮家里缝过床单。   可是到哪里弄台缝纫机呢?   杨佩瑶一下子想到顾静怡,她家里开着服装厂,肯定知道路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从本章开始设定防盗了。因为V的字数不多,设定比例略微高一点,以后会相应调整。   看到防盗章的朋友们请不要着急,稍等几天就可以看到正文了。   跟过我文的读者们都知道,我发红包还是挺频繁的,经常留言冒泡的话,会有很大几率领到红包,这样就可以订阅文章了。   最后,爱你们,么么哒~ 第23章 宣示   杨佩瑶刚拿起电话,转念一想, 又放下了。   顾静怡也才是个高中生, 未必关心这些,问她几乎就等于问顾息澜。   前阵子刚给人放过狠话, 摔了车门, 现在又颠颠跑去问东问西, 这也有点太……势利眼了。   杨佩瑶做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决定趁星期天休息的时候亲自去打听一下。   街上那么多裁缝店, 总能问出来。   或者找二姨太也可以,她觉得买成衣贵, 有时候不合身, 所以经常买布料请相熟的裁缝做。   周六下午, 雅声话剧社贴出来海报,公布了新成员名单。   经过一周面试, 共招纳了五人, 三男两女,高雅君便是其中之一。   据说高雅君颇有争议,副社长白咏薇不看好她,觉得她形象普通, 没有吸引力,社长高修远却认为她表演欲强,富有可塑性,尤其声音充满情感,能够打动观众。   后来五位评委投票表决, 三人赞同高雅君入选,两人反对,少数服从多数。   不管怎样,高雅君能够参加雅声话剧社还是非常兴奋的,当即要履行诺言,请杨佩瑶看电影。   杨佩瑶星期天上午要跟韦副官去靶场学习打枪,所以两人约定好下午两点在星光电影院门口碰面。   靶场在杭城西郊的军队驻地,面积极大,分手~枪、步~枪两个区域,中间砌了道高大的青砖墙以隔开。   杨佩瑶用不上步~枪,便跟在韦副官身后走到手~枪区域。   韦副官去领枪,杨佩瑶趁着靶场没人,来回走了走。   手~枪的靶位又分10米靶、50米靶和80米靶,靶上贴着白色靶纸,画着一圈圈黑线,正中间则点了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点。   杨佩瑶前世近视,这世还好,没有检查过视力,但看人看物都很清楚,不必眯缝着眼睛。   即便如此,80米的靶位望过去也只能看到靶纸的轮廓,根本辨不清上面的圆圈。   50米要好得多,至少能看清那个红点。   但是相距这么远,能射中的概率应该微乎其微。   还没开始学习,杨佩瑶先认了怂,对领枪回来的韦副官道:“我要打这个10米靶?”   韦副官点点头,“对,三小姐学枪为了防身,远距离射击用不上,而且手~枪射程也就50米,那个80米靶位是给改良过的手~枪用的。”   把手里几把枪放在地上,教给杨佩瑶认识,“这是盒子炮,德国货,威力很大;这是小日本造的王八盒子,样子丑,用起来还行;这是勃朗宁,小巧轻便,美国牌子,不过这两把都是国内仿制的……三小姐用勃朗宁练吧。”   韦副官递给杨佩瑶一把,自己手里拿一把,告诉她各处部件的名称。   手~枪握在手里,有种金属特有的质感和凉意。   杨佩瑶掂了掂,因为没安弹匣,拿起来很轻松,大小也跟手机差不多,就只厚了些。   接着韦副官教她拆卸弹匣安装子弹。   他动作快,行云流水般,从卸到安不过两三秒的时间。   杨佩瑶看得眼花缭乱,抱怨道:“太快了,我都没看清。”   韦副官笑道:“都督要求我们两秒之内完成,三小姐未必能用到这个,不过学会了有好处,说不定关键时刻就能保命。”说罢,放慢动作,一步步示范给她看。   杨佩瑶极为认同这句话。   她生在和平年代,没经过战争,但是陪父母看过抗日剧、谍战剧,自然知道换弹匣的重要性。   故而,学得极为认真,每个步骤都不放过。   韦副官演示完,对杨佩瑶道:“三小姐试试。”   杨佩瑶不急着动手,先打量下弹匣,又在脑子里把韦副官的动作过了遍,然后将子弹一枚枚装好,准确无误地安上了弹匣。   韦副官颇为讶异,称赞道:“三小姐真聪明。”   杨佩瑶莞尔,“是韦副官讲得清楚,一听就明白。”说罢,又将弹匣拆下来,重新装子弹,再安上去。   如此反复十几次,直到手熟了,才笑盈盈地问:“现在可以练习打枪吗?”   韦副官道声好,引她到射击台前,先讲一遍动作要领,如何瞄准,如何射击,如何减震,如何防止手抖动。   接着,扣动扳机。   声音清脆响亮,远非鞭炮所能比拟的。   纵然已有心里准备,但听到巨响那刻,杨佩瑶还是不由自主地侧开头,捂住了耳朵。   等硝烟散开,定睛望去,10米靶纸的红心处,赫然一个黑点。   杨佩瑶叹服不已,只觉得手里的枪无比沉重,胳膊竟也有些发抖。   韦副官见状,轻笑声,“孰能生巧,很多士兵都能做到,三小姐肯定也没问题……不过,我就是因为枪法好,所以才安排在家里执勤。三小姐大胆地试,别害怕,多练习几次准头就有了……我看三小姐胆子挺大的。”   杨佩瑶疑惑,“怎么看出来的?”   韦副官道:“王大力说的,他上次护送三小姐和大少奶奶去处州,回来好一个夸……说三小姐长得娇滴滴的,没想到危急关头很沉得住气,半点不慌乱。”   其实,王大力话说得更荤些,意思倒是这个意思。   杨佩瑶“切”一声,“还护送呢,我都没看见他人影。”   说过几句闲话,紧张的心情缓解不少。   杨佩瑶深吸口气,按照韦副官所说要领,抬头挺胸,伸直胳膊,让照门、准星和靶心连成一线,然后扣动扳机。   巨大的后座力让她身体晃了下,等缓过神来看靶纸。   上面除了先前那个黑点之外,毫无变化。   按照她的技术,绝对不可能正打在黑点处,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脱靶了。   韦副官宽慰道:“第一次打不中正常,三小姐别气馁。”说着给她纠正了动作。   杨佩瑶当然不会灰心,反倒因为失败而激起了小小的斗志,一鼓作气把弹匣里剩余的五发子弹都打出去了。   除了两发脱靶,另外三发竟然都打在了靶纸上,而且还打中个一个十环。   杨佩瑶不等韦副官夸奖,先自道:“这是瞎猫碰了个死耗子。”   可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毕竟是十环,不容易呢。   很可惜,接下来上靶的几率大了,却再也没有碰见过第二只死耗子。   及至从靶场出来,杨佩瑶觉得耳朵像是被震聋了,里面嗡嗡响个不停。   直到吃过午饭才好一些。   杨佩瑶要去打听缝纫机,一点钟刚过就出了门。   初秋时节,天色蔚蓝得像是刚染成的布,高高地悬在空中,半丝云彩都没有。   有风徐徐而来,夹杂着桂花清甜的香味,沁人心扉。   杨佩瑶穿月白色竹布旗袍,旗袍到膝下两寸,下摆随意撒着深蓝色的玉兰花,两侧叉开得小,露出一小片白净的肌肤。   她不习惯穿玻璃丝袜,觉得箍得难受,索性光着脚穿了双半高跟黑色船鞋。   因怕下午起风,又带了件蜜合色开衫挽在肘弯间。   时值正午,仙霞路却依然热闹非凡,不时有俊男靓女从饭店酒楼出来,男人西装革履,女人身穿洋装,又有各式汽车穿梭在马路上。   恍惚间,杨佩瑶仿佛又回到了2018年的都市,而不是置身于百年前的杭城。   不过一瞬,她便回过神,顺着马路一间间店铺看过去。直从永安百货逛到新安百货,走完了大半条街,各种商号店铺足有几十家,可竟然没看到裁缝店。   真是奇怪?   杨佩瑶看看手表,差十分钟到两点,便不再逛,沿着清韵茶馆旁边的小路走到云霞路。   高敏君已经到了,正看星光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和明星照片。   彭剑青的相片就挂在最起眼的地方,鹅蛋脸,杏仁眼,烫着时下最流行的长波浪,眉目之间既有新潮女子的叛逆前卫又不失传统女性的端庄典雅。   杨佩瑶凝神看了眼,想起顾平澜对她的评价,叹一声,“真的很漂亮,清水出芙蓉啊。”   高敏君笑道:“那当然,现在最红的影星……对了,我买的是张织云的《空谷兰》,两点十分开演,还不到时间,不如吃点点心?”   杨佩瑶欣然道好,“你请看电影,我请你吃冰激凌吧,公平合理。”   高敏君并不跟她争,爽快地应了。   杨佩瑶花四毛钱买了两个冰激凌,两人站在阴凉地儿吃。   高敏君指着马路对面的金梦夜总会,“几时咱们来跳舞吧?”   “这里?”杨佩瑶吃了一惊,“这种地方……”   电影里,只有那种八面玲珑的女特务交际花才混迹于夜总会,高敏君怎么也来?   高敏君坦然地回答:“你别想多了,这就是个应酬的地方。第一次还是我爹带我来的,他们公司喜欢在这里办宴会……白咏薇也来,她爹跟我爹在同一家银行做事,她爹是董事,我爹就是普通职员。”摊摊手,“所以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可能也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吧,白咏薇交际舞跳得非常好,各种舞步都会,你会不会跳?”   “不会。”杨佩瑶摇头,杨家里好像也没人提及去夜总会玩。   “我感觉你挺开放,还以为你也经常出来玩,”高敏君笑一笑,“下次我教你,我可以跳男步,或者找个dancer教你,很容易的,一学就会。”   杨佩瑶不感兴趣。   其实,前世刚上大一的时候,学生会举办过跳舞扫盲班,但她不喜欢跟男生靠得太近,尤其有些人不太注意,张口一股韭菜香菇味,熏得人难受。   所以只去过一次就再没去,倒是跟着舍友跳过两个月街舞。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传来个热切的声音,“嗨,真巧,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几句话,不文不白的,像是故意掉书袋。   也不知哪里来的老夫子?   杨佩瑶含笑回头,来人穿黑西服,头戴白色礼帽,看身材应该是个男人,却生得眉清目秀偏女相,唇角有粒小小的美人痣。   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在处州挟持过她的楚青水。   正对着她盈盈浅笑。   笑容似是单纯,又带丝邪气,有种动人心扉的美。   完全不是在处州时蛮横凶狠的模样。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露,只装作没听见,这话也不是对她说的,低着头专心吃冰激凌。   楚青水凑到她身前,乐呵呵地说:“嗨嗨,才几天不见,妹子不认识哥了?”   杨佩瑶一脸茫然,“先生认错人了吧?”   “认错人?”楚青水俯视着她,笑得张扬,“我眼神可毒,别说你只换了件衣裳,就算你换身皮我也能认出来。妹子,真不记得哥了?当初在处州……”   恰此时,就听有人唤道:“青水。”   路旁不知何时多了辆汽车,坐在驾驶位的正是顾息澜,手里捏一根雪茄,脸颊上尽是淡漠。   “哥,”楚青水唤一声,快步走过去。   杨佩瑶趁机挽起高敏君的手,“咱们进去坐着吃,就快开演了。”   高敏君再回头看一眼,低声问:“那人谁啊,长那么漂亮,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认识,”杨佩瑶完全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应该是男人,哪有女的长那么高?”   高敏君赞同地点头,“真的,比我高出足足一个头,至少得180公分,要是个女的肯定嫁不出去……要是个男的肯定也娶不到老婆,细皮嫩肉的,比女孩都漂亮,嫁给他多心塞啊。”   杨佩瑶“吃吃”笑出声,随即想起楚青水看着跟顾息澜挺熟稔,低低骂一句,“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两人借着暗淡的灯光找到座位,稍等一会儿,电影就开始了。   杨佩瑶本以为只是个黑白片,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默片,就像哑剧似的。杨佩瑶看惯了前世的高清、超清大片完全接受不了分辨率这么低的黑白片子,好半天没能看懂剧情。   电影院里其他人都看得津津有味,高敏君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非常投入。   杨佩瑶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看,竟然奇迹般看懂了。   原来就是一部小三上位,赶走原配,然后原配逆袭归来的狗血家庭伦理剧。   跟前世微信推送的什么北倾、什么挖肾挖肝的文章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这种剧情真的是长红不衰啊,竟能延续百年……   此时的顾息澜正跟楚青水在葵青戏院商议事情。   保镖兼司机程信风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葵青戏院只周三和周日演戏,每天演两场,上午一场,晚上一场,其余时间都在后面排戏。   偌大的戏园子空荡荡的。   戏院老板袁锦葵跟楚青水是好友,常年给他留着间包厢。   听说楚青水过来,袁锦葵亲自沏了一壶茶送去,再没露面。   顾息澜与楚青水靠近包厢窗口坐着,下面是成排的座椅,空无一人,而门口又有程信风把守,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顾息澜低声问:“可打听清楚了,里面果真夹着东西?”   楚青水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凝重答道:“清楚,除了100支盒子炮之外还有3000发子弹,都捆在棉絮夹层里。”   “几点的火车?”   楚青水道:“早八点从天津出发,走津浦线,差不多凌晨四点到达浦口,卸下一部分货后,其余货物用卡车运往茂昌洋行。”   顾息澜沉默片刻,才开口,“就按照你说的,在浦口火车站动手,假装成货运公司的人把这批货调包……切记别让人怀疑到杭城这边。”   “哥放心,兄弟干这营生又不是头一次,哪次失过手?只不过这次截的是洋人的货,娘的,在中国混还不守中国规矩,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顾息澜打断他,“行了,说这些没用的。”脸骤然一沉,“你怎么认识她?”   “谁呀?”楚青水皱眉,随即恍然一笑,“你说杨家三小姐?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共过生死的。”   顾息澜眸光转淡,嘴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楚青水从桌旁盒子里取出根火柴,在桌腿上一划,点燃香烟,深吸口,慢悠悠吐个眼圈,“上个月我不是去处州?碰见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二愣子,也是我大意了,玩鹰的差点被鹰啄了眼,幸好三小姐帮忙,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她……帮你?”   楚青水轻笑,“当然没那么情愿,开始还耍滑头,看见我手里的枪就老实了……跟她一起的是她嫂子,生得娇滴滴水灵灵的,要不是杨致重的人跟着,真他娘的想左拥右抱,来一发尝个鲜儿。”   话音刚落,就见一只铁拳带着风声呼呼而来,直扑面门,好在楚青水自幼习武,反应甚是灵敏,矮身伏在桌子底下。   岂料一个扫堂腿跟着过来,楚青水只得就地一滚,从另一头出来,远远站定,拍打着身上尘土嚷道:“哥,不带这么玩的,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来阴的?”   顾息澜坐下,掂起茶壶续半盏茶,一饮而尽,黑眸炯炯地看向楚青水,“记住了,她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正在追的超甜校园文《超甜系霸宠【重生】》作者延琦   还有她即将开的预收坑《穿成反派的美艳后妈》by延琦   延琦的书,每一本都超好看!!!   胡欢欢穿到了一篇男主文里,成了书中的无脑女配。   据原文记载,年纪美艳的她刚嫁进门就守寡,眼睁睁的看着死鬼前夫的养子欧少霆一路从小狼狗成长为新一代反派大佬。   为了自保,她不惜去勾引自己的英俊养子,却没想到被欧少霆一怒之下赶出家门,最后惨死街头。   ……   震惊几秒后,胡欢欢决定抛弃剧本,努力发挥母爱,做个大佬的正经好后妈。   “霆霆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啊?”   “今天降温,霆霆出门要多穿点哦。”   ——哪知道终有一日,她的努力还是破碎了。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狼狗将她抵在墙上……   这踏马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不近女色坐怀不乱正经好少年呢??? 第24章 狂怼   话出口,顾息澜先就愣了下。   他根本没加考虑, 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楚青水“切”一声, “你说这话,杨致重知道吗, 三小姐知道吗?”   顾息澜错错牙, “不管你的事。”   楚青水走近, 仍在先前位子坐下, 对牢顾息澜眼眸看了看, 正色道:“哥,你不是来真的吧?杭城多少名门闺秀, 比她好看的也有……想玩的话, 找几个省心的, 犯不上……”   招惹到杨致重头上。   “不用你操心,” 顾息澜长长出一口气, 回答他适才的问题, “杨致重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她,至于三小姐……”顿住没再说下去,转而问道:“她们去处州干什么?”   “杨承灏调到三旅参谋部了, 可能在处州转车去龙泉。也不知为啥,身上什么行李都没带,也没人跟着,就暗地里两个保镖……上次出行不利,刚从那群王八羔子手里脱身, 差点又被杨致重的人给干了。娘的,出门没看黄历,得空要去庙里拜拜,求道符,顺便给哥求一道?求个姻缘符?”   顾息澜瞪他一眼,“不用。你只管干好你的事,再就离三小姐远点。”   楚青水又“切”一声,“长得那副勾人模样……再过两年,我不去招惹自然也有别人招惹。哥真要追女孩子,最好改改你这个臭脾气,天天扳着一副棺材脸,什么样的姑娘能看上你?”   顾息澜不动声色地再续半盏差,送到唇边抿了口,忽地朝楚青水泼过去。   楚青水早有准备,一个鹞子翻身自窗口蹿出去,稳稳当当地立在一楼座椅上,扬声道:“哥,我先走了。”   顾息澜探出头,朝他挥了挥手。   顾家跟楚家是世交,往上数三代就有过命的交情。   楚家本不是杭城人,楚青水的曾祖父跑单帮,经过杭城得了重病,差点一命呜呼,顾息澜的曾祖父花钱请大夫救了他一命,还出银子帮他在杭城安了家。   顾息澜的祖父曾经被土匪绑票勒索钱财,是楚青水的祖父腰别两把大刀,带着楚沛和楚浥闯进土匪窝把人救了出来。   楚沛便是那时亡故,只留下楚浥一个儿子。   五年前,楚浥不幸染病,命在旦夕,却是顾维钧连夜从申城请来大夫,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拽了回来。   两家明面上没有来往,可私下里真正算得上共生死同患难。   顾夫人曾对顾静怡说,顾维钧能当上会长,是因为他忠厚诚信乐善好施。   这话也就是说给不晓事的妇孺听,明眼人心里都明白。   做生意的并不是个个都奸猾,但是能当上商会会长的有几个?   那是因为楚浥在暗中运作。   再有顾维钧过世,顾息澜作为长子继承家产应当应分,可是承继商会会长之职就说不过去了。   商会不是顾家的,而且董事会中处事公正颇有名望的董事也有三五人,没理由让毛还没长齐的顾息澜领头。   头一次开会,董事会十二人,有五人明着反对顾息澜,四人举棋不定左右摇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五位董事中,有一位因旧疾复发突然过世,有一位家中长子染上赌瘾变卖两处产业,还有一位爆出来自称名媛的闺女未婚先孕,肚子都挺老高了,闹得满城风雨。   自然没脸再竞当会长。   第二次开会,董事会的十一人全部举双手投了赞成票。   顾息澜顺理成章地成为商会会长。   ***   回到家中,杨佩瑶沮丧地谈起裁缝店的事儿。   四姨太“哈哈”笑得前仰后合,二姨太笑叹:“瑶瑶岁数小,不怪她不懂。仙霞路是什么地儿,能逛得起商场吃得起酒楼的,都花钱买洋装,哪里还肯费事做衣裳?要找裁缝店得往小巷子去,而且越是手艺好的裁缝越往犄角旮旯的地方住。”   杨佩瑶这才明白,摇着二姨太的手道:“您几时去做衣裳,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们的缝纫机都从哪里买的,多少钱?”   二姨太诧异地问:“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想买缝纫机?”却仍是答应了,“过两天我要做薄棉袄,到时帮你问问。”   杨佩瑶大喜过望,笑呵呵地说:“我前天收拾东西找出来两支发卡,我不怎么戴这些东西,送给四妹妹吧。”   “蹬蹬蹬”上楼拿了只盒子给二姨太看。   两支发卡都是赛璐璐的,还很新。   一支做成蝴蝶结形状,蝶翅镶一圈粉钻,非常可爱。   另一支做成太阳花形状,花心镶着碎钻,闪闪发着亮。   如果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可能会喜欢,但杨佩瑶芯子已经二十二岁了,哪里会戴这么少女气息的发饰?   二姨太非常欢喜,她经常逛百货公司,虽然看得多,买得少,行情却都懂。   这样的发卡不便宜,至少三四块。   正好一支给杨佩环戴,另一支留着过年。   太太冷眼看着她们谈话,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   杨佩瑶真是长心眼了,知道用东西贿赂人。   二姨太幼时家境不好,在财物上最爱计较,即便跟了杨致重,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可仍然改不了先前的习气,特别喜欢沾小便宜。   没几天,二姨太果然打听出来。她相熟那家裁缝店是从瑞和洋行买的机器,三年前是一百二十块,不知道现在多少钱。   反正只会贵,再不可能比先前便宜。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叹口气。   一百二十块,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四姨太看出她的沮丧,劝慰道:“瑶瑶,你还真打算买缝纫机?不是我泼你冷水,还是算了吧……如果是十二块,我二话不说肯定买了送给你,可是一百二十块……就等于白白打了水漂。你真喜欢你画的衣裳,就买布请裁缝做一件,手工费不过块儿八毛的,有那个钱能做上百件呢。”   杨佩瑶勉强挤出个笑容,“没打算买,就是问问。”   可心里仍是不甘。   这几天她陆续又画出一些草图,有五十年代流行的中山装,有七十年代大火的小翻领衬衫,有八十年代时兴的蝙蝠衫。   她想把前世所有穿过的、见过的、甚至只是在电影里杂志上的服装都画出来。   一来是怕时日久了,过去的东西会逐渐淡忘,二来,她想从中比较,设计出好看实用而且符合当下审美观的服装。   她没有本事发明新布料,也不会设计新机器,只能从款式入手,减少洋货对国货的冲击,为民族工业略尽绵薄之力。   当然,她也得多少赚点钱,不能白忙活。   这样算起来,要做的衣裳可不是十件八件,甚至上百件都有可能。   关键是裁缝未必能懂得她的设计理念,不一定能做出她想要的样子。   她又不是不会做,最好还是自己动手。   眼下,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像四姨太所说,一百二十块不是小数目,任谁都不可能把这笔钱让她挥霍。   杨佩瑶只好暂时歇了买缝纫机的心思,学习之余仍是埋头她的设计。   转眼一个月过去,这天早上厨房煮了长寿面。   太太笑盈盈地递给她一个红包,“今天你生日,给你的利是。”   二姨太随着笑,“可不是,瑶瑶都十六岁了,按老辈儿的规矩,要成亲嫁人,是大姑娘了。”   三姨太看一眼杨佩珍,笑道:“桂香姐还惦记着老黄历,现在都不兴这么早结婚,也不兴定亲那一套,都是自由恋爱。”   “怎么是老黄历?”二姨太自己说老可以,却不喜欢别人说她“老”,哪怕不是这个意思,沾个“老”字也不成,沉着脸道:“大少奶不就十六岁上嫁给大少爷,这才几年工夫?佩珊出嫁时也不满十七,照样过得好好的……嫁不出去的才往后拖。”   再过三天是杨佩珍十七岁生日。   她这是变相讥刺杨佩珍嫁不出去。   三姨太刚要反驳,太太沉声道:“少说两句吧,都督不在家都要翻天是不是,孩子们还在跟前,赶紧吃饭还得上学。”   三姨太平白惹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连带着胃口也不好,只把面条吃了,没再动其它的。   杨佩瑶却是很高兴,红包沉甸甸的,里面肯定不少钱。   玩电车站的路上打开一看,足足九块。   前几天她又去买了盒铅笔,还有画画的炭笔、水粉、画纸等等,正发愁这个月仍要拮据度日,没想到竟然发了笔意外小财。   算起来,今天是西历的十月十六号,农历九月初三。倒是巧,正跟她前世的阳历生日同一个日子。   难怪她会穿越到这里,除了同名同姓之外,想必还有这个原因。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注定。   想到前世的父母,杨佩瑶心里一阵酸楚。   她是独生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人顶替她陪在父母身边,也不知父母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但愿会有人替她尽孝。   实在没有,就响应号召生个二胎,反正母亲年纪并不太大,刚四十四岁,这个年纪也有不少拼二胎的。   她同班同学就有个刚一岁的妹妹。   正思量着,7路电车来了,杨佩瑶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上了车。   一路顺畅,下车时却倒霉,竟然好巧不巧地遇到了顾息澜。   同以前一样,穿件乌突突的墨色长衫,顶着张死人脸,跟见鬼似的。   杨佩瑶只作没看见,背着书包目不斜视地往校门口走,就听身后传来冷淡的声音,“还在这儿上,没退学?”   含讽带刺的。   一个半月前说的气话,要是没人提,她早就忘了。   他一个大男人却巴巴记在心里头,说不定还记在小本子上。   心眼比芝麻粒都小,至于吗?   杨佩瑶停住步子,回头狂喷:“我既没违反校规,也没违反校纪,凭什么要退学?你既然看不惯,跟校长说开除我啊?”   顾息澜双眸沉静如寒潭,“你以为我不能,还是不敢?”   杨佩瑶气呼呼地说:“顾会长本事通天,还有不能不敢的事儿?可您能不能像个男人,整天盯着我个高中生找茬有意思吗?我没得罪过你吧?先前欠的钱也还了,没再欠您的吧?”   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撒腿跑进学校。   石榴红的长裙在她身下荡起浅浅的漩涡,飓风般将他的心也卷了进去。   她极少穿颜色鲜亮的裙子,没想到还挺好看,使得整个人都活泼生动起来。   顾息澜眼眸深处燃起一小簇火焰。   就知道她不像外表那么恭顺温良,否则梦里怎可能那般大胆、热情和火辣。   还有,她竟敢说他不像男人。   总有一天得让她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第25章 彩排   只是,火焰很快平息, 又回复往常的沉寂。   沉寂里有暗涌滚动。   正如楚青水所言, 如果她不是杨致重的女儿就好了,他立时就准备聘礼上门求亲。   最迟也会赶在年前娶回家。   然后抱到床上……随便她折腾自己, 就像梦里那样要啃要咬, 怎么都成。   可事关杨致重, 牵扯的东西就太多了。   眼下还不是时候。   起码要等到杭城的局势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程度。   好在, 杨佩瑶才高一, 离毕业还有两年多。   她总不能上到一半就退学结婚吧?   ***   杨佩瑶狂怼顾息澜一顿,心里痛快极了, 先前无端被轻视、被训斥的怨气荡然无存, 听课比往日更认真, 就连枯燥无味的算术课竟也听出了几许趣味。   她才不怕被学校开除。   她见过校长谭鑫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书生意气十足。这样的人性情可能稍嫌迂腐, 却是刚正,保持着文人独有的清正气节,才不会听从别人谗言平白无故地开除她。   再者,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杨致重掌管一省军权, 知道她无故被欺负,不可能不替她出头。   无独有偶,高敏君心情也不错。   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经过一个月的排练已经初具雏形,今天要进行第一次带妆排练。   说起来带妆,其实就只是穿上中世纪的服装试一下大小。   因为衣服都是从杭大话剧社借来的, 未必合适。   高敏君在剧中扮演朱丽叶身边的侍女乙,连甲都不是,加起来总共不超过八句台词,其中大多数是,“是,小姐”,“不,夫人”。   但高敏君仍然非常激动,从上午第一节 课就开始鼓动杨佩瑶看她彩排。   杨佩瑶当然不会拂她的兴。   因为整场剧目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杨佩瑶懒得再回教室,索性收拾好书包,背着去了礼堂。。   礼堂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顾静怡也在,看到她招招手,拍了拍身边座位。   杨佩瑶挤过去,笑问:“竟然比我还早,还真积极?”   顾静怡指着舞台上四处走动找位的演员,“咏薇积极,要是我不跟她来,小命就没了。”   杨佩瑶笑笑没作声,心里颇有些羡慕两人亲密无间的交情。   说话间,绛红色的幕布缓缓降下。   这说明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大工夫,幕布徐徐升起,演员顺次上场。   《罗密欧与朱丽叶》创作于中世纪的英国,服装是典型的都铎王朝风格,低胸方领喇叭袖,束腰的紧身衣,蓬松的裙摆,还有精美繁琐的蕾丝边。   白咏薇作为主角,穿了身高贵神秘的紫色裙子,束着墨绿色紧身衣。   她有一半印尼血统,身材娇小玲珑,因为平常总穿短裙,并没有特别明显,但是穿上这种分为三截的欧洲贵族服装,个头的缺陷就被放大了。   尤其站在挺拔的高敏君身旁,被衬托的半点毫无世家小姐气势。   杨佩瑶不由皱了眉,低声对顾静怡道:“朱丽叶衣服不对,显得个子矮,而且整个人灰突突的,暗淡无光。”   紫色神秘,肤色白的人穿着会很显气质,但肤色黑的人穿上就好比一场灾难。   顾静怡“嗯”了声,“紫色不适合她。”   杨佩瑶补充,“也不适合穿蓬松裙摆的礼服,其实去掉这些蕾丝边,里面不用裙托,让裙摆自然悬垂。”   怕顾静怡不明白,索性取出纸笔,简单地画了张图,“矮个子最忌讳繁琐,衣裳上的装饰越多越显矮,然后把束身衣,换成宽腰带,整个儿把腰线上移,就显得腿长。”   顾静怡讶然道:“你会画画?”   杨佩瑶得意地歪了头,“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刮目相看吗?我这不是画,是服装草图。”   “唰唰唰”再添几笔,绘成简单的效果图,“可以做成裸粉色、大红色或者亮蓝色,考虑到是英国贵族,亮蓝色更符合剧中人物的身份。”   顾静怡凑到近前仔细端量会儿,赞道:“你画得真好。”   “那当然,”杨佩瑶半点不谦虚地说,因得到了顾静怡的认可,另取一张纸把自己改良过的袄裙画出来。   这几种款式,她已经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细节也设想过许多,因此画得既快又好。   画完,悄声问:“这个呢?”   指着袖口和袄子下缘,“这里用对比色布料做修饰,再加上绣花,腰身也做了处理,在身后多加两道褶子。”   “好看,”顾静怡毫不吝啬地表达出赞美之情,“挺显腰身的,看着还利落。裙子下摆也用对比色?”   杨佩瑶点点头,“对,上下呼应起来效果更好,裙子可以再短点,短到膝盖,这样活泼一些。”   顾静怡对牢杨佩瑶的眼眸,“我真的是刮目相看了。”   杨佩瑶“嘿嘿”笑,“这才到哪儿,还有更厉害的。”   说话工夫,手下动作不停,在旁边空白处把那条饱受四姨太诟病的直筒裤子画出来,“可以搭配对襟袄,但是搭配斜襟袄就未必好看……我给你看看效果。”   继续在直筒裤子在上面加对襟袄。   还没画完,手下用力过猛,笔芯“啪”地断了。   杨佩瑶另找一支铅笔出来,抱怨道:“铅芯太脆了,不当心就断,我这才买的一盒,就剩一半了,真不经用。”   顾静怡轻笑,“你很缺钱吗?”   “可不是?月月入不敷出,”杨佩瑶扒拉着手指头算账“我每个月6块零花钱,上个月还了你哥的衣裳就没剩下多少,这个月买了画纸和颜料,东西死贵而且不好用……你一个月多少零用钱?”   顾静怡笑道:“比你多两块,不过我花的少,平常就看场电影吃吃点心,其它东西就找我哥要。”   “我哥在家的时候也贴补我,可惜现在离得远,想搜刮他也不可能。”杨佩瑶唉声叹气地接着画,谁知刚动笔,笔尖又断了。   杨佩瑶气得不行,也没心思再画,把笔装进铅笔盒。   顾静怡指着那叠纸问:“能不能送给我,回头让咏薇照着样子做条裙子……那几件袄裙我想让我哥看看。”   杨佩瑶有些犹豫,可想起顾家开着服装厂,看衣裳的眼光肯定有,便道:“行,顺便请二哥帮我提点意见,看哪里不合适,我再改。”顿一顿,补充道:“别给你大哥……整天板着脸,跟谁欠他钱似的,今天早晨莫名其妙挨顿训。”   “早晨你见到我大哥了?”顾静怡低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大哥起得早,每天早早就出门了,而且他从不跟女生搭讪。咏薇到我家玩过无数次,我哥看到她跟空气似的,从没说过半句话。”   杨佩瑶苦笑,“他哪里是搭讪,是批评指责好吗?上个月我迟到一次被他瞧见,非说我丢他的脸面,今天早上还威胁要学校开除我!切,谁怕他?”   越说越气愤,“我巴不得他把我当空气,放我一条生路。亏他还是大男人,心胸真的是……”抬眼瞧见顾静怡惊愕的双眸,连忙收住底下的话,“反正……你二哥挺好的,看起来就很好相处。”   刚说完,旁边突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彩排结束了。   杨佩瑶抓起书包,“我到外面等高敏君,你呢?”   “我去楼上,”顾静怡指指舞台,“那个……我大哥就是那种臭脾气,但是他肯定不会故意针对你,你别生气了,我替他道歉。”   杨佩瑶笑道:“他是他,你是你,我分得清楚,你道什么谦?”挥挥手,夹在人群中走出礼堂。   等了一阵子,高敏君满脸潮红地出来,见到杨佩瑶立刻抓住她手腕,“我演得怎么样?吓死了,站在那儿都觉得两条腿发软,还差点忘词,你听出来我声音发颤吗?”   杨佩瑶笑着安慰她,“没听出来,看着很镇定,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怯场。”压低声音,“我觉得你表现比朱丽叶好。”   “社长也说了,说白咏薇完全没有主角气势,跟罗密欧站在一起非常不般配,还说再排练两次,要是还不成就得换人演……可是换了人,又得重新磨合,不知道能不能在校庆前排练好?”   武陵高中校庆是11月8号,今年正值建校五十周年,学校会举办一系列活动来庆祝。   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二十天校庆,临时换人的确仓促了。   杨佩瑶道:“白咏薇是衣服不合适,可能影响到发挥,说不定换身衣裳就好了。”   两人边聊边往电车站走,杨佩瑶坐7路,高敏君坐11路,各自回家。   刚进家门,杨佩瑶就感觉到一股不同于以往的压抑气氛。   往常这个点儿,姨太太们要么正打麻将,要么刚刚打完在收拾牌局,而现在太太跟三位姨太太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一位陌生的打扮入时的少妇俯在二姨太肩头哀哀哭泣,“娘,我不回去,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婚!”   太太跟二姨太异口同声地反对,“不行,咱家没有离婚这回事儿,你少跟那些不知羞耻的洋派人学,这要传出去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你在家住一宿,明早赶紧坐车回去。”   “不回,我不回,”少妇抹着眼泪哭喊,“他天天泡在夜总会可以,我偶尔去跳次舞就冲我拍桌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口口声声男女平等?当着那么多人面前给我没脸,我才不回去,就是孟淮八抬大轿来接我也不回。”   杨佩瑶恍然明白,她就是杨家长女,二姨太生的杨佩珊。   在静海时,嫁给了静海市市长孟先的次子孟淮。   二姨太经常以杨佩珊嫁得好而感到自豪。   却不知,两人闹出什么矛盾,以至于杨佩珊跑回家中哭着要离婚…… 第26章 不平   太太瞧见杨佩瑶,沉声喝止道:“少说两句吧, 瑶瑶回来了。”   杨佩珊抽泣着擦擦眼泪, 勉强挤出个笑容,“瑶瑶放学了?这才几年的工夫, 都长这么高了?佩珍呢, 没跟你一起?”   “大姐好, ”杨佩瑶笑着招呼, “二姐现今跟我不在一个高中, 她还没回来吗?”   因为看高敏君彩排,她比往常晚了四十多分钟。   按道理, 杨佩珍应该早就回家了。   三姨太嘀咕道:“不知野到哪里去了, 上学前我还特地嘱咐她早点回来, 说是你生日……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今儿瑶瑶生日?”杨佩珊“哎呦”声,“三姨太不提, 我差点忘了。”往旁边挪一挪, 腾出个空地,“瑶瑶过来坐,等会儿把礼物补上。”   杨佩瑶笑道:“大姐别客气,我又不是孩子, 哪里还惦记礼物?”   “比我小就是孩子,”杨佩珊上下细细地端详着她,“足足三年没见,瑶瑶真是大姑娘了。”   杨佩瑶微笑着任她打量,“我十六了。”   这时二姨太又问:“这么说你是偷偷跑回来的, 二少爷不知道?”   “嗯,”杨佩珊声音明显发虚,“我把家里的金银细软卷了卷,还有现大洋都装进箱子带来了……才不留给他,留在家里说不定便宜了哪个女人?”   “这孩子,”太太重重叹口气,“这样不是办法,孟家人看不见你岂不是要到处找?张罗得满城风雨大家都没脸。你爹跟孟市长还有交情,怎能这么任性……赶紧往家打个电话,就说来杭城看看,明儿就回。”   杨佩珊梗着脖子,“我不!孟淮在夜总会扇我巴掌,面子里子早就丢尽了,还有什么可丢的?”   杨佩瑶暗地里鼓了鼓腮帮子。   原来孟淮在夜总会打了杨佩珊。   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   她不在当场没法分辩谁是谁非,但不管怎样,打人就是不对,都算得上家暴了。   孟淮理应跟杨佩珊赔礼道歉。   但杨佩珊不说一声就拿走财物偷跑出来,却是她的不妥当。   如果两人离婚也就罢了,两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离不了,杨佩珊回去还得跟孟家人过,孟家两老不会给她好脸色。   而且看这情况,太太跟二姨太十有八~九不会应允她离婚。   离婚是后话,眼下应该告诉孟家一声才对。   杨佩瑶站起身,“要不我给孟家打个电话?”   “不用打,让他们闹去,闹大了才好,大家都没脸。”杨佩珊口里阻拦,却是一个个把数字报了出来。   很显然,她也只是嘴硬。   杨佩瑶按照号码摇过去,接听的是孟家下人,问是哪位。   杨佩瑶报上姓名,问道:“请问二少爷在家吗,能不能请他电话?”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找我什么事?”   很不客气,像是带着怒气。   杨佩瑶梗一下,“姐夫,我是杨佩瑶。是这样的,二姨太最近身体不太好,又挂念大姐姐,今儿给大姐姐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大姐姐听岔了,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病,急三火四地就赶过来了,也没来得及跟姐夫说。刚才郎中来瞧过开了方子。大姐姐在看着煎药,让我告诉姐夫声,请您放心,也请孟家伯父伯母不用挂念。”   说完一大串,对方只淡淡“嗯”了声,“知道了。”   既没问二姨太生得什么病,也没问杨佩珊要住几天,更没提起来接人。   杨佩瑶只得又道:“二姨太许久没见到大姐,想留她住个三五天。姐夫得空也过来玩玩,都督跟太太也记挂着姐夫……正好和大姐姐一起回去。”   对方沉默了会儿,才道:“最近公务忙,过几天再说。”   明显是敷衍的说法,过几天还不知等多久呢。   杨佩瑶抿下唇,替他做了决定,“那我跟都督说姐夫下周六过来,在家住一天,周日跟大姐姐一块回去?”   对方犹豫片刻,不甚情愿地答应了,“好吧。”   “行”,杨佩瑶便笑,“我去告诉大姐姐,下周五晚上她再给您打电话确定时间,到时候去车站接您。”   对方再没回应,挂了电话。   杨佩珊已经听到杨佩瑶的话,得意地撇下嘴,“就知道他不敢不来接。”   杨佩瑶没多言语,只笑着提醒,“下周五大姐别忘记给姐夫打个电话。”   杨佩珊“哼”一声,“不打,爱来来,不来更好,我多逍遥几天。”   二姨太先前紧张忐忑的心终于松下来,轻斥道:“怎么不打,问清时间也好派车去接。”   二姨太愚钝没猜出来电话里的对话内容,太太跟三姨太心里却是透亮。   如果孟淮真的心甘情愿地来接,杨佩瑶就不必费那么多口舌,先说二姨太生病,又拿杨致重压人,最后咬定下周六的日子。   女人因为吵架回娘家,如果男方不来接,自己又灰溜溜地回去,以后是没法在婆家挺直腰杆说话,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杨佩瑶三言两语给杨佩珊找回面子,也算间接地维护了杨家的脸面。   这种场合,也只有杨佩瑶说出来才合适,便是言语间有些不妥当,她是个晚辈,还可以有回寰的余地。   如果太太或者二姨太打这个电话,也许孟淮也回来,但那就意味着杨家向孟家低头了。   太太心里极为安慰,三姨太却翻江倒海地不是滋味。   换成杨佩珍,未必能说出这番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话。   杨佩瑶以前就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心眼,眼看着是要把佩珍比下去了。   她俩年纪相仿,如果有好亲事肯定会尽着杨佩瑶先挑,而佩珍只能捡她挑剩的。   三姨太重重地咬紧了下唇。   杨佩珍直到摆了饭才回来,说是学校有活动耽搁了,同学们都是刚放学。   饭桌上,三姨太也不好多问,打算改天去打听一下。   吃过晚饭,杨佩珊把自己首饰匣子拿出来让杨佩瑶挑。   杨佩瑶笑着拒绝,“真不用啊,大姐,也不是什么整生日,咱家又没有送礼物的习惯。”   今天除了太太给的生日利是,早晨吃长寿面,晚饭多加两道菜之外,跟平常并没不同,可见杨家并不兴给儿女做寿。   杨佩珊坚持,“别人过不过我不管,来,你挑一样……这个镯子吧,挺好看的,我平常也戴不着。”   不由分说,给杨佩瑶套在手上。   镯子是银的,细细的一圈,上面缀着几粒小小的青金石、绿松石还有珊瑚。   不贵重,但是精巧可爱,正适合十五六岁的年纪。   杨佩瑶不好再往下摘,只好道谢收下。   二姨太在旁边看着,肉疼得不行,恨不得一把抢过来戴在杨佩环手上,又生生忍住了。   好在杨佩瑶识趣,笑意盈盈地说:“我先戴几天,回头给佩环,这个手镯就是小姑娘能戴戴。”   “可不是?”二姨太连忙附和,“真要成家就不方便戴这种了。”心里着实对杨佩瑶有好感,又问道:“瑶瑶不是想做衣裳?等买了布,我带你去,手工费便宜,别人收一块,他只要我八毛。”   杨佩瑶笑着答应,“好,我几时想做了就麻烦您。”   几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没有人记得大后天就是杨佩珍的生日,而杨佩珊也把首饰盒子收起来,没有非得让杨佩珍挑一件。   三姨太心里堵得难受。   那个懦弱的陆景行,为什么不敢带着杨佩瑶一起走?   杨致重最讨厌这种不守规矩的女人,只要她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能撺掇着杨致重登报脱离父女关系。   而唐倩如把杨佩瑶看成眼珠子,必然跟杨致重吵闹,夫妻间慢慢就产生了隔阂。   到时候杨佩瑶过不下去,写信回来要钱,唐倩如跟杨承灏肯定会暗中周济。   杨致重再发顿火,连杨承灏一道厌恶了。   杨承泽在国外,隔着千山万水翻不出风浪来。   她再暗中谋划着,未必不能说动杨致重把家业交到杨承鸿手上。   她受过高中教育,是个知识女性,若不是碍于姨太太的身份,一早就出去交际应酬,替杨致重分忧解难了。   军队里,其他几位高级军官的家眷就时不时凑到一起打个麻将、吃顿饭或者包场戏,言笑晏晏中,就把男人做不到的难题解决了。   谁会像唐倩如这种老式妇人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但现在,所有的事情越来越偏离她预想的轨道。   四姨太一向拍唐倩如马屁,喜欢讨好杨佩瑶,二姨太也对杨佩瑶改变了看法,甚至对孩子从不亲近的杨致重,看到杨佩瑶也是和颜悦色的。   她要是再说个“不”字,恐怕没有人会附和她。   找机会撺掇着让杨佩瑶再捅出个篓子来就好了。   ***   此时顾家正要吃饭。   顾息澜有应酬没回来,饭桌上只顾夫人、顾平澜和顾静怡三人。   饭菜不多,清清淡淡的四道。   吃完饭,顾静怡回屋把服装草图拿出来,“杨佩瑶画的,说请你提下意见……她把袄裙做了改动,不知道会不会被接受。”把几处改动一一讲给顾平澜,“我觉得挺好看,能显出身材来,又不像以前那么累赘。”   顾平澜认真翻看着,半晌点点头,“可以试试,但是颜色怎么搭配,具体怎么剪裁,要跟三小姐再讨论。对了,还得跟大哥商量。”   顾静怡脸上显出几分为难,“杨佩瑶特地嘱咐我不要给大哥,”回头对顾夫人道:“娘,你不知道,大哥实在过分……早晨威胁杨佩瑶,说要校长开除她。杨佩瑶气得不行,脸涨得通红,差点要骂人。”   顾夫人猛地抬头,“真是你大哥干的?”   顾静怡嘟起嘴,“杨佩瑶总不能当我面儿撒谎吧,而且,上回还钱嘛,一共不到十六块,大哥还惦记着要利息,我都不好意思说。”   顾夫人神情开始变得凝重,慢慢将手里报纸放下,“等他回来我问问。”   可当夜顾息澜过了二更才回家,直接去了小洋楼那边,没过来惊动顾夫人。   而杨致重得知杨佩珊回家小住,只简短地问候孟市长几句,没说别的。   最近一个多月,他忙得焦头烂额。   先是茂昌洋行从天津运来的棉絮被掉包,然后教堂的神父说他们加急运送过来的两千本《圣经》被人偷了。   按理说,这种事情跟他完全不搭边,但洋人天天找高峤,又通过国民政府施压,说《圣经》丢了,耽误他们上天堂。   高峤只能拜托他彻查此事。   杨致重气得骂娘,一床棉絮两块钱,四百床才八百块,值当费这劲?   还有《圣经》,丢就丢,谁他娘的稀罕看这玩意儿?有这闲工夫到歌舞厅听支曲儿,抱个小妞玩玩多带劲,这才叫上天堂。   没法上天堂,他一人一个枪子儿送他们去。   但涉及到洋人,他又不得不应付着去查。查了十几天,什么狗屁线索都没有。   原封原装的货,经火车从天津运到浦口,然后原封不动地装到卡车上运到杭城,连上面的封条都没动过。   卡车是他们找的,司机是他们的人,可茂昌洋行的人验过货之后一口咬定被掉包。   娘的,都是棉絮,怎么用不是用,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如果真不是洋人胡编瞎话监守自盗,那么十有八~九是万安帮的人干的。   他们有这个能力。   只苦于没有证据,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杨致重也不能随随便便往人头上栽赃。   但是他可以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于是,高峤以整顿社会秩序的名义,下令查封各处赌场、大烟馆,拘捕相关主事人。   因警力不足,便跟杨致重借兵,军警结合,把藏污纳垢之所清理干净。   一是趁乱打听点线索,即便仍是无迹可寻,他们也不白忙活,总可以大发一笔横财。   这两天,杨佩珊回到娘家是真正放松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正经吃饭,随便塞两口就出去逛百货公司,衣裳鞋子大包小包地往回买。   她是嫁出去的姑娘,在婆家住得憋屈,好容易回家一趟,最多待六七日,太太也不好苛责她,只由着她去。   唯独二姨太看她花钱如流水,一阵阵地心疼。   转过天是杨佩珍生日,厨房照样煮了长寿面,太太同样塞给她一个红包。   晚上吃过饭,杨佩珊兴高采烈地说:“今天二妹妹生日,我请大家到金梦夜总会跳舞,今天晚上还有当□□星献唱。”   二姨太头一个不同意,“跳舞有什么好的,搂搂抱抱不正经,还不如听戏。”   “不是佩珍生日吗,总得热闹热闹,听戏有什么意思?”   杨佩珍虽然没作声,可眸中明显流露出渴望。   四姨太是个好热闹的,但因为杨家人晚上很少出门,她身为一个姨太太,更不好天天在那些地方混,便笑道:“今天戏园子不开,后天星期天,我订包厢请桂香姐听戏吃点心。今天难得大姑奶奶有兴致,又是二小姐生日,一起去松散松散。”   太太和二姨太绝对不可能去,三姨太倒是有些心动,又怕赶上杨致重回家生气,犹豫片刻放弃了。   韦副官开车送四姨太及三姐妹一同去云霞路。   杨佩瑶其实有几分佩服杨佩珊的,她穿越过来快三个月了,对于杭城有哪些娱乐场所基本一无所知。杨佩珊才来三天,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摸得门儿清。   这也算是一种本事。   晚上的云霞路热闹非凡,完全不同于白天的安静。   马路上行人往来穿梭,街道两旁霓虹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   杨佩珊率先下车,将杨佩珍和杨佩瑶扶下来,指着不远处,神秘低笑,“过几年,带你们到那里见识见识。”   杨佩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也是个三层小楼,楼旁挂着“天情夜总会”的招牌。   因为招牌四周镶着霓虹灯,虽然隔了四五十米,也能看清上面的字样。   而有人正从里面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要带孩子上各种补习班,所以周六周日都是单更,见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海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1、糖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当猫爱上鱼 4瓶;枫月童话 3瓶;锦言无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舞伴   正值农历九月初六,天边一弯新月寂寥地发散着清辉。   地上的霓虹却是热闹, 五颜六色地闪耀着, 在那人墨色绸面的长衫上映出斑驳的光晕,越发显出他身形的魁梧。   山岗般矗立着。   杨佩瑶一眼认出是顾息澜, “嗖”一下蹿进金梦夜总会。   进门后才反应过来, 自己完全没必要躲着他。   她就是要来这里玩又如何?   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她的行踪?   莫名其妙的, 真是不做贼也心虚。   有穿白色衬衫金色马甲的侍者过来, 微躬了身子, 恭敬地问:“欢迎光临,请问几位女士有预定吗?”   “没有, ”杨佩珊慵懒地将手袋甩到肩头, 歪着头问:“临时起意过来玩儿, 不行?”   侍者轻笑,“当然可以, 请随我来。”   将她们带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卡座, 拿来菜单,“几位女士需要点什么?”   杨佩瑶看着上面的字,有些认识有些不太确定,好在下面附有英文, 倒是能够明白。她不懂这里的行情,便把菜单递给身边的四姨太。   趁机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屋子很宽阔,中间是椭圆形舞池,舞池上面挑空,有精美繁复的吊灯从天花板垂下来, 灯光虽亮,却并不刺眼,反而跟人一种柔和温馨之感。   四周则是卡座。   卡座灯光稍暗一些,但也并非像前世有些咖啡馆那样暧昧的昏暗。   有几对男女正跟随舞曲在舞池轻轻晃动,看起来悠闲自在。   完全颠覆了杨佩瑶对于夜总会的印象。   难怪高敏君说这里就是个应酬跳舞的地方。   还真没说错!   这时四姨太已经点好小食,又开始点饮料,“瑶瑶和佩珍喝梨汁,梨汁清火降燥,我要杯黑朗姆,佩珊喝什么?”   “pink lady,加冰。”杨佩珊脱下驼色毛呢外套,露出里面的紧身旗袍。   旗袍胸前缀着亮片,被灯光映着,发出细碎而璀璨的光芒。   脸上画了浓妆,双唇涂成烈焰红色,眼皮绘着黑色眼影,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四姨太的旗袍没有亮片,布料却是织锦缎的,自有光芒,而且用的是水滴领,胸前露一小片白嫩的肌肤,极具诱惑。   相比之下,杨佩珍姐妹俩就素淡多了。   杨佩珍穿琵琶襟玫红格子旗袍,头发盘在脑后,用发簪固定住。杨佩瑶则穿淡绿色旗袍,不是先前绣竹叶的,而是元宝领绣银白兰草旗袍,用黑色蝶形盘扣。   元宝领略有些高,必须得直起脖子才能显得优雅。   两人旗袍都是棉布材质,规规矩矩的,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显得很不起眼。   侍者送上她们点的饮品小食,低低说声“慢用”,接着离开。   有男士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正好一曲结束,立刻有人邀请杨佩珊跳舞。   杨佩珊矜持地拒绝了前两位,待第三人过来邀请时,便微笑着将手放在那人掌中,一同滑入舞池。   不得不说,杨佩珊跳得非常好,不管是方步、滑步还是旋转,动作舒展而优美。   曲子结束时,有好几人的目光追随杨佩珊而来。   果然下一支曲子响起,陆续有人来她们这边邀请,四姨太跟杨佩珍相继下了舞池。   也有人请杨佩瑶,她借口不会跳,婉言谢绝了。   不会跳是真的,心里也有点紧张,不敢跟陌生男子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   跳过六七支曲子,有歌女上台献唱。   舞池的人大多回到座位休息,也有人仍旧随着乐曲摇摆。   杨佩珊一直不得闲,累得脸颊泛红,一口喝掉半杯红粉佳人,问杨佩瑶:“我看到好几个人邀请你跳舞,你怎么不答应?来都来了,当然要好好玩,别傻坐着。要不我叫个dancer陪你?”   “不用,”杨佩瑶摆手,“我不太不习惯,待会儿我就试试。”   如果只是干坐着,的确格格不入,就好像在KTV,大家都抢着唱歌,唯独你一个人在墙角默默坐着,总会让人觉得奇怪。   杨佩珊启唇笑笑,“不会跳没关系,别害羞,跟着舞伴的步子挪动就可以,你看那边没几个跳得好的。”   话说完,目光直了下。   杨佩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站在舞池中央,正搂着女伴跳舞的赫然就是顾息澜!   他怀里的女伴约莫三十出头,穿宝蓝色亮缎旗袍,胸前戴珍珠别针,珍珠的光辉映着她的肌肤熠熠生辉,而剪裁合体的旗袍,把她身体的曲线完全勾勒出来,前凸后翘,风情无限。   而平常一副冰山模样的顾息澜,脸上破天荒地有了笑容,看着女人不断地说着什么。   两人动作极其和谐,一个回旋一个转身都充满了默契,而且花样繁多,各种转步连接不断。   其余众人被他们的舞姿吸引,渐次停下来,站在旁边专心欣赏。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   女子伸手朝四周抛个飞吻,揽着顾息澜臂弯翩然离开。   杨佩珊终于收回目光,赞叹不已,“这男的跳得相当不错,不知道是什么人?”   杨佩瑶没说话。   杨佩珊本也不指望她能认识,等四姨太回来又问起她。   四姨太摇头,“没见过,从搬到杭城,我也只跳过三次舞,还是头一回看到那人。怎么,有兴趣?”   “有”,杨佩珊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侧头,眸光一转,弯起唇角,“想跟他跳一曲试试什么感觉……我去邀请他。”   站起身往外走。   杨佩瑶也好奇地四下张望,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顾静怡说他从不搭讪女人,可看舞步这般熟练,没有三五年的工夫练不出来吧?   而且,脸上笑得跟菊花开似的。   杨佩瑶“啧啧”着嘲弄两声,侧眸看到杨佩珊走了回来。   满脸沮丧。   四姨太举起酒盅问道:“碰钉子了?”   “没有,”杨佩珊摇头,“转了一圈没看到人,问侍者,他说不能告诉……等他再跳,我上前拦住他。”   只可惜,一连过去三、四支曲子,顾息澜却没有再出现。   杨佩珊是今晚的宠儿,自然不会被冷落,不间断有男人来请。   也有人来请杨佩瑶,“我老早就注意小姐了,因为脸皮薄怕被拒绝一直没敢过来,刚才抛硬币做出了决定。不知小姐能否允许我陪您跳一支舞,不过我跳得不太好,还请小姐见谅。”  话说得很客气,人长得也斯文。   穿米色西装,扎蓝条纹领带,头发梳得整齐利落,还戴了副金丝边眼镜,儒雅谦和。   杨佩瑶对这种相貌的男人很难拒绝,而且也不好始终坐着不动,遂点点头,“好。”没有让他牵手,而是跟在他身后走进舞池。   当他将手扶在她腰间那刻,杨佩瑶身体骤然僵硬,情不自禁地躲了下。   男人轻笑声,“没事儿,别紧张。”   却没勉强。   直到舞曲响起,才轻轻扶上去,右手牵住了杨佩瑶手指,非常绅士。   杨佩瑶暗暗松口气,听出来舞曲的旋律,是《魂断蓝桥》里面《友谊地久天长》的调子。   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她轻轻跟着哼唱起来。   那人看到她的唇形笑问:“你也喜欢这首曲子——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在前世可以算是家喻户晓,至于是不是苏格兰民歌,杨佩瑶并不清楚,笑一笑,“我之前听过,觉得很好听。”   “对,”那人点头认同,伸展胳膊,带动杨佩瑶转了一圈,续道:“旋律非常优美,Auld Lang Syne是苏格兰盖尔语,翻译成英文的话就是time goes by,很能触动人的心灵。”   他说中文是标准的京片子,而说英文却带着标准的伦敦腔。   杨佩瑶大学是在帝都上的,先前准备雅思的时候经常听BBC,多少能听出来,遂问:“先生不是杭城人吧?”   “小姐猜我是哪里人?”他不答反问,“给你个提示,长江以北的省份。”   前半句是京片子,而后半句却是用天津话说得。   天津话跟东北话都属于自带笑果那种,听着就好笑。。   杨佩瑶莞尔,“北平还是天津?”   “你确定不是别的城市?”这次又是用的河南话。   听到河南话,杨佩瑶就忍不住想起贱萌贱萌的小岳岳,“扑哧”一笑,“我确定,大概不是北平就是天津。”   那人笑着回答:“我祖籍天津,但是从小随父母长在北平,说是北平人也没错。”   杨佩瑶“哦”一声,好奇地问:“先生来杭城办事还是旅行?”   那人又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姓程,叫先坤,小姐叫我名字就行,不必那么客气。我在杭城报社工作。小姐还是学生吧?”   杨佩瑶点头承认,“对,在上高中。”   话说完,一曲结束,程先坤没有把她送回座位,而是很自然地站在旁边,“咱们再跳一曲,让我猜猜是哪所高中?”顿一顿,“定然是武陵,小姐看着就像优等生,学习成绩肯定非常出色。”   很明显是恭维之词,可他说起来却完全没有油滑谄媚的感觉。   “先生过奖了,”杨佩瑶如实道,“我成绩一般,上武陵只是运气。”   “运气有时候也意味着实力,”程先坤很认真地说,接着又问:“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知道小姐芳名?”   杨佩瑶不太想说。   程先坤毫不在意,“不方便没关系,对了下个月你们校庆,我会去做采访,如果有缘的话,还请小姐做个向导,带我在校园转一下。”   这个倒不难,武陵高中校园不大,又没有非常好的景致,唯独花园里几株花木值得一看,十几分钟足够逛个遍。   杨佩瑶满口答应了。   正好舞曲又起,程先坤拉着杨佩瑶滑进舞池。   他见识颇广,言语又风趣,逗得杨佩瑶微笑不已,一时间顾不得考虑舞步,只自然而然地跟随他手势的指引或旋转或侧身。   此时却有人悄悄从拐角处的楼梯拾级而上,走到二楼一间包房,俯在顾息澜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顾息澜脸色微沉,侧头,将目光投向楼下舞池。   舞池角落,穿着素雅的少女在与人共舞。   柔和的灯光斜照在她脸上,她面色莹润如玉,晕着浅浅霞色,双眸黑亮如宝石,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男子,唇角含着浅浅笑意。   唇边梨涡便随着她的笑容俏皮地闪动。   而那抹柔软的腰肢,正被人环在臂弯里,随着乐曲轻轻摇晃……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出场…… 第28章 前事   男人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 生得儒雅俊朗, 带一身浓浓的书卷气。   这个年头,小姐们大都喜欢戴眼镜有文化的读书人。   想必杨佩瑶也不例外。   顾息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打开放在手旁精致的金色雪茄盒, 取出一支放在鼻端嗅了嗅, 仍放回去, 低声叮嘱程信风几句, 脸上复又挂出和煦诚恳的笑容,举起酒盅, “来, 合作愉快, 为成功干杯!”   房间里共四人。   做东的是顾息澜跟商会的刘董事,客人则是通商银行监事张启东及其妻子薛玉梅。   也就是适才与顾息澜共舞那个女人。   顾息澜打算从美国进口纺织机器, 前几天刚得到调查结果, 一台织布机二百八十美元,一台浆纱机五百六十美元,还有其它机器与配件。   他差不多需要十三万美元的货。   纺纱厂跟服装厂连年亏损,新安百货也不盈利。   而且, 最近政府整顿市场的活动,固然取缔了许多不正当行业,但是高峤意图公报私仇,趁机给万安帮沉重一击,借这个由头也打击了其它边缘行业。   损失的有一部分便是顾息澜的利润。   顾息澜拿不出这么多钱去买机器, 打算从银行贷款,需要张启东从中周全。   张启东虽然身居高管,但他是依靠岳家发家,重大决策必然要薛玉梅拍板定夺。   故而经常带着薛玉梅出门应酬。   薛玉梅今年四十有二,因保养好,看起来跟三十出头似的。她没别的爱好,每天除了逛百货公司就是跳舞听戏,时不时跟交好的几位阔太太结伴捧戏子。   顾息澜投其所好,送给她好几样珠宝首饰,又特地宴请他们夫妇。   顾息澜的舞技是苦心练出来的。   他从四五岁开始跟楚浥学武,和楚青水两兄弟是吃同一口锅里的饭长大的,比亲兄弟都要亲。   到了读书的年龄,也是跟楚青水一起上下学。   念完初中,两人同时不读了。   顾维钧认为读书认字固然重要,但学会识人用人如何处世才能真正成为主事者。而这样的本事很难在学校里学到,只能自己摸爬滚打地琢磨。   顾息澜便和楚青水一起看场子,看过半年,楚浥开了间舞厅交给他们打理,自己不管不问,也不曾给任何人递过话。   两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仗着一身功夫,跟人打过架斗过狠,曾经为把头牌舞女抢到自己舞厅被人用枪抵过头;也曾经因资金短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借债。   甚至为了招徕阔太太而苦练舞技。   两人正十七八岁,满脸的青涩,又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穿白衬衫黑西裤,紧身衬衫把上臂和两胸的肌肉完全显露出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拥着她们翩翩起舞。   尤其楚青水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相,极得太太们青眼。   三年后,舞厅不但在杭城站稳了脚跟,还成为名声颇响的玩乐场所。   顾维钧却染上重病,不得不把顾息澜叫回身边打理家中产业。   再两年,顾维钧过世,顾息澜正式承继了家业,当时他22岁,而顾平澜在北平念大二。   因为年龄的关系,顾息澜在商会中没少受到苛责,别人不看能力,提起他就是“毛没长齐的臭小子”,所以他学着往老成里打扮,天天穿长衫,雪茄不离手,板着一张冷脸,不苟言笑。   现在,早没人敢当面质疑他,他也无需再特地扮老。   可久而久之,已经养成了习惯。   就连顾息澜也觉得自己好似已过而立之年,却忘记他刚刚二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少。   ***   程信风下了楼,对侍者低语几句,指了指角落里杨佩瑶所在的卡座。   侍者打量几眼,认准杨佩瑶所穿的淡绿色旗袍,走过去低声道:“请问是杨三小姐吗?”   杨佩瑶一连跟程先坤跳了三曲,有些累,正喝梨汁,闻言点点头,“有事儿?”   侍者道:“有三小姐的电话。”   往这里打电话?   杨佩瑶正疑惑,杨佩珊已开口道:“一准儿是太太催促回家……这才刚十点,□□星还没出来呢,再玩半个小时。”   “大姐说得是,”杨佩珍附和,“就是,好歹看看歌星长什么样,听几首歌。”   杨佩瑶跟着侍者走到门厅处,迎面便看到顾息澜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黑眸淡淡地看向她。   不若先前冷漠,可明显跟和煦搭不上边。   杨佩瑶只作没看见,也没想着打招呼,转头问侍者,“电话在哪里?”   “这个……”侍者支吾着答不出来,红着脸看向顾息澜,“顾先生吩咐的。”   杨佩瑶勃然大怒,“你们就这么对待客人?把客人当猴耍,是吗?你们经理呢,我要他给我个交代。”   侍者低头不语。   顾息澜沉声道:“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赶紧回家。”   “多管闲事,”杨佩瑶低低嘟哝一句,掉头想走,刚迈步,被顾息澜一把攥住手腕,“听话,回去。”   他喝了酒,声音有些哑,也不似往常般嚣张。   “用你管?”杨佩瑶用力甩下胳膊,“放开我,否则我喊人了。”   顾息澜面无表情,侧头吩咐侍者,“给杨小姐家里打电话,让马上派车来接。”报出电话号码。   侍者诧异地看了杨佩瑶两眼,重复一遍电话,走到前台摇号。   杨佩瑶再度挣扎,岂料顾息澜手劲极大,手指像铁钳似的,根本挣不动,气急之下,抬脚踹过去。   顾息澜不闪不躲,仿佛根本不是踢在他身上似的。   墨色长衫前摆便留下半截脚印。   杨佩瑶本不是能撒泼的人,见状,不好再踹,两眼圆睁着恶狠狠地瞪他。   两人离得近,相距不过尺寸,有酒气沁入鼻端。   是从顾息澜身上传出来的,丝丝缕缕,绵绵密密,环绕着她。   杨佩瑶无语。   难怪这人如此不讲理,许是喝多了。   跟醉酒之人没法沟通。   侍者打完电话走来,恭声道:“顾先生,那边说这就派车。”   顾息澜终于松手,“到这里差不多15分钟。”   杨佩瑶揉着酸痛的手腕,强忍着怒火,“顾会长,请您想清楚,我来这里是花了钱的,愿意几时走就几时走,而且我还没听宋清唱歌,不能白来一趟。”   顾息澜默默打量着她,问侍者,“宋小姐到了吗?”   侍者点头,“刚到,正准备补妆。”   “安排一下,过五分钟请她上场。”说完,转身往里走。   程信风忙追上去,矮身替他拂了拂衣襟上的灰尘。   “神经……走到哪儿都遇到他,”杨佩瑶看着他的背影,低骂声,深吸口气平静下心绪,慢慢走回卡座。   杨佩珊跟杨佩珍又去跳舞了,只有四姨太在,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是太太的电话?都督回家没有?”   杨佩瑶道:“太太已经打发车过来,我没问爹爹在不在……这两天都没回,想必今儿也未必有空回家。”   四姨太以前是歌女,习惯了光怪陆离灯红酒绿的生活,跟了杨致重之后,极少能够出入这种场合。   好容易出来一次,又怕回家迟了挨骂。   杨佩瑶轻轻拍下她手背以示安慰,想一想,好奇地问道:“四姨太,你当初怎么会嫁给我爹?年纪差那么大。”   四姨太今年23岁,正好是杨致重年龄的一半。   “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四姨太白她一眼。   转念想起自己出道时正是杨佩瑶这个年纪,虽说小,可有些事情已开始明白了。   幽幽叹口气,“那会儿我天天在夜总会和歌舞厅转场子,有天晚上都督和几名高级军官喝酒,点了我作陪,都督喝多了……破了身,不跟他还能跟谁?都督人挺好的,愿意接我进门,所以……”   杨佩瑶讶然。   她原来猜想的是四姨太被人调戏,杨致重英雄救美,然后四姨太以身相许,谱成一段佳话。   本想到会是如此简单。   被欺负了,就得跟着她。   还觉得他人好……   是不是只要男人肯娶,女人就应该感激涕零?   杨佩瑶心里有一万句“卧槽”想说,张张嘴就咽了下去。   毕竟时代不同,现在这个年代,当姨太太是合情合法、被世人默许的,不能用她的标准来要求别人。   既然四姨太挺满足,杨致重对几位妻妾并未苛责,她实在没有理由从中挑事儿。   这时,杨佩珊跟杨佩珍先后回来,杨佩瑶告诉她们家里已经派车来接了。   杨佩珍意犹未尽,“唉”叹口气,“宋清怎么还不献唱?”   话刚说完,就见四周骤然安静下来,舞池上方的灯光也灭掉了大半,只留几盏昏黄的小灯。   而前面的台子上,却打出明亮的光圈,正照麦克风周围。   紧接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被侍者牵着走上舞台。   台下掌声雷动。   想必这就是当红~歌星宋清。   杨佩瑶立刻来了精神,起身往台上看过去。   宋清头戴金色花钗,穿黑色抹胸连衣裙,肩带外面拢着薄纱,隐约透出肌肤的色泽。裙摆刚及膝头,腰围和裙摆缀一圈白色小花。   看上去纯情甜美。   宋清昂着下巴,神态矜持,待掌声持续片刻,轻轻启齿,“多谢。”   又是一阵掌声。   乐声缓缓响起,杨佩瑶从没听过,是首完全陌生的曲子,但旋律却很欢快。   前奏过去,宋清开口唱出第一句。   声音婉转轻柔,颇有点Teresa Teng的风格,技巧却是一般。   杨佩瑶正凝神聆听,听到四姨太嘟哝,“这句唱错两个音……这句破音了。”   杨佩瑶莞尔。   一首歌,三五分钟便已结束。   台下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还有人捧着鲜花上去,宋清一概没有理会,仍是被侍者引着,飞快走下台。   四姨太失望地说:“还没有我唱得好。”   杨佩瑶打趣道:“那四姨太给我们唱几首听听?”   四姨太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问题,今儿晚了,明天我在家里唱……肯定比她强。”   这时,另外一名侍者轻轻走过来,“杨小姐,汽车到了。”   杨佩瑶点点头,穿上了外套。   几人结伴往门厅走。   杨佩珊去前台结账,侍者扫一眼跟在后面的杨佩瑶,笑道:“不用了,刚才有位先生已经结过了。”   杨佩珊惊讶地问:“是哪位?”   侍者回答:“不好意思女士,不方便透露姓名。”   杨佩珍道:“肯定是大姐的爱慕者,嘻嘻,可惜为时已晚,要是早两年或许还有可能。”   “切,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杨佩珊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唇角却高高翘了起来。   侍者将几人送出门外,眼看着她们上了汽车,寻到程信风说了声。   程信风点点头,“以后要是刚才那位杨小姐来,务必费心看顾着……其他人就罢了。”从楼梯拾级而上,走进顾息澜的包房,低低道:“已经回去了,也跟底下人交待了。”   顾息澜低低“嗯”一声,端起酒盅,“来,这杯酒祝梅姐青春永驻、永远十八。”   薛玉梅笑道:“顾会长与其敬酒,还不如再陪梅姐跳一曲。”   顾息澜“哈哈”笑,“求之不得啊,只是酒喝得太多,跳不了了,改日单独请梅姐来玩。张监事可不许多心哟。”   薛玉梅举杯与他碰了下,“一言为定,干杯!”   几人推杯换盏,一盅接一盅地干,终于谈妥贷款事宜。   程信风叫来侍者,两人一边一个,扶着醉态已现、脚步踉跄的顾息澜下了楼,又费力将他扶上汽车。   刚坐上车,就瘫倒在座位上。   刘董事对张启东拱手,“实在抱歉,老朽身体虚,顾会长酒量浅,没能招待好两位,下次一定赔罪。”   薛玉梅媚笑,“哪里哪里,顾会长是实诚人,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刘董事送两人上了汽车,先行离去,跟着叫了辆黄包车。   夜已深,月色愈加清冷,孤零零地挂在天际。   汽车开到武陵湖边,顾息澜猛地坐直身体,适才的醉意全然不见,目光仍是黑亮深沉,“三小姐跟谁一起来的?”   “都是女眷,好像是三姐妹还有个姨太太。”   顾息澜沉默,过了片刻,吐出两个字,“胡闹!”   也不知说得是谁。   程信风不敢接茬,稳稳当当地将汽车开进大铁门。   顾平澜在小洋楼起居室等着,瞧见顾息澜进门,忙站起身,“大哥总算回来了,娘有话问你,结果天天都是半夜回,等了两天都没等到,我也有事找你商量……没喝多吧?”   顾息澜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一点数没有,什么事?”   顾平澜从口袋掏出几张纸,平铺在茶几上…… 第29章 承认   “三小姐画的衣裳样子,让我给她提点意见。我觉得款式挺新奇, 可以做出来几件试试销路, 大哥看呢?”   顾息澜连续几天在外面应酬,夜夜都是临近子时才回, 今天又喝得多, 着实困倦了。可听到是杨佩瑶画的, 立刻来了精神, 转身将旁边台灯拧亮, 拿起纸张凑过去细看。   人物很简单,三两笔勾勒而成, 头部只是个椭圆形, 连五官都没有。腿脚和手臂长得夸张, 腰身也细得出奇。   顾息澜不由想起适才,柔和灯光下, 被淡绿色旗袍包裹着的细软腰身, 和扶在她腰间的可恶的手。   而她却像非常欢喜的样子,眸里闪着细碎的光芒,唇角带着由衷的喜悦。   杨佩瑶从来没有对他这么笑过。   头几次见面还挺老实,恭恭敬敬地行礼打招呼, 后来就像火燎了尾巴的小野猫,动不动露出锋利的爪子。   竟然还敢踹他!   他不过是握住她的腕,而她被人搂在怀里,怎么不说狠命踹他人一脚?   顾息澜脸上不由蕴起丝丝冷意。   “嗨,嗨, ”顾平澜见他半天没反应,招呼两声,“行不行给个话儿?不是睡着了吧?”   顾息澜回过神,把心思集中在纸上。   人形画得潦草,衣裳画得却仔细,几件袄子的领口、袖口与扣子以及衣裳的绲边都很有特色,而且,正像顾平澜所说,样子新颖。   顾息澜把纸叠起来,“让她来找我。”   “找你?”顾平澜“切”一声,“人家特地跟小静说了,不想让你看,更不想看到你这张冰山脸。是我觉得不错,想在咱家服装厂做十几件试试,这才知会你。对了,娘也是为这事找你。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比人家大了将近十岁,口口声声,我要开除你……不嫌丢人?”   顾息澜冷声道:“她若是违反校规,难道我不能开除?别忘了,是谁把她推荐入学的?”   顾平澜再度“切”一声。   他对杨佩瑶印象极好,觉得她相貌好,性情也好。说话细声细气的,开口不是“谢谢”就是“请”,笑起来羞羞怯怯的,露一对酒窝儿。   完全没有寻常权贵家中小姐的娇纵。   谁知,顾息澜却对人小姑娘百般找茬儿。   顾平澜替杨佩瑶不平,续道:“不就晚了两分钟,谁上学没迟到过?还有,一件破衣裳还好意思收钱,你又不缺这十几块。三小姐手头拮据,把衣裳卖了才凑够钱还你,听说你还惦记着收利息?哼哼,等着吧,娘也知道这事儿。”   顾息澜脑门突突地跳,才刚压下去的怒意仿佛尚未燃尽的火星,风一吹,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耳边有个声音一遍遍地回荡:她把衣裳卖了才凑够了钱。   她把衣裳卖了。   把衣裳卖了……   她怎么敢!   那件衣裳是他看中的,他走上楼梯第一眼就看到了。   米白色的面料,淡雅素净,正搭配她身上的淡绿色旗袍,白纱蝴蝶结最适合十五六岁的花季女孩。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顾息澜从来没有给人送过衣裳,连顾静怡都没有。   家里服装厂每季做新衣,总会挑出合适的尺码送到顾家来 ,顾静怡的衣裳多得传不完。   后来,她就不让送,想自己出去买。   顾静怡并非娇奢之人,每年置装费有限,且家中只她一个女孩子,想买就由着她买。   顾息澜平常应酬,少不得给来往官吏或者富商家中女眷送礼,通常送的是黄金或者珠宝。   让百货公司挑几样贵重首饰包起来即可。   这还是他头一次花心思给女孩子送礼物。   她却卖给别人了,难怪都没看到她穿。   很好!   非常好!!   顾息澜错错牙,掏出钢笔在几套袄裙旁边画了圈,“让大周做几件出来看看,裤子就算了。谁家女人穿裤子?”   “行,”涉及到正事,顾平澜不再玩笑,“明天我问下三小姐,看她愿不愿意让我们做。”说着长长打个呵欠,“我去睡了,哥,你也早点睡,不能天天这么个熬法。”   顾息澜“嗯”一声,大步上楼回到卧室,一把抓起电话,摇出去五个数字。   听筒里传来“嘟嘟”响铃的声音,只响过一下,顾息澜“啪”地挂了。   这个时候,杨佩瑶肯定睡下了。   且让她睡个安稳觉,等以后……   以后他要搂着她的纤腰,不仅在舞厅,还要在床上,在地毯上,在沙发上,引导着她翻滚、旋转、随着音乐起舞。   一直让她再没有气力去做别的。   想到那个场景,顾息澜身体开始发热,他觉得晚上可能真的喝多了,现在要泛上后劲了……   其实杨佩瑶并没有入睡。   她失眠了。   也许是因为梨汁喝太多,先后跑了好几次卫生间,也许是因为玩得太嗨,脑神经始终处于兴奋之中。   程先坤的影子不停地在她眼前旋转。   他学识那么渊博,话题从英国的金雀花王朝谈到美国的南北战争,又从日本的明治维新谈到明朝的最后一任皇帝。   不知不觉中,跳了三支曲子。   还是程先坤说她应该休息一下,她才恍然醒悟。   自己真是太傻了……会不会被他笑话。   他说校庆那天会来学校采访,她又没有留姓名和班级,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她。   翻来覆去,许久才阖上眼。   翌日,顾息澜仍然在天边露出第一丝晨曦的时候起了身,换上绸衣绸裤在花园打过两趟拳,再冲个冷水澡,神清气爽地去吃饭。   吃完饭,顾平澜上班、顾静怡上学,顾息澜特意留下来,对顾夫人道:“娘,你找我?”   顾夫人看着面前如山岗般魁梧的儿子,将屋里下人打发出去,问道:“你看上杨家三小姐了?”   顾息澜默一默,承认了,“嗯。”   “三小姐是个好姑娘,我挺喜欢她。可是,咱两家不合适。商会跟驻军积怨已久,你好容易才站稳脚跟……”   “我知道,”顾息澜回答,“娘不用担心,这事儿不着急,我会慢慢谋划,时机成熟之后,会找杨致重谈。”   顾夫人叹一声,“杭城漂亮姑娘有得是,前天孟太太来玩,提到她外甥女,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相貌性情都好,今年二十一,跟你正般配。要不我要来相片看看?”   “不用,”顾息澜毫不犹豫地拒绝,“再好看我也看不上,我就想娶杨小姐。”   顾夫人长长地叹口气。   她生养的儿子,她了解。顾息澜就是头倔牛,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拉不回来。   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定亲,甚至都没有对哪家姑娘上过心。   唯独杨家三小姐。   她听顾静怡说顾息澜给人买衣裳,还好心地送人回家,就猜出来了。   儿子好不容易看中个姑娘,她还能怎么办?   而且,人家三小姐对自家儿子是半点想法没有,听顾静怡的意思,反而很有些厌恨。   她得想法设法助儿子一臂之力,早早把三小姐娶回家。   她还着急抱孙子呢。   ***   相比顾息澜的自律,杨佩瑶就差多了,一直睡到七点钟,被春喜叫了好几遍才醒。   匆匆忙忙吃了早饭就去赶电车,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声踏进了教室。   好在秦越还没有来。   杨佩瑶暗自庆幸,四下逡巡两眼,发现邱奎的位子空着。   他昨天就没有来。   经过重新投票选举,邱奎跟高敏君仍然高票当选为班长和副班长,邱奎责任心很强,每天早早就到了。   连续两天请假,不知是不是生病。   正思量着,秦越走进教室。   他脸色阴沉沉的,眼底也有些红,跟平常的风趣幽默全然不同。   同学们都感受到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教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秦越把手中一摞纸交给高敏君, “你发下去,今天不讲课文内容,咱们学习讲义上的文章。”   趁着高敏君发讲义的时候,他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最后一课。   杨佩瑶心头一惊。   她学过这篇课文,是法国作家都德以普法战争为背景写的,当时普鲁士军队禁止法国人民学习法语,作者通过一个小学生的视角和感受反映出战争的残酷和人民心中的悲痛。   秦越怎么突然想起讲这篇文章了?   “同学们,”秦越开口,“这是适之先生刊登在报纸上的一篇译文,请大家先默读两遍,然后我再讲解。”   讲义仍是竖版刻印的。   杨佩瑶对这篇文章的印象非常深刻,没费吹灰之力就读熟了。   秦越估摸着大家都看完了,开始逐句逐段地分析。   一堂课,讲得大家心头沉甸甸的,几个女生眼里都蕴满了眼泪。   杨佩瑶也是,心情澎湃得难以自已。   下课后,高敏君红着眼圈对杨佩瑶道:“你知道邱奎为什么没来上课吗?”   杨佩瑶摇头,“为啥?”   “他姐姐前天晚上……被洋人糟蹋,回家后上了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我儿子正在上《最后一课》。   我们俩一起朗读,好几次都哽咽了。   这篇文章真的太令人感动,原作者写得好,胡适先生译得也好,字字句句都是真情…… 第30章 群架   “真的?”杨佩瑶满脸震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 ”高敏君用力点点头, “昨天邱奎的一个邻居到我爹银行办事说的,白咏薇应该也知道……邱奎家境一般, 他成绩这么好, 肯定要上大学的, 没准还想出国留学。他姐姐就在一家饭馆帮工给他攒学费。平常七点多钟就打烊回家了, 前天快10点都没回, 邱家人还到处找……后来10点多才披头散发地回去了。”   “那人呢,人有事没有?”杨佩瑶急切地问。   高敏君答道:“说是快天亮时候缓过气来了, 但是邱奎姐姐一门心思求死, 全家人衣不解带地守着。”   “唉……”杨佩瑶长长叹一声。   家中发生这样的事情, 邱奎哪里还有心思学习?   杨佩瑶再问:“凶手抓到没有,犯下这种罪行, 应该拘捕然后驱逐出境?”   “根本不可能抓到, ”高敏君摇头,“瑶瑶想得太简单了,邱家去报警,警察局压下不管, 还威胁邱家不许张扬此事,说是上头的指令,否则就把邱奎关到监狱里?”   “凭什么?”杨佩瑶怒道:“行凶的逍遥法外,受害人却要坐牢,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   “因为对方是洋人,洋人说两人是自由恋爱,正当的男女交往,可邱奎的姐姐不承认。她根本没上过学,半句洋文听不懂,再说谁愿意跟洋鬼子谈恋爱……政府管不了洋人,就只能欺压自己的百姓。”   难怪她没听到半点风声,竟是被官方压下了。   杨致重一连好几天没回家,否则也应该透出点消息。   杨佩瑶紧紧咬住下唇。   从清末直到建国,这个期间就是中国人的耻辱史。洋人在中国的领土上胡作非为欺凌百姓,那些欧美强国甚至把中国领土当人情送给别的国家。   前世上学的时候,她就很不愿意看这段历史,现在却是要正面直视这个过程,要真切地感受中国人所受的欺压。   这次仅仅是个开始,往后还有更屈辱更过分的事情。   秦越之所以会讲《最后一课》,他是不是也预感到中国正和十九世纪的法国一样,面临着侵略者的压迫,所以让同学们提前感受一下亡国的悲痛?   整个上午,杨佩瑶都处于这种悲愤难抑的状态,直到中午才稍微平缓了些。   她跟高敏君一起去食堂。   食堂里有人悄悄在议论这件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政府再怎么压,总归是会透露出去的。   杨佩瑶没胃口,只买了二两米饭,一份素炒青菜和一碗紫菜蛋汤。   高敏君比她多了个红烧狮子头。   正是吃饭的时候,食堂里非常拥挤,两人好容易找到相连的两个空座,好巧不巧正在顾静怡和白咏薇斜对面。   白咏薇瞧见杨佩瑶,立刻把饭盒盖上,“晦气,不吃了,影响食欲。”   “先别走,等我会儿,”顾静怡拦住她,“我还没吃饱呢,早上就吃得少,饿了一上午。”   白咏薇不说话,把身子扭到一旁,对着旁边大圆柱子发呆。   顾静怡偷偷朝杨佩瑶使个眼色,让她见谅的意思。   杨佩瑶笑着摇摇头,却不知为啥,被白咏薇这样一刺激,胃口反而开了。   正专心吃着,突然看到面前的白咏薇“腾”地站起来,“张培琴,说什么呢,有本事大声点说,让大家都听听。”   杨佩瑶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在柱子另一边,两个女生也在吃饭。   被点名那个脸色有点红,却毫不在意地说:“说就说,我又没伤风败俗,还怕被人听见了?正经女孩子哪有大半夜不回家在外头闲逛的,活该被人当成娼妓。”   白咏薇怒道:“胡说八道,你亲眼看见的是半夜?明明是七八点钟,天刚黑没多久,女孩子在饭馆帮工,饭馆八点打烊,离半夜差好几个钟头。”   张培琴撇下嘴,“那就更怨不得别人。饭馆酒楼的女招待个个打扮得妖娆,裙子连膝盖都遮不住,旗袍开衩都开到什么地方了?穿成那副德行,活该!”说着,将视线投向白咏薇的裙子上。   食堂里一众人也都看向白咏薇。   白咏薇穿米色格子背带裙,裙摆是鱼尾状,刚及膝盖,下面配黑色玻璃丝袜。   而且,她一向喜欢穿短裙。   被这么多人盯着,白咏薇气势更盛,昂着头道:“我就喜欢穿短裙,怎么样?”   张培琴拉长声音,“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自爱不自重的人,也得不到别人尊重,早晚会吃亏。”   杨佩瑶听得肺都快气炸了。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女孩子穿短裙就是不自爱,就活该被人非礼?   女孩子晚上在大街上走就要被人糟蹋?   倘或是那种卑鄙无耻的□□~丝男说出来也就罢了,张培琴本身就是女生,却对女生这般苛责?   杨佩瑶“啪”合上饭盒,对张培琴道:“你什么逻辑?女孩子穿什么衣裳是她的自由,几点出门也是她的自由,这不是别人侵犯她的理由。”   张培琴梗着脖子,满脸鄙夷与轻视,“她们穿短裙不就是为了勾引人?别人看到肯定忍不住,这就叫自取其辱。”   杨佩瑶再忍不住,绕过柱子,伸出手,隔着桌子“啪”地打了她一巴掌,“你说这种狗屁话就是想找揍,别人听到肯定忍不住,这就叫自找挨打……你的逻辑还给你。”   四周的人都惊呆了,圆睁着双眼看向这边。   冷不防捱了这一下子,张培琴有片刻的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抓起面前尚未吃完的饭菜,劈头盖脸朝杨佩瑶扔过去。   杨佩瑶躲闪不及,被泼了满身菜汤,她也不客气,顺手拿起张培琴同伴女生的盒饭照样扣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溅得饭菜到处是。   白咏薇见状,端起自己没怎么动的饭盒,大步走过去,趁张培琴全力对付杨佩瑶的时候,尽数扣在张培琴脑门上。   张培琴的同伴和高敏君连忙上前拉架,其中少不了偏帮各自的朋友。   几个女生战成一团,食堂地上一片狼藉。   很快惊动了校长。   谭鑫文把在场几人都叫到办公室,问清原由。   事情简单明了。   张培琴跟白咏薇只是斗嘴,杨佩瑶先动的手。   谭鑫文让杨佩瑶道歉。   杨佩瑶微仰了头,盯着谭鑫文眼眸,“校长,我觉得我没错。张培琴既然觉得女孩子晚上在路上走,被人欺负是合理的,那么我打她一巴掌也没错。她就是长了副挨揍的嘴脸,说了句挨揍的话。”   白咏薇附和道:“杨佩瑶说得对!”   谭鑫文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冷峻,“女孩不管穿什么衣裳,都不该是男人动邪念的理由,同样,张同学不管说什么话,杨同学也不该动手打人。你们把校规背一遍。”   高敏君起个头,几人小声把十二条校规背完。   校规第八条就是不得打架斗殴纷争闹事。   杨佩瑶抿抿唇,不算真诚地说:“好,我向张同学道歉,我先动手打人是我的错……但是如果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不敢保证能不能忍住。”   “你……”张培琴眼泪汪汪地看着谭鑫文,“校长,杨佩瑶根本不是真心道歉,她明明是在威胁我。”   谭鑫文息事宁人,“下午张同学和杨同学不用上课了,回家换身衣裳。从下周开始,杨同学、白同学和高同学午饭后打扫食堂一个月,张同学自由活动课负责整理图书室书籍一个月。”   几人默默地接受了惩罚。   只有顾静怡因为没有参与战争而躲过一劫。   顾静怡道:“杨佩瑶不方便坐车,校长,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电话,让家里派车送她回去。”   “可以,”谭鑫文指着桌上的电话,“用吧。”   杨佩瑶正想拒绝,听到顾静怡已经拨通号码,而且杨致重有过指令,她们上学放学都不许用家里汽车,也便放弃了。   她才不想这副样子坐电车。   顾静怡打完电话,对杨佩瑶道:“稍等会儿,我娘说了,这就派车过来。”   这几人里,就属杨佩瑶和张培琴狼狈,两人头上和身上都沾了饭粒和菜汤,白咏薇衣服上沾了些米粒,并不太显眼,高敏君是后来才上场拉偏架的,那时候饭盒里头已经没有可以扔的饭菜了。   跟张培琴在一起的女同学则帮她叫了辆黄包车。   高敏君主动给杨佩瑶收拾好书包送来,杨佩瑶又拜托她向秦越请假。   没多久,上课铃声响了。   没事的几人都回教室上课,张培琴已经背着书包离开了,校长室里只剩下杨佩瑶一人。   谭鑫文语重心长地说:“杨同学性情太过急躁了,动手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要从根子上改变她们固有的观念才行。”   杨佩瑶低低应着“是”,心里却腹诽。   改变观念谈何容易,就算是百年之后的2018年,照样还有许多人认为,女孩子之所以被性侵,被强~暴,就是因为她们衣着暴露,穿超短裙或者吊带背心。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女孩竟也抱着同样的看法。   谭鑫文听出她声音里的敷衍,叹口气,改换了话题,“听秦老师说,你最近进步很大,前几天的小测验成绩不错。”   杨佩瑶抿嘴笑笑,“是秦老师教得好,我自己也努力了……校长,我还有更大的进步空间,不会拖学校后腿。”   谭鑫文想必从没听到有人夸自己努力,唇角弯了弯,“那就好,希望你再接再厉,期中考试取得更好的成绩。”   正说着话,有人从外面进来。   那人穿墨色长衫,嘴唇紧抿着,满脸的冷漠。   杨佩瑶暗暗叫声苦。   刚才听顾静怡讲电话,应该是顾夫人接的,说是让司机送。   他不去处理公事,怎么来了?   以前没啥事儿,顾息澜都能找茬训斥自己两句,这会儿她真正算是违反校规,都打起群架来了,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或者,正好被他逮着由头开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傻作者把日期设定成5月2号了~~~~~~ 第31章 登对   顾息澜进门跟谭鑫文打了声招呼,侧头打量杨佩瑶, 问道:“中午吃了蚂蚁上树?”   杨佩瑶愣一下, 摇摇头,“没有。”   “那喝了紫菜蛋汤?嗯, 还有烧莲藕, 炒玉兰片?”顾息澜抬手伸向她肩头。   杨佩瑶下意识地躲了下, 看到他指尖捏着半条粉丝, 上面还沾着零星肉沫。   脸顿时红了。   她没看到自己的模样, 可听他这么念叨,倒好像自己身上摆着满汉全席似的。   一张俏脸涨得仿似猪肝, 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他不是那种好心人, 还会过来接她, 肯定是专门瞧她的笑话来着。   顾息澜看出她的窘态,唇角微翘, 对谭鑫文道:“学校最近伙食不错, 有荤有素,有肉有蛋,主食除了米饭还有什么?”目光又扫向杨佩瑶。   谭鑫文笑答:“花卷、汤包,馒头足有五六种。有商会的大力支持, 经费还算宽余,可以保证学生营养全面健康发展……以后仍然要仰仗自新。”   “好说,”顾息澜朝他拱拱手,“我先带杨佩瑶回去,咱们改日再叙。”话音随之转冷, “走吧。”   当先走出门外。   杨佩瑶给谭鑫文鞠个躬,“校长再见,”小跑着跟在顾息澜身后。   好在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没有学生闲逛,并不怕别人看见。   那辆黑色别克汽车正停在校门口。   顾息澜先给她打开后门,伸手护着车门上方,待她坐好,才又坐到驾驶座,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讥笑,“长本事了,会打架了……欺负谁了?”   杨佩瑶一梗。   怎么不问谁欺负她,难道她看着就像欺负别人的?   心里不忿,却仍然老老实实地讲了原委,“她说话不好听,我给她个教训。”   话音刚落,见汽车拐进顾家白色的大铁门,忙问道:“顾会长,这是去哪儿?”   顾息澜没作声,一直将车开到庭院外,熄了火才回头:“你想顶着一桌席面招摇过市,然后让家人都看看三小姐的风采?”   杨佩瑶哑了声,跟在他身后磨磨蹭蹭地走进客厅。   顾夫人手里拿一把剪刀正修建盆景上的枝叶,抬头瞧见杨佩瑶,像是见了鬼一般,“三小姐,这是……”   杨佩瑶羞愧得要死的心都有,红着脸招呼,“顾夫人好,我……”   先前在谭鑫文面前理直气壮,可在优雅高贵的顾夫人面前,根本没法说出跟人打架的话。   “你先坐会儿,”顾息澜对杨佩瑶说一句,回头吩咐下人,“阿秋,把客房收拾一下,送洗澡水过去。”   待阿秋离开,把事情简短地说了遍,脸上似笑非笑,“杨小姐是女中豪杰,行侠仗义,替人打抱不平。”   杨佩瑶连忙解释,“如果是别人,我未必这么冲动,被欺负的女孩子是我们班长的姐姐。我们班长待人特别好,也特别负责,因为这事儿已经两天没上学了……本来女孩子碰到这种事情就非常不幸了,还要被泼一身脏水。我真的气不过张培琴这种论调,难不成女孩子穿得严严实实的,就没有被欺辱的了?”   顾夫人微微一笑,开口道:“确实叫人意难平,女孩子本来就容易吃亏,不过三小姐往后别意气用事,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惹祸上身。”   杨佩瑶应声好。   这会儿,那个叫阿秋的丫鬟进来,笑着道:“夫人,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三小姐请跟我来。”   顾夫人朝杨佩瑶挥挥手,“去吧。”   杨佩瑶跟着阿秋从屏风后面绕过去,经过小小的天井,走进一道屏门,右转第一个房间就是客房。   卫生间里放着浴桶,里面已经倒上大半桶水,正袅袅散着热气。   旁边搁架上摆着力士香皂、沐浴露以及毛巾等物。   阿秋恭声问道:“要不要我伺候三小姐洗浴?”   “不用不用,”杨佩瑶婉言谢绝,“我自己可以,平常都是自己洗。”   阿秋笑笑,“那我在门外等着,三小姐要是有吩咐,尽管唤我。”   杨佩瑶点点头,关上门又落了门闩。   如果在前世,她会四处看看有没有可疑的摄像头之类的东西,而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技术与设备,倒是不用担心。   杨佩瑶直接走到镜子前,终于目睹了自己的尊容,越发感觉生不如死。   头发油腻腻的不说,肩头还躺着两根绿叶子,被炒得发蔫了的绿叶子。   看上去比张培霞更加目不忍睹。   可是,分明张培霞是吃了亏的,白咏薇那一盒饭整个扣在她脑门上,怎么张培霞看起来没有这么狼狈呢?   杨佩瑶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三两下脱去衣衫,迈进浴桶。   客厅里,顾息澜看着杨佩瑶进去,对顾夫人知会声,“娘,您先照应着她,我出去趟,马上回来。”   “去吧,”顾夫人微笑,“娘知道分寸,不会拖你后腿。”   顾息澜开了车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又开车回来,手里多了几只袋子,唤另外一位丫鬟,“送到客房,给三小姐。”   杨佩瑶刚洗完澡,因为头发油腻,洗了两三遍才干净,中间还请阿秋续了次水。   这会儿身上围着大浴巾正发愁穿什么衣裳。   之前的袄裙被油污沾染,不可能再往身上穿……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借用顾静怡的衣裳。   但是顾静怡比她高,又比她瘦,也不知道能不能塞进去?   正在这时,阿秋敲门进来,把袋子递给她,“会长打发人送来的,三小姐将就着换上。”   袋子里是嫩黄色的斜襟袄,湖蓝色的罗裙,跟她之前穿的款式一样,颜色也差不多。   另外一只袋子是件粉蓝色薄呢外套。   杨佩瑶不便耽搁太久,赶紧换上衣裳,再拿毛巾用力擦几把头发,把先前的脏衣裳装进袋子里,拎着往外走。   阿秋仍旧站在门外,见状,伸手去接她手里旧衣,“我去洗了吧,洗干净后再还给三小姐。”   杨佩瑶怎好意思麻烦她,忙道:“沾了油,怕是洗不出来,我带回去扔了。对了,屋里的洗澡水要倒在哪里?”   阿秋笑道:“三小姐只管往前面去,这里有人收拾,”引着杨佩瑶顺着原路仍然回到客厅。   顾夫人看到她,眼前顿时一亮。   杨佩瑶本就生得漂亮,此时刚刚沐浴过,嫩白的俏脸上晕着粉霞,呈现出健康的红润,圆圆的杏仁眼水波荡漾,尤其黑亮的眼眸,比宝石都要闪耀。   顾家的孩子肤色都像顾维钧,略有些黑,素日常来常往的白咏薇肤色也黑。   而杨佩瑶却是白里透红,看上去俏生生水嫩嫩的。   满屋子古朴的红木家具,清雅的绿植盆景尽都失了颜色,只余她好似降落在凡间的星子,熠熠地发着光。   又好似春日枝头初初绽开的野山樱,娇柔缱绻,叫人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呼吸间惊吓了她。   这样花骨朵般娇美动人的女孩子,难怪儿子一眼就瞧中了。   顾夫人偷眼去看顾息澜。   他站在墙角,身上黑衣灰突突的,整个人就像枝节遒劲历经沧桑的老松树,那双眼眸倒是明亮,直勾勾地凝在杨佩瑶身上。   这两人,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魁梧一个娇嫩。   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顾夫人叹一声,笑着招呼杨佩瑶就坐,“刚洗完澡容易口渴,喝杯茶。”   亲自执起茶壶给她倒了半盏。   杨佩瑶正觉口渴,道谢坐下,端起茶盅小小地抿了口,发现并不是特别烫,才大口喝了。   顾夫人趁机给顾息澜使眼色,意思让他说几句话。   顾息澜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眼里只有那张抿着茶水,红润而饱满的唇,和披散在肩头,尚未全干的墨发。   发梢犹在滴水,将鹅黄色袄子洇出一小片深色。   顾息澜顿时想起怀里抱着的,浑身湿漉漉的她……勾引得他好几夜不能安睡。   莫名地感觉嗓子眼有些痒,轻轻咳两声,咽了口口水。   杨佩瑶喝完茶,起身告辞,“多谢顾夫人,打扰您这半天;也多谢顾会长免我路上尴尬,这个衣裳多少钱?”   问清价钱以后还给他。   顾夫人替儿子留客,“杨小姐头发没干,外头有风,受了风怕头疼,再坐会儿,让自新送你回去。”   “不用,”杨佩瑶笑道:“我坐电车就好,平常来回也都是坐电车。”   她现在穿戴很体面了,没有必要再麻烦顾息澜。   又问一遍,“衣裳的钱?”   顾息澜沉了脸,冷冷地说:“袄子5块8,裙子6块6,外套14块。”   杨佩瑶飞速地心算一遍,“共是26块4毛……我可能晚两个月才能还给您。”   她差不多月月光,六块钱几乎撑不到月底,只能依仗过年的压岁钱。   顾息澜道:“晚两个月那就再加2块钱利息,或者三小姐把衣裳半价卖出去凑了钱也成。”   不知道为什么,杨佩瑶觉得“卖出去”那三个字好像说得特别重,特别狠,恨不能要嚼碎了咽下肚子一般。   “胡说八道,什么钱不钱的?”顾夫人忙打圆场,斥一声顾息澜,又拉着杨佩瑶坐下,“别听自新的,袄裙都是自家厂里做的,每季出了新衣裳都会往家里送,小静跟三小姐尺寸不一样,平时也穿不上,放着也是白放着……自新就这么个臭脾气,不太会说话,三小姐别跟他一般见识。”   杨佩瑶很以为是,觉得顾息澜的脾气臭到没边了。   可她能当着顾静怡的面儿发牢骚,却不能对顾夫人说她儿子的坏话。   遂客气地笑:“我已经给顾会长添了很多麻烦,不能再让他往里搭钱,所以钱还是要还的。顾会长其实人挺……也挺好的。”   顾夫人岂会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敷衍,叹道:“可能是我教导无方,自新吧,天天扳着脸连个笑没有,小静呢,脾气不知道随了谁,想起一出是一出。就只阿平能强些,但也是个不着调的,两人都老大不小了,连个女朋友都没往家里领过。”   跟前世一样,儿女大了不结婚总是要被催促。   话说回来,如果是2018年,男人三十多岁不结婚还挺普遍的,可放到现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凤毛麟角,非常稀有了。   的确让长辈着急。   杨佩瑶安慰道:“可能是缘分没到,顾夫人不用担心。对了,那个……昨天我在金梦夜总会还瞧见顾会长跟人跳舞,有说有笑的,非常登对。”   顾夫人完全不知道这事儿,疑惑地看向顾息澜。   顾息澜脸色黑了黑,“那是通商银行张监事的妻子,比我大了将近二十岁……我们约在那里谈事情。”   “是吗?”杨佩瑶惊呼,“她五十岁了,完全看不出来,好像三十刚出头似的。”   顾息澜脸色更黑。   三十刚出头,跟他很登对,很登对!   男人娶妻都要娶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顾夫人上次提过金陵女子大学孟太太的外甥女是二十一,往常上门提亲的大多数都是十七八岁。   杨佩瑶说他跟三十多岁的女人很登对。   是不是在她看来,他足有三十七八岁了?   不由地错错牙,冷着脸转身离开。   杨静瑶满脸的不知所措,根本想不通自己哪句话又惹到这位冷面会长了。   早知道刚才就该离开,免得多说话多得罪人。   而顾夫人只能苦笑。   自己儿子这驴脾气,有话不好好说,活该一辈子讨不着媳妇。   可是,任是谁被人说多十几岁,心里都不会很痛快吧?   看到杨佩瑶白净俏脸上的懵懂,顾夫人再度叹气,拍拍杨佩瑶的手,温声道:“自新腊月生日,过完生日就满26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电脑出问题了可能,连续两章都存成5月2号,难怪等半天没看见发出来~~~ 第32章 交谈   杨佩瑶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最开始她看相片,觉得顾息澜年龄应该不太大, 可见到本人之后, 立刻改变了看法。   毕竟照片就是照骗,做不得准。   尤其, 上次在学校看到他, 穿老气的长衫, 嘴里叼着雪茄, 手里拄根文明棍。   几乎要往四十岁上数了。   平心而论, 若非认出是顾息澜,她差点就要喊声“大叔”。   没想到还不到二十六。   而她, 足足把人说老十岁。   杨佩瑶尴尬不已, “是我眼拙, 我觉得能当会长,肯定有资历有阅历, 所以先入为主了。”   顾夫人笑道:“不怪你, 因为乍到商会时怕被人小瞧,自新喜欢往老成里打扮,一来二去习惯了……还有他这性子,哪里像年轻人?”   伸手取下相框, 轻轻摩挲着,手指停在前排的男人身上,顿了顿,才又温和地说:“阿平今年二十三,比自新小两岁半, 阿平比小静大六岁,小静五月里满十七,她五月初八生日,三小姐是几时生日?”   杨佩瑶这次是确定了的,笑着答道:“九月初三,顾静怡比我大一岁多点儿。”   顾夫人扳起指头算,“大一岁零四个月。”   如果能把杨佩瑶娶进门,顾静怡该叫她嫂子。   这年头,小姑子比嫂子大不算稀奇,碍不着什么。   可是,很显然杨佩瑶不可能太早成亲,稍耽搁,顾息澜就要等到而立之年了。   如果能说动杨佩瑶高中毕业马上成亲就好了。   杨佩瑶自然想不到顾夫人心里千折百回的想法。   她陪着顾夫人说笑一会儿,觉得头发差不多干透了,跟阿秋借来一把梳子,粗粗地梳几下,也没照镜子,结成一条麻花辫垂在脑后。   顾夫人看眼她的头发,浓密乌黑,夸赞道:“真是一把好头发,古时候的人成亲绾那种高髻,头发少的人绾不住,便往里塞假发。你完全不用。”   杨佩瑶道:“我不会绾髻,只会梳辫子,会三股辫和五股辫,还有蝎子辫、鱼骨辫。”   顾夫人笑得和蔼,“你们年轻人就会玩新花样,还有蝎子辫?”   杨佩瑶点点头,“就是头发从发顶辫到发梢,看着跟蝎子尾巴似的,就胡乱取了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谁取的?”   起身又要告辞。   顾夫人笑着请她以后常来玩,没多挽留,让阿秋代她送客。   阿秋头前领路,刚绕过那一小片竹林,杨佩瑶看到先前停车的地方,顾息澜站在车前,正跟一个男人对着一叠纸在讨论什么。   男人穿着灰色中山装。   杨佩瑶见过他。   还是她刚穿过来没几天,头一次到永安百货公司,不留神撞到顾息澜,就是这个男人说她像愣头青。   两人神情都很严肃,显然是在探讨公事。   杨佩瑶本想道谢再走,见状不好打扰顾息澜,便轻手轻脚地打算从旁边绕过去。   刚走两步,听到一声低喝,“站住。”   杨佩瑶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顾息澜的黑眸。   他朝汽车努努嘴,“等我两分钟。”   “不用了,”杨佩瑶赔笑,“顾会长,我自己能回去。”   顾息澜不搭理她,只顾着跟那男人说话,杨佩瑶只得傻站着等。   好在顾息澜说话算数,三言两语结束谈话,打发那男人离开,对杨佩瑶道:“坐前面,我有事商量。”   说的是商量,可语气明显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杨佩瑶暗暗撇下嘴,乖乖地坐到副驾驶位,趁顾息澜发动汽车时,真诚地道歉,“顾会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您老相……我是真没看出来……”话出口,感觉不对劲儿,赶紧往回找补,“我是觉得能当上会长,肯定都是德高望重的人。”   顾息澜冷冷地打断她,“你还不如说年高德劭。”   杨佩瑶腹诽,那是因为她一时没想起这个词儿,要是想起来肯定用这个。   汽车开出顾家大门,沿着武陵湖旁往东走。   已是十月下旬,湖里荷花早就败落,茎叶还勉强泛出些许绿意,在秋风中摇曳不止。   顾息澜淡淡开口,“你画的图我看过,想把那两身袄裙做出来看看效果,可能阿平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现在我问你,你同意吗?”   如果凭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杨佩瑶是一百个不同意。   可想到要把图纸变成成衣,她还是非常愿意,而且求之不得。   故意地磨蹭会儿,才回答:“可以。”   正要转弯,顾息澜把手伸到外面打了个手势,续道:“有几个地方想跟你确认一下,第一用什么布料合适,第二做什么尺寸,第三领口和袖口的配色怎么搭配最好?”   一二三条,干脆利落直入主题,半句废话都没有。   杨佩瑶暗暗赞声好,也收起嬉闹之心,斟酌着词句答道:“我的想法是做普通百姓穿的衣裳,既好看也不贵,让他们不用天天惦记洋装洋布,所以不必用上好的绫罗绸缎,用普通的布料就行;至于尺寸,先按照我和顾静怡的身量做,做好了我们穿到学校,看看同学们的反响;配色这个没法说,比如蓝色、有灰蓝、亮蓝、天蓝、海蓝好几种,要一一比对之后才能确定那种搭配好看。”   顾息澜“嗯”一声,“你明天上午有没有空?”   “没有,”杨佩瑶回答的干脆,明天是星期天,她上午去练习枪法,这是雷打不动的。   “下午呢?”   “下午也没空。”   二姨太过生日,杨佩珊早就说好请大家看电影,然后一起到饭店庆生。   她不可能不去。   顾息澜侧头打量她一眼,“你还挺忙,下个星期天呢?”   “应该也没空。”   不出意外的话,孟淮会来接杨佩珊,说不定到时候会有别的安排。   顾息澜皱下眉,不想再往后拖,问道:“星期一下午上什么课?”   杨佩瑶老老实实地回答:“第一节 物理,第二节音乐,第三节自由活动,四点钟放学。”   “上完第一节 课,跟老师请假,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杨佩瑶道:“这算无故旷课吧?校规第六条不许旷课。”   顾息澜反问,“打架斗殴是第几条?”   杨佩瑶立刻闭口不言。   顾息澜唇角翘了翘,难得地跟她解释,“下个月中我坐船去美利坚买织布机,在此之前,想看看做出来的成衣怎么样。星期一下午,我带你去工厂看布料,有些细节可能要跟设计师商议。”   杨佩瑶雀跃不已,连忙点头,“好好,行行。”   顾息澜察觉到她的欢喜,问道:“工厂不是什么好地方,又脏又乱,值得你这么高兴?”   “当然,”杨佩瑶没法跟他解释自己的这种情结,便道:“我见识少,能够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不值得高兴?”   顿一顿,问道:“做出衣裳来,顾会长是不是应该付给我设计费?”   “看销路,销量好就给。”   杨佩瑶撇嘴,“没有这样算法的,只要设计师出图就应该付钱,至于销量,是由你们管理层的眼光决定,当然也可以根据销量给我加相应的提成……再说,我还应该多一份广告费。”   顾息澜看眼手表,又回头看眼马路,把车靠路边停下,“你很缺钱?”   杨佩瑶直言不讳,“是啊,每个月都不够花。”   “那你怎么打算还衣裳钱?”   “顾夫人说不必还,”杨佩瑶瞪着他,随即又道:“不过我不会赖账的……过年不是有压岁钱吗?要是我娘给的不够,就跟我哥搜刮点儿,总能凑齐还给您,包括利息。”   顾息澜眸光闪一闪,“我教你个方法,”从袖袋掏出两张纸,展示给杨佩瑶看,“买东西的时候,收银小姐没有给你付钱凭据吗?两天之内,你可以拿着凭据去退换。”   “啊!”杨佩瑶低呼一声,原来民国的商场也有这样规定,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而且,收银小姐根本也没有给过她凭据。   是不是得主动讨要了才能给?   早知道把之前的风衣退掉,也不至于白白损失八块钱。   可转念一想,她手里没有凭据,未必能退得掉。   身上这件薄呢外套倒是可以。   正伸手去接那两张纸,顾息澜两手一扯,“刷刷”撕成碎片,纸屑随着秋风洒落满地。   “你!”杨佩瑶气急,“顾会长这样捉弄人有意思吗?”   “有意思,”顾息澜唇角露了笑。   浅浅的,淡淡的,却是发自内心由衷的笑。   尤其,因为难得而越发显得真切生动。   杨佩瑶微愣,建议道:“顾会长应该经常笑笑,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   顾息澜立刻抿紧了唇,过了会儿,才开口:“衣裳算是付给你的广告费,不用还钱了。”   “二十六块四?”杨佩瑶嘟哝声,忽而想起一事,“顾会长上次请彭剑青拍广告花了多少钱?”   “八千八,”顾息澜回答,“你不用跟她比。”   杨佩瑶深吸口气。   八千八跟二十六块四毛,足足差出去三百多倍。   这当然没法比,连人家零头都不到。   她也没打算比。   彭剑青是鼎鼎有名的电影明星,她就是个普通的中学生。   杨佩瑶只是好奇,前世明星的代言费动辄几百万几千万,想知道民国是不是也这样,所以随口一问。   果然明星总归是明星,跟普通人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   顾息澜再次看下手表,问道:“在这里下车还是送你回家?”   杨佩瑶恍然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延吉路,前面不远处就是7路电车的站牌,连忙道:“我在这里下,三五分钟就到家……今天多谢顾会长,您的大恩大德我也会记着的。”   这句话,好像别有意味似的。   顾息澜盯着她的眼眸看了看,“星期一下午,校门口见。”   杨佩瑶点下头,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顾息澜默默注视着她,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才收回目光,发动了汽车。   刚才那句话,他没有说完。   杨佩瑶不必跟彭剑青比,因为他只付给彭剑青八千八的广告费,但是他会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她,包括他的人、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杨佩瑶:我不要你的心,我只要八千八……   顾息澜卒! 第33章 挑拨   杨佩瑶回到家中时,客厅里牌局刚散, 二姨太满脸红光笑得合不拢嘴。   杨佩瑶猜测定然是赢了钱。   四姨太摇头叹气, “岂止是赢,简直赢大发了, 娘俩串通好了, 专门算计我和景芝姐。景芝姐还好, 数我输得最多。”   杨佩珊笑意盈盈地说:“明天我娘生日, 不是哄她高兴吗?”   二姨太王桂香明天满四十三, 比太太小半岁,是杨致重的姑表妹。   太太嫁进杨家不到一年, 杨致重的母亲就张罗着让王桂香进了门。   因为有婆婆撑腰, 王桂香且嘚瑟了一阵子, 时不时在长辈面前给太太上眼药。   太太因此颇有怨言。   好在杨致重心里有数,并没宠妾灭妻, 反而对太太愈加信重, 家里家外的事务一律交给太太掌管。   再后来,三姨太陈景芝进门。   二姨太不再跟太太较劲,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三姨太。   可她就是个乡下人,哪里比得过三姨太的心眼多?   不到两年, 二姨太就灰头土脸地认了输。   再后来,三姨太生下杨承鸿,二姨太彻底消停了。   杨致重纳二姨太跟三姨太时,太太对杨致重还有情分,吃过醋含过酸, 也因此哭闹过一段时日。   可等接四姨太进门时,太太已经对男女间的这档子事情看淡了,对四姨太不但毫无敌意,反而照拂有加,更是为了让她早点生下一男半女请过好几次郎中。   四姨太投桃报李,对陆秀玫跟杨佩瑶也格外好。   二姨太赢了钱,心里高兴,把沙发上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大包小包显摆给杨佩瑶看,“都是你大姐这个败家子买的,两件旗袍,两双皮鞋,还有大毛披肩,杭城哪里穿得住这个?毛皮又不好保养。”   杨佩瑶逐样看一遍,逐件夸一遍,笑道:“是大姐的孝心,二姨太用不着心疼钱,只等着享受就成。”   杨佩珊也笑,“可不是,我娘衣柜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旧衣裳,让买件新的,跟要她命似的……瑶瑶今天也逛街了?早晨好像不是穿这件,记得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外套,娘看过吧?”   二姨太皱起眉头想一会儿,“是新安百货,你嫌那里衣服不时髦,溜达一圈什么也没买。瑶瑶穿的这件外套不也很好看?”   杨佩珊笑道:“瑶瑶穿着漂亮,但是不适合娘穿,娘要是喜欢,我这就给去您买一件。”   “这是我能穿的颜色?”二姨太立刻拉长脸,“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看着应该不便宜。”   杨佩瑶手里仍然提着换下来的旧衣裳,情知今天的事情瞒不过家里人,便从邱奎的姐姐说起,轻描淡写地把食堂的争执、到顾静怡家换衣裳说了遍,“衣裳都是顾夫人找给我的,具体多少钱我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杨佩珊立刻尖叫起来,“瑶瑶你太好脾气了,换成我,非把她摁在地上踩两脚才成。那个张培琴家里是干什么的,住在哪儿?我带几个人上门给你出这口气。堂堂都督家的千金小姐还能被人这么欺负,无法无天的。”   四姨太跟着架秧子点火,“对,不用人多,把家里这几个卫兵叫上……还有打扫食堂的事儿,星期一让周妈和春喜她们去,哪里用得着三小姐动手?”   杨佩瑶哭笑不得,“行了,我也没吃亏,犯不着再闹腾,都别跟着添乱。”   几个人都替杨佩瑶叫屈,唯独二姨太拉着杨佩珊的手,“晚上你也少到外面闲逛,半夜三更不回来。”   杨佩珊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的主儿,他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再说,我都让家里汽车接送,不用担心。”回过头撺掇杨佩瑶,“明儿星期天不上学,咱们再去跳舞?”   杨佩瑶连连摇头,“不去了,我得写作业。”   四姨太也不敢去,说不定杨致重今晚回来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好。   吃晚饭时,杨致重果然回来了,脸色一如既往地不好看。   饭桌上再无以前的欢声笑语,就连杨佩珊也不敢多话,各自老老实实地用了饭。   饭后,杨佩瑶叫来春喜,把袋子交给她,“这几件衣裳沾上油了,你看能洗出来就留着穿,不能洗就干脆扔了。”   春喜应声好,提着袋子正要出门,恰好冬笑过来,脆生生地道:“三小姐,都督请您过去下。”   杨佩瑶不敢耽误,立刻上到三楼杨致重的房间。   三姨太也在,见到她笑意盈盈地说:“这是顾家服装厂的衣裳?真挺不错的,瑶瑶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杨致重立刻转身瞧过来,从头到脚打量着杨佩瑶,目光犀利像刀子。   杨佩瑶猜想三姨太定然又在搬弄是非,走到杨致重跟前,轻轻摇了他手臂,甜甜笑道:“我好看是随爹的长相,就算披个麻袋片也好看,是吧,爹爹?”   杨致重扳着脸,指着旁边椅子,“坐。”   杨佩瑶没坐,反而歪着头问:“爹,你喜欢小猫猫还是小狗狗?”   杨致重冷声道:“都不喜欢,麻烦!”   “挑一个嘛,”杨佩瑶撒娇。   杨致重随口说了个,“狗。”   杨佩瑶立刻“汪汪”叫两声,“爹,我是你的小狗狗。”   杨致重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威严的脸上显出几分笑容,无可奈何地说:“就知道胡闹,先坐那儿反省一刻钟,我看完这份文件。”回头对三姨太,“你出去吧,让厨房别炖银耳了,喝腻了。”   声音平和,再也没有先前的怒意。   三姨太答应声,端起托盘往外走,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杨佩瑶嘟着嘴,两手托住腮帮子,半点反省的样子都没有。   显然并未将杨致重的话放在心里。   三姨太神思不属地离开,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她从来没看到杨致重对哪个孩子这么随和过,更没看到有谁敢在杨致重面前开玩笑。   杨佩珍甚至都没有单独来过杨致重房间。   杨佩瑶怎么就敢如此放肆大胆,还被杨致重这般宠爱?   以后,得让杨佩珍学着点儿,毕竟这个家里,杨致重才是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   杨致重专心看完手中文件,反面扣在桌上,侧头看着正神游天际的杨佩瑶,“反省完了?”   杨佩瑶收起先前的嬉皮笑脸,郑重问道:“爹,犯罪的那个洋人真的不能抓起来吗?事情开了头,以后洋人是不是就能在杭城,甚至在整个中国都作威作福了?”   “谁说不是?”杨致重长叹声,“但这是国民政府的决定……政府内斗厉害,都想投靠洋人,争取洋人的支持。洋人手里有钱,又有枪炮坦克,得到洋人支持,武器装备就不必发愁了。”   他是政府委任的都督,自然要听政府指令。否则政府会另外调军过来,如果军队跟军队发生纷争,杭城就会大乱。   杨佩瑶很清楚杨致重的为难,只是总有些意不平,愤恨地道:“洋人的钱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庚子赔款我们赔出去多少白银?他们还没捞够,又挑拨两派纷争,他们趁机在里头得利,被搜刮刻薄的还是我们中国人。爹爹,干脆悄没声地把那个行凶的洋人弄死,给他们个教训,涨涨咱们的志气,也给百姓一个交代。否则,洋人更肆无忌惮,说不定哪天就欺负到咱们家里。”   “这倒不会,”杨致重安慰道:“爹又不是庙里的佛像,摆着给人看的。那个洋人已经躲紧申城租界,抓是抓不到了……以后你们外出多留点心,别往犄角旮旯的地方去。”   “嗯,”杨佩瑶听话地答应着,也叮嘱道:“爹进出也当心,还有别太劳累了,您守护着整个杭城的安宁,我们可都指望着您。”   杨致重赞许地笑笑,“你能想到这点,可见书没有白念。今天在学校打架是怎么回事,又往顾家去了?”   杨佩瑶很坦然地承认了,“我跟顾静怡是好朋友,顾夫人待人也很亲切,爹爹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说不该说的话……而且,平常您来往公文、跟谁议事,我们也不知道不过问,没有可透露的消息。”   杨致重笑意更浓,抬手拍下她的肩头,“是爹的闺女……记着了,不管跟谁交往,说话都要保留三分。”   杨佩瑶虚心受教,见杨致重心情不错,趁机道:“韦副官说我的枪法再练一个月就差不多了,一枪毙命是不可能的,但是能打中人……爹爹,能不能把我平常用的枪给我?我留着防身。”   杨致重犹豫下,“明天,我看看你枪法再说,五发子弹能打中35环,就给你。”   杨佩瑶想一想,觉得把握不大,但是其中应该有可操作的空间,遂点头应下。   从杨致重屋里出来,杨佩瑶下楼找到韦副官,“爹明天考试我枪法,五发子弹35环过关,您觉得我行不行?”   韦副官笑,“小姐心里没数?”   “就是有数才来找您,”杨佩瑶压低声音,“能不能把靶子往前挪动一点点?一尺,或者两尺?”   韦副官道:“距离都是固定的,别说一尺,就是一寸,都督也能看出来。”   “不可能?”杨佩瑶不信,十米跟八米也差不多多少,一尺才三十三厘米,绝对没问题。   可见韦副官固执,便道:“这样吧,您去领枪的时候,我自己动手挪,您没看见,也不知道,行吗?”   韦副官思量片刻,“行!”   得到他的应许,杨佩瑶信心百倍,只等待明天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靶场…… 第34章 和解   直到夜深,顾息澜仍没有睡, 他正伏案学习。   桌面上摆着一摞关于织布机、浆纱机等设备性能的英文文件, 旁边则是秘书翻译好的手写译文。   顾息澜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读书,英文倒是学过一些, 但学得不怎么样, 而且很多年没用, 他现在的水平除了26个字母还认识之外, 其余基本两眼一抹黑。   自从决定要买洋机器, 他每天抽出半个小时或者二十分钟来学英文。   劲头堪比当年学武以及学舞。   可惜,舞技好练, 英文太难, 尤其是文件上的专业术语比较多, 对顾息澜来说,跟天书也没有多大差别。   看了没多大工夫, 脑子就开始不听使唤, 自作主张地回想起那张俏丽的面容。   刚沐浴完,嫩白的脸颊带着娇艳的粉霞,双眸黑亮水润。   最诱惑是满头乌发,凝结成束, 慢慢往下沁着水,把她鹅黄色袄子洇出小小一片湿。   又是在汽车上,一双眼睛又圆又大,清澈明净,亮闪闪地期待着凭据, 下一秒便变了颜色,眼里含嗔带怒,水波莹莹。   夕阳的余晖斜照在她脸上,光影流动,她比阳光耀目。   他喜欢逗她看她发怒的样子,杏仁眼圆睁着,就像顾夫人之前养过的波斯猫,平常温顺慵懒,可稍有动静就蹿到窗台上,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警惕着随时准备迎战。   想到此,顾息澜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连他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唇角也随之慢慢弯起。   “铃铃铃”,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这个电话是他私有号码,知道的人并不多。   尤其是现在已经有点晚了。   顾息澜脸色立时变得冷峻,急步走到床头,抓起电话,“喂?”   “哥,”话筒里传出楚青水的声音,“那人住处查清了,申城英租界一家东洋人开的大烟馆的楼上,兴许知道自己作了孽,自住进去就没出来过。弟兄几个打算借口到烟馆消遣,把他做了。”   大烟馆一般不接待生人,除非有熟客引荐。   但是要结识烟鬼,自己也得抽烟。   那东西抽得次数多了,会上瘾。   顾息澜反对,“不,不能因为那个畜生毁了咱们兄弟,另外想辙吧……那人吃喝怎么办?”   “都是大烟馆送上去。”   “再想想别的办法,不用急,过个十天八日他肯定熬不住,自己就会出洞。”   楚青水道声“好”,挂了电话。   他们说的人就是糟蹋了邱奎姐姐的那个洋畜生,名字叫做道格尔,英国人。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   每次做完丑事之后,不但毫无内疚之心还跟自己的朋友吹嘘自己的英勇善战。   因为中国女人保守,干干净净的,而且大多数人羞于启齿,不敢张扬。被羞辱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没想到邱奎的家人竟然敢报警,而且还传扬出去。   虽然被警察局压下了,可道格尔仍然察觉不妙,连夜离开杭城躲到了租界。   楚青水想让他死,带着几个兄弟跟着去了申城。   万安帮的势力主要在杭城,但跟其它地方的同行也有合作,楚青水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道格尔的行踪。   只是如何动手成了问题。   租界虽是中国的地盘,可是被洋人霸占着,受洋人统治。   他们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按兵不动,随时观望。   ***   杨佩瑶按照原先打算,趁韦副官登记领枪的时候将靶牌往前挪了挪。   因为靶牌需要牢固,下面连着水泥墩子,着实有些分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往前面挪动了大概二十厘米。   然后用鞋底儿把地上拖拉过的印迹蹭掉。   安顿好,杨佩瑶左右打量下,半点破绽都没有,心里颇感得意。   待韦副官回来,悄声问道:“你能看出来吗?”   韦副官扫一眼靶牌,笑笑,把枪支子弹递给她,“三小姐先练练手。”   杨佩瑶接过枪,熟练地装上弹匣,瞄准、扣动扳机,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靶纸上最内侧的圆圈多了个黑洞。   还别说,虽然只挪近半步,效果却是杠杠的。   杨佩瑶再接再厉,将整匣子弹射出去,六发子弹打中了五十环。   命中率史无前例地高。   如果现在她有手机的话,肯定要发个朋友圈为自己点赞。   练了约莫一刻钟,门口传来站岗士兵清脆的喊声,“都督好!”   接着是杨致重独有的大嗓门,“三小姐在里面?”   “报告都督,在!”   韦副官道:“都督来了,三小姐去迎一下,我换张靶纸。”   杨佩瑶正有此打算,放下手里的枪,小跑着冲出去,看到杨致重亲热地挽住他臂弯,“爹爹,您可得说话算话?只要我能打中35环,就把枪给我对不对?”   话语里,藏着她的小心机。   万一杨致重真识破她的诡计,她还可以反驳,之前又没说定非得是十米靶位。   她是不是很聪明呢?   杨致重随身带了两位侍卫来,都是人高马大的糙汉子,看到如春花秋月般柔美的女儿冲自己撒娇,一颗心早就软了,哪里还顾得上分辩她话里的机锋,乐呵呵地说:“爹几时出尔反尔过?”   “那就好!”杨佩瑶歪头笑笑,将先前空弹匣卸下,装上子弹,再“咔”一下安上弹匣。   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且不管成绩怎样,只看装卸弹匣的速度,也叫人颇为期待了。   杨佩瑶挺直身板站定,右手握枪,眼、准星和枪身成一条直线,对准靶牌中央的红心,深吸口气,食指扣动扳机,“啪啪啪“三发子弹不间断地发射出来。   杨佩瑶偷瞄一眼,大吃一惊。   竟然连中三个九环。   心劲儿一松,顿时失了准头,打出去一个六环,一个三环。   恰恰超过目标。   “还不错,”杨致重道,“射击最忌讳心虚,心一虚就松劲儿,准头也就没了,你开始三枪打得不错……再有,姿态不用摆那么足,如果真在战场上,两人真刀实枪地面对,没有工夫让你摆姿势瞄准。”   说罢,取出自己的佩枪,连看都没看,径自朝向靶牌扣动了扳机。   四发十环,两发九环。   杨佩瑶佩服得五体投地,“爹爹是怎么练出来的?”   “靠感觉,再就是有信心……你也不错,”杨致重慈爱地拍下她肩头,对韦副官道:“这把枪三小姐用惯了,待会去库里销了账,再领二十发子弹。”   杨佩瑶喜不自胜,连声喊道:“谢谢爹,谢谢爹。”   杨致重笑道:“拿了枪以后,需要小心保管,经常擦拭上油,还得定期调试准星,往后让韦副官慢慢教你。”   杨佩瑶一一答应。   回家路上,杨佩瑶一边摩挲着枪支,一边道:“我就说嘛,肯定看不出来,果然吧?”   韦副官笑笑,“三小姐打的本来就是十米靶。”   杨佩瑶疑惑地问:“不可能,我往前挪了小半步,费我好大力气。”   “后来我又挪回去了,趁三小姐出去迎都督时候挪的。靶牌移位这种事情,只要经常打靶的,不用特意量,指到哪儿哪儿就是十米……连我都能看出来,更加瞒不过都督的眼睛。”   杨佩瑶“哦”一声,“那我今天打的就是36环,没有水分?”   韦副官点下头,“都督看着粗,心却细,现在对三小姐挺信任,假如让都督看出三小姐弄虚作假,即便三小姐有充足的理由,都督心里也会存着怀疑。”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算杨佩瑶再怎么插科打诨,杨致重也不会相信她,只会当成看猴戏。   没有谁愿意被人欺瞒,尤其身居高位者。   杨佩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向韦副官道谢,“是我自作聪明了,幸好有你提点,否则真的就没法补救了。”   韦副官道:“三小姐本来就很聪明,这才不到三个月枪法就练这么好。只不过我跟随都督年岁长,更了解都督的想法。”   杨佩瑶暗自反悔着自己的做法,不知不觉就回到文山街。   下午,一家人全体出动去看电影,杨佩瑶把手枪带在了身上。   不带还好,带着了全是心事。   总怕丢,又怕不小心走火,隔一阵子就要打开手袋看看在不在。   整个下午心神不宁,电影没看好,饭也吃得不安心,手袋几乎不敢离开眼前半步。   当时便决定,以后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绝对不能带这家伙,太操心了。   晚饭吃的是西餐。   饭后,二姨太坚决不许杨佩珊去跳舞,死拖硬拽将她带回家。   还好回去得及时,杨佩瑶刚回房间脱下外套,外头就噼里啪啦落下雨点。   秋雨缠缠绵绵足足下了大半页,临近天亮时才停。   气温骤然降了两三度,幸好雨后太阳甚是明媚,照在身上多少抵消了晚秋的寒意。   星期一升旗必须穿学校制服。   女生制服是阴丹士林旗袍,男生制服是灰色长衫。   杨佩瑶在旗袍外面又套了那件粉蓝薄呢外套。   走进教室,头一件事就是往邱奎座位那边瞟了眼,桌面上空荡荡的。   邱奎通常很早就会赶到教室,先开窗通风。   显然今天他还是没有来上课。   高敏君代替邱奎给大家整队到操场举行了升旗仪式。   杨佩瑶看到了张培琴,她在高二(2)班,就站在顾静怡隔壁班级的队伍里。   察觉到杨佩瑶的视线,张培琴立刻恶狠狠地瞪过来。   杨佩瑶毫不示弱,以更加凌厉的目光回视过去。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在谭鑫文致辞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内,两人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回教室的途中,杨佩瑶忽然有种感觉,跟这些高中生在一起,自己好像也变得幼稚了。   两人互相瞪来瞪去,半点杀伤力没有,有意思吗?   太拉低她的智商了。   上午的课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张培琴好像下巴豁了条口子,一会儿往地上掉饭粒,一会儿掉菜叶,手好像也不听使唤,端着碗喝汤时,竟然“咣当”一下,将碗掉在地上,汤洒得到处都是。   等大家都吃完饭离开食堂,高敏君特地跑到张培琴坐过的地方瞧了眼,气得牙根疼,“她肯定是故意的,我也想揍她一顿了……等自由课时,咱俩把图书室的书全扔到地上,藏在抽屉里,让她找个痛快。”   杨佩瑶抚额,“算了,不用跟她一般见识,早晚有人收拾她。”   两人正说着话,白咏薇跟顾静怡过来了。   杨佩瑶前世是独生女,虽说也是家里娇惯着长大,但擦桌子扫地这种事情还是经常干的,再就上学期间免不了要值日。   高敏君也会简单的家务活。   白咏薇跟顾静怡却真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是扫地,可能连扫把都没碰过。   两人就傻站着看杨佩瑶用抹布擦桌子。   擦过几张桌子,杨佩瑶在水桶里清洗下抹布继续擦。   白咏薇看眼水面上浮动着的油花,厌恶地皱起眉头,小声嘟哝着,“这么脏呀。”   杨佩瑶不搭理她,跟高敏君各擦一排。   擦到过半,听到白咏薇大喊一声,“杨佩瑶,我干点什么?”   杨佩瑶想一想,将旁边的椅子搬起来,倒扣在桌面上,“就按照这个样子,搬椅子,待会儿拖地。”   白咏薇跟顾静怡对视一眼,悄没声地走到食堂的另外一头去了。。   过了片刻,杨佩瑶抬头看,几乎无语。   那几排的桌面还没擦,白咏薇先把椅子搬上去了。   这简直……   杨佩瑶走过去,跟她解释,“清扫卫生应该先擦桌子,再搬椅子,否则桌面就没法擦了,搬椅子是为了扫地的时候方便。”   “真是麻烦,”白咏薇翻个白眼,嘀咕道:“不能先扫地再擦桌子?”   “不能,”杨佩瑶解释,“擦桌子的时候,饭粒会掉到地上,还得重新扫地。”   白咏薇咬咬牙,闷不做声地挨个把椅子放下来,走到已经擦完桌面的地方去搬。   四个人足足忙活了四十多分钟,杨佩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没办法,白咏薇跟顾静怡两人娇滴滴的,光是搬椅子就喊了好几次累。   如果她再不干,上课前可能就干不完了。   而且,她自觉比其余三人年纪都要大,多干点儿也是应该。   等她拖完最后一遍地,白咏薇忽然走到她身边,开口道:“杨佩瑶,静怡跟我说了裙子的事情,我很感谢你,但是一码归一码,以前的事情可不能一笔勾销。”   “以前什么事儿?”杨佩瑶伸手给自己扇风,“你是指陆景行?这件事情,我确实做错了,错在于自己识人不清,但是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没有对不起你。”   白咏薇气呼呼地说:“是我先喜欢他的,你从中插一杠子。”   “但是他不喜欢你啊,难道你看上的男生就非得喜欢你?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跟他并不是男女朋友,我追他合情合理……其实跟你说,陆景行又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我早把他放一边去了,奉劝你也放下吧。真的,一个男人窝囊成那样,就是他现在回来求我和好,我也不想搭理他……我值得更好的。”   杨佩瑶提着拖把去水池子那边冲洗,冲洗干净,用力拧干水,挂在墙上挂钩上晾晒。   白咏薇远远看了会儿,又跟过来,“杨佩瑶,你想不想参加话剧社?”   目光里有几许期待,也有几许紧张。   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应该是要跟她和解的意思吧?   杨佩瑶莞尔一笑,“我没有才艺,也不会表演。”   “我破格录取你,校庆之后,我们要排练《窦娥冤》,你可以演其中一个丫鬟……” 第35章 忽视   杨佩瑶看话剧还行,但是对表演完全没兴趣, 而且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排练, 便诚恳地说:“我真的没有演戏的天分,就算了, 免得你们社长觉得你任人唯亲, 我可以看你们排练, 提点建议。”   顾静怡笑着帮腔, “跟我一样, 我也没有这个才艺。”   白咏薇非常不情愿,好半天才说:“好吧, 你还要经常帮我们宣传。”   杨佩瑶连忙保证, “一定一定。”   白咏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 “你这人还不错,以后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 不过我和静怡还是最好的朋友。”   杨佩瑶冲顾静怡做了个鬼脸。   她其实没有想跟她们一起吃饭, 也没有想把关系拉得特别近,反正面上过得去就很好。   上完第一节 课,杨佩瑶去跟秦越请假。   她不好说自己旷课是去工厂,也不想跟秦越撒谎家里人生病之类, 便道:“有点事情要办,但是不方便说,我跟老师保证绝对不会做坏事,也一定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秦越看着面前乖顺的小姑娘,思量好一会儿才决定, “你去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杨佩瑶连声应是,回教室背上书包。   因怕顾息澜久等,一路小跑着出了校门。   汽车已经等在门口,开车的仍是之前剃着板寸头的年轻男人,好像叫做程信风,而顾息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手里拿着几张纸正看得入神。   杨佩瑶微笑着跟程信风招招手,又扬声唤,“顾会长好。”   顾息澜抬头,看到杨佩瑶正站在车旁,身上穿着普通的学生旗袍,外面却是他送的那件粉蓝色外套。   面孔娇柔美艳如同盛开的桃花,而那双美丽的杏仁眼亮晶晶地满透着喜悦,让人看了就不由跟着欢喜起来。   顾息澜弯了唇角,朝车后努努嘴,示意她上车。   汽车一路往西,开了足足半个小时,在一处两层高的楼房前面停下来。   楼房旁边有条小路,小路宽约四五米,有卡车正在装卸货物,挡住了大半条路,没法开进去。   程信风只好靠路边停下,顾息澜下车替杨佩瑶打开车门,指着小路,“进去就是。”   三人绕过卡车往里走,没多远是个大水坑。因为昨晚下了大半夜雨,坑里积着雨水。   程信风腿脚灵便,轻巧一跃,跳过去了。   顾息澜人高腿长,跨过去应该丝毫不费力。   杨佩瑶却犯了难,要说跳,使使劲兴许能跳过去,大不了溅点泥水裙子上。   就怕跳不过去一脚踩进泥坑里,那可真就狼狈了。   正四处打量着想找块石头垫着,顾息澜突然一把捞起她的腰身,单手夹在臂弯里,大步跨过水坑,立马撒手扔在地上。   杨佩瑶险些没站稳,踉跄一下才站定了,净白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他把她当什么了,事先也不说一声,拎起来就走,过了水坑,又往地下一戳。   她这算是面口袋?   即便不能像绅士般来个公主抱,至少扶着她的手,让她借点力也可以。   “真是……”杨佩瑶一时想不起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种直男,只得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大猪蹄子。”   顾息澜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她的怨念,到处指着,“这里是浆洗间、这里是裁剪间、这里是熨烫间……”   杨佩瑶四下打量番,发现这应该算是个里院。   由四栋两层建筑合围而成,中间有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搭着铁丝竹竿等物,正晾晒着五颜六色的布匹。   适才他们进来的是前门,还有一间后门。   入夜之后,将前后门一锁,里面自成一国,非常安全而又方便。   杨佩瑶最想看的是缝纫机,便要求先去缝纫间。   缝纫间差不多有三间教室大小,摆放着六列约莫七八十台缝纫机。工人们有男有女,都穿着靛青色的统一制服,正坐在缝纫机前忙碌。   缝纫机身上写着英文字母,“singer”,是美国辛格公司生产的,后来又改称胜家缝纫机。   历史上第一台缝纫机就是美国人发明的,据说还被评选为改变人类生活的四大发明之一。   杨佩瑶仔细观察着缝纫机,又打量下工人的动作,觉得难度不大,小声对顾息澜道:“顾会长,我能不能试一下?”   顾息澜挑眉,“你能行?”   言语里颇多怀疑。   杨佩瑶立刻被激发出斗志,“切”一声,“当然行!”   顾息澜指了面前十八~九岁的妇人,“四姐儿,让杨小姐试试。”   四姐儿正在缝袄子前襟,刚缝完底边,两侧还没开始,听闻此言,脸上有些不愿意,但仍然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把座位让给杨佩瑶。   服装厂的工人大都是按件计酬。   杨佩瑶猜想她是担心自己糟蹋她的活计,又耽搁她的工夫,便道:“我只试一会儿,回头让顾会长多给你记两件。”   歪了头看向顾息澜,唇角梨涡轻巧地忽闪了下。   他的工人,自然要由他来发工钱。   看到她娇俏的笑容,顾息澜心中热热地一荡,面色却不露,仍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四姐儿扫一眼顾息澜,又眼巴巴地看向杨佩瑶。   杨佩瑶开口道:“要是顾会长不加,我给你五毛钱。”   这样漂亮的小姐,又是跟东家一起来,必然不会说假话。四姐儿放了心,垂着手站在旁边看杨佩瑶操作。   杨佩瑶找到四姐儿先前缝纫的地方,将两块布片对齐,轻轻摇了下旁边转柄,看缝衣针落下,紧接着踩动踏板。   因为许久不用脚踏式缝纫机,开始几下有些生涩,很快便找到了感觉,脚下踩着踏板,两手扶住布片慢慢往前送。   没多久,手中布片就缝完了。   杨佩瑶意犹未尽,顺手拿起另外一件,比对好布片,“嗒嗒嗒”不过七八分钟,也便缝完了。   一连缝好两件,这才起身,将最开始缝的那件递给她,“这里有几处线走岔了,你拿回去自己穿吧……这是五毛钱,应允给你的。”   四姐儿欢天喜地地接着了。   顾息澜弯弯唇,拿起她缝好的衣裳仔细看了看。   针脚细密匀称,走线顺直平整,跟厂里的熟练工相比也不遑多让。   看来是真的会。   可她分明是都督家里的三小姐,可能学过踩铁车?   就好比他们顾家,之前家里养着绣娘,平常不干别的,只管给府里各人做衣裳。后来就是到外面买或者买了布料请手艺好的裁缝做。   没有谁想着在家里摆一台缝纫机。   难不成杨致重家里有?   顾息澜按下心头疑惑,带杨佩瑶来到办公室。   许是提前得到了通知,设计师已经等在那里。   是个年轻小伙子,名叫唐俊杰,前年毕业于金陵美术学院,又到法国进修两年,上个月才被聘到顾息澜的工厂里担任设计师。   他穿淡蓝色细条纹衬衫,配大红色领结,外面套件暗红色马甲背心,穿淡蓝色西裤。   看上去帅气俊朗,充满阳光气息。   杨佩瑶暗暗核算下他的年纪,前年大学毕业,应该跟顾息澜的年龄差不多。   可两人站在一处,顾息澜明显成熟得多。   杨佩瑶莫名就想起前世网络上曾经流传过的一张照片,林帅哥跟某相声掌门人的合照,据说也是同龄人。   眼前站得这两位俨然就是那两位的翻版。   所以,看错他的年龄并不是她的错,谁让他生得黑,又天天扳着脸。   严肃的人总显得老成。   顾息澜接过程信风手中的公文包,将杨佩瑶之前画的图纸递给唐俊杰,“是杨小姐的设计,想小批量地做几件看看,细节方面你们谈。”   唐俊杰接过去随意扫两眼,“行,做几件?”   态度有些傲慢,显然并没有把穿着学生制服的杨佩瑶放在眼里。   杨佩瑶不去理会他的态度,先把自己设计的初衷、想要达到的效果一一讲给他听,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摞纸。   这是她这两天新画的,灵感来自在金梦夜总会看人跳舞时,她顺便也观察了在场众人的穿着。   把蕾丝、花边运用在中式袄裙上,袖子可以拼接一小块透明蕾丝,而裙摆可以拼接纱质花边或者缀上用绡纱攒制的花朵。   这并非欧美人的发明,早在几百年前的唐朝仕女已经开始用绢花、纱花在衣服上做装饰,也用薄纱做披帛来营造飘逸之美。   唐俊杰越听神情越严肃,及至后来,竟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激动地道:“杨小姐说得对,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美利坚建国才区区百年,我们织麻纺线穿绸缎的时候,他们还往身上捆树叶,没有理由让我们抛弃传统反而去追捧他们的衣裳?”   杨佩瑶连连附和,“我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讨论起图样里的设计。   先确定款式,再选定布料,最后讨论颜色搭配。   因为就在工厂里,各种布料应有尽有,库房里还有才做出没有发货的袄子、罗裙。   程信风被支使得好像陀螺一般,不是到厂房里搬布料,就是到库房拿衣裳,就是之前积压的存货也不放过,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   终于确定出十二套秋冬穿的袄裙款式。   确切的说,应该是冬春款式。   因为眼下已经临近十一月,做出来的秋装实际就是明年的春装。   唐俊杰拿来软尺,亲自帮杨佩瑶量衣。   杨佩瑶作为模特儿将是第一个试穿的人,而且,改良后的袄子也是要展现女性曲线的美好,因此合身合体非常重要。   杨佩瑶站直身体,伸展双臂,尽可能地让唐俊杰量起来方便。   唐俊杰先量肩宽,再量臂长,量完一个部位就在纸上记下相应的数字,待要量腰身的时候,顾息澜突然开口,“我来,”伸手接过唐俊杰手中软尺。   听到他的声音,杨佩瑶恍然醒悟,原来顾息澜也在。   她早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哂笑着抬头,正对上顾息澜幽深黑亮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顾息澜:我不要再当壁花小姐,把麦给我……   明天开始清明节小长假,我要带孩子们出去踏青,因此最多只能保持每天一更。   时间大概固定在中午12点。   祝各位小天使清明安康~~ 第36章 不忿   黑眸好像蕴着冰山,比往常更冷, 冰山下, 有暗流涌动。   不知道为什么,杨佩瑶心里莫名有点发虚。   她并非有意忽略顾息澜, 只因为跟唐俊杰沟通太畅快了。   唐俊杰是美术专业出身, 她也学过素描和水粉, 而唐俊杰留学法国, 接触的许多服装理念, 恰巧与杨佩瑶契合。   他提个想法,她立刻领会到他的意图, 而她指出某个细节, 唐俊杰很快就能明白她想要的效果。   恍惚间, 她仿佛又回到前世。   在课堂上,跟老师和同学交流对某个时装秀的看法, 或者对某个影视作品里的服装造型的看法。   有时候因为明星的滤镜效果, 各人在陈述观点的时候往往会夹带私货。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争吵得不亦乐乎。   甚至连下课铃声都听不到。   她跟唐俊杰讨论就是这样的状态,一时就忘记了旁边始终没有说话的顾息澜……   顾息澜抻开软尺,双手捏住两端, 抡绳子一般从她头顶上方绕过去,及至落到腰间,慢慢往里收,问道:“这样可以吗?”   “太松了,”唐俊杰摇头, “还可以再收,你看里面都能放一只拳头了,要完全收紧,比照尺寸留出半寸的余地即可。”   顾息澜没听,指甲摁住软尺的数字,看准了,开口道:“一尺九。”   杨佩瑶扫一眼尺子,对唐俊杰道:“按照一尺八做,应该可以。”   唐俊杰在纸上写下一尺八的字样。   顾息澜脸色更沉,冷冷地问:“还量哪儿?”   “胸围、臀围、还有裤长,裤长是从腰间量到脚底。”   杨佩瑶补充,“我习惯穿半高跟鞋,用不着太长,到脚面就好。”   顾息澜抖着软尺,半天没有动手。   唐俊杰道:“还是我来吧?”   顾息澜很坚持,“我量!”   像刚才一样,将尺子胡乱在杨佩瑶身上绕一圈,也不知道看清了没看清,随随便便读出个数字。   杨佩瑶本想让唐俊杰重新量,可看着顾息澜黑成锅底的脸,怕触霉头,没敢开口。   见唐俊杰记好数字,顾息澜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回去。”不等杨佩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走。   杨佩瑶看一眼手表,五点二十,早过了她平常回家的时间。   而窗外已呈现出鸽灰的暮色。   却原来,屋子里早就开了电灯,她竟然半点没有察觉。   都迟了这么久没有回家,太太说不定急成什么样子了。   杨佩瑶匆匆跟唐俊杰打声招呼,紧跟着出去,出了门,看到顾息澜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   也不知道他步子怎就那么快。   杨佩瑶一路小跑,终于在大水坑前面撵上了他。   杨佩瑶怕他再跟拎面口袋似的扔来扔去,主动伸出手,“麻烦顾会长扶我一把。”   顾息澜静静地看她两眼,抬手扶住了她的手。   入手柔嫩滑腻,软得好似没有骨头似的,只是略显沁凉。   顾息澜心中突然有股冲动,想紧紧地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掌心里,驱除那股凉意。   杨佩瑶却完全没有这种婉转的心思,灵巧地跳过水坑,甫站稳,立马甩开了他的手。   顾息澜错错牙,   真是……才刚过河,就要拆桥!   用力攥紧拳头,旋即松开,走到车旁坐进后排座位。   杨佩瑶愣了下,正要往副驾驶走,听到顾息澜的声音,“我有事跟你说。”   杨佩瑶乖乖地拉开了后车门。   原先她一个人坐后排,宽敞自在,现在多个顾息澜,空间显得狭窄了许多,尤其两条大长腿,大喇喇地伸着,想不注意都难。   杨佩瑶只能尽量往车门处缩,免得不当心碰到他。   顾息澜看在眼里,感觉嘴里好像吞了只泛着青意的酸梅一般,又苦又涩。   他总算明白,杨佩瑶对他,真的是半点情意都没有。   先前他给她量尺寸,两人离那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而且还是那种部位。   但凡她有点心思,不应该是羞羞答答娇娇怯怯的吗?   她倒好,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一分一毫的不自在都没有。   换成别人,顾息澜可能会觉得年纪小,不懂得男女之间的情意也是有的。   可杨佩瑶不满十四就倒追陆景行,八月份还惦记着跟人私奔,淋着雨还一口一个“景行哥”地喊。   她都是谈过恋爱的人,能不明白?   明摆着,她就是心里没有他。   就连坐在车里,也是隔得老远。   他又不是衣冠禽兽,还能把她吃了?   顾息澜越想越觉得不忿,有心撒开手抛下她算了,他有钱有权,生得也不差,还怕找不到相貌漂亮性情温顺的女孩子?   念头刚起,立刻否决了。   他只喜欢她,只想娶她,他撒不开手,别人再温顺再漂亮,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见过漂亮的女人。   在杭城有名有姓的舞女,相貌都能看得过去。   互相搂抱着跳舞时,舞女会挠他掌心,会用眼风挑逗他,会不经意地磨蹭他腿侧。   他跟楚青水正值血气方刚,又没人管束,率性惯了。   楚青水没有把持住,破了童子身。   顾息澜也动过情,可看到舞女躺在床上媚笑,立刻就失了兴致。   楚青水不止嘲弄过他一次,说他不开化,可他没办法把这种事情当儿戏。   一晃眼十年过去,楚青水都身经百战历过千帆了,他始终还是一个人。   没有对谁好奇过,也没有对谁有兴致。   只除了……杨佩瑶。   顾息澜狠狠地朝她瞪过去,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身体软软地靠在车门上,脑袋跟小鸡啄米般,时不时顿一下。   头发被压散了,有几缕发丝正垂在耳边,衬得小脸越发地白净。   看着是乖巧文静的样子,却又有着奇异的诱惑。   就像是那个下着雨的夜晚,她温顺地俯在他怀里,浑身湿漉漉的,隔着单薄的旗袍布料,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   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腮旁,那张脸惨白,却是绝美。   当夜,她就入了他的梦,与他一起疯一起狂。   梦醒之后,他下定决心要忘记她,所以在她上门道谢时候选择了回避,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不想见她,她却三天两头往他跟前凑。   每次见了都装模做样地朝他行礼,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她温顺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他很想求证一下,可是不等求证,他已沦陷。   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而她却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   就好比现在,他心中百折千回,她却没心没肺地睡了。   顾息澜有心把她拍醒,却舍不得,轻轻往她身边挪了挪,只待她再次鸡啄米,就让她靠在他肩头。   岂料,他刚靠过去,杨佩瑶突然清醒了,两眼戒备地看着他,仿佛他在图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顾息澜气恼不已,顿时冷了脸。   好在,汽车已经拐进仙霞路,马上就到餐厅了。   杨佩瑶认出新安百货的招牌,问道:“来这里干啥,我得赶紧回家,这会儿太晚了,我娘肯定会担心。”   顾息澜不搭理她。   杨佩瑶又念叨一遍。   前面的程信风看不过眼,开口道:“三小姐,会长已经让人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了。”   “啊?”杨佩瑶疑惑地问,“几时打的?”   程信风道:“在工厂的时候,三小姐跟唐先生商议事情,会长请会计小姐打的,说您跟同学逛街,吃过饭再回去。”   杨佩瑶松口气,又觉得过意不去,她真的半点不曾留意到顾息澜的动静。   没想到他这么细心,能替自己打个电话。   便笑着跟顾息澜道谢,“多谢顾会长。”   顾息澜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好像没听见似的。   汽车在奥莱西餐厅附近停下。   顾息澜当先下车,大步走到餐厅门口,停了停,没看到杨佩瑶的身影,又等了会儿,才看到杨佩瑶从车里出来。   许是冷,她好像瑟缩了下,把外套拢紧了。   及至走近,杨佩瑶仰头跟他解释,“头发有些乱,所以就披散开了。”   墨黑的秀发被风吹扬着,她脸上明显带着刚睡醒的懵懂,看上去有种不谙世事的童稚。   顾息澜的心顿时软了,声音也柔和,“外头冷,快进去,再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他们担心。”   杨佩瑶乖巧地应下,跟侍者借用了电话。   是太太接的,问她在哪里。   杨佩瑶如实交代,在奥莱西餐厅,刚点菜,还没有吃。   太太放下心,告诉她吃完饭就回家,待会儿让韦副官来接她。   打完电话,顾息澜已经点好了菜,给她要的菲力牛排,他要的莎朗牛排。   菲力牛排嫩,而莎朗牛排更香更有咬劲儿。   又要了罗宋汤、蔬菜沙拉和甜品。   杨佩瑶着实饿了,喝两口热乎乎的汤之后,胃口更加地好,将整块牛排吃得干干净净。   甜品有两种,布朗尼蛋糕和香草布丁。   想起顾息澜喜欢布丁,杨佩瑶主动选了蛋糕。   顾息澜问她,“要不要去跳舞?”   “不去,”杨佩瑶摇头拒绝,“家里待会儿来接,而且我也不会跳。”   顾息澜眸光闪一闪,“我教你。”   “没兴趣,”杨佩瑶再度拒绝,“上次您还说那不是我去的地方,非得赶人走,这还没几天,就改口了?”   顾息澜梗住,轻轻“哼”一声,“上次你也没这么听话,又踢又踹的。”   杨佩瑶竖起眉毛,不满地说:“是您先捏得我手腕疼,骨头都被捏碎了。”忽而又笑了,“没想到您跳得那么好,会很多花步,我大姐还想请您跳舞呢,找一圈没看到您。要不咱们改天去,叫上我大姐一起?”   顾息澜立刻冷了脸,“没空!”   杨佩瑶一句“我去”,硬生生憋在了心里。   这人真是。   跳舞是他先提起来的,她只是想换个日子,这就开始翻脸。   喜怒无常!   也不知道哪家姑娘瞎了眼会嫁给这种人,要是没有强大的承受能力,还真得被他气死。   杨佩瑶慢悠悠地享受着布朗尼的美味,一边为将来的自己点了根蜡…… 第37章 劝说   侍者走过来告诉她,汽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杨佩瑶立刻起身, 跟顾息澜告别, “会长,我先回家了, 多谢您今天的招待……那个, 衣裳要是做好了, 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顾息澜应声好, 朝她挥挥手, “去吧”,目送着她聘婷的身影离开。   心里酸酸软软的, 有些涩也有些喜。   虽然她对他没情意, 但是能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 能心平气和地谈话也是很大的进展。   顾息澜嗟叹着结了帐,走出餐厅。   程信风跟过来低声道:“三小姐走了, 是杨家的车。”   顾息澜“嗯”一声上了车, 仍是坐在后排。   车厢里浅浅淡淡一股茉莉花香,萦绕在他鼻端,经久不散。   是杨佩瑶留下的味道。   顾息澜深吸口气,靠在椅背上, 微阖了双眼。   杨佩瑶回到家中,意外地发现杨致重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麻将桌前,跟三位姨太太打牌。   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杨佩珍跟杨佩珊对着报纸指指点点, 不是看广告就是看电影海报。   太太则满脸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直到看见杨佩瑶的身影才松口气,嗔道:“这么晚才回来?”   杨佩瑶笑,“刚才不是跟您打电话了?”   太太道:“现在这世道,刚出了那起子事情……不见到你真人,我能安得下心?”   在满屋子人都乐呵呵地做自己事情的时候,唯独太太牵挂着她。   杨佩瑶心下感动,伸手搂住太太肩头,“娘,您放心,我肯定长命百岁安康无忧,到时候,带着一大帮孙子、重孙子给您磕头庆生。”   太太“噗嗤”笑道:“你都有重孙子了,我还活着呢?都成老不死的了。”   杨佩瑶夸张地握紧拳头,“对,永生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四姨太听了半耳朵,笑着接茬,“瑶瑶也信耶~稣了?人家都说信主得永生,还不用下地狱。”   太太笑道:“你安生打你的牌,都哪儿跟哪儿,待会儿点了炮少不得包赔。”   话音刚落,四姨太真就给杨致重点了炮。   一桌人笑得前仰后合。   四姨太面前的一堆银元立马空了。她苦着脸问:“太太,能不能预支下个月的月钱,我要回本儿?”   不等太太回答,杨致重站起身,“不打了,今天就到这。”   很明显是不给四姨太翻本的机会。   二姨太赢了钱,怕再打又赔进去,哈哈笑道:“是,天不早了,该洗洗睡了。明天再来。”   杨佩瑶看着杨致重面前的钱两眼放光,笑嘻嘻地蹭过去,很自然地靠在杨致重身边,“爹,这都是您赢的,我帮您数数?”   说着抓在手里,一五一十地数,足足数到三十二块,数完了,顺手用自己的小手绢包起来,“爹,我给您收着,您几时用钱就吩咐我。”   杨致重浑不在意地说声好。   三姨太看在眼里,气得银牙都快咬碎了。   牌桌上,只有她跟四姨太输了钱。   四姨太手头散漫,牌技着实也臭了些,输钱在所难免。   她却完全是为了讨好杨致重故意输的。   这三十二块钱当中,至少半数是她的。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落进杨佩瑶的口袋了。   说是替杨致重保管,可杨致重身为都督,如果要钱还真能张嘴跟自家闺女讨要?   岂不就相当于给了她。   钱是小事,三姨太在意的是杨佩瑶变得心眼越来越多,而杨致重好像对杨佩瑶也越来越好。   跟三姨太想得一样,杨佩瑶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见杨致重应允,立刻顺竿往上爬,“那我要是有急事,能不能暂且借用下?”   四姨太笑道:“都督千万别应,如果应下,瑶瑶肯定会问,借了可不可以不还?她这是得寸进尺。”   杨佩瑶仰着脸,理直气壮地说:“我是爹的闺女,花爹爹的钱有什么不对?”   “对,对,”杨致重“哈哈”大笑,“这钱我不要了,都给你。”   杨佩瑶立刻挽住杨致重胳膊,“谢谢爹。”   三姨太恨恨地看向杨佩珍。   她仍在盯着报纸看,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边。   三姨太咬咬牙,喊杨佩珊,“佩珊、佩珍快来,都督正放利是呢?”   杨佩珊财大气粗,根本不把这种小钱看在眼里,而且也没明白什么情况,笑道:“我这么大了,哪能再要利是?”   杨佩珍则傻乎乎地问:“为啥放利是?”   二姨太笑答:“是都督赢了钱。”   杨佩珍想不通杨致重赢钱跟她有什么关系,便没动弹。   三姨太干着急,恨不能代替杨佩珍去讨要。   娇滴滴的姑娘家,凑到杨致重跟前温言细语地说一声,“爹爹偏心,不能只给瑶瑶,我也得要。”   杨致重还能不答应?   既得了实惠,又能跟杨致重拉近关系,一举两得的好事儿,她怎么就想不到呢?   当着众多人的面儿,三姨太自不好说得那么明白。   等挤眉弄眼地暗示过两次,杨佩珍还没懂,三姨太回头去看,那边杨佩瑶已经笑意盈盈地给杨致重沏了热茶,一边还解释,“茶叶放得少,怕太酽,爹爹夜里睡不着。”   麻将的事儿已经翻了篇。   杨致重难得没有公事缠身,心情很轻松,浅浅啜两口茶,随口问道:“下午逛街了?”   杨佩瑶记着韦副官的话,说了实话,“我去了南涪,顾家的服装厂。”   听到杨佩瑶提起顾家,三姨太立刻竖起了耳朵,直等杨致重教训她几句,谁知杨致重脸上半点怒气都没有,只奇怪地问:“去工厂干什么?”   “做衣裳,”杨佩瑶解释道,“之前画了些衣裳图样,顾静怡说她家有服装厂,可以帮我做。”   四姨太知道这事儿,插了一句,“瑶瑶现在真正长进了,画的那个人啊,衣裳啊,活灵活现的,好看着呢。前阵子还打听缝纫机……这会儿终于找到人做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杨佩瑶说的。   杨佩瑶笑着点点头,继续道:“厂里的设计师觉得衣裳样子不错,想多做出几件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能够大批量制造。顾会长答应会付给我设计费。”   顾、杨两家面上没有交情,暗地里也不和睦,平常尽量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互相提防着。   顾家是织布纺线起家,对几家工厂的管理相当严格。   竟然会让杨佩瑶去?   杨致重惊讶地打量杨佩瑶两眼,顽笑道:“你设计的衣服能穿出去?几时给我也设计一件?”   “当然能,”杨佩瑶瞪圆了眼睛,“过几天做好了,我穿给爹看看,肯定美得不行……至于爹爹嘛,爹穿军装最英武,英姿飒爽、英雄盖世、雄姿英发……”   杨致重笑道:“词穷了吧?还得多念两年书。”   喝完盅里残茶,大步上了楼。   先前杨致重跟杨佩瑶说话,二姨太插不上嘴,见杨致重离开,连忙道:“瑶瑶,顾家真的白给你做衣裳?要是做得多,记得给佩环要一件。”   杨佩瑶满口答应,无意中回头,瞧见三姨太晦涩难明的表情,朝她甜甜一笑,也上楼回了房间。   她其实很困了。   昨晚下雨没睡好,中午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重体力活,下午又跑到南涪一趟,真的是极累又困。   可想起作业还没完成,明天要讲的内容也没预习,只得打起精神写作业。   到底是年轻。   睡过一觉后,杨佩瑶又充满了活力,早早起床读了两遍英文课文才吃饭上学。   中午吃过饭,四人依旧清扫食堂。   有了昨天的经验,白咏薇主动了不少,清洗抹布时,虽然眉头紧紧皱着,却硬着头皮洗完了。   杨佩瑶对她影响改观不少。   毕竟,食堂里的抹布,上面少不了油污。   前世她也是最讨厌洗碗,宁肯扫地擦桌子也不愿动那些油腻腻的碗。   白咏薇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不容易。   大家同心协力,比昨天提前了十分钟完成清洗工作。   再隔天,杨佩瑶去上学,发现邱奎竟然来了,正收拾他放在桌洞里的东西。   他穿着灰蓝色的学校制服,左胳膊上赫然一道黑色的袖箍。   黑色袖箍,意味着家中有人过世。   有同学在询问邱奎。   邱奎简短地回答:“给我姐戴的孝。”   高敏君悄声告诉杨佩瑶,“他姐藏了块碎瓷片,晚上趁大家睡觉时割了腕……听说这几天,总有人往他家里扔石头,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嫌他姐丢人现眼,问她为什么不死?”   杨佩瑶胸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沉甸甸地堵在心头,压迫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孩,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是因为洋人的强~暴,同样也因为国人的流言蜚语。   就连张培琴这样受过新式教育的人都觉得是女孩咎由自取,是女孩自己的过错,何况是别人?   这时,又听邱奎说:“我来办退学手续,想去参军,学点真本事。”   杨佩瑶讶然地看过去。   邱奎身量不大,又是正长个子的时候,瘦瘦弱弱的,能去当兵?   杨佩瑶再忍不住,冲到他面前问道:“你成绩那么好,为啥要去当兵?你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当兵,再说,你不是打算留学吗?”   邱奎无奈地说:“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假如我强壮些,或者手里有枪,肯定立刻去找那个洋鬼子拼命。我身体弱没什么,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我就赚了……至于留学,我死也不会踏上外国一步!”   “不,不是这样的。”杨佩瑶反驳他,“洋人之所以横行霸道,是因为他们手里有先进的武器,因为他们能制造飞机大炮,源源不断地从国内运到中国来。杀死一个两个,甚至十个八个洋鬼子都没用,我们需要做的是从实力上碾压他们。邱奎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发明设计性能更好的武器。再说,留学也没什么不好,不是有句话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出国学习他们的技术,用来制约他们,不好吗?”   邱奎固执地摇摇头,神情暗淡地说:“我不会再留学,我看见洋鬼子就讨厌,恨不能一刀砍掉他们的头……我们要搬到别的地方,至于以后能不能上学,再说吧。”   看着面前这张消沉无奈的面孔,杨佩瑶突然想起开学第一天,那个唱《JAMBALAYA》的活泼大男孩。   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变化竟是这么大。   杨佩瑶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不知该从何说起。   再过几年情况会愈加恶化,人民民不聊生,广饶肥沃土地会遭到鬼子铁蹄无情的践踏。   但是,黑暗过后就是黎明,中国人很快就会雄起,会在国际事务上拥有不容忽视的地位,会成为任何强权组织不可小觑的国度,会傲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2018年,会有一部叫做《厉害了,我的国》的电影,看了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这些,杨佩瑶都没法开口,心念电闪之间,想起文学大师周先生的经历,急切地开口,“有一位先生本来学习医学,后来就改学文学,他说医术只能拯救人的身体,文学却可以医治人的思想。很多人即便治好了身体的病,但仍然只是麻木的看客,或者是助纣为虐的凶手,愚昧的灵魂得不到拯救,只有把灵魂剖开才能让光明照进来。邱奎,你也可以写作,用文字来改变国民思想,让悲剧不再重演……当兵只是你单枪肚斗,而唤醒人民的思想,会有千万人跟你一起战斗!”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清脆的掌声,“说得好!”   谭鑫文跟秦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谭鑫文拍拍邱奎肩头,“杨佩瑶同学说得很有道理,你仔细考虑一下。中国缺少的不是人,也不是能打仗的人,中国需要的是工程师,是科学家。近半个世纪以来,英美国家出现了许多技术发明,而我们仍旧在吃祖宗的老本,仍躺在四大发明上睡觉。正是因此,就连隔壁弹丸之地的日本也敢远渡重洋到中国地盘上撒野……不管你以后当兵也罢,经商也罢,或者干别的行当,一定记住要继续读书。”   邱奎郑重地点点头,背上书包离开。   一整天,杨佩瑶心情都处于极度的消沉之中,就连晚饭时候周妈蒸的红烧狮子头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转天,仍是按部就班地去上学,却发现邱奎已经到了,正打开窗户透气。   见到杨佩瑶,他扬声招呼,“早上好!”   声音跟从前一样,充满了活力与热情。   杨佩瑶讶然,却同样回应,“早上好。”   邱奎走到她面前,端正地鞠个躬,“多谢你,杨佩瑶,昨天我考虑了很久,秦老师还到我家待了半天,我爹说不搬家了,仍然在杭城住,我也会继续读书,然后……出国留学。”   “太好了!”杨佩瑶笑着开口,却不知为什么,话音未落,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第38章 告别   她急忙掏手绢擦了擦, 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太激动了, 真替你感到高兴。”   是真的,她觉得穿越到民国以来, 这是让她最开心的一件事。   邱奎点点头,又说一遍,“谢谢你。”   回到了他的座位。   这天, 秦越除去讲课文之外,特别拿出十分钟时间,简单比较了中国的洋务运动跟日本的明治维新。   同学们的神情都很凝重, 课间活动也是异常的安静, 可是安静之外,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在呐喊, 想要破土而出, 迸出萌芽。   中午邱奎主动帮助杨佩瑶等人打扫食堂。   虽然他长得瘦弱, 毕竟是个男人,体力上自带优势,动作非常麻利。   杨佩瑶她们破天荒地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回教室的路上, 白咏薇拉住杨佩瑶悄悄问道:“他是谁啊?”   杨佩瑶同样低声回答:“他叫邱奎, 是我们班长。”   白咏薇恍然明白, 盯着邱奎的背影看了看, “家里出事还能硬撑着来上学,挺像个男人的。”   高敏君指指杨佩瑶,“是她的功劳, 邱奎昨天想退学,她的一席话打动了邱奎。”   “不是,不是,”杨佩瑶连忙摆手,“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动动嘴皮子,真正承受压力的还是邱家。”   邱奎姐姐的事情爆出来之后,真是众说纷纭,有暗中同情的,有麻木旁观的,更有指着鼻子骂伤风败俗的,隔着院墙往里面扔破鞋的。   否则住得好好的房子,谁愿意搬家?   四人嗟叹声,走到岔路口,各自回了教室。   没两天,中午打扫食堂时,顾静怡告诉杨佩瑶,“衣裳做出来了,我二哥拿回家里,放学后要不要去看看?”   白咏薇好奇地问:“什么衣裳?”   顾静怡给她解释,“杨佩瑶设计的,我哥拿去工厂试做了几件。”   “杨佩瑶设计的?”白咏薇讶然不已,“我也去。”   她经常去顾家,完全不生疏。   顾静怡邀请高敏君,“一起去吧,我家很近,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高敏君个性爽朗,欣然答应了。   服装厂做成衣,自有一套尺寸,从小号、中号到大号、特大号各自不等。   每种款式拿回来四套,一共十二种款式,都挂在架子上。   幸好顾家足够大,有好几间空屋。   这些架子就摆放在与客厅一墙之隔的偏厅里。   女孩们跟顾夫人和顾平澜打过招呼,立刻拥到偏厅去看。   这些衣裳从画草图开始,不管是颜色、质地、搭配还是要呈现出来的效果,已经在杨佩瑶脑子里过了许多遍。   可当她看到真正的成衣时,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真的是很漂亮啊,既有洋装的简练,又有中国传统的优美典雅。   就连极少穿袄裙的白咏薇也爱不释手,抚摸着细软的布料问道:“顾二哥,能不能试一下?”   顾平澜笑道:“随便试,喜欢的拿走,本来带回来就是送给你们穿的。”又指了旁边单独的一只架子,对杨佩瑶道:“那些是你的尺寸。”   顾静怡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客房,笑着招呼女孩们,“想换的可以去客房,很方便。”   杨佩瑶灵机一动,干脆办个小型的服装发布会好了,她们四个就是走秀的模特儿,顾夫人和顾平澜以及屋里伺候的下人是观众。   正好让他们提点意见。   于是分别帮几人挑选出合适尺寸的衣裳,又商定先换哪身,再换哪身,还有出场顺序。   一切安排妥当,四个人手忙脚乱地换上了第一身袄裙,顺次走到客厅给顾夫人看。   袄子就是最普通的阴丹士林蓝布,袖口上却是加了道薄纱花边,隐隐约约透出一小截胳膊的轮廓。   棉布裙子的下摆由高到低也缀上三道白纱,又零星缝上七八只灰蓝色的布花。   使得原先平淡无奇的衣裳格外多了几分飘逸与灵动。   这是杨佩瑶看到之前挤压的袄裙太多,临时想出来的主意。   花边是从花边厂买的,布花非常简单,剪几块布片缝在一起就可以。   顾夫人看着连连点头,“不错,真是一个赛一个地漂亮。”   顾静怡是自家闺女,定然是不错的,白咏薇长得原本就艳丽,而高敏君身材修长看着就活泼开朗。   最好看的还是杨佩瑶。   肌肤莹白如玉,柳眉细长温婉,杏眼黑亮水润,尤其腮旁一对梨涡,每当笑的时候,就上下跳动着,极为灵俏。   顾夫人越看越喜欢,不由就想起驴脾气的顾息澜。   女孩子们刚进门,她就打电话催他回家,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正着急,就感觉屋内一暗,有道高大的身影堵在了客厅门口。   屋子里有片刻的静寂。   顾静怡正回去换衣裳;高敏君不认识顾息澜,不知道如何称呼;白咏薇倒认识,但是顾息澜从来没跟她说过话,便也没作声。   只有杨佩瑶招呼道:“顾会长,我们在试衣裳。”   顾息澜扫她一眼,没作声,到顾夫人身边坐下。   杨佩瑶暗地撇下嘴。   拽什么拽,好歹给个意见啊,哪里好,哪里不好,说出来下次可以改进。   一进门就黑着脸,谁又得罪他了?   杨佩瑶呼口气,走到顾息澜面前,“顾会长,好看吗?”   伸展双臂,优雅地转了个圈。   “还行,”顾息澜抬手,在她衣袖上扯下条线头,再没第二个词。   顾夫人脸都绿了。   说声“漂亮”、“好看”有那么难吗?   为了娶到儿媳妇,她几乎把脑子里所有好听的话都说了遍,把大家夸得欢天喜地兴高采烈。   本来热热闹闹的气氛,待他一来,立刻结成冰了。   屋子里的气温也低了好几度。   若非她亲眼看到稳婆接生,顾夫人还真怀疑顾息澜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她性子温顺识大体,顾维钧开门做生意,更是好脾气,见人都是三分笑,时候久了,即便不笑,面相也是和蔼可亲。   顾息澜怎么长成一张包公脸?   从小话就不多,等开始接受家里生意,那张脸就更黑。   之前家里养了只波斯猫,在谁面前都摆谱,懒洋洋地不搭理人,唯独听到顾息澜的脚步声,立马跳到窗台上,神情警惕。   真是,天生的冷漠性子,连猫都嫌弃。   顾夫人暗暗叹口气,再抬头,女孩子们都不见了。   客房里。   高敏君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白咏薇,“进来的是谁啊?你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撒腿就溜。”   白咏薇朝顾静怡努努嘴,“她家大哥……我倒不是怕他,我是嫌尴尬,跟他说话又不爱搭理人,谁还上赶着往前凑?”   “我,”杨佩瑶吐吐舌头,“我上赶着了,碰了好大一钉子。以后我也不自讨没趣了,能躲多远躲多远。”   顾静怡听着她们的话,只能苦笑。   没多久,几人分别换上她们各自的衣裳,跟顾夫人告辞准备回家。   白咏薇家里汽车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杨佩瑶和高敏君要坐电车。   顾夫人看看天色,“快黑天了,女孩子自己坐车不放心,让自新和阿平送你们回去。”问了问高敏君的住址。   白咏薇道:“跟我家一个方向,我们一起走。”   顾夫人笑道“好”,让下人用纸袋把她们刚才试穿的衣裳装好,带回去。   白咏薇跟高敏君道谢离开。   杨佩瑶的衣裳多,又给杨佩环拿了两套最小尺寸的,足足装了六只袋子。   顾平澜自告奋勇去送她,顾夫人拦住了,“我还有话跟你说,让自新去送。”   顾息澜没言语,径自过去拎起袋子往外走。   杨佩瑶连忙跟顾夫人道谢,又跟顾平澜和顾静怡挥挥手,小跑着追出去。   顾息澜已经站在车旁。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下来,越发显得他高大魁梧,墨色长衫与地上黑色的影子连成一片,隐隐有些落寞。   车后座上堆满了袋子,杨佩瑶只得往前面坐。   见她坐稳,顾息澜发动汽车,开出顾家大铁门,问道:“馆陶路上新开一家江西菜馆,想不想去吃?”   杨佩瑶有样学样,装作没听见,不吭声。   顾息澜侧头看她两眼,开口道:“那我就当你默许了。”就要掉头往回开。   “别,别,”杨佩瑶连忙阻止,“不去。”顿一顿,解释道:“是跟你学的,我跟你说话你总不搭理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吗?不是反治于人?”顾息澜唇边露一丝笑,黑眸亮闪闪的,“那家做的瓦罐炖鸡和粉丝蒸凤尾虾不错,真不想去?”   杨佩瑶坚定地摇了摇头。   一来,昨天刚在外面吃过,不能天天不回家;二来,她才不想对着张冰山脸吃饭,怕说不上几句话又得罪人。   如果换成顾静怡,倒是可以考虑。   被她拒绝本也是意料中的事情,顾息澜虽有失落,却未表现出来,没多久,到了文山街。   顾息澜在杨公馆门口停下车子,淡淡地说:“我后天中午的船票去三藩市。”   杨佩瑶本要开车门,听到此话,顿了下,“祝您旅途愉快,一切顺利!”   语气很随意,既没关心他行装收拾好没有,也没问他行程有几天,更没在意他几时回来。   就跟对待陌生人一样。   顾息澜错错牙,他对她的事情上心,紧盯着让工厂把衣服赶制出来。她却好,他要离开三个月,她就半点不在意?   杨佩瑶还真的不在意,从后座上拿了纸袋子,跟顾息澜道过谢就往家门走,走两步,突然想起一事,见汽车仍在路边停着,急匆匆将袋子递给门房,转身跑回去。   顾息澜见她返回,心里有些小小的惊喜,从车窗探出头问道:“什么事儿?”   杨佩瑶笑道:“顾会长,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牛仔裤?就是Jeans,三藩市附近淘金工人穿的那种斜纹布裤子,上面有铆钉。如果看到的话,麻烦您买两条回来,再买点这种斜纹布,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特地跑回来就为这个……他能说不好吗?   顾息澜深吸口气,咬着牙点点头,“好,还有别的事吗?”   杨佩瑶本来还想拜托他看看别的布料,可是瞧见他明显不耐烦的样子,又不敢太麻烦他,毕竟好不容易出国一趟,或许他还有自己的东西要买。   前世,她去过一趟邻国,好几个朋友托她带化妆品,就很麻烦。   杨佩瑶能够理解顾息澜的心情,但是牛仔裤对她来说真的太重要了,因为未来的一个世纪里,牛仔裤会是风靡全球、男女咸宜、老幼皆可的服装款式。   她必须要先了解它,别的都可以放在次要位置。   便笑着摇摇头,“没有了,多谢您费心,顾会长。”   挥挥手便要走。   “等会儿”顾息澜唤住她,开门从车里下来,微低了头,黑亮的眼眸直直地凝在她脸上,“我还有事。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别忘了。”   “什么话?”杨佩瑶蹙眉。   先先后后说过的话不少,尤其是最近几天,到底是哪句话。   “在学校不能给我丢人,”顾息澜提醒她,“不许迟到,考试全优,还有不许跟男同学谈恋爱……我十二月十五号的船票回国,航期大概一个月,回来后我会检查你成绩册和品行记录。”   杨佩瑶彻底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长离开的第一天,   杨佩瑶:我的内心毫无波动。   会长离开的第二天,   杨佩瑶:我的内心非常平静。   会长离开的第三天,   杨佩瑶:顾息澜是谁?   顾息澜卒! 第39章 争吵   顾息澜什么意思, 这管得也太宽了, 是把自己当监护人?   她爹娘都在,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两个姐姐,就算退一万步,也轮不到他。   而且, 品行记录类似于前世的老师评语,大都是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待人有礼貌,热爱劳动等套话, 没有人会在上面记录哪位同学交了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吧?   校规里又没写这一条!   杨佩瑶鼓鼓腮帮子没吭声。   顾息澜瞧出她的不服, 心中更觉苦涩, 暗叹口气,继续道:“如果再画设计图出来, 让小静带给阿平, 需要去工厂的话, 也让阿平带你去。如果有别的为难的事情,就去葵青戏院找袁锦葵,他会给楚青水送信……晚上没有大人带着少在外面闲逛, 也别随随便便跟人吃饭看电影, 没事多待在家里看书, 我听说你入学考试国语成绩没几分?”   开头几句, 杨佩瑶还一一应着,听到后面,顿时又来了气, 飞快地打断他,“我回家了,会长再见!”   急匆匆往家里走。   边走边腹诽,都哪年的老黄历,还往外翻?   开学之后每次听写,她都是“优”,连校长谭鑫文都夸她进步大。   真讨厌,就知道揭人短处!   门房已经把袋子送到客厅,都堆在沙发上。   杨家规矩挺好,不是自己的东西,大家并不会随意翻动。只有杨佩珍贼眉鼠目地探头往袋里瞧,妄图发现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杨佩瑶进门,先把给杨佩环的两件找出来,抖开给二姨太看,“我估计四妹妹穿不了。”   成年人的尺寸,即便是最小号,也不是一个十岁小姑娘所能穿的。   二姨太接在手里,浑不在意地说:“没关系,袄子过两年就能穿上,裙子嘛,我把腰身紧一寸,开春就可以穿。”说完瞟向其余袋子,“瑶瑶,那些都是你的?”   杨佩瑶笑着点点头。   “顾家真的给你白做,不收钱?下次我买了布也让他们厂里帮忙做两件行不行?”二姨太摩挲着裙子上精美的花边,“这些是要咱们自己买还是厂里给配?”   杨佩珊走过来,无可奈何地说:“娘,人家是服装厂,不是裁缝店,别难为瑶瑶了。您想要什么衣裳,尽管告诉我,我给您买。”   二姨太拉长了脸,“就知道买买买,有多少钱经得你这么败家?赶紧着,给姑爷去个电话。”   杨佩瑶恍然记起,今天是星期五,上周已经约定好杨佩珊给孟淮打电话商议来接她的时间。   杨佩珊回来近十天,一次都没有往回打过电话,孟淮自然也没有打过来。   “知道了,吃完饭就打,打了也白打,谁知道在不在家?”杨佩珊不愿提及这个话题,转头对杨佩瑶道:“把衣裳都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我能穿的。”   杨佩瑶欣然应好。   她们姐妹三人个头差不多,唯独杨佩珊因为年长,身体已经发育完全,上围较之两个花季少女更为丰满些。   杨佩瑶把袋子打开,将衣裳一一摆出来让杨佩珊挑。   杨佩珊一眼看中竟是裤子,“我试试这个,”连上衣一起拿回房间试。   那天,杨佩瑶坚持要做裤子,唐俊杰拗不过她,但是坚决不同意女裤跟男裤一样在前面开口,说做出来也是白做,纯粹浪费人力物力。   杨佩瑶想起外婆有几条裤子是在侧面开口,就做出了让步。   又因为现在的拉链都是舶来品,价格贵得离谱,且很少见,遂改用纽扣。   纽扣不如拉链闭合性好,两粒纽扣之间会有缝隙,不当心就会露出里面的衬裤或者肌肤。   因此,与之相配的上衣就不能做成短款,而是必须包住整个臀部。   为了体现出腰线,杨佩瑶干脆加了条腰带,把原来的中式风格完全变成了休闲风。   没多大工夫,杨佩珊踩着高跟鞋下楼,走到楼梯一半,停住步子,叉着腰问:“怎么样?”   她本就是那种锋芒外露率性而为的人,这套衣裤走得正是干练爽利路线,把她的气势完全烘托出来。   再加上站在高处,更显得两条腿又长又直。   杨佩瑶情不自禁地叫一声,“女王大人!”   真的,从客厅仰头往上看,杨佩珊气场足有两米八。   四姨太也点头赞道:“还别说,这条裤子真的挺好看,几时我也照样子做一条。”   杨佩珊昂起下巴,侧身再摆个姿势,顿一顿,款款走下楼梯,毫不客气地说:“这身衣裳我要了,我再挑挑别的。”   杨佩珍也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瑶瑶,你有没有不喜欢的,我能要一件吗?”   话说得比杨佩珊委婉客气多了。   可杨佩瑶就是不喜欢这种小白花的风格。   委委屈屈的,看着是把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上,等待别人施舍似的,挑她不喜欢的,其实还不是得了便宜卖乖?   还不如像杨佩珊这样大大方方地开口要,更让人容易接受。   杨佩瑶微笑着说:“我自己设计的图样,肯定都喜欢……二姐非想要的话,那我就忍痛割爱,让你挑一件。”   话音稍转,就变成杨佩珍横刀夺爱了。   杨佩珍犹豫数息,终是抵不过衣裳的诱惑,跟杨佩珊各自要去两身。   杨佩瑶并不在意这些,她的本意就是为了宣传,穿在谁身上无所谓,只要好看就成。   杨家姐妹几人的相貌都不错,谁穿都能起到广告效应。   说过晚饭,杨佩珊被二姨太催着终于给孟淮打了电话,没想到只说过两句话,两人又争吵起来。   杨佩珊怒喊一声,“随便你,不来更好,我还不想回去呢。”“啪”一声扣下电话。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太太沉声问道:“又怎么了?”   杨佩珊气呼呼地回答:“他忙着纳姨太太,没工夫过来。”   “啊?这啥意思?”二姨太慌了手脚,“再去打电话问问。”   杨佩珊道:“他说接我可以,条件是他要把公司里的茶水妹接回家当二房……就这么个意思。”   太太立时皱起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杨佩珊沉默片刻,“他以前就跟那个茶水妹不清不楚的,现在茶水妹大了肚子,孟淮说是他的种儿……娘的,男人的话就不能信。”   太太重重叹了口气。   既然有了孩子,肯定是要进门的,否则单是孟先老两口那关都过不去。   杨佩珊成亲三年膝下无子,要不是碍着杨致重的脸面,孟先早就让孟淮纳妾了。   此时二姨太眼圈已经红了,掏帕子摁着眼角哭泣,“我的珊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太太不耐烦地说:“二姨太上楼看看佩环,过会儿该歇下了。佩珍跟瑶瑶也回屋,作业写完没有,都杵在这里干什么?”   杨佩珍跟杨佩瑶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楼上走。   “铃铃铃,”电话又响了。   十有八~九是孟淮打来的。   杨佩瑶看杨佩珊完全没有接听的意思,过去拿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女子柔柔弱弱的声音,“杨公馆?我是陆秀玫。”   杨佩瑶大喜过望,“大嫂?”   “瑶瑶?”陆秀玫的声音也充满了喜悦,“我往家里打过好几次电话,你总是不在家,星期天也不在,你整天忙什么?”   杨佩瑶“嘿嘿”笑着,“瞎忙……大嫂,你怎么样?现在已经习惯了吧?”   “挺好的,很习惯,对了瑶瑶,我是想告诉娘,我会做鸡蛋饼了,葱油鸡蛋饼,晚上蒸了米饭,炒了腊肉。”   杨佩瑶哑然失笑。   会做个鸡蛋饼还值当特地打电话来说?   可是听到陆秀玫骄傲的语气,还是很识趣地捧场,“大嫂真能干,跟谁学的?”   “你大哥呀,他先学会的,然后教给我。”   竟然是杨承灏先学做饭。   杨佩瑶当即明白了什么,追问道:“那晚上的腊肉也是大哥做的?”   “嗯,”陆秀玫斯斯文文地回答,“我生的火。”   这两人离开家,倒是真正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了。   一个掌勺一个生火,想一想就替他们幸福。   可眼前还有个不那么幸福的杨佩珊。   杨佩瑶简短地说:“大嫂再多学几样菜呗,过年时候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陆秀玫满口答应着,挂了电话。   杨佩瑶收了收脸上的笑容,尽量平静地说:“大嫂打来的,问爹和娘好,也问姨太太们好。”   太太挥挥手,打发她上楼。   回到房间,杨佩瑶忍不住又笑。   陆秀玫真是太可爱了。   她跟杨佩珊年岁差不多,性格却大相径庭。   杨佩珊好比带刺的玫瑰,陆秀玫则是楚楚动人的玉簪花,因为柔弱不懂得争抢,反而格外让人怜惜她。   相比之下,杨佩珊要强势得多。   杨佩瑶很想知道作为主事人的太太会怎样处理此事,可想到作业,立刻抛去这些杂乱念头,翻开了课本。   第二天出门上学前,遇到韦副官。   韦副官笑着跟她招呼,“三小姐早,明天上午我去汽车站接大姑爷,没法陪三小姐去靶场了。要不您跟都督一起去?”   “好,”杨佩瑶应道:“回头我商量下都督再说。”   看来昨天晚上,杨佩珊跟孟淮还是达成了一致,不知道到底是谁做出了妥协。   或者,两人各让一步?   走进教室,杨佩瑶看到高敏君换上了昨天她挑中的青碧色斜襟袄。   袄子袖口用灰色搭配,又绣着三两枝竹叶,雅致而且大气。   高敏君身材高挑,并不适合娇嫩的桃红、鹅黄,反而这样的配色显得她好似冬日寒梅般,自有一种傲人的气质。   见她进来,高敏君放下手中课本,问道:“你怎么没穿新衣裳?我回家就换上了,我娘骂我得瑟,什么都存不住,有东西就往外显摆。”   “昨天试的那两件被我二姐要走了,”杨佩瑶笑答:“今儿早晨起得晚没顾上试别的……你穿这个真的很好看。”   高敏君偷偷笑,“电车上还有人打听在哪儿买的,我说朋友送的。”   杨佩瑶道:“再有人问起,就说新安百货公司。”   高敏君连连点头,“好。”   中午下课铃声一响,邱奎喊过“下课”之后,高敏君立刻风一般蹿了出去。   这些日子她们四个被罚劳动的总是坐在一起吃饭,高敏君专门负责占座。   杨佩瑶整理下书本,带上两人的饭盒,紧赶慢赶走进食堂,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她们。   只要白咏薇在,她永远是焦点。   今天换上了新衣,更是全场瞩目的所在,不时有女生上前跟她搭讪。   白咏薇非常尽责,不但站起身全方位地展示给她们看,还热情地告诉她们哪里能够买到。   杨佩瑶很为顾息澜感到可惜。   他应该多讨好白咏薇才对,就凭白咏薇这人气,妥妥的带货女王。   还可以省下八千八的广告费。   要知道,衣裳的流行非常快,只要一个人穿着好看,很快就会有人模仿。   彭剑青美则美矣,毕竟是高高在上的明星,离平常人差得还是远了点。   白咏薇是个中学生,更容易带动普通女孩。   由于新衣裳受到好评,杨佩瑶信心倍增,打算趁星期天有空,把先前画的图纸仔细琢磨一番,看能不能再推出几套。   她这次考虑不周,有些仓促了,应该效仿前世的时装发布会,想个主题推出三五套服装,再围绕主题开展一些小活动来推广。   这样每半年推出一个系列,持续几年之后,顾客心里就会产生依赖性,每季都期待新品上市。   而现在做出来的十二套完全是随心所欲杂乱无章的。   不过第一次,先图个热闹,把新安百货的人气拉起来,以后再按部就班地策划。   杨佩瑶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自己。   回到家,客厅里异常地安静。   除了春喜在擦桌子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人。   姨太太们没在打牌,而杨佩珍也没在看报纸广告,甚至也听不到杨佩珊大声地笑闹。   杨佩瑶颇有些不习惯,奇怪地问:“人都哪儿去了?二小姐放学没有?”   春喜指指楼上,“二小姐没回来,其他人都在屋里。”   杨佩瑶“哦”一声,背着书包上楼。   要进屋时,看到杨佩珊从房间出来,满脸的丧气与落寞,全然不是前几天的意气风发。   杨佩瑶招呼声,“大姐。”   “放学了?”杨佩珊踩着高跟鞋“笃笃”走过来,“晚上陪姐去跳舞……等回静海,我就不方便出去玩了。”   杨佩瑶看着她略显红肿的双眼,不忍拒绝,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顾息澜冷笑:我还没走呢……   今天只有一更,等送走大姨妈争取两更~~么么哒 第40章 醉酒   吃过饭, 杨佩珊换了衣裳出门, 二姨太坚决不许,“没有你这么胡闹的, 明天姑爷就要来了,还敢出去疯,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杨佩珊嚷道:“我既没偷人, 也没有勾三搭四,就只是喝点酒跳个舞,有什么不行?孟淮天天混到半夜回家, 你怎么不说他胡闹?”   二姨太道:“他是男人, 男人养家糊口需要应酬。”   杨佩珊冷笑, “跟歌女舞女混也是应酬?”   二姨太拦不住她,转而对杨佩瑶道:“瑶瑶不许去, 别学那些坏习气……难怪整天吵吵闹闹, 一点女人样儿都没有,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杨佩瑶不爱听这话,拉起杨佩珊的手往外走。   她不知道别的可以跳舞的地方,就对韦副官道:“去金梦。”   韦副官开车将她们送到金梦夜总会, 看了眼杨佩珊道:“晚上家里应该没事, 我在外面等着, 两位小姐别玩太晚。”   “麻烦您, ”杨佩瑶连忙道谢,“要不您也一起,在里面坐着?”   韦副官憨厚地笑笑, “我不会这个,也学不来,外头有不少宵夜摊子,我去吃碗馄饨。”   杨佩瑶点点头,与杨佩珊一道进去。   侍者迎上来,很着意地打量几眼杨佩瑶,恭敬地问:“请问,是杨三小姐?”   杨佩珊毫不客气地说:“打听那么多干啥,来这里玩儿还得查祖宗十八代?”   “对不起,对不起,”侍者连忙道歉,“我是见这位小姐面善,以前似乎见过。”   杨佩珊立马怼过去,“你们这里不接待熟客?”   侍者又道歉,“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   杨佩瑶突然认出来,上次似乎就是这人,被顾息澜支使着给家里打电话。   想必也便是因此,侍者才会觉得她面善。   念头闪过,莫名有些心虚。   顾息澜好像跟这里的人挺熟的,他不会也来这里玩吧?   扯扯杨佩珊衣袖,“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不换,”杨佩珊柳眉一竖,“就在这里,他们还敢把咱们吃了?”   侍者赔笑解释,“小姐误会了,误会了……楼上有包间,两位小姐要不要到楼上,视野更开阔,也更安静。”   杨佩珊从鼻子里出一口气,“好。”   侍者引着两人从拐角的楼梯上去,打开最中央的包间,摁开墙上开关。   灯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不甚明亮,却给人一种温暖柔和的感觉。   侍者递来菜单,“两位喝点什么?”   杨佩瑶按照上次四姨太点的吩咐,“一杯不加的冰红粉佳人,一杯橙汁,再切两碟水果。”   侍者先去告诉厨房准备,紧接着给顾家小洋楼打电话,铃声响半天没人接,又打到商会公署。   响了好几下,那边才有人“喂”了声,“找谁?”   侍者听出程信风的声音,赶紧报上名号,“程哥,我是金梦的张大志,那位杨小姐好像来了。”   程信风骂声娘,“会不会说话,去了就是去了,没去就是没去,什么是好像?”   张大志挠挠头,“模样记不太真切,看着有点像。”突然想起一事,“程哥先别挂,她们是坐车来的,我看车还在外面,”撂下电话小跑着出去扫了眼,报出车牌号码。   程信风道:“就是了,好生照看着,要是少一根毫毛,你这月工钱不用领了,赶紧卷着铺盖滚回乡下老家。”   程信风挂下电话,趴门缝往会议室里看了眼。   顾息澜正召集商会的几位心腹理事在讨论事情。   他原本打算11月初走,因为工厂提前把衣裳做出来,他便将船票临时改到明天。在美利坚待不了多久,但是来回路上时间长,连来带去差不多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杭城会有什么变化,谁也说不清楚。   但是临近年底,政府那边少不得催缴税银。   正常的税收,商户们交得心甘情愿,可是杭城政府耍心眼,往往会夹杂着其它各种乱七八糟的名目。比如去年,纺织厂就格外加收布捐、布印捐还有什么狗屁土布捐。   顾息澜当场把那些条据撕了个粉碎,扔到那些人脸上,让他们核对好了再来。   顾息澜担心今年他不在,别人顶不住压力,把那些不该交的捐税交了。   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拉不住,往后的捐税名目指定越来越多,商户们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   捐税多,只能把物品的价钱往上抬,百姓买不起粮布,家口养不活,拦路抢劫强买强卖的就多,市面上不安生,生意就越发难做。   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   顾息澜想趁没走前,把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解决方法跟几位理事通个气儿,免得事到临头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处理。   顾息澜处理公事的时候,严禁被人打扰。   可事关三小姐,程信风又不得不慎重。   他是十七岁时候跟着顾息澜的,顾维钧看好他一身童子功,让他给顾息澜当随从。   那时候顾息澜刚开始接手家中生意,一转眼就五年了。   这五年来,除去顾夫人母女之外,顾息澜车里没载过别的女人,没跟女孩子说上三句以上的话,更遑论来回接送,还特特地载去餐厅吃饭。   能让顾息澜上心的就只三小姐一人。   上次他还特意叮嘱过,如果三小姐去金梦夜总会,务必要告诉他。   程信风在门口徘徊片刻,见打杂的小妹提了茶壶过来,忙接在手里,趁着续茶的工夫,俯在顾息澜耳边,“三小姐去了金梦。”   顾息澜眸光一沉,“什么时候,跟谁去的?”   “大概一刻钟前,也是个女的,张大志说八成是杨家大小姐。我跟他说,让仔细照看着。”   顾息澜没作声,抬手示意他离开。   程信风出了门,再往金梦夜总会打个电话,问张大志,“那边什么情况?”   张大志道:“没情况,就要了水酒和两碟水果,门窗关得紧紧的,没见出来,也没见有人进去。”   程信风“嗯”一声,“给我看好了。”   此时,杨佩珊正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既不言语,也没有出去跳舞的打算。   没多大会儿,一杯红粉佳人见了底,还待再要,杨佩瑶拦住她,“等会儿再喝,吃点东西,喝多了容易醉。”   杨佩珊惆怅地道:“一醉解千愁,一醉万事休,你就让我喝个醉呗?”伸手够着墙上铃绳,用力一拉,对开门进来的张大志道:“再来一杯,不,来两杯,一杯不够。”   张大志应着,偷偷瞟一眼杨佩瑶。   还好,大的像是来买醉,小的倒清清爽爽的。   他记得清楚,顾先生只吩咐照看三小姐,别的人不必多管。   张大志手脚麻利地再送两杯酒过来,老老实实地站着走廊口等候吩咐。   原本二楼有人专门等候传唤,张大志不放心别人,特别换了岗,他得亲自看着。   包间里。   杨佩瑶叉起一块秋梨,放到口中,“昨天太太是怎么说的?”   “还能说什么,让我麻溜地回去呗,”杨佩珊苦笑,“太太说,不管怎么样,好言劝着孟淮来接,体体面面地回去。至于茶水妹,有机会再慢慢收拾。如果她老实本分,就允许她生下来,要是她不听使唤,想法把孩子弄掉,再把茶水妹送走……看在爹的脸面上,孟家人就是再不满也没辙,总不能伤了两家和气……可是,解决了茶水妹还会有个点心妹,说不定什么歌女舞女都往家领,谁受得了这个?”   “那大姐是怎么想的,跟姐夫接着过还是真想离婚?”   杨佩珊端起酒盅,一口气喝完半杯,打个酒嗝,摇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前他也对我好过,刚结婚的时候给我洗过脚,还给我揉过肩。后来就找借口晚回,再后来连借口都不找,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还不让人问,问急了就骂爹骂娘的……娘的,他天天混到半夜,我连问一句都不行?”   孟淮动粗口,杨佩珊又不是能够忍住气的,两人天天争吵,吵完了就冷战。   后来干脆互不干涉,孟淮去歌舞厅,杨佩珊就去夜总会。   孟淮去酒楼,杨佩珊就去饭店。   这次两人竟然去了同一家舞厅,孟淮看到杨佩珊跟人搂抱着跳舞,忍不住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杨佩珊回到家收拾好金银细软,等天亮就乘长途车来了杭城。   杨佩瑶没有办法,她连恋爱都没谈过,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夫妻间的矛盾,只长长叹口气,劝道:“大姐好生想一想,如果接着过,最好平心静气地谈谈,天天吵架,再好的感情也就吵没了。要是不想过,干脆离婚。”   杨佩珊冷笑,“说得轻巧,离婚谈何容易?太太跟我娘都坚决不让离,即使我坚持离了也不准我回杭城,更不许我进家门,怕影响你们几个的亲事。”   杨佩瑶默然。   这个时代,真的对女人太不友好了。   男人离婚完全不耽误寻找第二春,女人就要被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连家门都不让进。   按照杨佩瑶的想法,男人出轨最无耻了。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杨佩瑶是坚决不能容忍的。   但是如果真的劝说杨佩珊离婚,她能不能承受得住别人异样的眼光,能不能独立支撑生活?   如果杨佩珊反悔,她就两面不落好。   她还是保持沉默为好,不管杨佩珊的选择是什么,要是她能帮上忙,肯定会伸手拉她一把。   杨佩瑶默默思量着,杨佩珊则不住口地喝酒,不知不觉两杯又见了底,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去拉铃绳。   一连够了好几次,才抓准铃绳。   杨佩瑶看她眼睛开始迷离,腿脚也不利索,情知是已有醉意,对进门的张大志道:“麻烦您帮我把她扶下去。”   张大志应声好,正要伸手搀扶。   杨佩珊一把推开他,“离远点,少沾姑奶奶便宜,姑奶奶跟你没完。”   杨佩瑶一手拎着两人手袋,一手扶住杨佩珊胳膊,哄劝道:“走了,回家了。”   “不回,”杨佩珊嘀咕着,“还想喝,再来一杯。”抬手做举杯状,“干,喝就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杨佩瑶自己根本架不住她,而且还得下楼梯,怕杨佩珊站不稳摔着,便对张大志道:“麻烦您,看看我家司机在不在,请他进来帮把手。”   张大志飞快地将韦副官叫了来。   看到是张熟悉的脸,杨佩珊没有排斥,嘴里嘟嘟囔囔喊着干杯,身子已经挂在韦副官臂弯,半抱半扶地被拽了出去。   夜风起了,寒意沁人。   杨佩珊喝了一肚子冷酒,被凉风激着,顿时控制不住,弯腰便吐。   韦副官躲闪不及,被吐了一裤腿和一鞋子。   杨佩瑶尝过醉酒的滋味,连忙伸手给杨佩珊顺着后背,又请张大志倒了杯温水来。   待杨佩珊吐完,给她喂几口水,让漱漱口吐掉。   又跟张大志要几块餐布,打湿了给韦副官擦鞋子。   韦副官怎可能让她动手,连忙接过餐布,胡乱擦两把,道:“三小姐不用管,我这没事,回去就洗了,还是先扶大小姐上车。”   两人一边一个将杨佩珊费了半天劲才把杨佩珊放到座位上。   而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辆汽车。   从车上下来一人,身穿墨色长衫,五彩的霓虹在他脸上照出斑驳的光晕,面容因之有些模糊,一双黑眸却是亮得惊人。   他站在杨佩瑶面前,身材魁梧仿若高山,声音冷漠得半点温度都没有,“昨天刚跟你说过的话,今天就忘了?还学会醉酒了?”   杨佩瑶翻个白眼,“顾会长不也来了?”借着屋里灯光看眼腕间手表,“都九点了才过来,怕是要玩到半夜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切!”   顾息澜反问:“谁说我来玩?”   杨佩瑶没好气地说,“对,您不是玩,您是应酬,男人都需要应酬……我好心给顾会长个建议,以后还是少来这种地方,否则以后结了婚,肯定天天吵架。”   顾息澜愣一下,嘴角忽地沁出一丝笑,“你……确定会吵架?”   “百分百确定,”杨佩瑶拉开车门,坐到后座,探出半只脑袋,“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不信您就等着瞧。”   杨佩珊跟孟淮就是个例子…… 第41章 分析   回到家, 杨致重也才回来, 正坐在沙发上,一手端着茶盅, 另一手胡乱地翻着报纸。   太太跟几位姨太太都在旁边等着伺候。   见两人进门,三姨太当先惊讶了下,嗔怪道:“哎呦两位祖宗, 怎么醉成这样,要不要紧?你说,大晚上的在外面喝酒……前几天刚出过事儿, 闹得沸沸扬扬的……瑶瑶没喝吧?”   这话说的, 真是太有水平了。   听着像是关切, 其实暗含心机。   先拿几天前的事情激怒杨致重,眼下风声正紧, 她们姐妹俩人还不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 非得出去鬼混。如果也闹出丑闻, 杨家的名声就坏了。   再挑拨二姨太。   两人一同出去,杨佩珊喝得酩酊大醉,而杨佩瑶却滴酒未沾。   二姨太会怎么想, 即便没以为是她故意灌杨佩珊酒, 至少也得抱怨她没有尽心尽力地劝。   杨佩瑶顾不上搭理她, 笑着招呼杨致重, “爹回来了”,又看向二姨太,“大姐刚吐了, 您赶紧扶她回屋,给换身衣裳”,接着吩咐冬笑,“告诉厨房煮醒酒汤,你端盆热水上去给大小姐擦把脸。”   安排得很周到,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杨致重冷眼瞧着,开口问道:“怎么想起出去喝酒了?”   声音很平静,并没有要发火的迹象。   杨佩瑶顿时松一口气。   她还记得,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因为三姨太轻飘飘一句话,杨致重连问都不问一声,当即就要抡起巴掌来抽她。   现在杨致重懂得先询问她了。   看来这几个月她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不但要插科打诨地讨得杨致重的欢喜和宠爱,更要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沉稳能干的一面,赢得他的信重。   杨佩瑶给杨致重续上热茶,不紧不慢地开口,“大姐心里不痛快,不想回静海。”   二姨太不在,不用担心她哭闹着打岔,而太太沉得住气,并不会随意打断人。   杨佩瑶理理思路,把杨佩珊跟孟淮之间乱麻般的事情叙述一遍,“姐夫不尊敬大姐,平常不是吼就是骂,孟家二老也因她未能生出一男半女心有不满……可是大姐自己往哪里生孩子?当主子的怠慢大姐,家里下人有样学样处处不听吩咐。大姐过得不如意,因怕爹娘担心,一直瞒着。这次姐夫要娶姨太太,而且姨太太已经有孕,大姐觉得堵得慌。”   姨太太是其一,关键要是生下个长子,杨佩珊的日子只能更加不好过。   杨致重凝神听完,身子往后一仰,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茶盅壁,“你有什么想法?”   杨佩瑶道:“当初结亲是因为两家门当户对,姐姐跟姐夫也般配,确实是件极好的亲事,但现在……如果大姐能够收敛下脾气,姐夫也改掉寻花问柳的毛病,那再好没有。可要是实在过不到一处,还不如趁着两家关系还好,和和气气地分开,免得以后闹成仇家。”   话音刚落,太太沉声反对,“不行,不许离婚。佩珊离了婚,你们几个怎么嫁人?再说,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不说别人,就看眼前这位。   二姨太是长辈安排的也倒罢了,三姨太却是他亲自抱上床的,四姨太也是他亲手给人扒的裤子。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她已经熬了快三十年,轮到杨佩珊怎么就不行?   杨佩瑶明白太太的想法,也了解她受过的委屈。   原身是太太亲生的闺女,她实在没有立场反对太太,但是从内心里又非常恨恶这样的事情。   跟别人共用一根烂黄瓜不说,还得忍气吞声扮演当家主母的职责。   这也太憋屈了!   杨佩瑶没法打感情牌,只能从利益上着眼,“大姐在孟家受气,别人要是知道,咱家名声也未必能好……还都以为杨家姑娘是软柿子,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再有爹离静海远了,别人可能觉得爹管不了那么远,否则孟家两老怎么也该约束着姐夫,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把大姐当成子侄看待,也不会允许姐夫呼来喝去吧?”   杨致重思量片刻, “明天孟淮来,我跟他谈谈。”   杨佩瑶趁机问道:“爹明天还去军营吗?韦副官要去车站接姐夫,我能不能跟您一起走?”   “行,”杨致重答应,“我明儿走得早,七点出门,你能起得来?”   “能!”杨佩瑶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拖延爹一秒钟。”   杨致重唇角微弯,站起身往楼上走,边走边道:“天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要是起不来我可不等你。”   杨佩瑶应声好,紧跟在杨致重身后上楼。   太太看着父女俩有说有笑的身影,欣慰地笑笑,转身看向四姨太,“你上去伺候着,天儿冷了,都督盖的还是薄被,夜里别忘记搭床毯子,赶明儿该把厚被子找出来晒晒。”   四姨太连忙扭着杨柳般的细腰追过去。   三姨太哂笑声,“自从病过一场,瑶瑶真是变化不小,说话办事比大人还周全。别说都督宠着,就是咱们看着心里也高兴。”   太太拿起茶壶,倒半盅茶喝了,淡淡地道:“已经十六岁,该懂事了。景芝正是十六七岁的时候来教承灏的吧?我还记得当年你穿学生制服的模样,一张嘴甜的,简直能哄到人心窝里去。一晃眼,佩珍也到你这般年纪了,日子不经混啊。”   三姨太抿抿唇。   当初她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左右逢源。如果她也是生来嘴里含着银钥匙,谁愿意动那些歪心思?   再说跟杨佩珍有什么关系?   现在没有人死抱着嫡庶那一套,杨佩珍也罢,杨佩瑶也罢都是杨致重的女儿。   都应该嫁个体面人家去。   可是做家庭教师做到男主人的床上总是件不光彩的事儿,纵然过去十七八年,三姨太仍是如骨梗喉。   遂笑笑,“不早了,我也去睡了。”   却是上楼,走到杨佩珍的房间。   杨佩珍刚花三块钱买了支丹琪唇膏,正对着镜子描描画画,见三姨太进门,笑着抬起头,“娘,我这样好看吗?唇膏浓不浓?我第一次涂这种大红色。”   三姨太不反对她打扮。   女孩子嘛,即便学问再高总归是要嫁人的。年轻的时候多打扮打扮,趁着颜色好,能往高嫁就往高嫁。   三姨太仔细端量片刻,脑中不经意闪现出杨佩瑶的身影。   她们姐妹俩的面容足有四五成像,身量也相当,杨佩瑶整天素着一张脸,却是水灵灵俏生生的。   面前的杨佩珍却明显多了些风尘味儿。   男人爱跟风尘女子玩,但娶回家的可都是看着温顺恭良的女人。   “是有些重,”三姨太摇摇头,“你上回买的那支卡莎娜的颜色就正好。”   杨佩珍不同意,“那个涂了也看不出来,大姐用的就是大红色,非常亮眼。”   三姨太顿时蹙了眉,“杨佩珊是个已婚妇人,还是个被夫家嫌弃的已婚妇人,你跟谁学不好,偏偏跟她学?”   “这有什么?我觉得她打扮起来很好看,上次去夜总会就数大姐最受欢迎,瑶瑶根本就没人请,好容易有个来请的,巴着人家跳了好几曲。我都没好意思说她,一点都不矜持。”   三姨太急忙略过这事,转而问道:“你爹难得有空闲,刚才在楼下坐了半天,你怎么不去问个安,倒杯茶?瑶瑶刚回家,气都没喘匀,先上前给你爹倒茶。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整天这么殷勤,你说你爹能不偏心她?还有,佩珊心情不好,你也不陪着说说话,就知道一个人待着,显得没有姐妹情分。”   连着被数落这么多次,杨佩珍脸上顿时露出不耐来,“娘以前说过,让我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就好。那些抛头露面的事情就鼓动瑶瑶做,做得多错得多,总有天让家里人都厌恶了她。这会儿怎么又嫌我不争先掐尖了?”   三姨太一下子梗住。   先前杨佩瑶冒冒失失的,不用别人点火自己就先炸开了,只要挑唆一句,立刻闭着眼往前冲。现在可好,性子整个变了,眼看着把杨致重的心已拢了去。   醉酒这么大的事儿,竟然半句责骂都没有。   这样下去,杨致重眼里恐怕就只有杨佩瑶一个闺女,再看不见其他儿女。   而其他,也只会越来越偏心杨佩瑶。   三姨太劝不动杨佩珍,只得叹口气让她早点歇着,转头往杨佩珊屋里去。   一来是表示下她的关心,更重要的是在二姨太面前上上眼药。   她非得让二姨太对杨佩瑶深恶痛绝不可。   三姨太有这个信心,因为二姨太就是个棒槌,耳朵根子又软,指哪儿打哪儿。   不像四姨太似的,水米不进,认准了唐倩如这个主子。   这一次,她要好生给二姨太分析分析,要揉碎了一点点讲给她听。   姐妹两人一同出去玩,为什么杨佩瑶滴酒未沾,而杨佩珊却是酩酊大醉丑态百出…… 第42章 规定   杨佩瑶完全不关心三姨太的上蹿下跳, 反正家里掌舵的是杨致重, 最近四姨太巴他巴得紧,三姨太并没有多少机会吹耳旁风。   只要杨致重认可她,三姨太就掀不起风浪来。   杨佩瑶找出书本, 准备写作业。   这个时代, 大家对于升大学并没有像前世那么疯狂, 尤其女孩子, 相当一部分读高中只是因为不想成亲太早,而家里舍不得让孩子抛头露面地做事,先找个地方混日子,等岁数到了再结婚。   升学压力完全不大。   学校抓得也不紧, 一学期只有期末检测, 连期中考试都没有。   武陵高中却是个例外, 虽然也没有期中考试,但每个月都会有月把关测验, 像是秦越还会不定期地进行周检测或者随堂检测。   周一是十月三十号,十有八~九会考试。   杨佩瑶的目标是在期末检测中考进班级前十名,虽然前面几次小测验成绩还都不错,但压力还是有的。   像邱奎那几个男生,学习跟玩儿似的, 实在很难超越。   杨佩瑶觉得自己应该制定一个学习计划表,把以前的内容总结归纳一下,边学边复习,不能把所有内容都压到期末那几天。   可眼前, 当务之急还是把作业完成。   明天上午去靶场,下午孟淮已经到了,说不定家里会有别的安排。   杨佩瑶奋笔疾书,把占比重最大的国语和算术作业写完,看眼手表已经十点半了,赶紧洗脸刷牙。   第二天早早起来,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等在楼下餐桌旁。   杨致重点点头,“还行,星期天也没惦记睡懒觉。”   太太是雷打不动卯初就醒,闻言便笑,“是都督说话有分量,往常瑶瑶可没这么早,都是睡到七八点。”   杨佩瑶笑道:“好容易休息一天,还不兴人睡个懒觉?但是爹爹有命令,我就得执行军令,不能延误军情。”   太太嗔一声,“给你个棒槌就当真。”亲手端了饭,摆好碗筷,候着两人吃完,又送他们出门。   到了军营,杨致重指派王大力陪杨佩瑶去靶场。   杨佩瑶听这名字耳熟,凝神想半天想起来了,韦副官曾经说过,当初去处州,王大力暗中护送来着。   一边上弹匣一边说起前事:“……说是护送,你都躲哪里去了?我被人劫持,怎么不见你出来?”   王大力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在问罪,可看到杨佩瑶笑盈盈的,便小心地解释,“一直在三小姐后头跟着,差不过十米……楚青水手里有枪,不敢轻举妄动,怕三小姐更危险。晚上在宾馆时候,想去救小姐,谁知道楚青水那龟儿子半夜三更不睡觉,我们这边锁还没撬开,他就出来了……”   杨佩瑶瞪他一眼,“你们不怕我被他杀了,回来没法复命?”   “怎么不怕?”王大力实话实说,“看着他押送小姐去宾馆,我们哥两个都以为这次小命不保,打算先想法子把楚青水干掉给三小姐报仇,然后我俩去川西。”   杨佩瑶嗤笑,“就这点出息?完不成任务就溜,连后路都找好了?”   王大力脸上带出几分难为情,“三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铁定要吃枪子……后来在宾馆这么一闹腾,楚青水知道三小姐不是好惹的人,再没敢轻举妄动。”   杨佩瑶笑笑:“哼,你们俩得感谢我命大。”站起身,摆正姿势,瞄准靶牌,吸口气稳定心神,一鼓作气把六发子弹全部打出去。   王大力看一眼,报出数目,“38环。”   杨佩瑶问道:“你最多是多少环?”   王大力挠挠头,“打过一次55,那次真是瞎猫碰个死耗子,不知道怎么打出来的,再就打过几次50环左右。”   两人说说笑笑,杨佩瑶再练半个小时,跟王大力一道把手枪交回库房。   杨致重在跟人议事,杨佩瑶不便打扰,独自在周围溜达。   时不时有士兵来往经过,看到她都好奇地打量。   军营里难得来女人,他们多看几眼也是正常。   杨佩瑶浑不在意,等杨致重开完会,便进他办公室要了纸笔,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写写画画。   中午是在食堂吃的。   刚进食堂,杨佩瑶突然有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   士兵们看到她立刻转过头去笑,神秘兮兮的。   杨致重也察觉到不对劲,喝一声,“章勇!”   旁边一个士兵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呈立正状态,“有!”   “发生什么事情?”   “报告都督,”章勇顿一下,“王大力说三小姐人长得漂亮又随和,愿意誓死效忠三小姐。”   “噗,”杨佩瑶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誓死效忠……这年头的士兵都这么耿直吗?   只听杨致重又喊:“王大力!”   人群中站出个身影,“有!”   “真的假的?”   “报告都督,真的!”   杨致重骂一声,“滚你个王八羔子。”   食堂里顿时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杨致重便是这样过来的,丝毫不着恼,反而咧开嘴低声问:“我把他调到你身边当个保镖?”   “不要不要,”杨佩瑶不迭声地拒绝。   她要保镖干什么?   进进出出身边跟个大男人,多别扭啊!   而且,王大力在军营里还能有个立功机会,要是跟着她,哪里还有前程?   杨致重倒不勉强,吃过午饭就带着杨佩瑶一道回家。   孟淮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正跟太太和二姨太闲话家常。   杨佩珍在另一边,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谈话。   见杨致重回来,孟淮站起身,恭敬地唤一声,“爹。”   杨佩瑶趁机把他看了个清楚。   中等个头,相貌还算周正,穿咖啡色格子西装配点深蓝色带波点的领结,头发梳成大背头,抹了发胶定型。   跟电视上见到的油头小生毫无二致。   杨佩瑶笑着招呼,“姐夫。”   孟淮目光凝在她脸上,唇角自然而然地绽出一抹温雅的笑,“是三妹妹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几年,都快认不出来了。要是路上碰见,是再不敢相认的。”   杨佩瑶发现,孟淮相貌一般,可那双眼生得着实好。   眼窝略微有些凹,凝视别人的时候,眼神格外专注认真。   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觉得你就是他的唯一。   杨致重将孟淮请到楼上谈话,杨佩瑶去找杨佩珊,“大姐好点没有,中午吃了什么饭?”   “喝了碗粥,没胃口,”杨佩珊斜倚在床上,神情仍是恹恹的,“爹回来了?”   “跟姐夫一起上楼了,姐夫来看过你吗?”   “看了眼,”杨佩珊长长叹口气,突然握住杨佩瑶的手,“谢谢你,瑶瑶。咱家里,只有你明白我。”   杨佩瑶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可我知道你是我姐。反正不管你离婚还是不离婚,都是我姐。”   杨佩珊眼中有泪光闪动。   杨佩瑶心里也感觉难受,忽而想起一事,笑道:“姐要是拿不定主意,我告诉姐一个法子,找一张纸折成两半,左边写出姐夫的优点,以后继续过下去的好处,右边写姐夫的缺点,自己能容忍的极限。一条条列出来,大概就明白了。然后跟姐夫平心静气地谈谈,别吵架。”   杨佩珊点点头,腮旁终于露了笑,“跟个小大人似的,回头我得叫你是姐了……你姐夫说晚上请吃西餐,然后去看电影?”   “明天上学,”杨佩瑶摇摇头,“还得升旗,得提前一刻钟去。我吃完饭回来,你们去看吧。”   吃完晚饭,杨佩瑶带着杨佩环回家。   路上韦副官笑着谈起王大力,“三小姐怎么不把他要来?”   杨佩瑶笑:“就是个玩笑,哪能当真?再说也怕耽误他前程。”   韦副官很认真地说:“不是,王大力敢当着都督的面儿承认,他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当随从也不是没有前程,反而在都督跟前露脸的机会多了,只要干得好,照样得都督赏识。依我看,三小姐应该把他要来,平常在家里值守,晚上三小姐有事出门就带上他。”   杨佩瑶犹豫片刻,“我再问问爹。”   回到家,杨佩瑶把明天要上的课简单预习了下,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   而几位姨太太跟杨佩珍她们还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饭桌上,人便缺了大半,连杨佩珍都没起。   杨佩瑶问道:“二姐不上学了?”   太太叹口气,“冬笑上去催两遍,叫不醒。昨天看完电影又吃夜宵,半夜才回来……一准儿是不去了吧。”   正说着,冬笑从楼上下来,“二小姐说让三少爷帮她请病假。”   昨天杨承鸿回来得也早,跟杨致重和太太一车回来。   好吧,病假!   杨佩瑶吃完饭,赶7路电车上学,下车时,看到了那个剃着板寸,叫做程信风的随从。   就在电车牌旁边等着。   程信风手里拿只袋子,态度非常恭敬,“三小姐,会长吩咐交给您。”   杨佩瑶道谢接过,急匆匆走进学校。   到了教室,打开来瞧,里面放一支派克金笔,两盒铅笔还有一摞绘图用的纸。   最上面那张绘着表格,类似前世的课程表,却比课程表详细得多。   从星期一到星期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都做出规划。   诸如,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上学,再然后几点放学、几点回家、几点睡觉都精确到分钟。   从晚饭后七点到睡觉九点半的大块时间,用醒目的字体写着“学习”两字。   星期天也是,上午、下午和晚上,全部是学习。   敢情,在顾息澜眼里,她就不能干点别的,只能学习再学习。   杨佩瑶“啧啧”两声,再看表格右边的留白处。   那里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着“四不许”,除了之前的三条规定之外,多加了第四条,晚上不许外出闲逛。   另外有四个字——等我回来。   “什么狗屁规定?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杨佩瑶鄙夷地“切”一声,“等你回来,等你回来骂我?”   正要把纸团成一团扔掉,突然发现这个作息计划还不错,回头她照猫画虎也作一个,把星期天的学习全部改成娱乐。   杨佩瑶拿出削铅笔刀,把右边的“四不许”裁下来,毫不留情地撕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智商欠费急需充值,忘记设定存稿箱时间了…… 第43章 攀比   这时, 邱奎背着书包走进教室, 经过杨佩瑶的座位时,朝她点点头。   杨佩瑶很是诧异。   往常邱奎总是来得早,今天却晚了, 而且脸上的神情很奇怪, 说笑不是笑, 说哭又不像哭。   杨佩瑶正要回头看, 只听上课铃声响了,秦越踩着铃声走进教室,手里攥着一摞油印卷子。   今天果然有月把关检测。   教室里一片哀嚎。   秦越笑道:“都是学过的内容,检查一下你们掌握的情况。”让高敏君把卷子发下去。   杨佩瑶大致扫了眼, 感觉颇有把握, 不慌不忙地写好名字开始答题。   下课后, 邱奎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杨佩瑶, 那个人死了。”   杨佩瑶一脸茫然,“谁?”   邱奎摊开手,掌心一张折成长方形的字条。   字条上面的字体龙飞凤舞,而且字迹已经模糊,仔细看了看才分辩出上面的字, “昨天凌晨道格尔于英租界寓所被刺身亡。”   杨佩瑶低呼,“这几时的事儿?”   邱奎眸中带笑,“昨天中午在我家院子发现的,道格尔就是欺负我姐的那个畜生……他罪有应得, 死得其所。”   杨佩瑶再度惊呼,这次却是充满了喜悦。   审判虽然来得晚了些,可总归会到来。   在中国,有人为虎作伥,有人麻木不仁,但也有人像他们一样,默默地做着准备,等待有利时机,给与洋人沉痛一击。   他们并不是孤独的,   他们有同行者,有心意相通的战友,哪怕彼此还不相识。   杨佩瑶只感觉眼眶发热,好像又忍不住要流泪,就听邱奎道:“杨佩瑶,你说得对,总有一天我们中国人会站起来,会把我们遭受过的羞辱千百倍地还回去。”   哪怕不是那么及时,可我们不会屈服,会努力抗争到底!   “是的,”杨佩瑶用力点点头,再看眼手中的字条,一个个字念出来,面色突然变了。   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这字体……好像见过。   当着邱奎的面,杨佩瑶不好马上求证,只建议道:“这个还是撕了吧,免得另生是非。”   邱奎有点舍不得,却听从了她的话,将字条反复看过两遍,才撕成碎片。   待他离开,杨佩瑶立刻翻出刚才那张时间表。   早晨六点半到七点,顾息澜给她规定了晨读。   而刚才字条上写着“凌晨”两字。   虽然字体不同,但“晨”字何其神似,上面的“日”略嫌长了些,下面“厂”字的那一撇张扬地往外伸展着。   看上去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像极了顾息澜的那副臭德行。   这事儿定然是跟他有关吧?   可他不是去美利坚了吗?   不对,星期六晚上还见到他了,他应该是昨天走的?   杨佩瑶记得顾息澜仿佛提过一句,但压根没往心里去。   如果真是他干的,千万别被人查出来才好。   洋人是死在申城租界,按理,不会有人联想到顾息澜身上吧?   整整一节课,杨佩瑶脑子都是乱哄哄的。   原本算术老师讲课就枯燥,这会儿更是好像听天书一般,半点没听懂。   课堂走神的代价,就是花费十倍的时间自己想,还未必能想明白。   尤其现在既没有课堂全解,也没有五年模拟。   实在不行,就得请教邱奎他们。   中午,邱奎仍然去食堂帮她们打扫。   白咏薇看他好几眼,鼓足勇气问道:“邱奎同学,我昨天在长门街看到你了,你住在附近吗?”   “不算远,”邱奎笑一笑,“你是晚上看到我的?我在那边帮工。”   白咏薇“哦”一声,“难怪我经常看见你,你每天都去干活?”   邱奎道:“差不多,每天从五点到八点,正是饭馆最忙的时候,工钱给的比较痛快。”   白咏薇明显还想说什么,却没出口。   放学回家后,杨佩瑶发现杨佩珊跟孟淮已经走了。   她问太太,孟淮到底怎么说的,被太太以“小孩子别打听太多”为由,挡了回来。   杨佩瑶只得悻悻地上楼恶补算术。   今天课上讲得是三角函数的推导,杨佩瑶凭借脑子里残留的一点印象,勉强算是看懂了。   于是下定决心,上课务必认真听讲,决不走神。   转天考了英文和物理。   杨佩瑶英文不必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满分。而民国时期物理课开设比较晚,武陵高中也是在十年前才开设这门课,内容相对简单,只有物态和机械运动以及牛顿的几大定律。   杨佩瑶挺有信心,觉得应该考到“优”以上。   再一天,考了数学。   总之,这一周几乎天天有考试,等周五全科成绩出来,杨佩瑶名列第十三,在女生中排第二,仅次于高敏君。   国语仍是她的最大失分点,只考了八十分。   纵然如此,秦越仍是热情洋溢地表扬了她的进步。   星期六,杨致重把王大力领回家,说是杨佩瑶的随从。   一家人都惊呆了。   尤其三姨太,脸上笑容假的几乎一捅就破,“瑶瑶的随从?先前大少爷进出都没带随从,瑶瑶这……”目光悄悄瞟向二姨太。   二姨太心领神会,附和着开口:“可不是?当年佩珊也没有随从,那会儿静海还闹匪患……按说佩环年纪最小,应该给她配个随从。兄弟姐妹好几个,不能只瑶瑶金贵。”   杨致重正摘皮带,闻言,一把拍在桌子上,皮带的扣环发出“咚”的脆响,“如果有人也愿意誓死效忠佩环,我照样把人带回来。”   听到杨致重特意把杨佩环提出来,二姨太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解释,“都督,我不是替佩环争,我是……我那个……”   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三姨太心中鄙夷,面上却露出端庄的笑,给杨致重倒上一盅茶,柔声道:“桂香姐不是争,她是心疼四小姐。二小姐跟三小姐都大了,四小姐岁数还小,国小离家也不算近,天天自个儿背着书包上学,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容易。”   这话正说到二姨太心坎上。   二姨太红着眼圈哽咽道:“对对,我自个生的孩子只能自个儿心疼……说起来,都督的心也太偏了,每次出门只带瑶瑶,别人连军营没去过,又能认识谁?”   杨致重沉了脸,“行,明天把你们都带去认识认识,我七点出门,晚一秒钟不等。”   二姨太跟三姨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欢喜还是难过。   毕竟杨致重给了机会,总得要准备一下。   她们俩只知道杨佩瑶每个星期天雷打不动地去军营,并不知道去干什么。   但是不管干什么,总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军营里毛头小子多,说不定那个王大力就是因为杨佩瑶长得漂亮才愿意跟过来。   第二天三姨太早早把杨佩珍叫起来,帮她挑了件银红色绸面旗袍,搭配驼色呢子大衣,脚上一双白色高跟鞋,又特地化了妆。   杨佩珍照照镜子,自我感觉相当不错,美滋滋地下楼吃饭。   杨佩环年纪小,不用特意打扮,可她平常都七点醒,这会儿提早半个多小时起床,还没有睡够,坐在饭桌前直打呵欠。   杨致重看着两个女儿,一个打扮得跟交际花似的,另一个明显没睁开眼,心火“蹭蹭”直往外冒,转头又瞧见杨佩瑶,规规矩矩的麻花辫,浅绿色斜襟袄搭配呢大衣,看上去清清爽爽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沉声道:“吃饭。”   几人快速而沉默地吃完饭,齐刷刷跟在杨致重后面往外走。   两位姨太太、三个闺女加上杨承鸿,再有杨致重分坐两辆汽车,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约莫四十多分钟,到达军营后,直奔靶场。   韦副官去库房领回来四把枪,一盒子子弹,跟第一次教杨佩瑶一样,蹲在地上演示给她们看。   姨太太和杨佩珍都穿旗袍,根本蹲不下,杨佩环不感兴趣也听不懂,听过两句就东张西望地四处打量。   杨承鸿倒有兴趣,可他性子急,不等听明白就一把抢过来,“我试试。”   弹匣是拆下来了,却是鼓捣半天安不上,只得又还给韦副官。   韦副官先先后后讲过三遍,手把手将杨承鸿教会了,接着告诉他们射击的动作要领,回头对杨佩瑶道:“三小姐先打几发?”   杨佩瑶笑着点点头,熟练地装上子弹,对准靶牌扣动了扳机。   只听“啪啪”声不绝于耳,比过年时的鞭炮还要响上几倍。   杨佩珍本能地捂住了耳朵。   杨佩瑶一鼓作气把六发子弹打完,吹吹枪口硝烟,看向靶牌。   也倒是巧了,六发子弹竟然都打在最里圈上,共是54环。   之前她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42环。   杨佩瑶默默地为自己点个赞。   太牛了,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完全是竞技型选手。   杨致重冰山般的脸终于呈现出融化的迹象,开口赞道:“不错,有长进。”   韦副官把枪交给杨佩珍,“二小姐试试。”   杨佩珍接过枪,只觉得枪支似乎有千斤重,别说射击,根本连举都举不起来。   韦副官温声鼓励,“不用怕,瞄准靶牌扣扳机就行。”   杨佩珍闭着眼,两手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瞄准没瞄准,心一横,勾住扳机,“啪、啪”两声响。   第一声响,是子弹打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第二声响是手~枪落地,震动了扳机,子弹贴着杨佩珍脑门“嗖”地钻上天空。   杨佩珍后怕不已,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三姨太赶紧过去扶,可杨佩珍只知道哭,死活站不起来。   杨佩环连鞭炮都害怕,此时更是吓得眼泪汪汪的,摇着头道:“我不要,我不学打枪。”泪珠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滚。   杨承鸿很不屑地说:“就知道哭,没出息,瞧我的。”夺过手~枪“咔咔”两声,子弹上膛,打开保险,接着瞄准靶牌叩响扳机。   打在5环上。   杨承鸿得意地挥动手~枪,“你们这些笨蛋,玩个枪都吓成这样?”转头对准杨佩环,“闭嘴,不许再哭”,又对准仍瘫在地上的杨佩珍,“赶紧起来,否则我要开枪了……” 第44章 重逢   杨佩瑶脑中顿时“嗡”一声。   她头一次拿枪, 韦副官就告诫过她,切不可将枪口对准别人, 刚才也特意嘱咐过他们几人。   没想到杨承鸿根本没当回事儿。   而杨佩环被吓着,哭得愈加厉害。   二姨太掏帕子给她擦着眼泪,一边斥责杨承鸿,“赶紧收起来, 指来指去的吓人。”   韦副官脸上血色全无,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刺激到杨承鸿, 使他不由自主地勾动扳机。   不管伤到谁,他在旁边伺候,都难辞其咎。   直到杨承鸿掉转枪头对准靶牌, 将弹匣里剩余的三发子弹打完,韦副官才苍白着脸接过枪,“三少爷以后别拿枪对着人,万一走火不是好玩的。”   杨承鸿很随意地说:“没事,我心里有数。”   头一次摸枪, 有个屁数?   韦副官后怕不已, 抬头看向杨致重。   杨致重神情跟冻僵了似的, 那股冷意尤甚刚才, 半天才道:“把枪退了,送他们回去。”转念想起一辆车装不下这么多人,“瑶瑶等会儿跟我一起。”   三姨太觑着杨致重脸色,赔笑道:“等会儿大家一起回吧, 我们头一次来,还没有到处看看,也没有看眼都督处理公事的地方,不如顺便去都督办公室喝杯茶。”   杨致重怒道:“喝个屁!还嫌没丢够人,那就拉到训练场跑两圈……来军营还穿成这副骚样,你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   杨致重行伍出身,原本说话就半荤半素的,一气之下更是没有顾忌。   三姨太脸上顿时跟开了颜料铺子似的,青一块白一块,再不敢多嘴。   二姨太仍在不停地数落杨承鸿,“佩环还小,你是哥哥,哪能这么吓唬人。”   杨承鸿听得不耐烦,“害怕就别跟着来,哭哭啼啼地烦人。”   二姨太转头跟三姨太告状,“景芝,你看承鸿。”   三姨太刚受到一顿抢白,心里窝着气,哪里还顾得上理她?   几人嘟嘟囔囔地跟在杨致重后面走出靶场。   韦副官已经归还了枪支,正在外面跟三四个士兵说话。   见杨致重出来,几人立刻站直身子,行个军礼,“都督!”又招呼杨佩瑶,“三小姐。”   杨佩瑶微笑还礼。   其中那个叫章勇的问道:“三小姐刚才打了54环?”   “昂,”杨佩瑶得意地点头,“不信问我爹。”   章勇咧着嘴笑,“信,信,哪能不信?三小姐就是神枪手,女中豪杰。”   “哪里哪里,”杨佩瑶被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承认,“我这次是运气,平常就是40环的水平。”   章勇道:“三小姐再练几个月,准头就有了。”   杨佩瑶笑着摇头,“不用,今儿是最后一次,没必要浪费子弹,省着关键的时候用。”   三姨太看着杨佩瑶跟士兵们谈笑风生,回头再看身边灰头土脸的杨佩珍,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堵得越发难受。   回到办公室,杨佩瑶见杨致重脸色始终黑得像是锅底,也不作声,拿着纸笔乖巧地到一边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杨致重沉沉地叹口气,回过头。   杨佩瑶正坐在墙角写着什么,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来,像是在她身上笼了层金色的薄纱。   她神情专注,唇边带一抹温柔的浅笑。   看着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下来。   杨致重轻声唤道:“瑶瑶?”   杨佩瑶受惊般抬起头,随即绽开甜美的笑,“爹。”   杨致重指指茶盅,“喝点水。”   “好,”杨佩瑶走近前,将手中的纸放在桌上,端起茶盅抿了口。   纸上是细胳膊细腿的人形,眼睛大得出奇,嘴巴又小得出奇,身上穿肥大的外套。   杨致重笑问:“整天画这些东西,不腻烦?”   “不烦,”杨佩瑶弯了眉眼笑,“我喜欢画,这是打算过年的大衣……还有春天赏花时候穿的短外套。”把下面几张纸抽到上边。   杨致重不感兴趣,略略扫一眼,叹道:“真是不省心。”   还在因为靶场的事情生气。   杨佩瑶细声劝道:“爹不用担心,弟弟这个年纪都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过两年就稳重了。”   杨致重摇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你大哥性子就不像他这么毛糙……本来我打算让你大哥治军,你二哥治学,承鸿守着家里产业给他们当个后盾。现在看来……别捅娄子扯你大哥后腿就不错了。”   杨家在老家颇有些田地跟祖产,否则只靠杨致重的薪俸,根本经不起一家十几口子人花费。   这还是杨致重头一次透露将来的打算。   在这个时代,家产跟女儿没什么关系,基本都是一副嫁妆打发了事,田地店铺祖宅都是留给儿子的。   杨佩瑶没惦记要,却想给杨承灏争一争,遂笑道:“大哥这会儿不忙,爹不如让他跟大嫂两人多担些事情。管家跟治军应该也差不多,而且大嫂真正是大家闺秀诗礼传家,这些都懂呢。”   杨致重眼前顿时浮现出陆秀玫的身影。   他跟这个儿媳妇接触不多,只进出家门以及饭桌前打个招呼。   看着斯文秀气,既不争又不抢,很有大家风范。   跟太太唐倩如的气度差不多。   杨致重并不太看重嫡庶,对他来说,都是他的种儿,哪个儿子能干就器重哪个。   现在看来,还是唐倩如教养过的孩子更出色。   从几个闺女的仪态就能看出来。   闺女都是跟在自己亲娘身边长大的,完全得了自己亲娘的真传。   杨佩环懦弱得扶不起来,杨佩珍歪心思多,不走正路。   杨佩珊是特例,她脾气火爆更像杨致重。   就只三丫头落落大方的,稳重而且识大体,叫人放心。   杨致重思量片刻,往家里打个电话,“我跟瑶瑶回去吃。”   两人回到家,见客厅里冷冷清清的,只四姨太跟着留声机在唱曲儿。   瞧见杨致重回来,四姨太立刻迎上前,殷勤地接过杨致重的公文包,又踮着脚尖帮他挂好军帽,笑盈盈地说:“都督不早点打电话,今儿家里人少,刚才桂香姐跟景芝姐发了好一顿脾气,后来两人带二小姐和四小姐逛百货公司,说是赔罪什么的。”   杨佩瑶笑笑。   二姨太很好哄,只要花出去钱,肯定能高高兴兴起回来。   几人清清静静地吃完饭,太太照例到外面溜达一小会儿,消消食,然后歇晌。   杨致重难得地陪着一起去,边走边道:“往后老家那两间茶叶铺子的账送到龙泉吧,你也能轻省些。”   太太微愣,“怎么想起让阿灏打理了?”   “阿灏媳妇整天闲着,也该给她点事情干。”   杨致重避重就轻地没说缘由,太太也不多问。   茶叶铺子每年盈利不少,交给杨承灏手中是好事,多少能贴补他们小两口的日常用度。   半下午时,逛街的四个人有说有笑地回来。   二姨太果然跟三姨太前嫌尽释。   二姨太特意跟杨佩瑶道:“我们去了新安百货,里面正卖你画的那些衣裳,人挤得不行,都排队交钱……我看有小孩尺寸的,就给佩环买了件,六块五,真是不便宜。”   杨佩瑶吃不准二姨太是什么意思。   觉得她故意没有挑选杨佩环的尺寸?   可成年人款式比孩子款式更贵,如果有小尺码的,她肯定会要一件回来。   不管怎样,她改良过的衣裳能够大卖,还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转天是全校师生期待已久的校庆日。   九点钟,在学校礼堂举行开幕式。   礼堂门口摆满了盛开的菊花,廊檐下插了无数支红色旗子,营造出无比喜庆的气氛。   各级部按照顺序坐好,没多久,礼堂响起欢快的乐曲声,校长谭鑫文与教导主任引着七八位穿戴极为体面的男士走上主席台。   在热烈的掌声中,谭鑫文介绍了主席台上的成员,有三位校董,两位政府主管教育的官员,还有两位其它高中的校长。   谭鑫文简单介绍了武陵高中的发展历程和建校以来取得的成就,官员大力赞扬了武陵高中严谨的治学态度,最后校董之一表态继续支持武陵高中的建设与发展。   讲话很快结束,主席台上的成员移步坐在观众席特意留出来的贵宾位置。   接下来就是校庆的重头戏,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第一幕是城堡里的舞会,朱丽叶与罗密欧一见钟情的场景。   白咏薇听从杨佩瑶的建议,另外做了身设计简约却不简单的礼服。   礼服是宝蓝色的,腰线提高了一寸,丝绸裙摆宛如流水般倾泻而下,衬着白咏薇的身材高挑了许多。   裙摆最下缘缝一圈白色纱花,花芯缀着珍珠,在舞台灯光的辉映下发出细碎的光芒。   为了与衣服相配,白咏薇用了蓝色眼影,发髻上别着蓝色羽毛,高贵而美艳,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即便仍是比高敏君矮半头,但浑身的气势却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不得不说,白咏薇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从光圈打在她身上那刻,她就跟朱丽叶融为了一体。无论是肢体语言还是语气神态,不管是相爱时的喜悦、喝药时候的期待以及醒来时候的悲戚,都演绎得淋淋尽致。   杨佩瑶完全沉浸在剧目中,随着喜,随着悲,等到全剧结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全场雷动,参与演出的人谢过三次幕才下了台。   开幕式圆满结束,接下来还会有各社团举办的活动,诸如绘画作品展、科技作品展、民乐演奏等等。   杨佩瑶站在礼堂对面的柳树下,一边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一边等高敏君出来。   调皮的秋风吹动着柳枝,也扬起杨佩瑶制服的裙角。   她弯腰整理下衣服,就听有人轻轻“嗨”了声,“原来你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掌声欢迎男二…… 第45章 邀约   杨佩瑶抬头。   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穿米色大衣, 戴金丝边眼镜, 看上去斯文儒雅。   “咦, 不认识我了?”他扬起手里的相机, 笑着改用天津话道:“我是程先坤,杭城日报社的。”   “啊, 是你,”杨佩瑶恍然记起来,“你来采访?”   “我是摄影记者, 来拍些照片。刚才在里面看了话剧,非常感动, 没想到你们的表演这么好,英文也非常棒, 尤其表演朱丽叶的演员, 相当出色。”说着伸展胳膊, 模仿起其中的台词,“The more I give you, the more I earn, because these two are limitness.”   这本是朱丽叶的台词, 跟罗密欧在阳台上表白那一段,被他一个大男人说出来有种莫名的喜感。   杨佩瑶“噗嗤”一笑。   笑容好似烟花绽开,瞬间点亮她的面容。   程先坤晃会儿神,伸出手,“嗨, 我叫程先坤,可以认识你吗?”   他的手指白净细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目光明朗又温和,满满地都是期待。   很难会有人拒绝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的请求。   而且,也不算过分的请求。   杨佩瑶咬下唇,慢慢将手放上去,“我叫杨佩瑶。”   “你好,杨佩瑶,”程先坤轻轻握一下,马上便放开,满面笑容地道:“OK,现在咱们认识了。能否请你带我参观一下你们校园?”   杨佩瑶点头,“好,等我朋友出来,跟她说一声。”   话音刚落,话剧社的成员顺次走了出来。   高敏君已经换回学生制服,看到杨佩瑶立刻冲过来,拉着她的手,狂喊道:“佩瑶,你觉得怎么样,我们演得怎么样,很不是很震撼?”   杨佩瑶道:“很震撼,很感人,我都流泪了。”   “我也哭了,太激动了,真的,都快激动疯了。”高敏君用力抱住她,“佩瑶,我太高兴了,放学后我请你吃馆子,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杨佩瑶完全能够理解她的激动。   近两个月来,他们话剧社几乎每天都在排练,从改剧本到选角色到借服装,再是无数次的对台词,真的付出太多心血了。   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杨佩瑶笑着拍拍她后背,“中午饭还没吃就惦记着晚饭?”待她站直,转头跟程先坤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高敏君。”   程先坤睁大眼眸,“刚才扮演侍女的对不对?穿墨绿色花边裙子几次劝阻朱丽叶的那个?”   高敏君没想到有人能认出自己,惊讶了下,紧接着点点头,“对对,是我!”   “你的表演非常到位,把那种担心焦虑完全演绎出来了。可惜这次出场次数不多,如果有机会,你肯定会大放异彩。”   “真的吗,真的吗?”高敏君不迭声地问:“对了,你是谁?”   程先坤笑道:“我叫程先坤,是杨佩瑶的朋友,杭城日报社的,今天来拍照片,咱们一起在校园走走?还想叨扰你们一顿中午饭,可以吗?”   “没问题,”高敏君爽朗地答应,“我们食堂饭菜不错,种类也多,正好请程记者给我们宣传宣传。”   程先坤道:“应该的,这是我的工作……那晚上我请你们,我知道有家馆子味道不错,不过不是什么大饭店,你们千万别嫌弃。”   杨佩瑶本来不想去的,毕竟刚认识,还没有熟悉到请吃饭的程度。可听他这么说,又不好拒绝。   高敏君笑着答应,“行,地方大小无所谓,好吃就行。”   三人边说边在校园闲逛。   那边美术社团已经把平常画的素描、油画摆了出来,而书法社团也挂出几幅颇有水准的对联及斗方。   三人顺次鉴赏一番,走到后面的小花园。   花园里有棵枝桠繁茂的银杏树,时值深秋,树下铺了一层金黄的树叶。”   程先坤捡起两片仿若扇子般的树叶叹一声,“大自然的杰作,真漂亮,”顺手递给杨佩瑶,“这应该是棵雌树。”   杨佩瑶惊讶地问:“树还分雌雄?”   程先坤点头,“是,雄树开花,雌树不开花只结果。”   高敏君抬头望了望,“这棵树没见结果子呀?”   “可能是年岁短,”程先坤解释道:“银杏从小树苗长到结果差不多要二十年,有些地方有祖父种树孙子收获的说法,又把它称作公孙树。”   “这样啊,”高敏君感叹,“你懂得真多。”   “我在北平的家里也有棵银杏树,所以略知一二……来来,就用这棵树做背景,我给你们拍几张照片。”程先坤指挥着杨佩瑶与高敏君摆出各种姿势,“喀嚓”“喀嚓”照了好几张,又让她们站在花圃旁照了几张。   程先坤见多识广,而高敏君个性开朗,完全没有冷场的时候,也化解了杨佩瑶开始的那点尴尬。   转过一圈,程先坤正好照完一卷胶片,三人便去食堂吃饭。   武陵高中食堂的菜式本就不错,因为校庆,有校外客人来用餐,又多了五六种菜。   程先坤选一份宫保鸡丁一份清炒莲藕,又要了一碗米饭和一碗汤。   杨佩瑶担心他会抢着付钱,当着大家的面儿争来争去,已经先拿出一块银元。没想到程先坤很大方地说:“客随主便,今天我是客人,改天我回请你。”   完全没有扭捏。   杨佩瑶对他的好感更盛。   说实话,她很怕在大庭广众面前因为两毛三毛的花费争得脸红脖子粗,也不愿意在跟朋友交往时候沾对方太大便宜。   这样有来有往更自在些,有点类似于前世的AA制了。   吃饭时,邱奎找过来,低声对杨佩瑶道:“校长说鉴于之前你们的劳动态度比较端正,从今天开始就不必清扫食堂了,但是如果下次再犯,就把剩余的天数加倍补回来。”   杨佩瑶长呼一口气,弯起唇角,“太好了……我正担心被别人看见我挨罚,多难为情啊。”   邱奎笑笑,“你快吃饭吧,我告诉白咏薇一声。”   杨佩瑶又悄悄告诉高敏君,再抬头,正对上程先坤和煦若春风的笑容,“遇到开心的事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待会儿菜就冷了。”   杨佩瑶脸一红,开口解释,“原本我们三人被罚清扫食堂一个月,刚才我们班长说,从今天开始惩罚结束,不用再来打扫了。”   程先坤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又懊恼地说:“我最擅长扫地拖地,本以为能有机会展示给你们看看。”环视了食堂一圈,“这么大的地方,我差不多半小时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高敏君“哈哈”笑,“早认识你就好了,我们四个人累得半死也得花半个小时,如果加上你,岂不省事多了……这样吧,要是下次我们再被罚,就请程先生来帮忙。不白麻烦你,我请吃午饭。”   程先坤连声应好,“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并没有询问她们被罚的原因。   三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程先坤告辞回报社,约定好下午四点半在仙霞路电车站碰面。   从校门口可以做2路电车过去,非常方便。   下午上完两节课,高敏君到话剧社开总结会,杨佩瑶留在教室写作业,正写着,听到门口有人叫她。   竟然是白咏薇。   杨佩瑶连忙出去,“你们不是开会吗?”   白咏薇手里拿一只,“帮我给邱奎……你别瞎想,我不是那个意思。”红着脸塞到她手里,转身跑了。   杨佩瑶感觉莫名其妙。   她根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呢。   白咏薇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对邱奎有那个意思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白咏薇妥妥的富二代,黑富美,而邱奎除了成绩好得令人嫉妒之外,家世一般,相貌也一般。   并非陆景行那种翩翩美少年的相貌。   最主要的是两人完全没有接触的机会,即便中午打扫食堂,邱奎也往往在另外一头,极少跟她们攀谈。   正想着,邱奎从外面回来,经过她身旁时,杨佩瑶抬手递给他,“白小姐给你的。”   “谢谢,”邱奎神情坦荡地接过去,立刻就打开了,边看边往座位上走。   杨佩瑶自嘲地笑笑——真是太八卦了!   就算白咏薇真的跟邱奎谈恋爱,那也没什么不应该啊。   校规又没写这一条。   收敛了心思,继续写作业。   快到放学时,高敏君喜气洋洋地回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话剧有可能在社会上公演。”   “什么意思?”   高敏君得意地说:“就是在剧院演出啊,能卖票的那种。这次演出反响太好了,很多人想再看一遍,我也没演够……我们社长说去联系几家剧场试试,如果能成的话,我们就有充足的经费,添置自己的服装道具了。到时候让我爹娘多多捧场,哈哈。”   杨佩瑶连连点头,“我也动员我们家人去看。”   说着话,放学铃声响了,两人收拾好书包一起坐电车。   程先坤已经等在仙霞路,许是怕夜里有风,颈间加了条格子围巾,松松地围着,更显儒雅。   看到她们,程先坤脸上绽出温和的笑,“还担心电车来早了让你们等,没想到刚刚好,我也才到。”   朝永安百货的方向走了约莫五十米,向左拐进一条巷子,巷子不长,尽头有家馆子,门口挂着“客来饭馆”的招牌。   里面当真不大,只摆着五六张方桌,收拾得倒是很干净。   因时候还早,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的客人。   伙计拿来一张手写的菜单,殷勤地道:“三位慢慢看,我去沏茶。”   杨佩瑶不太会点菜,尤其是到个陌生馆子,不知道哪道菜好吃,大略扫一眼便交给高敏君。   高敏君正犹豫,程先坤道:“这家菜量不少,咱们三个人点四个菜足够,就点两荤两素好不好?荤菜我有推荐,这家的糖醋里脊味道极好,要不要试试?”   杨佩瑶跟高敏君都没有异议。   如此一来,选择的难度降低了不少。   点完菜,杨佩瑶问伙计,“店里有没有电话,可以借用吗?”   伙计笑道:“小店没有电话,隔壁杂货店里有。”   程先坤立刻起身,“我陪你过去?”   杨佩瑶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跟家里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话虽如此,程先坤仍是陪她走到隔壁门口,看她拿起电话才回头。   杨佩瑶跟家里说了自己的位置,约定好大概时间,回饭馆时,见程先坤跟高敏君正聊得热闹。   高敏君藏不住话,兴奋地说:“程先生给我们写了剧评,明天报纸上就会刊登,要是我们的话剧公演,程先生也会帮忙宣传。”   “都是顺手的事儿,不耽误什么,”程先坤丝毫不居功,侧头看向杨佩瑶,“原本相片也冲洗好了,出来时候匆忙忘记带,改日我送去给你们。”   眼镜片后面的眼眸,一闪一闪放出耀目的光彩。   高敏君叫道:“太感谢了,认识程先生真是太好了……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程先坤道:“是在金梦夜总会,上个月有同事过生日,请我们几个要好的过去玩。佩瑶是跟姐妹在一起吧?”   先前他还是连名带姓地称呼“杨佩瑶”,现在略去姓,只称呼名字。   听起来有种特别的感觉。   杨佩瑶抿抿唇,“对,我跟大姐、二姐一起。”   高敏君惊讶地睁大眼,“上次你还说不会跳?”紧接着建议,“咱们吃完饭也去跳舞吧?”   杨佩瑶正想拒绝,便听程先坤笑道:“你们明天要上学,咱们改到星期六好了,一起吃晚饭,然后跳舞,可以玩得晚一点儿。正好我把相片带着,免得再往你们学校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定下在中午12点更新,如果有二更的话,就在下午6点。   有没有二更取决于上班忙不忙,这个没法保证~~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当猫爱上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无奈   听起来合情合理。   杨佩瑶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从内心里似乎也没想要拒绝。   正说着, 陆续有客人进门, 把不大的饭馆坐得满满当当。   伙计将饭菜端上来。   菜的口味还真不错, 尤其是程先坤推荐的糖醋里脊。   这应该算是家常菜, 不少馆子都有。但这家的里脊肉好像格外嫩,而且鲜美。   其余三道菜也别具特色。   仙霞路是商业区, 道路两旁除去大饭店酒楼之外,也有许多知名小馆子。   这家饭馆距离仙霞路不过二三十米,又是在巷子中, 却能客人不断,确实有它的独到之处。   结账时, 杨佩瑶发现这顿饭足足花掉了两块五,每道菜将近六毛了, 从价格来说并不便宜。   三人回到仙霞路, 这时电车公司已经下班, 高敏君要叫黄包车。   杨佩瑶拦住她,“我家里有车来接, 我送你回去。”又问程先坤, “程先生住在哪里?”   程先坤笑道:“我租住在附近, 走路一刻钟。待会儿走回去平复下心情,今天有点小兴奋,看了场精彩的演出,还能够认识你们……顺便也消消食,吃太多了。”   没多大工夫, 韦副官到了,王大力竟然也在。   杨佩瑶请高敏君上车,回头对程先坤道:“多谢您的盛情。”   程先坤笑着扬扬手,“快回吧,星期六再见。”   目光扫过车尾,默默地把车牌号记在心里。   杭城能够养得起私家汽车的人不多,他又从事记者这个职业,想查点东西很容易。   杨佩瑶先送高敏君回家,回去的路上笑问:“你们两人怎么一起来了?”   韦副官道:“正教大力学开车,而且他路不熟,跟着出来认认路……刚才那位先生是三小姐的同学?”   杨佩瑶回答:“是报社的,今天到学校采访,约了一起吃晚饭。”   “难怪看着年龄有些大,不太像学生。”韦副官笑笑,说起在靶场的事情,“如果三小姐遇到这种情况,尽量别跟对方直视,也不要激怒他,过一会儿可能就平静了。不过,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就怕万一……枪真是能要人命的家伙。”   杨佩瑶答应着,“我记住了,反正以后去靶场的机会少,不用担心这么多。”   说话间,已经到了家。   韦副官见杨佩瑶进门,把车开到车库,对王大力道:“不是要誓死效忠三小姐,怎么整晚上连个屁都不放?”   王大力摸着头“嘿嘿”笑,“不知道说什么?”   韦副官笑骂声,“怂样,三小姐很和气,只要别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荤话,别打听不该问的,三小姐不会发火。”   王大力点头受教。   杨佩瑶跟太太知会一声便上楼回房。   她作业已经写完了,只把明天上课要讲的内容预习了一遍就洗漱上床。   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白天发生的一切像是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闪现。   程先坤伸出手,“嗨,我叫程先坤,可以认识你吗?”   程先坤送给她两片树叶,“是不是很漂亮,大自然的杰作!”   程先坤不无遗憾地说:“我扫地拖地最拿手,没有机会展示给你们看了。”   ……   他跟高敏君的交谈比较多,却完全没有忽略她。   解答问题时,会亮闪闪地盯着她的眼睛;吃饭时,会貌似不经意地把她喜欢的菜推在她面前;而走在路边时,会有意无意地把她护在马路内侧。   前后算是两世为人,杨佩瑶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孩子会如此细心,如此善解人意,愿意考虑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但就这点而已,已经远胜过大多数男生了。   杨佩瑶轻轻笑了,有种叫做欢喜的情绪丝丝缕缕地从心头弥散开来。   突然就想起告别时,程先坤说过的话,他要走路回家,平复下兴奋的心情。   现在她的心情也难以平静,是不是也应该出去走走?   杨佩瑶拉开窗帘朝外头看了看,竹枝晃动,竹叶婆娑。   风定然不小。   杨佩瑶打消这个念头,复上床,默默数了会儿羊,终于阖上眼睛。   第二天吃完午饭跟高敏君一起去了图书室。   学校订了五六种报纸,就挂在图书室以便大家阅读。   杭城日报第二版,有很大篇幅关于武陵高中校庆,主要内容便是开幕式上谭鑫文及教育官员的讲话。   翻到副刊,杨佩瑶找到了小小一篇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评。   大概只有七八百字,内容却很全面。从整体舞台效果到演员的个人表现,以及剧本的编排都做出评价。其中有一句专门写给高敏君的,指出她表演到位。   署名后乾。   高敏君斩钉截铁地说,“这肯定就是程先坤,先对应着后,坤对应乾。”   杨佩瑶点头,“应该是他的笔名。”   剧评旁边配了张舞台剧照,高敏君饰演的侍女站在朱丽叶身边劝说她不要喝药的场景。   高敏君捂着嘴低低笑,“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上报纸。你能认出我来吗?”   照片是黑白的,分辨率也不高,加上是剧照,都穿着中世纪的衣服,脸上带着妆容。   跟真人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为了不打击她,杨佩瑶笑道:“仔细端量,应该能看出来。”   高敏君得意地说:“回去路上我要买几份报纸给我娘看看。”   整整一周,高敏君都沉浸在上了报纸的喜悦中。   话剧社那边也传来好消息,高修远正在商谈一家剧院,可以在里面演出,但是除去场地租赁费之外,还要分一部分票房提成给剧院。   相应的,剧院会通过张贴海报或者其它形式帮助宣传。   具体价格还没有商定。   而且,还得征得校方同意。   毕竟在外面演出,首要的是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但是,这足以让高敏君兴奋了,她已经扳着手指头数着请哪些亲戚朋友观看表演,还要请程先坤帮忙宣传,   杨佩瑶则是隐约期盼着星期六。   既是期待,又有些不安。   她觉得自己情绪波动太大,毕竟才只见过两次,根本谈不上了解,却急切地想看到一个人。   这样的情绪挺……危险的。   就在半是羞涩半是忐忑的状态下,星期六如愿以偿地到来了。   杨佩瑶有意换了件暗光的缎面旗袍,因怕缎面太亮眼,外面又搭配了呢子大衣。   高敏君则穿着长袖天鹅绒连衣裙,同样搭配呢子大衣。   仍旧是在仙霞路的电车站见面。   程先坤带了他的一位同事,叫做张陆明。   张陆明二十三四岁,跟程先坤年纪差不多,长得很健壮,言语间带着山东口音。   一问,果然从济南来的。   这次程先坤仍是选了家小馆子,做得是鲁菜。   杨佩瑶奇怪地问:“程先生在杭绸很久了吗,怎么知道这么多饭馆?”   程先坤笑道:“我一个人住,平常懒得开伙,经常在外面吃。加上鼻子尖,方圆十里之内如果有好馆子,我肯定就闻着味儿去了……别处不说,就单仙霞路周遭,我知道不下十家各种口味的小饭馆,以后每周都带你们来吃。”   高敏君“哈哈”笑,“每周吃,你一个月薪水不用做别的,只吃饭也未必能够。”   程先坤道:“或者到我家做也成,我有几道拿手菜的……这个陆明知道。”   陆明点头作证,“醋溜白菜是一绝,还有红烧带鱼、红烧鲳鱼、红烧鲤鱼、红烧比目鱼,反正都是一个味儿,都很好吃。”   杨佩瑶差点笑喷了。   敢情所有的鱼,他做成红烧的。   吃过饭,四人依约往金梦夜总会去。   张大志身板挺得溜直站在门口,见有人来,不等看清面貌,立刻弯腰,恭声招呼道:“先生几位,里面请。”   等再抬头,看到最后面的杨佩瑶,心里开始犯嘀咕。   上次是姐妹俩人,可以安排到楼上包房,今儿来得是两男两女,正好凑成两对,万万不能进包间,偏僻角落也不成,最好在个显眼的地方,谁经过都能看到,免得搞小动作。   一边想着一边殷勤地招呼,“请这边来。”   把他们带到了舞池旁边,灯火比较亮堂的座位。   程先坤抬头看眼吊灯,“能换那边稍微安静的位置吗?”   张大志睁眼说瞎话,“先生,那边已经有人预定了。”   金梦夜总会生意火爆,平常约莫有五成上座率,今天星期天,那些僻静的座位肯定都能坐上人。   伸手指向另外一边,“要不给您唤到那里?”   程先坤一看,那边更明亮,而且离唱机近,怕是不方便说话,只得道:“就这里吧。”   张大志拿来菜单请几人点酒水。   程先坤推荐道:“你们俩要不要尝一点酒,pinklady口味淡,适合女士喝。”   张大志连声附和,“对对,红粉佳人挺好……入口舒服,喝多了上头。”   杨佩瑶记得上次杨佩珊就是连喝三杯红粉佳人醉倒的,她固然是因为心情不好喝得急了,但是红粉佳人能醉人也是事实,便摇摇头,“我不能喝酒,还是喝橙汁吧。”   高敏君倒是要了一杯酒。   张大志把菜单送到厨房,又吩咐了另外一人在门口迎宾,他在前厅打电话,电话响过好几声,那边才传来程信风的声音,“谁?”   张大志忙道:“程哥,我大志,那个杨小姐又来了,这次是两男两女,成对儿来的。”   程信风暗叫声“姑奶奶”,看眼墙上挂钟,才刚八点,叮嘱道:“好好看着,别让人欺负了,九点半再给我打。”   张大志应声好,刚要挂,瞧见舞池里翩翩起舞的身影,又道:“开始搂着跳舞了。”   程信风怒道:“不是让你看着吗?”   张大志低声哀嚎,“哥,哥,我刚才拦着没让喝酒,可跳舞没法拦,腿长在别人身上,我不能给捆起来,也不能给打断了。”   程信风“哼”一声,“我马上过去。”   出门发动汽车,一路风驰电掣,不到二十分钟赶到了金梦夜总会。   张大志安顿好新来的几位客人,凑到程信风面前,“呶,我怕其中有猫腻,特地挑了个显眼的地方,就是离舞池太近,说着话就下去了。这会儿工夫已经跳过四曲了,跟大高个跳一曲,跟小眼镜跳三曲,都没闲着。”   程信风找个偏僻角落站定,直直地朝杨佩瑶看过去。   杨佩瑶连着跳了四曲有些累,正小口抿着橙汁。   白净的脸上泛出粉色的红晕,黑亮的杏仁眼像是蕴着水似的,雾气蒙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而腮边那对小梨涡,更是上蹿下跳蹦得欢快。   真是漂亮!   可是,又是那么的让人……生气!   程信风替顾息澜抱屈。   往顾息澜跟前凑的姑娘多了去,可顾息澜理过谁?   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唯独对杨三小姐,又买衣服又请吃饭。   临行前忙得几乎连睡觉工夫都没有,却眼巴巴给三小姐做出一张计划表。   可换来的是什么?   三小姐从没对顾息澜这样笑过,甚至连笑容都少见。   程先坤看着杨佩瑶娇柔的笑容也有些晃神。   北平因为在北方,又是都城所在,姑娘们多端庄大气,性情爽朗,杭城女子则不同,被清润的江南水土养育着,温婉而灵动。   容貌上也多以精致纤巧取胜。   虽然程先坤来杭城才只八个月,可他已经结识了好几位杭城姑娘,当中不乏漂亮女孩。   杨佩瑶是最出色的一个。   从外表看,娇柔乖巧非常温顺的样子,可仔细观察,就会看出她其实挺有主见的,并不会轻易被人说动。   程先坤很想挑战一下。   只是,考虑到她的家境,又稍微有些犹豫。   程先坤没费多大工夫就查出汽车的归属,自然也就知道了杨佩瑶的家庭。   以往程先坤交往的也多是女学生。   但凡上高中的女生都不会结婚太早,不像公司女职员或者茶餐厅的女招待,认识才三两个月就惦记着要定亲结婚。   也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敢肖想他?   女学生则不同,因为受到西方教育而崇尚爱情,又因为环境单纯还保持着纯真,很容易就付出真心,然后再交付出身体。   又不催促着结婚,反而因为害怕不敢告诉家里。   所以一直能交往很久……直到他厌烦!   此时,一支曲子已经结束,另一支曲子的前奏缓缓响起。   程先坤侧耳听了数息,笑着朝杨佩瑶伸出手,“还记得这支曲子吧,Auld Lang Syime goes by,来,咱们去跳。”   杨佩瑶也听出来了,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   程先坤牵着她的手滑进舞池,右手稍稍收紧,搂住她的纤腰,而唇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咱们第一次跳舞的曲子。我将永远不能或忘,以后等咱们都老了,能不能也伴着这支曲子跳舞?”   杨佩瑶身体一僵…… 第47章 反省   程先坤敏锐地察觉到, 趁躲避另外一对舞者, 不动声色地松了松手臂, 将身体略微拉开点距离,“你不觉得以后将会是段美好的回忆?当我们都七老八十,都两鬓如霜了,你带着你的儿孙, 我带着我的儿孙, 无意中走进金梦夜总会,突然听到这支曲子……立刻翩翩起舞?”   杨佩瑶“噗嗤”笑出声, “都七八十岁的老人, 还能翩翩起舞吗?而且金梦也开不了那么久吧?”   “当然能,”程先坤望着她腮边梨涡移不开眼。   他能感受到她的拘谨,每当身体稍微靠近,或者话题稍微亲密的时候, 她就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少女独有的羞涩。   这种羞涩越发地让他心神荡漾。   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想试试。   就算她是一省都督的女儿又如何,论起家世, 他完全配得上她。   实在不行的话……他可以娶她。   至少她是美的,美到能勾动他的兴致,又有学识,带出去并不丢人。   这边两人言笑晏晏, 似乎说不完的话,而角落里的程信风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头都捏碎了。   看看表,已经九点二十了。   按照顾息澜的规定, 再过十分钟,该是这位姑奶奶上床睡觉的时间。   可顾息澜能攥着她的手腕往外拉,程信风却没这么大胆子,又不能平白无故地让张大志把这桌客人撵走。   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再让杨佩瑶跟这个小眼镜一个劲儿搂着跳。   程信风决定故技重施,让张大志给杨家打了电话。   趁着一曲结束,杨佩瑶回座位休息,张大志过去悄声道:“杨小姐,您家里派车来接了,已经在外面等着。”   杨佩瑶蹙眉,看下手表,“这么早?”   早晨出门时,她已经跟太太说过放学后跟同学吃饭跳舞,会晚点回家。   她又没有打电话回去,按说家里不可能这会儿来接。   杨佩瑶站起身,“我去看看。”   “我陪你。”程先坤随着起身,很自然地揽在她后背,陪她往外走。   两人并肩而立,男的儒雅女的漂亮,俨然一对玉人。   程信风看着心头冒火,恨不得立刻把那只扶在杨佩瑶肩头的爪子给掰断了。   王大力果然来了,正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   杨佩瑶问道:“为啥这么早来?”   “早?”王大力奇怪地问:“太太说三小姐吩咐人打电话了。我怕您等得着急,就赶紧过来了。”   杨佩瑶微愣,很快明白过来,目光盯向张大志,本想开口骂人,思及旁边的程先坤,忍住了。   她不想给程先坤留下刁蛮的印象。   遂笑道:“你回去吧,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程先坤看出她的愠色,微低了头,轻声道:“你别着急,家里可能担心你,好好问清楚,我在位子上等你……生气就不漂亮了,嗯?”   话音低柔,像哄孩子般透着耐心。   杨佩瑶面色红了下,笑应道:“好。”待她离开,立刻又沉下脸,对准张大志道:“是你在里面搞鬼是不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把你们经理叫来,我想要个交代。”   张大志赔笑道:“三小姐,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杨佩瑶怒道:“什么样的误会给你这么大胆子,随随便便往客人家里打电话。把你们经理叫来,立刻马上!”   “我们经理不在这儿,他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回。”   杨佩瑶冷笑,“好,经理不在,那你给我找个能管事的,别说这里面连个说了算的人都没有……我真是不明白,客人没打算走,你三番两次催别人走是怎么回事?不想让人来就早说,我们有得是地方去,不是非金梦不可!”   “三小姐消消气,”张大志陪着笑脸解释,眼角直往程信风身上瞟。   杨佩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角落里的程信风,更是火冒三丈,走过去,冷声问道:“你支使的?”   程信风木着脸,“九点半多了,是三小姐休息的时间。”   卧槽!卧槽!卧槽!   杨佩瑶在心里连骂好几声,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什么时候休息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程信风道:“会长吩咐的。”   杨佩瑶气得牙根疼,“你们会长管得真宽,以为自己是太平洋警察?那么能干怎么不上天,跟太阳肩并肩?”   程信风低着头不言语,任由她骂。   王大力在旁边听着,终于听明白了。   敢情杨佩瑶还没玩够,旁边这位板寸头假传圣旨,让他来接人。   这并非杨佩瑶的本意。   虽然他不知道程信风为什么这样做,却是看出来杨佩瑶还不想走,上前一把揪住程信风衣领子,“三小姐不用管了,我跟这家伙到外面算算帐。”   张大志见状,立刻赶过来,“军爷别冲动,要三思呀三思。搞不好,明天会上报。”   杨佩瑶神情一凛,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无数知音体的狗血题目。   她可不想成为杭城的“名人”,便对王大力道:“放开他吧,犯不着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算你走运,否则跟你没完,”王大力伸手戳两下程信风胸口,又对杨佩瑶道:“三小姐去接着玩儿,我到外面等着。”   杨佩瑶长出一口气。   都已经深秋了,白天有太阳还算暖和,入夜之后起了风,寒意刺骨。   王大力出来得急,身上就件军装外套。   现在的汽车又没有空调。   她怎可能自己在里面玩儿,让王大力站在大风地里等?   遂摇摇头,“你在这儿喝杯茶,我拿上东西就走。”   回到座位上,问高敏君:“我家里来车接了,你要不要一起走?”   “这么早?还不到十点,”高敏君在跟张陆明猜拳,正兴致浓的时候,“我想再等会儿,等歌星唱完再走。”   周末场,金梦夜总会都会请知名歌星来献唱。   上次宋清就来过。   杨佩瑶便不勉强,拿起外套和书包,“那我先走了,你回去的时候当心。”   张陆明笑道:“杨小姐尽管放心,有我们两个大男人在,一定会把高小姐安全送回家。”   杨佩瑶随着笑笑。   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   即便张陆明不送,程先坤那么周到体贴的男人,也会主动送的。   程先坤送杨佩瑶到门厅,接过她手中大衣,很绅士地帮她披上,笑着叮嘱,“外头冷,把扣子都系紧,回去好好休息。以后有得是机会一起玩,下周我带你吃江西菜。”   顺手拂了一下她耳边碎发。   杨佩瑶点点头,有意提高声调,“下周不要来金梦了,咱们换别家舞厅,这里服务不好。”   此言正中程先坤下怀,他立刻答应,“好,换另外一家去玩。”   程信风闻言却是暗暗叫苦。   杭城大大小小的歌舞厅、夜总会至少三四十家,其中很多表面看着光鲜,暗地里却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如果杨佩瑶真的不来金梦,难不成他还得挨家去找?   金梦是万安帮的产业,挂在楚青水名下。   顾息澜的话在这里很有分量。   其它夜总会却是各有各的背景,各有各的靠山,有些愿意给顾息澜面子,有些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更有些曾有宿怨。   那些地方岂会容得他进去闹?   侧头见杨佩瑶已经上了车,程信风连忙发动汽车跟上去。   今天王大力开得是杨承灏先前那部雪佛兰,他刚学会驾驶,这部汽车还是第一次开,非常不熟练。   杨佩瑶并不担心,这会儿车少人少,大街上空荡荡的,而且车速慢,就只二三十迈,完全不怕发生车祸。   没多大会儿,程信风追了上来,在后面直摁喇叭   王大力觑着杨佩瑶脸色问道:“三小姐,要不要问问怎么回事?”   杨佩瑶没好气地说:“不用搭理他,阴魂不散。”   王大力得了指令继续往前开,根本不理睬后面的程信风。   程信风无计可施,索性一脚油门踩下去,绕到王大力前头,把车身一横。   王大力手忙脚乱地刹住车,险险撞个正着。   杨佩瑶火气“蹭”就上来了。   刚才在金梦夜总会,她怕被人看笑话,强咽下心头的怒气,这会儿心里还堵着呢,可巧程信风又来这么一出。   当即拉开车门,怒道:“你怎么回事?刚才是你千方百计撵我回家,现在我要回了,你又堵在前头,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程信风下车,拱拱手,温声道:“三小姐,我是奉命办事。会长临走前交代过,势必要照看好三小姐。”   “照看我?滑稽,”杨佩瑶怒极反笑,“他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回头转告你们会长,我不用他操这个闲心,有这工夫让他赶紧找个女朋友,赶紧结婚生孩子,免得顾夫人天天记挂。”   程信风错错牙。   这不就是看中姑奶奶您了吗?要不顾会长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   但顾息澜没有明言,程信风也不敢乱说话,恭恭敬敬地说:“三小姐真要出来玩,还是到金梦吧。是自己的地盘,吃的喝的不会有人动手脚,要是换到别家……这个真没法说。”   杨佩瑶讥刺道:“然后玩不到九点,又打电话催人接?”   程信风道:“现在已经十点了。”   杨佩瑶借着路灯看下手表,嗯,十点过两分。   差点给气笑了。   程信风继续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以当作是十点,再晚真就不适合女孩子在外面待,会长是好心。”   “好心?”杨佩瑶“切”一声,不耐烦地说:“对,你们会长最好了,天下第一好,我求你件事儿,以后别跟着我行吗?我惹不起你们,我躲得远远的,成不成?求你把路让开,我要回家。”   程信风很固执地道:“只要三小姐答应,除了金梦夜总会不去别的地方,我就让开。”   “行行行,”杨佩瑶敷衍道:“下周我不去别的地方,我哪里都不去行了吧?”   程信风应声好,发动了汽车。   一路疾驰回到家,将车钥匙往桌上一扔,嘟哝句,“姑奶奶不太好惹。”   可又不是听不得劝的人。   而且对底下人蛮好。   看到王大力在外面吹冷风,特意叫进门厅里,还让张大志倒杯热水给他。   就是……怎么就不明白顾会长的一片苦心呢?   小眼镜有什么好,油头粉面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走路就走路吧,还把手搭在三小姐肩头。   对了,这家伙好像在哪里见过。   程信风猛地一拍大腿,疼得自己“呀”一声,终于想起来了。   上次,不是,上上次,也是在金梦夜总会,不就是这小子跟三小姐跳舞来着?   跳起来就不撒手,连着跳了好几曲。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还规规矩矩的,这次就勾肩搭背了。   要是下周再来一次,说不定就……   程信风赶紧摇摇头,不敢往下想。   三小姐这边他无能为力,但是可以在那小子身上想想辙子。   如果他不当心崴了脚,摔了胳膊,看他还怎么蹦跶。   跳舞?   跳个屁!   杨佩瑶回到家里,太太还没睡,坐在饭桌前不知看什么书。   看到杨佩瑶,太太合上书本,慈爱地笑笑,“回来了?”   杨佩瑶探头扫了眼,是本金刚经,笑问:“娘怎么想起看这个来了?”   太太道:“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听人说,经常念佛经能保家人平安清泰,这不求个心安吗?”   杨佩瑶顿时愧疚不已,俯在太太肩头,“娘,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以后晚上我不出门了。”   太太笑道:“就说得好听……娘也是打你们这个岁数过来的,还能不懂你的心思?我那会儿规矩严,饶是这样还隔三差五编个由头往外跑,现在没那么多规矩,你想玩就去玩,只当心着别被人哄骗了。”   杨佩瑶伸手搂住太太胳臂,“娘真好!”   太太微笑,拿起佛经往楼上走。   杨佩瑶要关灯,太太拦住她,“先不用关,佩珍还没回来。”   “她出门了?”   “说是同学过生日,先前就让韦副官去接,这会儿怕是有一个钟头了。”太太看看挂钟,“一个半钟头了,咱们先去睡,底下有周妈照看着。”   已经十点半了。   杨佩瑶回到房间,摁亮开关,原想看会书,可脑子里乱哄哄的集中不了精神。   又把程先坤给她的相片拿出来。   一共十六张,有五六张是她跟高敏君的合影,其余都是她的单人照。   有张开双臂搂抱银杏树的,有半蹲着欣赏菊花的,还有倚着栏杆沉思的。   程先坤的拍照技术相当不错,把人跟景完全融合在一起,却又极好地突出了人物。   其中一张是程先坤近距离抓拍的她的脸,杏仁眼圆睁着,清澈如秋水,却还有一丝丝地慌乱。   跳舞的时候,程先坤告诉她,他冲洗出这张相片的那刻,突然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他是什么意思呢?   杨佩瑶心“怦怦”跳得厉害,脸也烫得厉害,一把把相片翻过来,倒扣在桌面上。   相片摆着她制定了一半的作息时间表。   星期一那天,她就打算按部就班地准备复习,制定复习计划,现在已经是星期六了,连时间表都没有完成。   杨佩瑶的心倏地冷了下来。   这一周,她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整个人飘得厉害,就连往常最爱画的服装草图就没有画。   她说过的要好好学习,考上名校呢?   她说过的要振兴民族工业,抵制洋货呢?   难怪家长们都不希望孩子早恋,确实太耽误时间,分散精神了。   想到此,杨佩瑶又是一惊。   她这算是恋爱吗? 第48章 邀请   前世她母胎solo了二十多年, 没有喜欢过人, 也没有被人喜欢过。   仔细算起来,应该是有一次吧。   初二时候坐在她斜后方的男生, 长得很斯文秀气的,曾经吞吞吐吐地说过喜欢她。   她慌得没反应过来。   男生说, 给她三天时间考虑, 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   可是, 没等杨佩瑶考虑好, 男生已经跟班里另外一个女生手牵着手了。   一直到上大学, 杨佩瑶都没明白, 当初这个男生算不算表白?   大学里, 鉴于专业的问题, 杨佩瑶班里三十多人,只有三个男生, 都长得歪瓜裂枣似的。   但物以稀为贵,那三个男生在班里还是挺受宠的, 结果被宠上了天,个个拽得不行。   最奇葩得是,其中一个男生竟然先后跟班里三位女生谈过恋爱。   大家都在同一间教室上课,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心塞!   整整四年,杨佩瑶都在吃别人的瓜,直到大四,她的桃花连个花骨朵都没绽开过。   没想到穿越到百年前, 竟然会遇到程先坤。   杨佩瑶说不出这种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都说爱情是自私的,是排他的,她完全不排斥程先坤跟高敏君交谈。   事实上,不管在饭馆还是夜总会,高敏君跟程先坤说话的时间远远超过她。   可她又很在意自己在程先坤面前的形象,想努力表现得举止优雅仪态端庄。   也会时不时地想起他,回忆着他的言行举止。   这到底算不算恋爱呢?   杨佩瑶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多想,洗漱过后上了床。   这一觉睡得香,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早早起床,把英文课文念了两遍,精神抖索地下楼吃饭。   杨致重看着饭桌上寥寥数人,直皱眉头。   太太知其意,温声道:“孩子们整天早起念书,难得星期天休息,让他们懒一天就是。”   “是呀,”四姨太接话,“昨晚二小姐将近午时才回来,这会儿哪里起得来,怕不是要睡到中午去?”   三姨太紧跟着解释,“佩珍同学过生日,家里开舞会,别人都不走,她也不好提前离场。”   杨致重并不关心杨佩珍为什么晚归,放下碗筷就拎着公文包走了。   几位姨太太也不再打口头官司,各自默默地吃饭。   杨佩瑶上楼把作息时间表完成,顺便翻了翻日历,发现农历春节是西历的一月二十号。   因为社会各界关于过西历春节还是农历春节争执不休,谭鑫文便取折衷意见,西历元旦放假三天,农历春节放假一星期,年前三天,年后四天。   两边节日都过。   这样算起来,期末考试大概会安排在一月十三号左右。   杨佩瑶用力在日历上做了个记号。   这是她升入高中之后头一次大型考试,一定不能靠砸了。   杨佩瑶用功一整天,转天仍是早早起床上学。   课间,高敏君跟她一起去洗手间,不无遗憾地说:“星期六你提前走真是可惜了,这次请的是申城来的歌星,你知道吗,她穿一身黑色燕尾服。一个女的,剃平头,扎粉色领结穿燕尾服,整个场子都快沸腾了。”   这个时代,女生穿裤子都少见,穿燕尾服就更难得了。   杨佩瑶好奇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唱得怎么样?”   “名字好像叫姚蜜,唱得嘛……”高敏君好像很难启口的样子,“一般般吧,主要是声音太粗了,跟男人似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男歌星,她唱到一半把外套脱了,才看出来是个女的……张陆明还跟我争辩,非说是男的。后来听人叫姚蜜小姐,他才服气。”   杨佩瑶忍不住笑。   她之前粉过一个选秀出道的明星,就喜欢中性打扮。明星很难得的是,一夜爆红之后丝毫没有膨胀,既没有耍过大腕,也没有闹过绯闻,一直在各领域不断进步。   她也因此粉了十几年。   抬头打量高敏君两眼,“你个子高,穿上西装也会很帅。”   高敏君伸下舌头,“我真要那么穿,我娘会打断我的腿,不过我爹兴许赞成,我爹很开通的,特别理解我。”四下看一看,忽然压低声音,“那天你走之后,程先坤跟我打听好多你的事情,我看他有意要追你。”   “啊?”杨佩瑶大吃一惊,“打听什么事儿?”   “就是你平常喜欢吃什么菜,喜欢什么颜色,放学后做些什么消遣,杂七杂八的。”   杨佩瑶忙问:“你不会都说了吧。”   “我才没那么傻,我让他自己慢慢观察……对了,他约咱们周六放学老地方见,你去不去?”   杨佩瑶有些犹豫,“到时候再说,现在才星期一。”   高敏君笑道:“我觉得程先坤人挺好的,说话风趣又有绅士风度,如果他真追你,你答不答应?”   杨佩瑶沉默会儿,摇摇头,“才刚见过两次,互相根本都不了解,怎么可能草率地答应?”   话虽如此,心里总归留了意。   中午吃过饭,两人一起去图书室。   杨佩瑶逐份查看往期的杭城日报,看到上面发表了不少署名“后乾”的文章,大都是关于风花雪月吃喝玩乐一类。   诸如吃饺子,他推荐一家叫做“华春”的饺子馆,里面的饺子是顺着边捏成的,而不是两只手攥在一起挤成的。   这样饺子皮厚薄更均匀,口感好。   而喝茶,要属“吴韵”茶馆,因为沏茶的水是取自吴山的泉水,口味清甜。   字里行间隐约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高敏君一边看一边笑:“这家伙果真长了只狗鼻子,哪里有好吃好玩的,都瞒不过他……每天都吃吃喝喝真是太幸福了。我感觉他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你觉得呢?”   杨佩瑶深以为是。   不说别的,单只这几次见面他穿的衬衫,扎的领带,就不是一个报社职员所能负担得起的。   何况他还自己租房住,又是一笔支出。   他家在北平,又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杭城工作?又   要在杭城待多久?   如果两个人真要谈恋爱,这些事情一定得问清楚,眼下杨佩瑶没这个心思,也不想再纵容自己耗费精力考虑这些。   这一周,杨佩瑶专心学习,除去完成当天作业,又开始按照计划表的安排复习前面的内容。   高敏君也是忙个不停,高修远告诉他们,剧院提出要求,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公演的时候要求用中文。   之前,他们排演的一直是英文台词。   而公演的话,观众大都是平民百姓,没有太多人能听懂英文。   高修远给出的时间是一周,一周之内把中文台词背熟,星期天下午在剧院试演一遍看看效果,然后剧院方根据现场情况决定分成比例。   高敏君台词不多,但因为她是朱丽叶的侍女,只要朱丽叶出场,她就跟在旁边,所以每次排练都得到。   纵然如此,高敏君也没有忘记程先坤的约会,星期五课间的时候,又问杨佩瑶,“明天你到底去不去?如果去,咱们放学之后直接坐电车过去。”   杨佩瑶问道:“你去吗?”   “去,”高敏君毫不犹豫地点头,“你知道我们星期天试演,我想请程先坤给我们话剧社提点意见,他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如果能帮我们在报上宣传一下就更好了。”   杨佩瑶点点头,“他挺热心的,应该愿意帮忙。我就不去了,想在家里陪陪我娘。请你跟程先生说一声,就说我家里有事,走不开。”   “那我一个人?”高敏君嘟起嘴,“上次有你做伴还行,自己去太别扭了,”随即又雀跃起来,“我问问李笑月,看她要不要一起。”   李笑月是高一一班的,在话剧里演朱丽叶的母亲。   李笑月听说是报社记者,还曾经在报纸上写过剧评,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杨佩瑶按时放学回家,发现杨佩珍已经在家里,跟太太挤在沙发上看报纸。   这倒是个稀奇事儿,松山高中离家近,可杨佩珍极少比她回家早。   杨佩瑶凑过去问:“看什么呢?”   杨佩珍指给她看,“圣诞节永安百货搞促销,棉衣棉裤降价甩卖,一起去逛逛?”   “圣诞节,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杨佩瑶诧异地说。   前世商场超市喜欢利用各种节日搞促销,没想到民国时代也这样。   四姨太笑道:“最近新安百货服装卖得火爆,永安着急了,开始折价销售。最好两家争相降价,咱们趁机买便宜衣裳。”   “买的不如卖得精,他们再便宜也能赚钱,”杨佩瑶笑着看向太太,“娘想哪天去?我陪您。”   说起来惭愧,因为太太深居简出,她还从来没陪太太逛过街。   太太随口问道:“明天星期六,你们没有约会吧?”   杨佩瑶很庆幸把程先坤的邀约推了,连忙摇头,“没有。”   遂定下明天晚上早点开饭,开饭后逛百货公司,顺便二姨太还能听出新戏。   吃过晚饭,杨佩瑶正学习,杨佩珍推门进来,很自然地凑上前看了看,“哎呦,原来真是在用功,我还以为你随便说说。”   杨佩瑶怕她认出自己笔迹跟以前不同,忙合上本子问道:“有事儿?”   杨佩珍神秘兮兮地道:“跟你打听个人,你知道高省长有个侄子在你们学校读书?”   “谁呀?”杨佩瑶一脸茫然地问,“叫什么名字?”   “我就是不知道才跟你打听。前几天听人说的,是高省长弟弟家的孩子,特地从老家接来杭城读书。我以为你知道,想让你介绍给我认识。”   杨佩瑶一口回绝她,“不认识。”   “你帮我打听一下呗?”   杨佩瑶仍是摇头,“你连那个年级都不知道,我怎么打听?单我们班里就有三个姓高的,全校怕是得一二十个,我能挨个问问谁是高省长的侄子?”   杨佩珍赌气道:“怎么就不能打听了,还是不想帮忙呗?”   杨佩瑶肯定地回答:“确实不想帮。”   “不帮算了,我找高敏君。”杨佩珍气呼呼地离开。   杨佩瑶翻个白眼,重新打开本子。   先前做题的思路被杨佩珍打断了,又得重新思考。   杨佩瑶完全投入到学习中,等把前面两个单元的知识点整理完,再看手表,发现马上就要十一点了。   而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狂风裹挟着雨珠扑打在玻璃窗上,“嗒嗒”作响。   一夜秋雨,及至天明方停,而气温又降了好几度。   杨佩瑶晚上没睡好,只觉得头晕沉沉的,勉强爬起来吃了早饭。   太太见她仍是穿昨天的呢大衣,特地让她加了件夹袄,裙子里面也加了绒裤。   走出家门,杨佩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是穿少了。   可又不愿意穿得鼓鼓囊囊地没法活动。   不由想起前世的羽绒服,有长款有短款,样式漂亮轻软舒适,最重要的是暖和。   她们上课的时候学过,一斤羽绒相当于两斤丝绵或者三斤棉花的保暖效果。   而羽绒服至少要到八十年代才能产生,那时候养殖场大规模发展,鸭绒和鸭毛的来源有了充足保证,药物消毒技术也能达到需要,还有涂层尼龙、涤棉布料的兴盛,共同促进了羽绒服的诞生。   而现在,农村穷得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来养家禽?   杨佩瑶怀着无限怨念来到学校。   上过两节课后,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冷,坐在教室里一阵阵颤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去找秦越请假。   秦越看着她脸色苍白,陪她到校外拦了辆黄包车。   回到家里,又是一通忙乱。   太太先吩咐厨房煮姜汤,又打发韦副官请郎中,再让春喜灌汤婆子给杨佩瑶暖被,及至郎中来诊过脉,又急三火四地抓药煎药。   杨佩瑶迷迷糊糊地被灌上药就是一通睡,连中午饭都没吃,及至醒来,天色已然全黑。   因怕天花板上大灯太亮,屋里只开了写字台上的小灯,而太太就坐在灯影里,静静地守着她。   杨佩瑶突然就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几天,太太也是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泪水顿时喷涌而出,颤着声儿唤道:“娘。”   “醒了?”太太连忙上前,伸手摸一下她额头,舒一口气,“不热了,好在吃药吃得及时,你饿不饿?”   “娘,又让您受累了?”   “又说这种话?”太太嗔一声,“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受累?你要是心疼娘,就照顾好自己。厨房里温着小米粥,让人盛一碗?”   杨佩瑶乖巧地点点头,“好。”   没多大时候,春喜端着托盘进来。   杨佩瑶就着咸菜勉力喝了大半碗粥,再吃不下去了,斜靠在靠枕上,愧疚地说:“本来打算陪娘逛街的。”   太太笑道:“我又不缺衣裳,逛不逛没什么,就是找个由头出去松散松散。倒是你,我看你夏天病那一场,身子一直没回复过来,等病好了,让大夫开个调养的方子,好生补一补。”   杨佩瑶本说不麻烦,可想起自己身体确实不如杨佩珍康健。   这几个月,她大大小小病过好几回,而杨佩珍连声咳嗽都没有。   每次生病都连累太太辛苦。   便答应着,“好。”又笑着说:“我们学校话剧社排演的剧目可能要公演,到时候我陪娘去看吧。”   太太很稀奇,“在剧院演?”   杨佩瑶道:“校庆那天演出过,还上过报纸,被剧院看中了,明天先试演,如果效果好就公演……高敏君在里面有角色,呼吁我们大家都去捧场呢。”   太太笑道:“那敢情好,到时候一定去看。”   说会儿闲话,春喜把药送来,杨佩瑶捏着鼻子灌下去,佯称想睡觉,让太太回房休息。   可等太太离开,她却睡不着,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程先坤。   看下表,已经八点多。   想必已经吃完饭,开始到哪间夜总会跳舞了。   自己这一病,省得高敏君替自己找借口了。   也不知他们在玩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自己来。   胡思乱想一阵儿,倒真的睡了过去。   再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杨佩瑶身上轻省了许多,只是鼻子有些堵,说话囔囔的含着鼻音。   二姨太昨天仍旧去听了戏,正跟三姨太点评,说花旦还行,小生的扮相太差,嗓音也不嘹亮,远不如锦葵戏院的小生。又抱怨袁锦葵许久不登台,早晚把老主顾都得罪了。   三姨太笑道:“桂香姐听完袁老板的戏,别的小生都入不了眼了,今天上午葵青戏院排戏,说不定袁老板能亲自上台?”   二姨太撇下嘴,“现在多半是他徒弟演,他一年登不了十次台,是不是他得瞧运气。”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   杨佩瑶见两位姨太太聊得热闹,过去接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杨佩珊独有的大嗓门,毫不客气地说,“找三小姐。”   杨佩瑶轻笑,“大姐,是我,你最近好吗?”   那边似乎顿了下,才回答,“还好吧,跟以前一样。”很快转了话题,“瑶瑶,我有一帮朋友都想买我这种裤子,但是静海的百货公司没有卖的,你帮我们买几条,尺寸跟我差不多,大一码小一码都可以,买上十几条给我邮寄过来。价钱我照样给,亏不了你。”   杨佩瑶又问:“要什么颜色?”   “随便,你看着买。”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二姨太听说是杨佩珊的电话已经在旁边等着,没想到杨佩珊没说两句就挂了,便问:“佩珊说什么了?”   杨佩瑶摇头,“只让我买裤子,还没来得及说别的。”   二姨太悻悻道:“这孩子,风一阵雨一阵的,好容易打个电话回来也不多说两句。”一边嘟哝着,仍然坐回沙发。   杨佩瑶无奈叹气。   先前那条裤子,因为袁俊杰不看好,总共只做出两条来,并没有拿到百货公司买,杭城都没有,静海肯定更没有。   这会儿杨佩珊特地打电话来要,又联想到姚蜜穿的燕尾服,杨佩瑶觉得小批量做些出来,应该会有市场。   遂拿起电话拨通顾家。   是顾夫人接的电话,声音温柔慈和,一听就听出来了。   杨佩瑶笑着介绍自己,“顾夫人您好,我是杨佩瑶,请问顾二哥在不在?”   “是三小姐?”顾夫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阿平这会儿不在家,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转告吗?”   “我想跟他商量做裤子的事儿。”   “啊,这种事儿可能我说不清楚,还是你们当面谈为好,阿平今天说不准几时能回来……不如这样,三小姐明天放学来家里吧,我让阿平在家等着,我也有阵子没看到你了。”   杨佩瑶犹豫会儿,想到电话里谈总不如当面谈更清楚,便应道:“也行。”   顾夫人非常开心,“那顺便在家吃饭,让小静把咏薇和上次那位高小姐一起叫着,咱们早点开饭,吃完饭你们早点回家。我有道拿手菜,冬瓜酿丸子,做给你们尝尝。”   杨佩瑶完全没法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婆婆要出马了……   小天使们别担心,瑶瑶目前有些迷茫,毕竟从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她会非常慎重的。 第49章 宴客   顾夫人那么雍容优雅的人愿意亲自下厨, 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且又不是单请她一人。   只得答应了。   转天课间的时候, 高敏君神秘兮兮地告诉杨佩瑶,“有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你想先听哪个?”   杨佩瑶歪头笑笑, 微阖下眼, “好消息, 先让我心里有个底儿。”   高敏君振奋道:“我们的剧目通过了, 这个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的下午演出, 剧院决定不要场地租赁费, 但是演出收入五五分成。”   杨佩瑶不太懂五五分成是多还是少, 但想到演出便有钱赚,应该算是好事。   接着又问:“坏消息是什么?”   高敏君神情立刻垮下来, 愁眉苦脸地说:“程先坤受伤了。”   “啊?”杨佩瑶手一抖,手中的钢笔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伤得严不严重?”   高敏君“噗嗤”一笑,“知道你肯定会担心。他骑脚踏车穿巷子时, 不知从哪里蹿出个半个小子把他给撞到了,伤得不重,就是崴了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星期六我们吃完饭就散了,不过他星期天瘸着腿去看我们演出, 还提出许多建议……”说着双手合十,用话剧中夸张的语气道:“我根本没想到他能去,他真的太好了,太令人感动了。”   程先坤肯定是看出高敏君急切的心情,才勉力去的。   他就是这种特别能体谅别人的人。   杨佩瑶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片刻,不无担心地说:“崴脚要多休息才好,来回走动不容易康复。”   “就是呀,”高敏君接茬道:“我们也劝他,这一星期要好好养伤,星期六的时候再聚。前天你们一个病一个伤,都没玩痛快。”话音刚落,又懊恼道:“星期六晚上要演出,差点忘了,这怎么办?要不我请你们看话剧,看完之后再一起玩儿?”   杨佩瑶笑着摇摇头,“算了,话剧更重要。而且我答应陪我娘给你捧场了,到时候家里人都会去。”   “对,话剧更重要,那就再约时间。”高敏君拍板决定。   正说着话,校工站在门口喊道:“杨佩瑶,有信。”   杨佩瑶赶紧过去接在手里。   信皮是用米白色纸笺糊成的,右上角一丛墨色兰草,正中用钢笔写着,“武陵高中高一二班杨佩瑶”的字样。   字体很陌生。   而且信封里鼓鼓囊囊的,不单是纸,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杨佩瑶疑惑不已,拿铅笔刀裁开信封,从里面落出一片红叶。   是一片小小的艳红的槭树叶子。   打开信纸,开头四个字,“佩瑶,你好”。   杨佩瑶很快想到什么,赶忙翻到第二页看署名,果然是“先坤”两字。   脸莫名就红了。   信上问她病情如何,康复没有,又写道:“时值秋去冬来,正季节交替之际,万望以身体为要。昨夜风急雨骤,天明雨停,见院中树上红叶犹存,灿烂可喜,遂摘一片,代为探询。”又附诗一首,“无以当所寄,遥寄一枝秋!”   看样子是星期天写的信,上面只表达了对她的问候和挂念,只字未提他崴脚受伤之事。   高敏君瞟着她脸色问道:“是不是程先坤写的?”   杨佩瑶点点头,“探病的”,把信纸给她看。   高敏君没看信,却拿起红叶端详片刻,感叹道:“他真有心,考虑得这么周到。”   确实有心,而且是太有心了!   平常的男孩子哪里会有这么细致体贴?   就像杨承灏,已经成家好几年了,还是跟没长大似的。   正好上课铃声响了,杨佩瑶轻轻舒口气,将信收了起来,认真听课。   中午吃饭时,顾静怡提起请她们到家里吃饭的事。   白咏薇不确定,“昨天程记者提出几条建议,我们要重新排练,下午未必能按时放学。”   《罗密欧与朱丽叶》共分五幕,之前在校庆演出时,为了节约时间,有几处场景进行了压缩,换成中文后,被压缩的地方要补充回来,整个剧目大概要一个半小时。   就算下午未必排完整场,但是只有活动课的四十五分钟肯定不够。   高敏君也是这种情况。   顾静怡看向杨佩瑶,“你呢?”   杨佩瑶笑道:“我当然要去,一定要去。”   下午,白咏薇跟高敏君果然没有按时放学,杨佩瑶独自跟着顾静怡到了顾家。   顾夫人主要目的就是请杨佩瑶,对于其他两人的缺席,只温和地表示了遗憾,“真是不巧,选得时间不对,改天再请她们。”   却是热情地对杨佩瑶道:“阿平去接唐先生,稍坐会儿就到了。”   话音刚落,客厅门口就出现了两人的身影。   唐俊杰依然是西装马甲配西裤,戴鸭舌帽,年轻时尚,跟阳光俊朗的顾平澜站在一起,非常养眼。   杨佩瑶几乎想吹声口哨,只可惜不会吹。。   唐俊杰跟顾夫人打过招呼,迫不及待地朝杨佩瑶走过来, “杨小姐,我受你的启发,最近画了这些图稿,正想跟你商量。”   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纸。   杨佩瑶无比惭愧。   这厚厚的一摞不是草图,而是正经八百标注好各处尺寸的设计图,立刻就能裁剪出来加工制作。   可见唐俊杰最近真是下了工夫。   而她却荒废掉许多光阴。   所幸,杨佩瑶是专业出身,先前也用过许多心思,跟唐俊杰讨论完他的设计图之外,又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把这几套服装留在元旦时候推出,主色调用嫩粉、天蓝、草绿等清新的色彩,以彰显春意。与之配合的可以做一系列活动,诸如时装秀,或者举办以春天为主题的书画大赛。时装秀未必一定请明星,在校学生、公司职员都可以参加,获奖者可以赢得适当奖金、购物券等等。五月份,我们发布冬装,同样举行活动以作宣传。”   唐俊杰立刻表示赞同,“可以在报纸上征选模特儿,收取少量的报名费,从中选出二十人穿上我们的服装进行展示,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推广我们的产品。”   杨佩瑶连连点头,忽然又想起话剧社的演出,“剧院要卖戏票,电影院里卖电影票,能不能跟他们商量一下,在票子后面印上新安百货的名头?”   顾平澜忙不迭地赞成,“这个主意好。”   一边说着一边运笔如飞在本子上做着记录。   三个人时不时提出新鲜想法,彼此又互相补充,提出更可行的建议。   杨佩瑶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拊掌叫好,完全沉浸在这种思想的碰撞之中。   顾夫人看着她精致的眉眼,生动的表情,越看越高兴。   尤其,她明明是美的,却仿若不知道自己的美,更加让人喜欢。   禁不住对顾静怡道:“你觉得三小姐怎么样?”   顾静怡微愣,“挺好的,我们关系一直不错。咏薇之前看不上她,现在跟她也是朋友了。”   顾夫人压低声音,“我是说,跟你大哥般不般配?”   “娘——”顾静怡深感无奈,“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差到十万八千里了。”   顾夫人不服气,“怎么就不行?”   顾静怡道:“要说是二哥吧,还有那么一两成希望。我大哥……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她们几个来试衣裳,都说以后看到大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今天就是因为大哥不在家,我才请她们的,要不然,再弄得那么尴尬,我都不好意思让人来了。”   顾夫人抿抿唇,有心替长子分辩几句,又想不出合适的话。   再往茶几旁的三人看过去,杨佩瑶正扳着手指头不知道在数什么,对上她的视线,杨佩瑶立刻弯起眉眼,甜甜地笑了下。   笑容直入人心,贴心贴肺的。   顾夫人心里熨帖得好似三伏天喝了碗冰冻酸梅汁,从里到外畅快,低低嘟哝声,“我就是要把她娶回家。”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顾夫人上前催促,“菜都准备好了,天也不早了,先吃饭。”   唐俊杰跟杨佩瑶是客人,连忙起身道好。   顾平澜头也不抬地说:“娘,你们先吃,不用管我,我赶紧整理一下,免得待会儿忘了。”   顾夫人嗔道:“这不是让你陪着唐先生吗?你不吃,唐先生一个人怎么吃?”   唐俊杰连忙道:“没关系,我自己会吃。”   杨佩瑶跟顾静怡忍不住笑,唐俊杰这次反应出话里的歧义,红着脸解释,“顾夫人,您不用管我,我今天收获很大,不吃饭也很满足。我跟平澜在茶几这边吃点就行。”   顾夫人笑道:“那你们随便,我们先吃了。”亲热地拉起杨佩瑶的手走到餐桌前。   下人们顺次把饭菜端上来。   菜式并不多,四菜一汤,都盛在甜白瓷的容器里,非常精致。   尤其是冬瓜丸子汤,里面白的冬瓜、红的枸杞,再飘着几片绿油油的韭菜叶子,令人看着胃口就开了。   最让杨佩瑶感到舒适的是,顾家的饭碗都不大,即便盛满了也不太多。   杨佩瑶食量小,最怕到别人家做客,碗里剩下饭,显得很不礼貌。   顾夫人给她舀一勺汤,“先尝尝,要是好吃就自己盛,就只咱们娘三没有外人,不用客气。”   杨佩瑶点点头,喝口汤,夸赞道:“好吃,很鲜美,顾夫人是怎么做的?”   顾夫人温和地笑,“以后别这么客气,叫伯母就好了,咏薇就是这么叫的,我就叫你瑶瑶,行不行?”   杨佩瑶从善如流,“好。”   顾夫人接着道:“这个是昨天炖了鸡,把鸡汤撇去油末,用鸡汤熬的,丸子就是普通的精肉,事先煨过一小时入味。做法很简单,汤水烧开,先汆丸子再加冬瓜,冬瓜切成小块,开锅一会儿就好。你要想学,改天我教给你,不学也没什么,咱家也不是非得要女孩子下厨……小静也不会做菜。”   杨佩瑶道:“我在家里也不做,不过还是稍微会一点比较好,以后要是一个人住的话,至少别饿着自己。我大嫂先前就没下过厨,现在跟大哥到外面住,开始学着做饭了。”   顾夫人笑,“也是,我们自新会做菜,能包饺子还能炖肉。”   顾静怡瞪大双眼,“我哥那也叫饺子?还是好几年前做过一回,跟面片汤差不多……前年突发孝心,元宵节说要煮汤圆,结果冷水把汤圆放进去,煮出来都成一锅粥了。”   杨佩瑶“噗嗤”一声差点把饭喷出来,连忙侧过头,忍住笑意。   顾夫人脸几乎都绿了,她这里忙着给顾息澜脸上贴金,顾静怡倒好,紧跟着往下拽,恨不能把顾息澜的皮都扒给人看。   可又没办法明说,强忍着怒意给顾静怡夹两筷子菜,“别顾着说话,多吃菜。”   顾静怡不停地推拒,“娘,我够了,别给我夹了。”   顾夫人又让杨佩瑶,“多吃菜,别见外,喜欢吃哪道就吃哪道。”   杨佩瑶没客气,又给自己加一勺汤,转头问顾静怡,“你最近都忙什么,没见你去看他们排练。”   顾静怡答道:“我在研究建筑,最近都在图书室查资料。”   杨佩瑶奇怪地问:“研究什么建筑?”   顾静怡道:“古今中外都有,哥特式、巴洛克式,能查到的我都摘录下来,不过外国的资料少,没法深入了解,我打算还是从国内的民居开始研究。”   顾夫人又把话题往顾息澜身上扯,“你不早说,你大哥去美利坚,让他帮你查阅。”   顾静怡毫不客气地说:“美利坚建国才百十年,哪里有值得称道的建筑?就连自由女神像都是法兰西国赠送的。再说我哥又不懂英文,拜托他也没用。以后我出国留学自己去查。”   顾夫人抿抿唇,正想给顾静怡夹菜,只听杨佩瑶问道:“你想去哪个国家?”   完美地忽略了顾息澜不懂英文的话。   顾夫人松口气,听到顾静怡回答:“英国或者法兰西吧,伦敦是个古老的城市,应该有许多可以参观的地方,法兰西在欧洲大陆,去雅典或者罗马都很方便……你要不要去,我现在在恶补英文,打算高中毕业就申请学校,我先去探路,你跟我申请同一所学校,我帮你申请也行。”   杨佩瑶思量会儿,“那还是巴黎好,我对巴黎有兴趣。”   顾夫人哑然无语,只觉得全身力气好像被抽走一般,有种莫名的无力感……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专门扯后腿的小姑子,婆婆不好当呀~~ 第50章 说法   倘或杨佩瑶真的被说动, 高中毕业就出国, 她的儿媳妇不就飞走了?   但是又没法对顾静怡明言, 顾静怡的脾气是有些轴的,如果真心觉得顾息澜跟杨佩瑶不般配,绝对会胳膊肘往外拐。   顾夫人再次疑惑, 自己生出来这三个个性迥异的孩子到底都像了谁?   主宾三人其乐融融地吃完晚饭,那边唐俊杰也吃完了, 正起身告辞。   程信风已经等在门口, 准备送唐俊杰回南涪厂里。   唐俊杰问杨佩瑶, “杨小姐走不走,要是顺路的话,正好再聊一聊。”   杨佩瑶欣然应声好, 谢过顾夫人的盛情款待,又跟顾静怡和顾平澜挥挥手, 钻进车里。   为了方便谈话, 两人都坐在后排。   唐俊杰便问起裤子的尺码与质地, 杨佩瑶道:“现在入冬了,用哔叽布吧, 更厚实紧密,而且有下垂感。至于尺寸, 只作中间三个尺码, 我认为裤子比裙子或者旗袍更方便,保暖性也好,应该会被接受。如果不放心的话, 可以先做三四十套试试……我先预定五套,静海那边有亲戚需要。”   唐俊杰思量片刻,“那就做五十套,可以让工人先做裤子,大概两三天就能完成。接下来就要全力赶制春节穿的棉服,以往主要是绸面、缎面,我想今年加一批华达呢的。款式就按刚才商议的这几种,杨小姐觉得是否可行?”   杨佩瑶笑道:“唐先生考虑已经很周到了,我也不太懂,还是个门外汉。”   唐俊杰也笑,“杨小姐太过自谦,上次听取您的建议后,这半个月服装销量大增,还接了不少订单,之前的库存几乎全卖出去了。如果这也算门外汉,那么我们厂里急需门外汉。”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程信风听得直皱眉。   杨小姐性情确实挺随和,跟什么人都谈得来,朝那个小眼镜笑个不停,又跟唐俊杰说个没完没了,怎么就不知道朝顾息澜笑一笑?   那天程信风决定打程先坤的主意后,就拜托楚青水帮忙找人。   他既不知程先坤的名姓,手头又没有照片,也不知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单凭穿西装、系领结、戴金丝边眼镜几个特点,在整个杭城找人宛如大海捞针。   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正在街头溜达,突然看到程先坤进了家面馆。   程信风守株待兔,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看程先坤正要跨上脚踏车,拿出一块钱对旁边经过的半大小子道:“你把那人撞倒,这块银元就是你的。但是你得保证别让他抓到你。”   小子不过十二三岁,看着很机灵,接过银元咬了咬,乐呵呵地说:“瞧好吧。”   三两步窜到旁边巷子里,只等程先坤经过,撒腿冲过去,撞了就跑,程先坤却倒在地上过了三四分钟才起来。   再走路,就不像先前那么趾高气扬云淡风轻。   程信风轻轻吹声口哨,“小子,跟我斗?”   眼看着他瘸着腿离开,去了先前的面馆。   程信风跟随顾息澜五年,多少也学会了粗中有细。   凡事不可莽撞,得查清楚再做打算,否则惹上不该惹的人,平白给顾息澜招麻烦。   只可惜,面馆伙计只知道程先坤来吃过几次面,估摸着是住在附近,但具体名姓也不晓得。   程信风不着急,顾息澜不在家,他有得是时间,早晚能查清他的底细。   在此之前,他才不介意玩这种小花招。   反正伤不了人命,就是让程先坤消停点儿,别总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星期六晚上,程信风不放心,仍是到金梦夜总会转了圈,没看见小眼镜,自然也没看到杨佩瑶。   他又到附近几家歌舞厅瞟了眼,也没发现踪迹。   也不知小眼镜是真的老实了,还是两人约在别的地方了?   他心里吊着两天不得安生。   汽车很快开到文山街。   程信风下车替杨佩瑶开门,趁势问道:“星期六三小姐没出门吧?”   杨佩瑶跟唐俊杰聊了半下午,心情不错,便没动怒,只冷冷地反问:“跟你有关系?”   程先坤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把仙霞路的歌舞厅都找遍了,没看到人。”   “该,”杨佩瑶低低念叨声,忽而莞尔一笑,“我生病在家哪儿也没去,但是这个星期六我们可是约好了要出去玩的。”   话音刚落,抬眼瞧见王大力,便问:“你怎么出来了?”   王大力憨笑,“看三小姐没回来,我在门口迎迎。”身体一转,将杨佩瑶护在身前,示威般朝程信风挥了挥拳头。   程信风没言语,上车离开。   杨佩瑶得意地笑笑。   哼,再让你吃饱了没事干,这周接着到处找去。   回过头对王大力道:“我到顾家吃饭来着,早晨跟我娘说过晚点回,天太冷,你不用在外边等。”   王大力笑,“闲着也闲着,出来走走不妨事。”   杨佩瑶进屋,先跟太太汇报了晚饭的情况,特别提起那道冬瓜丸子汤,“顾夫人亲自下厨做的,非常鲜美。”又兴高采烈地说:“话剧社定在星期六晚上公演,我请娘去看吧,还有二姐、四妹和姨太太们。”   四姨太凑趣道:“敢情好,三小姐请看话剧,我请吃馆子。”   二姨太只要有便宜可沾,绝对不肯错过,立刻响应道:“行,等佩环放学咱们就去,松散一晚上。”   其他人都无异议。   杨佩瑶问四姨太,“是在葵青戏院上演,戏票是多少钱?”   二姨太对这个是门儿清,抢先回答:“正厅前排是五毛,边座三毛,后座两毛,楼上包厢一块五。”   四姨太道:“咱们用不着包厢,离得远看不清楚,正厅就好。”   杨佩瑶笑道:“那按八个人算,外加茶水点心,我给四姨太五块钱,麻烦四姨太订票子。”   四姨太满口应好。   杨佩瑶数出钱交给四姨太,回屋写作业。   拿课本时,程先坤的信掉在地上,露出艳红的槭树叶子一角。   叶片裂成五瓣,边缘有细小的锯齿,漂亮得惊人。   杨佩瑶拿出信,默默地再读一遍,终于决定不给他回信,将信和叶子塞进抽屉,与先前的银杏叶放在了一处。   隔两天,课间的时候,杨佩瑶正跟高敏君闲聊,有同学进来交给她一封信,“杨佩瑶,你的信,刚才别班同学顺便拿回来的。”   信封依然是米白色绘着水墨的兰草,信封外面,系着两朵盛开的白色菊花。   高敏君笑问:“又是程先生送来的?”   杨佩瑶点头,“八成是”,正要找铅笔刀,发现封口处已经破了条缝,索性就着裂缝撕开,拿出信纸。   纸上只写了两句诗,“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摘录的《红楼梦》里的句子。   虽然信纸上没有署名,可看字迹,跟上封信全然一样。   百分百是程先坤写的。   高敏君摆弄着花朵道:“我家的两盆菊花早就开败了,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盛开的,应该是冬菊吧?”   “不知道,”杨佩瑶怔怔看两眼,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片刻撇了下嘴,“白色花不吉利。”   高敏君道:“你还信这些?西洋人成亲都穿白色婚纱,头上戴白玫瑰,白百合,哪里不吉利了?以后我结婚,就要办西式婚礼,我喜欢教堂那种庄严神圣的气氛。”   杨佩瑶取笑她,“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憧憬婚礼?”   高敏君瞪她一眼,“想想还不行?”   上午的课一转眼过去,中午去食堂吃饭,杨佩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不管走在路上还是吃饭时,总有人偷偷打量她,还窃窃私语,但是当她回视过去,那人立刻又闭嘴不言。   白咏薇也察觉到,问她,“你最近惹事了?”   “哪里有?”杨佩瑶无辜地低呼一声,“我几时主动招惹过人?我不惹事,可别人要是惹到我,我也不怕事。”   白咏薇想想,走到旁边桌,问道:“你们议论什么呢?”   她是学校风头人物,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还是话剧社的台柱子。   全校同学没有不认识她的。   几位女生连忙道:“不是谈论白小姐,是别人?”   白咏薇霸气十足地说:“说谁呢,我也跟着听个热闹。”   其中一人看眼杨佩瑶,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杨小姐以前死乞白赖地追过一个男生,放暑假时候被人甩了,这会儿不知道又勾引到谁了,天天往学校送情书。”   另外一人紧跟着撇清,“这事真不是我们说出去的,我们就是听说……别人说得可难听……其实,依我看,女生还是自爱自重些好。”   白咏薇紧跟着问:“哪个别人?”   先前的女生压低声音,“好像是从高二(2)班传出来的。”   白咏薇回到自己桌前,原话告诉杨佩瑶,“你看着办,这件事情我不想帮你。”   杨佩瑶瞥她一眼,嘟哝道:“小气鬼,你不会还惦记陆景行吧?”   白咏薇道:“没有,我已经看上更好的了。但是……反正我心里还有刺,还生你的气。”   倒是坦坦荡荡的。   顾静怡跟着表态,“目前我站在咏薇这边,要是佩瑶被人欺负,那我再帮忙。”   “哼,”杨佩瑶从鼻孔里出口气,弯了眉眼,“我不用你们帮。”   吃过饭,杨佩瑶先去门房找校工。   校工对那封带着菊花的信印象很深,说早晨有个报童专门送过来的,第一节 课课间高二(2)班的张培琴来拿信,顺便把这封信一起拿走了,说帮忙转交。   信件往来记录本上有张培琴的签名。   杨佩瑶又去问给自己送信的女同学,女同学说:“我不认识那人,应该是高二年级的,穿件水红色格子夹棉旗袍,梳前刘海短发。”   两厢对照,除去张培琴还能有谁?   偷拿了她的信,或者还偷看她的信,然后随意散播谣言……污蔑她的名声。   杨佩瑶忍住怒火,平心静气地上了两节课,第三节 自由活动课时,寻到了高二(2)班的教室。   他们班跟杨佩瑶班级的格局不同,是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摆放的。   教室里人不多,有三四个人在写作业,有几人凑堆儿窃窃私语。   杨佩瑶一看就看到了穿水红格子旗袍的张培琴,跟她同桌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边看一边捂着嘴偷笑。   杨佩瑶大步走过去,轻轻敲两下桌面,沉声道:“张同学,你好,我有事儿向你请教……”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还有2或3章回来,不要着急~~ 第51章 再罚   张培琴抬头看到她, 立刻想起脸颊上次捱的巴掌, “嗖”地站起来, 戒备地问:“杨佩瑶,你想干什么?别以为你爹是都督就可以狗仗人势欺负人?”   杨佩瑶跟她差不多高,气势却十足, 大大的杏仁眼圆睁着,里面满是警告, 声音依旧保持冷静, “我没必要依仗我爹的势, 也没打算欺负谁,我就是来问个明白,是不是你偷看我的信, 还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张培琴叫道:“我才不是无中生有,你能做得出来难道不许别人说?你难道没有倒追过男生?难道没有男生给你写信?还孤标傲世偕谁隐, 明摆着就是想私奔……不要脸, 下贱, 丢人丢到家了。”   还真是被她偷看到信件!   杨佩瑶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很想对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再扇一巴掌,咬咬牙忍住了, “我喜欢谁就去追谁,这有什么丢人的?”侧头问前排坐着的男生, “你好, 我可以知道你名字吗?”   男生正旁观,冷不防被点到自己,脸“腾”红了, 愣了会儿才答:“我叫王志刚。”   杨佩瑶续道:“王同学,要是一个女生对你说喜欢你,你觉得丢人吗?你觉得那个女生丢人吗?”   被这样一个漂亮女生询问,又被这样一双漂亮眼眸盯着,王志刚脸更红,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意思回答:“不丢人。”   杨佩瑶再度看向张培琴,“听见了吗?喜欢别人不丢脸,光明正大,好不好?请你向我道歉!”   张培琴“哼”一声,“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向他抛媚眼,我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反正我就是觉得你无耻,不要脸。但凡自尊自爱的人,谁会跟男生写那些不清不楚的信,光天化日之下跟男生眉来眼去?就应该拉你们这种人沉鱼塘。”   “我告诉你,大清已经亡了,”杨佩瑶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顿道:“依我看,你更不要脸?上课时,你盯着男老师看,发作业,你的本子让男班长发。还有,教室里,男生呼出来的空气,你又吸进肺里……你怎么不去沉鱼塘?”   教室里发出压抑着的低笑声。   张培琴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双腿一软瘫坐在座位上,指着杨佩瑶又哭又骂,“你卑鄙无耻不要脸,活该被人欺负,活该被人扔破鞋。”   杨佩瑶再忍不住,抓起桌面上的书,劈头朝她砸了下去。   毫无悬念地,杨佩瑶再度被请到校长室。   同去的还有张培琴、秦越以及高二(2)班的班主任姚老师。   姚老师跟谭鑫文差不多年纪,穿墨青色长衫,戴黑框眼镜,蓄着寸许长的胡子,脸色铁青,神情极为严厉,“张培琴平时老实本分,跟同学们相处非常融洽,而这位杨同学跑到我们班里动手打人,已经违反了校规第八条。据我所知,她已经是第二次违反校规了,事可一,不可再,必须要严肃处理!”   张培琴在旁边抹眼泪,时不时抽泣两声,十足受了委屈的样子。   杨佩瑶深吸口气,开口道:“我承认我先动手不对,我向她道歉。但是事出有因,是张同学私自拆我的信,且出言污蔑诋毁我。我一个女孩子,当不得她这般辱骂。”   姚老师虚点着她,厉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女孩子有随随便便跟校外男生写信的吗?放到以前说,这就是私相授受。”   杨佩瑶咬咬唇,“姚老师也说是以前,以前的律令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时代……如果非要往前,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怎么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么说?”   春秋年间,姑娘小伙看对了眼就用随身佩饰相送,或者手拉手钻小树林,那时候何等坦荡?   直到唐朝,民风对女子也是宽松有加。   姚老师却偏偏拿程朱理学那一套要求她。   话说完,瞧见秦越默默地低下了头。   姚老师气得胡子发颤,“谭校长,你看,像这种刁蛮不服管教的学生,留下来就是败坏学校习气。这事儿你看着办!”甩着袖子离开。   谭鑫文叹口气, “事情很简单,张同学出口伤人,杨同学动手打人,对不对?”   张培琴哽咽着辩解,“校长,我是实话实说。杨佩瑶确实行为不端,跟男生书信往来,眉来眼去。”   谭鑫文沉声道:“我已经调查过,你原话并非如此,你是怎样说的自己心里清楚。另外,学校并不禁止男女书信沟通,但是你私拆别人信件,从律法层面上讲,与偷窃无异。罚你明天晨会上当众向杨同学道歉,继续整理图书室,为期半个月……你先回去吧。”   张培琴怨恨地瞪了杨佩瑶两眼,鞠个躬离开。   谭鑫文又看向杨佩瑶,神情郑重地说:“杨佩瑶,我非常欣赏你,但是我绝会不姑息你的做法。”   杨佩瑶突生怯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骨碌碌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往下落,“校长,您不会开除我吧?”   “我不开除你,”谭鑫文立刻亮出自己的底线,“但是你喜欢动手的习惯要改。”   杨佩瑶心头一松,泪水便憋不住,“哗”一下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她顾不得擦,先替自己辩解,“我不是喜欢动手打人,我是忍无可忍,就不想再忍……我喜欢别人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被人用那么恶毒的语言咒骂?”   秦越掏出手绢递给她,“别担心,校长会秉公处理。”   “谢谢老师,”杨佩瑶低低说一声,擦把眼泪,继续道:“我长得不难看,脾气也好,别人给我写信又有什么错?而且,林黛玉的诗词里面,哪里有相约私奔的意思?大概就是见仁见智了。”   秦越莞尔,再度低了头。   谭鑫文道:“这些确实没错,你打人有错!”   杨佩瑶不再分辩,抬眸,泪眼婆娑地问:“校长还是罚我打扫食堂吗?”   说话时,两颗泪珠颤巍巍地挂在腮旁,晶莹剔透,而那双含着泪的眼眸,像被水浸润过的黑曜石般,楚楚可怜。   这种默默饮泣的姿态本就容易打动人,尤其杨佩瑶还是个漂亮女孩,更惹人怜惜。   谭鑫文叹口气,“罚你课间时候在大喇叭里念校规,同样半个月。记着,你已经是第二次违反校规了,绝对没有下一次。”   这个课间是指上午第二节 跟第三节课之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虽然也够丢人,但是比打扫食堂轻松。   杨佩瑶老老实实地认了罚,“谢谢校长”,鞠个躬走出校长室。   秦越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对谭鑫文道:“我很看好杨佩瑶,人聪明又有想法,这次主因并不在她……能不能别往品行记录册上记?”   谭鑫文点点头,“一事一罚,这次罚过就算了。”   杨佩瑶没直接回教室,而是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正洗脸的时候,听到放学铃声响了。   杨佩瑶不着急,用秦越那条手绢擦干,稍等半刻,感觉泪意已散,而大多数同学都走出校园,才慢吞吞回到教室。   邱奎还没走,迎上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校长怎么说?我已经听说那些闲言闲语,肯定是张培琴故意针对你。”   杨佩瑶挤出个笑容,“没事。”   一边收拾书包。   看到里面的信封和菊花,杨佩瑶犹豫数息,把信纸撕碎,连同菊花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虽然今天的事情跟程先坤并无关系,可他的信却是引子之一。   入学短短几个月,她已经第二次违反校规了。   被处罚,总归是件让人很不愉快的事情。   杨佩瑶收拾完书包,看到高敏君的书包还在,她又去参加排练了,也不知几时才能结束。   邱奎等将教室门掩上,跟她一起往外走,“张培琴家里有背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要当心些。”   杨佩瑶打起精神,满不在乎地说:“我爹还是都督呢,怕她干什么?”   邱奎弯唇笑笑,“之前真没想到你是那种权贵家庭出身的小姐,觉得你很腼腆和气,那天你跟我说过那些话,我才发现你挺豪气的。”   杨佩瑶反问:“你确认是豪气,不是匪气,也不是霸气?”   邱奎认真地说:“是豪气,就是见过世面,而且有雄心壮志的人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我还是眼界太窄,只顾眼前这点困难了,没想那么长远,枉为男人。”   他臂上仍旧带着黑色袖箍,他姐姐还未曾过完七七。   杨佩瑶扫一眼刺目的黑袖箍,汗颜道:“你不用夸我,你已经相当出色了,真的。”邱奎没法跟她比,她不是眼界宽,是因为从百年之后穿越而来,这些事情她读过、见过。   邱奎只当她谦虚,对她印象更好。   说着话,两人走出校门。   程信风手里提四只大袋子,站在黑色的别克汽车旁等。   杨佩瑶猜想是做好的裤子,因不愿费事解释,便对邱奎道:“我家里来人接了。”   “那明天见,”邱奎朝她扬扬手,“我去坐电车。”   杨佩瑶叫住他,“邱奎,咱们一起努力吧,为民族之兴旺而奋斗!”   邱奎郑重点点头,重复一遍,“为民族之兴旺而奋斗!”再度朝她挥挥手。   杨佩瑶默默叹了口气。   她本来想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因为这句话就挂在嘴边,可即将出口的瞬间又改了。   这句话是属于总理的。   总理是她最崇拜的人,容不得半点不敬。   目送着邱奎走远,杨佩瑶看向程信风,“是裤子吗?”   程信风点点头,“二少爷从南涪拿回来的,一共五套十五条。”说着,将袋子放到车后座,“我送三小姐回去。”   杨佩瑶情绪低落,也不愿拎着大包小包赶电车,闷闷地说声“谢谢”,坐到副驾驶位。   程信风疑惑地打量她几眼,“三小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杨佩瑶不想说。   告诉他就相当于告诉顾息澜,她才不想又被抓住把柄。   默一默,小声嘟哝道:“你不用管我,反正我又不领你的情。”   程信风唇角弯了弯,“会长领情。”   杨佩瑶撅起嘴,“别提他,心烦……不过借他名头上个学,他就把自己当祖宗了,管天管地的。”   程信风错错牙,没吭声。   不多时,到达文山街。   王大力仍旧在门口晃悠着等。   程信风先给杨佩瑶打开车门,把袋子拎出来直接交给王大力。   王大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次三小姐看到这人还火冒三丈,前天晚上却坐这人的车回来,今天又是被他送回来。   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杨佩瑶解释,“他是顾会长的随从,不是坏人……也没见多好,爱管闲事。”   王大力笑笑,像是懂了,把袋子送进客厅。   二姨太扒拉着裤子看了看,“都是给佩珊的,料子很厚实,应该不便宜吧?”   杨佩瑶道:“价钱还没算,以后一起结,二姨太想要就挑一条。”   二姨太不可能穿裤子,看裤长比杨佩环又大很多,百般不舍地放下了,“不合适。”   杨佩瑶又问四姨太,“你试试吧?”   四姨太挑了条藏青色的,配上之前买的蜜合色华达呢外套,觉得身材挺拔了不少,便毫不客气地留了一条。   杨佩瑶打电话到孟家,杨佩珊不在,便问了下人孟家的具体地址,让周妈明天邮寄过去。   太太看出杨佩瑶不如往常精神,笑问:“怎么了,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杨佩瑶含含混混地说:“之前闹过矛盾的张培琴骂我,我就打了她两下,被校长罚了。”   太太立刻上下打量着她,“她打你没有,打哪儿了?”   四姨太理直气壮地说:“瑶瑶,你别怕,明儿我带人在门口等着,敢骂你,我打得她满地找牙。”   杨佩瑶忍俊不禁。   前世自己要是跟同学有口角,父母必然是先问清事情经过,帮着分析一下对错。   这可好,太太惦记着她有没有吃亏,四姨太更是连缘由都不管,想着把人再揍一顿。   虽然这样确实太纵容娇惯了些,但听在耳朵里怎么那么舒服呢?   三姨太心里也挺舒服。   看来杨佩瑶学乖变得聪明了,可脾气还是以前的暴脾气,说不上两句就要动手。   她之前琢磨的事情并非毫无成算。   杨佩瑶心情大为好转,吃完饭上楼的时候,发现大姨妈来了。   这个月好像又迟了两天。   难怪今天的火气就好像压不住似的,蹭蹭直往上冒。   杨佩瑶先把秦越的手绢洗干净搭在架子上晾着,然后写完作业,喝了碗红糖水,再用热水烫了烫脚,暖暖和和地上床。   第二天特意穿了靛青色裙子,因怕受凉,在裙子里套了夹棉裤子。   学校里安排了早会。   谭鑫文表扬了话剧社取得的成绩,动员学生支持话剧社的工作,接着重点强调了学校纪律,宣布了对张培琴和杨佩瑶的处罚。   校工因为没有亲手把信件交到学生手里,被罚了半个月工钱。   张培琴走到前面念了一分钟非常不诚恳的道歉稿子。   稿子里,只承认了她偷拆信件违反了道德,对于她那些污言秽语却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等她念完,杨佩瑶也走到前面,大声说:“我不接受你这样没有诚意的道歉,也不会原谅你。”   大步走回自己班级的队伍。   再往前头看,张培琴目中含泪,又是一副被欺负的委屈像,而姚老师仍是铁青着脸一边叹气一边不停地摇头。   秦越悄悄走到杨佩瑶身边,轻声道:“怎么不圆滑点儿?”   杨佩瑶盯着他反问,“老师,别人道歉,就一定要原谅吗?”   秦越没回答,但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散会后,杨佩瑶把他的手绢还给他,诚恳地说:“老师,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说声原谅,大家都有台阶下,谭校长和姚老师面上也好看。可张培琴根本没有觉得自己错,我跟她也完全没有和好的可能。我干嘛要为了别人的面子勉强自己?”   秦越笑道:“我个人认可你的说法,但是,站在老师的角度上,我要考虑大局,还是希望学生之间能融洽相处彼此和睦。”   杨佩瑶咬下唇角,“老师,我明白了。”   秦越笑一笑,“你回去上课吧。”   下了第二节 课,杨佩瑶去念校规。   大喇叭放在教导处。   教导处有四人,除去教导主任之外,还有三位干事,分别负责三个级部的零散杂事。   杨佩瑶敲门进去,就看到四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射到她身上,有讶异,有轻视,还有惋惜。唯独一位二十出头的女老师,面带笑容地说:“杨佩瑶是吧,来这里。”告诉她怎么用广播,怎么调节音量,又问她,“你背过校规没有,这里有稿子,你可以照着念。”   “谢谢老师,”杨佩瑶已经把校规背得滚瓜烂熟,但是怕临时忘词,便把稿子接在手里,先清清嗓子,打开扩音器开关,一条条往下念。   读到第四条,不得私拿损坏公物和他人财物时,杨佩瑶有意加了句,“信件也是他人财物之一,而且性质更加恶劣。试想想,假如你的私人书信,无端被别人偷看甚至传阅,你会是什么感受?如果不立即加以制止,人人都学习某同学的不良行为,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清甜柔美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了校园各个角落,同学们都惊呆了。   秦越正批改上节课的背默课文,听到此处,愣了片刻,忽然就弯起了唇角。   谭鑫文说让她念校规,可也没规定不能说别的。   杨佩瑶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突然觉得秦越真好……好喜欢这样的班主任 第52章 戏院   谭鑫文也听到了, 急匆匆走到教导处。   刚进门就看到杨佩瑶身姿端正地站在扩音器前, 秋风从半开的窗扇中吹进来, 吹拂着她腮边双马尾辫,一张小脸白净柔美。   杨佩瑶捧着稿子正~念第八条,学生不得打架斗殴纷争闹事。   她同样给出了解释, “这里的纷争斗殴不但是指行动上的暴力,也适用于言语上的暴力。行为上的暴力会伤害人的身体, 而语言暴力却直接伤害了同学们的心灵,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心灵伤害更为严重,造成的影响也更为深远。”   谭鑫文突然就打消了制止她的念头,静静地站在门边等着她把剩下的校规念完。   其余几条, 杨佩瑶暂时没有心得,所以就没有演绎, 中规中矩地念完之后, 关上扩音器, 这才对谭鑫文打声招呼,“校长好。”   谭鑫文神情复杂地看她两眼, “念完回去吧,以后只读校规即可, 不用多说其它的。”   杨佩瑶脆生生地答应, “好,校长再见,老师们再见。”   教导主任摇头苦笑, 一脸无奈地说:“谭校长,你也看到了,这个学生太嚣张,根本不服管教。”   那位姓苏的女老师不赞同,“我觉得她挺懂礼貌的,出去进来都打招呼,落落大方。至于今天她解释的这两条校规,我感觉很有道理。特别是关于……语言暴力,刚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我立刻联想到自己身上,我们为人师表,在日常言语中也应该注意措辞。语言是有力量的,能激励人,也能伤害人。”   谭鑫文连连点点头,“我跟苏老师看法一致,杨佩瑶同学的思想固然有些与众不同,但总体来说是可取的,值得我们借鉴。实话说,我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也考虑过很多。”   杨佩瑶完全不知道,教导处里,老师们针对她的言论和做法开展了一场小范围的讨论会。   她急匆匆地上了个厕所,便回教室准备好下节课要用的书本。   高敏君看到她,两眼直冒星星,“杨佩瑶你太厉害了,敢在全校广播批评里张培琴,这下她丢人丢大发了。”   杨佩瑶抿着嘴笑,“我没有专门针对她,我是有感而发。”   可心里也觉得十分畅快,谁说念校规不能夹带私货的?   因为假公济私多少出了口气,杨佩瑶一整天都很高兴,连带着大姨妈都没那么难受了。   放学回家后,四姨太显摆出她买的戏票。   是第四排中间的绝好位子,但是价钱比平常也贵了一毛。   因为戏台高,头两排的位子需要仰着脸看,时候久了脖子疼,而后面几排会看不清演员的面部神情。   就属第三到第五排的票子最贵,最难买。   戏票后面有两行小字,“购置春装请到新安百货公司,款式时尚,价格实惠,品种繁多,任君挑选。”   仔细一看,竟然是用钢笔写的。   杨佩瑶扶额,一座戏院差不多有500个座位,如果都用手写的话,还不得累死?   也不知道顾平澜是怎么想的?   日子一晃就到了星期六。   杨家人按照之前定好的,先吃馆子,然后到葵青戏院看话剧。   葵青戏院门口的橱窗里挂了话剧社的大幅剧照,被灯光映着,流光溢彩,其中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合影在最显眼的位置。   杨佩瑶逐一指给太太看,“朱丽叶是白咏薇演的,演罗密欧的这个叫做魏鹏,是高二年级的,”又特意把高敏君指出来,“以前国中时候的同学,现在也同班,是我的好朋友。”   正说着,余光扫见顾家那辆别克汽车缓缓驰近,停在路旁。   程信风当先下车,瞧见杨佩瑶,目光闪了闪。   紧接着顾平澜将顾夫人扶出来,顾静怡也下了车。   杨佩瑶上前招呼,“伯母,静怡,顾二哥。”   顾夫人穿着秋香色斜襟夹棉袄子,墨绿色罗裙,外面拢了件水貂皮短披肩,用红宝石别针扣着,雍容华贵。   看到杨佩瑶,顾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伸手牵住她,“瑶瑶来了?”又笑着看向未来的亲家母,“杨太太来得早。”   太太迎上前,笑道:“我们也刚到,孩子们心急,吃完饭就催着过来,谁知来早了,戏院还没开门。”   趁长辈们寒暄,杨佩瑶问起顾平澜戏票的事情。   顾平澜含笑解释,“前两天我只顾忙乎衣裳,把这事给忘了,来拿票的时候才想起来……临时找人写了大概百十来张,都是正厅和包厢的好位子,其余边座没写。”   边座和后排的票子便宜,人们相对不那么宽裕,并不一定能负担得起在新安百货的消费。   这时,戏院乌漆漆的木头大门打开,两个体形健硕的男人门神般站在两边,又有身穿灰色裋褐的男子上前,恭敬地请顾夫人先进。   顾夫人拉起太太的手,“进去吧。”   连带着姨太太们一道,率先走进戏院。   顾夫人他们原本在第三排正中间,为了说话方便,顾夫人便换到第四排跟太太挨着,杨佩瑶则跟顾静怡坐在一起,紧挨着顾夫人,顾静怡旁边是顾平澜,太太的另外一边则是杨佩珍和杨佩环。   三位姨太太换到了前面的第三排。   待他们坐定,戏院里才陆续放其他人进来。   杨佩瑶四处张望,发现了他们班里的好几位同学,都是带着家人一起来看。   整个戏院坐得满满当当。   顾静怡指着二楼靠左边的一间包厢,“白咏薇家的人在那里。”   从底下往上看不太容易,杨佩瑶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长得很白咏薇很像,肤色也有些黑。   不大时候,台下灯光变暗,舞台上却亮起明亮的光圈,高修远西装革履地走上去,简单介绍了雅声话剧社的发展历程和往年取得的成就。   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高修远下台,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戏院里骤然安静下来。   第一幕的场景展现在舞台上。   杨佩瑶接着先前的话头,侧身低声道:“娘,那个穿墨绿色花边……”话出口,想起旁边是顾夫人,赶紧解释,“伯母对不住,以为是我娘呢。”   顾夫人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她多叫几声“娘”,轻拍下她的胳膊,“没事,都一样……绿衣裳的怎么了?”   杨佩瑶低声道:“她是高敏君高小姐,我娘不认得她。”   顾夫人仔细打量几眼,“哦”一声,“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化上妆不像了。”   杨佩瑶笑笑,再没打扰她。   换成中文台词之后,演员们的情绪更加饱满,情感的演绎更有张力,比原先的英文台词还要出色。   杨佩瑶很快沉浸在剧情之中。   顾夫人原本对这种话剧并没有什么兴趣,远不如听戏有韵味,只是碍于顾静怡的面子才过来。   观看表演之余,时不时看一眼旁边专心致志的杨佩瑶。   越看心里越欢喜。   她连接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就巴望着能有个贴心小棉袄,最好是娇滴滴粉嫩嫩的,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   后来生出来顾静怡。   顾静怡也好,但是她不粘人,宁可坐在旁边啃手指头,也不愿爬到她身边腻歪。   长大之后更加独立,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自己很有主见。   顾夫人为人母的乐趣顿时少了一半。   可得知长子相中杨佩瑶之后,顾夫人心底的执念又被唤醒了。   儿媳妇跟闺女没什么不同,况且闺女以后要嫁出去,儿媳妇却是要留在家里一辈子的。   她就喜欢杨佩瑶白净乖巧的模样,还有她腮边的一对小梨涡,笑起来贴心贴肺的。   尤其,刚才糯软清甜一声“娘”,喊得她从心里往外泛着蜜。   杨佩瑶被剧情感动,并没有察觉顾夫人不时侧头看自己,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在剧场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也痴痴地凝在她身上。。   戏院里,边座算是相当不好的位置,尤其是第一排的边上,会被舞台两边的柱子挡住视线,只能看到舞台的一半,但是观察台底下的观众却非常方便。   程先坤坐的就是第一排最靠边的座位。   他的脚尚未完全好,走起路来虽然不瘸,但仍是疼。这几天都是贴着跌打损伤膏。   按说,这样的情况应该少走动。   但他按捺不住想要看到杨佩瑶的渴望。   连续写过两封信不见有回音,程先坤心里忐忑不安,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自己信里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人其实最经不起思量。   有些事情如果不去想,过去也就过去了。   若是思量了,就好比多了个发酵的过程,以前的情形就好像电影胶片般,一幕幕重现在眼前。   第一次在金梦见到杨佩瑶,她眼里还有几分怯,好奇地四下张望,漂亮得像个小仙女。   程先坤对于夜总会里女孩的美貌总是心存疑惑。   一是因为化妆,二是因为灯光。   古早便有“灯下看美人”的说法,因为被柔和的灯光映着,再难看的人也会增添三分姿色。   不是没人邀请杨佩瑶跳舞,可她都微笑着拒绝了,独自坐在桌边,恬静自如。   程先坤想验证一下自己的魅力,在她又一次拒绝了别人之后,走到她面前。   事实证明,他很有女人缘。   很明显她是第一次跳舞,举止拘谨,但聪颖,身体很柔软,只要他给她一个暗示,她就能领悟到。   虽然不若跟熟手跳舞配合得那么和谐,却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她确实漂亮,眉眼精致如画,白净的肌肤好像细瓷般滑腻。   而且还是中学生,杭城最有名的武陵高中的学生。   程先坤毫不犹豫地把她列为自己下一个狩猎的目标,在日历上重重标记了武陵高中校庆的日子。   到了那天,他主动请缨去拍照。   报社主编是他姨父,凡他所求无有不应。   以往报纸上每有空白处,就会用他写的一些小随笔充数。   自然,他的文笔和品味完全过得去。   在武陵高中,他找了两圈才看到她,穿件普通的学生旗袍,站在柳树下,清新脱俗,比在夜晚的灯光下更加漂亮而且稚嫩。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她的好感,又顺理成章地定下约会。   冲洗相片的时候,他真正是诧异了。   几乎每一帧都那么美,不是人工雕琢刻意摆出来的美,而是浑然天成的美。   他想得到她。   所以即便脚不方便,仍旧一瘸一拐地赴约。   她却是病了。   雀跃的心突然就沉下来,失望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回家之后,细细端详着他私自保留下来的照片,他感觉自己已经在那对俏皮的梨涡中沉醉……   还是半下午的时候,程先坤就已经到了,在戏院对面的茶馆坐着,隔着玻璃,他看到杨佩瑶从车里下来,亲昵地挽着一位妇人的胳膊,指着橱窗里的相片给她看。   陆陆续续有人来,挡住了她的身影,却挡不住他牵系在她身上的那颗心。   程先坤原本买得也是好位子的票,进门之后跟人换了。   这部剧他在大学就看过许多次,剧情几乎滚瓜烂熟。   就是雅声话剧社表演的,他也看过两次,一次校庆的英文版,一次试演的中文版本。   他不想再多看一遍,来戏院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看杨佩瑶。   戏院里灯光暗淡,可杨佩瑶却好似自带光源,在黑暗里熠熠发光。   而她的神情随着剧中情节,时而紧张时而哀伤,最后两行泪缓缓地滑下来,在她脸上留下两道晶亮的泪痕。   红色的幕布徐徐落下,台下的灯光骤然亮起来。   全场掌声雷动。   杨佩瑶掏手绢擦把眼泪,用力拍手。   程先坤也不由微笑起来,这么容易被感动的女孩,情感一定也很丰富。   他要快快把脚伤养好,早点带她出去玩,早点打动她,品尝到她的美好…… 第53章 颁奖   趁演员上台谢幕, 程先坤不动声色地离开。   杨佩瑶对此全然不知。   她拍手拍得疼了, 兴奋地对顾静怡道:“白咏薇演得真好, 上次就感动得要命,这次还是感动。”又转头问顾夫人,“伯母, 您觉得好看吗?”   顾夫人别有意味地说:“好看。”   等待散场的时候,顾夫人诚恳地对太太道:“您平常都忙些什么?几时得闲, 去我们家里坐坐。以前不太熟悉, 现在孩子经常在一起玩, 咱们也走动走动……家里只我一人,正方便咱们说说话。”   “好,改天一定去, ”太太客气道:“我听瑶瑶说过,这孩子有时候淘气, 没少跟您添麻烦。抬眼望过去, 杨佩瑶隔着顾静怡正跟顾平澜说着什么, 满脸都是笑容。   太太目光稍暗,站起身, 笑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回家后, 二姨太不住嘴地谈论顾夫人身上的水貂皮披肩, 又感慨顾家的权势。   杨致重是一省都督,可她不管看是电影还是听戏,都未曾有提前入场的特权。   三姨太淡淡笑着, “顾家掌管杭城商会几十年了,都督才来三年,太太又不经常出门,那些人不认识咱们也是正常。”   二姨太总觉得心有不甘,“啧啧”叹两声,问杨佩瑶,“瑶瑶,你跟顾家相熟,能不能问问袁锦葵袁老板几时上台?”   这怎么好开口问?   杨佩瑶犹豫会儿,答道:“有机会我问一声,但是他们家不怎么听戏,未必能知道。”   刚说完,杨佩珍凑过来,低声问:“演出之前上去报幕的那人叫什么?穿蓝色西装,个头挺高的那人。”   杨佩瑶道:“他叫高修远,是雅声话剧社社长。”   杨佩珍眸光一转,笑道:“他就是高省长的侄子……改天你介绍给我认识吧。”   “他?”杨佩瑶低呼声,摇摇头,“我跟他完全不熟悉,从来没有说过话,没法跟你介绍。”   杨佩珍无谓地笑笑,“那我去找高敏君,明天下午两点不是还有一场演出吗?”   第二天下午,杨佩珍果然又去看了一遍话剧,直到晚上七点多才满面红光地回来。   杨佩瑶猜想她可能已经结识到高修远,却也没有多问。   星期一的时候,高敏君半真半假地跟她抱怨,“说好支持我们剧社的,还不如佩珍,佩珍看过两场,你才看一场?”   杨佩瑶笑,“那我给你们捐赠几张戏票?”   “才不用你,”高敏君得意地笑笑,“你猜我们赚了多少钱?”竖起三根手指头,“足足这个数。”   “三百?”杨佩瑶问。   高敏君点点头,“还有个零头,我们昨天晚上聚餐用掉一部分,剩下差不多三百,足够添置许多道具了。”   杨佩瑶笑道:“总算没有白辛苦,你们接下来还要排什么剧目?”   高敏君叹一声,“不知道,都十二月了,该收心准备期末考试……可能会排个十几分钟的小短剧,在新年联欢会上演出。我应该不会参加。”   杨佩瑶点头附和。   对于学生来说,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周,杨佩瑶与高敏君都把全副精力用在学习上,邱奎却要张罗新年联欢会。   联欢会上,除了短剧还有民乐团的演奏外,每个班级都要出个节目。   邱奎反复动员,但是大家要么害羞要么没有才艺,邱奎只得亲自上阵,打算说个快板书。   每天自由活动课上都会到小花园没人的地方去练一阵子。   高敏君作为副班长要支持配合他的工作,跟杨佩瑶去看过一次,见白咏薇在场,就没多待。   杨佩瑶凭直觉认为白咏薇和邱奎之间有事情,至少白咏薇对邱奎有意思,却硬是忍住了那颗八卦之心,没有去求证。   星期六,杨佩瑶与高敏君一道放学,刚出校门,竟然看到了程先坤。   程先坤穿驼色华达呢风衣,褐色咔叽裤子,围米色开司米围巾,玉树临风般站在脚踏车旁边。   杨佩瑶为他的打扮暗暗点了个赞。   寒冷的冬天里穿一身暖色调,显得格外温暖而舒服。   微笑着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脚伤好了吗?”   “好了,”程先坤笑着跺一下脚,“完全康复,就是崴到,没伤着骨头……今天是给你们送这个。”把手里东西递给杨佩瑶,“馆陶路上新开一家北平菜馆,请我写篇小短文,送了几张招待劵,我自己吃没意思,你们有空带朋友去吃,可以打五折。”   高敏君连忙接过去看,“太好了,正好离我家近,我拿几张。”毫不客气地拿走三张,给杨佩瑶留下两张。   程先坤道:“这个一次只能用一张,算起来还是挺便宜……对了,你们要坐电车,一起过去车站?”推上脚踏车,陪她们往电车站走。   电车还没到,三人站在冷风里等。   程先坤笑着看向杨佩瑶,“我给你写两封信,你都没有回复,我还担心,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开罪你了?”   “没有,没有,”杨佩瑶摇头,正要寻个合适的借口,高敏君已经道:“别提了,因为程先生的信,佩瑶还被罚了呢。”   简单地把张培琴的闲话说了遍。   程先坤愧疚不已,“是我考虑不周,给佩瑶惹麻烦了,我去找你们校长澄清一下,我把佩瑶当朋友当妹妹看,完全没有其它心思。”   杨佩瑶赶紧拦住他,“不用,已经过去了,张培琴并不是因为信的问题,她是故意针对我。”   程先坤沉吟片刻,“这事儿确实怪我,因为我脚不方便,又担心你的病,只能写信了。这样吧,我记得这附近有家茶馆,我请你们喝杯茶,一是向佩瑶道歉,一是祝贺敏君演出成功……耽误不了几分钟。”   高敏君爽快地答应,“好”,回头拉杨佩瑶,“去暖和暖和,冷风吹得我透心凉。”   从电车站往南走,拐过一个路口,走不多远就有家茶馆,果然是非常近。   程先坤要一壶龙井,再配两碟点心。   说话间便谈起明前茶、雨后茶的区别,又说碧螺春先前叫“吓煞人香”,康熙皇帝尝到此茶后,觉得茶名不雅,亲自提笔改名为“碧螺春”。   又说起洋人喜欢喝的“苦药渣子”,申城人叫“咳嗽药水”的,其实正经名字叫coffee。   程先坤见多识广,口才也好,说起这些如数家珍,听得两位女孩完全忘记了时间。   一壶茶喝完,天色已晚。   杨佩瑶连忙起身告辞。   程先坤在桌面放下两块钱,也随着起身,“对了,好长时间没去跳舞了,下周一起?”   杨佩瑶拒绝,“快期末了,想多点时间看书。”   “对,你们的学习重要,”程先坤没有任何不满,脸上仍是带着和煦的微笑,“不过,也不能总学习,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咱们约新年怎么样,你们应该有假期吧?叫上张陆明还有上次那个姓李的女同学,人多一点儿热闹。”   杨佩瑶笑道:“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可能家里会有安排。”   程先坤爽快地道:“好,到时候我再跟你确认,确认之后我去定位子。”   杨佩瑶没再回答,高敏君应了声好。   虽然大多数百姓仍是习惯过农历新年,可在新派人士的大力推动下,西历元旦也变成相对重要的节日,还差半个月,街头巷尾就挂出了红灯笼。   几家百货公司竞相推出促销活动,不管是日常用品还是衣裳首饰都有不同程度的降价,就连毛巾也是买四条送一条。   二姨太趁此机会囤了不少布料。   程先坤再次邀请时,鉴于高敏君和李笑月都想参加,杨佩瑶也不好意思扫兴,便答应了。   这次没有约在仙霞路,而是在馆陶路上一家江西菜馆。   共有六个人参加,除了张陆明之外,还有程先坤的另外一位姓秦的同事。   当伙计端上一盘粉丝蒸凤尾虾时,杨佩瑶突然想到,顾息澜曾经推荐过这一家。   他临去美国前,问她要不要来吃,被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想到顾息澜,不免又想起他写的“四不许”,心里有些小小的心虚。   吃过饭,六人移步附近的“莺声”歌舞厅。   较之金梦柔和而明亮的灯光,这里要暗淡些,天花板上镶着彩灯,彩灯时明时暗光怪陆离,映着舞池里拥在一起的男女影影绰绰的。   旁边的卡座上没有灯,却是点着心形蜡烛,有暗香隐隐散出。   李笑月好奇地拿起蜡烛看了看,“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心形蜡烛,非常罗曼蒂克,非常有情调。”   程先坤笑道:“这家舞厅生意很好的,要提前五六天预定,尤其假日更加火爆,我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订到位子,所以咱们今天一定要玩个痛快。”   侍者拿来菜单请几位点酒水。   男士们不约而同地叫了加冰的龙舌兰Tequila,杨佩瑶看两遍没见到有果汁,便问道:“没有橙汁吗,或者梨汁也可以?”   侍者摇头,“抱歉小姐,我们没有准备果汁。”   李笑月取笑她,“这里哪会有果汁,喝杯酒吧?”   高敏君也建议道:“pink lady挺好喝,你尝一下,我上次尝过。”   杨佩瑶摇摇头,借口不会喝酒,对侍者道:“麻烦给我倒杯水吧,要温的。”   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这里不像是个好地方。   侍者很快把各人点的酒水、水果以及点心摆上来。   因为烛光太过昏暗,看不清水杯里的情况,杨佩瑶没敢喝,只捧在手里慢慢晃着。   一支舞曲奏罢,另一支舞曲响起。   程先坤含笑邀请坐在最外面的李笑月跳舞。   看着两人滑进舞池消失在暗影里,杨佩瑶悄声告诉高敏君,“我不太喜欢这里,咱们早些回去吧。”   高敏君打量一下四周,“没事儿,有程记者在呢,三个大男人,还怕保护不了咱们?”   杨佩瑶梗住。   不管前世还是现在,记者的身份总会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可她怕得就是这三个男人。   程先坤还好点,应该是个谦谦君子,问题是刚来的那个姓秦的,目光时不时地往别人胸前瞟,感觉非常无礼。   杨佩瑶又道:“我待会儿要走了,刚才吃得不太舒服,肚子有点疼。你走不走?”   高敏君忙问:“要不要紧?”   “不要紧,就是难受。”杨佩瑶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从高敏君身前绕出去,到前台借了电话。   再回座位,程先坤跟李笑月已经跳完回来了。   李笑月面色红润,两眼兴奋得发光,“程记者跳舞跳得真好,会很多花步。”   程先坤夸赞道:“李小姐也不错,很有灵性……佩瑶,这一曲咱们跳。”   杨佩瑶趁机道:“不好意思,身体不太舒服,我刚让家里来车接。抱歉了,让大家扫兴。”   程先坤目光闪一闪,随即换上关切的神情,“怎么回事?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家里很快来接,”杨佩瑶婉言拒绝,“我也不知道,可能刚才吃饭吃得急。”   程先坤体贴地端起她的水杯,“我给你换杯热水,热水喝完会舒服些。”摁铃唤侍者,又笑着跟张陆明道,“你们别只顾坐着,快请两位小姐跳舞,我在这儿照顾杨小姐就好。”   侍者另外端来一杯热水,程先坤接过,趁机坐在杨佩瑶身边,声音极低,而且柔,“疼得厉害?虽然这个时机非常不合适,可是我……我收回之前说过把你当妹妹的话。杨佩瑶,我喜欢你,咱们交往好吗?”   杨佩瑶愕然抬头,正对上程先坤藏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眸。   目光深情专注,像是看待难得的珍宝。   而他的手轻轻覆上她手背,慢慢握住了,“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我以为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可这些天,我每天都会在梦里看到你……我知道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学习,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只要每个星期让我看你一眼就行。请你答应我,好吗?”   前后两世第一次被这么正经八百地表白,杨佩瑶几乎吓傻了,直到手指被握住才恍然反应过来,连忙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没想过要谈恋爱。”抓起手袋逃也似的往外走。   走到门厅,正好看到王大力进门。   程先坤目送她离开,怏怏地回到座位,端起杨佩瑶没动过的水杯,慢慢抿了口。   水略有些烫。   这杯是干净的水,而先前那杯温水,里面加了点东西,很少很少的一点,喝了只会让人身体发热,并不会有异常反应。   程先坤特地选了这个地方,原本是打算邀请她跳舞的时候提出来交往。   这样暗淡的灯光,这样缠绵的音乐,这样暧昧的氛围,被他温暖的手臂搂着,他再说几句多情的话,他有八成把握,杨佩瑶会答应自己。   只要同意交往,那么恋人之间有什么稍微亲密点的举动就顺理成章,而且合情合理。   毕竟一切都是出于他对她的爱。   岂料,她竟然肚子痛。   程先坤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否则又得过上一两个月才能哄骗她出来。   谁知竟将她吓到了。   想起适才她仓皇逃窜的举动,程先坤慢慢翘起唇角——真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女孩子。   他看得出来,杨佩瑶只是惊诧慌乱,而不是生气恼怒。   他仍是有机会的。   程先坤举起杯再抿一口水,侧头,正瞧见李笑月与张陆明身体贴着身体在不远处旋转。   唇边笑意更浓。   那倒是个好上手的,只可惜,今天不能有所举动,否则打草惊蛇把杨佩瑶吓跑,可就得不偿失了。   新年的三天假期转瞬即逝。   开学后,高敏君不无遗憾地说:“那天你早走真是太可惜了,我们跳完舞之后又去放烟花,程先坤还带我们去洋人教堂外面,一直玩到半夜才回家。”   杨佩瑶暗暗松一口气,还好高敏君跟李笑月没事。   否则她独自离开,把两人留下,总归说不过去。   看来是她多心了,程先坤他们选择那家歌舞厅也许只是因为离饭馆近便,并非有所企图。   不管怎样,眼下杨佩瑶既不想再跟程先坤出去玩,也不想回应他的感情。   她认真地考虑过程先坤的表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感觉,就像前世初中那位男同学的表白一样,非常不踏实,不靠谱。   毕竟,她跟程先坤之间还很陌生。   除去知道这个名字,知道他在报社工作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更重要的是,目前她没有谈恋爱的心理准备。   接下来的时间,杨佩瑶心无旁骛,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复习上。   好在程先坤并没有再来找她,也没有写信。   正如她所预料的,期末考试定在一月十三和十四号,整整考了两天。   十五、十六号老师批卷子,学生们放假两天,十七号返校听成绩,老师讲解卷子,布置假期作业,全校召开表彰会,再就是春节假期。   杨佩瑶自我感觉总体考得还行,最大的弱点还是国语跟算术。   国语是因为习惯问题,她平常做笔记讲究速度,多用简体字来记,直接导致繁体字得不到强化,总是处于思维中的第二位。考试时间紧张,她可以预料到作文里肯定还有缺胳膊少腿的简体字。   而算术真的很难,她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已经很多了,但是该不懂的还是不懂。有些题目换个出题方式,就不知道怎么入手。   早知道穿越过来要念高中,她随身带本《五年模拟》该有多好。   她有学习能力,但是缺少数学细胞,这个算是先天劣势吧。   十七号早晨,杨佩瑶怀着激动而又紧张的心情来到学校。   上课铃声响了,秦越一如既往,面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进教室,“这次语文考试咱们班总体成绩不错,有八位同学考到了优的好成绩,十三位同学处于良好等级,五位同学及格,还有两位需要继续努力。”   那就是有两人没及格。   杨佩瑶脸色“刷”一下白了,自己不会是这两人当中的一员吧?   如果是的话,真就丢死人了。   秦越把卷子分成两部分,一半让高敏君分发,另一半他自己亲自发。   杨佩瑶猜测,秦越为了照顾学生的自尊心,肯定发的是那些成绩不太理想的卷子,所以眼巴巴地盯着秦越的手。   秦越察觉到,抬眸朝她笑了笑。   卷子很快发到她手里,是高敏君发的,右上角用红色钢笔,写着醒目的83分。   虽然不是优,可离优等只有两分之差。   杨佩瑶几乎要流泪。   一悲一喜落差太大,心脏都要承受不了了。   秦越没有通讲卷子,只把几道出错较多的题目讲了讲。接着算术老师进来发卷子、讲题,再然后是英文老师、物理老师……各科老师跟走马灯似的,这方唱罢那方登场。   一上午,都是在讲卷子中度过。   杨佩瑶英文拿到了全级部唯一的一个满分,而算术正如她预想的那样,刚刚考到八十。   不过,这次考试整体偏难,全班同学的分数都不算很高,邱奎一枝独秀考出九十八分,只错了一处填空。   按六门功课的总成绩来算,杨佩瑶如愿以偿地考进了班级前十名,名列第八,比高敏君高出一分,在全级部排名第二十二,算是相当出色了。   高敏君抓着她大叫,“杨佩瑶你等着,我下次一定要超过你,我要把英文成绩提上来,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学的?”   杨佩瑶笑着告诉她两个诀窍,一是多读,要朗读出声;二是多看,扩大词汇量。   其实还要多听,但眼下没有mp3,没有手机,这个就有点难度。   杨佩瑶其实挺佩服高敏君的,她是基本上把课余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而高敏君花了很大精力排练话剧,平常爱玩爱闹,成绩还这么出色——并不是很容易做到的。   下午,大家排队到礼堂开会。   学期结束,学校会总结这学期的工作,还要表彰有突出贡献的同学以及期末考试中的优生。   坐在主席台上的除了校长谭鑫文、教导主任之外,再就是几位校董。   这其中只有谭鑫文穿灰蓝色长衫,其余都西装革履,一看就是成功体面人士。   简单的总结之后,就是发奖状。   首先表扬的是雅声话剧社,高修远作为社长,跟白咏薇和魏鹏两位主演上台领奖。   高敏君羡慕不已,俯在杨佩瑶耳边低声道:“什么时候我能当次主演就好了。”   “有难度,”杨佩瑶实话实话,“你个子太高了。”   现在话剧社的几位男成员个头都一般,搭配起来不好看。   高敏君也清楚这个状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杨佩瑶给她出主意,“不如你争取当社长,挑选几个个头高的新社员进来。”   高修远现在是高三,今年七月要毕业。   按照惯例,毕业班的同学五月份之前会交接社团工作,话剧社必然会重新竞选社长。   高敏君眸光一亮,低声道:“我一定要参加竞选,你得帮我拉票。”   两人正窃窃私语,旁边同学拍了杨佩瑶手臂一下,“快,让你上去领奖呢。”   “啊?什么奖,”杨佩瑶根本没听见,下意识地侧头看向秦越。   秦越努努嘴让她上台。   而别班同学已经站在台上了,杨佩瑶挤过长长的座椅,小跑着上去,站在最边上。   教导处那位姓苏的女老师过来,把她拉到中间,重新整好队。   只听干事对准扩音器道:“下面有请校董给最具潜力同学颁发奖状。”   最有潜力就是进步大的意思。   杨佩瑶恍然明白。   自己入学时垫底,足足进步了七十多名,赢得这个荣誉是实至名归。   于是坦然地等待着发到自己。   没多大时候,便有个身影站在面前,把奖状塞进她手里。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穿墨色西装,系藏青色领带,西装领口处,隐约露出金色领带夹的一角。   而那张脸,一如既往地冷,半点情绪都没有。   不是顾息澜又是谁?   杨佩瑶压根没想到会是他颁奖,手一抖,奖状没拿住险些掉在地上,赶紧慌慌张张地抓住。   顾息澜黑亮幽深的眼眸凝视着她,“我回来了……” 第54章 苦涩   杨佩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从主席台上下来, 她满脑子里都回旋着那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四个字。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好像才刚走没几天。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而且也没穿以往那身墨色长衫。   早知道他回来,她就往主席台上多看两眼, 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像刚才那样在全校师生面前失态。   高敏君看出她脸色不对,打趣道:“怎么回事,高兴傻了?”   杨佩瑶长长呼口气, 看两眼主席台上一溜校董, 低声道:“左边第三个,是顾静怡大哥, 刚才是他发奖状, 吓死我了。”   “是吗?”高敏君眯起眼睛打量番,“没印象,我就见过他一次,早忘记长什么模样了。就算是顾家大哥, 你为啥怕他, 能吃了你?”   是啊,怕他干什么?   她既没有杀人放火, 又没偷窃抢掠,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中学生,他能把她怎么了?   而且, 她爹是杨致重。   杨佩瑶重重点头,“没怕他,就是随便说说。”   刚说完,立刻又萎了。   她真的怕他。   接下来杨佩瑶既没有心思跟高敏君嘀咕, 也没心情看别的同学上台领奖,全副精力都在回忆自己将近三个月来的一言一行,是否违反了他的四条规定。   第一条不许迟到。迟到应该是没有的,倒是有两次踩着铃声进教室。   第二条考试全优。这个根本不可能,算术题目那么难,全班得优的才五人,而且她英文满分,多少能弥补国语跟算术的不足吧。   第三条不许谈恋爱,这个是不折不扣地做到了。   第四条晚上不许出门闲逛。她每次出门都有事,不是闲逛好不好?   可是心里怎么就是没有底气呢?   不知不觉会议结束,邱奎整队回班级。   秦越讲了讲假期中的注意事项,又点出七八位同学的名字留在教室等一会儿,其他同学可以放学离开。   杨佩瑶跟邱奎就在留下的人之中。   高敏君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我要不要等你?”   杨佩瑶摇摇头,“不用,不知道留多久,你先回吧。”   待大多数同学离开,秦越笑着开口,“留下你们是想跟你们商量件事情,能不能在学习上结成互帮互助的对子?让学习领先的同学带动一下稍微落后的同学。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就是争取把每天学到的内容当天掌握,不知道你们什么意见?”   杨佩瑶顿时明白,秦老师留下她是因为她英文好,想让她帮助英文差的张志北,而留下邱奎是因为他算术成绩好。   立即表态道:“老师我同意,我觉得给别人答疑解惑的同时,自己也得到了巩固,不用再花时间复习。这是件双赢互利的事情。”   秦越连连点头,“杨佩瑶说得对。你们的看法呢?”   其余几人均没有异议。   秦越笑道:“那就暂且这样定下,下学期开学后,会相应的调换下座位。”说完拿出几张纸递给张志北,“这是上学期的语法要点,你假期时候抽空做做,有不会的题目,开学之后请教杨佩瑶。”   又递给杨佩瑶两页纸,“我看过你的算术卷子,最后两道大题解题思路不明确,我请王老师出了几道类似题目,你回去练习一下。再有你写字规范问题仍然需要重视,这次作文就因此扣去两分,非常可惜。”   又陆续给别人发了需要加强练习的题目,只除了学霸邱奎。   他每门功课都是优秀,而且是高不可攀的优秀。   看着秦越温和的笑容,杨佩瑶太庆幸能够分在他的班级了。   秦越尊重学生,思想开通而且负责任。诸如算术、物理以及英文等并不是他任教的科目,他也会仔细察看学生的试卷,找出薄弱环节。   很难有老师能做到这一点。   庆幸之余,也多少有点八卦,不知道秦老师结婚没有。   他大学毕业三年,从年龄上应该结了。   这么好的老师,应该有最好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吧。   秦越让他们离开之后,又单独留下邱奎。   杨佩瑶怀着一颗八卦之心,背上书包往外走,刚出门,看到了仍旧一身暖色调打扮的程先坤。   程先坤关切地问道:“听高小姐说你被老师留下,没事吧?”   杨佩瑶摇头,“没事。”   “那就好,”程先坤笑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杨佩瑶一愣,“告别?”   程先坤微笑,“你们明天就放假了吧?我也请了十天假打算回北平过年,今天晚上的火车,来给你说一声,顺便拜个早年。”   杨佩瑶恍然大悟,连声道:“多谢多谢,也给您拜年。”   “佩瑶,”程先坤很专注地看着她,“之前因为你要考试,不敢来打扰你,现在我想再跟你说一遍,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别贸然拒绝我,仔细考虑一下好吗?”   杨佩瑶红着脸思量片刻,摇摇头,“我没打算上学期间谈恋爱。”   程先坤笑得更加和煦,“是怕影响成绩?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真的,平常我不会打扰你,只星期六见个面,或者两个星期见一次也行。而且,你有不会做的题目也可以问我,我虽然成绩不如你出色,好歹也是燕京大学毕业,多少能有些帮助。”   杨佩瑶讶然。   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怪不得懂那么多,而且……能说会道。   前世,燕京大学的学生也以博古晓今才思敏捷著称。   可仍然摇了摇头。   程先坤神情未变,声音更加轻柔醇厚,“这样吧,今天的话暂且不作数,假期中我们都认真考虑一下,春节回来再说……你要坐电车,我陪你走到电车站。”   杨佩瑶不好拒绝,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车站,脸色忽地变了。   车站旁边停着部黑色汽车,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朝这边望过来。   尽管隔着五六十米,杨佩瑶却好似看到了他幽深眼眸中的警告,和浑身散发出来的阴寒的气息。   杨佩瑶确信顾息澜是专门站在那里等她的。   等着训斥她!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肯定看到她跟程先坤站在一起说话了。   杨佩瑶觉得自己不应该心虚,可是莫名地,就是觉得两腿发软,不敢过去。   最好立刻远远地躲开。   思量片刻,低声道:“我不坐电车,我有事去别的地方,坐黄包车。”   程先坤体贴地没有追问,“那我帮你叫车。”   往前走出一段,叫了黄包车过来。   杨佩瑶谢过他,赶紧爬上车,不敢往南走,吩咐着车夫从北边绕行。   一颗心紧张得“怦怦”乱跳,直到走出老远,才松口气。   可又觉得委屈。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为什么被他这样地吓着?   情不自禁地就想流泪,硬生生忍住没落下来。   可眼圈是红的,根本瞒不过人。   回到家,杨佩瑶走到太太跟前,“眼里进了沙子,娘帮我吹吹。”   太太洗净手,翻开她的眼睑,轻轻吹两下,“没看见沙子,兴许已经出来了,去洗一洗,别用手揉,越揉越红。”   杨佩瑶回屋洗把脸,深吸口气平稳下情绪,从书包里找出奖状下楼,得意地笑笑,“娘,你看。”   太太仔细看两遍,笑问:“最有潜力是什么意思?”   杨佩瑶解释道:“就是进步大,当初入学的时候差不多最后一名吧,这次我考了班级第八,英文满分,全校唯一的一个。娘,我是不是很厉害?过年时候应该多给我包个红包作为奖励。”   太太失笑,“敢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四姨太凑上来看,不停地吹彩虹屁,“哎呀,瑶瑶得奖了,真了不起,赶紧糊墙上,过年有客人上门,让他们都看看。”   “别,”杨佩瑶怕丢人,一把抢在手里,“还是别显摆了,我要留着保存,生平第一张奖状。”   三姨太在旁边笑得恬淡,心里却堵得难受。   名校跟普通高中就是没法比。   杨佩瑶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进步,杨佩珍还是整天混日子。   虽然说女孩子成绩不重要,但分数高说出去多有脸面。   而且,杨佩瑶交往的都是什么人,商会会长的妹妹,银行董事的女儿,还有个省长侄子,全是家世好的,而松山国中哪里有什么好人家?   早知道,不管用什么法子,把杨佩珍也塞进武陵高中。   说不定早就结识了高省长的侄子。   她这里怨念不止,杨佩珍跟杨承鸿几人先后放学回家,厨房里早早开出晚饭。   临近过年,外面好多商铺都关门歇业,放伙计们回家祭祖,杨佩珍没有玩乐的地方,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家。   吃完饭,姨太太们漫漫长夜没法打发,又支起麻将摊子,杨佩珍陪着凑数。   杨佩瑶不会打麻将,也不感兴趣,坐在沙发上看春喜织手套。   春喜前阵子跟人学会织毛线,最近趁百货公司降价,买回来一斤各色毛线,先给杨佩环打了副粉红色的,这会儿要给杨佩瑶打。   杨佩瑶也拿了两根毛衣针,在旁边跟着学。   刚起个头,案台上电话响了。   冬笑见大家都在忙,小跑着过去接起来,喊一声,“三小姐电话,顾小姐打来的。”   杨佩瑶趿拉着绒面拖鞋过去,笑问:“啥事儿?”   顾静怡道:“是咏薇找你,她不知道你家电话,来问我。我告诉她了,又寻思着应该跟你说一声。她家电话是45386,你要是方便就打给她。”   杨佩瑶很奇怪,“她找我干嘛?”   “不知道,没说……对了,假期没事到我家玩吧,我已经整理好了安徽民居的资料,你有没有兴趣?”   “算了,”杨佩瑶犹豫片刻,无限怨念地叹一声,“你大哥在家不方便……他干嘛这么快回来,在美利坚多待几个月多好。洋人女孩可漂亮,金发碧眼的,可以谈个洋人女朋友。”   听筒里一阵沉默,接着传来男子淡漠的声音,“我回来你很失望?”   竟然是顾息澜!   杨佩瑶惊得差点跳起来,大脑尚不及反应,手已经抢先一步,“啪”地扣上了电话。   天哪,什么时候换成了顾息澜。   这下死定了,又被他抓住一个把柄。   杨佩瑶拍拍胸口,紧张的心情尚未平复,电话又响了。   百分百是顾息澜打回来质问她的。   杨佩瑶呆呆站着,不想接,也不敢接。   可铃声甚是执着,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连打麻将的人都被惊动了。   二姨太奇怪地问:“瑶瑶,怎么不接电话?”   杨佩瑶深吸口气。   算了,如果他非要问,她就说线路不好。   反正电话突然中断是常有的事情。   拿起话筒,强作镇静地开口,“杨公馆,请问是哪位?”   听筒里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我姓白,麻烦找一下杨佩瑶杨小姐。”   杨佩瑶骤然松一口气,笑应道:“我就是,刚才静怡跟我说了,正要打给你,你找我干嘛?”   听筒里支支吾吾的,似乎很为难的样子,“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你有时间出来吗,咱们见面聊,好不好?”   临近年关,家里下人忙个不停,太太也忙着准备过年的应酬,孩子们却都闲着,除了写写作业,再没有其它事情。   杨佩瑶回答:“我有时间,不过外面店铺大都关了,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喝咖啡怎么样?洋人不过年,咖啡馆还开门。你知道仙霞路有家清韵茶馆吧,旁边有个咖啡馆,门头很小,叫五月咖啡馆。”   杨佩瑶答应着,“我知道,清韵茶馆在新安百货对面。”   “对,就是那里,明天上午十点钟方便吗?”   杨佩瑶应声好,挂了电话。   此时顾家客厅。   顾息澜铁青着脸,一遍遍拨那个号码,可听筒里始终是“嘟嘟”的忙音。   顾静怡瞥一眼顾息澜,嘀咕道:“大哥这是干嘛呢,跟电话有仇?”先前她跟杨佩瑶刚说两句,他走过来说有事情,不等她跟杨佩瑶说,伸手就把电话拿过去了。   从那会儿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现在更是较上劲似的,不知道谁得罪了他。   顾夫人同样满脸疑惑。   顾息澜是五天前回到杭城的,除去带回来织布机,还领了个洋人工程师。   这几天不眠不休地在南涪工厂那边安装调试。   昨天终于调试完了,半夜三更回来睡了一觉,临近中午才睡醒,面色看着还挺好,说是要去学校参加表彰大会。   但从学校回来,脸色就变了。   虽然他平常也冷漠,但不像今天,浑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冷厉气息。   顾夫人问过顾静怡,在学校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顾息澜是校董,每年都捐给武陵高中几千块钱,全校上下都敬着他。   这次也把他安排在主席台最中间的位置。   杨佩瑶成绩不错,还拿到了奖状。   可这位祖宗怎么就板起脸了呢?   顾息澜坚持不懈地拨着电话,终于拨通了。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糯软清甜的声音,“这里是杨公馆,请问是哪位?”   “杨佩瑶?”顾息澜确认下,沉声道:“明天上午十点,你在家里等着,我去接你。”   听到他的声音,杨佩瑶差点又跳起来,刚要挂电话,想起白咏薇的约会,连忙道:“明天我约了咏薇喝咖啡……也是十点。”   “地址?”   杨佩瑶老老实实地交代,“仙霞路上,五月咖啡馆。”   “十点半,咖啡馆门口见。”说完,挂了电话,完全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杨佩瑶瞪着听筒看两眼,低低骂一句,“霸道”,放下电话。   顾静怡更是不满,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娘,您听大哥这态度。刚才瑶瑶还说大哥在家,她不想来……要不多久,我的朋友全都就被得罪光了。”   顾夫人拍拍她的背,“不用管他,你先回屋吧,待会儿我说你大哥。”   顾静怡朝顾息澜的背影翻个白眼,起身回房。   顾夫人长长叹一声,开口道:“自新呀,跟女孩子说话要注意态度,没有像你这样发号施令的。”   “娘,”顾息澜走近前,在顾夫人身旁坐下。   他真的没法说出口。   下午,从开完总结表彰大会,他就开始等她,打算送她回家,顺便带上他捎回来的牛仔布。   因怕在校门口影响不好,特地把车停在电车站。   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她才出来。   这倒罢了,她又在门口跟个男孩子嘀嘀咕咕说半天话。   这也没关系,可她分明看到他,却叫辆黄包车从另外一头跑了……   当时,他几乎要开车追过去,质问她几句。   想想又算了。   长这么大,他从没对女孩子这么耐心过。   她却半点不领情,甚至还嫌他回来太早,想让他在美利坚多待几个月,找个洋妞做女朋友。   她竟是没有心吗?   顾息澜满心满腹都是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将会是面对面了~~   有weibo的妹子关注一下我呗,搜索晋江茗荷儿即可。   因为文案请假有时候会被锁,以后如果有通知会在weibo和文下评论里发布。 第55章 炸毛   第二天吃过早饭, 杨佩瑶先写了会儿作业,约莫九点半的时候, 穿戴整齐下楼,对太太说道:“娘,白咏薇约我去喝咖啡,在仙霞路上, 我去了啊。”   太太扫一眼窗外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竹枝, 再看眼杨佩瑶单薄的呢子大衣,“把那条狐皮围巾围上, 大衣领口容易灌风……吃完东西别顶着大风走, 记着提前打电话回家让车接。”   杨佩瑶乖巧地应着,上楼去拿围巾。   三姨太微笑道:“孩子们长大了,应酬也多了,昨天瑶瑶接一晚上电话, 好几个请她出去玩的, 好像还有男同学。”   太太不以为然地说:“放假嘛,出去玩玩也好, 就是天儿太冷了。”   三姨太抿抿唇,“咖啡就是洋人喝的苦药渣子?那里面是不是全都洋人?”   杨佩瑶下楼正巧听到,淡淡地说:“洋人不都是坏人, 就像中国人不都是好人一样。三姨太上次头疼不也是吃罗伯特的药片吃好的?”   说着拢紧大衣,开门出去。   王大力送她。   杨佩瑶想到跟白咏薇说完话,还得见顾息澜,便道:“我不知道要待多久, 你先回去吧,我回家前回打电话。”   王大力点点头,隔着玻璃窗看见杨佩瑶跟白咏薇会合,才放心地离开。   白咏薇早五分钟过来,挑了个靠窗的位子。   冷风被玻璃窗隔绝在外面,而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投射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侍者端来两杯咖啡和两碟点心。   白咏薇笑道:“刚喝喝不惯,有股中药味,习惯就好了。”   杨佩瑶点点头。   她完全喝得惯。   前世有一阵子痴迷打王者,晚上不睡,白天只能靠速溶咖啡续命。结果把二十岁的心脏硬生生熬成了三十多岁,天天虚得不行,眼底也有了黑眼圈。   后来果断卸载游戏,又每天坚持跑早操,才觉得恢复了些。   不过,这个时代的咖啡没有奶精调和,味道更强烈。   杨佩瑶喝过两口才稍微适应了些,就听对面白咏薇道:“我喜欢上邱奎了,你跟他关系挺好的吧?”   杨佩瑶先是一愣,随即警惕起来,“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别把我当成假想敌。”   白咏薇瞪大眼眸,“没有最好……我也没觉得你们俩有特殊关系。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平常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我想追他,不知道怎么下手。”   “怂样,”杨佩瑶嘀咕句,建议道:“想追就追啊,你跟他说,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谈恋爱吧,最好是当事人亲口说,没有必要通过第三者转达,传来传去就变味了。”顿一顿,续道:“就目前而言,我感觉你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白咏薇哀声道:“你别泼我冷水。”   杨佩瑶帮她分析,“第一,邱奎姐姐过世没多久,他肯定没这个心思;第二,他决心要出国留学,现在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和攒钱上。如果你的追求给他带来困扰,影响到他的生活,我坚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斩断情根,别说是谈恋爱,恐怕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白咏薇低着头,好半天才开口,“我也是担心这个,但是我真的挺喜欢他的。每天放学,我都躲在他帮工的饭馆附近看他忙碌,开始是好奇,后来就……反正跟之前喜欢陆景行的感觉不一样。陆景行我就是觉得他好看,而邱奎,我很钦佩他,想分担他的责任,想跟他一起奋斗。”   杨佩瑶了解她的感受,但是真心不看好他们,遂劝道:“你慎重考虑,毕竟你们家世相差太大,你父亲未必会接受他,到时候棒打鸳鸯还不如不开始。如果你能说动你家里人,再追求邱奎不迟。我建议你们先从朋友做起,让他看到你的诚意和能力……邱奎应该会选择能同舟共济的伴侣,你朝这个方向努力吧。”   “好吧,”白咏薇长长叹一声,“我回家跟我爹谈谈,希望他能答应我,否则的话……我绝食抗议。”   杨佩瑶不屑道:“笨!你绝食,家里人只会觉得你幼稚不懂事,意气用事。你得拿出成年人的理智和朱丽叶的勇气来谈,你父亲才会重视你的话。”   白咏薇低头不语,拿起勺子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   杨佩瑶漫无目的地朝窗外看去,就看到马路对面,站在墙角阴影处的男人。   穿墨色西装,没系领带,浅蓝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斜靠着车门,意态从容笃定。   很有点车模的气质。   可他比车模硬气多了,也更魁梧。   杨佩瑶看下手表,离十点半还有五分钟。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而且站在背阴处,竟不嫌冷?   顾息澜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正要转头,杨佩瑶赶紧侧过身,假装没有见到他。   心里却哀叹不已。   今天是绝对躲不过去了。   少顷,白咏薇抬头,又是一声叹,“你说得有道理,我想想怎么跟我爹沟通……谢谢你能出来,不过你得帮我保密,我连静怡都没告诉,只告诉了你一人。”   杨佩瑶郑重地点点头,“放心,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白咏薇招手唤侍者来结了账,“家里有客人,我必须得回去,要不中午就跟你一起吃饭了。你怎么走,我送你吧?”   “不用,”杨佩瑶谢绝,“我家里待会就来人了。”   “那好,开学再见!”白咏薇朝她挥挥手,大步离开。   杨佩瑶慢吞吞地喝完杯里最后一滴咖啡,慢吞吞地用餐布擦擦嘴巴,然后慢吞吞地系上围巾……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想寻条地缝钻进去,土遁而去。   然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杨佩瑶硬着头皮出门,却跟洋大夫罗伯特碰个正着。   罗伯特还记得她,热情地招呼道:“hello,Miss杨,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   杨佩瑶回应道:“很好,你也好吗?怎么有空来喝咖啡,诊所里不忙?”   “最近很空闲,”罗伯特夸张地耸耸肩头,“你们要过年了,都没有人去看病,护士们也放假了。”   杨佩瑶笑着解释,“因为过年看病不吉利,怕带来坏运气,所以即便身体不舒服,也会拖几天过完正月。”   罗伯特睁大着双眼,做出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神情。   这一打岔,多少驱散了杨佩瑶心头的紧张。   她磨磨蹭蹭穿过马路,走到顾息澜面前,强挤出个笑容,“会长。”   顾息澜扫她一眼,“上车。”   杨佩瑶打开后车门,看到座位上放着两只大布袋,只好又绕到副驾驶。   见她坐稳,顾息澜发动汽车。   杨佩瑶忙问:“去哪儿?”   “回家,”顾息澜淡淡应道:“要不上你家?今年的账目出来了,想跟你商量一下酬劳。”   听到“酬劳”两个字,杨佩瑶眸光一亮,随即想起客厅永远摆着的麻将牌,和大大小小好几双眼睛。   如果知道自己赚到钱,她们肯定都会竖起耳朵听。   还真没有个能够谈事情的地方。   又不能把他带到自己房间。   只得跟他去顾家。   顾夫人热情洋溢地迎接她,“瑶瑶来了,正好留下吃午饭。”   杨佩瑶婉拒,“不用了,伯母,我跟会长说完事情就回家,不麻烦您。”   顾夫人笑道:“麻烦什么,都现成的菜,添一双筷子的事情。再说眼看中午了,不好这么见外的。”   杨佩瑶看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   也不知几时能谈完,自己坚持不吃的话,别人也不好摆饭。   便笑道:“那就谢谢伯母了……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我娘别等我。”   电话是四姨太接的,什么也没问,说那边催着胡牌,急匆匆地挂了。   杨佩瑶耸耸肩放下电话,问道:“顾静怡呢,没在家?”   顾夫人苦笑,“跟阿平一起去了大学图书馆,查什么外文资料。一早就走了,不晓得几时回来,大学里不放假吗?”   杨佩瑶不知道,反正前世大学即使放寒假,也有些同学不回家,留在学校打工或者学习。   正说着话,顾息澜一手提着算盘,另一手攥着几本账本走进来,神情淡淡地问:“在这儿还是去书房?”   杨佩瑶连忙道:“在这里吧。”   客厅有顾夫人跟下人在,她可不想到书房单独面对顾息澜,怕被那张脸给冻死。   顾息澜从善如流,把账本摊在饭桌上,吩咐阿秋取来笔墨。   账本是竖着写的,数字也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用大写的壹贰叁记数。   杨佩瑶翻开几页看得头晕,也没看明白,便合上了,托着腮帮子看顾息澜写字。   顾息澜写得是蝇头小楷,个个跟方块似的,非常工整。   杨佩瑶叹服不已。   她写不了这么小的毛笔字,尤其是笔画多的,肯定要糊在一起。   遂半是敬佩半是阿谀地道:“会长写的字真好,为什么不用钢笔,多方便啊,不用每次研墨?”   顾息澜淡淡回答:“我喜欢闻墨的味道。”   杨佩瑶鼓鼓腮帮子,纸墨确实有股好闻的香味儿,可她还是不喜欢用毛笔。   少顷,顾息澜写完字,又开始拨拉算盘珠子。   杨佩瑶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拨动算盘珠子的手上。   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腹处似是覆了层茧子。   突然就想起在某文学网站看到的古言文,里面的男主要么是王爷要么是将军,必然是常年习武,体格非常好的,然后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挑起女主的衣衫,在身上处处点火巴拉巴拉的。   如果把顾息澜写在小说中,不知道他能不能算霸道总裁那一挂。   带着薄茧的手指勾起女主下巴,然后邪魅一笑,“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然后各种不可描述,地毯、浴室,一夜七次。   杨佩瑶脑补到嗨处,“噗嗤”笑出声,连忙收住,歪着头问:“会长,您学过武吗?”   顾息澜拨拉算盘珠子的手便顿了顿,视线移向她如花般美丽的笑靥,心蓦地乱了。   淡淡“嗯”一声,“别打岔。”   重新核算刚才拨弄的数字。   杨佩瑶捂着嘴傻笑。   这位还真是越来越往接近霸总气度了。   顾息澜算完帐,指着纸上的两千四百六十八块,“这是这三个月卖服装的盈利,已经抛去成本、人工的纯盈利,你觉得自己该拿多少报酬?”   杨佩瑶撇下嘴。   按照网文套路,此时的顾息澜应该开出张十万元的支票,“啪”拍在桌子上,“女人,这是你的了。”   哪里会这样问?   真遗憾顾息澜不是网文里的霸总,而她也不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女主。   杨佩瑶收回心思,默默思量着。   大约两千五百块钱的盈利,顾息澜作为老板至少对半分,拿走一千五百块,还剩下一千。唐俊杰是厂里的设计师,已经拿了工资,按理不应该再拿设计费。   那么她拿走五百块不算多吧?   可她又有些心虚,嘟嘟哝哝道:“八千八的广告费几乎都打了水漂,顾会长半点不心疼,轮到给我付报酬就这么不痛快。”   顾息澜扫她一眼,做出了决定,“以后每个月给你五十块零用,其余的给你攒起来。”   “为什么?”杨佩瑶惊呼。   说是给她攒着,说不定哪天反悔,不给怎么办?   饭要盛到自己碗里,才算是自己的。   顾息澜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原因。”   “会长自己做了决定,还叫我来商量什么?耍着人好玩嘛?”杨佩瑶气不打一处来,大大的杏仁眼圆瞪着,里面全是怒火。   顾息澜道:“五十块足够你日常花用,如果需要买什么贵重东西,再跟我要。”   杨佩瑶毫不客气地开口,“我现在就要,要五百。”   顾息澜挑眉,“干什么?”   “放在枕头下面枕着不行?”杨佩瑶赌气道:“没有钱我睡不安生。”   “好,合理!”顾息澜掏出皮夹,从里面掏出五张百元钞票,推到杨佩瑶面前。   杨佩瑶觑着他淡漠的脸色,突然又怂了,指尖扒拉过一张捏在手里,其余的慢慢推回顾息澜跟前。   顾息澜问道:“能睡好觉?”   杨佩瑶嘟哝着,“那就少睡会儿呗,省出时间念书。”顿一顿,“您可不许赖账,以后得还给我。”   顾息澜不搭理她,把钞票仍旧放回皮夹,伸手收拾桌上的纸。   杨佩瑶忽然想起一事,赔着笑脸道:“会长您帮我写幅字呗?”   “什么字?”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想贴在床头,激励自己好好读书……不用写太大,半张纸大小就成。”   她想起那个人渣道格尔了,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当真跟顾息澜有关。   顾息澜估量下尺寸,提笔蘸墨先写下前半句,又重新蘸墨开始写第二句。   杨佩瑶提着心,凑近了看。   她身上有清雅的茉莉花香,混杂着花季女孩独有的温润体香,丝丝缕缕地往鼻端袭来。   顾息澜有些心猿意马,抬眸,正瞧见她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莹白如玉,泛着浅浅红晕,而小巧的鼻头上一粒淡褐色的小痣,俏皮灵动。   鬼使神差般,顾息澜提笔朝她鼻尖点去。   杨佩瑶本能地闪躲,毛笔擦着鼻头,在她白净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重重的墨痕。   杨佩瑶直觉得腮旁一凉,伸手抹一把,指腹一片乌黑,顿时像燎了尾巴的小野猫,“腾”地蹿起来,怒道:“会长您啥意思,耍着人好玩嘛?”   顾夫人原本见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的,心里欢喜,特意避到厨房吩咐饭菜,此时听到声音急步走过来。   杨佩瑶气急败坏地告状,“伯母,您看会长,往我脸上画黑印子。”   顾夫人狠狠瞪顾息澜一眼,领着杨佩瑶去洗手间。   杨佩瑶看到自己花脸猫一般的形象,更是来气。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小猫小狗?   心情好就逗一逗,心情不好就训一顿。   这副样子还怎么出门见人?   眼泪不受控制般滚落下来。   顾夫人拧了帕子给她擦脸,可墨渍怎可能一下子就擦掉?   杨佩瑶拿着香皂狠命往脸上抹,她皮肤白,墨渍又不好洗,皮都快搓掉了,腮旁的墨痕仍是顽固地彰显着存在感。   杨佩瑶索性不再费劲,搽了点雪花膏,抽抽答答地说:“伯母对不住,我不能留饭,想回家了。”   顾夫人怎好强留她,慈爱地拍拍她的手,“瑶瑶别生气了,回头我就骂他。”   顾息澜真是该骂,都二十六了,一个大老爷们往人家小姑娘脸上画黑线。   这不是小学生经常玩的把戏?   顾息澜仍在饭桌旁坐着,看杨佩瑶红着眼圈出来,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着实后悔。   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看到她那张俏脸近在眼前,心神荡漾,一时起意想在她鼻头点一下。   谁知道就成这样了?   杨佩瑶看都不看他,穿上大衣往外走。   顾息澜瞧见她围巾还在,一把抓起来追出去。他人高腿长,没几步便走到杨佩瑶身旁,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民国时期的纸币非常复杂,不同阶段甚至不同省份都有不同钱币。   本文最初设定的是面值最大的纸币是十块,但十块体现不出会长的王霸之气。   数五十张十元钞票和拍出五张百元大钞根本不是一个level,所以临时改成最大票面为百元。   请勿考据。 第56章 情绪   “你要去哪里?”   杨佩瑶甩开他的手, 冷着脸回答,“回家。”   顾息澜抿抿唇, 把围巾递给她,“稍等会儿,我去开车。”   “不用了,我坐电车。”杨佩瑶戴好围巾往外走。   她不想见到他, 看到他就来气, 一时半会儿都不行。   顾息澜耐心解释,“还有两天过年, 电车公司放假, 现在每隔半小时才发一班。黄包车也少,很长时间才能等到。”   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冻半个小时,按照她的体质,十有八~九会生病。   生病不免连累太太。   太太最近忙年已经非常辛苦了。   而且, 大过年的, 家里客人进进出出,闻着满屋子中药味也不吉利。   杨佩瑶不再坚持, 木着脸站在原地等顾息澜开车过来,坐上副驾驶位。   顾息澜觑着她脸色,眼眸里有明显的愧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杨佩瑶冷笑。   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她看得清清楚楚,顾息澜刚蘸过墨,笔尖还颤巍巍地往下滴墨, 就正朝自己的脸上戳过来。   有脸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以为她眼睛不好使,还是脑子有毛病?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如果她在他脸上画个臭大姐,然后轻描淡写地赔个礼道个歉,他愿意不愿意?   冷冷地“哼”一声,转头看向车外。   顾息澜沉默会儿,深吸口气,踩动油门。   汽车“嗖”地冲出大铁门,风驰电掣般往前赶。   好在路上行人稀少,由得他横冲直撞。   没多久,到达延吉路。   顾息澜把车靠在路边停下,低声问道:“时候不早了,找个地方先吃饭,好不好?”   声音难得的有了温度,低沉而柔和。   杨佩瑶看下手表,一点一刻。   家里通常十二点摆饭,这点儿肯定吃完了。但过年时节,厨房里备着各种菜肉,又有点心,并不缺吃食,   摇摇头,“我回家吃。”伸手去开车门。   顾息澜拦住她,“瑶瑶,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不是存心要捉弄你,我……”   我只是情不能自已。   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好吧,我原谅你,”杨佩瑶点点头,随即板起脸郑重地说,“不过,我想告诉顾会长,我已经十六岁,过了年虚岁就是十七,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我能分辩真假,也知道是非……我能够规划好自己的生活,好好学习。尽管未必能考到全优,但我会尽力,还有……我平常都是在上学念书,只有星期六晚上能出去玩。但是每次不等尽兴,你那个随从就冷着脸来撵人,这让我很没面子好不好,难道我连跟同学一起玩的自由都没有?顾会长,我很感谢您之前对我的诸多帮助,以后……就不用您费心了。”   顾息澜认真听着她的话,半天没有说话。   正当杨佩瑶以为他又不肯搭理自己的时候,忽而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好。”   又恢复成往常冰冷的语气。   杨佩瑶莫名有些心虚,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错。   她已经是成年人了,还被人管着几时上学,几时睡觉,就是她前世的父母也没这么专~制过。   杨佩瑶没耐心等他下文,开口道:“那我回家了。”   顾息澜却又解释道:“是我交代阿程的。杭城的歌舞厅鱼龙混杂,很多地方有不正当交易,不适合你们小姑娘去。如果我在杭城,什么事情都好说,我是担心我不在国内,假如你那边出事,阿程要四处求托别人,可能就来不及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往后我不干涉你……你要是想玩,别去那种偏僻巷子里的舞厅,不安全。”   杨佩瑶怔了下,眼前顿时浮起莺声歌舞厅昏暗的灯光、迷离的音乐和暧昧的氛围,低声道:“我会注意的,多谢会长。”   开门下车,往上坡的路走。   风很大,迎面吹过来,顶得她几乎挪不动步子。   杨佩瑶歪头避开风口,无意中发现那辆黑色别克汽车仍旧停在原处,隔着车窗,似乎能看到有人在凝望她。   再走几步,回头去看,汽车仍然在。   便在那一刻,杨佩瑶心头突然泛起一阵酸楚,有股冲动想回去看看顾息澜到底在干什么,可不等她拿定主意,汽车已经开走了。   杨佩瑶五味杂陈地进了门。   家里果然早就吃完饭,四姨太跟着留声机的曲调在低低吟唱,二姨太拿着她打算过年穿的棉旗袍,跟三姨太抱怨领口挖得太低,露出一点点颈窝,怕穿出去被人笑话。   三姨太心不在焉地回答,“谁笑话这个,不行的话,就系条围巾遮一遮。”   二姨太道:“那我这梅花盘扣不也就看不到了?”   并没人注意杨佩瑶脸上有淡淡的墨痕。   四姨太随口问一句,“瑶瑶吃过饭了?”   杨佩瑶敷衍地点点头。   她先前说留在顾家吃饭,都这个时辰了,却空着肚子回来,未免会让人胡乱猜测。   而且,她也没胃口。   饿一顿就饿一顿,很快就要吃晚饭了。   上了楼,看到最东头的门开着,那是杨承灏跟陆秀玫的房间。   杨佩瑶走过去,看到太太正指挥着春喜和冬笑,一个在擦地,另一个在擦拭梳妆台和五斗柜。   遂好奇地问:“大哥不是说没空,不能回来?”   太太道:“刚又打电话,说在火车站了,晚上能到家。这两人没个准主意,想起一出是一出。”   听着像是嗔怪,神色却非常欢喜,很期待的样子。   毕竟过年,总希望儿女都回来守在跟前,一家人团团圆圆。   杨佩瑶心情好了些,撺掇道:“大嫂说她能上灶炒菜了,回头让她做两道菜尝尝,娘,您别心疼儿媳妇。”   太太笑骂:“尽出馊主意,秀玫好容易回来住几天,家里又不是没人做饭,非得让她下厨,我是哪种恶婆婆?再说我不心疼她,我还心疼油盐酱醋,她才学下厨,能做出什么好味道?”   杨佩瑶坏笑,“味道好赖无所谓,您不做恶婆婆,我来当坏小姑,大嫂答应过做给我尝。您就不好奇,平常他们两人吃什么饭?”   太太笑道:“随便你折腾,我不管。”   眼看着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把春喜两人打发走,敛了神色问道:“瑶瑶,我看你跟顾家二少爷挺熟,以后还是避讳些好……咱们两家不可能结亲,你们走太近,给自己惹闲话不说,对你爹的前程也不好。”   杨致重现在跟高峤绑在一起,都倚靠国民政府。   商会眼下是顾息澜把持,可为了政府长远发展,他们迟早要将商会夺过来交在自己的人手上。   除非顾息澜能够低头,为他们所用。   但就顾息澜油盐不进的尿性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两家目前井水不犯河水,但早晚会是敌对状态。   太太担心杨佩瑶真跟顾平澜好上,杨致重可不会顾及小儿女的私情。   杨佩瑶低声解释,“娘放心吧,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没有经常碰面……顾家也不会有结亲的意思吧?”   等顾静怡高中毕业,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   太太叹道:“我估摸也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二少爷相貌堂堂的,看着人才还真不错。”   杨佩瑶点点头,“他是挺好的,待人很热情。”   比起冰山般的顾息澜要好太多了。   可不知为什么,想到顾息澜,心里又开始难受,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   思量来思量去,找不得答案。   杨佩瑶把秦越给的那张算数纸找出来,强迫着自己集中精力去思考,终于慢慢沉浸进去,不再纠结这种难解的情绪。   做完算数,又趁热打铁,把物理作业做完了。   心情轻松许多。   果然,读书使人进步,读书令人忘忧,何以解忧,唯有读书。   不知不觉,夕阳西沉,鸽灰的暮色层层叠叠地笼罩下来。   远近人家次第亮了灯。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隐约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想必是哪家调皮的孩子,从家里拿出来一两只,在外面偷偷地放。   杨家公馆的廊檐下点了红灯笼,被风吹拂着摇动不停,地上的光晕也随着晃晃悠悠地打着转儿。   像极了杨佩瑶此时的心情。   直到天色全黑,韦副官才将杨承灏和陆秀玫接回来。   小半年不见,陆秀玫面容没变化,肌肤仍是纤巧细嫩,但神情开朗了许多,看上去容光焕发。   厨房里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吃完饭,杨致重叫杨承灏上楼谈话,四姨太连忙催促着摆麻将,“好长时间没从大少奶手里赢钱了,今天好好赢两把。”   陆秀玫笑道:“我最近都没打,手生,四姨太千万让着我点儿。”   二姨太笑问:“龙泉那边不兴打牌?”   陆秀玫道:“也打,别的军官太太经常凑堆推牌九或者打麻将,大少爷拘着我不让去,要在家里陪他看书。以前没觉得,现在可知道,大少爷规矩多得很,连出个远门都不许,非得他陪着才行。买菜也是,只能往附近的菜市场去,还得让勤务兵跟着。”   四姨太“哈哈”笑,“管你是对你上心,像我们想找人管着都没有。”   杨致重对姨太太们并不是特别在意,只要别给他戴绿帽子,她们平常干什么玩什么,一概不干涉。   当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放在心上。   杨佩瑶正跟春喜学织手套,听到那边传来的嬉笑声,身体猛地震动一下。   顾息澜对她管得紧,这也不行那也不许,也是因为上心吗?   一念及此,脑子里不由浮现那双带着愧意的眼眸,还有他难得低柔的声音,“找个地方先吃饭,好不好?”   似乎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他往常里说话都发号施令般,几时用过这种征询的语气?   心毫无缘由地就乱了。   心乱手也乱,根本结不成毛线。   索性放下毛衣针,快步上了楼。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前跟顾息澜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放电影般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那些曾经让她气恼让她羞窘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下雨天,是他送她上学;去工厂她忘记时间,是他找人给家里打电话;跟张培琴打架那天,又是他带她回家洗澡换衣裳……   一夜不曾安睡。   早晨,杨佩瑶顶着两只熊猫眼醒来时,已经过了饭点。   杨承灏和陆秀玫正在贴福字和窗花。   杨承灏拿刷子往福字背面刷糨糊,陆秀玫则找准位置小心翼翼地把福字贴上去。   杨佩瑶到厨房寻了只花卷捏在手里,边吃边凑到跟前看。   糨糊稀稀糊糊的,有点像面疙瘩汤。   杨佩瑶好奇地打量会儿,瞪着圆圆的杏仁眼问道:“糨糊能吃吗?”   陆秀玫失笑,“用白面粉做的,吃倒是能吃,可缺盐少油,味道肯定好不了。”   杨佩瑶抿抿嘴,“真想尝尝。”   清晨的太阳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映在她脸上,把她脸上的汗毛照得清清楚楚,黑亮的杏眼清澈明净,宛若一汪秋水,极是可爱。   杨承灏促狭心起,伸手挖出一点糨糊,“啪”点在杨佩瑶鼻尖,“尝尝好不好吃?”   “哥——”杨佩瑶尖叫声,“你干啥?”   眼圈忽然就红了。   杨承灏连忙用手给她抹掉,又掏手绢擦,一边擦一边柔声哄着,“瑶瑶别生气,是哥不好,你看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哥就是想逗逗你,跟你闹着玩的。”   他不哄还好,这一哄,杨佩瑶不由想起顾息澜,心里越发委屈,泪水禁不住簌簌而下。   杨承灏搂着她不住口地说好话,“瑶瑶不哭,瑶瑶最乖了,哥最喜欢瑶瑶了,不哭了啊,再哭就不漂亮了。”   杨佩瑶哭得泣不成声伤心欲绝,俯在杨承灏胸前不抬头。   杨承灏毫无办法,一边轻轻拍着杨佩瑶后背,一边看向陆秀玫,做求救状。   陆秀玫瞪他一眼,往厨房里倒温水拧了条毛巾走过来,柔声道:“瑶瑶不哭了,来擦把脸,都是你哥不好,回头咱们也把糨糊抹到他脸上,看他恼不恼。”   杨佩瑶哭过这一阵,满腹的委屈散了个干净,又听陆秀玫这样说,顿觉好笑,伸手接过毛巾,擦擦泪水,仰头对杨承灏道:“明天哥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行行,我给你双份压岁钱。”杨承灏连声答应,看着她浸着泪意的双眸,抬手在她鼻尖刮一下,“就知道变着法儿要钱”,忽地又皱眉,捧着她的脸打量,“怎么黑了一块儿?”   杨佩瑶睁眼说瞎话,“写作业时候蹭到墨,好几天都没洗干净。”   杨承灏盯牢她双眸看了看,搂着她肩头道:“有啥事儿跟哥说,哥罩着你。”   杨佩瑶嘟嘴,“跟哥说还不如跟嫂子说管用。”   杨承灏“嘿哟”一声,“我可是你亲哥,”目光瞥过陆秀玫,紧接着补充,“嫂子也是你亲嫂子,都一样。”   陆秀玫抿着嘴儿笑。   一上午很快过去,吃完中午饭歇晌的时候,杨承灏问陆秀玫,“瑶瑶有点不对劲儿,你看出来没有?”   陆秀玫嗔道:“瑶瑶都大姑娘了,没有你这么捉弄人的……”稍顿下,“是不太对,按说瑶瑶就是恼,也不会恼到哭,是不是有心事了?”   杨承灏“哼”一声,“你打听下是哪家的臭小子,敢招惹瑶瑶,我教训他一顿。”   陆秀玫连忙道:“你少往里掺和,我先问问再说。经过上次的事儿,瑶瑶心里有主见呢。”   杨承灏“嗯”一声,将被子拉高,“睡会吧,要不晚上没精神守夜。”   一边说着,手已经覆上陆秀玫腰间,慢慢往下探去。   折腾半下午,陆秀玫累得快散了架,勉强跟四姨太她们打了四圈牌,不到十点钟就睡下了。   杨佩瑶也熬不住,早早洗漱上床。   第二天在鞭炮声中醒来,穿上新衣给长辈拜年。   太太为奖励她取得奖状,特意包了大红包,杨承灏也没食言,给了双份红包。   吃过早饭,陆续有下级军官带着家眷来拜年。   男客被杨致重带到偏厅,女眷则在客厅闲话,不免就问起孩子们。   太太便让春喜请杨佩瑶下楼。   杨佩瑶穿黑色开司米毛衣,外面套大红色唐装马甲,领口、袖口以及衣边镶了一圈白色兔毛。底下搭配黑色华达呢裤子,裤脚缀一截大红色襕边。   在前世,这几乎是烂大街的穿着,逢年过节很多小孩子会这样打扮。   放到这个时代,却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女眷们纷纷打听在哪里买的。   杨佩瑶落落大方地让她们看衣裳细节,又尽职尽责地给新安百货做广告,“……好像只做出百八十件,没几天就抢光了,我也是赶巧碰到了。现在正卖春装呢,也很漂亮,都是时兴样式。”   几人谈论完衣裳,又问起杨佩瑶在哪里上学。   杨佩瑶谦虚地说在武陵高中。   武陵高中在杭城是出了名的难进,如果成绩不好,基本入学无门。   而杨佩瑶靠顾息澜的关系入校这事儿,只要自家人不说,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   一上午,杨佩瑶听到的夸奖比她前世二十年都多,红包自然也拿到手软,差不多二十个。   每个里面或是六块或是八块,最少的也有四块。   红包都是左手进右手出,相对应的,太太也送出去不少。   杨佩瑶把红包交给太太,“娘拿着用,一上午出去一百多块了。”   太太笑道:“给你你就收着,免得天天惦记着搜刮别人。”   杨佩瑶尖叫,“娘冤枉人,我几时搜刮别人了,哼,收着就收着。”小跑着上楼数钱。   三姨太跟二姨太看着眼里都冒火。   三姨太是羡慕这份荣光,二姨太则盯着红包眼馋。   却是没办法。   杨佩环胆小不爱见生人,在楼下干坐半个小时后,死活不肯待了,就是为了红包也不愿意。而杨佩珍昨天熬夜熬得晚,一直睡到十点多才起床。   除了一副好相貌之外,也没有骄人的成绩显摆,她才不乐意当杨佩瑶的陪衬。   杨佩瑶收获真不少,过年的红包,加上之前从杨致重手里哄骗的,还有在顾息澜那边得到的,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了。   杨佩瑶找了个新本子,用来记账。   正写着,陆秀玫敲门进来,看到满桌子红包纸和一摞摞的银元,笑盈盈地道:“瑶瑶发财了。”   杨佩瑶得意地把本子给陆秀玫看,“三百七十二块,嫂子用不用钱?”   陆秀玫笑道:“眼下还不用,你先都存着,几时需要我跟你借……这么多银元不方便拿,不如换成钞票。”   杨佩瑶道:“不换,我喜欢攒银元。嫂子您也别换,钞票说不定撕破了,或者洗衣裳洗烂了,银元不怕风吹雨打,也不怕洗。”   主要是银元是真正的硬通货,而钞票说不定哪天就贬值了。   陆秀玫笑骂她一声“财迷”,又仔细看她的脸。早上杨佩瑶淡淡敷了层粉,已经完全看不到墨痕了。   杨佩瑶被她看得发毛,嘟着嘴道:“嫂子这眼神,是想把我吃了,然后霸占我的钱?”   陆秀玫“噗嗤”笑出声,轻轻柔柔地开口,“你哥让我来问问,是哪个臭小子招惹瑶瑶生气了?他要去教训人家一顿。”   杨佩瑶慢慢红了脸,心里却是感动。   家里人谁都没看到她脸上的墨渍,只有杨承灏看到了,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低落,只有杨承灏察觉到。   杨佩瑶攥着钢笔,吞吞吐吐地说:“嫂子,我还没想明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他这个人就很霸道,管我上学迟到,管我考试成绩,还管我是不是谈恋爱。我本来很烦他,嫌他多管闲事,可是前两天,他说以后不管我了,不再干涉我,我又觉得很难受……嫂子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病?”   越说越觉得自己确实病得不轻,是她郑重其事说自己能安排生活,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的。现在自己的要求得到了满足,怎么又患得患失呢?   “呸呸,大过年,什么病不病的?”陆秀玫唾两口,又问,“是你们学校同学?”   杨佩瑶咬着唇没法回答。   陆秀玫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柔声道:“瑶瑶别难过了,想不明白就不用想,顺其自然吧,反正瑶瑶还小,不着急结婚。等过阵子,瑶瑶要是还惦记着那人,就托人求亲。现在女方上门求亲也不少见,没什么丢人的。”   杨佩瑶哭笑不得,“嫂子,还没到那个地步。”   她只是烦恼自己是不是爱上顾息澜了,压根没想过以后的事儿,可到陆秀玫这里,怎么一下子跳到求亲结婚了。   她才不想跟顾息澜过一辈子,怕被郁闷死。   只是想到顾息澜低低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往后我不再干涉你”,她心里就像压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堵得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by梁羽生 第57章 意外   陆秀玫把跟杨佩瑶的谈话告诉杨承灏。   杨承灏咧嘴笑, “十七八岁毛头小伙子,要是对瑶瑶没意思,谁有那个闲工夫操心学习操心考试?让瑶瑶不用难过,她长得漂亮, 少不了人追, 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等下次回来, 我挨个过过目,挑个长相好性情好家世也好的。”   陆秀玫瞪他, “爹娘还没发话,你先跟着掺和,也别在瑶瑶跟前胡说八道。”   杨承灏反问道:“我是未来的大舅哥, 怎么不能掺和?”   可到底听从陆秀玫的话,看到杨佩瑶没有乱说话。   转眼两天过去, 初三一早,杨承灏与陆秀玫要回龙泉。   杨佩瑶主动请缨送他们去火车站。   进到站内,杨承灏搂着杨佩瑶肩头, 亲昵地道:“瑶瑶,不用发愁, 凡事都有哥, 天塌下来也有哥给你顶着, 知道不?”   “我知道,”杨佩瑶点点头,又叮嘱道,“哥照顾好嫂子。”   “就爱多管闲事, ”杨承灏攥住她鼻尖捏了捏, “回去吧,马上到点了……哥心里有数。”见杨佩瑶满脸警告的神情,忽然低头,凑近她耳边,“哥跟你嫂子保证过了,以后不娶姨太太,除了你嫂子,谁都不碰。”   杨佩瑶笑靥如花,转身抱住陆秀玫撒娇,“这次没吃到嫂子做的菜,下回多住几天,一定做给我尝尝。”   陆秀玫细声细气地说:“瑶瑶放暑假来龙泉吧,我把西屋收拾出来了,到时给你住。”   杨佩瑶考虑一下觉得可行,连连点头应好。   少顷大喇叭里开始广播检票,杨佩瑶目送两人检票进去,朝他们挥挥手离开。   刚回头,瞧见身后站着一群男人,顾息澜竟在其中。   仍是穿着先前的墨色长衫,胸前挂着金表链子,冷着一张脸,老气横秋的。   而那双幽深的黑眸却亮闪闪的,牢牢地凝在她身上。   杨佩瑶心中百感交集,本能地想避开他,却见旁边的洋人已热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密斯杨,又见到你了,这个世界真小,祝你中国新年愉快。”   是洋大夫罗伯特。   杨佩瑶只得含笑招呼,“这么巧,又碰面了,我来送我哥,您也来送客?”   罗伯特拉着身边蓄着络腮胡子的洋人,“这是我儿时的邻居汤米,八年前他去了美国,而我远渡重洋来到了中国,没想到时隔八年,我们竟然能够在杭城见面。汤米是工程师,来给顾先生调试机器。”   “这个世界真小,”杨佩瑶随着感慨声,笑着跟汤米打招呼,“欢迎您到杭城来,机器已经调试好了吗?”   汤米夸张地点头,“当然,顾先生工作效率非常高,五天前就调试完成,这几天试运行,我们的机器质量很好,完全没有问题。相信你们很快就能穿到顾先生公司生产的布料。”   “那太好了,我很期待。”杨佩瑶客气道,“您这是要外出?”   “不,我是要去申城坐船回国,我们的机器很受欢迎,有许多客户等着我,我不能多做耽搁,尽管杭城的风景非常美……杨小姐的英文非常地道,你以前去过美利坚?”   杨佩瑶笑着摇摇头,“谢谢您这么说,我没去过美利坚,希望有机会能够去看一看。”   他们几人热切地聊着,旁边周秘书低声给顾息澜翻译。   没过多久,大喇叭开始广播去申城的旅客检票。   周秘书将陪伴汤米去申城。   杨佩瑶问罗伯特,“您要回诊所吗?我可以送您。”   罗伯特摆摆手,“不用了,现在诊所仍然在放假,我正要拜访附近的几个朋友,再见。”说着,又朝顾息澜挥挥手,“再见顾先生。”   转眼间,一群人便只剩下杨佩瑶与顾息澜两人。   顾息澜淡淡道:“看见人也不知道拜个年?”   还是以前那副教训人的腔调。   却没了往常的冰冷,而是多了几分试探。   杨佩瑶忽觉酸楚,眼眶热热的似乎要流泪,拼命忍住了,嘟哝道:“拜年有压岁钱吗?”   顾息澜“嗯”一声,“有。”   杨佩瑶深吸口气,“会长过年好。”   “半点诚意都没有,”顾息澜摇摇头,仍是从袖袋里掏出只红包递给她,“记着新学期也得好好学习。”   “用你管?”杨佩瑶下意识反问一句,将红包塞进手袋里。   顾息澜不言语,转身就走。   杨佩瑶“嘶”一声,这人……心眼小得也没谁了,针尖儿似的。   加快步子去追他。   刚好有壮汉挑着两只庞大的麻袋走近前,杨佩瑶收不住脚差点撞上去,就感觉一股大力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旁边。   抬眸,对上顾息澜的眼眸,幽黑的眸底仿佛寒潭,深得一眼望不到底儿,潭水里却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面容。   怯怯的,带着惊吓后的苍白。   顾息澜极快地松开她,斥道:“走路不看人?”   “还不是因为你走太快,”杨佩瑶翻着白眼瞪她,“我又不像你,后脑勺长眼睛。”   顾息澜回瞪她一眼,又皱眉,“出门不知道多穿件衣裳,你看你那手,冰得跟冻猪蹄子似的。”   这应该算是句关心的话吧,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   原身是学过古筝的,双手纤细灵巧。   谁家猪蹄子这么好看?   杨佩瑶赌气道:“你才是猪蹄子,大猪蹄子。”顿一顿,又开口,“会长,您能不能说话好听点儿,别这么凶?”   “不能!”顾息澜断然回答。   杨佩瑶悻悻地跺下脚。   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正想着,只听头顶传来他的问话,“作业都写完了?”   “写完了,”杨佩瑶撇下嘴,嘀咕道:“不是说再不管我了吗?”   心里却有小小的喜悦。   口是心非,说不管,还不是照样问东问西。   抬头见顾息澜在前面停住步子,急走两步跟上去,问道:“会长待会儿要回家吗?”   “不回,先去工厂看看,然后约了青水在戏院碰面。你有事?”   杨佩瑶原本是没话找话,听闻此言倒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您能不能问一下袁老板几时登台?总也见不到他唱戏。”   顾息澜耐心跟她解释,“袁老板腿上有伤,加上年纪也大,扮相和腿脚都不比过去,嗓子也不如以前亮,怕登台砸场子,所以都是他徒弟上。不过明天倒是有他的戏,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登台……你要是想看,我给你要票子。”   杨佩瑶摇头,“我没听过戏,是家里二姨太托我问的,她最迷袁老板。我回家问问她要不要去。”   顾息澜道声好,“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说着话,已经走出火车站。   杨佩瑶这才发现,顾息澜的车就停在她家车的旁边,而程信风跟王大力均双手抱胸站在各自车前。   看上去相当诡异。   杨佩瑶上车奇怪地问:“你跟前头的阿程怎么了?”   王大力气道:“他说我开车技术不好,让我多练练,又撵我回去,说我不配给三小姐开车……三小姐说得还真没错,他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杨佩瑶同仇敌忾,连声附和,“对,他们主仆两人都一个德行,拽得不行,还不会说人话,不用搭理他。”   两人一唱一和,把顾息澜两人几乎踩到脚底下,乐呵呵地回到家。   王大力替杨佩瑶拉开车门,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三小姐安慰我,其实程信风说得没错,我确实技不如人,是该多练练。”   杨佩瑶点头,“这个不用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儿,你现在手生,开久了自然就熟练。”朝他挥挥手,走进客厅。   客厅里有不同寻常的肃穆气氛。   太太神情凝重,端坐在太师椅上,三姨太跪在她膝前,手里捏条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低声哀求,“……总得给她条活路。”   太太侧眸瞧见杨佩瑶,面色缓了缓,“起来吧,让孩子看见脸上不好看。这事我做不了主,等都督回来,由都督定夺。”   三姨太一下子瘫在地上,“要是都督知道,哪里还能有命在?”   太太冷笑,“景芝觉得这事能瞒过都督?”朝杨佩瑶挥挥手,“你赶紧回房间老老实实地待着。”   杨佩瑶识趣地上楼,正拐弯瞧见四姨太在三楼楼梯处向她招手,又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杨佩瑶满心都是疑惑,蹑手蹑脚地上到三楼,进了四姨太房间,这才呼出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四姨太一脸的幸灾乐祸,“大喜事,咱家要添丁了……咱们杨家脸上有光。”   声音里的讽刺味儿极浓。   杨佩瑶越发诧异。   四姨太这才道:“二小姐今天喝了杯牛奶一个劲儿反胃,请郎中来瞧才知道是害喜,哈哈,难怪这阵子总是犯懒睡不醒。还是景芝姐有文化,会教导人。”   这怎么可能?   杨佩珍并没有外出留宿的时候。   杨佩瑶忙问:“会不会诊错了?”   四姨太讥笑,“是经常来往的钱大夫诊的脉,他行医十好几年,喜脉还能诊错?冬笑也说过,二小姐上个月身上没来换洗。”   “那怎么办?”   “只能等都督做主呗?主要是二小姐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儿,说是在歌舞厅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扶到楼上房间歇了一觉,醒来就光溜溜的……景芝姐还想让太太瞒着,这事儿瞒得过谁?”   即便在前世,未婚先孕也并非光彩的事情,何况还是在这个时代。   也不知杨致重会怎样处理。   依杨佩瑶的想法,最好是能够生下来,放在家里养着,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打掉的话,实在太伤身体了。   可她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发言权,而且按照太太素日的态度,甚至都容不得她询问。   杨佩瑶神思不属地回到自己房间。   忽而想起顾息澜说过的话,“很多歌舞厅有不正当交易,不适合你们小姑娘去。”   心里一阵后怕。   “莺声”歌舞厅的楼上就是供客人住宿的酒店。   不但是莺声,很多宾馆酒店的一楼都有舞厅,喝多了,玩累了,上去开个房间歇一晚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半天,杨佩瑶才平静下来,打开手袋,看到了顾息澜给的红包。   红包鼓鼓囊囊的。   里面一张百元的钞票,还有一幅字,用条长方形的红纸写着“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晨字上面的“日”略嫌长了些,而下面的“厂”字很张扬地往外舒展着。   就跟之前邱奎让她看到的纸条上的字体一样。   也跟那张时间规划表的字体一样。   再有一张小纸条,仍是蝇头小楷的字体,“如果遇到什么为难之事,给我打电话。”上面两个号码,一个是商会公署的,另一个是他房间号码37241。   杨佩瑶找出记账本,把这笔款子照样记在上面,备注里写了个“顾”字,顺便把字条夹在里面。   本来还想把那幅字贴在墙上,可是不方便下楼找糨糊,只得先摆在桌面上。   过了会儿,春喜来敲门,“三小姐,楼下摆饭了。”   杨佩瑶答应声,问道:“二小姐叫了吗?”   春喜摇摇头,悄声回答:“没敢去问。”   杨佩瑶也有点怵,可想起杨佩珍现在毕竟是双身子,不能不吃饭,遂走到杨佩珍门口,敲下门,“二姐,吃饭了。”   门内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滚一边去,专门来看笑话的吧?别在这假惺惺地装好人。”   杨佩瑶抿抿唇。   她的确不喜欢杨佩珍,可绝对不会冷眼说风凉话,更不会落井下石…… 第58章 瞧破   杨佩瑶悻悻然走下楼。   二姨太跟四姨太已经在了, 都正襟危坐着,一派严肃。   杨佩环还不太明白, 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 疑惑地张望着。   杨佩瑶轻咳声, “二姨太, 我打听过了,袁老板明天要登台,可能是最后一次唱戏,上午一场, 晚上一场,顾家问要不要去看, 他们有票子。”   “最后一场?”二姨太明显想去看, 可眼下这个情势又不好出去娱乐,眼睛不住地瞟向太太。   太太道:“袁老板才三十五六岁吧, 红了十好几年,说不唱就不唱了。去看吧, 要是有票子我也去,一起看上午场。”   二姨太不想把杨佩环留在家里, 便道:“给佩环也要一张。”   吃过饭, 杨佩瑶给顾家打电话。   是顾夫人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亲切。   杨佩瑶一听就听出来了,“伯母过年好,我是杨佩瑶。”   “是瑶瑶啊,你过年也好。几时来玩吧, 我给你准备了新年利是。”   “谢谢伯母,”杨佩瑶笑道,“最近有事不方便,改天去看您。顾会长先前说有明天葵青戏院的票子,要是需要的话跟他说。麻烦您转告顾会长,我们家里大概要五张票,明天上午的。”   顾夫人连声答应,“好好,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再寒暄几句,挂掉电话。   整个下午,杨家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各自房间没敢出门。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静寂得可怕。   下学期的课本还没有发,杨佩瑶便将上学期的纠错本找出来复习了一遍。   暮色四合时,杨致重回来。   太太吩咐摆了饭。   三姨太跟杨佩珍然后没有下楼。   吃过饭,太太道:“你们都歇着去吧,我跟都督有话说。”   众人心知肚明。   二姨太当即拉着杨佩环上楼,杨佩瑶欲言又止,被四姨太拽回房间。   不大时候,就听到有人踩着楼梯重重的上楼,紧接着是门被撞开的声音,又传来重物在地上摩擦声,夹杂着沉闷的呼喊声。   像是被捂住口鼻的那种挣扎。   很显然,杨佩珍是被堵了嘴拖下去的。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杨致重的怒吼,“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杨佩瑶的心紧紧提了上去。   她并不太了解杨致重,却很清楚他对几个儿女的感情并不重。   尤其处于盛怒之中,动手更是不计情面。   杨佩瑶隐约猜到几分,苍白着脸问四姨太道:“我爹会不会打死她?”   四姨太手捂着胸口,轻轻摇头,“不知道。”   “我得下去劝劝爹,”杨佩瑶开门往外走,四姨太一把拽住她,“都督在气头上,听不进人劝,很可能会连累到你头上。”   只犹豫这一会儿,三姨太凄厉的喊声传了过来,“都督,佩珍是你的亲闺女,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教好她。”   杨致重暴吼:“你也少不了,两个一起打。”   又有“呼呼”的破空声,不像皮鞭那么清脆。   杨佩瑶一狠心,将四姨太推开,冲到客厅。   迎面便看到杨佩珍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瞧不清神色,三姨太张臂护在杨佩珍身上,胳膊和手腕已经有好几道血印子。   太太远远地坐在饭桌旁,餐灯没有开,整个人灰突突地蜷缩着。   而杨致重手里拿根皮带,面目狰狞。   看到杨佩瑶下楼,几人都是一愣。   杨致重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想看看贱~货的下场?”   杨佩瑶低低道:“口渴了,想喝水。”   茶壶里的茶早已冷了,杨佩瑶续上热水,倒一杯抿一小口,又倒一杯捧给杨致重,怯怯地说:“爹喝茶,别气坏身体。”   杨致重“哼”一声,将皮带扔在旁边案面上,接过茶盅喝掉半盏,“是来求情的?趁早闭嘴上楼,否则连你一起打,都好好地长个记性。”   杨佩瑶低眉顺眼地说:“不是,姐做错了事情,该罚……可是,姐的错在于她交友不慎,那个欺负姐的人更该挨罚。爹已经打过姐了,是不是该商议下以后怎么办?”   杨致重“啪”拍下案面,“是哪个畜生干的?”   杨佩珍半天没吱声。   三姨太急道:“快说呀,说出来,你爹替你做主。”   杨佩珍含含混混地说:“我不知道,我们三个女生一起去的,舞厅没有座位,就跟人拼桌。”   三姨太问:“那些人都是谁?”   “不认识。”   “另外两个女生是谁,找她们去问问。”   杨佩珍忽地坐起来,“娘你别问了,还嫌我不够倒霉,非得把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让人都知道我被欺负了?闹出来,你们脸上都有光了?”   话音未落,杨致重一巴掌扇过去,“畜生,在家里知道张牙舞爪了,还说丢人,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这下打得着实不轻,杨佩珍唇角立刻渗出血丝。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体。   杨致重怒气未消,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明天把那孽种弄掉,立刻送到老家,不许再回杭城。”   拿起皮带“咚咚”上了楼。   三姨太哀哭道:“这可怎么办,老家也没个体己人,谁伺候二小姐?”   太太面无表情地唤来周妈,“地上凉,把二小姐扶回去。”又看眼杨佩瑶,神情复杂地摇摇头,“你也回去。”   杨佩瑶垂眸应着,刚要上楼,听到身旁电话铃声响,顺手接起来,“杨家公馆,请问哪位?”   “顾息澜,”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杨佩瑶心口骤然梗了下,有些想要哭,忙吸口气,忍住了。   顾息澜问道:“是明天上午的票,五张?你也去吗?”   杨佩瑶不便多说,只“嗯”了声。   顾息澜又道:“九点钟半开始,提前十分钟进场,你跟柜上说是顾先生交代的,他会把票给你……我在楼上有个包厢,你想去楼上也行。”   杨佩瑶回答:“好,知道了,多谢您。”   听筒里,顾息澜又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声音不对。”   兴许是经过线路的美化,顾息澜的声音不像当面说话那般冰冷,而是低柔醇厚,直直地撞进她心里。   杨佩瑶再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没有,家里有点事儿。”   “三九天,正是最冷的时候,明天出门记得多穿衣裳……就是听个戏,不用打扮那么漂亮。”   前半句还行,后半句又有了他平日的风格。   杨佩瑶抿抿唇,听他道:“九点了,该洗洗睡了。”   挂了电话。   太太狐疑地问:“谁打来的?说什么?”   杨佩瑶道:“是顾会长,告诉戏票的事儿,说九点一刻到柜上取票,九点二十进场,又说顾夫人要看晚上场的戏,问咱们要不要一起。我说不用,晚上另外有事儿。”   太太点点头,“取票的时候,别忘记把票钱结算给他。”   杨佩瑶道声好,侧头看到春喜拿着抹布在擦地。   地板上隐约有些血渍,不知道是皮带抽的,还是别的什么。   杨佩瑶再不耽搁,匆匆回房间。   四姨太仍在她屋里,见她回来,长长叹口气,“瑶瑶,你……二小姐不会念你的好,只会更恨你。”   杨佩瑶道:“恨就恨吧,我不图她感谢我。我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起四姨太未必明白这话,又道:“你说假如有天我犯错,都督会不会也这么打我?”   她没看到杨致重抽皮带,却亲眼见到他扇巴掌。   重重的一下,几乎用了十足的力气。   全然不顾及那是他亲生的闺女。   四姨太柔声安慰,“都督挺喜欢你的,只要别触到他逆鳞,不会有事。”   可是,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杨佩瑶心有余悸地说:“四姨太,我很怕。”   四姨太张臂抱着她,“瑶瑶,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豁出去护着你。都督打两下,泄了火也就没事了。”   杨佩瑶轻轻靠在她肩头,少顷,叹道:“你怎么还不生个弟弟?我肯定对他好。”   四姨太苦笑,“我哪里知道,想怀的怀不上,不想怀的就轻而易举上了身……改明儿我得拜拜送子观音。”   说两句闲话,四姨太便离开。   杨佩瑶颓然坐在写字台前,看到桌面上的红包纸和那一幅字,心里百感交集。   顾息澜肯定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一直都带在身上。   所以看到她就能马上拿出来。   以前只感觉他烦,现在终于知道他待她的好。   可是……如果不会有将来,再好有什么用,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杨佩瑶看两页英文课本,平静下心情,便洗漱上床。   一夜没睡踏实,总觉得外头似乎有人来来回回地走,还有人在悲悲切切地哭。可碍于屋里太冷,又懒得出门看。   也多少有些害怕,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第二天却醒得早,外面灰蒙蒙一片,不曾全亮。   杨佩瑶穿上衣服下楼,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春喜打着呵欠从厨房出来,瞧见杨佩瑶,忙打声招呼,“三小姐起这么早?”   杨佩瑶问道:“给谁熬得药?”   春喜左右瞧瞧,低声道:“二小姐的孩子没了,昨晚连夜请大夫来开了药。”   杨佩瑶捂住嘴巴,久久未能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记得给二小姐炖些鸡汤喝。”   春喜道:“太太已经吩咐过了,好好伺候着二小姐……三小姐再回去歇歇,饭待会儿才能得。”   杨佩瑶叹一声,“你去忙吧。”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到昨天杨佩珍俯着的地方。   地板被擦得干干净净,全无痕迹。   这空当,只听楼梯“咚咚”作响,杨致重从楼上下来。   杨佩瑶起身招呼,“爹,早”,又赶着去沏茶。   杨致重习惯喝茶,从睁开眼到临睡前,这一天间茶水总不能断着。   沏好茶,杨佩瑶恭敬地奉到杨致重面前。   杨致重掂起茶盅盖拂两下水面上的茶枝,浅浅抿一口,指指旁边椅子,“坐。”   杨佩瑶坐下,小心翼翼地问:“爹不生气了吧?”   杨致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低低咒骂一句,又道:“我不指望你们几个丫头给杨家增添光彩,只求你们能老实听话,我自会给你们相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你看看,偏偏闹出这种事儿,传到外面,别人怎么看我?都背后指点着说杨家有个怀了野种的闺女?”   话到此,瞧见杨佩瑶紧张的模样,安慰道:“瑶瑶,你是个好样的,仁义。爹脾气暴,上来火气刹不住,畜生虽然该死,爹也不能亲手打死她。”   张口畜生闭口畜生,孩子是畜生,爹妈又是什么?   杨佩瑶抿抿唇,斟酌着词语道:“我怕着呢,怕爹连我一起打。后来又想,我是爹的闺女,爹养我这么大,就是捱两下打,能让爹消气也值得。”   杨致重点点头,忽而冷笑声,“爹没那么糊涂……这事不能善了,我得查下去。娘的,吃了豹子胆敢惹到我头上?老子不发威,杭城的人还当我是病猫,以为我弥勒佛呢!”   话音刚落,太太苍白着脸下楼。   杨佩瑶忙过去搀扶着。   杨致重缓了神色,对太太道:“没睡好?吃完饭再回去补个觉。”   太太摇头,“家里哪能容得我清静,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吃了饭跟桂香她们去听袁老板的戏……往年事情也不少,可没觉得累,今年完全不行了,精神不济。县上那几家铺子也让阿灏媳妇管着吧,我看她账目上倒清楚,又年轻不怕吃累。”   杨致重二话没说同意了。   这会儿二姨太跟四姨太都下了楼,周妈张罗着摆饭。   太太才又开口道:“昨天晚上肚子里那块肉已经掉了,寒冬腊月的,别往老家折腾了,单是路途就经不住,在家里养着吧。”   杨致重沉着脸“嗯”了声。   饭菜摆好,周妈端一碗汤出来,“给二小姐的鸡汤熬好了,也给太太盛一碗吧。”   太太摇摇头,“我不爱喝那个,盛一碗给都督,再给四小姐和三少爷盛一碗,佩环小脸上一点都没肉。”   二姨太赔笑道:“她吃得不少,最近尽长个头了。”   一家人吃完早饭,先送杨致重出门,其余人上楼换衣裳。   太太见杨佩瑶穿着大棉袄,系了围巾,包裹得像个大粽子,唇角弯了弯,“今儿穿得倒严实。”   在屋里,杨佩瑶没觉得冷,出了门,就觉得北风裹夹着刺骨的寒意呼啸而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饶是这般寒冷天气,去葵青戏院给袁老板捧场的人也不少,还没到开门的时候,戏院门口已经等了许多人。   杨佩瑶挤到柜上报出顾息澜的名字,里面穿长衫的男人打量她几眼,递出来五张票。   杨佩瑶问道:“这个多少钱一张?”   男人道:“多少钱也买不到,前五排都是送出去的。第七八排的座位也都两块钱一张了。”   杨佩瑶看一眼手里戏票,是第四排的座位,挤出去把售票男人的话告诉太太。   太太皱眉,“那就按四块钱一张给。”说着要掏钱夹子。   杨佩瑶拍拍手袋,“我这里有。”   太太知道她过年发了财,没再作声。   还差五分钟到九点二十,杨佩瑶正百无聊赖,瞧见有人自人群中穿过,朝她走来。   眸光顿时一亮。   太太注意到,随着望过去,看见个穿墨色长衫戴黑色礼帽的男人。   男人肤色有些黑,长得人高马大,一脸严肃。   杨佩瑶道:“那就是顾会长。”   话音刚落,顾息澜已经走近,问道:“拿到票了?”   杨佩瑶扬起票给他看,“拿到了”,指着身边的太太,“这是我娘。”   顾息澜拱手行礼,“杨太太。”   太太含笑道:“多谢会长从中周旋,今天听戏的人多,戏票不好买。”   顾息澜淡淡一笑,“举手之劳,当不得谢。我娘也爱听戏,经常过来捧场,多少年的老交情,所以买票能通融些。”   看眼手表,“马上就要开门了,我先到那边去下,失陪。”   太太笑着点头,“顾会长请便。”   杨佩瑶看顾息澜大步离开,慌忙追过去,唤一声,“会长。”   顾息澜停步等着她。   杨佩瑶从手袋里掏出钱夹,“我娘说给你的票子钱。”   顾息澜扫一眼不远处紧盯着这边的太太,抬手接过,“家里出啥事了?”   杨佩瑶犹豫着摇头,“不方便说。”   顾息澜不勉强,又道:“明天我接你上学,七点半在电车站等你……戏院开始进入了,你去吧。我待会儿也上去,二楼最中间的包厢。”   声音很柔和。   杨佩瑶惊诧地抬头,瞧见他幽深的黑眸里,冰霜似是化了冻,汇成涓涓细流,温存宁静。   顿时心跳如擂鼓。   直到坐进戏院,心里的激动仍不能平复。   就听二姨太跟太太闲话,“顾夫人看着挺年轻,没想到儿子这么大了,一点看不出来。”   先前太太担心杨佩瑶跟顾家走得近,怕跟这位会长有什么瓜葛。   现在却是放了一大半心。   两人年纪差得远,顾息澜对闺女冷冷淡淡的,对她也不刻意亲热,而且杨佩瑶既没涂脂抹粉又没费心打扮,穿得跟个圆粽子似的。   如果真有意,定是要在穿着上花功夫。   心思一松,面上就带出笑,“顾夫人保养得好,又不操心,是显年轻。”   “是呀,看起来跟四十刚出头似的,不知道怎样保养的?”二姨太“啧啧”两声,探身问杨佩瑶,“瑶瑶,顾会长的闺女也是在你们高中?”   “啊?”杨佩瑶惊愕,很快想到二姨太许是误会了,把她经常念叨的顾静怡当成顾息澜的女儿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可转念一想,假如顾息澜真如自己原本以为的三十好几岁,那么二十岁上成亲生子,闺女长得十五六岁完全有可能。   谁让他整天穿长衫,打扮那么老气,还戴顶呢帽子,怎么不拄上文明棍呢?   再让程信风在旁边搀着。   谁见到他都得称一声“老大爷”。   一边脑补着,不由低头暗笑。   四姨太瞥她两眼,忽地俯过身,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瑶瑶,你跟顾会长关系是不是不一般……” 第59章 结婚   恰此时, 台上锣鼓家什响起来,杨佩瑶趁机掩饰住自己的惊慌, “四姨太说什么呢?”   “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四姨太笑笑, “先看戏, 回头再给你说。”   戏台上起了西皮流水的板儿,袁锦葵身穿白色大靠头戴雉鸡翎在台中站定,开口两句唱,“帐中领了父帅言, 令我出言去探山。”   台下叫好声一片。   紧接着是几句念白,“俺, 高君保。帐中领了父帅的将令, 命我前去探山,不免就此前往。”   今天的剧目是《双锁山》, 说是赵匡胤和高怀德征南唐,被困寿州。高怀德之子高君保前去救驾, 路过双锁山,与山寨女大王刘金定打斗, 刘金定看中他相貌英俊用法术困住他, 两人最后成亲的事儿。   袁锦葵演得是高君保,扮相英俊威武,还带着点雍容端庄,气势极盛,尤其一双眼, 骨碌碌一转,仿似把全场观众都收在眸光里。   杨佩瑶暗暗赞声好。   难怪很多人迷他,就冲这张脸就英武儒雅就远胜过前世的很多小鲜肉了。   只是,欣赏过他的扮相之后,杨佩瑶便失去了兴致。   主要是听不懂唱词,也不喜欢一句话拖老长,就只高君保跟刘金定对打时候的把子功还觉得热闹些。   旁边太太看得如痴如醉,杨佩瑶却如坐针毡,开始东张西望。   戏院跟电影院不同,放电影的时候,整个观众席是暗的,而戏院的观众席虽不比台上灯光强,却是亮的,能把周围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袁锦葵的粉丝不少,戏院里几乎坐满了,其中大都是中老年人,以女性为主。   像四姨太这般年纪就算是年轻的。   看一会儿,想起顾息澜说他在包厢,又转过身子向后面望。   不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顾息澜,他坐在正对戏台的包厢,手里捧一只茶盅,意态悠闲,在他对面则是那个相貌美得不像男人的楚青水。   杨佩瑶正打量,太太拍一下她手臂,低斥声,“坐端正了。”   杨佩瑶只得转过身子,集中精神看向戏台,看着看着慢慢阖上了双眼。   及至醒来,袁锦葵已经摘下雉鸡翎,双手抱拳朝台下作个罗圈揖,大致说他学戏十年,上台十五年,承蒙杭城父老乡亲捧场,能够有立锥之地。由于伤病不再登台,以后请大家多多照拂他的徒弟,说着让他两个徒弟上场对练了几个回合的把子功。   四姨太低声道:“左边这个二弟子长得好,我感觉他能红。右边大弟子看着木讷,不太会来事儿。”   杨佩瑶倒没看出来,就觉得二弟子唇红齿白更偏女相。   这会儿又有人往台上送花篮,袁锦葵师徒三人频频给大家作揖,观众们陆续开始退场。   回去路上,太太不满地瞪着杨佩瑶,“这么大姑娘没个正形,坐都坐不住,不怕人笑话?”   二姨太道:“还说呢,佩环也是,不到十分钟眼皮就开始打架,叫都叫不醒。”   四姨太叹道:“昨天都没睡好。”   想起留在家里的三姨太跟杨佩珍,众人都沉默了。   回到家,周妈忙着跟太太讲述三姨太在家里的所作所为,四姨太拉着杨佩瑶上楼,掩上房门,笃定地说:“老实招了吧?”   杨佩瑶恼道:“招什么,四姨太别乱讲话。”   四姨太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抱胸,“瑶瑶,看人的年龄不能看脸,而是看眼和脖子,顾会长肤色黑面相显老,可眼角一点纹都没有,脖子也光滑。我估摸着跟大少爷年纪差不多,你说呢?”   杨佩瑶默不作声。   四姨太接着说:“男人最喜欢在女人面前摆阔显大方,区区二十块钱在顾会长眼里肯定不算什么,可你给他钱的时候,人家连推辞一下都没有,直接就收下了。要是客气两句,我就不怀疑了,收得太干脆,只能说明其中有猫腻。”   杨佩瑶“切”一声,“完全没有道理,从人家手里拿票子当然得给钱。”   “别嘴硬,”四姨太站起身,忽地走到杨佩瑶面前,杨佩瑶下意思地后退一步。   四姨太得意地笑,“看吧,我离你两尺远,你都往后退,你跟那个顾会长中间才隔着一尺远。你掏钱的时候胳膊肘都快抵到他身上了。你说要是不熟,能这么没有防备?最后……”四姨太顿一顿,“原本这也没什么,可你口口声声说不熟。要是不心虚,你干嘛不敢承认?”   杨佩瑶瞪着她讶然无语,片刻开口,“四姨太不去当侦探可惜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想起之前并不光彩,四姨太收住笑容,“混在那种地方,我见得多经得多,男人对哪个女孩有意思想点哪个姑娘陪酒,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就是男女间有没有那档子事,我也能瞧个八~九不离十。”   杨佩瑶表示怀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二小姐可是早就破了身子,那会儿天还没冷呢。”四姨太蹙眉思量会儿,“就是你们校庆那个星期。”   校庆是十一月六日。   那个星期六晚上,程先坤约她跟高敏君去金梦跳舞,还没尽兴就被程信风撵回来,生了一肚子气。   记得那天杨佩珍说是给同学过生日,半夜都没回来。   难道就是那天?   如果知道是谁过生日,说不定能打听出来欺负杨佩珍那人。   要不要告诉杨致重?   杨佩瑶正思量,只听四姨太道:“二小姐的事情你少管,还是想想自己吧。太太跟都督是绝不会答应的。我劝你,趁现在还没什么情分,当断则断,再耽搁下去,情分深了,免不了伤心伤身。”   杨佩瑶嘟起嘴,“可我喜欢他。”   话出口,先自愣了下。   几天前还纠结烦恼的事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说了出来。   却原来她已经喜欢他了吗?   这些日子的情绪低落心头酸涩,就是因为她喜欢他?   杨佩瑶沉默会儿,重复一遍,“四姨太,我喜欢他。”   四姨太无奈地摊摊手,“我就说这些,听不听在你。不过,还是昨天那话,要是都督真责罚你,我肯定护着你。”   杨佩瑶一下子红了眼圈,泪眼婆娑地说:“四姨太,你真好,可我不能连累你……让我考虑几天,你先别告诉我娘。”   四姨太点头,“那当然,我又不是多嘴的人。别哭了,待会儿摆饭了。”   杨佩瑶连忙洗把脸,散去泪意,又敷了少许粉。   吃过饭,杨佩瑶熬不住困意,歇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近黄昏,连忙把假期作业、书包文具都检查一遍,收拾好。   中午睡得多,夜里便走了困,俯在桌前整理以前画出来的草图,最后挑出来四身适合春季穿着的。   然后把四身衣裳在细节上变化,比如腰间加抽带,或者袖口做出蓬松袖,再或者领子换成尖领、荷花领。   一直画出二十多张草图,觉得时间太晚了,再不敢耽搁,立刻洗漱上床。   翌日一早,三姨太青紫着眼圈下楼,拿一张纸交给杨承鸿,“你姐的请假条,如果老师问起,就说不小心摔了腿,得养上一个月,回头我再给老师打个电话。”   “自己不要脸还得麻烦别人。”杨承鸿嘟哝声,很不情愿地接在手里。   杨佩瑶不掺和,快速吃完饭,仍是包裹得严严实实走向电车站。   顾息澜换了墨色西装,没系领带,两手插在裤兜,闲闲地站在车旁,看到她弯了弯唇角,“穿这么多能走动路?”   伸手替她拉开车门。   杨佩瑶认清自己的心意,便没客气,翻个白眼,“让多穿的是你,嫌穿多了的还是你,真难应付。”   顾息澜坐进驾驶位,很着意地打量她几眼,发动了汽车,边开边揶揄道:“昨天说是听戏,怎么睡着了?台上锣鼓震天响都吵不醒你,真行。要是袁老板在台上看见,一准儿跳下来在你耳边唱。”   “那是因为前天晚上没睡好。” 杨佩瑶分辩,抬眸,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颈间突起的喉结,心中微动,问道:“会长,你是不是在追求我?”   就见顾息澜手一抖,汽车歪着往路边冲,他连忙扶正方向盘,过了数息,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是。”   话说得很随意,就好像回答别人问他早晨吃没吃饭一样,云淡风轻。   若非杨佩瑶紧盯着他,没错过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慌乱,还有他耳根处浅到几乎看不出的绯红,她还真以为他就是这么淡定从容。   真会装!   杨佩瑶撇嘴,“想追我就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顾息澜淡淡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还不算笨。”   杨佩瑶摊手,“我不知道,只是随口一问,会长也随口一答,说完也就过去了是吧?”   顾息澜看眼手表,打一下方向盘,利落地靠路边停下,侧过头很严肃地说:“瑶瑶,我是在追求你,你答应吗?”   “不答应,”杨佩瑶毫不犹豫地拒绝,“您之前不是说过,不许我谈恋爱吗?”   顾息澜直视着她,“我是说不许跟男同学谈恋爱。”   “男同学”三个字咬得很重。   杨佩瑶无语。   没想到他话里竟然还藏着埋伏。   却是再度拒绝,“那也不答应,没有你这么追女孩子的,每天都扳着脸跟谁欠你钱似的,又那么凶,时不时训人,我跟你说话也不搭理我。”   顾息澜抿抿唇,很认真地说:“我在改了。”   杨佩瑶还是摇头,“我娘说,咱们两家不可能的,不许我跟你们走太近。”   顾息澜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都交给我处理。我已经考虑过很长时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一到,我去找你爹当面谈……你只管安安心心读书,过上两年,你高中毕业,咱们就结婚。”   “结婚?”杨佩瑶差点给气笑了。   合着他闷头闷气地连句表白的话都没有,已经开始打算着结婚了。   想得倒美…… 第60章 苛责   可心底的欢喜却像沸开的水一般, 咕噜噜往上冒着泡儿。   毕竟他没有否认,没有推脱, 一切都已经在考虑。   杨佩瑶低头借着看手表, 掩去眸中喜悦, 学着他素日淡漠的神情, “再说吧,要迟到了。”   顾息澜“嗯”一声,再度发动汽车,不大会儿, 在武陵高中对面停下,“下午我有事情, 让阿程送你回去。”   杨佩瑶拒绝, “不要,我自己可以坐电车……让同学看到不好。”   顾息澜默一默, “今天冷,让阿程送你, 你晚两分钟出来,不会很多人看见。以后, 我早晨接你, 下午你自己回家。”紧跟着加一句,“好不好?”   早晨七点多钟,太阳刚升起没多久,正是冷的时候,而下午四点, 夕阳不曾落山,要暖和得多。   杨佩瑶抿嘴笑。   说完了,再特意问一句“好不好”。   平常发号施令惯了的人,说句软和话也这么生硬。   可他的声音却低柔浑厚,像久藏的醇酒,丝丝缕缕地散发着情意,让人心醉。   杨佩瑶完全没法拒绝,点点头,“好。”   下车往学校走,走两步,回转身,弯腰趴在车窗边,“会长,昨天二姨太问起你。”   顾息澜挑眉,“问什么?”   杨佩瑶学着二姨太的口气,慢吞吞地说得清楚,“瑶瑶啊,顾会长的闺女是不是跟你一个学校?”   说完,飞快地穿过马路,站在学校门口回头望,笑得无法自抑。   朝阳下,她眉眼弯弯,一张脸如春花般明媚娇柔,美丽不可方物。   顾息澜才要拉长的脸立刻松缓下来。   她是故意的。   她明白他的心,所以成心气他。   顾息澜错错牙,唇角却不自主地勾起,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杨佩瑶笑够了,朝他挥挥手,转身走进教室。   时候还早,只有邱奎在。   他刚把炉子生好,正打扫旁边的炉渣。   往常都是秦越提早来生炉子,今天不知为什么来晚了。   杨佩瑶道声“早”,又加一句,“过年好”,放下书包主动去拿土簸箕。   邱奎回一声,“过年好……你不用动手,别弄脏衣裳,我顺便就倒出去了。”   杨佩瑶好奇地问:“秦老师还没有来?”   邱奎笑答:“他这个月请假,秦老师的太太刚生孩子,秦老师要照顾月子。”   杨佩瑶惊讶不已,“秦老师结婚了?我以为他单身呢。”   正说着,高敏君走进来,乐呵呵地问声好,“老远就听到佩瑶的说话声,秦老师大学毕业好几年,当然结婚了,你不知道?”   “你没告诉我呀,”杨佩瑶抱怨,“你见过师母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敏君笑道:“没见过真人,看过相片,跟秦老师的合影,是个老式女子,很贤淑的那种。”   这时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问好声嬉笑声闹成一片。   邱奎把地面收拾干净,见同学都到齐了,点了四名男同学跟他一起到教导处把课本领回来。   分发完课本又调换座位。   张志北换到了杨佩瑶左边,高敏君换到了杨佩瑶斜前方,隔着两个座位,邱奎则坐在杨佩瑶身后。   安顿好之后,邱奎宣布秦老师请假一个月的消息。   教室里顿时像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高敏君也刚知道这个消息,扯着嗓门问:“那谁给我们上国语课?我们这一个月不会没人管吧?”   话音刚落,就见校长谭鑫文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位穿长衫的男老师。   谭鑫文笑道:“怎么会让你们没人管?这个月,你们班的国语课暂时由姚学义老师担任,姚老师是杭城知名大儒,在许多报刊上发表过文章,能够跟姚老师就读,是你们的荣幸。姚老师目前还担任高二二班的班主任及国语老师,工作比较繁忙,你们要尽量配合姚老师,共同把国语学好。”说完朝姚学义点点头,“姚老师,您说两句。”   姚学义双手背在身后,凌厉的目光环视全班一周,在杨佩瑶脸上停了数息,轻咳两声开口道:“我既得“师”的名分,便不会误人子弟。我教学比较严,凡课文必须背熟,凡生字必须写对,凡文法必须正确,凡字迹必须工整,但有不服不从者,可另请高明。”   满屋子人都静悄悄的,杨佩瑶心里更犹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学校里那么多老师,怎么偏偏让姚老师来代课。   他可是对自己半点好印象都没有。   正思量着,谭鑫文已经走出教室,姚学义寻一根粉笔捏在指间,“下面开始上课。”   在黑板上写下《与吴质书》四个字。   不得不说,他的板书比秦越要好,字体瘦硬挺秀,很有韵味。   姚学义沉声道:“这是建安二十三年,曹丕写给好友吴质的一封书信,旨在追忆往事,也评点了当时建安诸子的文章,抒发了对亡友的追忆之情以及对吴质的思念与牵挂。整篇文章以抒情为主,间具叙事与论理。下面找位同学读一下,你们班长呢,班长是谁?”   邱奎站起来,“我叫邱奎,是高一二班班长。”   姚学义点点头,“把课文读一下。”   邱奎翻开第一课,毫不犹豫地开始念,“二月三日,丕白。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   语句非常流畅,半点磕巴都没有。   杨佩瑶一边感叹一边把自己不认识的字标记出来,正手忙脚乱,听到姚学义道:“停,先到这里,字句读得不错,情感上稍嫌匮乏。下面请另外一位同学……”指着杨佩瑶,“你接着念。”   杨佩瑶一下子懵了。   这个时代的课本,文言文跟白话文各占一半,白话文还好些,有标点符号,而那些文言文连断句都没有。   以前,她全靠课下的预习才能跟上秦越讲课的节奏,现在刚拿到的新书还没捂热乎,就让起来读。   这不是为难人吗?   可又不能不读。   只得接着邱奎读完的磕磕巴巴往下念,没读几句,就见姚学义铁青着脸把课本拍在讲台上,“连基本的断句都不会,这就是最具潜力学生的水平?我看国中生都比你强,你是怎么升到武陵高中的?”   杨佩瑶脸上火辣辣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走后门入学的事情谁都没有说,就连高敏君也没告诉。怎么可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前说出来?   姚学义又道:“没听到我问话?既然不回答,就表明你目无尊长,请你出去,我的课堂不欢迎你。”   杨佩瑶猛然抬头,“英雄不问出处,我怎么入学跟上课有关系吗?”   姚学义讥讽道:“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连意思都没明白,张口就敢说,真是贻笑大方。”沉了脸又道:“别以为你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武陵高中永远看重的是成绩而不是家世……请你立刻出去,如果你坚持不走,我这课没法上了。”   杨佩瑶有心跟他对峙下去,可想到耽误全班同学的时间,而且自己是学生,本身就处于劣势地位,只好忍住气,抓起书本走出教室。   教室里生着火炉还挺暖和,可到了外面,冷风一吹就感觉出冬天的寒意。   杨佩瑶才不会傻乎乎地站在门口等,掉头去了校长办公室。   谭鑫文正伏案写什么东西,看到她,惊诧地问:“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杨佩瑶怒气冲冲地说:“姚老师说有我在,他拒绝给同学们上课,所以把我赶出来了。”说着把事情缘由从头到尾讲述一遍,“谭校长,我虽然上的学不多,加起来不过九年,但是我也知道有些人学问好,师德未必好。姚老师先是未曾讲授就要求学生诵读,然后因个人喜好罔顾学生课业,更因为私愤而把学生赶出教室。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我要是能够读得滚瓜烂熟,还要老师干什么?”   谭鑫文倒一盏茶水给她,温声道:“邱奎可是读熟了吧?”   杨佩瑶嘟起嘴,“我怎么能跟他比,他门门功课优秀,算术考九十八分,我望尘莫及。”   谭鑫文道:“放假前邱奎跟秦老师借了下学期的课本回去念。咱们学校图书室也有往年的课本可供借阅。我记得去年录取成绩刚出来时,邱奎也来借过课本。”   杨佩瑶低头不语,她假期几乎全玩了,确实也没想到可以借课本预习。   可这并不是姚学义侮辱她的理由。   杨佩瑶站直身体,理直气壮地说:“我承认我没有用功,但是也绝对不认可姚老师的做法。如果每个老师都像姚老师这样,看不惯学生就无故赶她出教室,我想武陵高中也没有必要开下去了……姚老师课前还提出四点要求,如果学生都会都能做对,所谓的老师又有什么用?”   谭鑫文长长叹口气,“姚老师是严格了些,可他教过的班级国语成绩都极出色,而且请他暂代你们班级的国语,也是秦老师要求的。这样吧,下课后,我会跟姚老师谈谈。希望你也能够努力,争取达到姚老师的要求。一般而言,学生该主动配合老师的进度,而不能让老师迁就学生。”   稍顿片刻,又道:“姚老师心情不好,可能也跟张培琴退学有关。”   杨佩瑶惊诧地问:“为什么退学?”   谭鑫文斟酌数息,缓声道:“张培琴家庭比较特殊,你听说过云州张家吗?”   “没有。”杨佩瑶摇头。   谭鑫文道:“云州张家是节烈之门,家中有七座贞节牌坊,非常看重女子声誉名节。过年期间,张培琴被两个恶棍推搡几下,她祖父让她回云州跪牌坊去了。”   杨佩瑶愕然。   在封建礼教严苛的明清年代,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可如今是风气颇为开放的民国。   男女手牵手在大街上走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竟然还会有人因为跟男人发生肢体接触而罚跪?   真是匪夷所思。   按说张培琴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深受其害,应该更能体谅女人的不易跟无奈才是。   可她却对邱奎姐姐的遭遇表现的那么尖酸刻薄,对于杨佩瑶用那么恶毒的语言来辱骂,还胡乱诽谤。   如果她也处在张家那个环境,说不定也会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被责罚。   是不是,只有刀砍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痛?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杨佩瑶深感震惊,可又不想对她表示同情。   思量会儿,开口道:“如果姚老师因为张培琴而感到愤慨的话,有两件事情可以做,一是劝服张培琴的祖父,让他改变心意,重新让张培琴回归学校;二是教训那些恶棍一顿,以解心中郁气,替张培琴报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把火气撒在我身上,又不是我支使的人。”   谭鑫文哑口无言,好久没有出声。   杨佩瑶也没再说话,把课文默读了一遍,该断句的地方标上符号,不认识的字用铅笔圈起来。   读完之后,过去请教谭鑫文。   谭鑫文耐心地把错误之处一一纠正过来。   杨佩瑶再读两遍,听到下课铃声响,跟谭鑫文鞠个躬,离开校长室。   姚学义还没上完课,隔着老远听到他诵读课文,声音慷慨激昂极富情感。   杨佩瑶不愿意见到他,转头上个厕所,再回来发现下课了。   高敏君看到她立刻凑过来,“你去哪里了,我刚还四处找你,站在外面没冻坏了吧?”   杨佩瑶抿嘴笑,“我去校长室告状了。”   “真的?”高敏君唉声叹气,“我觉得姚老师确实挺过分,不应该那样对待你,但他讲课讲得蛮好……你怎么办,不可能不上国语课呀?”   杨佩瑶也发愁。   课当然是要上的,否则她更加跟不上了。   只能寄希望于谭鑫文能够说服姚学义,或者改成另外一位老师来代课。   头一天开学,就在忙碌而紧张的气氛中度过。   自由活动课上,邱奎主持班会,决定为了庆贺秦老师的弄瓦之喜,他跟高敏君作为代表去看望秦老师。   高敏君拿出一张纸,让每人写上几句祝福的话。   杨佩瑶发挥美术特长,在旁边画了几张极具喜感的卡通娃娃脸。   放学后,高敏君叫杨佩瑶,“你想不想去,要不一起吧?”   杨佩瑶欣然应好。   三人结伴往电车站走,边走边讨论该给秦老师带什么东西。   临近站牌,杨佩瑶看到汽车旁边的程信风,恍然想起早上顾息澜的话,连忙上前道:“今天我和同学去看望秦老师,就不麻烦你了。”   程信风道:“会长交代过要把三小姐送回家,不如我先送你们去秦老师那里。”   杨佩瑶想到三个人来回折腾挺麻烦,便点点头,对高敏君道:“上车吧。”   秦越的家离邱奎帮工的酒馆不远,邱奎认识路,便坐在副驾驶位上。   两个女生坐后排。   杨佩瑶突然想起一事,“见到秦老师,不要提我的事儿,怕秦老师跟着担心。”   高敏君高声道:“老师肯定会问的,问姚老师上课怎么样,同学们表现好不好,我们怎么回答?”   杨佩瑶笑,“就挑好的方面说呗。”   高敏君撇撇嘴,“姚老师把你赶出教室之后,还训了三四个人,不过都不像对你那么凶。邱奎,你给佩瑶出个主意,如果姚老师每次都这么对待她,国语课根本就没法上了。”   邱奎转过头,很认真地说:“要我是佩瑶,我会尽力做到最好,课文背过,生字写会,让他挑不出毛病。”   说着话,就到了长门街。   三人在附近一家糕点铺子花一块五钱买了两斤点心,又听路边卖鸡蛋的人说坐月子吃鸡蛋最补,又买了十只鸡蛋。   秦越看到他们非常欢喜,果然问起姚老师上课的情况。   高敏君根据在车上商量好的,挑出姚学义的优点讲了讲。   秦越欣慰地点头,“姚老师古文功底非常好,教学也自有一套方法,你们在课下多用功,这样课堂上就不需要因为生字词、背默写的问题耽误时间,姚老师可以多讲授一些知识。”   这时,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秦越连忙站起身,“许是尿了,我去换尿布,你们稍坐会儿,我很快出来。”   不大工夫,秦越拥着一位妇人出来,笑着介绍,“这是我妻子,赵凤芝。”   三人忙起身唤“师母”。   赵凤芝梳发髻,穿肥大的棉袄棉裤,包裹得非常严实,跟高敏君说得那样,是个旧式女子。   看起来比秦越大好几岁。   与杨佩瑶想象中秦越的妻子形象大不一样。   赵凤芝温和地笑笑,给三人续上茶,对秦越道:“学校的事情重要,不如过完这个星期,你回去上课好了,别耽误学生功课。”   秦越在椅子上铺张棉垫子,扶她坐下,温声道:“等你出月子再说,他们很懂事,知道用功学习,再说现在有更好的老师代课,不会耽误。”抬起头对邱奎道:“这阵子辛苦你和敏君,要多抓同学们的功课,尤其几个听课吃力的,你们费心多帮扶他们。”又问杨佩瑶,“你也不能懈怠,这学期争取再前进几个名次。”   杨佩瑶道:“老师放心,我一定尽力。”   高敏君紧接着开口,“秦老师,这学期我要超过佩瑶,您替我作证,如果做不到我就退出话剧社。”   杨佩瑶“哧哧”地笑,“你不用退出剧社,你在班里给大家表演几个节目就成。”   说过一会儿话,天色已全黑。   三人起身告辞,秦越送他们出门。   正巧有四个穿裋褐的男人吆五喝六地走过来,领头那位腰里别把砍刀,指着秦越家门问:“这是赵凤芝的家?上个月保护费还没交,利滚利的话已经欠下八块钱了。”   杨佩瑶蹙紧眉头,正要从书包掏钱,程信风从车里出来,飞起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利滚利,滚个屁!牛二,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那个叫牛二的满脸痛苦地揉着心口窝,却不敢喊疼,忙着招呼,“程哥,程哥,您老怎么到这地界了,咱有话好好说。”   程信风骂道:“瞪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往后都给我敬着点儿,这家主子要是有个磕着碰着,你们往二爷面前说话去。”   牛二连声答应,又赔笑,“不敢不敢,程哥,咱们哥儿几个在这附近收保护费收好几年了,怎么又来这一出,您老给个明示。”   程信风喝一声,“滚!”   将几人打发走,立刻收敛了刚才的暴戾,恭敬地站在杨佩瑶身后。   秦越神色复杂地看向杨佩瑶…… 第61章 无奈   秦越神色复杂地看杨佩瑶几眼, 没多说,只叮嘱道:“不早了, 快回吧, 路上当心。”   邱奎住在附近, 便没上车。   程信风先把高敏君送回去又送杨佩瑶。   王大力站在门口已经徘徊了好久, 急急地迎上来,“三小姐今儿回来的晚,太太问过好几回了。”   杨佩瑶三步两步跑回家,对太太道:“秦老师得了个千金, 请了一个月的假,我跟同学去探望他了。”   四姨太问道:“他请假, 谁给你们上国语课?”   “有代课老师, ”杨佩瑶顿一下,“教高二的, 很有学识的老师。”   太太催促她,“快洗手去, 这就摆饭了。”   吃完饭,杨佩瑶用挂历纸包好书皮, 先把其它科目作业写完, 接着开始念课文。   读完两遍,觉得熟练了,便在本子上抄写,抄得手累了,再继续读。   一直到十一点, 终于把整篇课文背熟并且能默写,这才洗漱睡觉。   刚睡着就做了个梦,姚学义点名让她到黑板上默写生字,结果提问五个字,她全都写成了简体字。   姚学义抡起教鞭打她,“你这样的学生有什么脸面在武陵高中待?以后不许在我的课上出现。”   场景一换,又是在家里。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杨致重手握皮带,面目狰狞,“把老子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谁让你跟那个顾息澜勾三搭四的?”   抬脚踹向她胸口。   杨佩瑶一个激灵醒来,直觉得浑身冷汗涔涔,内衣背心湿乎乎的。   心兀自“怦怦”跳得厉害。   摁亮床头台灯,瞧了眼手表,才刚五点半。   天仍是黑的,北风吹动竹枝,婆娑作响。   杨佩瑶披上棉袄,从衣柜里另找一件背心换上,想再睡却睡不着,躺在床上慢慢回想着课文,过到一半,果然卡顿了,又赶紧找出课本继续往下顺。   顺完课文又翻到课后题,尝试着解答。   如此折腾一番,窗户渐渐泛起鱼肚白。   杨佩瑶不再赖床,坐起身穿戴整齐,把课文再抄一遍,收拾好书包,下楼吃饭。   天气仿似更冷了些。   从杨家公馆往延吉路走是顺风,杨佩瑶两手抄在衣袖里,像肉球似的,没费什么力气,一路被大风推着就到了电车站。   顾息澜已经等在那里,在周遭或穿棉袄或裹大衣的人堆里,他一身单薄的墨色西装显得格外显眼。   瞧见杨佩瑶,他唇角弯了弯,笑容浅淡而温柔,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杨佩瑶惴惴不安的心瞬间沉静下来,心头丝丝缕缕地蔓出想念的藤萝。   才只一天不见,原本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看到他等着冷风里,看到他浅浅的笑,突然就觉得很想念他。   顾息澜拉开车门,待她坐好,塞给她一只手炉。   手炉里燃着炭,摸上去有种舒服的灼烫感。   杨佩瑶惬意地靠在车座上。   她昨晚睡得晚,早上醒得早,又刚吃饱饭,困意不自主地泛上来,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呵欠。   顾息澜问:“又没睡好?”   杨佩瑶懒洋洋地回答:“晚上背书背得晚。”   顾息澜瞥她一眼,“听说姚学义上课时候针对你,我今天找他谈谈?”   “不用,”杨佩瑶微阖双眼,低声嘟哝着,“我把课文背熟了,生字也写会了,课后题也预习过,我不信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顾息澜笑问:“真背会了?你背一遍我听听。”   杨佩瑶本来懒得背,想起梦里临时忘字的情形,连忙从头到尾背一遍。   顾息澜道:“不知道对不对,听着挺通顺。”   “我都背过不下十次了,还能背错?”杨佩瑶朝他翻白眼,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盘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闷闷不乐地说:“我昨天还做噩梦了?”   顾息澜“嗯”一声,意示自己在听。   “梦见我爹拿皮带抽我,皮带上沾着血,说不许我跟你交往,还踢我胸口……一下子就醒了,再没睡着。”   顾息澜急打方向盘避开前边行人,在路边停下,侧过头直视着她,“瑶瑶,你想跟我交往吗?”   杨佩瑶困意顿消,抬眸回视过去。   他幽深的眼眸闪着光,犹如迷雾中的灯,温暖明亮,吸引着她不自主地想接近,想靠拢,想拥有那小小的光明。   想起看到他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安定的感觉,杨佩瑶听从自己内心的意愿,低声回答:“想”,紧接着重复遍,“我想和你交往。”   “瑶瑶,”顾息澜顿一下,飞快地抓过她的手,拢在掌心用力握住,旋即松开,再抬头,眸里隐约弥散着雾气,“瑶瑶,有我在呢,我会护着你,都督那边也交给我处理。信我,嗯?”   杨佩瑶点点头,“好”。   顾息澜长舒口气,坐直身体抬手拉汽车风门按钮,拉半天没反应,发现拉错了,又赶紧拉上风门按钮,又摁电气开关。   一通手忙脚乱,才发动汽车。   而耳根处又隐隐透出了绯色。   杨佩瑶不忍目睹,假装没看到,侧头瞧着窗外,却是忍不住抿了嘴笑。   顾息澜很快恢复镇定,转换话题问道:“昨天去了秦老师家?”   “嗯,跟邱奎和高敏君一起去的”,杨佩瑶笑着解释,“秦老师得了个千金,取名秦云舒,云卷云舒的意思,好听吧?”   “还行,”顾息澜淡淡道:“咱们下一代排辈是远字,我想好了,就用宁静致远取名,宁远、静远、致远,你觉得呢?”   杨佩瑶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很会长远打算。   就好比邱奎,每年假期都会提前学习下学期的课本。   再像眼前这位,按顾夫人先前说的,他一直不曾有过女朋友,可人家早早就把孩子名取好了。   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才会考虑这么长远?   杨佩瑶避开孩子名字的问题,好奇地问:“会长,您昨天干什么了?”   顾息澜不假思索地回答:“上午去工厂,下午在商会跟几位董事议事,然后公断处有两桩案子裁决不下,一同商议了下。”   听起来还挺忙碌。   杨佩瑶再问:“那您今天干吗?”   “待会儿还是去工厂,下午约了交通银行的监事谈事情,庆元丰要开分号,过去露个面,再就是昨天那个案子,约了两家商号掌柜来调解……要不要我接你放学,一起吃晚饭?”   “不用,”杨佩瑶垂头丧气地拒绝,“我放学坐电车回家。”   她其实挺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出了杨佩珍的事情,太太肯定不愿意她放学不回家在外面闲逛,还有杨致重……   最近这段时间还是避开风头,老老实实地吧。   顾息澜思量会儿,“那后天,后天上午我到宝业图书等你,一起去南涪看看新机器,还有你让我带的牛仔裤也放在那里。”   后天是星期天,白天出门的话,家里不会那么担心。   杨佩瑶“啊”一声,“你不早说,我差点都忘了。”   顾息澜瞪她,“放假前我想给你的,你倒好,看见我连电车不敢坐,掉头溜了。说吧,做了什么亏心事?”   杨佩瑶骤然想起放假那天的情形,心里发虚,却仍是狡辩,“我是到别处有事,电车不通,再说,谁知道你是等我,你又没告诉我。”   顾息澜把汽车停在学校对面,看看手表,好整以暇地问:“真不知道我在等你?”   杨佩瑶抿下唇,说了实话,“我怕您骂我,您太凶了还不讲道理。”   想起那天仓皇逃窜时候的恐慌,杨佩瑶便觉委屈,分明坐电车很方便又便宜,却被逼着坐电车绕了大半圈。   鼻头一酸,泪水慢慢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顾息澜瞧得真切,只觉得那眼泪如同河水,把他的心浸得潮乎乎,酸软一片。声音也柔得像水,“我这么坏,你也喜欢我?”   “本来没喜欢的,可是你说再也不管我,我……要管的是你,不想管也是你……” 杨佩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控诉,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顾息澜叹口气, “瑶瑶你要讲道理,是你……” 掏出手绢替她擦泪。   杨佩瑶推开他的手,“我就是不想讲道理。”   “好,好,不讲,”顾息澜柔声哄着,把手绢递过去,“擦一擦,别皴了脸。我总会管你的,管一辈子。”   “哼!”杨佩瑶抓过手绢胡乱擦两把,扔给他,背起书包,“我进学校了。”   顾息澜跟着下车,看着她笑笑的背影穿过马路,心里柔肠百结,只恨不得随着她一起进去,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时时陪在她身边。   到了校门口,杨佩瑶停住步子,回头朝顾息澜挥挥手,大步走到教室。   邱奎刚把火炉生好,看到杨佩瑶道声“早”,开玩笑道:“佩瑶家里司机真厉害,以后学校没人敢惹你了。”   杨佩瑶一愣,忽然就明白了昨天秦老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他会不会以为张培琴的事情跟她有关?   张培琴得罪了她,她便支使人调戏她,导致张培琴退学。   心蓦地沉了下去。   前世,她父母是老老实实的小市民,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成绩不突出也不算落后,基本上是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   即便也曾受到过不公平对待,但是父母都是本着“吃亏是福,纷争惹祸”的想法,能忍就忍了。   就像昨天,牛二说欠保护费,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拿出钱想替秦越交上。   跟张培琴这两次争执,虽然都是张培琴惹事,但她没有吃亏,完全没想过找人教训她。   而现在,她好像成了罪魁祸首一般。   抿抿唇,问道:“你不会以为张培琴的事儿跟我有关吧?”   “怎么会?”邱奎坦坦荡荡地说,“你不是那种人。”   杨佩瑶舒口气,“谢谢你这么想,可是我担心秦老师误会,昨天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邱奎摇头,“不会的,秦老师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他可能是一时震惊。其实,我当时也有点吓到,你平常挺随和的,没想到那个司机……”   一言不合就朝人胸口上踹。   杨佩瑶默了默,转而问道:“师母是做生意的吗,为什么要交保护费?秦老师每月薪水不够用?”   邱奎低声解释,“师母是童养媳,比秦老师大五六岁,秦老师是家里独子,他上大学的时候都是师母侍奉公婆。去年秦老师父母先后过世,欠了不少债。师母为了补贴家用摆了个水果摊子。”   “看秦老师平常又温和又亲切,根本没想到家里负担这么重。”   邱奎感叹道:“上次秦老师到我家去,跟我谈过一些他家里的事情。他说是师母照顾得好,家里的事情师母全然不让他沾手,让他全副精力用在工作上。秦老师说已经亏欠师母,不能再亏欠学生……我其实挺羡慕秦老师,有师母这样贤淑能干的妻子。”   杨佩瑶突然就想到白咏薇。   白咏薇本身聪明能干,绝不可能是邱奎想要的这种默默奉献的妻子。   看来……两人之间还是挺困难的。   又有些无语。   很多男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艰苦时,希望妻子任劳任怨地扶助自己,可当得势之后,有些人就会嫌弃糟糠之妻配不上自己,另外娶个年轻貌美的继室。   好在秦老师知道感恩,对师母挺关心的,从他给师母椅子上铺个垫子就能看得出来。   这时陆续有其他同学进来。   杨佩瑶不再多说,回到自己座位,拿出课本。 第一节 课照例是国语课。   姚学义踩着铃声踏上讲台,目光落在杨佩瑶头上停了数息,没再说出让她离开的话。   而是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一下教室四周,指向高敏君,“这位同学,请你把课文背诵一遍。”   高敏君一愣,“老师昨天没有布置这项作业。”   姚学义背着双手,傲然道:“上课之前我说过四项要求……你能不能背?”   高敏君磕磕绊绊地背了几句,姚学义抬手止住她,“停,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目光转一圈,看向张志北,“你来背。”   张志北直接认怂,“老师我没背会。”   姚学义昂首站在讲台上,带着俾睨天下的气势,“看来你们班没有人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老师说的话都不听,这课没法上了。”   杨佩瑶犹豫会儿,举起手,“老师,我能背。”   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看向杨佩瑶。   “你?”姚学义轻蔑地俯视着她。她昨天连断句都不会,又没上过课,隔了一晚上,就能背得熟课文?   姚学义淡淡道:“背!”   杨佩瑶站起来,吸口气平静下心情,朗声道:“二月三日,丕白。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   她昨天背了一晚上,早晨又复习好几遍,已经是滚瓜烂熟,不但没错字,连磕绊停顿的地方都没有。   姚学义着意地看她好几眼,语气略有缓和,“坐下吧。”   接着开始讲课文。   正如谭鑫文所言,姚学义学识的确渊博,讲述课文语句的同时,插入了时代背景,把曹丕跟建安七子之间的恩怨纠葛讲得淋漓尽致。   他又是很有激情之人,讲到高兴处,仰天大笑,讲到悲伤处,扼腕叹息。   杨佩瑶听得如痴如醉,对这篇课文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原先她全靠死记硬背记住的,而现在,闭上眼,她仿佛化身为曹丕,在书房里席地而坐,挥墨写信,整篇课文内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整节课姚学义没再提问她,她也没主动举手,只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听课。   一天平安无事地度过。   吃过晚饭,杨佩瑶仍不敢有半点懈怠,把《与吴质书》巩固一遍外,接着预习第二课。   第二课同样是文言文,《战国策》中的《触龙说赵太后》。   这篇前世学过,杨佩瑶略有印象,心里感觉轻松了些。   正默默地诵读,楼下传来清脆的电话铃声,接着是杨致重震耳欲聋的吼声,“不让进也进,谁敢拦就毙了他,打死算我的。”   杨佩瑶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第62章 深情   等了片刻, 听楼下没有动静,才拉开门, 刚要下楼, 见四姨太正要往楼上走。   因为三姨太伺候杨佩珍坐小月子, 四姨太没有麻将搭子, 每天和二姨太拿副扑克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钓鱼”游戏。   这才刚刚八点,怎么就不玩了呢?   杨佩瑶朝她招招手,悄声问:“怎么了,爹为啥发火?”   四姨太进屋, 掩上门,“还不是因为二小姐, 都督派了一个排的人, 要去把成江饭店砸了。”   杨佩珍就是在成江饭店出的事儿。   一个排差不多三十多人,荷枪实弹地过去, 应该不会有人敢阻拦吧?   杨佩瑶惊讶地睁大眼眸,“去砸也得有个理由, 哪能无缘无故地进去?”   四姨太似笑非笑,“说是家里姨太太跟人跑了, 就躲在成江饭店, 要进去搜人。”   这理由……他倒是不怕被人笑话戴绿帽子。   可能是觉得姨太太跑路比闺女被人欺负要好听些。   四姨太续道:“这是私底下的理由,明面上是接到密报,有山匪窝藏在成江饭店。”   这还能说得过去。   杨佩瑶无奈地摇摇头,“刚听到我爹那嗓门,吓我一跳。”   四姨太笑道:“跟咱们没关系, 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吧。”走到写字台前看杨佩瑶的字,“老师布置写这么多?”   杨佩瑶苦笑,“不是布置的作业,我们代课的姚老师太严厉了,今天刚学的课文,第二天就要背会。昨天因为我没读熟课文,把我撵出去不让听课。”   “过分!”四姨太忿忿不平,“当个老师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应该把他撵出去,咱们可是正经交过学费的,他说不让听就不听?瑶瑶你该强硬起来,太软和了被人欺负,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杨佩瑶忙安抚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这个姚老师就是太严厉,讲课蛮好的。”   四姨太道:“受了委屈一定告诉我,我找人给你出气。”   杨佩瑶敷衍着应声好,送了四姨太离开,继续写作业。   杨致重又打过两次电话,不是骂爹就是骂娘,临近十点才消停。   杨佩瑶早就困了,做完功课就上了床。   这一觉睡得安稳,转天见到顾息澜时,精神是空前饱满。   顾息澜看到她,原本冷漠的脸上顿时漾出温柔的笑,着意地打量她几眼,“昨天睡得好?”   “还行,”杨佩瑶抬眸望着他,“你呢?”   顾息澜默一默,“没怎么睡,今天上午约了高省长和你爹谈话,所以连夜召集几位董事商议了下。”   杨佩瑶忙问:“因为成江饭店?”   顾息澜“嗯”一声,没有否认。   杨佩瑶不安地问:“你们要谈什么?”   顾息澜答:“得看你爹图什么了。闹这么大阵仗,一会儿说是捉拿山匪,一会儿说找姨太太,肯定是另有所图。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今天的课文背会了吗,要不要再背一遍?”   杨佩瑶道:“今天要学新课,读熟就可以,待讲过一遍,老师才会要求背。我已经读过好几遍。”顿一顿,又道:“我们家里姨太太都在。”   顾息澜勾起唇角笑,“我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昨天晚上抓到一窝聚赌的,两帮抽大烟的,被抓到那几人诬陷成江饭店是窝点……我估摸着今天有得谈。”   前阵子政府把烟馆赌窝封了,那些人没地方去,就到酒楼饭馆开个房间,只要关上门,谁都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管也没法管。   所以抓到一个半个人,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反诬成江饭店是窝点,主要盒子炮顶在脑门上,有两人吓得尿裤子,别人让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如果省政府趁此下令清查各处旅社饭店,各大商号损失得就不是一丁半点了。   杨佩瑶没想太远,可从顾息澜的笑容里却隐约察觉到些许凝重,不无担心地问:“会不会打起来?”   “想什么呢,真打起来杭城就乱了。”顾息澜这次真正被逗笑了,“为了各自利益也不能打,最多就是拉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直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步,或者还能一起去吃个饭……你别想那么多,你爹是我老丈人,为了咱俩的亲事,能让我总会让的。”   杨佩瑶羞红了脸,“呸”一声,“我又没答应结婚。”   “谈恋爱必须要结婚。”   杨佩瑶分辩,“那可未必,说不定谈两个月觉得合不来,不能硬往一起凑啊。”   “肯定合得来。”   “谁给你这么大的自信?”杨佩瑶小声嘀咕。   顾息澜耳朵尖,听到了,微笑道:“我自己想要什么,还能不知道?”   语气笃定简直想让人抽他。   就好像杨佩瑶已经贴上了他的标签似的。   杨佩瑶故意气他,“我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想多试几个,这个合不来换下一个,还合不来再换一个……会长,建议您也多谈几次,说不定能遇到真正合适的。”   顾息澜蓦地沉了脸,一脚油门,将汽车开到学校对面,熄火,幽深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   眸中燃烧着的情意仿似一张撒开的网,密密匝匝地将她笼在里面。   杨佩瑶心跳没来由地停了半拍,却嘴硬道:“我这是为您好。”   顾息澜脸色沉着,声音却依旧温和,“你有时间就多温习功课,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上学去……明早八点半,我在宝业书店等你,别忘了。”下车绕到杨佩瑶那侧,替她打开车门。   杨佩瑶磨磨蹭蹭地下车,站在他身前。   他比她高足足一个头,肩宽腰细,杨佩瑶平视过去正看到他的喉结,被白色衬衫的领口挡住一半。   再移上去,是他线条硬直的下巴,上面泛着青色的胡渣。   他是冷的,是硬的,魁梧的身材好像高山,遮挡了凛冽的北风。   杨佩瑶舍不得离开他,又后悔自己方才的胡言乱语。   她没有打算谈一个男朋友再谈一个男朋友,就觉得他那么笃定会结婚,想气气他。   是不是恋爱中的女生都这么没脑子,都这么爱作?   杨佩瑶忽然就想起那个指使男朋友每天清晨送早饭,却不下去拿的室友了。   她虽然没那么过分,可是也是有些不讲理吧?   杨佩瑶吸口气,仰了头问道:“会长,您知道怎么谈恋爱吗?”不等他开口,已先回答,“就是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呀。”   踮起脚尖,嘟了唇轻轻在他胡渣上一碰,撒腿就跑。   直跑过马路,心仍是“怦怦”跳得厉害。   再回头,顾息澜站在原地,手不停地蹭着她刚才触及之处,一副傻呆了的模样。   杨佩瑶微笑,朝他扬扬手。   这一天,杨佩瑶过得恍恍惚惚,想起顾息澜要跟杨致重他们谈判,不免担心,可想到顾息澜傻乎乎的样子,又觉欢喜。   前世她室友谈恋爱,表白之后总是很快就牵手拥抱,一起自习一起吃饭,回到寝室还得开会儿视频,恨不得时时黏在一处。   顾息澜可好,连她的手都没拉过。   好吧,他牵过她,说她的手像冻猪蹄子。   也没抱过她。   只除了那次像拎面口袋一般,把她拎过水坑。   二十六岁的大男人,位居商会会长之位,按理说,智商跟情商都不缺,怎么谈恋爱就不知道进一步呢?   她有些渴望被他拉着手,被他拥在怀里,聆听他的心跳声。   晚上,杨致重没有回家吃饭,杨佩珍却下了楼,肤色看着还好,白净细嫩,可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   太太吩咐春喜在她椅子上多铺了层棉垫,淡淡道:“楼下冷,不比房里暖和,还是多养几天吧,总归是小产,不能受冷。”   杨佩珍没说话,三姨太赔笑解释,“闷了这好几天,下来给太太请个安,顺便把屋里的窗打开透透气。”   二姨太倚老卖老道:“佩珍以后可长点记性吧,你看你爹为了给你出气,把人家饭店都砸了。”   三姨太最不爱听人提此事,冷着脸道:“桂香姐别是听岔了,都督是捉拿山匪,别什么事情都往佩珍身上扯。”   二姨太被她这么抢白,脸上挂不住,嘟哝道:“当谁不知道呢,不过是挂个幌子罢了。”   她们之间短暂的友好关系顿时又破裂了。   吃完饭,杨佩瑶上楼写作业,正写着,春喜敲门进来,“三小姐电话,刚在下面喊您没听见。”   杨佩瑶随口问道:“谁打的?”   “一位姓程的先生,是长途。”   杨佩瑶狐疑地拿起电话,“我是杨佩瑶。”   听筒里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佩瑶你好,过年好,这么久没联系,快把我忘了吧?”   杨佩瑶眼前立刻浮现出身穿暖色调大衣的温润男子,不由笑道:“程先生您好,你还没回杭城?”   “明天的火车,星期一一早到。刚托人查到你家电话,是有事拜托你。我买了几样东西带给你和高敏君还有那个李笑月小姐,怕你们放学时候人太多错过了,想麻烦你转告她们一声,放学后稍等两分钟。”   高敏君家里没有电话,请杨佩瑶转告很正常。   杨佩瑶“啊”一声,“程先生太客气了,好容易回去一趟,不用给我们带东西的。”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家里怕我饿着给买的点心,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喜欢吃这些甜食,是想麻烦你们帮我解决困难。我带的只有一些零碎小玩意,估摸着你们姑娘家能喜欢。”   杨佩瑶笑道:“那多谢您了,也替她们两人谢谢您。”   “佩瑶……”那边深情地唤一声,沉默数息,又道:“你跟我还是这么见外吗?不瞒你说,这些天,我很想念你,度日如年归心似箭,若非基于孝道,真想除夕那天就坐车回来,陪你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陪你一起到寺庙上头一炷香……”   “程先生,对不起我另外有事,”杨佩瑶慌乱地打断他,立刻挂上电话。   心里纷乱如麻。   她对程先坤有好感,觉得他博学斯文,懂得照顾别人情绪,非常难得。   可面对他的追求,她总存着戒心,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这几天跟顾息澜在一起,她才明白,她所有的不踏实就在于程先坤的周到体贴完全是刻意而为,是努力要给她留下这样的印象。   就像适才的电话,他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带礼物给她。   却非要拐上十八个弯,先说家里长辈买的,又说自己不喜欢甜食,而且还三个人都有……处处透着假。   她已经喜欢顾息澜,不可能接受他的追求,也不想要他的东西。   星期一,还是直接跟他说清楚算了。   杨佩瑶无奈地叹口气,正要回房,太太叫住她,“刚才谁的电话?”   杨佩瑶道:“杭城报社的记者,校庆时候来我们学校采访认识的,回北平过年,刚说给我和高敏君她们带了礼物,让我们在学校门口等他。”   太太听说是记者,面色松缓不少,“那他肯定学识很好吧?长途电话不便宜,打这么久,他家里做什么的?”   “没打听,”杨佩瑶摇头,“只听他说祖籍天津,父母在北平做事,家也安在北平……跟他只见过两次,不熟也不好意思多问。”   太太还欲再言,只听外面汽车响,不大会儿,杨致重带着满身酒气进门,一边解皮带一边哼着西皮二六板,“自从归顺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斩关夺寨功劳大……”   这是《定军山》里黄忠的唱段,最近二姨太没少在留声机里听。   杨致重在家里通常板着脸,少有高兴的时候,更是从来没哼过戏。   看样子跟顾息澜谈判的结果很令他满意?   杨佩瑶飞快地沏一壶茶,倒出一盏,恭恭敬敬地说:“爹喝杯茶,散散酒气。”   杨致重摇头晃脑地继续哼唱,“师爷不信在功劳簿上查一查,非是我黄忠夸大话。”最后长长一句念白,“弓来”改成了“茶来”。   杨佩瑶提醒他,“水还烫着,爹当心。”   杨致重捧起茶盅还想唱,却忘了词,晃着脑袋想半天没想起来,顿一顿笑道:“瑶瑶孝顺。”   杨佩瑶笑问:“爹今天很高兴?” 第63章 牵手   杨致重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西皮流水的板儿,口中念白, “高兴呀高兴”, 念完把茶盅的茶一气喝掉半盏, 粗声道:“备水, 我得洗个澡。”   抬脚往楼上走。   太太给四姨太使个眼色让她跟上去伺候,自己往厨房吩咐热水。   杨佩瑶怕太太再问起程先坤, 也上楼回房。   一边写作业一边寻思, 杨致重如此高兴, 显然在谈判中是得了好处,他跟高省长是一伙的,那么必定是商会那边做出了退让。   想起顾息澜说过会让步的话,杨佩瑶心里欢喜, 可又酸酸软软的不是滋味, 像打翻了调味铺子般五味杂陈。   这种利益之争,应该是分厘必争丝毫不留情面的吧?   顾息澜做出的退让, 她会尽力替他赚回来,减少一些损失。   匆匆写完作业,把之前画好的草图拿出来, 反复对比, 终于选定十二套, 打算明天带过去跟唐俊杰商量。   不知不觉已是十点半, 杨佩瑶躺在床上,目光扫过床头写着“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纸, 轻轻骂一声,“大猪蹄子”,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早,杨佩瑶知会太太一声,背着书包去宝业书店。   隔着老远就看到顾息澜站在汽车旁,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敞开着,身姿挺拔犹如草原上的白杨树。   欢喜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漾出来,杨佩瑶急走两步,站在他面前,轻唤出声,“会长早。”   她眸底映了晨阳,发散出细细碎碎的光芒,巴掌大的小脸仿似才掰开的嫩藕,白嫩嫩水灵灵的,红唇微微翘起,弯成个好看的温度。   顾息澜顿时想起她踮着脚尖,红唇触到自己下巴的瞬间,软软的,柔柔的,略有些凉。   喉头莫名有些紧,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柔声问道:“吃过饭没有?”   “吃了”,杨佩瑶清脆地回答,指着书店里面,“想进去买本书。”   顾息澜当先一步跨上台阶,替她推开门,“买什么书?”   “字典,”杨佩瑶答道,“预习课文的时候很多字不认识。”   书店进门处是个长长的案台,上面摆着销量比较好的书刊杂志电影画报,往里则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汗牛充栋全是书,充斥着纸墨特有的味道。   杨佩瑶扫一眼没看到,便寻店员问。   店员指着北面最里头的一排书架,“字典都在那边。”   杨佩瑶走过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一整排架子从上到下全是字典,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甚至还有西班牙文。   最显眼的地方摆着《康熙字典》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字典》。前者开本大而且厚重,不容易翻阅,杨佩瑶毫不犹豫地选了《新字典》。   英文字典版本好像更多一些,有线装的《商务书馆华英字典》、有《汉英辞典》、《汉英新辞典》等等。   其中《英华字典》分上下两册,足有两千多页。   杨佩瑶很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会有这么厚。   正伸了手去够,顾息澜开口,“我帮你拿”,抬手,正覆在她手上。   顾息澜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得手指所及之处,滑腻温软,柔若无骨。   心骤然狂跳起来,失去控制般,完全没了节奏。   顾息澜错错牙,掩饰般垂了眸。   杨佩瑶仰头与他对视。   在书架的阴影下,她乌漆漆的眼眸仿似白瓷碟中滚着的两粒紫葡萄,清湛湛透着亮,又似蕴着无数的缱绻,绵绵密密地缠上他心头。   顾息澜莫名就想起纠缠他许久的梦。   她藤蔓般攀附在他身上,长发湿漉漉的,散乱在脸颊旁,面容分明是童稚,却奇异地充满着诱惑。   他性情冷脾气硬,长这么大,未曾对哪个女人动过心,也不曾动过情,正如他的名字,无波无澜。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等到而立之年,娶个温顺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孩子延续香火足以。   岂料,那个飘着雨丝的夏天的夜晚,他看到杨佩瑶的第一眼,那张面容就直直地撞进他的心房,内心蛰伏的猛兽瞬间被唤醒。   他渴望她,像中了蛊的人渴望解药,像饥渴的旅人渴望甘泉。他想桎梏她,把她囚禁在自己心里;又想破碎她,把她融入血液,永生永世不能分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太冷了,怕吓着她,让她避而远之,可若放任自己的情意,更怕吓着她。   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努力做出一副长辈对待晚辈的样子。   而此时,她绵软的小手被他握着,顾息澜内心里的猛兽又开始咆哮,驱使着他想要吞噬她。   顾息澜深吸口气,平静下心情,取下字典,“当心,很重。”   杨佩瑶低低“嗯”一声,两手捧住了,随意地翻动着。   还未出正月,她仍是穿得鲜亮,水红色棉袄领子上镶一圈兔毛。长发编成双马尾,用红色绸带系着,低低地垂在腮旁。   雪白的兔毛、明艳的棉袄和乌黑的秀发,映衬着那张脸庞雪后晴空般明净。   黑漆漆的书架,灰突突的书籍,她是沉闷中唯一的亮色,也是他平静无波的生活中独有的鲜艳。   顾息澜望着她,错不开目光。   杨佩瑶随意翻动着书页,心头无比平和。   她喜欢这样近地捱着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儿,说不上好闻,却让她心安。   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仿佛正透过厚实的棉袄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这样安静的早晨,在书香墨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   脸颊忽地热了,烫得她心慌意乱。   杨佩瑶翻完字典,交给顾息澜放回去,拿起适才选中的那本《新字典》,轻声道:“我想买这本。”   顾息澜接在手里,到柜台前付了钱。   走出书店,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适才的气氛实在太过暧昧,暧昧得有些无所适从。   坐进车里,杨佩瑶翻几页字典,提起昨天杨致重美滋滋唱戏的情形,问道:“昨天你们谈得怎么样,我爹回家时候很高兴。”   顾息澜笑道:“他是该高兴,我们约定,从今年起连续三年,商会每年会资助他五万块的军费。”   杨佩瑶不知道五万块的购买力到底是多少,可春喜一个月的月钱是三块,服装厂工人一个月超不过五块。   五万显然不是个小数目。   杨佩瑶小心翼翼地问:“会长,您不会亏本吧?”   “不亏,”顾息澜看她两眼,耐心解释,“其一,你爹答应三年之内,杭城不会再生是非,也会尽力维护杭城治安,不允山匪进城扰乱;其二,他给我两百支枪,五千发子弹;其三……这笔钱是军费,完全属于你爹,跟高省长不沾边。高省长看着眼都发绿,你爹自然不会拿出来……说不定两人很快就闹崩了,高省长为人卑鄙得很,我是希望你爹早点跟他断开。”   高峤如果没有军队做后盾,只能依靠警察署,而杭城的警力不多,还有相当一部分跟万安帮暗中勾结,所以执行力度完全不行。   另外目前国内兵工厂生产的枪支不多,主要供应给军队,个人能买到的很少。   顾息澜想自己囤一批枪,以备不时之需。   听完他这么解释,杨佩瑶轻轻舒口气,“我怕你吃亏,还想今年要多画漂亮衣服,帮你把钱赚回来。”   顾息澜闻言便是一暖。   他身处这个位子,多少人巴结着他想从中得好处,又有多少人想趁机捞油水,唯独她,想着替他赚钱。   还口口声声不愿嫁给他。   思及适才她目光里的温柔缱绻,顾息澜声音越发柔,“不亏,你嫁给我就不亏。”顿一下,又道:“你爹还想找个人,可没头没绪的,不太好办。”   杨佩瑶立刻明白了什么,忙问:“是跟我二姐有关?”   顾息澜“嗯”一声。   “应该是校庆的那个周六,”杨佩瑶慢慢推算下日子,“是十一号,我姐班里同学过生日,她们三个女生结伴去成江饭店跳舞,跟人拼桌来着。”   说着想起自己那天也在跳舞,跟程先坤和高敏君在金梦,九点刚出头程信风就撵她回家,她劈头盖脸把人家给骂了顿。   声音渐渐放低了。   顾息澜只当她心里难过,淡淡道:“有了日子就好办,我催青水他们去查,总会把人找出来,要一个交代。”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南涪。   顾息澜将车开进工厂的院里。   杨佩瑶下车,瞧见先前那个大水坑还在,里面早就没了水,只留个大坑。   不免想起上次被他拎起来又扔在地上险些摔倒的情形,狠狠瞪了他一眼。   顾息澜完全料不到当初为了避嫌的无意之举,竟然让她记恨到现在,不解地问:“怎么了?”   杨佩瑶嘟起唇,伸手扯住他西装袖口,手慢慢下移,勾住他手指,“我手冷。”   顾息澜心中热热地荡了下,轻轻把她的手包在掌心,“先去看机器。”   牵着她往东边的厂房走,走到门口,紧紧握一下随即松开,“没人时候我再给你暖手,别让人笑话。”   杨佩瑶无语。   这人……口口声声追求她,口口声声谈恋爱,连牵个手都怕人。   至于吗?   再以后想牵都不给他牵!   换过新机器后,织布车间看起来整齐多了,声音也不若原本那么嘈杂。   一匹匹织好的原布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旁边木头架子上。   杨佩瑶问道:“跟以前的有差别吗?”   “有,”顾息澜吩咐工人取来另外一匹布,“新织出来的密实而且软,还能织更厚实的双层布,你比比看?”   杨佩瑶分别扯出一段布头摸了摸,又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点头道:“质地确实好,着色怎么样,容不容易染色?”   “天气冷,染料不好调配,过几天暖和了才能试,所以现在不敢大量生产,旧机器也还用着,两边都生产。”   顾息澜边解释,边带杨佩瑶往各处车间走,一路经过,工人们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其中不少人别有意味似的。   杨佩瑶无奈地出口气。   她跟顾息澜并肩而行就惹来这么多目光,如果他真的牵了她的手,怕是更受非议吧。   这种情况下,想坦荡都坦荡不了。   两人看完车间便上楼去会议室。   会议室不大,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条桌子,两边各有数把椅子,杨佩瑶之前见过的那两只大包裹正放在桌面上。   一只里面包着两条牛仔裤、两块牛仔布以及几块其它布料,另一只包裹则是各种款式的洋装,虽然叠得整齐,可卷在包裹里,经过这些日子,面料上已经压出不少褶皱。   杨佩瑶摇摇头,先抖开牛仔裤。   裤型跟前世的风格差不多,靛蓝色,口袋处用橙黄色双线压缝,钉有铜质铆钉。   布料却大不一样,摸上去很粗,甚至有些扎手。   杨佩瑶极为失望,“太硬了,没法穿啊。”   顾息澜道:“就是硬才结实,三藩市的淘金工人穿半年都磨不破,如果咱们也能生产出这种布料,可以大批量制作出来卖给矿工穿。”   那就跟之前杨佩瑶的设想完全南辕北辙了。   她本打算做成风靡全球的时装。   就目前而言,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先把这种牛仔布改良。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说:“您看着办吧,如果以后布料能变软一些,这种裤型穿起来会非常好看。”   两人正讨论,门口传来唐俊杰热切的声音,“三小姐来了,刚在隔壁听到有人说话,快过来。”   却原来,会议室一门之隔就是办公室。   唐俊杰草草跟顾息澜打声招呼,先让杨佩瑶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从抽屉掏出一摞纸,“给点意见。”   杨佩瑶讶然,“又画这么多?”   唐俊杰笑道:“过年前去了趟羊城,羊城人的穿着跟咱们这边大不一样,我深受启发,有些是已经有的款式,有些我进行过改动,还有我想出来的,都在纸上标注了。”   杨佩瑶看着图纸的右下角,果然有几张写着“临”的字样,意思是临摹出来的样子。   不由对唐俊杰产生几分敬意。   现在中国并没有知识产权的说法,很多东西包括服装都是,如果一家做出来畅销,没过多久,市场上就会出现很多跟风之作。   杨佩瑶画出来的服装款式,相当一部分是参考前世流行过的服饰,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作她自己的作品,而是借鉴致敬之作。   相比之下,唐俊杰不冒领他人之功,挺令人尊敬的。   杨佩瑶从书包里把自己带来的草图递给唐俊杰,两人各捧一摞纸,分坐在桌子两旁,聚精会神地看。   顾息澜就完全被冷落在旁边,他倒有自知之明,随身带了公文在桌子的另一头读。   读过两页,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自己,顾息澜抬头,对上杨佩瑶的目光。   四目交投,痴痴地凝望,谁都不愿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刚追我基友的文,读者们都在期待白白嫩嫩的小包子。   杨佩瑶无比发愁:要是蒸出来三合面包子或者地瓜面包子怎么办?能不能不蒸?   顾息澜抓狂中……   PS:明天开始放假,假期会带孩子出去玩,无法保证按时更新,请妹子们见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里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锦言无声 3瓶;3wS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见面   等从南涪回来, 已经十二点半了。   杨佩瑶饿得几乎前心贴后背, 恨不能瘫在车座上。   顾息澜看着她笑, “刚才你跟唐俊杰争辩时还神气十足,怎么一下子蔫了?”   “我饿, ”杨佩瑶有气无力地抱怨,“唐俊杰能言善辩,说服他太难了, 不过他是用男人的眼光看, 不能说全没道理。女人梳妆打扮固然是取悦自己, 但能得到男人欣赏也不错。”   顾息澜笑问:“不是女为悦己者容吗?”   杨佩瑶纠正他, “是为己悦者容, 不对, 主要还是自己喜欢。就好比, 我想穿红色棉袄就穿红色, 想穿粉色大衣就穿粉色, 管别人怎么想去?”   “有道理,”顾息澜附和着说一声, 将汽车停在奥莱西餐厅门口。   因为过年中餐馆大抵没有开业, 几家西餐馆生意都很火爆。   侍者很为难地告诉他们, “现在没有空位,请两位略等片刻, 稍后可能有客人离开。”   闻到喷香的牛排味,杨佩瑶挪不开步子,仰头请求道:“要不等一会儿?如果五分钟之后没有位子, 咱们就换另外一家。”   她有所求,顾息澜岂会不应,笑着点点头。   恰此时,另有位侍者过来,低声道:“那边有位夫人请两位过去坐。”   杨佩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羞红了脸。   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坐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身穿墨绿色中式杭绸棉袄,胸前别着金刚石胸针,雍容华贵。   赫然便是顾夫人。   顾息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母亲,稍愣片刻,抬手扶一下她腰间,低声道:“咱们过去。”   顾夫人像是在等人,桌子上除了一杯水和一碟水果外,再没别的。   杨佩瑶强作镇静地招呼声,“伯母好。”   顾息澜奇怪道:“娘怎么会在这里?”   顾夫人笑着解释,“我来看戏,阿平带小静去大学,我们约定中午在这里碰面,戏散场都半个钟头了,还没等到他们人影……正好咱们一起吃。”   顾息澜心疼杨佩瑶已经饿了,没提等顾静怡,招手让侍者拿来菜单,先请顾夫人点菜。   顾夫人道:“你看着点,我不懂吃西餐。”   顾息澜又将菜单推给杨佩瑶。   杨佩瑶点了熏鲑鱼、奶油蘑菇汤,水煮菠菜,烤鸡翅,最后点一份黑胡椒牛排,迟疑着问:“会不会太多了,怕吃不完。”   “没事,想吃就点,”顾息澜提醒她,“黑胡椒有点辣,你能吃?”   “能吃,”杨佩瑶点点头,“我还能吃川菜。”   顾息澜笑道:“那以后咱们吃川菜馆子。”   顾夫人看着两人有商有量,心里美得乐开了花,可又怕杨佩瑶害羞,强忍着装作没在意,捧着水杯看向窗外。   外面斜前方,停着顾家那辆黑色别克汽车。   其实顾夫人早就看到他们了。   她闲极无聊就看着外面的光景打发时间,不等顾息澜停下汽车,她就认出来了。   然后看到自家儿子给杨佩瑶开车门,待她下车,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又去拉她的手,杨佩瑶不给拉,自家儿子死乞白赖地拽过她的手,紧紧握着。   两人只顾着说笑,完全没注意到她。   上次见到杨佩瑶还是年前,她气得连饭没吃就走了,顾息澜开车去送,回来时候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连年都过得不痛快。   才几天,竟然就好上了?   怪不得顾息澜这两天脾气好,脸也不像先前那么冷。   顾夫人既是好奇,又觉得欣慰。   她先前只以为儿子性情冷漠不爱搭理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厚脸皮的时候。   姑娘家不让拉手非得去拉……这德行十足像他爹。   既然能放下架子去追求姑娘,是不是说明,她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   这个空当,侍者顺次把开胃菜和汤品端上来。   顾息澜给顾夫人点的是罗宋汤。   顾夫人边喝汤边慈爱地道:“有阵子没见到瑶瑶了,哪天去家里玩吧,小静还说把什么东西显摆给你看。”   杨佩瑶支吾着不好意思回答。   先前她是顾静怡好朋友的身份,去顾家做客没什么,现在是跟顾息澜谈恋爱,如果还往顾家跑,就说不过去了。   而且,她也没法坦然地跟顾夫人相处。   好在,侍者又把牛排送上来。   顾息澜看杨佩瑶面红耳赤的模样,三两下将牛排切好,推在顾夫人跟前,“娘尝尝,菲力牛排嫩,煎到七分熟,刚刚好。”   顾夫人叹气。   这招她经常用,不想听谁说话,就会殷勤地劝他吃东西。   这下好,儿子用在她身上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让儿媳妇受窘,转而讲起今天看的新戏,由袁锦葵的二弟子担纲的《长坂坡》。   杨佩瑶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三人吃甜点的时候,顾平澜才跟顾静怡进来。   却原来顾平澜开得车抛锚了,不得已打电话给修理厂,所以耽搁这许多工夫。   顾平澜又笑问他们怎么碰到一起了。   顾息澜简短地解释两句,道:“我两点钟有事,先送瑶瑶跟娘回去,就不等你们了,你们自己坐电车。”   起身把顾平澜和顾静怡的账一起结了,搀扶着顾夫人往外走。   顾息澜先送杨佩瑶,车停在延吉路上,叮嘱道:“明天七点半,我接你。”   杨佩瑶应声好,跟顾夫人道过别,慢慢往家里走。   顾夫人原本跟杨佩瑶坐在后面,为了方便说话,立时换到前面的副驾驶座,试探着问:“自新啊,你打算把新房安在小楼还是庭院里?小楼我不管,如果在庭院,出了正月就得动工了?”   顾息澜道:“不用急,总得等瑶瑶毕业才能结婚,等下次我问问她喜欢住哪边?”   顾夫人一听有了数,自己儿子确实要奔着结婚去的,并不像有些新派人,说是谈恋爱,谈几个月就拉倒了,白累及女方名声。   又道:“怎么不急?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我寻思着东面的跨院给你们,西跨院给阿平,要收拾一起收拾出来,院子里再种些花木,过两年肯定就茂盛起来了,到时候生了孩子也有个好看的景儿。”   这话倒是说在顾息澜心上。   他因为公事忙,平常少不了接待访客,又有程信风和周秘书在,怕妨碍家里,一直独自住在小楼。   如果结婚生了孩子,还是庭院方便。   母子两人很快达成一致,只等天气转暖就请工匠来家修整房屋。   顾夫人却又想起一事,“往后少让小静跟瑶瑶碰面,小静是不听我的了,铁了心要留学,上回她还撺掇瑶瑶去法国,说她先去,然后帮瑶瑶申请学校。瑶瑶走了,我上哪儿去抱孙子?”   顾息澜抿抿唇,“我可以跟去法国。”   顾夫人突然动了怒,“不行,不许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去了法国不养成个洋人?回头你劝劝小静,让她也别去,姑娘家去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谁能放得下心?”   杨佩瑶全然想不到顾家母子俩因为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她中午吃多了,刚回家就泛上困意,先躺床上歇了个午觉。   下午洗了个澡,顺手把换下来的内衣洗了。   晚上将课本温习一遍,早早上床睡觉。   转天上学,把程先坤的话告诉高敏君,高敏君立马转告李笑月。   李笑月欢喜不已,“程先生想得真周到,好容易回躺家还带土仪过来。说起来连续两次让程先生破费,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吧,过年时候得了不少压岁钱。”   “说得也是,不好让他总是请客,”高敏君连声赞同,“你请吃饭,我请跳舞,那定在这个星期六……佩瑶你星期六没事吧?”   杨佩瑶没打算去,又不好扫她们的兴,便道:“我四妹妹过生日,不方便。”   高敏君道:“那换成星期五?”   李笑月提议,“等见了程先生再说,也得等他空闲。”   放学后,杨佩瑶三人特意磨蹭了会儿,等大多数同学都离开,才往外面走。   刚出校门就看到一身绛红色西装,斯文而又不失俊朗的程先坤。   李笑月先一步过去,笑问:“程先生好,等久了吧?”   程先坤温润的眼眸掠过她,在杨佩瑶身上停了数息,才笑着摇头,“没多久,知道你们放学时间,掐着点儿过来的。”将手里袋子递给她一只,“都是些小东西,请别嫌弃。”   又递给高敏君一只,最后才交给杨佩瑶,“里面是瑞芳斋的点心,还有两朵京花儿,两把扇子,说起来名声挺响亮,也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杨佩瑶见李笑月跟高敏君都接得挺轻松,感觉没什么份量,没想到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   正疑惑,听到李笑月道:“我听说北平崇文门外卖绢花得多,做工非常精美,甚至能以假乱真。”   程先坤含笑道:“也是良莠不齐,有些早年间宫里出来的手艺人,做出来的绢花确实栩栩如生。”   高敏君道:“程先生,我们之前总让你破费,很不好意思,刚才还商量要回请一次,您哪天有空?”   程先坤笑道:“我已经做事了,每月有薪水,请你们是应该的,但你们如果回请,我却之不恭,肯定会欣然前往……那个外头太冷,咱们去上次那家茶馆,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详细商量。”   侧眸看向杨佩瑶,“走吧,要不要我先帮你提着袋子?”   杨佩瑶正想去坐电车,而且不愿意收他的礼,便笑着递给他。   程先坤就势走在杨佩瑶身旁,“杭城过年热闹吗,有没有出门走亲戚?我还回了趟天津,碰到好几件好笑的事情,待会儿讲给你们也开开心。”   “亲戚大都在老家,我爹假期少,抽不出空回去。”杨佩瑶敷衍着回答,可提到开心的事情,唇角自然而然地翘起来。   这个假期最令人高兴的事情就是她跟顾息澜谈恋爱了。   昨天她赌气再不肯让他牵手,他低声下气非得牵,然后俯在她耳边说了句,“I love you,瑶瑶。”   说完之后,他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她以为像他这般保守规矩的人,绝无可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情话。   没想到……结果当然是手拉着手去吃饭。   谁知又遇到了顾夫人……   程先坤侧头盯着她,将她脸上的娇羞甜美尽数收在眼底。   短短半个月不见,她又漂亮了许多,原先只是璞玉般单纯的美丽,现在更多了些动人的娇柔。   尤其弯起唇角那一瞬间,让他恨不得沉溺在那对梨涡中。   他今年二十三岁,已是老大不小的年纪,父母虽然不催婚,祖父却念叨不停,又催姑妈们替他介绍女孩子相看。   这半个月几乎夜夜笙歌,每天都有女孩子陪着跳舞,其中不乏模样好看的、才华横溢的,他却经常想起在金梦夜总会乍乍认识杨佩瑶的情形。   她微低着头,含羞带怯的,小心翼翼地配合着他的舞步,每当迈错一步,就会红着脸小声说“不好意思。”   单纯而又温顺。   与其娶那些因为各种目的想方设法讨好他的人,倒不如娶了杨佩瑶。   程先坤默默思量着,不知不觉走到电车站。   刚巧有电车过来,杨佩瑶不管是几路车,跟程先坤说一句,“我家里有事,先回去了。”飞快地踏上电车。   程先坤刚想追上去,被高敏君挡在了身前,“杨佩瑶怎么走了?刚才不答应得好好的?”   程先坤忍住要扒拉开她的冲动,眼睁睁看着电车开走,强自镇静道:“她突然想起来家里有事。”   “那就算了,”李笑月围上来,“咱们先商量,商量完再通知她也是一样。”   程先坤低头看看手里袋子,吸口气,脸上再度浮出温润的笑,“好!”   李笑月看着他挺括的西装、精致的金色袖扣以及时隐时现的昂贵的领带夹,由衷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里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叶向妧、lcy5202000 10瓶;灼血 9瓶;大史很大 5瓶;锦言无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犹豫   李笑月出身于小作坊家庭, 本来生活饱足, 但因洋货的冲击, 这几年家里的生意每况愈下。   而且她上有哥哥,下有弟弟, 家中不管吃的也罢,穿的也罢,很难轮到她头上。   大环境如此, 她也没办法, 更不能因此而怨恨爹娘。   国中二年级那年, 她决定要嫁个有钱人, 再不过这种拮据的生活。   她明白凭借自己的相貌跟家世, 靠相亲嫁到富裕人家的几率很小。   只能通过自由恋爱, 用自己的聪明智慧来俘获男人。   而校园恋情不太讲究家世, 是最好的跨越阶层的机会。   所以她发愤图强苦读两年, 如愿以偿地考进了武陵高中。   能上得起武陵高中的, 家境大致还都过得去。就算是真穷,人才也是一等一的好, 以后出人头地的可能性也大。   开学第一天起, 她就暗暗观察同班同学, 更是为了扩大选择范围努力加入了话剧社。   一学期下来,她试图接近的几人对她都没有特别的好感, 甚至有一个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义正辞严地告诉她,读书期间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正当她沮丧消极的时候, 高敏君邀请她一起去吃饭。   那天是程先坤做东。   李笑月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她不太注重面貌长相,更看重穿着打扮,尤其是鞋子。   鞋子的材质、磨损程度以及是否与衣服搭配,完全能够反应出男人的家境好坏。   程先坤穿棕色麂皮鞋搭配驼色风衣,给李笑月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   再后来他用黑色尖头皮鞋搭配黑色呢子大衣,用棕黄色牛皮鞋搭配驼色华达呢大衣。   每次都好看得体。   若非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他不可能养出这么好的品味。   而且,程先坤相貌清俊气度斯文,行事也周全。   面对三个女孩子,程先坤不会冷落任何一个,也没有表现出对哪个特别的关注。   非常谦谦君子的一个人。   当着高敏君和杨佩瑶,李笑月不好表现出自己的企图。   但是跟程先坤单独跳舞,她则不动声色地开始施展自己的手段。   她相貌一般,身体却发育得极好,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跳花步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把挺翘的部位贴近程先坤。   上次在莺声歌舞厅,跳过两曲之后,跳第三曲的时候,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效果。   程先坤讲话会格外风趣,逗得她哈哈大笑,原本搂在她纤腰的右手慢慢下移,托住了她的臀。   变换步伐的时候,他好几次貌似不经意地蹭过她胸口。   李笑月相信只要再多点相处的机会,她肯定会把程先坤拿下。   然后以此为要挟,或者嫁到程家,或者勒索一大笔银钱。   她可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做声的小白兔。   所以李笑月才如此热络地召集聚会,又因怕被程先坤识破,只能将高敏君和杨佩瑶都叫上。   高敏君像个男人婆,身材扁得像白纸,根据李笑月的观察,程先坤对高敏君完全没有想法。   杨佩瑶却不同,她相貌既漂亮,又有种柔弱气质,很容易赢得男生好感。   李笑月对杨佩瑶一直有种莫名的警惕之心,不过上两次聚会,杨佩瑶都是早早离开,这让李笑月多少安稳了些。   ***   杨佩瑶惊慌失措地上了电车,才发现这并不是去延吉路的7路车,而是到仙霞路的2路车。   正好她墨水快没了,还需要再买盒铅笔,索性到新安百货公司转转。   此时百货公司是淡季,且天色已暗,里面顾客寥寥无几。杨佩瑶匆匆到三楼买完东西出来,正打算叫黄包车,有两个看着流里流气的男子从身边经过。   其中个子高的那个无意中瞥见她,低呼声:“哟,这小妞挺俊。”   语气极轻浮。   杨佩瑶听着不虞,却不愿多事,假装没听见,朝他们反方向急走两步。   岂料,另外的矮个子却上前,一把攀住她肩头,“嘿,跑什么,让哥看看什么模样……长得真不错,妹妹还在上学?走,陪哥喝两杯。”   杨佩瑶打开他的手,冷着脸道:“让开,我要回家。”   “才几点,这么早就回家?先陪哥玩玩,玩够了自然放你回去。”   杨佩瑶真正动了怒,“当街调戏女人,真当杭城没王法?我劝你一句,赶紧让我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见过谁,否则……”放慢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能得罪起的,你别后悔得罪我。”   “哟嗬,这小娘们说话还一套一套的,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矮个子狞笑声,“告诉你,在仙霞路哥就是王法,哥说了算。”伸手揪住她衣袖。   袖子被抓高,露出杨佩瑶腕间的手表。   这个时候,手表都是泊来品,虽非稀罕东西,但也并非寻常家庭所能买得起的。   高个子眉头一皱,劝矮个子,“行行,别闹了,人是正经家庭的姑娘,真想玩,哥请你喝顿花酒,好好地玩。”   “那些浪货……能跟这嫩生生的小娘们比?”矮个子看杨佩瑶穿着普通,外头棉袄,里面学生旗袍,没把高个子的话当回事,反而越发用力把杨佩瑶往怀里带。   杨佩瑶又羞又怒,拽两下没挣脱,偷偷从书包掏出墨水瓶劈头朝矮个子砸过去。   矮个子吃痛,松了手。   杨佩瑶撒腿就跑,只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矮个子边追边骂,“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佩瑶腿短力气小,加上背着书包,压根跑不快,眼看就要被两人追上,街旁霓虹灯突然亮了,赫然就是金梦夜总会的招牌。   杨佩瑶一头撞进去,连门口侍者模样都没看清,径自往柜台走,“麻烦借下电话。”   话音刚落,矮个子已经跟进来,骂骂咧咧地说:“娘的,吃了豹子胆,敢砸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程大志一拳捣过去,“老子就这么收拾你。”   说着,招呼人,“拖到后面去,给我往死里打,直到打老实为止。”   歌舞厅、夜总会都会养着打手以备有人捣乱,听到程大志吩咐,立刻过来两个人高马大的打手一人架住一边把矮个子往后院拖。   高个子忙着求情,“大哥,有话好商量,我那兄弟就是嘴贱,想开个玩笑,没对这姑娘不尊敬。”   程大志冷笑,“得亏没怎么地,否则就给那个不长眼的收尸去吧!”   回头恭恭敬敬地杨佩瑶道:“要不我给顾先生打个电话?”   “不用,”杨佩瑶忙阻止道:“不用打扰他,你帮我叫辆黄包车,我得赶紧回家。”   她也不想惊动太太。   杨佩珍的风波尚未过去,街头巷尾仍旧风行着杨致重姨太太跟小白脸跑了,杨致重一气之下怒砸成江饭店的流言。   如果她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即便过错不在她,也会有人自动脑补是因她行为不端正而引起的事端。   程大志连连应是,既然杨佩瑶好生生地毫发未伤,他也不愿意多生是非。   亲自到门口叫了个相熟的黄包车,仔细叮嘱几句,送杨佩瑶上车。   旁边高个子见程大志态度如此恭敬,不敢打听杨佩瑶身份,只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暗悔自己没有下死力气拦住矮个子。   杨佩瑶回到家,天色已经黑得透透的,太太少不得询问原因,杨佩瑶说一时起意去买了盒铅笔,太太再没追问。   只是总归受到了惊吓,心里尚有余悸。不免思及张培琴,想必她也是无缘无故走在大街上,就招惹到这场麻烦,连学也没法上。   原先她只恨张培琴狭隘刻薄,现在推己及人,觉得她确实也很可怜。   又想到程先坤,心里只觉烦恼。   她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今天也是想重申一遍自己的想法。   但是当着高敏君和李笑月,他又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实在没法说出口。   可她既不想单独与程先坤见面,更不想写信给他,只能这样冷着他,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   杨佩瑶辗转反侧好一阵子,又开灯上了趟厕所,看两眼床头那幅字,才感觉安慰许多,终于合上眼。   翌日醒来,入目便是那虽然工整但笔画颇为不羁的字,不由莞尔。   如果告诉顾息澜,他的字有驱邪定神之功效,建议他去道观写道符赚外快,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念头生起,竟是压不住,每每想到就觉好笑。   一路笑着走到延吉路,老远就看到穿墨色西装神情冷峻的顾息澜,手里拿一个小本子正看得入神,浑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凌厉气势。   周遭等电车的人都离得远远的,使得他一身黑衣越发突兀。   杨佩瑶却从心底感到踏实与安慰。   默默地看了数息,才走近前。   顾息澜抬眸,见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的冰霜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浅却温柔的笑意,和煦如春风。   “早上好”,杨佩瑶微笑招呼,“你在看什么?”   顾息澜把小本子给她看,“我学英文。”   杨佩瑶扫一眼,上面是抄写的国中二年级的单词和文法,奇怪地问:“你之前没学过吗?”   顾息澜面露赧色,老老实实地回答:“上学时候没认真听讲,十几年过去早就忘记了。”   哼!还好意思要求她考全优。   按照他的英文水平推测,说不定他一门功课都没考到优。   杨佩瑶偷笑,“会长要是肯出学费,我帮你复习。”   顾息澜不假思索地答应,“行,要多少,开个价钱?”   杨佩瑶想一想,“你送我一张照片吧,我贴在门上驱鬼镇妖,说不定夜里能睡踏实点。”   “你把我当钟馗?”顾息澜瞪她一眼,“枕头底下的钞票压少了?”   这话是讥刺她先前要钱时候的拙劣借口。   杨佩瑶理直气壮地答:“对呀,确实少,你还欠着我的钱呢。”   顾息澜略思索,开口道:“我在银行给你开个户头吧,存些钱进去,你有印章吗?”   杨佩瑶摇头。   她之前有的,还有证件。去年夏天她生病,太太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   没有正当理由,她并不敢去要。   顾息澜道:“星期天咱们去刻一个,去公证处备好案就能用了。”   杨佩瑶应声好,突然想起那天他们吵架的源头,嘟起嘴,万分不解地问:“你为啥往我脸上画毛笔印子?”   顾息澜手一抖,连忙稳住方向盘,将汽车在路边停下,沉默片刻,才道:“你鼻尖上有粒小痣,我看着挺好玩,一时冲动……你真生气了?”   “那当然”,杨佩瑶不满地嚷着,“你这是什么想法?我看你脸上长两只眼挺好玩,我拿毛笔给你画两个黑眼圈行吗?你愿意?”   顾息澜看着晨阳映照下她莹白如玉的脸庞,很认真地回答:“只要你开心,我就愿意。”   “你……”杨佩瑶语塞,黑亮的杏眼瞪着他,面颊慢慢晕上娇羞的粉色,美丽不可方物。   顾息澜心头软成一滩水,抬手点着她的鼻头,“就在这里,比芝麻粒还小,针尖儿似的。”   杨佩瑶娇斥声,“就显你眼神好使吗?”   顾息澜轻笑,手指轻轻滑过她温软的面颊,停在唇边。   先前含着笑意的眼眸骤然着了火,熊熊地燃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两人烧成灰烬。   杨佩瑶心“怦怦”跳得厉害,既渴望他的吻,又怕进展太快,快到让她无法控制住节奏。   忙侧开头,低声问:“会长今天要干啥?”   顾息澜想了会儿,“上午只约了青水,再就杂七杂八的琐事,下午一点半跟报社主编谈广告,二点钟约了纺织公会的几家商号议事,三点半跟阿平还有电影公司的经理议事,四点半襄州一家服装厂的代表来杭城,请他吃饭,顺便谈谈合作……”   杨佩瑶闻言沉默不语,她原先是想让顾息澜接她放学,可听他事情安排得紧,便打消了念头。   再者程先坤是她的私事,与她跟顾息澜的感情不相干,如果把顾息澜牵扯进去,反而会更加复杂。   尤其顾息澜的身份,倘或传出类似于横刀夺爱等难听的话,会影响他的声誉。   顾息澜看出她的犹豫,柔声问道:“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我去办。”   杨佩瑶笑道:“有件小事,我觉得能处理好……要是我办不妥再告诉你。”   “好”,顾息澜点点头,柔声道:“有需要一定告诉我,别逞强,也别不好意思。瑶瑶,咱们两个不分彼此,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记住了?”   这话说得……真是爱听!   杨佩瑶“吃吃”地笑,“记住了,我上学去了。”背上书包,却磨磨蹭蹭地不肯下车,开口说了句,“我墨水快没了,你几时有空给我买一瓶吧。”   等顾息澜点头答应,这才推门下车,穿过马路后,转身朝顾息澜扬扬手,甜甜一笑,走进学校。   因为磨蹭这会儿,教室里已经有了许多同学,高敏君也到了,不等她坐好就急切地说:“李笑月托我告诉你,她请客那天你可一定要去,程先生可是表态了,你去她才去……” 第66章 拒绝   她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么说分明是情感绑架!   杨佩瑶皱起眉头正要解释, 只听上课铃声响, 而姚学义已经夹着课本走进教室。   高敏君“嗖”一声蹿回自己的座位。   姚学义严厉的目光在高敏君和杨佩瑶之间来回扫了几眼, 才沉声道:“上课。”   全体同学起立, 问声“老师好”,而后零零散散地坐下。   趁这个空当, 杨佩瑶飞快地翻出课本和文具摊在桌面上。   姚学义先点了几位同学背课文, 接着点了四位到黑板前默写生字。   杨佩瑶便在其中。   其余三位都有或多或少的错误, 只有杨佩瑶全部写对了。   姚学义紧抿着唇,脸上并未见丝毫缓和,仍旧面沉如水,“俗话说字如其人,杨佩瑶同学的字毫无筋骨,毫无美感, 有时间多练字少传闲话为好。”   杨佩瑶面红耳赤地从讲台下来。   刚才离得近瞧不真切,这会儿坐在座位上, 把黑板上几位同学的板书尽收眼底,发现差距真不是一般地大。   她前世没上过书法班, 没特意练过字, 自然没讲究过间架结构,就是个整齐可爱。   用钢笔写还能入眼,挺工整的。   在黑板上用粉笔,她写繁体字的劣势便完全显示出来,笔画多的写得大, 笔画少的写得小,连整齐也不沾边了。   的确不太美观。   整整一节课,杨佩瑶羞窘得不敢与姚学义对视。   一直到第二节 算数课,她红涨的脸色才慢慢得到缓解。   课间,杨佩瑶找到李笑月,很认真地说:“非常感谢你邀请我,但是最近家里有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我娘规定放学必须立刻回家,不许在外头玩,所以我不能赴约,还请见谅。”   李笑月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杨致重砸饭店几乎轰动了整个杭城,她也听邻居津津乐道过。   可想起程先坤的话,劝道:“程先生说你不去他也不去,要不你去坐一坐,喝杯茶就走,耽误不了几分钟。”   杨佩瑶仍然拒绝,“算了,我不想惹我娘生气。”   李笑月想一想,“或者,你劝劝程先生好歹给我个面子,我诚心请客,你们一个个都不去,不会是瞧不起我吧?”   “怎么可能,都是同学,没有谁比谁尊贵?”杨佩瑶笑笑,却是断然拒绝,“我跟程先生并不熟悉,他去不去是他自己的决定,跟我完全没关系。”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敏君也在场,”李笑月侧头问高敏君,“程先生原话是这么说的吧?”   高敏君连连点头。   杨佩瑶重复一遍,“我跟他完全没关系,平常也不联系,我没有立场左右别人的决定。”   说完,转身回教室。   李笑月无奈地朝高敏君摊摊手,“她平常挺随和的,怎么这样固执,一点都不通融,就打个电话的事儿……前天程先生不就给她打过电话,怎么这会又说不联系?不会是她自己去不了,也不想让程先生去吧?”   “不会,”高敏君摇摇头,“其实杨佩瑶原本脾气很差,上高中后改了许多。”不由想起探望秦越那天,程信风飞起一脚踹向那人心口的情形,叹道:“她家里有权势,平常养尊处优,有脾气也是正常……那你怎么办,只咱俩吃饭没意思,还不如看场电影呢,要不算了吧?”   李笑月笑道:“我真心实意想请客,你们却意个个地不给面子,那就延后几天等下星期,下星期风声估计就淡了,杨佩瑶总不能每天都被拘在家里,咱们又不是国小生。”   高敏君颔首表示赞同。   回到教室,高敏君转达了李笑月的意思。   杨佩瑶道:“我不是不通融,是觉得程先生完全没道理,好像在要挟人一样。我非常讨厌这样的做派。”   高敏君笑,“你以前还夸过他处事周到。”   杨佩瑶毫不犹豫地说:“以前确实对他挺有好感,现在改变看法了,我觉得这个人不尽不实的。”   “没有吧?”高敏君蹙眉想了想,“我没发现他这个缺点,你是不是误会了?”   杨佩瑶不想说程先坤表白的事儿,随口道:“可能吧,反正我不想再跟他有接触。”   高敏君看出她的敷衍,笑道:“你还真是挺固执。”   下午自由活动课,雅声话剧社要商讨这学期排演的剧目,高敏君去开会,杨佩瑶留在教室里写算数作业。   今天的算数仍然难,她是想趁邱奎在,有不会的问题正好请教他。   写完算数,又给张志北讲解了今天的英文文法,提问他背默课文和单词。   不知不觉便到了放学时间,高敏君还没回来,杨佩瑶等了五分钟不见人影,因吃不准要等多久,只得自己去坐电车。   隔着电车站尚有一段距离,杨佩瑶就看到那个挺拔魁梧的身影站在汽车旁,心情顿时雀跃起来,小跑着过去,仰起脸,两眼亮晶晶地闪着光,“今天不是很忙吗?”   顾息澜微笑着将手里袋子递给她,“墨水还有纸笔,我让阿平接那位襄城的客人,我直接赶去酒店,大约省出二十分钟的时间,刚好来得及接你……今天怎么样,你的小事办妥了?”   “嗯,”杨佩瑶心里全是顾息澜,完全想不到别的,胡乱应一声才又补充,“应该是妥了。”   上车,坐好,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笑道:“襄城那人想合作什么,如果是看中咱们的衣裳款式,你别轻易许给他。”   顾息澜应道:“好,今天先问清他的来意,明早我告诉你。”   一路风驰电掣,把杨佩瑶送到杨家公馆附近,才掉头离开。   杨佩瑶上楼回屋,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除了两瓶墨水还有两盒铅笔、一沓速写纸和几个大大小小的本子。   不由便抿了嘴笑。   顾息澜那么忙,还记得她想要的东西。   大概是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了吧?   一念起,拿起铅笔,粗粗勾勒几道,纸上便隐约显出男子侧脸的轮廓——饱满的额头、微凹的眼窝、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角。   杨佩瑶怕泄露心底的秘密,不敢再画,急忙用橡皮擦掉。   吃完饭,开始预习新的课文。   明天要学《邹忌讽齐王纳谏》,这篇也是前世学过的,其中有一句经常考的倒装句,“吾孰与城北徐公美?”   意思是我与城北的徐公谁更美?   杨佩瑶莫名又想起顾息澜,低低嘀咕道:“汝孰与燕人张飞黑?”   你跟燕地的张飞谁更黑?   想到此,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好容易忍住笑,把课文朗读两遍,生字写会,又把国中的英文课本找出来。   她想把文法和单词整理一下,方便顾息澜学习。   国中文法简单,只有最常用的四大时态,词汇量也小,六册书加起来不到一千个。   杨佩瑶的计划是,每天记住五个单词两个句子,除去星期天之外,一周可以学会三十个单词,十二个句子,一年下来,国中的英文就完全掌握了。   正好,她有现成的小本子,每天带着,上学路上可以检查顾息澜。   杨佩瑶说做便做,从课本第一册 开始整理,因为要写给顾息澜,字迹格外清楚工整,一直写了三十多页,差不多一个半月的学习内容,才洗漱睡觉。   转天,杨佩瑶把本子给顾息澜看,“这是你每天的任务,你随身带着,隔天我会提问,错一个单词罚一块,错一个句子罚两块。”   “好,”顾息澜亲昵地捏一下她嫩藕般白净的脸颊,把本子放进公文包,转而谈到襄城来的客商,“……家里有亲戚在杭城上学,过年带回去几身衣裳,他看着好,听说咱们这里有时兴款式,想借用图纸。”   杨佩瑶问:“你答应了?”   “还没有,”顾息澜回答,“你不是叮嘱我别轻易答应?我告诉他考虑两天……我这样想的,图纸肯定会借,即便不借,襄城那边有了衣裳款式,很快也能绘出设计图,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我打算搭配布匹卖,新机器产量比原先多了五成,怕积压布匹太多。但具体怎么搭配,还没有个章程,待会儿会跟阿平他们商量。你觉得呢?”   按照前世的经验,杨佩瑶提出两个方法,“第一,咱们这里扩大生产,多制成衣,用稍低价钱批发给他们,他们再零售出去,挣多挣少是他们的本事。第二,咱们晚半个月把设计样稿给他们使用,图纸属于咱们的,他们付出使用费,可以用一段时间。然后,搭配布匹的方法不可取,咱们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别人要上赶着来买,而不是搭配着贱卖出去……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就是让别人以为咱们的产品,不管布匹还是服装,或者是纱锭,都供不应求,得抢着才能买到。”   顾息澜沉默数息,点头道:“明白,我大概知道怎么办了,回去就考虑细节……你脑子里都装得什么,怎么想出来这么多主意?”   杨佩瑶抿抿唇笑道:“脑子里装的都是钱啊,我躺在钱堆上什么也不干,睁开眼就数钱,数累了再接着睡。”   “财迷,”顾息澜忍俊不禁,将车停好,寻过她的手,拢在掌心握住了,问道:“我娘这几天惦记着收拾房子,想问你喜欢布置成西式风格还是中式风格?”   杨佩瑶“腾”地红了脸,一把将手抽出来,“你家收拾房子问我干嘛?”跳下汽车往学校跑,跑到路中间又回去,俯在车窗旁,嘟着嘴道:“我还没答应跟你结婚,你不要随便乱讲……你没告诉静怡吧,如果告诉她,我就没脸跟她玩了。”   眸光含嗔带怨,俨然沉浸在恋爱中的女子。   顾息澜抬手拂开她腮旁一缕碎发,柔声道:“我没对小静讲,也没对我娘说,是我娘老早看出来的,还是在去年,你大姐回杭城那几天,她问我,我承认说想娶你……只娶你,别的都不要。”   杨佩瑶讶然,随即想起自己大喇喇地在顾家吃过好几次饭,也有意无意地在顾夫人面前暗示顾息澜不好,羞恼道:“你讨厌,我再不和你好了。”   水润的杏仁眼狠狠地瞪他两眼,转身穿过马路,径自走进校门。   顾息澜等着她朝他挥手,却没等到,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想起她适才晕生双颊的娇羞,又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那么明显的情意,他怎可能看不清楚?   想到自己爱着的女子也爱着自己,顾息澜满心都是欢喜,微笑着发动了汽车。   日子转瞬即逝,又是一个星期过去。   这个星期里,顾息澜跟襄城的客商签订了很优渥的合约,而杨佩瑶刻了印章,在交通银行开了户头,多了笔两千块的存款。   李笑月重提请客的事情。   杨佩瑶仍旧拒绝,“我来月经,肚子痛,不想出去。”   这个确是事实,她这几天都穿黑色裙子,连课间操都请了假。   女子行经就是很麻烦,稍不注意就会出丑,李笑月完全理解她的拒绝,不得已又往后推,让杨佩瑶找个合适的日子。   杨佩瑶无奈地说:“我得回去温书,本来姚老师就看我不顺眼,如果上课提问答不出来,说不定又要被撵出去。”   就在刚才的国语课上,她还因为一个字的释义不完整被姚学义嘲讽过。   相较而言,其他回答不上问题的同学,却连一个字的批评都没有。   高敏君跟李笑月解释,“杨佩瑶表现已经非常好,但姚老师始终心存偏见,你还是别勉强她了,让她回去复习吧。”又对杨佩瑶道:“秦老师下周假期结束,你就可以松口气了。”   杨佩瑶抿抿唇,没有作声。   其实,她能感觉出来,最近一段时间姚学义对她的看法转变了许多,几乎每节课都提问她,虽然态度仍旧严厉,但是看向她的目光经常会流露出赞赏之意。   李笑月实在不想等,跟高敏捷商议就定在二月二十号,然后给程先坤写张便条,告诉他时间和地址。   并没有提到杨佩瑶。   如果他问起,就说杨佩瑶先前答应来,但临时改变了主意。   理由也是现成的,上课被姚老师严厉批评,不得已回家温习功课。   选在这个时间,李笑月也有她的小心思,因为这天农历是正月三十,是她十七岁生日。   她家里不过散生日,只早晨吃了碗面。   她可以在席间装作无意地提起来,说不定会得到意外之喜。   再过几天,就到了李笑月约定请客的日子。   杨佩瑶跟高敏君和李笑月一道放学,她坐电车回家,另外两人则坐车去饭馆。   三人刚走出校门,迎面看到身穿米色棒针毛衣围着驼色围巾的程先坤手持一茎早开的连翘花,温文尔雅笑容和煦立在路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回家了,好容易写出这些,以后会逐渐恢复以前的更新时间。   下章会揭开程先坤的身份啊,是有大背景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没有你,会很好 10瓶;3wS 3瓶;锦言无声、青青原上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看见   看到三人,程先坤迎上前, “今天正在武陵湖边寻找杭城的春天, 看着时间差不多, 刚好过来叫上你们一起, ”顺手将连翘递给杨佩瑶,“早春第一枝, 送给你。”   杨佩瑶没接, “我不喜欢迎春花, 开得太早了,不是时节。”   程先坤愣一下,脸上笑容未变,温声解释道:“这不是迎春,这是连翘,迎春是六瓣花瓣, 连翘只有四瓣,再就连翘的枝条是褐色的, 迎春枝条浅,是绿色的。”   李笑月伸手接过, 仔细打量几眼, 连声赞叹,“程先生学识真渊博,我以为都是迎春花,没想到竟然有两种。”   程先坤谦虚地笑笑,“李小姐过奖了, 我哪里有什么学识,只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比平常人多用心而已。”   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杨佩瑶脸上,“佩瑶了解我,我最擅长吃吃喝喝,哪里有好吃的饭馆,一准儿瞒不过我。”   杨佩瑶只装作没听见,默默地往前走,快走到电车站时,瞧见一辆7路车缓缓开来,她眸光一亮,冲其余几人挥挥手,“我回家了,你们玩得开心。”   小跑着上了电车。   程先坤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李笑月瞧在眼里,故作惊讶地问高敏君,“杨佩瑶怎么回事?昨天放学时我又跟她说了一遍,她答应我今天一定来,我看她还特意换了旗袍。”   杨佩瑶平常穿袄裙多,今天确实少见地穿着件缎面琵琶襟旗袍,缎面以青碧色为底,织着松柏流云的图案,非常典雅,可也比往常显成熟。   是太太收拾往年的衣裳,她在旁边看见,觉得好看,今天特地穿给顾息澜看。   顾息澜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告诉她以后不许往老成里打扮,像以前粉粉嫩嫩的,就很漂亮。   高敏君昨天仍旧到话剧社开会,没跟杨佩瑶一起走,只以为李笑月所言为真,叹口气,忿忿不平地说:“肯定是因为姚老师,佩瑶作文里出现了两个错字,姚老师罚她把作文誊抄五遍,五遍呀,得写到几点……自从沾上张培琴,佩瑶真是倒了大霉。”还要再说,见2路车过来,忙打住话头,招呼李笑月上车。   程先坤本以为今天能有机会跟杨佩瑶多说会儿话,没想到不曾解得相思之苦,她又撒腿跑了。   心里郁闷之极,只想打道回府,可听到高敏君的话,又想知道杨佩瑶的事情,也跟着上车,很绅士地替两位女生买了车票。   李笑月暗暗松口气。   车上人多,并非谈论事情的地方。   几人缄默不语,直等走到饭馆,程先坤才关切地问:“姚老师是哪位,为什么要针对佩瑶?”   高敏君从杨佩瑶跟张培琴的过节讲起,讲了姚学义看不惯杨佩瑶的原因,又讲了姚学义来代课,从第一堂课就为难杨佩瑶的情形。   程先坤默默地听完,开口问道:“这种心胸狭窄的人也配当老师?佩瑶为什么不反映给校长?”   高敏君答道:“佩瑶跟校长提过……其实姚老师对学生很负责任,讲课也精彩,除去对佩瑶严苛这点,我还是挺喜欢跟他上课的。他带的高二二班,国语成绩是级部最好的。”   李笑月看着程先坤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底突然有种预感,他不会看上杨佩瑶了吧?   思及适才杨佩瑶上车时他脸上瞬间僵硬的表情,越想越觉得可能。   还好杨佩瑶对他没意思,否则自己更没机会。   不由咬咬唇,笑道:“先点菜吧,早点吃完早点去跳舞,咱们玩得开心点,回去让杨佩瑶后悔去,谁让她临时反悔?”   程先坤看着她已发育得极好的身材,目光闪一闪,含笑点点头,“今天让李小姐破费了。”   拿起菜单,挑价钱最贵的菜点了四道。   加起来将近十块钱。   李笑月心在滴血,脸上的笑容险些兜不住,一边吃一边合计着,定然要把这钱成百倍地讨还回来。   菜的价钱贵,味道也确实好,总算物有所值。   李笑月感觉安慰不少。   吃完饭,按照计划去跳舞。   高敏君对别的夜总会了解少,只去金梦最多,顺理成章地选择了那里。   顾息澜约了人在金梦议事,程信风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等,一晃神瞧见高敏君,吃了一惊,忙往她身边瞧,不见杨佩瑶的身影,这才松口气。   却是盯着程先坤好一个打量。   上次他使绊子让程先坤摔了脚之后,开始还没当回事儿,待查清这人身份,着实忐忑了好几天。   起初他只打听到程先坤是报社总编何鑫的太太的外甥,顶着个记者的名头混日子。   何鑫在杭城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   不是因为他掌握着政府喉舌,而是因为他跟高峤私交不错,在高峤面前说话非常有分量。   程信风没把高峤放在眼里,自然更不会在乎何鑫。   他本想再对付程先坤,给他个教训,却从楚青水那里得到个消息。   何鑫的太太程氏,有个来往不算密切的堂妹,嫁给了行政院副院长苏延平。   苏延平祖籍天津,苏家在天津颇有名望,堪比顾家在杭城的地位,上次行政院改组时,他以高票当选为副院长,仅比院长少三票。   苏延平生育两子一女,长子苏先坤就读于北平大学历史系,前年刚毕业。   楚青水托人寻到他们毕业时候的合影,历史系毕业生共二十五人,第二排中间那位不管在相貌还是体态上,与杭城的程先坤如出一辙。   同时打探到的还有苏先坤的风~流韵事。   苏先坤从大一开始,花边新闻就不曾断过,甚至还有同时交往三四人的光荣事迹,这些绯闻最后虽然都不了了之,没有什么实际结果,苏公子的花名还是小范围地流传开来。   苏延平出于对自己政治前途的考虑,也顾及到长子的婚姻大事,怕他再这么花心下去,找不到门第般配的亲事。   便让他离开北平一段时间,过上三两年,北平的风声淡了再回京议亲。   正好苏先坤待腻了北平,挑来选去,挑中了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杭城,又暂用母姓,摇身一变,成了程先坤。   自从知道程先坤的身份,程信风半是庆幸半是后怕。   庆幸得是自己慎重了一步,没做出太出格的事儿,后怕得是,如果程先坤追查到那个半大小子,给顾息澜惹来麻烦。   他已经想好了,倘或有个风吹草动,他立马离开杭城去渝州或者南下到羊城,决不牵连顾息澜。   好在程先坤并没有察觉自己摔跤是有人蓄意而为,也很长时间没跟杨佩瑶相处过。   尤其最近顾息澜跟杨佩瑶两情相悦,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程信风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就不再关注他。   没想到程先坤竟然跟高敏君混了在一处,看上去还颇为亲密。   程信风不屑地撇撇嘴,这小白脸吃准了女学生单纯好骗,专朝她们下手。   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爹?   否则,就凭他做得那些龌龊事儿,还能有个善终?   不被人阉了就是好的。   既然杨佩瑶不在其中,程信风压根不在乎什么高敏君张敏君的,便没多管闲事。   两只大脚往车前窗一搭,微阖着双眼养神,十分安闲。   此时的杨家却颇不平静。   起因是杨佩珍已经在家里养了将近一个月,三姨太要她看看书,下周开始上学。   杨佩珍怀着心病,怕自己堕胎之事被同学知道,脸上没面子,又觉得耽误了一个月的学习,考试肯定垫底,干脆辍学算了。   三姨太不同意。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闲在家里早晚养废了,可要出去做事,适合女孩子的工作不多,大都是收银小姐、女招待、打字员等等。   杨佩珍嫌苦嫌累嫌无趣,一概不想干。   三姨太也不想让她做这些地位低下的活计,怕辱没身份。   银行或者贸易公司倒是招聘女会计,但是杨佩珍算盘不会打,也没有耐心记账,只想找个不做事干拿薪水的差事。   三姨太哪有门路找到这样的工作,又不敢求杨致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读书体面又清闲,好歹混个高中文凭,说起来也能充个门面。   便劝道:“这才一个月的课,你多看看书也就赶上去了,咱家又不让你考状元。你看瑶瑶,先前成绩烂成一堆渣,现在天天念书,不也在武陵高中拔尖儿?”   不提杨佩瑶还好,提起她,杨佩珍怒气更盛,讥刺道:“我能有瑶瑶那般好命?她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太太为了她可以四处托人,我哪有这个福气?如果能升到武陵高中,我一准儿成绩比她还好,也不用天天闲着没事跟那些人混。”   三姨太气得牙根疼,“好,好,你有本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生出来。”摔了门到楼下生闷气。   二姨太劝道:“景芝不必生气,儿女都是爹娘的债,没个省心的。依我看,倒是早早给二小姐寻个婆家,嫁了人自然就懂事了。”   三姨太重重叹口气,“咱们这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合适的人家?”压低了声音,“太太也是,天天闷在家里不走动,旁人谁知道咱家还有两个大姑娘?要是多带着孩子出去见见世面,佩珍也不会因此被欺负。”   据说欺侮杨佩珍那人已经找到了,是某个汽车公司的修理工,明明有家室却天天西装革履地在夜总会混。   前阵子喝醉酒在马路边躺了一夜冻死了。   二姨太不以为然,“不是我说,你也得多管管佩珍,姑娘家天天放学不回家,还能不出事儿?像我们佩环,放学立刻就回家,在外面多一刻都不待,瑶瑶也是,进门总比佩珍早。”   三姨太先前只是牙根疼,现在连心口窝都疼了。   合着二姨太并非来安慰她,而是专门往她心口戳刀,指责她教女无方。   三姨太正郁闷,听到电话铃声响,却是杨佩珊打来的。   茶水妹的孩子掉了,孟淮一口咬定是杨佩珊干的,扇了她好几巴掌,孟家老两口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劝都不劝一声。   杨佩珊开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抓起瓷瓶往孟淮身上砸。   孟家老太太招呼着佣人拉架,佣人们心里有杆秤,死死摁住杨佩珊不放,害得她着实吃了亏。   杨佩珊在孟家过不下去,吵着闹着一定要离婚。   二姨太刚还指责三姨太,立刻就被打了脸,哭天抹地地求太太派人把杨佩珊接回来。   家里热闹非凡。   杨佩瑶半点没有察觉,她刚写完作业,现在正心无旁骛地抄作文。   作文要求八百字以上,她写了差不多一千字。   抄五遍就意味着写五千多字。   而且,按照姚学义的要求,不能字迹潦草,必须一笔一划地写。   等五遍作文抄完,已经十一点多了。   转天,杨佩瑶跟顾息澜抱怨,“姚老师太过分了,罚我抄五遍课文,抄得我手腕疼。”   顾息澜问:“为什么罚你?”   杨佩瑶赌气道:“因为有错字……还觉得我字迹不好,但我一直就这么写,哪里能改得了?”   练字真的不是一天半天的工夫。   顾息澜看着她眼底明显没睡好的痕迹,心疼地说:“我今天找姚老师谈谈。”   杨佩瑶犹豫会儿,应声好:“我会认真写字,但是别罚这么多,还有能不能别让他当众批评我,学生也有尊严,也要面子的,害得我在班里都抬不起头来。”   顾息澜应下,将车停在路边,捉过她的手,轻轻替她揉着手腕,“明天我坐八点的火车去申城,让阿程接你。”   “去申城?”杨佩瑶低呼一声,“你要去多久,几时回来?”   声音里有明显的不舍。   顾息澜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柔声道:“去两三天,大后天晚上应该回来,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那你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还有别忘记背单词和句子,回来时候我检查你。” 杨佩瑶乖巧地应着,边说边将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他手上有茧子,略微有些扎,却不疼。   顾息澜勾起唇笑,“好!”   先前总是他管着她,这会儿轮到她管他了,这种感觉还真不错,有一个人挂念牵系着自己。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顾息澜拍拍她的手,“去吧,别迟到。”   杨佩瑶“嗯”一声,抬眸,目光缱绻地看他两眼,“天气暖了,我自己坐电车就好,不用人送。”   顾息澜笑着点点头。   杨佩瑶又磨蹭会儿,才慢吞吞地下车,刚穿过马路,正好碰到高敏君。   高敏君神情复杂地看眼马路对面的汽车,笑问:“你每次上学都是家里来送?”   杨佩瑶不便多解释,只答道:“不是每天,偶尔会接送,我平常坐电车多。”   高敏君羡慕地说:“要是我家里能买得起汽车就好了,冬天不用吹冷风……对了,幸好你昨天没跟我们一起去。”   杨佩瑶随口问道:“怎么了?”   高敏君撇下嘴,“怪不得李笑月那么积极地张罗聚会,她是在打程先生的主意,跳舞的时候,两人的脸恨不能贴在一起了。”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程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人,手可不老实,专往不该摸的地方摸。”   杨佩瑶失笑,“你没跳舞?”   高敏君嘟着嘴抱怨,“找不到合适的舞伴,全场没几个高个子男人,所以我就看他们跳……我们去的是金梦,你知道金梦灯光明亮,有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人。本来我是要请客跳舞的,看到他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就推说不舒服先走了。早知道,我也不去,平白无故被人当障眼法……本来,我以为程先生会追求你的,你们站在一起比李笑月般配得多。”   杨佩瑶连忙止住她,正色道:“我跟程先生毫无关系,别把我们扯到一起。”   “随便说说,看把你急的,”高敏君翻个白眼,忽而想起一事,“对了,我还看到顾静怡大哥了,跟个挺漂亮的女人,没想到他跳舞跳得非常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薄荷、没有你,会很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发誓   杨佩瑶紧咬下唇,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两分钟前还在一起, 顾息澜为什么只字未提?   顾息澜华尔兹跳得好她是知道的, 之前还跟一个什么银行监事的太太跳过, 两人一个花步连着一个花步, 跟表演秀似的。   或者,顾息澜只当成普通应酬, 没往心里去, 所以才没有特地告诉她?   又思及金梦夜总会明亮又不失柔和的灯光, 如果真想搞暧昧的话,肯定不会在那里。   杨佩瑶心情总算舒畅了些。   跟往常一样,姚学义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   师生间互相问过好之后,杨佩瑶把抄写的作文呈上去,姚学义从头翻到尾,数够五遍, 将本子还给她,没做点评。   可点名让同学读课文时, 突然又指着杨佩瑶,让她把整篇课文抄两遍。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看向杨佩瑶。   这篇课文有两页半, 两遍的话差不多就是五页。   估计一个小时抄不完。   杨佩瑶下意识地晃动下仍然酸痛的手腕, 怯生生地问道:“老师,能不能拖后两天交?”   姚学义打量她几眼,“可以,你几时抄完了几时过来上课。”   言外之意,如果她抄不完, 下节课就不要来上了。   杨佩瑶颇感无奈,又没法在课堂上跟他争辩,只能寄希望于顾息澜,希望他能够劝服姚学义。   下课后,邱奎问道:“你抄课文有困难吗?我今天有事找秦老师,要不要跟秦老师反应一下,抄两遍确实有点多。”   杨佩瑶苦笑,“不困难,但是……”晃着手腕给他看,“昨天抄到十一点多,手酸得不行……还是别告诉秦老师了,让他安心照顾师母。我另想办法。”   邱奎同情地点点头。   做完课间操,杨佩瑶跟高敏君结伴去厕所,刚好碰到李笑月。   李笑月亲密地迎上来,拉着高敏君的手抱怨道:“佩瑶太不给面子了,连坐一会儿都不肯,你半道撇下我一个人自己开溜,太不够义气了。”   高敏君半真半假地说:“你这叫恶人先告状,我还没好意思说呢,你们两个黏黏糊糊地跳一晚上,我自己在那里坐冷板凳。你老实交代,其中有没有猫腻?”   李笑月抿着嘴笑,“哪里有猫腻?又不是我拉着程先生,是他一直要跳……程先生实在太客气了,听说我过生日,非得给我庆祝,要了蛋糕和香槟,我醉得差点回不了家。下次,我非得灌他一回,你们俩可得替我擂鼓助威。”   高敏君挣脱她的手,“你们俩谈情说爱,我跟佩瑶就不掺和了。”拉着杨佩瑶往厕所里走,一边抱怨道:“没想到李笑月是这样的人,要是喜欢程先生就正大光明地追他,坦坦荡荡地谈恋爱不好吗,非得勾三搭四跟偷情似的?”   杨佩瑶“吃吃”地笑,高敏君真是净说大实话。   不过程先坤跟李笑月相好也是大喜事,免得他再来纠缠她。   一整天,杨佩瑶心情都不错。   放学回家后,杨佩瑶正打算上楼抄课文,二姨太唤住她,“瑶瑶,报纸上登广告,新安百货公司举办模特儿比赛,二小姐打算报名参加,你去不去,奖金一千块呢。”   杨佩瑶好奇地接过报纸。   上面果然用好大篇幅介绍了模特儿比赛的规则和报名事项。   参选者要求五官端正身材匀称气质好,年龄在15到25岁之间,报名费一块钱,先从参选中挑出五十人,经过培训后再登台比赛,最后选出十六名获奖者。   一等奖一人奖金一千块,二等奖两人各六百块,三等奖三人各二百块,另有优胜奖十名,虽然没有奖金,但是可以把比赛期间试穿的衣全部据为己有。   获奖者会成为新安百货公司的专属模特儿,在报纸上刊登照片,也会推荐给电影公司或者娱乐公司。   看上去还挺动人的。   就是新安百货公司的名头不够好听,应该成立个专门的模特儿公司或者模特儿工作室。   如果把这十几个模特培训得好,说不定能出个天王巨星呢?   前世就有很多选秀出道的明星。   看完这个版面,杨佩瑶顺手翻到下一面。   正中间便是顾息澜拥着歌星宋清跳舞的照片,配文是:甜歌皇后宋清来杭,会长全程微笑陪伴。   照片里宋清笑靥如花,完全不是之前献歌时候矜持高傲的模样。   顾息澜只有个侧脸,薄唇紧抿着,不像在笑,身上仍旧是接杨佩瑶时候穿得那身墨色西装。   不过,他习惯穿黑色,谁知道是不是另换了一身。   而且还打了领结。   早上可没有打领结。   另外还有详细的介绍,诸如宋清几点下火车,顾息澜亲自接站送往酒店,然后几点接到金梦夜总会吃晚餐,甚至点了什么菜要了什么酒都说得清清楚楚。   又说二十二号,两人将一道回申城。顾息澜向来对明星冷淡,今次前所未有的热络,其中含意不言而喻。   二十二号,不就是明天吗?   却原来顾息澜是要跟宋清一起走。   从杭城到申城,火车要三个小时,孤男寡女的,路上说不定会碰撞出什么火花呢?   尤其宋清唱歌一般,长相却绝对没得说,纯真甜美那一挂。   杨佩瑶心情顿时低落下来。   一晚上,想集中精力学习,脑子却总是思量顾息澜全程微笑陪伴的画面。   心里委屈得要命,又嫉妒得发狂。   注意力不集中,写作业就格外慢,再加上抄写两遍课文。   等所有作业都写完,已经十二点了。   上了床,又辗转反侧许久,才终于入睡。   第二天挣扎着醒来,刚起床就感觉头重脚轻脑子乱嗡嗡的,杨佩瑶心底一沉,怕不是又要感冒了。   勉强下楼,听到二姨太道:“龙不抬头天不下雨,一抬头就下得没完没了,二月里估计没好天了。”   杨佩瑶这才醒悟到,今天是二月二,而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春天的第一场雨。   四姨太看出杨佩瑶脸色不好,关切地问:“瑶瑶晚上没睡好?”   杨佩瑶“嗯”一声,“头疼,像是要生病。”   太太连忙道:“那今天别上学了,再淋着雨,在家里歇一天。”说着吩咐厨房煮姜汤。   一碗姜汤下去,杨佩瑶腹中热乎乎的,感觉舒服了许多,上楼睡了个回笼觉。   等再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门口有“剥剥”的敲门声,四姨太闪身进来,“咦”一声,“醒了?好点没有?”   “好多了,”杨佩瑶要起身,四姨太一把摁住她,往她背后塞了只靠垫,“不用起,饭待会儿才能好,靠着舒服些。”   说罢,拖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杨佩瑶。   杨佩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低着头道:“四姨太,我不是因为那个报纸,是写作业太晚了,最近作业多。”   四姨太道:“瑶瑶,我就跟你说,报纸上写的不能信,你说两人吃饭,记者们是在跟前等着了,连点什么菜都知道?不过,你们两人这事真不靠谱,你也别当真,谈着玩玩就罢了。”   杨佩瑶咬着唇沉默不语。   她没有当真,前世的娱乐记者也是很爱捕风捉影,看人穿宽松衣服就脑补怀孕,看人没睡好就脑补失恋,某知名女星被离婚无数次了。   但是,心里难受也是真的。   那么清冷淡漠的人,还会全程微笑……笑个屁!   歇过一天,杨佩瑶精神好了许多,感冒也被扼杀在摇篮之中,未能蔓延。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去上学。   刚进教室,就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早到的几位同学看着她的眼光颇有些奇怪,像是愤怒又像是憎恶,甚至还有避而远之的恐惧。   杨佩瑶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理他们,径自找出国语书默默翻看着。   少顷,邱奎从外面进来,惊诧地问:“你……来了?昨天干啥去了?”   杨佩瑶笑道:“当然要来,昨天我生病,对了国语讲到哪里了,我赶紧补一补。”   “国语课没上,”邱奎很着意地打量着她,“姚老师住院了。”   杨佩瑶忙问:“怎么了,是生病?”   邱奎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是被人打的。前天晚上,姚老师跟朋友吃饭,回家路上被人拦住打了一顿,右腿骨折了。”   “啊!”杨佩瑶惊呼一声,呆愣片刻,忽然明白了同学们为什么会用那种眼光看自己。   他们以为是她指使人打的。   姚学义对班里其他同学还算宽厚,唯独对她严苛。   前天她还因为被罚抄课文心生不满。   而且她的家世……杨致重为个姨太太就命令三十好几人带着枪去砸饭店,现在为闺女出头,打一两个老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念及此,杨佩瑶忙问:“邱奎,你怀疑我?”   邱奎沉默数息,回答道:“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怀疑过,后来想你不是这种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但是……会不会是你家里人,或者手下人……”   毕竟他亲眼目睹过程信风打人,一言不合抬脚就往别人胸口踹。   那还是跟杨佩瑶没多大关系的秦越,如果杨佩瑶受到欺负,即便她不开口吩咐,肯定也会有人替她出气。   听着邱奎模棱两可的话语,杨佩瑶心头便是一凉。   连他都这么认为,别人更不用提了。   杨佩瑶深吸口气,开口道:“我没跟家里说过学校的事,也没指使人……你相信我吗?”   邱奎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相信。”   话音刚落,只听高敏君尖利的话语响起来,“杨佩瑶,那你敢发誓,姚老师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真跟你无关,咱们还是好朋友,如果是你干的,咱们就绝交。”   杨佩瑶有片刻的犹豫,她并不敢完全保证。   脑子里走马灯一般,急速地闪过一串串人名——四姨太?王大力?最后慢慢汇聚在程信风身上。   四姨太只是嘴皮子上厉害,并不敢越过杨致重勾结外面帮派的人。   王大力应该不知道姚学义。   而程信风……不知道顾息澜有没有跟姚学义谈,姚学义这般耿直狷介的性情,十有八~九谈不拢……   高敏君不错眼地盯着她,眸里水汽氤氲,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你敢不敢发誓?”   不等杨佩瑶开口,上课铃声响了,秦越夹着课本走上讲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芷 5瓶;锦言无声 2瓶;天天睡不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失望   秦越夹着课本走上讲台,视线环顾一圈, 在杨佩瑶身上停了数息。   杨佩瑶心慌得厉害, 也心虚得厉害。   俗话说“做贼心虚”, 可她不做贼也心虚。   就好像前世上高中的时候, 班里同学丢了钱,老师把学生一个个叫到办公室问话, 明明她没偷, 可听到老师问, 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下。   整整一节课,杨佩瑶神思恍惚如坐针毡,完全没有把课文听进去。   下课后,秦越叫她,“杨佩瑶,你跟我来一下。”   杨佩瑶木偶人一般跟了出去, 垂首走在秦越身边,低声道:“老师, 姚老师真的跟我没关系。”   秦越拍拍她肩头,“老师相信你。”   杨佩瑶听闻, 眼泪差点落下来, 又问:“姚老师伤得很重吗,住在哪家医院,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秦越垂眸,看到女孩子白净面孔上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担心,圆圆的杏仁眼里蕴满了泪珠, 楚楚动人。   他带了她整整一学期,怎可能不了解她?   正直、善良又灵气十足,虽然出身权贵,却丝毫没有娇纵习气。   上次谭校长罚她打扫食堂,她不也是二话不说地干了吗?   秦越声音越发放得温和,“姚老师住在仁济医院,送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伤势怎样现在还不好说……这几天不方便探视,家眷的情绪也不稳定,过些日子再说。”   仁济医院是教会医院,主要接待洋人和侨商,诊金较之平常的诊所贵许多。   年前几位侨商共同集资添置了一台先进的X光机,其中白咏薇的父亲也出了一大笔资金。   若非重疾,通常人不会去仁济医院烧钱。   杨佩瑶听明白了,姚学义伤得重不方便探视是一方面,更重要得恐怕是家属不欢迎她去。   秦越带她来到校长室门口,敲敲门。   里面传来谭鑫文的声音,“请进。”   杨佩瑶迟疑了下。   秦越低声道:“没事儿,老师在呢。”轻轻推着她后背,一起走进屋里。   杨佩瑶鞠个躬,“校长好。”   谭鑫文指指椅子,“坐下谈。”   杨佩瑶只坐了半边,脊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的拢在身前。一双眼眸清澈纯净,湿漉漉的,像是待宰的羔羊。   根本不像会买通打手行凶的人。   谭鑫文治学二十多年,完全相信自己的眼力,可思及适才的会议,长长地叹口气,“刚才开过校董事会,五位校董加上我跟教导主任,其中五人建议你暂且离开学校,回家反省。”   武陵高中有六位校董,顾息澜在申城,其余五位校董都来了。   七位决策人,有五名让她退学。   “校长,我反省什么?”杨佩瑶颤声说完,眼泪便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很快汇成一道,洇没在裙子上。   秦越道:“校长,凶手尚未抓到,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处罚佩瑶。”   谭鑫文无奈地说:“这是家属的要求,也是魏老极力主张的,说是为了学校声誉着想,而且杨佩瑶并非正常途径入学……魏老跟姚老师情同子侄,我劝过他……”   魏泽勋已经七十好几岁,在武陵高中刚建校时便是校董,说话很有分量。   秦越沉默了好半天,才轻声道:“佩瑶回家后,千万别耽误学业,尤其是你的字,姚老师说得下苦功练,把你的用笔习惯改过来。”   杨佩瑶“嗯”一声,站起身,朝谭鑫文鞠个躬,推门走出去。   没有回教室,先去洗了把脸,等心情平静下来,才慢吞吞地往教室的方向走。   秦越在教室外面等着她,把刚才的话再嘱咐一遍,“我每周会安排人给你补课,你记得多看书,不懂的题目做好记录,校长跟我会尽力争取让你早点回来上课,所以你功课一定不能落下,知道吗?”   杨佩瑶哽噎着没法开口,只能点点头。   秦越又道:“邱奎告诉我,你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为民族之兴旺而奋斗,他始终记在心里。佩瑶,我很欣赏你,也很看好你,别让老师失望。”   杨佩瑶重重点头,等到下课铃响,进去把课本收拾起来,对高敏君道:“姚老师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随便你。”   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秦越送她到电车站,等电车的时候,高敏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杨佩瑶,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你要去哪里?”   杨佩瑶淡淡地说:“我回家待一段时间。”   “为什么?”高敏君尖叫一声,泪水忽地喷涌而出,“秦老师,为什么?这又不是佩瑶的错。”   杨佩瑶不想让秦越为难,催促道:“这是学校董事会的决定,秦老师也没办法,你赶紧回去上课吧,我还指望你给我补习呢。”又催秦越,“老师回去吧,我记着您的话了。”   秦越道声好,跟高敏君一道走回学校。   杨佩瑶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委屈、有无奈、也有不甘和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纷杂难辨。   没多久,七路电车过来,杨佩瑶蔫蔫地上了车,约莫二十分钟,便已回了家。   太太看到她大吃一惊,“怎么这时候回来,哪里不舒服?”伸手摸她额头,“还行,不太烫。”   杨佩瑶本来想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刚开口眼泪就忍不住,一边抽泣着一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遍。   四姨太气愤地说:“这个姚学义真不是东西,揍他都是轻的,就该打死他,再让他信口胡说?还当老师,这么小肚鸡肠当个屁老师,学生都被他教坏了。”   杨佩瑶哽噎道:“未必是姚老师说的,姚老师被送去医院时候还昏迷着。可能有人猜测是我,一传十十传百……班上同学都知道姚老师对我严苛,我应该怀恨在心,可根本不是这样……姚老师改作业认真,每次一点小错误,他都给我指出来。我分得清是非,怎么可能恨他?”   太太沉默片刻,开口道:“等你爹公干回来,让他找校长交涉,不能任由别人往你头上泼脏水。”   杨致重昨天去了北平。   现在局势紧张,有些地方军依仗手里有人马,不听政府号令,还有几人暗中勾结搞小动作,企图另辟山头。   大总统为了检验忠诚度,也为了敲山震虎,发急电召各省都督开会。   至少四五天之后才能回杭城。   四姨太在旁边嘀咕,“要是校长不听,就把他揍一顿,咱不能白担打人这个罪名。”   太太瞪她一眼,“少说两句吧,尽出馊主意。瑶瑶上楼洗把脸,用不着哭,这事咱们占理,非得讨回个公道才行。”   杨佩瑶答应着往楼上走,不经意一瞥,瞧见三姨太唇角露出浅浅笑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就好像杨佩瑶倒霉了,对她有天大好处似的。   离中午吃饭还早,杨佩瑶索性要水准备洗个热水澡。昨天吃药发了汗,没来得及洗澡,这会儿倒是有空闲可以慢慢洗。   泡在温热的水里,身体每一个毛孔都惬意地张开了,脑子却一刻没有松懈。   很显然,家里人确实对此毫不知情。   那么只能是顾息澜了,因为跟姚学义没谈拢,又不想让他继续代课,所以出此下策。   杨佩瑶觉得他不会是这么没头脑的人,可实在找不出别的可能,只好等他打电话的时候问一声。   思及顾息澜,杨佩瑶心里更觉委屈。   偏偏他不在杭城,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不会让她被冤枉,即便不能改变董事会的决定,至少她有理由俯在他胸前哭一哭。   相处这些时日,他还不曾抱过她,也没有跟她跳过舞,也没有一起旅行过。   他却敢跟宋清跳过,陪她去申城。   杨佩瑶慢慢把头埋在水中,再抬头,眼眶有些发红。   她想他了,很想。   想他见到她时,冷硬面孔上骤然变换出来的浅浅笑意。   也想念他宽厚的大手抚过她脸颊时,温暖安心的感觉,虽然总是带着些微的刺痛。   在这件事上,杨佩瑶并不看好杨致重。   杨致重是行伍之人,擅长快刀斩乱麻的粗鲁法子,就好比对付成江饭店,那是他的手笔。   文人素来推崇傲骨、气节,用武力打压反而更激起他们的拧脾气,只能顺毛捋。   且武陵高中在杭城的声誉好,真要动粗,别说学生一定会群情沸腾,或示威或请愿,恐怕市民也会炸了。   而且,她还有个致命的软肋,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考进去的。   就好比,别人都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生的,她却是外头生下的私生子,说起来总是被人诟病。   吃完午饭,杨佩瑶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日影已西移,她整理了一下衣橱,没多大工夫,天色便暗沉下来,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在学校能够上课,而在家里,她的书包还没打开,一天就悄没声地过去了。   杨佩瑶悚然心惊,吃完晚饭就赶紧回屋把课本找出来,对照课程表开始学习。   别的科目还算顺当,自学也能看得懂,唯独算数,好像看天书似的。   杨佩瑶正无比郁闷地推导公式,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春喜探进头来,“三小姐,电话。”   肯定是顾息澜打来的。   杨佩瑶心中郁气荡然无存,连忙放下笔,三步两步冲到楼下,拿起案台上的电话,“喂,杨佩瑶。”   “瑶瑶”,听筒里果然传来那个醇厚如窖酒般令人沉醉的声音。   杨佩瑶鼻头忽地酸了,忙吸口气,尽量平静地问:“你回来了?”   “还没有……”可能是线路不好,听筒里的声音时断时续,伴随着好大的杂音,“我还要去趟豫章,恐怕再过四五天才能回去。”   “哦,”杨佩瑶失望不已,脑子仿似被抽空了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恍惚间,听到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喊声,“瑶瑶,我是有重要的事情,现在不方便说……回头跟你解释……马上出发去火车站”   杨佩瑶再“哦”一声,猛地想起来姚学义的事情,忙问:“前天你跟姚老师谈过没有?”   “谈了……但是他很坚持……”杂音“嘶嘶”地响,只能零星听到断续的句子。   杨佩瑶听不清,着急地问:“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听筒里传来“……换个老师”的字眼,彻底没了声音。   杨佩瑶如遭雷击,手一松,电话“啪”落在案台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春喜吓了一跳,忙拿起来,对在耳边听了听,里面只有“滴滴滴滴”的忙音,便扣上电话,笑问:“三小姐要不要喝茶?”   杨佩瑶仿若未闻,耳朵里只有四个字不停地回旋。   换个老师。   换个老师。   换个老师……   那么换个老师就只能用这么粗暴的手段吗?   俗话说,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而对于杨佩瑶来言,适才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难过。   整个人像是在冰水里浸过,从里到外透着寒凉,而双腿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竟是半点都挪不动。   四姨太觑见,趁着一圈打完,站起身,“松散松散,总坐着,肚子上的肉都成堆了。”走到杨佩瑶跟前,“瑶瑶,看什么看这半天?”用力捏她胳膊一下。   杨佩瑶吃痛,恍然回神,听到麻将桌那边二姨太的声音,“瑶瑶也该学着打打麻将,多少是个消遣,要不闲在家里干啥?”   三姨太细声细气地说:“瑶瑶可不像咱们,她的志向大着呢,是要打算考大学的。”   杨佩珍“嘻嘻”轻笑,“连高中都没得上,考什么大学,还不如报名选模特儿,没准求顾会长走个后门,能得个优胜奖。”   杨佩瑶咬咬唇,对四姨太道:“刚想事情想得入神,我上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薄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生病   刚迈步, 听到电话铃声响。   四姨太顺手拿起来, 少顷, 捂着话筒小声告诉杨佩瑶,“顾小姐打来的。”   杨佩瑶接过电话, 听筒里传来顾静怡特有的捎带冷淡的声音, “佩瑶, 我听说了, 你还好吧?”   杨佩瑶“嗯”一声,“挺好的。”   顾静怡道:“你别难过, 我娘刚还让我二哥想法跟我大哥联系,等我大哥回来就好了, 他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儿。”   杨佩瑶实在提不起精神来搭茬, 只得又“嗯”一声, “谢谢你, 也替我谢谢伯母。”   顾静怡笑道:“客气什么,咱们俩是好朋友。明天放学我去看你,顺便给你看看我的研究成果。”   杨佩瑶应声好,才放下电话,又有电话打进来, 这次是白咏薇。   白咏薇快言快语地说:“给你打了好几分钟,总是忙音。”   杨佩瑶解释道:“刚才静怡打过来。”   “难怪呢,”白咏薇笑,“我往她家里打电话也是占线,你怎么样?”   杨佩瑶吸口气, “还好!”   白咏薇道:“你还真能忍得住,要我肯定就闹起来了,不是我做的事情凭什么扣在我头上?”   “闹有什么用?”杨佩瑶无可奈何地说,“本来学校里就有些老师看我不顺眼,觉得我屡次违反校规。这次虽然不是我干的,可大多数同学和老师都坚定不移地认为是我……真闹起来,除了让校长和秦老师为难,可能我也回不了学校了。我是想留个余地,还能有机会回去读书。”   假如她据理力争,即便能够留下来,只怕没有老师愿意教她。   老师们都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如果再有一个像最初姚学义那样,她在教室,老师就拒绝上课。   她还怎么有脸在学校待?   白咏薇叹一声,“好吧,你总是想得多,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咱学校陈董事的儿子是成江饭店的股东,我估计他可能没少煽风点火。”   杨佩瑶心中一动,问道:“还有个姓魏的董事,他是什么来头?”   白咏薇道:“他儿子就是咱学校老师,教高三年级历史的,来头不算大,就是祖上当过官,家里钱多,建校时捐了不少钱。魏老师跟姚老师曾经是同窗,关系很好。”   杨佩瑶叹道:“你知道的真多。”   “你是觉得我八婆?”白咏薇“哈哈”笑,“这还真不是我打听的,陈董事那个是听我爹说的,魏老师是听我家司机说的,他不是总在校门口等我吗,闲着没事跟门房聊天,聊多就知道了。”   ***   此时,申城火车站。   顾息澜看看手表,还差二十分钟检票,对身边男子说一声,“我去打个电话。”匆匆走进旁边的电话局。   电话局里有四部电话,等待打电话的人排成了长队。   顾息澜耐着性子等到自己,对接线员道:“请接杭城,”报出杨家电话号码。   接线员摇头,“接不通,对方占线。”   顾息澜递过去一块银元,“麻烦多打几遍。”   等了两分钟,仍是接不通。   后面排队的已经开始骂娘。   顾息澜悻悻地回到检票大厅,对程信风道:“你坐明天火车回杭城,看三小姐是不是有事?”   程信风板着脸不乐意,“老爷让我贴身伺候会长,”眼角扫一下旁边叫宋仁的男人,“会长头一次去豫章,我必须得跟着。”顿一顿,又道:“三小姐最多是跟同学打个架,她又不会吃亏。”   顾息澜不由弯了眉眼,唇角带出一抹温柔的笑。   她确实不是主动惹事的人,也确实不是肯吃亏的人。   可是想到姚老师,又觉头疼。   那天他打电话,姚学义冷言拒绝了他,“开始,我确实对她有偏见,但是这段时间以来,觉得她还是可造之材。我要求的作业都是针对她的弱项,如果她觉得太重,可以选择不来上课。您也可以行使您董事的权力,要求校长换个老师。”   顾息澜道:“如果杨佩瑶想换老师,她早就提出申请了,她觉得您的课很有裨益,您布置的每项作业她都尽力完成。但是,这几天有点吃不消,因为除了国语课,她还有别的功课,每天写到半夜三更,对于学生来说,不利于健康成长。”   姚学义丝毫没有通融,“我考虑过作业量,国语课最多占用两小时,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十点之前完成。”   谈话不欢而散。   顾息澜是想告诉杨佩瑶,换老师非明智之举,如果实在写不完作业,可以请两天病假,反正没几天秦越假期结束,就会重新回来上课。   先前酒店的电话线路有问题,一直说不清楚,刚才电话又打不通。   这时,喇叭里传来提醒检票的声音,顾息澜不再多想,提起行李箱,对宋仁道:“走,检票。”   宋清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思及他适才脸上转瞬即逝的温柔笑意,心中不由一动。   去年她到杭城献歌,见过顾息澜。   他穿墨色长衫,神情冷冷淡淡的,只点下头,再没有任何表情。   这次因为堂兄宋仁的关系,倒是多了些了解。   宋仁是在三藩市认识顾息澜,因顾息澜买织布机,而宋仁正好是学机械,帮了顾息澜一些小忙。   这次宋仁回国,明面是应朋友之约到豫章就业,实际上却是受共产国际组织的委派开展工作。   他在申城下船后,暂住在宋清寓所。   前几天给顾息澜打了个电话,顾息澜热情地邀请他去杭城看织布机的运行情况。   正好宋清闲着,便陪堂兄一同前来。   顾息澜不但亲自接站,亲自带他们参观工厂,还在金梦夜总会设宴接待他们。   席间,谈到原布的染色,宋仁说他认识申城一家染料厂的调色师,可以尝试着配色。   顾息澜当即表示要带着布料拜访这位调色师。   尽管他脸上仍是没有笑容,但认真诚恳的态度总会让人心生好感,尤其提到正在准备的模特儿征选还有即将召开的服装发布会,眸中闪耀着明亮的光彩。   令她心折。   不由脱口而出,“颁奖那天,我可以登台献歌以表庆贺。”   话刚出口就后悔不已。   她对自己的人气有信心,可万一顾息澜请了其他歌星或者影星,自己岂不是很尴尬,又很掉价?   正忐忑着,听顾息澜温声道:“那就太感谢宋小姐了,我们的活动预期一个月,从三月一号开始到三十一号结束,颁奖订在四月第一个星期天。宋小姐可有档期?如果可以的话,这两天抽时间签订合约,我们会按照市场价支付宋小姐酬劳。”   宋清忙道:“不用,唱两首歌而已,朋友间互相帮忙……如果顾先生非要感谢的话,能不能请我跳支舞?”   她知道顾息澜会跳舞,而且跳得相当不错。   顾息澜稍作犹豫,便点头,“好”,起身做出邀请的姿势。   当曲子响起,他的手扶在她腰间那刻,宋清突然觉得心跳有些乱,而脸也莫名地发烫。   穿西装的顾息澜挺拔硬朗,有种申城男人极少见的英武。   更难得,他跳舞时候彬彬有礼,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完全没有趁机揩油的意图。   宋清芳心大动。   她想要的就是这样有地位能维持她优渥生活,又能给她依靠让她安心的男人,而且顾息澜看上去年纪也不算大,身体非常健壮。   比起有些大腹便便脑肥肠圆的富商强太多了。   结婚后,她不要太多,把服装厂给她就好,她凭借自己的人气完全可以让服装厂的生意蒸蒸日上。   所以,当宋仁介绍豫章的纺纱厂和棉纺厂规模更大管理更完善,说服顾息澜前去考察,宋清立刻表示她也要跟着一起开开眼界。   顺便回老家看看。   宋清兄妹家老家是上饶,从申城到豫章,正经过上饶。   ***   打完电话,杨佩瑶心情更觉沉重。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退学背后还牵扯到各方关系。   陈董事是因为饭店被砸怀恨在心,魏董事是出于义愤,剩下三位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想要开除她。   如果没有私愤,只是附议陈董事和魏董事则好办,就怕他们也藏着小心思。   能成为学校董事,大都是建校初期捐过钱物,为建校四处奔走出力献策过的,都不是平民百姓。   商会每年要给杨致重五万块钱,没准儿就触动了哪位的利益。   再或者有跟高峤关系密切的,见钱眼开,却捞不到半毛钱,也趁机捅一刀子。   杨佩瑶长长叹口气,再没心情去推导公式,关了灯上床。   因白天睡得多,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顾息澜的话,“他很坚持……换个老师……”   心里失望之极,又觉得难过。   可是又想他。   如果有手机就好了,能够随时随地找到人,即便通话信号不好,还可以发短信,发微信,怎么样也能沟通。   而现在……   杨佩瑶侧头看向床边贴的那张纸。   影影绰绰地,只能看到上面黑色的墨道,却辨不清字迹,恨恨地骂一声,“讨厌”,犹不解恨,嘀嘀咕咕道:“讨厌,干脆别回来了,回来我也不理你,说一万句love也不理你。”   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接着是春喜的声音,“三小姐,程先生电话。”   杨佩瑶不想接,扬声道:“说我睡了。”   就听到脚步声往楼下去。   杨佩瑶再辗转反侧一阵子,终于有了睡意。不等睡踏实,又被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吵醒,风声夹杂着雨声,无休无止。   才刚变暖的天气,一下子又回到了冬天,阴冷潮湿。   而尚未走远的感冒立刻卷土重来,杨佩瑶又病倒了,瑟缩在被窝里冷得不敢起床。   四姨太情知她是愤怒委屈加上心病,主动留在床前守着。   杨佩瑶喝过药,只觉眼皮沉重,很快阖上眼。   迷迷糊糊中,像是回到前世的家里,   爸爸在炸丸子,她守在锅边,一边嫌弃热量太高,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   妈妈则大声吆喝,“老杨你不管管你闺女,没等到炸完全让她吃了。”   又好像在上课。   体育补考八百米,她双腿像是灌了铅,室友拖着她往前走,“瑶瑶快,快,马上到了。”   她突然就来了力气,箭一般跑得飞快,马上到终点时,跑道上突然出现个大水坑,怎么绕也绕不过去。   有个人拎起她,趟过水坑,一把将她扔在地上,而她如同玻璃摆件,“哗啦”被摔得粉碎。   看到自己四分五裂的身体,杨佩瑶“哇”地大哭起来。   疼,是真的疼!   睁开眼,杨佩瑶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小姐正在给自己扎针。   见她醒来,护士解释道:“你发烧三十九度八,刚才打的是退烧针,大夫给你留了四片药,每隔四小时吃一片。如果热度退下去就不要再吃了。”   这时,罗伯特从门外进来,用英文把护士的话重复一遍,又道:“杨小姐,你该锻炼一下身体了,我听杨太太说前两天你刚生过病,经常生病可不是件好的事情,说明你的抵抗能力太差。”   杨佩瑶受教地点点头,喝过半碗粥,吃了只花卷,又昏沉沉地睡过去。   连着两天,几乎总是在昏睡中度过,好在热度已经褪去,除了头疼流鼻涕之外再没别的症状。   那天顾静怡冒雨来了,见她睡着没耽搁就走了。   这两天每天都打电话,只是杨佩瑶睡得时候多,醒得时候少,始终没有接到。   程先坤也打过两次,却没有顾息澜的。   想见的人见不到,而不想见的却总是来骚扰她,杨佩瑶告诉春喜,“再有人打电话,只说我不在家。”   春喜连忙答应。   其实顾息澜打过电话,刚到豫章那天就打了,是四姨太接的,借口杨佩瑶外出跟男同学一起看电影给挂了。   四姨太不看好他们,明明是段不可能的感情,就没有必要纠缠。   这才没多长日子,杨佩瑶因为顾息澜已经生过两次病,拖延下去,只会更加伤心伤身。   当杨佩瑶完全康复,已经是四天以后。   邱奎跟张志北提前放学,上门给她补课,看到她吓了一跳,“怎么瘦了这么多?”   杨佩瑶惭愧不已,“病了几天,才刚刚好,这几天都没看书。”   邱奎了然,把笔记递给她,“这是这周的课,你慢慢看,不用急,先把身子养好。以后我每星期六下了第二节 课过来,你有不会的题目就写下来,咱们一起探讨。”   张光北也不好意思地拿出自己的笔记,“秦老师说前阵子你帮我补习英文,以后让我帮你补习,我记得不好,又借邱奎的抄了……我那个,那个以后好好记。”   杨佩瑶莞尔,“谢谢你。”   她的英文好,高中三年不上英文课也能跟得上。   秦越这样做显然是为了督促张光北学习。   他总是能够考虑到学生的自尊心。   想起临回家前,秦越的叮咛嘱咐,杨佩瑶顿时坐不住,去找王大力,“以后早晨我想跑步,顺着松山街跑两圈,然后吃完早饭去图书馆看书……明天星期天,咱们就从明天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马慧慧? 5瓶;山里红、锦言无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道歉   杨佩瑶说到做到, 第二天特意起个大早, 换了双底子比较厚实的布鞋走出门口。   王大力身穿灰色军装已经精神抖擞地在外面等着了。   杨佩瑶怕穿太厚跑不动, 毛衣外头只套了件棉背心,被清晨的冷风激着, 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王大力忙道:“三小姐先搓搓手, 跺跺脚, 活动起来就不冷了。”带着她做几下伸展运动, 两人从大门出去往上坡方向跑。   才跑没几步,杨佩瑶就感觉心跳得厉害, 气也喘不匀了,根本迈不动步子。   不由得心惊。   十六七岁的年纪, 正是精力充沛不知道疲倦的年纪。   前世她上高中住校, 每天早晨六点起, 六点半开始早自习, 晚上还有晚自习,一直上到九点半。   就是这般学习法,她也每天元气满满活力十足。   何曾像这样,跟六七十岁老太太似的,三天两头生病不说, 才跑两步就喘。   王大力见她一脑门细汗,呼哧呼哧喘气,遂放慢步子,陪在她身边道:“三小姐头一天跑,不用太快, 先到这里吧,免得腿疼。”   杨佩瑶再坚持不住,顺势答应了。   两人走到松山街最尽头,折回来往下坡延吉路的方向走,走到延吉路回头,上坡到杨家公馆门口,正好绕松山街一圈。   回到家,洗了脸,换下汗湿的衣裳,正好吃早饭。   太太看着她略带潮红的脸颊,微笑道:“今天气色看起来不错。”   杨佩瑶苦笑,“跑了没多远,一路走下来的,亏得王大力一个劲儿安慰我,不行,明天我还得去跑……今天要去买双鞋,布鞋跑步不舒服。”   “去买吧,”太太很开通,“听说洋人有专门的跑步鞋,你也买一双。”   杨佩瑶道:“我上午去图书馆,下午买鞋,您要不要也买一双?”   太太笑嗔,“我买那玩意儿干什么,平常又穿不着。”   因为杨致重不在家,大家早饭都不积极,又是个星期天,杨佩环跟杨承鸿要睡懒觉,人就更不齐。   娘俩清清静静地吃完饭,杨佩瑶背好书包,不用王大力开车,两人坐电车去金声图书馆。   图书馆刚开门不久,里面还没有读者。   杨佩瑶挑个靠窗的好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把书本摊开。   窗户下面有报纸架,挂着《杭城日报》、《杭城生活》等本地报纸,还有《申报》和几份周边城市的报纸。   《申报》发行量大,里面经常会有些导向性的文章。   杨佩瑶伸手拿起报纸夹子,打算浏览一下头条新闻。   正翻看着,听到有人道:“哎呦,这么巧,你也在,躲在这里用功?”   杨佩瑶抬头,却是白咏薇跟顾静怡,不由欣喜道:“你们俩怎么也来了?”紧接着解释,“在家里看不下去,过不了多大时候就想躺着歪着,所以到图书馆里来。”   白咏薇笑着附和,“我也是,总觉得坐着不如躺着舒服。”扫一眼她摊开的算数书,“你生病好了,这就开始学习?”   “没办法,秦老师让邱奎给我补课,昨天我什么都没看,害他白跑一趟。”稍犹豫,说得更详细,“邱奎每个星期六下午,上完第二节 课来我家,你说他浪费自己的时间,又特意绕个圈儿,我要是不认真看书,哪里对得起他?”   白咏薇眸光亮一亮,很快明白杨佩瑶的意图,笑道:“我也可以帮你补习,我成绩很不错的。”   杨佩瑶微笑。   她是想给两人创造机会。   白咏薇跟她父亲谈起将来的婚姻,父亲表态婚姻大事要由长辈做主,但是愿意考虑并尊重白咏薇的心意。   这已经算是很开明的回答了。   白咏薇得到父亲的首肯,却始终不敢,也没有机会跟邱奎表明心意。   主要是邱奎太忙了。   自由活动课,他必定是在教室里写作业,放学之后就匆匆忙忙赶去酒馆干活。   白咏薇总不能在他擦桌子扫地的时候表白。   如果两人都来帮她补习,回家的时候又刚巧顺路,就会有很多的可能。   白咏薇感激地朝她眨眨眼,转而回答适才的问题,“今天我爹娶姨太太,家里人来人往,我嫌烦。”   以前纳妾不张罗,一顶粉轿抬进门就算了,这几年开始讲究起来,纳妾家里也要请客,亲戚朋友也回来道贺。   杨佩瑶好奇地问:“你爹怎么想起纳妾了?”   “因为他昨天过了四十岁生日,”白咏薇撇下嘴,“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男子年过四十膝下无子方可纳妾。我娘就生了我跟我妹妹两个。”   这也……真能抓紧时间。   昨天刚满四十,摆了生日宴,今天就娶姨太太,效率实在太高了,一天都不耽搁。   可想而知,人选肯定老早就物色好了。   杨佩瑶颇有些无语。   白咏薇无奈道:“有什么办法,我爹就是想要儿子,连过继都不肯,只想要个亲生的,我娘倒是无所谓,说幸好我跟妹妹都长大了,我们的嫁妆她都攒着了。”   说完,凑到杨佩瑶面前,“你看什么呢,哪天的报纸?”   顺手翻两页,问道:“静怡,你大哥真的在跟宋清谈恋爱吗?报纸上说他们一起去江西。”   “不知道啊,我哥没说,哪儿写着?”   杨佩瑶也探头看。   副刊不太显眼的地方登了张照片。   顾息澜身穿墨色西装,站得笔直,宋清则穿白色洋装,外面披毛皮坎肩,小鸟依人般站在他旁边。   两人手里各提一只皮箱。   顾息澜左边露出半张面孔是程信风,宋清右边也站了个男子,身材挺健壮,应该是保镖之类的人物。   背景几人或手提皮箱或者肩扛行李,很明显是在火车站照的。   相片旁边的标题是:歌星宋清终觅佳偶。   男方乃杭城商会会长,年轻有为身价不菲,拥有纺织厂、服装厂、百货公司等数家实业公司,可算得上男财女貌。   据悉两人此行是要归乡拜见父母,可以预期好事将近。   又比较了宋清上一个绯闻男朋友的情况,结论是身家不相上下,而现在这个明显比前任年轻身材好。   顾静怡蹙眉看完,“难怪我娘最近忙着收拾屋子,家里吵得没法待,难道真是要结婚?不过不太可能啊,上次我娘问起来,我哥说要到三十岁。”   “为什么三十岁,太迟了吧?”白咏薇惊讶道。   “三十而立啊,你们也知道,我哥人是很好的,但脾气太差,跟谁都合不来。他自己也没打算谈恋爱,这两年先把工厂做好,三十岁以后让我娘给他挑个好脾气的嫂子……难不成改变主意了?”   “很可能,”白咏薇重重点头,“我见过宋清本人,长得很漂亮,说不定一下子就对眼了。那个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上次她来杭城,你哥还陪着去夜总会,报纸上登过照片。”   顾静怡耸耸肩,“漂亮不漂亮无所谓,我娘的意思只要是个懂事的,别闹得家宅不宁,然后把孙子生出来,随便都可以。”   白咏薇笑道:“可是,娶了宋清起码能够生个好看的小宝宝。明星喜欢找实业家,是为了钱财,实业家找明星就是因为相貌吧,还有名气。”   杨佩瑶静静地听着两人八卦,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无数只蚊子在耳边鸣叫,而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顾息澜从没告诉过她,他是跟宋清一起去豫章。   在杭城,他就是全程微笑陪同,然后一起去申城,在申城形影不离,又一起去江西。   来来回回都七八天了,只除了那个断断续续说了一半的电话之外,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每天只顾着陪宋清,都腾不出两分钟的工夫打个电话,是想把她这个女朋友置于何地?   或者,在他心中,她已经不算是女朋友了吧。   杨佩瑶下意识地绞着手指,直到手上传来痛意,这才发现手背上不知何时掐出来一道的指甲印。   她掐得狠,隐约透出血丝来。   杨佩瑶定定神,问顾静怡,“会长还没有回来吗?”   “应该明天吧,”顾静怡答道:“明天是不是一号,我记得他昨天打电话说赶回来参加模特儿那个启动仪式。你们俩要不要报名参加,今天可是最后一天报名了?”   白咏薇“吃吃”笑道:“要是你哥让我们俩得奖,我们就参加,要不白费那么多工夫不值得。对吧,佩瑶?”   杨佩瑶勉强挤出个笑容,“我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就算了。我觉得咏薇可以试试,能歌善舞的,到时候可以发动同学们替你拉票。对了,我姐也报名了,这几天跟四姨太学唱歌。”   顾静怡道:“别提了,前阵子我堂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件事,让她家闺女特意从江都过来比赛,还跟我娘说一定要拿奖,这会儿住在我家。”   白咏薇低头想一想,“那我待会儿报上名,正好这学期有空,如果得奖,请你们吃大餐。”   杨佩瑶问:“你们话剧社不忙?”   白咏薇笑笑,“还挺忙的吧,这学期打算排《西厢记》,有脸色这么黑的崔莺莺吗?很可能会是高敏君演崔莺莺……她挺有野心的,这几天正拉拢高修远准备竞选社长。”   杨佩瑶咬咬唇,随即松开。   这些天高敏君从没来看过她,也没有打过电话。   不过她一直想在当主演,当社长,因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也没什么。   顾静怡挑眉,“如果你答应高修远的表白,那你肯定是社长。”   白咏薇自嘲道:“我不喜欢他,他看着很斯文的一个人,其实非常市侩……我也没打算当社长,还有一年半毕业,好好念书准备留学。”   顾静怡笑着问杨佩瑶,“我要开始学法文了,我二哥帮我从大学请了个法语系的学生,每星期学两次课,咱们一起吧?”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摇摇头。   白咏薇跟顾静怡都是有志向的人,相比之下,她说的豪言壮语,立下的雄心壮志都显得那么空泛。   这会儿图书馆里人渐渐多起来,三人便不再闲话,各自翻看着自己的书本。   杨佩瑶想集中精力,可脑子却不听使唤,没一会儿就飞到《申报》那张相片上。   男的高大,女的甜美。   上面写,两人拜见父母,好事将近。   浑浑噩噩地待了一上午,回家时,正听到电话铃声响,春喜拿起电话,跟着重复,“是找三小姐?”   探询地看向杨佩瑶,意示要不要听。   杨佩瑶三步两步走过去,接过电话,“杨佩瑶。”   听筒里传来男子轻柔的声音,“佩瑶,我找你好几天,终于找到你。”   是程先坤。   失望油然而生。   杨佩瑶几乎要立刻挂掉电话,强忍着问道:“有事儿?”   程先坤道:“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是这样的,那天我听敏君说姚学义待你严苛,额外布置许多作业不说,还在课堂上让你下不来台,当时因为喝了点酒,一时冲动,就找了几个人想小小地惩戒一下姚学义。没想到……我会给你补偿,北平有许多好学校……”   杨佩瑶脑子“嗡”一下,直觉得脑门突突地跳,周身的血液像滚开的水,四处乱窜,想寻找可供宣泄的出口。   不等他说完便破口骂道:“谁给你的权利,谁让你自作主张?北平再好,我不稀罕,也不稀得去。你雇人行凶,该坐牢下狱……”   “啪”地扣上电话。   身子犹自气得发抖。   这个人实在太无耻了,无耻到极点。   他怎么敢这样做?   把他剁了喂狗,狗都不稀得吃。   电话铃又响起来,无休无止地响,杨佩瑶一把扯掉电话线,世界终于清静了。   太太站在楼梯上问:“谁打来的电话?”   杨佩瑶怒道:“一个卑鄙小人,他指使人打得姚老师住院害得我退学,竟然还有脸说欠我个道歉,要给我补偿,道歉有屁用,补偿有屁用?还说喝酒一时冲动,他如果真冲动,怎么不跳进武陵湖去自杀?”   盛怒之下,根本不顾及语言措辞。   突然想起一件事,翻开旁边厚厚的电话簿,从上面找到警察局的电话,插上电话线,打过去,“我要举报一桩雇凶打人的案件,行凶的姓程,叫程先坤,在报社任职,被打的叫姚学义,住在仁济医院。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把犯人捉拿归案。”   “瑶瑶,姑娘家怎么说话呢?”太太皱眉,“你举报别人得有证据。”   杨佩瑶胸口起伏不停,这已经算是客气了,她还有一万句更脏的话没有说出口。   “欸,对了,这个程记者是不是先前打过电话,家在北平的?”   杨佩瑶点头,“对,就是他。他亲口承认的雇凶打人,警察抓到他一拷问,不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太太无奈地道:“你这急脾气,你爹明天回来,倒时候让他跟警察局说一声,不比你说了管用?”   “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赶紧把他抓紧监牢里,做一辈子牢……”   如果她是警察,她恨不得亲手送他进去。 第72章 分手   这时四姨太也下楼, 问道:“那个打人的找到了,这会儿学校该让你回去读书了吧?”   杨佩瑶没有十分把握,“谁知道, 说不定要等警察抓到人才可以。”   如果只是姚老师之事还好办,现在已经找出打人凶手,学校没有理由再为难她, 可其中还牵连着成江饭店呢。   叹口气又问春喜,“今天还有没有人打电话?”   春喜飞快地瞥一眼四姨太,“没有了, 就程先生一人打过。”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回到房间,心情丝毫没有因为找到真凶而感到高兴。   反而更加失望还有失落。   对自己的失望, 对感情的失落。   曾经说过要考大学成为一代名家, 曾经说过要做出畅销的衣裳振兴民族工业,当初豪情壮志的自己哪里去了?   就这样患得患失, 消极麻木, 怎么振兴民族?   穿越到百年前, 可以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沉溺在这样一段不确定的恋情里,荒废时日?   杨佩瑶默默地看了眼床头那张纸,伸手扯下来撕成碎片。   粉白的墙皮被扯掉一块,露出暗黄的痕迹。   杨佩瑶用钢笔画了个振臂奋起的卡通小人, 又在旁边写下两个字“奋起”,下楼找周妈要糨糊。   四姨太见到她,问道:“瑶瑶不是要去买跑步鞋?”   “这就去, 四姨太要不要买东西,一起去?”   四姨太侧头想一想,启唇笑道:“我去看看有什么时兴春装,有好的就添置几件,天气暖了,过几天就穿不得厚重的衣裳了。”   杨佩瑶回房把卡通小人贴好,跟四姨太一道出门。   四姨太俯在她耳边道:“瑶瑶,我这个月月事迟了十天还没来,先找个诊所把下脉。”   杨佩瑶忽地懵了,“我不认识相熟的大夫。”   四姨太笑道:“随便哪家都行,喜脉谁都会看,不用多高深的医术……如果是喜脉就谢天谢地,如果不是的话,我也不管了,随缘吧,能怀上怀,怀不上拉倒……吃丸药吃得我反胃。”   以前大夫给她瞧过,说是宫寒不易受孕,留下一盒子指头肚大小的药丸子,四姨太每天吃一丸,吃了两个月之久。   王大力开车往仙霞路走,途中看到家诊所,停下车。   杨佩瑶陪四姨太进去。   郎中约莫四十出头,穿件青色棉袍,留一簇山羊胡子,请四姨太坐下后,左手扯住袖口,右手熟练地搭在她的脉间,中指定关,食指定寸,看上去架势十足。   片刻捋捋山羊胡子,“像是喜脉,但时日尚浅,不敢断言,过个七八天再来看看。”   杨佩瑶付给他两块钱诊金,出去诊所,悄声道:“恭喜四姨太。”   郎中说不敢确定,是为了谨慎起见,十有八~九是稳了的。   四姨太轻轻舒口气,眉间有说不出的轻松欢喜,同样低声道:“瑶瑶,你先帮我保密,太太也别告诉,过阵子再说。”   杨佩瑶点头答应,“不告诉太太,那你自己吃喝得注意,有些东西不能吃,还有高跟鞋最好也别穿。”   四姨太笑道:“不用你叮嘱,我都懂。”   两人继续往仙霞路去。   杨佩瑶习惯去新安百货买东西,不肯让永安百货赚自己的钱,这次也是依旧往新安去。   新安百货门口已经挂出来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新安百货模特征选启动”的字样。一楼腾出好大一片空地,搭了个约莫一米高的台子,台子上铺着红色地毯,最尽头用隔扇挡着,后面大概就是模特儿候场的区域。   台子四周悬挂着宋清的大幅海报,海报比报纸上的照片清楚多了,更显得甜美漂亮。   杨佩瑶心里有些微的刺痛,不愿多看,跟四姨太上到二楼。   四姨太买了双矮跟皮鞋换下脚上穿着的高跟鞋,杨佩瑶则买了双类似于前世球鞋的跑步鞋。   因为春装还没上市,眼下在卖的还是去年的老样子,四姨太随便挑了两身宽松旗袍。   旁边的布匹倒是添了许多新品。   杨佩瑶边走边看,买了十几块布。   四姨太摇头道:“现在成衣漂亮又方便,咱也不是买不起,费那个事干什么?”   杨佩瑶抿唇笑笑,“我想买缝纫机自己做,回头你肚子大了,我给你做两件穿着舒服的孕妇装。”   她现在有钱,完全可以买得起缝纫机,这样就不用总是麻烦顾息澜。   一念及此,对王大力道:“麻烦你再送我们去瑞和洋行一趟吧?”   王大力挠挠头,“三小姐别这么客气,不麻烦。”来回两趟,把买好的东西都搬到车上,又发动汽车去了瑞和洋行。   洋行摆着两种缝纫机,除了胜家牌之外还有从东洋进口的三菱牌缝纫机。   上次杨佩瑶在工厂试过的胜家缝纫机就很不错,而且她对东洋人有心理性厌恶,所以毫不犹豫地指定了胜家牌。   价钱是一百六十块,丝毫不通融,但是可以送货上门。   杨佩瑶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先付了十块钱的定金,约定好送货的时候把尾款结清。   回到家,杨佩瑶把跑步鞋给太太看,又说了自己买缝纫机的事儿。   太太没多说什么,二姨太倒是“啧啧”咂舌,“三小姐真舍得,一百好几十块说扔就扔了,”顺手捻着她买回来的布,“都是夏天布料,现在穿太早了吧。”   杨佩瑶笑笑,“我就是做了夏天穿。”   再没多解释。   转天仍是早早起床。   难得的风和日丽,松山街两旁的柳树已经抽出葱绿的嫩芽,远远看着颇有些杨柳堆烟的意境。   杨佩瑶换上跑步鞋之后,感到身体轻松了许多,终于坚持着跑下来整条街。   据王大力估计,松山街约莫有四百米,相当于一个标准跑道的距离。   她的目标是能够轻松地来回跑两趟,差不多一千五百多米。   刚吃完早饭,杨佩珍从楼上下来。   自从她小产之后,杨佩瑶还没在早饭桌前见过她,今天倒是意外。   杨佩珍要去参加模特征选启动仪式,昨天特地烫了头,烫成大波浪,用发卡别着。   身上穿暗红色亮缎旗袍,旗袍领口饰着一小片黑纱,隐约透出肌肤的润泽,外面搭配黑色开衫。   旗袍剪裁非常合体,将她窈窕的身材完全展现出来。   美中不足,这样的搭配显得她成熟很多,像个已婚的妇人,而不是花季少女。   杨佩瑶知道,这次模特儿征选是为春夏服装发布预热的活动。   颁奖会那天,获奖的十六名模特将会穿上她跟唐俊杰挑出来的四个系列,共二十套服装进行展示。   而春夏的主色调是粉嫩和小清新,以彰显出春天和初夏清浅的气息,是完全充满了少女感的。   遂开口劝道:“姐穿这个有点老气,不如换件浅色毛衣?发型也换换。”   杨佩珍伸手摸了摸头上发卡,翻翻眼皮,“我觉得很有气质,你不是嫉妒我吧?”   确实有气质,很有夜店气质!   杨佩瑶摊摊手,浑不在意地说:“当我没说。”喝口茶漱漱口,背上书包往外走。   她今天也穿旗袍,淡绿色竹叶的,搭配米白色呢子大衣,墨发梳成蜈蚣辫,从头顶一直蔓延到颈后,用墨蓝色绸带绑成蝴蝶结。   温婉俏丽又不失活泼,看着让人眼前一亮。   三姨太看着杨佩瑶的背影,又瞧眼浓妆艳抹的杨佩珍,明明相差一岁,看上去跟隔了六七岁一般。   不由皱眉,“佩珍把脸洗了,重新换件衣裳。”   二姨太跟着添油加醋,“就是,好好一小姑娘,怎么打扮成妇人样?”   杨佩珍恼羞成怒,“我不出门行不?”   二姨太道:“那不就白花两块钱?”   杨佩珍甩手上了楼,没洗脸,只把黑色开衫换成了驼色大衣,总算看着顺眼多了。   杨佩瑶完全没有把杨佩珍的话放在心上,她好心提醒一句,杨佩珍听或者不听,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   也不想因为杨佩珍而影响自己的好心情。   初春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照射进来,在长桌上投下明亮的光影。   杨佩瑶集中精神,先对照邱奎的笔记把物理书看完了,又默默地念两遍国语课文,把课后生字词写会。   最后全力以赴对付算数。   邱奎笔记记得细,一步步算式非常清楚。   杨佩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一堂课的内容消化掉,心中颇为得意,抬手看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连忙叫上王大力回家。   时值正午,阳光愈发炽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杨佩瑶眯起眼朝蔚蓝的天空看了看,叹道:“今儿天气真好,你饿不饿,咱们溜达一会儿再回去?”   王大力岂有不应的,当即道:“我早晨吃得多,不饿。咱们顺着这边往下走,走到下个站牌坐车也行。”   杨佩瑶应声好,顺着马路慢悠悠地边逛边往前走,走不多远,看到一家餐馆门口停着辆黑色汽车。   黑色的别克汽车,很熟悉的车牌号码。   驾驶位上,程信风正啃包子,吃得满嘴流油。   杨佩瑶默默看了数息,正要避开,想一想又走上前,站在车门前。   程信风察觉到,立刻开门下车,“三小姐?”   杨佩瑶微笑,“会长回来了?”   “嗯,早上刚回来,”程信风指指餐馆,“在里面吃饭,我去叫他。”   “不用,”杨佩瑶连忙拦住他,咬咬唇,还是问出来,“是跟宋小姐一起?”   程信风稍犹豫,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果然啊!   杨佩瑶讥刺一笑,淡淡地道:“能不能请你转告会长,如果他下午有时间,请他四点钟到延吉路电车站附近见个面好吗,要是没时间,就改成明天,或者后天。我四点左右会过去转一转。”   程信风答应声,“好,我一定转告会长。”   杨佩瑶再笑,“谢谢你,”朝他挥挥手,继续往前走。   走不多远,泪忽地喷涌而出,转瞬流了满脸。   “三小姐,”王大力吓了一跳,忙去掏口袋,却掏了个空,他并没有带手绢的习惯。   又不敢用衣袖去擦,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   杨佩瑶自己擦了泪,道:“我没事,就是有点难受,你不用管我。”抽抽鼻子,“现在好了,走吧。”   一路沉默着,等回到家,脸色已经恢复到往常的平静。   吃过午饭,把春喜跟冬笑叫上来,三人齐心协力,把墙角的古筝、写字台和五斗柜都换了位置,腾出块空地留着摆放缝纫机。   刚收拾完,瑞和洋行便将缝纫机过来,来人除了店里伙计之外,还跟了位机械师,告诉杨佩瑶怎么操作,怎么上油,遇到简单的故障怎么处理。   杨佩瑶一一记在心里,找块碎布扎了两道线,感觉手感还行,把剩余的一百五十块钱交给他。   忙活这阵子,已经到了三点半。   杨佩瑶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往身上比。   她想要好好打扮,给顾息澜留下个美美的印象,让他去后悔。   比来比去,总是不满意。   再如何打扮,她也比不过宋清那么光彩照人。   而且,还太过刻意了。   终于,还是穿着身上这件,只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梳了遍。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杨佩瑶看到那辆黑色汽车,还有汽车旁穿着墨色西装的高大身影。   跟以前那些个清晨一样,他总是来得早。   等着她。   杨佩瑶只觉得鼻头又开始发酸,忙深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走上前,“会长。”   “瑶瑶,”顾息澜目光温存地迎接她,“瑶瑶,这几天受委屈了?学校的事情交给我处理,我会解决的,嗯?”   声音低而柔,醇酒般让人心醉。   杨佩瑶微笑着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处理。”   “真的?是自己能处理还是见外?”顾息澜挑眉,很自然地去牵她的手,“瑶瑶,好几天不见,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你可知道我去豫章干了什么,见到谁?走,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喝杯茶。”   杨佩瑶躲开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顿一顿,再深深吸口气,“会长,咱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分手是暂时的,先让男女主委屈这么一下下,很快就迎来没羞没臊的婚后生活。   请记住作者君是亲妈,绝对的亲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没有你,会很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a 2瓶;锦言无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归来   顾息澜身体震一下, 瞳孔猛然缩紧,满脸不可置信,“瑶瑶, 你别开玩笑。”   杨佩瑶静静地看着他,“不是开玩笑,我认真考虑过。”   “为什么?瑶瑶, 你告诉我哪里不好,我改。”顾息澜垂眸,急切地问, “瑶瑶,是因为姚学义, 你以为是我指使人打了他?我已经再查了, 这两天就会有消息。是我不好,瑶瑶,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 让你被错怪。”   杨佩瑶轻轻摇下头, “我知道是别人干的,跟你没关系。会长也没有不好的地方,公事要紧……我只是觉得咱们真的不合适。”   声音轻轻柔柔的,既没有抱怨,也没有委屈, 反而比平时更多几分冷静。   顾息澜却莫名地感觉到心里发凉,这凉意丝丝缕缕弥散开,他的脸, 他的眼随之冷下来,眸光更像是淬过冰一般,冷得让人心悸。   可寒冰之后却又藏着火焰,小小地一团,微弱地燃烧着。   “瑶瑶……”他顿一下,声音略略有些哑,“你给我个理由,到底哪里不合适?”   杨佩瑶心头颤了颤,用力咬下唇,缓慢却又清楚地说:“首先,恋爱应该是光明正大的,我不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这不怪你,是我不好,我不敢告诉家里人;第二,我也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不踏实的感觉。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不知道你跟谁在一起,每次想起你,心里空茫茫的;还有,我不希望自己只能从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每次看到我真的很难过,很想哭,我会胡思乱想想很多……我变得不像自己了。”   想起那些受煎熬的时刻,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终于顺着脸颊缓缓淌落下来。   春风料峭,吹动她腮边一缕碎发,也吹着她旗袍下摆忽悠悠地飘动。   她以前穿过这件淡绿色绣竹叶的旗袍,在温暖的九月,贴身穿着,恰能衬托出她美好的曲线。   已经过去半年,现在穿着却空荡荡的,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下巴也是,原本是圆的还带着些婴儿肥,短短几天,已经成了尖下巴。   显得那双杏仁眼越发地大,滚动着泪花。   一股带着痛楚的酸涩自心底涌起,顾息澜的心猛地空了几拍,他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瑶瑶,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抬手想替她拭泪。   杨佩瑶再度躲开,飞快地擦了一把,“会长不需要解释,其实我知道,可能是没什么,但我就是小心眼儿,钻牛角尖……谢谢你之前对我的好,祝你跟宋小姐百年好合吧。”   说罢转身,小跑着离开。   顾息澜心像是被利刃卷过,一下子就绞痛起来。他忍着那痛,呆呆地站在原地,期待着她能跟往常一样,会在拐弯的时候,朝他甜甜一笑,然后挥挥手。   可那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里,终是没有回头。   夕阳一寸寸沉下去,暮色一点点笼上来,没多久,天已全黑,街边路灯次第亮起来。   空气中弥漫出饭菜的香味。   顾息澜终于回神,仰头看着墨蓝天空的点点繁星,只感觉胸口空荡荡一片,开车门上车,坐了好半天不知道应该先拉电气开关还是先摁风门开关,手忙脚乱好一通才反应过来,又辨认下周遭事物,才发现是在停过无数次的地方,开车回家。   这一路,只是机械地握住方向盘,胸口空荡荡的感觉好似更加强烈了。   顾家饭已经做好,还没有摆出来。   顾静怡和那个叫做顾新梅的堂妹正陪顾夫人说话。   顾夫人看到顾息澜,嗔一声,“这么晚回来也不打个电话?饭怕是都凉了。”扬声唤阿秋,“把饭热一下。”   顾新梅则站起身,恭敬地招呼,“大哥。”   顾夫人介绍道:“自新,这是你堂叔家的妹妹,叫新梅,特地来参加模特儿比赛,你多照顾着些,别让人欺负了。”   “还有咏薇,”顾静怡跟着道:“哥,你尽量把咏薇的场次排在星期天,要是平常的话,就耽误上课了。”   “咏薇也报名了?”顾夫人以前没听顾静怡提起,笑着问道:“她不是还排话剧,能忙得过来?”   顾静怡回答:“昨天下午才报的,这学期话剧社没有她的角色,就想试试比赛。咏薇还鼓动佩瑶一起报名,佩瑶没答应。”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顾息澜抬眸,冰冷的目光扫过来,“你几时见过杨佩瑶?”   “就是昨天啊,我跟咏薇去图书馆,正好她也在。对了哥,你快帮帮佩瑶,莫名其妙被扣一盆脏水,得亏她脾气好,要是我跟咏薇,早就闹起来了……她病了好几天,昨天看到她,吓了我一跳,整个人瘦了一圈,没精打采的。”   嘟嘟囔囔好几句,不见顾息澜应声,抬头去看,他神情木木的,压根没有听到似的。   顾静怡气得无语,跟顾夫人告状,“娘,您看我哥,都不带理人的。就这样还想跟宋清结婚,宋清能看上他?”   “哪个宋清?”顾夫人大惊。   顾新梅满脸兴奋,好奇地问:“就是今天献唱的甜歌皇后吗,她要跟大哥结婚?”   顾夫人沉下脸,“这都哪儿跟哪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小静别瞎说。”   顾静怡嘟着嘴,愤愤不平地说:“哪里瞎说?报纸上都登出相片了,说我哥跟宋清正拜见父母,好事将近。我还想呢,难怪娘忙着收拾屋子,不是因为这个?”   顾夫人扫一眼神情冰冷的长子,忙寻来今天的报纸。   《杭城日报》第二版登着模特儿启动仪式的消息,配图是顾息澜身姿笔挺地站在中间面带微笑,宋清小鸟依人般站在他旁边。   看着虽然挺亲近,可上面文字全是关于模特儿比赛,并没有提及两人的亲事。   顾静怡笑道:“不是今天的,也不是杭城日报,是申报,咏薇还说要是结婚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漂亮。”   话音刚落,就见顾息澜“腾”地起身,冷冷地丢下一句,“我不吃了”,迈开大步往外走。   “自新,”顾夫人唤住他,“整整一天没好好吃饭,晚饭不能不吃,特意给你炖了牛尾汤。”   顾息澜上午从火车站回来,先将宋清送到酒店,回到家匆忙换件衣裳,连饭都顾不得吃,就赶到百货公司。   中午回来又喊饿,说跟宋清吃饭没吃饱。   他有个臭毛病,在外应酬吃不下东西,最多吃个三两口下酒菜。   那会儿已经过点了,家里饭菜都凉了,顾夫人催着厨房热,他却不耐烦等,塞了两只花卷嘴里,就开始四处打电话。   平常壮实得像牛,能吃两大碗米饭,三碗面条的人,一整天只吃了两只小花卷,够塞牙缝?   顾夫人不容得他再饿着肚子睡觉。   这时下人们已经把饭菜摆在桌上。   除了牛尾汤,还有红烧排骨、清蒸鲈鱼,都是顾夫人特意吩咐给顾息澜做的。   顾息澜没胃口,喝了碗汤,吃半碗米饭就推说饱了。   顾夫人看着他冰冷面孔上的沉寂,轻轻叹口气,“饱了就去歇着,马不停蹄跑这些天,过会儿我让厨房做碗馄饨。”   顾息澜轻声道:“不用了,我不饿,您吃完了早点睡。”   转身走出门外。   尽管他跟往常一样寡言少语面无表情,顾夫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压抑着的烦闷抑郁。   三个子女中,顾夫人最感愧疚的就是长子。   刚做母亲,她百般不适应,情绪时常焦虑不安,尤其顾息澜又不是个会讨人欢心的,怎么逗也不肯开怀大笑,故而对他并不喜爱。   顾息澜不到两岁,她怀了次子,因怀相不好,身体倦怠,对长子更是多有忽视。   五岁开始,顾息澜住在楚家,一住就是七八年,跟楚青水一道练武上学,偶尔回自己家中几天,也不怎么言语。   顾息澜国中毕业后,顾夫人是希望他能继续读书,过几年相对清闲的日子,但顾维钧不同意,将他丢在外面撒手不管。   一丢又是三年,眼看着长子混出头来,能够在杭城的娱乐场所中立足,顾维钧又把他拎回家接管工厂。   顾维钧刚过世那年,工厂正经营惨淡,而商会的董事个个老奸巨猾,顾息澜二十刚出头,身挑两处重担,忙得焦头烂额。   顾夫人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寡言,白天早早出去忙碌,晚上回到家就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   顾静怡抱怨长兄不搭理人,顾夫人却是明白,肩上的重担压得长子喘不过气,哪里还有心情说笑。   好容易,商会的混乱已经被压住,工厂和百货公司虽然不怎么盈利,却已走上正轨。   顾息澜终于肯考虑婚姻大事,对她说想娶杨家三小姐。   虽然顾杨两家素不来往,这桩亲事也多有不妥,可顾夫人怜惜长子过得苦,婚姻上定然要顺着他。   否则在外头忙得像牛,回到家也没有个可心的人陪伴。   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所以,哪怕顾息澜想娶天上的七仙女,顾夫人也愿意费心成全。   好在顾息澜幸运,杨佩瑶对他有情有意的。   上次在餐馆无意中碰到,两人亲亲热热手拉着手,长子眉梢眼底尽是欢喜,吃顿饭恨不能把眼珠子黏在小姑娘脸上。   临去申城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就变了脸?   难不成两人吵架了?   转念想,又觉得不可能,虽然自家儿子说话不动听,心眼却实在,对谁好就死心塌地对她好,绝不会今儿好了,明天又翻脸。   那就是杨佩瑶生气了。   因为报上的花边新闻生气了?   顾夫人这边猜测,相隔不远的小洋楼上,顾息澜在看报纸。   他书房里有《申报》,不过平常只扫两眼头版新闻,从不翻后面的小道消息流言蜚语。   此刻倒是看得认真,一行行地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杨佩瑶泪眼婆娑的双眸。   她说,我不想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很难过,很想哭,会胡思乱想想很多……   她说,我就是小心眼爱钻牛角尖……   顾息澜知道记者在拍照,他自认站得直行得正,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问心无愧,却没想到他们会演绎到这种地步。   顾息澜并没有跟宋清单独相处过,交谈次数也不多,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模模糊糊的。   可他清楚地记得杨佩瑶的相貌,又大又圆的杏仁眼,鼻梁挺直,鼻头小巧,上面一粒淡褐色的小痣,双唇如刚绽开的樱花般娇艳水嫩。   顾息澜抿抿唇,拿起电话,摇出那个已经打过许多次,却始终被拒绝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   依然是略带静海口音的女仆,“杨家公馆。”   顾息澜沉声道:“找三小姐,杨佩瑶。”   “啊,”女仆迟疑数息才扬声道,“三小姐,电话。”   杨佩瑶刚看完算术笔记,趁着下楼倒茶的工夫翻了翻报纸,刚巧就听到电话声。   接过话筒,很随意地问:“杨佩瑶,请问哪位?”   短暂的沉默之后,听筒里传来那个令人心醉的声音,“瑶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明天接你吃饭好不好?”   杨佩瑶默一默,想到刚看到报纸上那张珠联璧合的照片,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用。”   随即扣了电话。   春喜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男人打过无数次电话,有时早上,有时晚上,一天能打三四回。   四姨太说他不是正经人,别转给三小姐。   前阵子,三小姐病着,自然不能听电话,现在她已经大好了,自己再继续搪塞,肯定会被三小姐察觉。   现在听语气,好像三小姐并不太待见这人,没准儿她就不会追究自己的失职和擅作主张了。   杨佩瑶上楼,俯在床上趴了会儿,去卫生间洗把脸,打起精神继续做算术题。   直到把第二节 的课后题全做完,这才收拾起书本,把上午买的天青色棉布拿出来。   这种棉布很便宜,十几块布头才花了八块钱。   她现在手还生,想先做几条家常穿的衫子裤子找找感觉,上手之后,再开始裁剪那些款式复杂的洋装跟袄裙。   家常裤子很简单,裁出裤腿来,不用特意留裆,腰间打褶,缝上松紧带就可以。裤脚可以做成散的,也可以用松紧带收一收。   不得不说,胜家缝纫机真的很好用,踏板顺畅针脚细密,而且不容易断线。   杨佩瑶一鼓作气缝出来两条裤子,用边角料做了条手绢,这才上床睡觉。   转天按时起床跑步。   四姨太也早早起来了,在院子里慢慢溜达着散步。   一家人正吃早饭,杨致重满面红光、迈着大步走进门。   太太支使周妈添双碗筷,又吩咐四姨太,“快给都督端洗脸水。”   杨佩瑶忙站起身,“我给爹倒水,四姨太给爹沏杯茶吧。”   等到杨致重坐下,太太才有问:“都督说是去个四五天就回,怎么耽搁到这时候?真叫人着急。”   杨致重乐呵呵地说:“会议前天就散了,行政院苏院长留我叙了点私事,又在济南耽搁一天……对了,瑶瑶,你怎么认识苏院长的长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处理   杨佩瑶一脸懵懂, “不认识呀, ”蹙眉再想一想,“三班有个苏至和, 但我们从没说过话, 完全不熟悉, 其他再没有姓苏的了。”   杨致重道:“怎么可能?要是不认识, 苏院长怎会知道你的姓名, 还知道你现在上高一……苏公子在报社当记者,叫那个,那个苏先坤。”   “程先坤?”杨佩瑶脱口而出。   “对!”杨致重一拍大腿,“就是他, 苏夫人娘家姓程, 他为了不引人注意,用了母姓。”   杨佩瑶气道:“原来是他, 最讨厌无耻了。”把程先坤支使人殴打姚学义,结果学校冤枉她, 劝她退学之事说了遍, “我前几天刚给警察局打电话揭发他,不知道抓进去没有?”   “胡闹!”杨致重喝斥声,紧接着道:“警察手里没证据, 哪能凭你一句话就抓人?即便有证据,也不可能把苏院长的公子抓进监牢。瑶瑶,学校的事情,爹会想办法, 不能无缘无故让你吃亏,可苏公子的事儿,到此为止,再不许提起。”稍顿片刻,“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你还要平白得罪人?”   杨佩瑶分辩道:“我不是要得罪他,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而且,他打人难道不应该做牢?最起码也得赔偿医药费,□□两年。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三姨太在旁边看着父女俩争论,兴奋得心跳快了好几拍,巴不得杨致重立刻厌了杨佩瑶,她好煽风点火,把杨佩瑶花一百好几十块钱买缝纫机的事情捅出来。   一百六十块可不是小数目,太太能娇惯她,杨致重却未必。   三姨太眼巴巴地盯着杨致重,只可惜杨致重不但没发火,反而和缓了脸色,解释道:“历朝历代的王子,只要不存心谋反,没有人会追究他们犯法的事情。我看苏院长对你印象颇好,苏公子想必也是好心替你出气,这事就不必往外宣扬了。”   杨佩瑶呼口气也没再说话。   她已经从程先坤,应该是苏先坤的言谈举止穿着打扮上,猜测出他的家世不错,没想到背景这么深厚。   行政院对于普通人来说,完全是只能仰望却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尤其这个时代正处于封建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交替的阶段,立法尚未完善,法规对那些特权阶层来说只是个摆设。   就如杨致重把成江饭店砸了,连带着打伤好几个职员,不也是屁事没有?   沉闷地吃完早饭,仍是去图书馆学习。   转眼就到了星期六。   邱奎如约而至,带来了这周的笔记。   太太含笑感谢他,“麻烦你每星期过来,耽误你时间了。”   邱奎回答:“伯母不客气,我是班长,应该的,再说给杨佩瑶讲解一遍,我也跟着复习一遍,不耽误。”   态度非常诚恳,并没有因为杨家的奢华而慌乱或者拘谨。   太太对他印象很好,吩咐春喜端上茶水点心,主动避到楼上。   姨太太们自然也不好张罗麻将,都自觉得回到自己房间,唯独杨佩珍上下打量邱奎好几眼,目光落在他已经洗得泛白的黑布鞋上,撇撇嘴,上楼去了。   杨佩瑶这星期刻苦用功,积攒了许多问题,邱奎耐心地给她解答。   两人正学习,门房进来禀告,说有位白小姐来拜访。   杨佩瑶知道是白咏薇,连忙对邱奎道:“你稍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起身到外面把白咏薇迎进来。   白咏薇跟邱奎打声招呼,看到桌上的书本,歉然不已,“真不巧,打扰你们了。”又对杨佩瑶挤挤眼,“你先补习,我就想请教你件事,等你们补习完再说。”   说罢,从茶碟里拿一只点心,小口咬着吃完,然后翻出课本在邱奎对面写作业。   邱奎丝毫不受影响,心无旁骛地给杨佩瑶讲题,推导公式的时候尤为细致,一步步问她听懂没有。   讲完一遍,换个思路再讲一遍。   杨佩瑶因着白咏薇在,开始有些分神,慢慢就沉浸进去,跟随他的讲解,把几个公式完全理解透彻了。   等讲完,暮色已经开始四合。   邱奎起身告辞,白咏薇拦住他,笑道:“咱们俩顺路,待会儿一起走吧,我只跟佩瑶说几句话,你稍等我两分钟,行不行?”   邱奎不便拒绝,应道:“好。”   杨佩瑶一边招呼邱奎吃点心,一边问白咏薇,“什么事儿?”   白咏薇道:“是模特比赛要穿的衣服,预赛我要上场三次,打算穿三套不同风格的衣裳,如果进入决赛,还要准备两套。你帮我想想穿什么合适?”   杨佩瑶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便道:“我考虑考虑,你是哪天出场?”   白咏薇摊手,“明天下午,特地让静怡跟她大哥求了个情,把我安排在星期天,这样不用耽误功课。”   明天下午上场,现在还不知道穿什么衣服,这不可能是白咏薇的风格。   十有八~九是她的托辞。   杨佩瑶并不戳破她,笑道:“我晚上给你电话。”   白咏薇道声好,谢过她,跟邱奎一道离开。   太太从楼上下来,问道:“你们班长走了?”   “刚走。”   太太又问:“人不错,挺老实又不迂腐,长得也端正。家里条件不太好吧,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杨佩瑶答道:“没问过,反正家境不算好,不过他是我们班里成绩最好的,现在给饭店帮工挣学费准备留学……娘还记得去年有个姑娘被洋人欺负的事儿,就是他姐姐。”   太太恍然,“就是他呀,可惜了。他不是对你有意思吧?”   杨佩瑶失笑,“娘想多了,邱奎对谁都没意思,他志向远大,心思全在读书上。倒是有女同学惦记着他,我觉得他以后肯定是个做大事的人。”   太太倒不否认,“如果家里没出那事,还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杨佩瑶抿抿唇,开口道:“娘,您可别这么说,邱奎姐姐还没过周年,他爹娘现在都在难过……邱家没做错什么,干嘛要承受这些非议?”   默一会儿,又补充,“就像我似的,分明什么也没做,平白被人指责,心里多难受。”   太太无奈笑道:“行了,以后我不说了……你别担心,你爹正找人呢,一准儿让校长亲自来请你回去上课。”   晚上,杨佩瑶还没给白咏薇打电话,她倒主动打了过来,不说话先叹气,“佩瑶,我越来越喜欢他了怎么办?听他给你讲题,我好嫉妒你,要是他能给我讲该多好?”   杨佩瑶无语,片刻道:“有进展吗?”   “没有,”白咏薇苦恼地说,“才二十分钟的路,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到他帮工的饭店了……要不下次坐电车,可是坐电车他会赶不及。你帮我想个办法。”   杨佩瑶也没办法。   前世今生,她唯一的恋爱经验就是跟顾息澜这两个月,而且还是顾息澜先表明态度。   如果是前世就好了,她可以发个帖子在BBS上,题目就叫“如何撬动高冷学霸的心,在线等,挺急的”,定然会有人愿意出谋划策。   杨佩瑶思量会儿,“邱奎会提前预习下学期的课程,你问问他需不需要笔记什么的。他不能给你讲题,你可以给他讲。”   “那我试试,但是一星期就这么一次机会太少了,平常都见不到他……要是你再被罚打扫食堂就好了。”   “白-咏-薇,”杨佩瑶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你可以主动去打扫食堂,别打我的主意。”   白咏薇“哈哈”大笑,笑过后,无奈地说:“我打扫没用,他不可能帮我,还是得靠你。”又叹口气,“对了,我明天打算穿短裙上场,你觉得怎么样?”   杨佩瑶道:“可以,我刚才想过了,你那件红黄撞色的连衣裙就很好,活力十足,外面搭配白色毛皮坎肩,就是可能会冷。”   “那倒没事,我会穿长大衣过去,就上场几分钟,冻不着。”   杨佩瑶接着道:“这次你展示的是活力,下次可以穿淡绿或者淡蓝长裙,显出你柔美的一面,再下次试试礼服,表现出华贵大气……其实我建议你穿裤子,哪天你过来,我给你量尺寸做条裤子。你来的时候顺便问问邱奎有没有要捎的口信。”   白咏薇立刻答应,“好,说定了,我星期一就去找你。”   三姨太待她打完电话,亲切地说:“瑶瑶,你别只想着别人,帮佩珍看看她穿什么合适?你跟顾家相熟,能不能让他们照顾一下?咱们不奢求一等奖,能得优胜奖也成。”   杨佩瑶笑笑,“姐挺有主见的,我的看法未必合她心意,还是不惹她厌烦了。”   转身上楼。   星期一,报纸上登出第一轮入围的模特名单,评委们从八百多报名的选手中,选出一百二十人。   白咏薇的名字毫无悬念地出现在其中。   杨佩珍也入围了。   报纸上还登了另外一条消息。   成江饭店再度爆出有人聚众吸食大~烟,据称某股东也参与其中,商会会长怒斥此种违法行为,已将成江饭店摒弃于商会之外,不再受商会管理。   没两天,报纸上再度登出消息,某银行张姓高层私放贷款,收取高额贿赂。该高层颇具名望,担任了众多社会职务,还是某知名高中校董之一。   此事爆出,张姓高层引咎辞职,并声明辞去一切社会职务。   再一天,报纸上报道武陵高中校董之一顾息澜指出某几位校董德不配位,建议学校重新聘任校董,否则将停止对学校的赞助。   星期六,邱奎来补课,同时带来一个消息。   学校辞退了教导主任。   理由是学校在食堂经费管理和图书采购方面出现重大资金缺口,经查证教导主任参与其中。   杨佩瑶默不作声。   杨致重在商业领域并不擅长,他行事也不会如此婉转。   只可能是……顾息澜吧。   他是因为她吗?   接二连三的动作,都要登在报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杨佩瑶不愿意多想,集中起精神听邱奎讲课。   白咏薇是放学后过来的,笑着告诉杨佩瑶,“听静怡说,校董一口气换了三个,下星期要开新的董事会议,我感觉下星期你肯定能回学校。姚老师前天出院了,说是回家休养七八天就没事了,说不定下星期也能回去上课。”   杨佩瑶脸上终于露出笑,“那太好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姚老师的腿应该没事吧?”   白咏薇道:“好像不是骨折,是骨头错位。你知道吗,X光太神奇了,隔着裤子,隔着皮肤都能看到骨头,洋人真的很厉害,飞机、大炮什么都能发明出来。”   “所以他们才可以在咱们中国横行霸道,”杨佩瑶轻声说,“咱们中国人其实很聪明,很早就发明文字、发明火~药,造纸术也比洋人提前许多年。”   一直没有插话的邱奎道:“我们会赶上来的。”   三人彼此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地点头,“一定会!”   接下来几天,杨佩瑶照样早起跑步,然后去图书馆学习,下午则在家里修改设计图,踩着缝纫机做衣服。   她已经量好白咏薇的尺寸,用黑色哔叽布给她做了条窄腿九分哈伦裤,搭配天蓝色一字领针织衫和黑色高跟鞋,然后视天气情况是否加条格子披肩。   白咏薇开朗洒脱,穿裤子可以把她帅气不羁的一面体现出来。   两周来,每场比赛的佼佼者都会有相片登在报纸上,杨佩瑶仔细看过,她们不管穿洋装还是穿袄裙,展现出来的不外是温婉或端庄或甜美。   看多了这样的风格,如果能出现一个潇洒的女性形象,肯定会非常引人注目。   她可以趁势推出裤子,还有收腰的女式衬衫以及小西装。   这天,杨佩瑶照旧从图书馆学习回来,看到路边停着辆黑色汽车。   是别克汽车,车牌很熟悉,里面并没有人。   除了顾息澜,她想不起有谁会开这辆车。   而顾平澜有另外的汽车,是福特牌。   心骤然变得酸软起来,也不知顾息澜来干什么,是到她家里,还是到附近办事,只是把车停在这里。   这些天,她努力忘掉他,努力让自己忙碌,日子过得平淡却很充实。   虽然闲下来的时候,总免不了会想起他,可不再像前阵子那样浑浑噩噩地荒度时日。   只要再坚持几个月,她就会彻底放下这段感情,会坦然地面对他的车,甚至坦然地面对他。   杨佩瑶平静下心情,像往常一样,步履轻松地踏进客厅。   不由愣住。   客厅沙发上坐着三位意外之客,是秦越、谭鑫文,还有顾息澜。   太太笑着道:“瑶瑶,你们老师来了,说要让你回去上课。”   杨佩瑶连忙招呼,“校长、秦老师、顾会长。”   顾息澜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杨佩瑶,我代表校董事会向你道歉,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对你做出错误的处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或者“董事会”。   杨佩瑶才始平静的心蓦地就乱了。   正犹豫,谭鑫文开口道:“我作为校长,事情发生后没能保护自己的学生,没能第一时间替自己的学生洗清冤屈,反而……”   “校长,”杨佩瑶打断他,“校长请不要这样讲,您也是没有办法。”   谭鑫文道:“这是我的失职,我必须向你道歉,同时请你回去继续上课。至于落下的功课……”   秦越插话,“我会安排人给她补课。”   杨佩瑶连忙道:“秦老师已经让邱奎帮我补习了,他每个星期六都会过来。我没有落下很多功课。”   谭鑫文微笑颔首,“那就好,佩瑶明天可以去上课吗?”   杨佩瑶重重点了点头。   这时三姨太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给几人续上茶,含笑问道:“校长,我们家还有个二小姐,比瑶瑶大一岁,能不能也到武陵高中上学?”   谭鑫文迟疑着刚要开口,顾息澜道:“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学校欢迎有志青年加入。”   三姨太面露难色,“还要考试呀,不能直接到瑶瑶班上吗?她们两一直是同班。”   谭鑫文道:“我们入学都要经过考试,如果成绩不太好的话可以跟国三生一起,考试日期在五月中旬,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具体报名事宜会登报公开。”   三姨太勉强笑道:“我们再考虑考虑。”   谭鑫文就势告辞,“学校尚有事情,不多耽搁了。明天早上我会在学校门口迎接佩瑶。”   秦越与顾息澜跟着起身。   杨佩瑶送他们出门。   走到汽车旁边,顾息澜停住步子,柔声道:“瑶瑶,明天我来接你上学好不好?” 第75章 风波   醇厚的声音流露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温柔。   全然不是长辈对待晚辈的语调。   秦越跟谭鑫文听出其中意味, 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看向杨佩瑶。   杨佩瑶神情坦然,眸子里毫无波动, “不用, 谢谢会长。”   顾息澜默一默, “明天我在电车站等你。”   不等杨佩瑶拒绝, 开门上了车。   目送汽车离开, 杨佩瑶回家,正听见太太在训斥三姨太,“家里来客,几时轮到你插嘴说话了?”   三姨太垂首辩解, “我不也是为了二小姐, 正好有这个机会,随口问一句, 能上就上了。这么大的女孩子闲在家里,说出去也不好听。”   太太沉着脸道:“怪我平常掌家不严, 纵得你们连规矩都忘记了……你回屋反省三天。”   三姨太顿时仰起脸, “我就只问了句话,太太何苦如此?三小姐是都督的闺女,二小姐也是, 太太是不是见不得二小姐好?”   太太冷声道:“再加三天。”   三姨太本想上楼,听闻此言,反而坐下不动了,仰着下巴道:“太太, 如今不比旧时,现在讲究人人平等,娶姨太太也要三聘六礼大摆酒席,咱家里不能一直抱着老规矩不撒手。”   太太淡淡地说:“这话你跟我说没用,留着对都督说。”   说罢,吩咐周妈摆饭。   黄昏时,杨致重回来,听说谭鑫文跟顾息澜亲自请杨佩瑶去上学,心情极好地弹了几下椅子扶手,“算他们识趣,老子这两天手痒痒,正想活动活动。”   杨佩瑶连忙劝道:“爹您可别乱来,校长挺好的,有些事情没办法,得罪了校董,学校还怎么维持?”   杨致重笑呵呵地说:“你爹我心里有数。”   太太跟着道:“都督有数就好,正有事情请都督定夺。”扫一眼旁边神情紧绷的三姨太,原原本本地把中午的事情说了遍。   杨致重当即沉下脸,走到门口扬声唤来两个士兵,伸手指着三姨太,“押到柴房关一个月,我看还能不能记住规矩……还想平等,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哪来的脸要平等?”   三姨太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哀求,“都督我错了,您饶我这次,我这就上楼反省。”   杨致重岂容她胡闹,冷笑声,“押下去!”   “都督,”三姨太凄厉地叫,“看着佩珍和承鸿的份上,求求您饶我一回,我知道自己错了,再不敢顶撞太太。”   杨致重看都不看她一眼,沉声道:“还不摆饭?”   周妈跟春喜她们连忙去端菜。   两个士兵用手绢堵住三姨太的嘴,一人架住一边身子,动作利落地拖了出去。   杨佩珍不敢跟杨致重求情,只能无比怨尤地盯着太太。   太太低头沏茶,神情淡淡的,四姨太低低哼着小曲,唇角带笑,明显是在幸灾乐祸。   唯独二姨太悠悠地叹口气,“景芝又不是头一天进门,怎么这么糊涂呢?到底是生了儿子有依仗。”   杨佩瑶不由看向杨承鸿。   他满脸的不在乎,好像这一切跟他毫无关系般。   杨佩瑶完全不懂他。   事实上,她跟杨承鸿见面机会极少,早饭偶尔能碰见,白天各自上学基本碰不到面,放学后杨承鸿要么晚归,要么躲在自己房间,直到摆饭才出来。   三姨太有时候问起他学校的情况,他总是不耐烦地道:“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啰嗦,说了你也不懂。”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正值叛逆期,跟全世界都有仇似的,谁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为了庆贺杨佩瑶上学,厨房里特意多加了菜。   有杨佩瑶爱吃的龙井虾仁,还炖了软糯浓香的猪肘子。   杨致重兴致颇高,吩咐周妈拿酒。   太太不善饮,四姨太却是很喝几杯的,往常都是她陪着杨致重喝。   四姨太支支吾吾地说:“我上个月月事没来,怕……怕不能陪都督了。”   太太手一颤,一只虾仁落在盘子里,太太顺势夹给四姨太,“怎么不早说,明天请个郎中来瞧瞧。”又对杨致重道,“恭喜都督,家里又要添丁了。”   杨致重咧开嘴,“争点气,生个带把的出来,老子赏你两根金条。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子就想要儿子,多少都不嫌多。”   四姨太喜忧参半,能得金条固然好,可万一不是个男孩子呢?   二姨太神情复杂地看四姨太两眼,突然又笑了,低低嘟哝句,“景芝可后悔去吧。”   杨佩瑶坐在她左边,将此话听得清清楚楚,先是不解,很快又明白。   四姨太有身孕不能伺候杨致重,原本三姨太可以趁机吹吹枕边风,可她关在柴房一个月,岂不白白浪费好时光?   杨致重是闲不住的人,这漫长的一个月没法熬,说不准会将就二姨太。   杨佩瑶没心思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吃完饭就上楼,先估摸着明天要讲的课程,把各个科目都预习了下,收拾好书包,早早上床睡觉。   一夜好睡,起床后读了二十分钟英文,吃过早饭去上学。   王大力送她去电车站。   顾息澜并没有像昨天说过的等她。   不知是迟了,还是忘了。   杨佩瑶有些小小的失落,很快抛诸一边,默默地等了两三分钟,看到电车来,笑着跟王大力挥挥手。   路途顺畅,不过二十分钟便到站。   刚下车,恰好看到白咏薇在马路对面。   现在汽车不多见,除了繁华的街道外,其它路面上很少有车经过,杨佩瑶还是秉持前世的谨慎,先左右看了看,才过马路。   走到路中间,上坡处突然蹿出一辆汽车,直直地朝她冲过来。   杨佩瑶吓傻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汽车在距离她不足一米的地方,猛然刹住,顾息澜急急下车,苍白着脸问:“瑶瑶,你没事吧,碰到你没有?”   幽深眼眸里,尽是后怕与恐惧。   杨佩瑶望着那对黑眸,一时有些晃神,本能地摇摇头,“没事。”   “你没长眼吗,没看到汽车过来?不赶紧躲开,傻站着找死?”身边突然传来尖利的指责声。   杨佩瑶侧头,见是位十八~九岁的女孩,生得白白净净,看上去很清秀。   女孩见她瞧自己,接着骂:“看什么看?没撞到你是你运气。”   顾息澜斥道:“新梅,闭嘴!”俯身再问杨佩瑶,“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杨佩瑶恍然。   原来她是跟顾息澜一起的。   新梅,叫得还真是亲切!   难怪会忘记说过在电车站等她的话。   就这样,顾夫人还抱怨他不肯搭理女孩子,不会搭讪女孩子。   真是讽刺!   杨佩瑶唇角露几丝嘲弄的笑,冷冷地道:“麻烦让一下,”从他身边走过。   白咏薇小跑着迎上前,一把拉起她的手,“没事吧,吓死我了?”抬头,看见是顾息澜,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转头对杨佩瑶道:“走吧。”   两人走到路边,杨佩瑶强压下心头苦涩,深吸口气,“过马路之前特意看过没有车,没想到突然蹿出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静怡大哥……要是别人我就骂他几句了。不知道那女的是谁,一脸凶相,蛮不讲理的样子。”   “不知道,不认识,”杨佩瑶不愿意提及顾息澜,忙问:“你怎么没等静怡?”   往常白咏薇总是在顾家门口下车,等着顾静怡一起上学。   白咏薇道:“我刚问门房,她感冒了,说是夜里开始发烧,喝药不管用,顾会长一早就去请洋大夫,想必请到了,所以开得急……我妹妹昨天也有点烧,赶紧吃了片阿司匹林。”   这阵子就是这样,天气忽冷忽热,前两天暖和得穿不住开衫,昨天突然就冷了,今天杨佩瑶穿得是呢子大衣。   两人说着话,来到校门口。   谭鑫文没有食言,已经等在那里,不停地向到校学生颔首示意,看到杨佩瑶,特地扬高声音,微笑道:“杨佩瑶,欢迎你回校。”   路过的学生立刻诧异地看过来。   杨佩瑶鞠个躬,“谢谢校长。”   谭鑫文笑道:“进去吧,很快上课了,要努力赶上进度。”   杨佩瑶用力点点头,与白咏薇一起走进校门,到了岔路口,各自回自己班级。   站在教室门口,杨佩瑶有意停了下,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邱奎正收昨天的作业,瞧见她,笑一笑,招呼道:“早!”   声音很随意,就好像她从来没有退过学,昨天才见过似的。   杨佩瑶微笑还礼,“早!”   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张志北凑过来道:“昨天英文老师听写,全班没有一个全对的,老师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罚我们把学过课文的单词写十遍。我还差两课没写完。”   缩回头继续恶补他的作业。   杨佩瑶抿了唇笑。   其实,英文进度慢,一星期才上一课,开学以来共上了七八课,单词不算太多。   可抄写十遍,应该也要费些时候吧。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秦越踏着铃声走上讲台,眸光逡巡一番,落在杨佩瑶脸上,温和地点点头,朗声道:“上课!”   杨佩瑶心头一松。   她其实挺怕秦越来个开场白,说几句欢迎她回来之类的话。   她不想成为众人眼里的焦点。   这样平平淡淡的,跟往常一样,就很好。   下了国语课,高敏君热情地扑过来,高声叫道:“佩瑶你终于回来了,真是太高兴了,都想死你了……你下午去看我排练,帮我提提意见。我终于当主演了,心里好紧张,生怕演不好。”   杨佩瑶微笑着拒绝,“我落下许多功课,要抓紧时间补回来。”   “邱奎不是给你补过吗?”高敏君撅起嘴,颇有些不情愿地说:“我本来也想去看你的,可真的抽不开身,你知道吗,话剧社提前到四月初选举,据我所知有四人要参加竞选,我还没抽出时间拉选票,你得帮我拉拉票。”   杨佩瑶随口道:“等我有空再说。”   人总要经历些事情才能成长。   她本以为跟高敏君是朋友,课间、吃饭总形影不离。   可是她在家三个多星期,顾静怡跟白咏薇不消说,头几天几乎天天打电话,高敏君却一次也没打过,也没去看过她。   她知道高敏君忙,可邱奎不也很忙吗?   给她补完课要立刻赶到饭馆去帮工,饶是如此,讲题时仍旧半点不马虎,连一点点小问题都会问她听懂没有。   每个人都很忙,有很多事情,但事情有轻重。   可能在高敏君心里,排练跟竞选比她重要。   就像在顾息澜心目中,宋清比她更重要。   如此而已。   杨佩瑶不可能跟高敏君绝交,也不会幼稚到因为这点事就交恶,但更不会深交。   维持这样普通的同学关系就很好。   中午到食堂吃饭,白咏薇找到杨佩瑶,“我放学去看静怡,你要不要一起?”   杨佩瑶想去看望顾静怡,可思及顾息澜,又有点犹豫。   正思量,瞧见高敏君跟李笑月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白咏薇也看到了,低笑道:“高敏君鼓动李笑月帮拉选票,她最近很卖力气,每个班都拉拢了人……其实,我早就认识她,以前我爹他们银行聚会,高敏君的父亲总会带她去,让她在高层领导面前露脸。她父亲很会来事的,在银行里人缘颇好。”   杨佩瑶笑笑,换了话题,“你真不参加话剧社竞选?”   白咏薇故作神秘地说:“目前不想,不过谁知道呢,兴许到时候就改变主意了。”   杨佩瑶朝她翻个白眼,“放学在门口等我。”   她决定还是去看顾静怡。   毕竟顾静怡是顾静怡,顾息澜是顾息澜,不能因为男人而失去一个朋友。   两人到顾家时,顾静怡身上围一床毯子,正盘腿坐在椅子上看书。   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杨佩瑶上前摸摸她的额头,“不太热。”   “吃过药才好的,”顾静怡可怜兮兮地说,“昨天晚上烧得厉害,说一晚上胡话,灌了两次药都不管用,没办法只好请洋大夫来打了针。”   中医讲究调养,对于这种急症来说,肯定不如西医见效快。   顾夫人见到两人喜出望外,亲自沏茶过来,笑盈盈地说:“小静估摸你们俩会过来,从四点钟就躺不住,非得在客厅等着。”目光温柔地看向杨佩瑶,“瑶瑶瘦了,下巴都尖了,晚上留下吃饭吧?”   “谢谢伯母,不麻烦您了。”杨佩瑶客气地拒绝。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零乱的脚步声响,接着顾平澜帅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三小姐?”顾平澜惊喜道,“真是巧,我刚从工厂带了衣服来……厂里连轴转熬了三个通宵,终于把决赛的衣裳都赶出来了……你挑着合适的尺寸带回去。”   门外又有声音传来,“别把我的尺码胡乱给人,我还得穿呢。”   听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赫然便是那个“新梅”。   顾夫人笑着介绍,“是小静堂叔家的孩子,叫顾新梅,”又介绍杨佩瑶,“她们是小静的朋友,这是杨佩瑶,这是白咏薇。”   杨佩瑶疏离地点点头,没作声。   白咏薇却毫不客气地说:“早晨见过,把佩瑶劈头盖脸地骂了顿。”   顾夫人不解地看向顾新梅。   顾新梅拧着脖子道:“早晨我跟大哥不是去请洋大夫吗?她傻乎乎地站在路中间,看到车来了也不躲,幸好大哥刹车刹得急……我的头差点撞到车前窗上,到现在肩膀还疼呢。你说真撞上了,还不得赖上咱们家?”   杨佩瑶静静地听着,神情淡淡的,就好像跟自己完全不相干一般。   顾夫人心里“咯噔”一声。   看来她跟自家儿子真是分了,否则再不会这样漠然。   一时竟不知要先心疼儿子,还是要斥责堂侄女儿。定定神,对顾新梅道:“不管怎么着,你大哥差点撞了人,就是他不对,你不该开口骂人。”   “伯母,”顾新梅拉长声音,“我不是气急了吗?静怡等着看病呢,她堵在那里不走,把大哥也吓了一跳,是吧,大哥?”   却不知顾息澜何时已经走进屋里,正一瞬不瞬地盯在杨佩瑶脸上。   杨佩瑶站起身,躲开他的目光,“我回去了伯母,静怡好好养病,改天我再来看你。”   白咏薇跟着起身告辞。   顾静怡生气地瞥一眼顾新梅,开口道:“佩瑶你要看书,就别过来了,我很快就能好起来。咏薇明天把笔记借我看看。”   杨佩瑶道声好,正要往外走,顾平澜已经把带来的两大只包裹打开,“三小姐稍等等,很快能挑出来,你看看哪里要改进,要不我还得专程给你送去。”   他带回来的是六套不同款式,每种款式有三个尺码,其中一个是专门按照杨佩瑶的尺寸做的。   杨佩瑶挺想看看纸上的设计变成成衣会是怎样的效果,便不客气,把适合自己的尺码挑出来,又给白咏薇挑了两套,“我觉得这个适合你,明天穿到学校给我看看。”   “你让我穿哪件?”白咏薇笑盈盈地接过,分别贴在身上比试。   杨佩瑶端量番,指着白色洋装,“穿这个吧。”   白咏薇笑道:“我完全听你的,如果真得奖,分你一半。”   顾新梅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把几件最好看的都挑走了,对顾夫人嘀咕道:“伯母,二哥说好带回来给我和小静,她俩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客气都不客气声,有这么来探病的吗?”   顾息澜听到,沉着脸道:“这些都是瑶瑶的。”   顾新梅不甘心地摇着顾夫人胳膊,“伯母,您看。”   顾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想要,等你回家的时候给你带几身,这些先尽着瑶瑶挑。”   “凭什么?”顾新梅低低抱怨。   顾平澜见两人已挑完,吩咐阿秋拿袋子另外装起来。   顾息澜走过去,拎起杨佩瑶的那些,“我送你回去。”   杨佩瑶本想搭白咏薇的车,想一想,便道:“好,麻烦会长了。”   白咏薇道:“那我先走了。”   杨佩瑶朝她挥挥手,跟在顾息澜身后,走到车旁。   顾息澜把袋子放在后座,替她打开车门,待她坐好,这才坐到驾驶座发动了汽车,却不是往杨家公馆去,而是开到一家餐馆门口,“瑶瑶,一起吃饭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傻逼逼二戳戳 30瓶;20848685 19瓶;枫月童话 5瓶;锦言无声、岁月静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留心   杨佩瑶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麻烦了, 回家迟了我娘担心,会长有话直接说就是。”   此时天色已暗, 餐馆门口的霓虹灯透过车窗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圈。   眼眸隐在暗影里, 双唇却正在光亮中, 紧紧地抿着。   顾息澜默一默, 重新发动汽车, 一路开到延吉路电车站。   站牌下,稀稀拉拉站着三五个人,正好有辆电车开过来,呼啦啦一下子全挤上车。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顾息澜开口道:“瑶瑶, 首先向你道歉, 我早上不是有意失约,小静生病了, 阿平在工厂里……”   “我明白,”杨佩瑶打断他的话, “我不需要会长接, 您不必道歉。”   顾息澜再道:“关于宋清……我没有跟她交往,也没有跟她结婚的想法。我认识她的堂兄宋仁,宋仁邀请我去豫章, 宋清顺路回老家便一起同行。听说咱们举办模特比赛,她主动提出献歌。她在申城、杭城、静海这附近几个城市的知名度很高,考虑到这点,我跟她签订了合约。本来只在颁奖会上唱两首歌, 酬金四千块,她自愿在启动仪式上加唱两首……除了这次合作之外,我跟她再没有任何关系,别的都是报社记者胡乱猜测。”   杨佩瑶低声道:“我相信你。”   顾息澜松口气,侧头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咱们别分手,好不好?”   杨佩瑶轻轻摇了摇头,“会长,我们之间不只是宋清的问题,主要是我觉得……看不到未来,心里总是不踏实,而且我现在有比谈恋爱更重要的事情。”   “瑶瑶,”顾息澜不安地说:“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尽快处理好,去你家提亲。”   杨佩瑶再度摇头,“以后的事情不要说这么早,没有意义……会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要回家了……对了,以后咱们路归路桥归桥,各自安好,不必再打扰对方了……再见。”   探身从后座拿过纸袋,开门下车。   顺着文山街往上走,走到一半,躲在柳树阴影里向后看,黑色汽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说不出的冷清寂寞。   杨佩瑶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跑回去告诉他,她喜欢他,还想跟他在一起。   念头刚生起,又狠狠地按捺回去。   她喜欢顾息澜,到现在也喜欢,前生今世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   不管是他穿长衫时候的老成持重还是穿西装时候的魁梧冷硬,她都喜欢。   只是,再多的喜欢都抵不过爱自己。   她不愿再像前一阵那样浑浑噩噩、没有自我,她想好好地活着,活出精彩来。   杨佩瑶静静地看了会儿,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   刚进大铁门,就听到客厅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   抬手看眼手表,已经六点二十了。   这个时候家里应该还在吃饭,绝不会这么热闹。   杨佩瑶狐疑地推开家门,迎面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驼色棒针毛衣,红蓝细格子衬衫,棕色咔叽裤子,看上去儒雅斯文又不失俊朗。   不是程先坤又是谁?   对了,现在应该叫苏先坤了。   而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的是杨佩珍,太太和四姨太脸上也都挂着欢喜的笑容。   见杨佩瑶进门,太太嗔一声,“怎么这么晚,苏公子等你好一阵子了。”   “跟同学逛百货公司,”杨佩瑶撒个慌,看向苏先坤,讥刺道:“这不是程记者吗,怎么改姓苏了?”   苏先坤已经站起身,面上丝毫不见尴尬,仍旧和煦地笑着,“佩瑶,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也特地跟你解释,我本姓苏,我娘姓程,之前为了方便才用我娘的姓,并非故意隐瞒你。”   太太忙道:“快坐,坐下说话。”   苏先坤笑道:“不用了,伯母,站着道歉有诚意,”看向杨佩瑶郑重道:“佩瑶,请你原谅我,是我考虑不周。那天我听敏君提到姚学义苛责你,当时只想着为你出气,没有考虑到后果。上次给你打过电话之后,我就托姨父跟高省长走门路。一直等到今天听说你上学了,这才敢过来当面致歉。”   说罢,弯腰深深鞠一躬,“佩瑶,请你原谅我。”   太太笑道:“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苏公子也是一片好心,”顺手拿起桌上一串白玉兰,“还给你带了花来。”   杨佩瑶夺过花串扔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咚咚咚”上楼,“咣当”关上门。   “这孩子,”太太面色一沉,“真没规矩。”   苏先坤连忙劝道:“伯母,是我做错事在先,让佩瑶受那么大委屈,她不原谅我也是应该。我会好好表现,争取得到她的原谅。伯母,我先告辞了,耽误您用饭,非常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太太客气地笑,“苏公子不嫌弃的话,留下来一起吃点?”   苏先坤道:“今天佩瑶还生我的气,下次吧,伯母,过几天我再来,到时候尝尝府上的手艺。”   太太不迭声地答应,“好好,你一定来。佩瑶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苏公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会,不会,佩瑶性情很好,行事举止端庄大方,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过年时,在家里提起她,我父母也说有机会想见见佩瑶。”苏先坤边说边往外走。   太太将他送出门外,看着他一直走出大铁门才回头,面色紧跟着又沉了沉,吩咐春喜,“叫三小姐下来。”   四姨太见势不好,笑着劝道:“已经不早了,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太太抬头看眼挂钟, “吩咐摆饭吧,你是双身子的人,禁不住饿。”回头瞧见杨佩瑶换了衣裳正往楼下走,尽量平静地说:“瑶瑶,你今天太令人失望了,一点礼数没有。苏公子诚心来赔礼,你什么态度?”   杨佩瑶道:“我不接受道歉,看到他就恶心。”   太太立时又怒了,“苏公子是出于好心,事后也做出弥补,这会儿又来道歉,你还想怎么样?”   杨佩瑶冷笑。   弥补应该是顾息澜做的吧,跟苏先坤有什么关系。   再者,他来道歉,她就必须接受?   没这样的道理。   只是,她不想跟太太顶嘴,忍了气道:“我没想怎么样,就是不愿意看到他,没别的。娘,苏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不要让他来了。”   太太见饭菜已经摆好,没再接着训斥,淡淡道:“吃饭吧。”   杨佩瑶没胃口,草草吃了点借口作业多,放下筷子回到房间。   刚把书本拿出来,听到敲门声,四姨太闪身进来,笑盈盈地道:“看你晚上吃的少,让厨房煮了红枣薏米粥,待会送过来。”   杨佩瑶道:“我不饿,吃不吃都行。”   四姨太将那串玉兰花挂在她床头,“听说这叫望春玉兰,闻着挺香。”   杨佩瑶伸手摘下来,“我不要,你拿回屋里挂吧。”   四姨太笑道:“我看苏公子人不错,长相文质彬彬的,说话也风趣,天南海北什么都懂,你为啥不待见他?”   杨佩瑶撇下嘴,“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一肚子坏水,先前说是去跳舞,把我们带到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我见势不好,推说肚子疼回家了。”顿一顿,“上次又说出去玩,我没去,听高敏君说他跟人跳舞的时候,动手动脚。”   四姨太“扑哧”就笑了,“是因为这个呀?这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到了那种场合,男人有几个手脚老实的?”   杨佩瑶道:“我认为这是大毛病,坚决不能忍。”   四姨太又笑,“下午二小姐可一直在跟前待着,两只眼睛都没离开过苏公子。”说着便想起苏先坤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以及杨佩珍双靥生晕的娇羞,叹一声,“苏公子的人才家世真没得挑,别人知道了,一准儿上赶着往上扑。”   “随便。”杨佩瑶毫不在意地说,“我又不是别人。”   四姨太慢慢收住笑容,“那你留点心吧,我看太太对他印象极好,苏公子也没少夸你……说不定,会有结亲的意思。”   杨佩瑶一愣。   高峤依仗在国民政府有关系,平常没少抖威风,杨致重也得卖他几分面子,如果苏先坤真有结亲的心思,杨致重绝无可能回拒。   行政院副院长,放到前朝,就是丞相宰相的职位,差不了几步就能够着天。   朝中有个地位显赫的姻亲,朝外,杨致重手握几万人的兵权,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杨佩瑶越想越心惊。   四姨太觑着她脸色,看出她实在对苏先坤没好印象,笑道:“让你留心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提心吊胆的,趁着八字还没一撇,先打消太太的心思便是。”   杨佩瑶想想也是,人家苏家还没提亲,自己先就脑补这么多,被人知道,岂不要笑掉大牙?   遂自嘲地笑笑,“一时给气糊涂了。”   四姨太见她要做功课,没多打扰。   杨佩瑶收起这些乱糟糟的心思,集中精神,高效率地把当天作业写完。   春喜送了粥上来。   杨佩瑶正有些饿,就着碟酸笋丝把一碗粥吃了个精光,下楼送托盘的时候,瞧见那串玉兰搭在旁边缝纫机上,一把扯下来,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杨佩珍瞧见,唇角别有深意地扯了扯。   再一个星期过去,模特儿征选比赛的初赛结束,原先八百多名报名者只留下十六人。   白咏薇便在其中。   杨佩珍在五十选十六的场次中被筛选下来,评委给出的评语是可塑性差,总体气质不符合本次时装的风格。   顾新梅被刷下来得更早,在顾家哭眼抹泪地让顾夫人给她求情,“咱家举办的活动,为什么不让自己人得奖?白咏薇长得很黑炭似的,我比她强多了,伯母,您跟大哥说说,至少得个优胜奖也行。”   顾息澜最近越发地忙,每天早出晚归,听不到这番话,顾平澜却知道了,告诉顾新梅,“白咏薇是黑了些,可她形象好仪态好,四次出场都是全然不同的风格。五位评委对她的印象最深,都在期待下次出场她会是什么打扮。”   复赛时,十六位选手只能从新安百货提供的二十四套衣服里面挑,留给白咏薇发挥的余地小了很多。   不单评委们期待,顾平澜也很期待。   与他们雀跃的期待相比,白咏薇反而非常淡定。   她要穿的正是杨佩瑶帮她选的白色洋装。   原本杨佩瑶考虑到她身材娇小,打算加条蓝色腰带提高腰线,从而让身形显得修长。   白色跟蓝色搭配非常亮眼,很适合白咏薇的气质。   但转念一想,白咏薇前几次出场都是惊爆眼球那种,这次索性反其道而行之,怎么简单怎么来。   白咏薇全然相信她。   决赛安排在星期天上午九点,地点从新安百货公司改到金梦夜总会。   想在现场观看的人需得提前购买门票才能入场,后排座五毛钱一张票,前排座位一块一张,人数限制在二百人之内。   原本模特儿比赛一直在报纸上做广告,金梦夜总会跟着沾光不算,还要卖票。   算盘打得挺精。   杨佩瑶老早就跟顾静怡约定到现场,所以吃完早饭就去了。   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侍者在查验门票。   杨佩瑶的门票在顾静怡手里,顾静怡还没到,她只能在门口等。   好在外面悬挂着各位选手的海报,杨佩瑶一张张顺次看过去,并不觉得无聊。   她这次来,一是给白咏薇助阵,另外也想看看参赛选手穿着服装的效果,以便日后改进。   报纸上虽然会刊登照片,总不如亲眼所见清楚明了。   杨佩瑶刚看完七八张海报,眼前突然多了一人。   那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唇边一粒美人痣,穿白衬衫黑西裤,颈间系粉色领结,要多妖娆有多妖娆。   正是楚青水。   楚青水热情地招呼,“妹子,好久不见了,想哥没有?”   自打在处州,她被迫叫过他一次“哥”,楚青水每每看到她都这样自称。   杨佩瑶翻个白眼不搭理他。   楚青水毫不介意,笑呵呵地又问:“你来看比赛,直接进就行,咱自己人不用买票。”   看在他一片好意的份上,杨佩瑶开口道:“不用,我等顾小姐,她有票。”   这时,有穿裋褐的半大小子给他递来一个油纸包,楚青水接在手里,问道:“妹子吃早饭没有?”   “我吃过了,你到现在没吃早饭?”杨佩瑶看眼手表,已经八点二十了。   楚青水诉苦,“昨天被顾老大折腾到两点多,不到八点又打电话吵,哪有工夫吃饭?”将手里油纸包往她跟前递,“尝尝,味香斋芝麻团子,每天得提早排队,晚了买不到。”   纸包里有十几个龙眼的芝麻团子,圆溜溜的,旁边还有两根一寸多长的竹签子。   楚青水道:“里面有馅,黑芝麻是糯米馅,白芝麻是红豆沙,很好吃,来一个。”   杨佩瑶看着团子可爱,拿竹签扎了只糯米的,一口塞进嘴里。   团子外皮炸过,喷香酥脆,里面糯米放了糖,软且甜。   不由赞道:“真的挺好吃,你早晨只吃这个能饱?”   话音刚落,又有个半大小子跑过来,再递给楚青水一个纸包。   楚青水打开,里面白胖胖两只大包子,“这才是我的早饭,我就爱吃牛肉包子……团子给你吃。”说完,抓起一只包子就啃,边吃边问:“妹子,你觉得这里头,哪个姑娘最好看?”   杨佩瑶打眼扫过去,指着第七张海报,“我觉得她气质好,高级脸。”   楚青水摇头,“你眼光差远了,一脸寡淡相,以我看,最东头那个才漂亮,柳叶眉杏仁眼,鼻头圆,鼻头圆的姑娘有旺夫运。”   “那可未必,”杨佩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瞧见一辆黑色别克汽车缓缓驰近。   顾息澜从驾驶位下来,很绅士地拉开副驾驶旁边的车门。   宋清微笑着走下来,风情款款。   杨佩瑶不动声色地转回头。   楚青水俯在她耳边道:“人不可貌相,你别看宋清长得甜美,其实为了走红,没少跟人交易……” 第77章 声明   杨佩瑶扫他一眼没说话。   不管有没有交易, 那是宋清的私事, 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在乎的是顾息澜,可现在……顾息澜跟她也没有关系。   这时, 顾息澜也瞧见他们俩。   男的俊美, 女的娇俏, 一人拿个油纸包, 对着半墙美女海报正大快朵颐。   目光暗了暗。   就感觉胳膊一沉, 却是宋清挽上他的臂弯。   她穿裙摆极长的礼服裙,又踩着高跟鞋,很容易站不稳。   顾息澜不可能推开她,便由她挽着, 缓步走到夜总会门口, 吩咐侍者搀扶她进去。回身走向杨佩瑶,淡淡招呼声, “三小姐。”   杨佩瑶装作刚看到他的样子,微笑着答应声, “会长好, ”立刻挪开两步,继续看海报。   顾息澜抿抿唇,转头问楚青水, “饭呢?”   楚青水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朝杨佩瑶努努嘴,含混不清地说:“给我妹子了,你三天不吃也饿不死。”   杨佩瑶恍然明白, 原来她手里拿的是顾息澜的早饭。   难怪楚青水叫人买了来,自己却一口不沾。   这可真是尴尬了。   说好的各自安好,自己却把人家早饭吃了大半。   转念一想又觉得讽刺。   大清早的,能赶去接宋清,就抽不出十几分钟的时间吃早饭?   饿着也是活该。   只当成没听见他们的对话,飞快地把剩下三只团子吃完,油纸包团两下扔进垃圾桶里。   顾息澜看在眼里,压低声音,“待会儿给她倒杯茶,吃多了不消化。”   楚青水掏手绢擦擦嘴,胡乱往口袋里一塞,不满地说:“心疼就好好疼人家,你弄个骚娘们在身边干什么,生怕别人看不见?”   顾息澜沉声道:“我有数。”   “有数个屁!”楚青水“切”一声,不再搭理他,径自走到杨佩瑶身边,“快开始了,哥带你进去。”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招呼,“佩瑶!”   顾静怡急匆匆下车,小跑着过去,先招呼楚青水,“二哥”,又对杨佩瑶道:“等急了吧,本来早就要出门了,我们家那位堂姐一会儿要换鞋,一会儿要梳头发,又轮不到她上场……气死人了。”   楚青水回头看一眼踩着高跟鞋不太会走路的顾新梅,凉凉地说:“丑人多作怪。”   顾静怡低笑声,拉着杨佩瑶的手,“咱们先进去,咏薇怕是要着急。”   刚进门便觉眼前一暗,却是玻璃窗都拉着窗帘,把阳光挡在了外头。   借着灯光,杨佩瑶看到原先的舞池已经加高,布置成一米高的舞台,四周的卡座都已撤掉,换成简单的木头椅子,椅背上用白油漆涂着从一到二百的数目字,以便于对号入座。   白咏薇披件米色风衣,边梳头边四处张望,瞧见两人,立刻抱怨,“还以为你们不来了?你们不来,我心里没有底气。”   “我来吧,”杨佩瑶接过梳子,把头发梳顺,飞快地在她鬓边编了条细细的三股辫,其余头发尽都披散在脑后。   见白咏薇口红稍浓,用手绢轻轻沾了下,去掉一部分唇膏,再仔细端详片刻,从书包里拿出一只花环给她戴上。   花环是柳条编的,还带着翠绿的柳叶,柳叶之间插着各色绢花。   杨佩瑶要打造的是田园风,原本想用真花,但真花离了水很快就蔫了,而且大小不一,颜色也不若绢花鲜艳。   试过两次后,觉得不合适,便改用绢花。   白咏薇头发有些自来卷,有了花环的拘束,头顶的头发变得柔顺,发梢却更加松散,彰显出蓬勃的活力。   正是杨佩瑶想要的效果。   刚梳妆完,场内灯光顿时暗下来,大喇叭里传出比赛即将开始,各人尽快入座,场内保持安静的话语。   白咏薇感觉有些紧张。   杨佩瑶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放心吧,很漂亮。不用紧张,多想点美好的事情,”压低声音,“就想象你跟邱奎手拉手走在田野上。”   白咏薇“噗嗤”笑了,“你回座位吧。”   顾静怡拿到的票子是最前排的绝佳位置,隔着过道就是评委的座位。   唐俊杰作为新安服装厂的设计师,也是评委之一。   看到杨佩瑶,他惊喜地朝她招了招手。   杨佩瑶回之以微笑,坐回自己的位子。   楚青水端杯茶递给她,“稍有点烫,慢点喝。” 朝后招招手,立刻有人搬来把椅子,安在过道上。   楚青水一屁股坐下,指着台上的一号,“这就我刚才说的那个,怎么样?”   一号穿着改良式袄裙,立领、收腰、七分袖,袖口特意加宽,营造出飘逸之感。裙子则是百褶裙,长度在膝上一寸。   立领和宽袖彰显了传统的婉约美,而收紧的腰线又突出了人体的自然美。   一号身材颇有料,秾纤有致。   杨佩瑶笑笑,“挺好的。”   因为得到她的赞同,每上场一人,楚青水都会评头论足一番。   杨佩瑶很快摸清了他的套路,大致就是前凸后翘的好,身材相对不那么惹火的就是不好。   妥妥的直男眼光。   白咏薇在第十二个出场,顺序颇为靠后。   许是受白咏薇之前表现的启发,前面几个选手都有意往惹眼里打扮,有的在服装搭配上独出心裁,有的戴上夸张的配饰,还有的化了浓艳的妆容。   当裸妆的白咏薇出场时,观众席上突然有片刻的安静。   她穿白色长袖连衣裙,裙摆缀着星星点点的亮白色小花。   柔和的灯光照射下来,她略显黝黑的脸庞上几乎没有化妆品的痕迹,很自然的肤色,很自然的唇色,很自然的卷发。   唯一的点缀就是头顶那串拙致的花环,凭空为她增添了许多童稚与纯真。   白咏薇步履轻盈,手指偶尔拂动垂下来的发梢,走到评委面前,唇角弯一弯,露出会心的微笑,整个人清新的像是田间村头随处可见的邻家女孩。   顾静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下一名选手出场,才轻轻舒口气,捅捅杨佩瑶胳膊肘,“真是太好看了,我都想要一件。”   杨佩瑶笑道:“你不适合这种风格……咏薇是个天生的演员,不当明星可惜了。”   顾静怡道:“也有你的功劳,上次她搭配蓝色腰带虽然也好看,但太惹眼了不如这样好。回头你帮我参考一下,我适合什么风格。”   杨佩瑶含笑答应。   没多久,十六位模特尽数亮相完毕,又分成几组再次展示两遍,顺次退场。   趁着评委们讨论比赛结果的空当,宋清上台献歌。   不得不说,她的声音真是甜,而且透澈,秋天的涧水一般,配上那张清纯的脸,有种让人忍不住想去呵护她的冲动。   两首歌之后,场内几乎要沸腾了,掌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宋清不再像去年那样高冷,反而微笑了下,“感谢新安百货公司,感谢顾会长提供给我机会能够参与这次活动,祝参赛的模特儿取得好成绩,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幸福快乐!”   杨佩瑶撇下嘴。   她不快乐,看到宋清就不快乐。   她知道这跟宋清没关系,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本能地对她有种排斥感。   正胡思乱想,唐俊杰走过来低声问:“杨小姐,我们意见不一,争论不下,我需要你的看法,你觉得这些人之中,哪几个最出色?”   杨佩瑶头一个说出白咏薇的名字,然后又点名先前看中的“高级脸”。   楚青水在旁边搅和,一口一个“一号。”   杨佩瑶笑笑,“一号也不错。”   唐俊杰点点头,又问:“结束后能一起吃饭吗,想跟你聊聊。”   杨佩瑶看眼顾静怡,温声道:“吃饭可能不行,改天吧,或者我给你打电话。”   唐俊杰应声好,“最好是见面谈,我有设计稿想跟你讨论。”把工厂电话告诉她,匆匆又回评委席。   过了三五分钟,评选结果出来。   获得头等奖的是一号,白咏薇跟“高级脸”获得二等奖。   评委代表以及报社高层给获奖选手颁发奖章和奖金。   顾息澜上台颁发了头等奖的奖品,颁奖之后,发表致辞,感谢报社、感谢了评委和设计师、感谢工厂员工,当然没忘记感谢宋清,最后肃然道:“……为了维护宋小姐清誉,本人顾息澜在此严正声明,本人与宋清小姐没有任何超出合作关系之外的私人感情,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恳请各位报社的朋友尊重事实,切勿胡乱臆测,否则本人不排斥会采用非常手段加以制止。”   明亮的灯光下,他一身墨色长衫,犹如高山般矗立着,目光幽深沉静,瞧不出半点情绪。   全场一片哗然。   杨佩瑶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的言论,一时愣住。   有记者来回走动着拍照,拍顾息澜,拍宋清,也有拍得奖的六位选手。   一个像是司仪的男子上台采访获奖选手。   楚青水低低吹声口哨,俯在杨佩瑶耳边问:“妹子,你真跟顾老大分了?”   杨佩瑶回过神,“嗯”了声。   “分的好,”楚青水毫不犹豫地说,“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本来就不该答应他……你看哥怎么样?这模样、个头还有脾气,”紧接着倾城倾国地一笑,“有没有点动心?”   杨佩瑶翻个白眼,“你跟茅坑里开出的花儿似的,看着香闻着臭,有啥动心的?我可没忘记,当初谁拿枪顶着我的。”   “小心眼儿,”楚青水“切”一声,“还记仇呢,都哪年哪月的事了,咱这不是不打不相识吗?”收起脸上的嬉笑,正色道:“妹子,分两个月让他长长记性就和好呗,顾老大脾气不好但是人品好,真的,到现在还是个童子鸡,没开过荤。”   杨佩瑶羞恼不已,怒斥一声,“滚。”   楚青水死乞白赖地继续套近乎,“有事的话,到葵青戏院找我,哥罩着你。对了,再跟你说件事,指使人打姚学义那个小眼镜绝对是个斯文败类,昨天晚上还抱着你们学校一姑娘啃呢……你提防着点儿,别跟他一块出去。”   晃晃悠悠地离开。   杨佩瑶下意识地往宋清那边看去,宋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顾息澜也没在。   想必又充当护花使者去了。   正想着,只觉得眼前一亮,有人把窗帘拉开。   比赛结束了。   白咏薇猛地扑过来,“哇,我得奖了,发财了。佩瑶,太感谢了,一半奖金给你。”说着从红包里往外掏钱。   杨佩瑶怎可能要,笑道:“不要你的钱,你中午请我们吃饭。”   “要给要给,说话算话,你还帮我做衣服了呢,”白咏薇硬塞给她,“奖金要分你,请客也要请。”   杨佩瑶拗不过,只得先收下,以后再想法还给她。   三人再加顾新梅一起走到外面。   顾息澜正站在墙边的阴凉处,神情极其冷漠,看到她们,上前几步,“阿平送宋小姐回酒店,我要宴请评委,晚点才能回家,你们自己坐车回去?”   是对顾静怡跟顾新梅说的。   顾静怡道:“我们要替咏薇庆祝,吃完饭再回。”   顾息澜默一默,开口道:“一起吧,去旁边鲁菜馆子。”回头吩咐程信风,“在隔壁要个包房。”   程信风应着,刚要走,停下步子,“要不要先买个包子?”   顾息澜淡淡道:“不用。”   鲁菜馆子离着不远,约莫六七十米的样子。   程信风迈着长腿健步如飞在前面走,四个女孩慢悠悠跟在后面。   白咏薇好奇地问:“你大哥不是要去吃饭,为啥还买包子?”   顾静怡摊摊手,“我哥在外面吃不下饭,应酬的时候就只喝酒了。”   空腹喝酒很伤身。   而且,早晨也没吃。   杨佩瑶心里略有些内疚,随即想到,以前跟他一起吃饭,他不是挺能吃的嘛?   过年那次吃西餐,她要了牛排又要烤鸡翅,还有熏鲑鱼,结果吃不下,最后全都落进他的肚子里,一点都没剩下…… 第78章 品牌   一顿饭, 听着隔壁包房不断的劝酒声, 杨佩瑶坐立难安,丝毫没有胃口。   再加上旁边的顾新梅一直猜测顾息澜为什么要跟宋清撇清关系, 又唠叨顾夫人岂不是白白收拾屋子了。   顾静怡被她啰嗦得心烦, 气道:“你想知道就到隔壁问问?或者把大哥叫过来。”   顾新梅没这个胆子, 终于闭上嘴。   杨佩瑶仍是心烦意乱, 略略吃几口饭, 推说不太舒服,先行离席。   路边外面散座,看到伙计端一盘饺子正上菜。   一大盘,足有二三十个, 白胖胖的, 水汽氤氲,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杨佩瑶想给顾息澜要一盘饺子, 犹豫会儿又打消了主意。   高中毕业前,她不打算再谈恋爱, 何必多此一举, 再撩别人呢?   杨佩瑶叫辆黄包车回家。   客厅里摆了好几只箱笼,沙发上摊着棉布,乱七八糟的。   春喜跟冬笑正一趟趟把布匹搬到后院晾晒。   杨佩瑶奇怪地问:“这要干什么?”   二姨太笑道:“大喜事, 双喜临门,才刚大少爷打电话,说少奶奶查出喜脉来。”   “啊,真的?”杨佩瑶惊呼声。   太太抿嘴笑笑, “快两个月了,估摸着跟四姨太的日子差不多,我寻思以前收着不少细棉布,拿出来晒晒,给孩子做小衣、裁尿布都能用。”   杨佩瑶问道:“大嫂不打算回来待产吗,正好跟四姨太做伴?”   “不回,”太太没好气地说:“费我半天口舌,你大哥不放人,你大嫂也不愿回。不回来更好,还省事儿,免得跟着操心。”   四姨太道:“太太别打嘴了,还说不操心,是谁放下电话就翻腾东西?又要周妈春喜她们收拾行李,明儿跟到龙泉去。”   太太瞪她一眼,“一半的心是为你操的,你看着哪些布料好,先挑出来,剩下的给秀玫送过去,谁让他们不回来?”   四姨太笑呵呵地说:“那我就沾这个便宜……瑶瑶你帮我掌掌眼,拣着好的挑。”   杨佩瑶微笑。   四姨太还是很精明的,自己不肯动手,却支使她。   不过太太压箱底的都是好料子,棉布细软,绸布柔滑,还有几匹缎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美中不足是放得久了,略略有些霉味。   杨佩瑶给四姨太挑了两匹棉布,两匹绸布和一块缎面,趁机给自己也要了一匹棉布和一匹杭绸。   太太笑笑,又吩咐周妈把收着的银耳、燕窝等物找出来,各样包了一包。   折腾一下午,总算把要带去的东西收拾妥当,装成两只大箱笼。   原本太太让周妈带上三个丫头过去伺候,杨佩瑶坚决制止了,说杨承灏屋子地方小,人多了转不开身,两个人足够,等生下孩子再添个奶娘。   主要是,杨承灏想过二人世界,去那么多下人纯粹是添乱。   太太觉得有道理,便吩咐周妈与夏欢收拾行李,第二天让两个士兵陪着坐火车去龙泉,箱笼里的东西会等运送物资时,跟卡车一起送过去。   傍晚杨致重回家,太太便跟他提起陆秀玫有孕之事,趁机道:“景芝在柴房待了有十天了,估计已经想明白了,家里要添丁是大喜事,让她回来吧。”   杨致重微微颔首,“你决定。”   没多大工夫,三姨太被士兵半拽半扶地送回客厅。   她还是穿着先前的那身衣裳,头发乱蓬蓬的,这十天都没有换过,自然也没有洗过澡,浑身散发出阵阵腥臭。   跪在地上,给杨致重道谢。   杨致重手捧茶盅,冷冷地看着她,“以后记着自己什么身份,别以为生个儿子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要你吃老子喝老子的,就别跟老子提平等……赶紧滚回去,丢人现眼。”   太太朝冬笑使个眼色。   冬笑皱皱鼻子,不太情愿地把三姨太搀扶上楼。   直到吃晚饭,三姨太再没下来。   隔天报纸上登出来模特儿比赛的消息,用很大版面介绍了获得奖金的前六名选手,也刊登了宋清演唱的照片,配文是顾息澜做出的那番声明。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小的角落里,竟然还有张杨佩瑶、白咏薇以及顾静怡的合影。   是白咏薇得奖之后,兴高采烈地跟她们分享心情时候的照片。   旁边小标题是“武陵三姝”,配文介绍了三人的家世,并着重强调都是武陵高中的高材生,智慧与美貌并存。   署名“后乾”。   杨佩瑶恶心得想吐,几乎想把报纸一角给撕下来。   怎么哪哪都有这个讨厌的人。   一天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吃完晚饭就郁闷地回到房间。   岂料二姨太多事,特地上楼找她,“瑶瑶,你上报纸了,还夸你们呢,虽然出身富贵却努力进取,堪称杭城女子楷模。”   杨佩瑶烦恼地说:“二姨太,别听报纸上胡编瞎造,你还不知道我什么样子,我得赶紧写作业。”   “好好好,”二姨太应着,却是不动弹,指着报纸上一号选手穿的百褶裙,“这裙子挺好看,你有缝纫机,得空帮佩环做一条。”   杨佩瑶道:“我才刚学会用,哪里有本事做裙子,百货公司就有得卖,二姨太喜欢,给佩环买一条便是。”把门关上了。   “买不是还得花钱吗?”二姨太嘟哝着,抬头瞧见太太从三楼下来,不敢说自己求杨佩瑶做裙子,只扬起报纸道:“上面有瑶瑶相片,我拿给她看看。”   太太接在手里认真读一遍,笑道:“真会夸人,瑶瑶哪有这么好。相片还行,就是白小姐笑得太过,嘴都歪了,不如上面这张大的好看。”扫一眼署名,琢磨会儿,“这不会是苏公子写的吧?”   本想敲门问问,思及她这会儿应该在学习,便没打扰。   杨佩瑶作业在自由活动课上已经完成了,明天要上的内容也预习了一大半。   约莫二十分钟,学习任务基本结束。   她把自己昨天看模特比赛之后,修改的图纸拿出来,打算在细节上改进一下。   看到图纸,顿时想起唐俊杰,她还没打电话。   看眼手表已经八点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工厂。   急匆匆下楼,摇出号码。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醇厚的声音,“新仁服装厂,找哪位?”   是顾息澜。   杨佩瑶下意识地想挂上电话,迟疑数息,有意压低声音,“麻烦找一下唐俊杰。”   那边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会儿才听到唐俊杰的大嗓门,“三小姐,我唐俊杰。”   杨佩瑶道:“昨天太忙,没顾得上打电话,您几时方便碰面?”   唐俊杰歉然地说:“这个星期恐怕不行,最近要赶服装,这两天百货公司都快挤爆了,之前备了大概四百八十套衣服,已经卖出去将近三百套,估计再有两天就卖断货了。我这边催着赶工,实在是抱歉,咱们再约时间好不好?”   杨佩瑶应声好,笑着放下电话。   一天半的工夫卖出去三百套,销量确实不错。   顾息澜在模特比赛中投入那么多钱,总算能够赚点回来。   这一批春装差不多能卖一个半月,过了五月中旬,就该卖夏装了。四月底之前就应该把夏天款式确定好,至少用半个月的时间备货。   顾息澜的服装厂规模还是太小,这个时代的机器设备和生产工艺又不行,不像前世,即便是五十人的小型服装厂,整条流水线下来一天也能生产几百套。   而现在,顾息澜的服装厂有一百多工人,一天最多只能做出七八十套服装。   杨佩瑶正思量,看见太太拿着报纸过来,心中顿感不妙。   果然太太开口问道:“瑶瑶,这个后乾是不是苏公子?”   杨佩瑶做出茫然状,“是吗,不知道。”   太太笑道:“我看着像,后乾不正好对应先坤?瞧这张相片把你照得多好看,精神气儿十足。你打电话请他洗张大点的,用相框镶起来。”   “我不知道他号码,也不想打。”杨佩瑶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只觉得这个苏先坤太讨厌了,没头苍蝇似的,无孔不入。   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心情,把适才的图样修改好,开始整理夏装款式。   比起秋冬衣服,夏装风格更为多样化。   腰线可高可低,长度从曳地长裙到迷你短裙都有,按款式来说,有一字裙、鱼尾裙、西服裙、喇叭裙、波浪裙,蛋糕裙再加上裙摆的装饰,足有近百种之多。   杨佩瑶把短裙跟曳地长裙剔除,其余的细细筛选,最终挑出三十多款裙子。   这些款式迟早都要出,但哪几款要先推,哪几款可以留到明年后年,这个很难做出抉择。   裙子是一方面,还要考虑跟裙子搭配的上衣。   这次,杨佩瑶要创立自己的品牌,品牌名字叫做“蝶舞”,logo也设计好了,就是线条简单的蝴蝶图样。   一是因为蝴蝶色彩绚丽舞姿轻盈,能够代表女性时装的特点,第二则是因为梁祝的故事。   梁山伯与祝英台生前虽未能同枕共眠,可死后双双化为蝴蝶,不离不弃永远相伴,不也很美好吗?   将近半个月,杨佩瑶把学习之余的所有时间都用在揣摩夏装上,推翻过无数方案,又重新设计了无数方案。   最终敲定了十二套夏装,其中四套连衣裙,两套衬衫搭配九分裤,其余六套则是短裙。   用来搭配短裙的主要是T恤。   眼下还没有往T恤上印花的工艺,杨佩瑶只能在剪裁上下工夫,把领口做成圆领、方领、鸡心领、水滴领、元宝领再用蕾丝花边或者薄纱或者蝴蝶结加以装饰。   而雅声话剧社竞选也有了结果,高敏君如愿以偿地成为新一任社长,白咏薇如先前说的那样,并没有参加竞选,反而在高敏君当选的第二天就辞去了副社长的职务。   理由是,她现在加入佳丽模特儿公司,所有的演出都需要经过公司同意,不能私自决定。   佳丽是顾息澜为十六个获奖模特儿成立的公司,由顾平澜主管。   因为报纸上连番的宣传,加上新安百货的连续火爆,这十六人在杭城已经小有名气,除了拍新仁服装厂的广告外,还接了好几个其他厂家的约请。   星期五,趁中午吃饭的时候,杨佩瑶把十二套服装的设计图、细节图以及logo图标用牛皮纸信封装好交给顾静怡。   她眼下没有能力开办工厂,也不想费时费力地寻找别的服装厂合作。   不管怎么说,顾息澜的人品值得她信任,唐俊杰的能力和工作态度也让她欣赏。   不到一个星期,报纸上就刊登出夏装的广告。   “高级脸”胡晓琴穿立领白色衬衫黑色九分裤,脚踩高跟鞋,面容冷漠地站在汽车旁,完全是禁欲系代表。   “一号”张美静同样穿衬衫,领口却是解开两粒纽扣,裹着性感的鱼尾裙,唇边含一支半开的玫瑰花,极度魅惑。   另外一个模特儿则是走甜美路线,穿一袭蝴蝶袖碎花长裙,娴静地站在清晨的武陵湖边。   广告配文是:蝶舞时装,新仁制作,新安百货公司有售,欢迎诸君选购。   白咏薇没再上报纸,不过她就是活广告,走在校园里,回头率绝对百分百。   苏先坤先后又去过两次杨家,都是星期天上午去的,一次杨佩瑶约了唐俊杰碰面没在家,回来看到家里多了两盒朱古力。   二姨太说是苏先坤送的。   另外一次,苏先坤留饭,杨佩瑶被堵在家里,她豁出去午饭不吃也没有下楼,结果被太太劈头盖脸训了一通,罚她晚饭也不许吃。   幸好四姨太怕挨饿,房里备着点心,送给她几块,总算塞了塞牙缝。   从此杨佩瑶对星期天就有了警觉,宁肯顶着大太阳去图书馆或者逛百货公司也不愿留在家里。   这天,她去新安百货买铅笔,不期然遇到了李笑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章就要提亲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无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提亲   杨佩瑶最近在学校里没怎么碰到过李笑月。   高敏君竞选前跟李笑月挺热络,课间经常找她聊天, 自从当上社长, 每天忙着跟社员联络感情,也有些时日没和李笑月一起吃午饭了。   李笑月却常常见到杨佩瑶。   准确地说, 见到杨佩瑶的照片——在程记者, 也就是苏先坤租住的小屋里。   李笑月至今不知道苏先坤的真实身份。   苏先坤对杨佩瑶求而不得, 反倒产生执念,越发想得到她, 他心知杨佩瑶不待见他,便不往跟前凑。   每天胸前挂个相机,掐着点在杨佩瑶经过之地等着。   杨佩瑶生活规律, 不外乎上学放学。   所以,他早上躲在延吉路电车站旁边的杂货铺里,傍晚就藏在学校门口的大树后。学生一窝蜂般涌出来,急急忙忙回家, 谁都不会特意往树后面瞧。   镜头里的杨佩瑶或欢喜或惆怅, 或是笑容温婉地跟同学交谈, 或是神情恬淡地独自行走。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清清楚楚被显影剂还原出来,呈现在相纸上。   苏先坤入了魔。   他不止一次后悔,当初在“莺声”歌舞厅应该下点狠药, 没准儿杨佩瑶早就被他驯服了。   也免得他面对照片惆怅。   苏先坤起先是躲起来偷偷看, 后来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激情就让李笑月陪他一起欣赏,再后来,床笫之间会一声声唤着杨佩瑶的名字, 强迫李笑月答应。   李笑月并不在意。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钱。   苏先坤对她挺大方,平常下馆子出入舞厅都是他付钱不说,每次事后都会给她五六块钱零花。   这两个月,李笑月攒了好几十块钱了。   李笑月是过完生日的星期六破的身。   生日那天,她请高敏君和苏先坤吃饭,然后一起跳舞,高敏君受不了冷落提前走了,她跟苏先坤便没了顾忌。   因嫌金梦不方便,换到另外一家灯光迷离的舞厅,好一阵缠绵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星期六两人再次相约,刚吃完饭就按捺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坐黄包车去了苏先坤家里。   苏先坤经验丰富,愿意在床上下工夫,又会营造气氛,李笑月很快就被他哄骗得服服帖帖。   李笑月很想知道杨佩瑶对苏先坤的印象,在她看来,苏先坤英俊多金,有情调有品位,怎可能有人不上赶着?   所以,在百货公司门口偶遇,李笑月主动上前打招呼,“佩瑶,你来逛百货公司?”   杨佩瑶客气地笑笑,“想买两盒铅笔,你呢?”   “我来看看裙子,听说有新款上市,打算买两条……如今天热了,穿不住长袖袄子了。”说着,李笑月把衣袖往上推了推,露出腕间精致的手表。   这也是苏先坤送的。   有一天鱼水相合之后,苏先坤让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盒子,盒子里就是这只手表。   小巧的盘面,金色的表带,非常精巧。   李笑月特地到百货公司比较过,式样不如她这块精致的也得卖二三十块钱。   售货小姐说,她的表起码值五十块。   杨佩瑶看出她在显摆,敷衍地夸赞一句,“手表很漂亮,在哪里买的?”   李笑月笑道:“程记者送的,我不是请过他吃饭吗,那天正好是我生日,程记者知道后,特意补送的生日礼物,说是在北平买的,杭城没看到有卖的。”   这只表看起来就不便宜。   苏先坤会平白无故送人这么昂贵的礼物?   杨佩瑶突然想起四姨太提过,女孩子成为妇人后,体形样貌上会有变化,不由打量李笑月两眼,只可惜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李笑月只以为杨佩瑶嫉妒自己,矜持地笑笑,“走,上楼吧。”   二楼是卖女装的。   顾客明显比一楼多,吵吵嚷嚷地跟赶大集似的,几个收银窗口都排起了长队。   李笑月道:“这里的衣服比永安百货贵,可大家都跟不要钱似的全挤到这里买……现在最时兴这种小短裙,不知道学校让不让穿?”   她指的是百褶裙和A字裙,都是膝上一寸的长度。   武陵高中没有明确学生的着装,但是学生们要么穿制服旗袍,要么穿长及小腿肚的裙子,只除了白咏薇。   白咏薇喜欢穿短裙。   但她好像是个特例,再特异的装束穿在她身上,大家也会觉得合情合理,而且特别好看。   杨佩瑶不认为这个长度有碍观瞻,便道:“校规没说应该就可以,如果不允许的话,星期天或者暑假穿也行。”   李笑月连连点头,“有道理,我先买两条,别到时候卖断货买不着。”   杨佩瑶乐得李笑月花钱买自己设计的服装,笑着挥挥手上到三楼,买了铅笔和绘图纸。   回来时经过二楼,一下子想到短裙应该配打底裤穿。   前世的打底裤都是用弹性面料做成,防护性很好,不怕露点。   现在虽然没有弹性面料,但已经有了进口的松紧带。   据她所知,松紧带是用棉线作为经纬纱掺杂着橡胶丝织成,如果把橡胶丝的比例降低,是不是就能织出有弹性的布匹?   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完全可行的。   杨佩瑶索性又买了宽窄不同的两种松紧带以及各种花边。   日子一天天热起来,五月很快过去,进入了六月。   话剧社这学期排练的《西厢记》终于完成,要在学校礼堂上演。   因为上学期公演赚到了经费,这部话剧便没有到外面借演出服,全部购置了新的。   高敏君是理所当然的女主角——崔莺莺。   杨佩瑶非常期待,毕竟高敏君几乎把所有空余时间都用在排练上,付出了很多汗水与心血。   她希望演出取得成功,再有机会到剧院公演。   没想到崔莺莺刚出场,杨佩瑶便有些失望。   词文里写着,崔莺莺是梨花面杨柳腰,千般袅娜万般旖旎的娇小姐。高敏君一亮相,英姿飒爽,不像是崔莺莺,更像要挂帅的穆桂英。   因为高敏君气质爽朗,衬着个头不算高的张君瑞猥猥琐琐的,像是偷鸡摸狗的时迁。   不得不说,白咏薇因为肤色的关系不适合古代仕女,而高敏君因为个头气质,也不适合演这种大家闺秀。   整场演出除了崔母的表现可圈可点之外,再无亮色。   可惜了全新购置的演出服。   通过场下的反应,高敏君已经猜到演出不太成功,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热情,反而更加激发了她的雄心壮志,打算联系剧院进行公演,用票房来一雪前耻。   头一个联系的就是上次演出过的葵青剧院。   剧院方连试演都没看完,二话不说拒绝了。   高敏君又联系两家,对方要么不感兴趣,要么嫌不赚钱,没有愿意答应的。无奈之下,只好求到李笑月头上,让李笑月做说客,请程记者在报上写篇短文推荐他们的剧目。   李笑月清楚自己在苏先坤心中的地位,求他写篇短文兴许能成,可也有很大可能不成。   苏先坤的执念是杨佩瑶。   如果她能搭个线,说不定能得到一大笔钱。   遂笑盈盈地说:“我说话哪里比得上杨佩瑶有分量,你忘了,程记者先前总是提起杨佩瑶,要请她吃饭?”   高敏君一点就透,立刻张罗着请杨佩瑶吃饭。   杨佩瑶婉言谢绝了。   她最近忙得要命,连顾息澜都没有工夫去想,哪里还有时间去吃饭?   她一是忙复习,六月底期末考试,她必须再进两个名次为自己正名;二是忙设计,八月份要发布秋装,她要在七月把款式敲定。蝶舞的品牌还没站稳,不能昙花一现,出过一季衣服就没影了。   又抽空给太太和四姨太各做一身前世中老年妇女家常穿的无袖碎花连衣裙。   虽然样式不好看,胜在舒服凉快。   尤其四姨太肚子开始显怀,最怕燥热,天天穿着不离身。   高敏君闻言非常失望,撅着嘴抱怨,“亏咱俩是好朋友,连这个小忙都不肯帮。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舞台上当主角,演给我娘看看……你帮我这一次呗?”   杨佩瑶疑惑不解,“我去吃饭跟你演出有什么关系?”   高敏君理所当然地说:“我还请了程记者,你让他在报纸上写篇文章夸一夸,肯定就有剧院愿意让我们演。”   “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杨佩瑶冷冷地盯着她,“你明知道我不愿意看到他,你也知道他不是好人……为了演出,你宁肯害我,你是把我当朋友吗?”   “吃顿饭而已,怎么就害你了?”高敏君口不择言,“再说,你家那么厉害,谁敢惹到你头上?”   这话……分明还是暗指姚学义那件事。   杨佩瑶不愿跟她争吵,也不想在教室里弄得双方下不来台,忍气道:“不要再说了,我不可能跟他去吃饭。”   “不去就不去,好像离开你地球就不转似的。”高敏君甩手回到自己座位,又嘟嘟囔囔道:“以前一起吃饭跳舞,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嫌弃人家,还收到人家的信和花。”   说是嘟哝,可周遭同学都听到了,   杨佩瑶抿抿唇,强压下怒火,找出下节课要上的课本,打起精神上完了课。   下课后,同学们纷纷往食堂涌,杨佩瑶正对着板书补充漏记的重点,听到身后邱奎道:“佩瑶,去吃饭吧。”   杨佩瑶应声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拿起饭盒跟邱奎一起往食堂走。   邱奎劝道:“高敏君口直心快,她没有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杨佩瑶沉闷地“嗯”一声,“可是我听着不舒服……这还是朋友,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吗?”   说着话,来到食堂。   白咏薇已经买好饭,帮她占了座位。   杨佩瑶有意替白咏薇撮合,约邱奎一起坐过去,坐下后,先问道:“静怡呢?”   “今天顾夫人生日,她回家吃饭。”   杨佩瑶忙问:“要不要打个电话庆贺一声?你打了没有?”   白咏薇摇头,“不是整寿不用特地打吧,下午咱们让静怡代为转达。”   杨佩瑶觉得这主意不错,也免去尴尬。   白咏薇又告诉杨佩瑶,“昨天顾二哥给我打电话,说华润电影公司想找我拍电影,你说我答不答应?”   杨佩瑶问道:“二哥什么意思?”   “他说尊重我的决定,如果我同意,他尽力帮我争取合适档期,不过我是个新人,具体还是得看主演和电影公司的安排。我想试试,又怕耽误学习。”   杨佩瑶思量片刻,“其实你挺适合演电影,我也是担心你的功课,拍一部片子要好几个月,整个学期都耽搁掉了。邱奎你觉得呢?”   邱奎道:“要根据白咏薇的规划来考虑,如果想读完高中不想再上,完全可以尝试拍电影,如果要继续深造,那就以学业为主。”   白咏薇立刻侧头问道:“你是怎么规划的,我想参考你的规划。”   邱奎犹豫会儿,开口道:“我打算到美国留学,学物理。”   白咏薇眸光闪亮,“你有目标学校没有?我可以申请同一所大学或者同一个城市。”   先前邱奎没太明白,而这句话的含义却是再清楚不过,面色一点点红涨起来,好半天才回答:“想去MIT。”   白咏薇红着脸点头,“我知道了。”   看起来两人之间非常有戏。   杨佩瑶很替白咏薇感到高兴,先前的坏心情荡然无存。   回教室的路上,杨佩瑶悄悄告诉邱奎,“白咏薇老早就喜欢你了,一直没敢说。”   邱奎抿抿唇,“我猜出来了,我帮工的饭馆在她家附近……她总偷看我。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她住花园洋房……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我还是以学业为重,不会让感情影响学习。”   杨佩瑶认同地点点头。   接下来两周,把所有的精力用在复习上。   六月的最后两天,武陵高中进行了期末考试。   七月一号、二号放假批改卷子,三号返校听成绩,从七月四号开始,一直到八月三十一号,将是将近两个月的暑假。   杨佩瑶自我感觉发挥得不错,除了算数仍然是她的弱项之外,其它科目都挺有把握,包括曾经让她非常难堪的国语,她也有希望考到优以上。   杨佩瑶无比轻松且愉悦地回到家里,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清新的花香。   在摆着电话的案台上,赫然插了一瓶鲜花,鲜花以红玫瑰为主,中间是两朵硕大的百合花,旁边间以满天星,非常漂亮。   家里的香气便是百合花散发出来的味道。   太太面容平静,眼角却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杨佩瑶笑问:“娘,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太太道:“你大哥来电话了,说郎中诊过脉,十有八~九是个小子。”   原来是因为要抱孙子而高兴。   四姨太前几天也诊过脉,摸着也像男胎。   杨佩瑶笑道:“正好我现在空闲,给弟弟和侄子做几件小衣服。”   太太连忙摆手,“可不用你,缝纫机匝出来的线头硬,初生儿皮肤嫩着呢,别磨破了,我已经让春喜预备着了……你倒是添两件鲜亮点的衣裳,或者买件正经连衣裙,天天露着半截腿不怕人笑话,就是穿双玻璃丝袜也好。”   “怕什么?”杨佩瑶嘟嘴,“街上露腿的一片,这样多凉快,袜子穿了不舒服。”   玻璃丝袜箍着腿不舒服,而且没有弹性,需要用吊袜带,非常不方便。   “你就是个常有理,”太太嗔一声,不再跟她计较。   吃完晚饭,杨佩瑶把书包往柜子里一塞,将秋装设计图找出来。   正在纠结选用哪些款式,只听房门小鸡啄米般响,四姨太晃动着已经不太灵活的身躯,鬼鬼祟祟地进来,两手搭在杨佩瑶肩头,“瑶瑶,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着急。”   杨佩瑶心里猛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紧张地问:“什么事儿?”   “前两天,那位苏公子来提亲,太太说考虑几天,今儿他又来了,说苏院长会择期来杭,举办定亲仪式。”   杨佩瑶怔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周身血液仿似滚开的水到处乱窜,一时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尖叫道:“不,我不答应!”   “祖宗,”四姨太一把捂住她的嘴,“太太让先瞒着你,你要是闹出来,我就死定了。”   杨佩瑶“唔唔”地闷声道:“我要找爹谈谈,不想嫁给他!”   “不用谈,我趁倒茶的工夫偷听到两句,都督说苏公子的爹应允都督扩军两万,还是执两省军政的,我没听懂,还说举荐大少爷到北平政府里做事……反正都督跟太太都极愿意这门亲事……” 第80章 打算   四姨太松开手,“我告诉你是想要你心里有个数。如果两下愿意最好不过, 苏公子模样家世都好, 就算花心了点,年轻人都这样, 成亲之后, 你多管束着他就好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 趁着亲事没定下来,尽早让太太改变主意。要是定了亲再反悔, 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说完,匆匆开门离开。   杨佩瑶再也没法集中精力看她的设计图,呆呆地坐了好半天, 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思考。   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便是给顾息澜打电话求助,可紧接着又否认了。   她不想连累他。   如果换成高峤,凭顾息澜的实力,并不怕正面刚上, 就是杨致重也不会将高峤当成一盘菜。   可苏延平不是高峤, 他是行政院的副院长, 是可以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可以让杨致重扩兵两万的人。   顾息澜身上背负着十三万美金的贷款,他的服装厂和百货公司刚刚有起色。   更重要得是,杨佩瑶喜欢他, 绝无可能拖他下水。   可是, 又该怎样打消父母联姻的念头呢?   苏先坤平常表现得太好了,他来过杨家四五次,每次都斯文儒雅彬彬有礼, 不单是太太,几位姨太太甚至周妈、春喜都对他有好感。   何况门第那么好。   扩军两万也好,执掌两省军权也好,都是杨致重不敢奢望的好事,比给他两万两现大洋都要欢喜。   只要定亲,就可以梦想成真,雄踞一方。   即将到口的肥肉,杨致重怎会轻而易举地吐出去?   杨佩瑶思来想去,只能赌一把,赌太太跟杨致重对自己还存在一丝血脉之情,不愿她成亲后受苦。   第二天,借口逛百货公司,没让王大力跟着,坐电车去葵青戏院。   星期天上午,戏院有演出,此时还没到时候往里放人,门口挤满了等待看戏的人。   杨佩瑶费了好大力气挤到前面,被两个穿着灰色短褂的人拦住了,其中瘦得根竹竿似的那人嬉皮笑脸地问:“妞儿,有票吗?叫声哥,哥让你先进去。”   杨佩瑶沉着脸,“我找楚二爷。”   “瘦竹竿”立刻收敛起嬉笑,朝售票窗口的中年男人喊了句什么。中年男人探出头,上下打量杨佩瑶两眼,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杨佩瑶记得他,低声道:“我姓杨,家里行三。过年时,顾先生让我来拿过戏票。”   中年男人隐约有点印象,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瘦竹竿”道:“姑娘跟我来。”将杨佩瑶领到楼梯的拐角处,“等着!”   没多大工夫,戏院开始放人。   观众们潮水般涌进来,杨佩瑶怕被挤到,忙往旁边让了让。   又等了七八分钟,戏院里响起西皮流水的板,接着有大声的叫好声,应该是演员亮相了,楚青水才急急忙忙从大门口走进来。   看到杨佩瑶,脸上露出美艳的笑容,“妹子,怎么想起哥来了?”回头叱一声“瘦竹竿”,“记住了,这是三小姐,以后当菩萨敬着,不许怠慢了。”顿一顿,“往捌号房送壶茶和两碟点心。”   “瘦竹竿”惊愕地抬头,立刻又低下去,连声应着往后头走,一边走一边捏了把冷汗。   葵青戏院二楼围着一圈,共十六间包厢,从壹号到十六号,其中捌号是最中间正对戏台那间,是顾息澜的专属包厢,谁都不许进。   楚青水却让那位杨姑娘到捌号。   可见杨姑娘并非等闲之人,倘或她把自己适才的嬉笑之语告个状,他免不了一顿排头。   杨佩瑶根本顾不上告状,走进包厢,就急急唤了声“二爷”。   楚青水笑道:“叫哥,叫声哥,哥啥事都应你,叫二爷没用。”   杨佩瑶老老实实叫声“哥”,“我想请您帮个忙,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楚青水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啥事儿?”   杨佩瑶抿抿唇,“就是那个报社的程记者,戴眼镜,支使人殴打姚老师的那人……哥上回说他跟我们学校一个女生在一起,能不能帮我找点证据?”   听她提到苏先坤,楚青水微微蹙眉,“你打听他干什么,吃醋了?”   “不是,”杨佩瑶连忙否认,却不愿多说,说给楚青水无疑就相当于告诉了顾息澜,只强调道:“如果能有照片最好不过,有书信也行,或者别的女孩的,反正只要跟他有牵连的姑娘,我都想知道。”   楚青水道:“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杨佩瑶点点头,“知道,我明白这个事儿确实挺为难,但是我没别的办法。”从手袋里掏出钱包,找出五张钞票,“这个哥先拿着,不够我再去银行取。”   楚青水推回去,“把哥当成什么人了?哥会图你这点钱?”顿一顿,“你真没看上这个小眼镜?人家长得可俊秀,那句话怎么说来,君子如玉?”   杨佩瑶咬下唇,“我不喜欢玉,就看上茅坑里的石头了。”   楚青水乐得“哈哈”笑,“就冲你这句话,这个忙肯定帮,等着瞧好行了。”   “谢谢哥,那您能不能尽快?越快越好。”   楚青水应道:“尽量吧,有了信儿我给你打电话。”   杨佩瑶想一想,“不要打电话,我们四号放暑假,我四号过来看看。”   两人约定好,楚青水给她倒杯茶,推开包厢窗户,“难得来一趟,听完戏再走。”   杨佩瑶没心思听戏,也不爱听,略坐了坐,起身告辞。   楚青水也没耽搁,跟着离开。   得了楚青水的应允,杨佩瑶略微定下神,可也预备着第二条路,如果爹娘看到证据仍是执意定亲,那么她就离家出走,到申城或者北平去。   古人不是说嘛,大隐隐于市。   她就不信,北平那么大城市,杨致重能找得到她。   实在逃不掉,她还有第三种法子,她手里有枪,大不了两败俱伤,杀了苏先坤,然后她自杀。   没准儿死了还能回到前世,见到前世的父母呢?   利用这两天批改卷子的时间,杨佩瑶又往火车站和汽车站跑了趟,把开往各地的车次抄在本子上。   钱,她有,足够生活一阵子。   交通银行两千块的存款不用动,只要带好存单和印章,在别的城市也能取。   她手头的钞票有将近一千块,打算缝在裙子腰部的褶子里,再往裤腿里缝两张。   现大洋有两百多个,她至多能在手袋里装十几个,再多就太重了。实在不行,可以找四姨太换成纸票子。   能想到的,她都准备妥当了。   七月三号,杨佩瑶神思不属地背上书包,返校听成绩。   她对自己分数估摸得相当准确,除去算数考了84,其余科目全都是优,英文97分,仍是班级最高,国语也考到了90分以上。   总成绩一跃成为班级第四名,距离第一名的邱奎正差十四分。   高敏君却跌出了十名之外,只考到第十五名。   最令人惊喜的是张志北竟然从倒数几名,考到第十四名,比高敏君的总分多出一分。   秦越不遗余力地表扬了张志北,让他给大家介绍学习经验。   张志北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什么经验,就是……杨佩瑶太凶了,坐在她旁边压力很大,天天检查我的笔记,还罚我重抄。”   全班哄堂大笑。   秦越忍俊不禁,笑道:“往后你也要带带其他同学,争取咱们班级都能以全优成绩毕业。”   下午,仍旧是全校总结和表彰大会。   主席台上坐着谭鑫文、新任教导主任以及校董。   杨佩瑶伸长脖子来回看了好几遍,没看到顾息澜的身影。   算起来,自从模特儿颁奖那天见过之后,两人再没碰过面,足足有三个月了。   杨佩瑶顿生失望,连上台领取优等生奖状也没了兴趣。   每个级部排名前十的同学是优生,杨佩瑶在高一年级总排名第十,正好有上台领奖的资格。   领了奖状下台时,正与姚学义撞个对面。   姚学义是五月底回来上课的,因为不再代班高一(2)班的课,杨佩瑶难得有机会见到他。   对于姚学义,杨佩瑶总有些内疚之情,虽然事情并非她之所愿,也并非她支使的,但毕竟牵连到她。   恰好撞见,杨佩瑶开口招呼,“姚老师,您身体好了吗?”   姚学义点点头,神情还像以前那么严厉,声音却和缓了许多,“你这次成绩不错,以后还得保持……趁着假期,把字练一练,先前布置给你的作业,你还没上交呢。”   杨佩瑶鼻头一酸,泪水很快溢满了眼眶,“老师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姚学义摇摇头,抬手拍了下她的肩头,“我知道不是你,别想太多,回去吧。”   杨佩瑶吸口气,把眼泪憋回去,走回原来的座位。   秦越不紧不慢地踱到她身边,低声道:“昨天姚老师还特地要了你的卷子看,说你进步很大,但是字体不规范,给你扣去0.5分。”   杨佩瑶感动不已,又有点想笑,“老师,我争取把字练好,但是……感觉很难,十几年了改不过来。”   秦越道:“尽量吧,如果阅卷时候看到一笔俊秀的字,观感会很好。”   杨佩瑶应声好,再抬头,瞧见白咏薇领了奖状正从台上往下走。   心念一动,戳一下前排的邱奎,低声道:“如果你跟咏薇成亲的话,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功课一定好。”   邱奎倏地红了脸,飞快地转过头去。   杨佩瑶不由弯起了唇角。   她挺看好他们两人的,尤其邱奎,聪明正直又稳重。   希望他们能幸福吧。   表彰大会之后,秦越简单交代了假期的注意事项,把各科作业再重复一遍,同样点名留下了几位同学。   其中就有高敏君和邱奎。   杨佩瑶早早收拾好书包,在学校门口等顾静怡和白咏薇。   看到她俩,装作不经意地问:“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大哥来开会?”   顾静怡无可奈何地回答:“大前天去了豫章,说不准几时回来……原本我娘让他这几天把我堂姐送回去,看来又得推迟几天,我跟堂姐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顾静怡现在沉迷建筑研究,而顾新梅一门心思都是吃穿和明星绯闻。   两人自然说不到一起。   白咏薇同情地道:“二哥没空吗?再说她来的时候不是自己坐长途车吗?”   顾静怡道:“二哥又忙工厂又忙佳丽,根本抽不出身,我堂姐来的时候就拎一只小包裹,这会儿光衣服就装了两皮箱,再加上化妆品、鞋子,还有我娘带给堂婶的补品,她自己怎么可能拿得动?”   顾新梅来杭城一趟,虽然比赛没得名次,但收获比奖金多多了。   杨佩瑶很是怅惘。   她本以为今天能看到顾息澜。   因为如果她要跑路的话,没准这就是最后一面。   没想到他又往豫章去了,分明三月份的时候,他才去过。   可能他们就是没有缘分吧。   说着话,快走到电车站,杨佩瑶过马路坐车。   白咏薇朝她挥挥手,“我晚上给你电话。”   杨佩瑶刚吃完晚饭,白咏薇的电话就过来了,唉声叹气地问:“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不等杨佩瑶询问,接着道:“邱奎要在假期里到火车站搬货物,多赚点钱。可他又得在饭馆帮工,还得温书,我不想他去干那种卖苦力的活计,想问你有没有轻松点的差事,工钱多少不要紧,没有也成,我可以发给他。”   杨佩瑶道:“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我寻思寻思给你回电话……对了,你假期不是要看望祖父?”   白咏薇道:“我过一个星期再去,先把邱奎这事搞定了,这次也不想多待,最多半个月就回来。”   杨佩瑶“吃吃”地笑,“嗯,理解。对了,我今天告诉邱奎,说你们俩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必定成绩好,邱奎羞得耳朵根都红了。”   “讨厌!”听筒里传来白咏薇的娇嗔,“以后不许打趣他,我都不舍得让他尴尬。”默一会儿,“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好了,不理你了,讨厌。”   挂掉电话。   太太看到杨佩瑶脸上的笑,问道:“谁打来的电话?”   “白咏薇,她托我给邱奎找一份轻松点的暑期短工,我还没有头绪。”   太太又问,“她在跟邱奎谈恋爱吧?邱奎的家庭条件,她爹娘同意?”   杨佩瑶眸光一亮,答道:“同意,他们家里人很开通,只要女儿能幸福,诸如家世背景什么的都不重要。毕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肯定希望她过得舒心,万不可能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太太叹道:“说得是,哪有爹娘不巴望儿女好的呢?不过也是因为她家没有儿子,娘家可以多贴补嫁妆,如果有个儿子,总还得为儿子的前程和生活考虑。”   杨佩瑶听出来了,太太看中的是苏延平许诺给杨承灏的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别急哈,下章会长出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无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Jessica 5瓶;3wS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赴宴   转天,杨佩瑶去葵青戏院找楚青水。   刚巧又是演出的日子。   “瘦竹竿”这次识相, 恭恭敬敬地迎进去, 没让在楼梯旁等,直接送到捌号包厢, 又屁颠屁颠地端来茶水点心。   杨佩瑶刚坐定, 楚青水就到了, 手里拿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往桌面上一扔, “这小眼镜艳福不浅,呶,都在这儿了……”   杨佩瑶将里面东西倒出来。   第一张就是在舞厅里, 灯光昏暗,好几对男女正搂着跳舞,苏先坤只露出大半张脸,他的手却是完全出镜, 正捂在女伴胸口处。   第二张是同样地点, 苏先坤坐在卡座上侧头亲吻身旁女伴。   女伴烫着中波浪, 并非李笑月。   第三张是白天,武陵公园的松柏林里,苏先坤将人抵在树上, 因离得远, 瞧不太清什么动作,凭直觉就很暧昧。   再有是七八个年轻女孩的单人照片,有赏花的, 有微笑的,都是摆拍的正面照。   其余都是从报纸剪下来关于苏先坤的花边新闻和女孩子写给苏先坤的信件。   楚青水解释,“报纸和老相片是去年托人在北平搞到的,是小眼镜上大学时候的事迹,这七八张是最近拍的,时间太紧了,只拍到这些。信件还有单人照片是从小眼镜房间里偷出来的……他屋子里有很多你的相片,我怕打草惊蛇就没动。”   “我的?”杨佩瑶愕然。   “对,”楚青水挑眉,“差不多几十张,满满一本相册还有多余的……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杨佩瑶咬唇,低骂声:“无耻!”把东西仍旧放回信封,“哥你这几天再帮我盯着吧,我多收集些证据。”   “行”,楚青水答应,“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哥虽然读书不多,但杭城三教九流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有难事你告诉我,不比你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强?”   杨佩瑶犹豫好半天,终是不愿意说,却开口道:“我有个男同学想在假期打个零工,哥有没有清闲点的差事,工钱多少不论,我另外一个女同学会补给他。”   楚青水一听就明白,“差事好找,正好我有事儿吩咐朱三,让他顶替朱三卖票。工钱是四块,想来明儿就直接找下头那个朱三。”   杨佩瑶大喜过望,“多谢哥。”   葵青一个星期有星期三和星期天演戏,就只这两天忙,其余日子只有零七八碎的人来买票,可以说是相当清闲了。   邱奎完全可以带着课本来看。   看着她白净小脸上骤然露出来的灿烂笑容,楚青水神思恍惚了下,暗自叹口气,把点心碟子往杨佩瑶跟前推了推,“云胜斋的酥饼,里面夹着核桃碎,袁老板最好这一口……顾老大爱吃甜的,俩大老爷们凑在一起没事干,就惦记着吃点心。”   杨佩瑶拿起只酥饼咬了口,入口时香喷喷的,可咽下去却无比苦涩。   再坐不下去,站起身,看眼手表,把信封递给楚青水,“麻烦哥找个人送到家里去吧,十二点半左右,家里正吃饭的时候。”   楚青水点头应声好。   杨佩瑶离开葵青戏院没直接回家,而是走到电话局,接通了龙泉团部的电话。   杨承灏听是她,声音里立刻多了几分宠溺,“瑶瑶放暑假了吧,来龙泉住几天怎么样?你嫂子可惦记你,哥也好一阵子没看到瑶瑶了。”   杨佩瑶先问候几句陆秀玫的情况,又吞吞吐吐地说:“我去不了,娘想替我定亲。”   杨承灏欣喜万分,“是哪家臭小子?”   杨佩瑶默一默,不答反问:“哥,你想不想去北平政府做事?”   “得看什么差事,如果是好差事,自然想去,如果四处打杂仰人鼻息,就不如留在龙泉……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佩瑶道:“娘看中的那个人在大学里有过十几段风~流韵事,在杭城也交过七八个女朋友,但是他家世极好,可以让爹扩军两万,还说给哥在北平谋个差事。”   听筒里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会儿才听到说话声,“瑶瑶不喜欢他?”   “不喜欢!”杨佩瑶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想找个像哥和嫂子这样一心一意的,我想留在杭城离家近便点儿。”   “那就不要嫁!瑶瑶,哥的前程哥自己会打拼,不能靠妹妹去交换……瑶瑶,你别急,哥这几天抽空回去劝劝娘。”   杨佩瑶心头顿松,哽噎着说声“好”,便再也说不出话。   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太太看着她晒得略微发红的脸庞,不满地道:“刚放假就往外跑,也不知道戴顶帽子?”   “忘了,”杨佩瑶“咕咚咕咚”把一杯茶喝了个精光,擦擦嘴巴,“百货公司安着风扇,没觉得热。”伸出脚,显摆她新买的鞋,“软羊皮的,很舒服,还透气。”   二姨太上前打量,“瑶瑶脚瘦,穿着好看,我怕塞不进去……刚买就穿上了,原先那双呢,扔了?”   “带回来了,在盒子里,那双热,等秋天穿。” 杨佩瑶边解释,边摇出白咏薇家的电话,把楚青水的话说一遍,“就这两个月,每月四块钱,想去的话明儿到葵青戏院找个叫朱三的人。”   白咏薇欢天喜地地答应,“瑶瑶,这次我欠你的情,回头你要有事尽管开口……主要是我没敢跟我爹开口,如果是你有事,我就能理直气壮地求我爹了。”   杨佩瑶笑道:“咱俩谁跟谁啊,还这么客气。”   挂上电话,见宋妈已经摆出了午饭。   杨佩瑶心思不宁地吃完饭,拿叉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叉着西瓜吃,这时门房站在门口禀道:“三小姐,您的信。”   二姨太刚巧在门口,顺手接过来,“哟,这么厚!”   杨佩瑶装模作样地打量几眼,奇怪道:“谁呀,没名没姓的?”寻到剪刀,把封口裁开。   一张相片从里面滑出来。   二姨太本来就在旁边探头探脑,看到相片也不征询意见,拿起来就看,“咦,这姑娘谁呀,你们班同学,挺周正。”   杨佩瑶扫一眼,“不认识……会不会送错了?”把信封里东西全倒出来,一样样看,脸色忽地变了。   二姨太凑过脑袋,“怎么了?”   杨佩瑶指着舞厅里露着大半个脑袋的人,“看着有点像苏公子?”   太太原本没在意信件,正要上楼,闻言走过来,“什么照片?”   二姨太忙指给她看,“这个人,像不像?”   杨佩瑶把另外几张相片都摊在桌面上,接着翻看信件,“阿坤,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我非常想念你。求求你别不理睬我,咱们和好吧,我愿意把我自己奉献给你。但是,你得保证一定要跟我结婚。星期天八点半,老地方见。你的娟妹。”   还有一封写着,“……你说好四月七号来提亲,为什么还不来……我心里怕得很,这个月小日子已经迟了一个星期,阿坤,我该怎么办?”   署名是爱你的玲。   杨佩瑶开始尚不在意,越读心里越气愤。   苏先坤这个人渣到底祸害了多少女孩子?   单是她手头这些信,就有五人,再加上李笑月,说不定还有没写信的。   太太脸色也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待看了几封信,终于忍不住一把拍在桌面上,怒道:“谁送来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存的什么心?”   “不知道,”杨佩瑶一脸无辜的摇摇头,“说不定是想让我提醒一下李笑月,李笑月现在跟苏先坤谈恋爱。”   太太皱起眉头,“谁?”   “我们年级一班的李笑月,前两天我在百货公司碰见她,她还跟我显摆苏先坤送的手表。金色表带,挺漂亮的……我告诉她苏先坤不是好人,她非不信。回头我拿给她看看,真是瞎了眼才跟这种畜生谈恋爱,也不怕得脏病?”   说着,把散乱的相片和书信依旧整理到一起。   太太狐疑地打量杨佩瑶两眼,神情晦涩不明地上了楼。   杨佩瑶不确定太太是否察觉到信的来路,但不管这些东西是如何来的,只要真实就可以。   苏先坤摆明是个人渣。   现在就看在太太心里,到底是老公的权势儿子的前程更重要,还是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更重要了。   杨佩瑶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   这三天,太太面色很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可眼底却明显多了些青紫。   四姨太偷偷告诉杨佩瑶,太太跟杨致重吵过两次。   太太不像二姨太和三姨太那样会打滚撒泼,她出身官宦门户,即便争执也绝不会大吵大闹。   四姨太的房间离杨致重最近,所以家里也只有她听到过。   那就是说,太太已经动摇了念头。   第四天傍晚,杨承灏沐着满身霞光回到杭城,吃完饭就跟杨致重上了楼。   不到半个小时,面红耳赤地下来,对正喝茶的太太道:“娘,瑶瑶的亲事我不同意,我也不想去北平。”   杨佩瑶立刻竖起了耳朵。   原本看报纸的二姨太惊诧地抬起头。   太太淡淡道:“婚姻大事自有爹娘做主,我跟你爹都还在呢……瑶瑶上楼去。”   杨佩瑶磨蹭着不想动,杨承灏偷偷对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回房。   杨佩瑶回屋开始收拾东西。   从太太短短一句话中,她已经听出话音。   太太屈服了,这个家里,最终拍板拿主意的是杨致重。   她把存折、印鉴、现大洋还有枪都收进手袋里,把阴丹士林袄子和黑裙找出来,打算明天穿着。   别的衣服都太惹眼,只有这身最普通。   裙腰处,已经塞了钞票在里面。   又往书包里装了身换洗的袄裙,把手袋也放进去,又放一本书。   书包略有些鼓,隐约现出书的轮廓。   去申城的火车是早上八点半,她吃完饭借口去图书馆直奔火车站。   到达申城之后,立刻买票去北平。   所以,她没法往书包里装太多东西。   一夜辗转反侧,杨佩瑶顶着两只黑眼圈起床,穿上了昨天备好的衣裳,下楼吃饭。   杨致重已经坐在饭桌前了,穿笔挺的军装,刚剃过胡子,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杨佩瑶沉闷地唤声“爹”,坐到杨承灏身旁。   宋妈跟春喜把早饭摆出来。   杨佩瑶吃不下,却勉力吃了个茶叶蛋,又塞进去两只小花卷。   杨致重稀里呼噜喝完粥,放下筷子,环顾一下桌旁众人,宣布道:“苏院长后天来杭城,正好把瑶瑶跟苏公子的亲事定下。这两天你们都消停点,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有你们的好看。”   杨佩瑶嘟起嘴,“爹,我要去图书馆看书。”   “不用去了,又晒黑一层皮,好好在家养养。现在定下亲事,过年就结婚,书上又不教做饭生孩子,不念也罢。”   杨佩瑶抿抿唇,又道:“我不想跟苏公子定亲,看见他就恶心。”   “我已经决定了!”杨致重站起身,扬声唤士兵进来,“都给我看好了,这几天谁都不许出门惹事。告诉王大力,要是三小姐磕着碰着,让他等着吃枪子。”   又叫进韦副官,吩咐道:“跟新苑饭店联系,后天包场,不许接待外客。对了,门口要挂横幅,还有报社那边,我跟何鑫谈好了,届时有记者到场,你再敲定下时间。”   接着告诉杨承灏,“你回来得正好,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如果苏院长问起治兵打仗之事,你别给老子丢脸。”   杨承灏面无表情地说:“爹,我不去北平仰人鼻息,更不想让瑶瑶嫁个那种畜生,我的前程我自己打拼。”   杨致重脸色铁青,忽地抡起巴掌“啪”地扇了杨承灏一个耳光子,“不去也得去,这个家是老子说了算。你要是有本事,也别依靠老子,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熊样?”   这一下抽得狠,杨承灏脸上很快浮现出四条红肿的指印。   屋里一片沉寂。   杨致重大步走到门口,从挂钩上取下军帽,扬长而去。   杨佩瑶连忙到厨房拧了条湿毛巾,给杨承灏擦脸,“哥,对不起。”   杨承灏苦笑着摇头,“不怪你,是哥无能。”   胡乱擦几把,把毛巾放在饭桌上,“蹬蹬蹬”上了楼。   杨佩瑶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呆立片刻,无意中回头,瞧见三姨太唇角上扬,噙一丝得意的笑。   可能她觉得杨承灏被打,杨承鸿的机会就来了吧?   而太太眸中明显带着不满。   春喜过来把碗筷杯碟收拾下去,三位姨太太都拾趣地避到楼上,太太冷冷地开口,“就为你,你大哥被扇耳光,你心里好受?瑶瑶,你能不能懂点事儿,别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过几年收了心就好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听话里意思,太太已经知道相片是她想方设法找来的,杨承灏也是她打电话叫回来的。   杨佩瑶无言以对。   跟太太分辩没有用,太太听杨致重的,说多了只是徒费口舌,又伤害母女感情。   可杨致重……杨佩瑶想起那清脆的一巴掌,想起抽在杨佩珍身上的皮带,也想起被士兵拖走的三姨太……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敢顶撞忤逆杨致重。   杨佩瑶默默上楼,先去了杨承灏房间。   杨承灏在抽烟,瞧见她,忙把烟掐了,把她让进屋里,“瑶瑶,你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你走,咱们先去龙泉接上你嫂子,一起去重庆。我有个同窗在那里,请他帮忙谋个差事不难。”   杨佩瑶走到窗前,看到大铁门两边站了持枪的士兵。   以前门口就只有门房在。   杨承灏跟着走过来,“不用担心,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士兵们肯定不会对杨承灏开枪,可杨承灏在杨致重心目中就失去了地位。   陆秀玫还怀着身孕,怎么可能跟着奔波?   杨佩瑶道:“不要了,哥想想嫂子,想想侄子。”   杨承灏沉默片刻,重重叹口气,“等你嫂子生产之后,我想出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天地……”   正说着话,走廊上传来春喜的喊声,“三小姐,三小姐。”   杨佩瑶开门出去,“什么事儿?”   春喜道:“王大力说有您的信。”   杨佩瑶下楼,果然看到王大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信。   信封里装着七八张相片,苏先坤跟李笑月在一起的。   王大力眼尖,已经瞧了个明白,低声道:“三小姐,有没有要吩咐我的事儿?”   杨佩瑶摇头。   他是杨致重的兵,杨致重对子女尚且不留情,更何况手下的士兵。   还是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了。   回到屋里,二姨太劝道:“瑶瑶知足吧,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嫁过去就是宰相府里的少奶奶,多少人得敬着碰着,二小姐嫉妒得眼都发红……你瞧瞧,单定亲就这么隆重,要是结婚,还不得轰动全国?”   杨佩瑶讽刺地一笑。   苏先坤一边张罗着要提亲,一边不忘跟女性约会。   真是隆重!   可她又能怎么办?   杨致重怕家里人在这紧要关头闹出是非,拘着全家不得出门。   大门出不去,翻墙又翻不过,难道真的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两败俱伤?   杨佩瑶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藏在心底的那串数字犹如浮在水面上的皮球般,浮上来又摁下去,再浮上来,再摁下去,终究没有摇出去。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太太难得穿了件鲜亮的玫瑰紫七分袖袄子,腕间笼一只红玛瑙手镯,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绾成圆髻,别了支闪耀的金簪。   杨致重照旧一身军装,烫洗得干净笔挺。   定亲宴定在十一点二十,而苏延平夫妻的火车会在十点半抵达杭城,中间空余出五十分钟,可供苏延平稍事休息,略作修整。   原本两方想遵循古礼定亲,考虑到路途不便,只能简便从事。   届时男女双方会在杭城各界名流以及报社记者的见证下,交换生辰八字和定亲信物,男方则把彩礼单子交在女方手里,然后商议成亲日期。   杨致重准备的信物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对刻着瓜瓞绵绵的玉佩。   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讲究戴玉佩,但这种古董还是很受人们的追捧。   快到十点的时候,太太敲杨佩瑶的门。   杨佩瑶跟先前一样,穿阴丹士林七分袖袄子,黑色罗裙,脸上素素淡淡的,半点脂粉都没有,使得眼底的青紫分外惹眼。   太太立刻垮了脸,“瑶瑶,今天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在呢,你便是装也得装出个笑模样来。”回头吩咐春喜,“给三小姐换身衣裳。”   四姨太忙道:“我来吧,我给三小姐挑,准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快点,别耽误时辰,”太太转身离开。   四姨太打开衣柜,没看到特别亮眼的,遂把以前那件蜜合色旗袍拿出来,“换了吧,今天宾客多,跟随的下人也多,”压低声音,“十一点左右,我会雇辆黄包车等在饭店后门,你寻个机会出来,直接去火车站,赶上哪趟车就坐哪趟车。”   杨佩瑶想一想,挑了件玫红色袄子,仍旧穿着身上的黑裙子。   四姨太帮她往脸上淡淡扑了层粉,抹了少许胭脂,最后在唇上涂了口红。   杨佩瑶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   太太很不满意杨佩瑶的黑裙子,连着扫了好几眼,终究还是没作声。   韦副官开车拉着杨致重跟杨承灏,王大力开车拉着太太跟杨佩瑶,还有两位随侍的士兵一起赶往新苑饭店。   饭店门口拉着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恭贺杨小姐与苏公子订立婚约的吉祥话。   时候还早,宾客们大都没到,只有两位穿着金色马甲的侍者站在宴会厅门口等待迎接客人。   苏先坤也在旁边站着,身穿红蓝相间的细条纹衬衫,系条喜庆的红色领带,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见到杨家一行,急忙迎上前,“伯父、伯母,佩瑶,快里面请。”   又看眼杨承灏,“这应该是大哥吧?”热情地伸出双手,“大哥好,初次见面,多多指正。”   杨承灏俯在杨佩瑶耳边低语,“看着不错。”   杨佩瑶“哼”一声,“金玉其外。”   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往下看。   马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蹲在墙角荫凉处,并没看到黄包车。   还不到十一点,四姨太说不定还没出门。   正默默地看着窗外,忽然听到侍者拖着长腔喊道:“商会顾会长大驾光临,里面请。”   他怎么会来?   杨佩瑶一惊,猛然转头,正对上顾息澜双眸。   他穿墨色长衫,目光幽深宛如寒潭,看不清其中情绪。   杨佩瑶忽地醒悟,杨致重对这次定亲极为看重,广发请帖给社会各界名流,顾息澜作为商会会长肯定不会不邀请。   说不准三天前,他就知道她要定亲的消息。   知道也就罢了,原本也是她对不起他,先提出分手,要各自安好。   可他为什么要来参加定亲宴?   就这么想看她跟别人定亲?   杨佩瑶眼里突然就溢满了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無羈的瘋zi、花无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嗯哪、燕小七 10瓶;3wS 2瓶;锦言无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泡汤   杨承灏注意到,低声问:“怎么了?”   “沙子, 沙子迷了眼。”杨佩瑶低头从手袋里翻手绢。   人站在屋子里, 哪里来的风沙眯眼?   杨承灏暗暗叹口气,伸手揽住她肩头, “去洗洗吧, 待会儿客人就来了。”   杨佩瑶点点头, 拎着手袋,问清洗手间的位置。   今天是包场, 过道除了侍者,还有杨致重带的士兵,再无旁人, 一眼望去空荡荡的。   洗手间在过道尽头。   杨佩瑶一边走,泪水已经肆无忌惮地滚落下来。   走到洗手间,杨佩瑶进里间把枪拿出来检查一遍,打开保险栓, 把子弹推上膛。   她真的没法忍受苏先坤的假模假样, 多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如果三姨太不来, 她就豁出去拼个两败俱伤。   反正她已见到他了,心里再无牵挂。   想到顾息澜,眼泪又是忍不住。   杨佩瑶擦两把泪, 推门出去, 迎面撞上一道高大的黑影。   不由一惊,本能地掏出手~枪,不等扣动扳机, 手已经被紧紧攥住,枪轻而易举地到了对方手里。   顾息澜沉声问道:“你拿枪干什么?”说着,退出子弹,上了保险,放回她手袋的时候,瞧见里面的存折和印章,又问:“想去哪里?”   “北平。”杨佩瑶尚未从适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脊背软软地贴在墙壁上。   顾息澜侧头,淡淡道:“还没成亲呢,就着急先过去?”   声音里,几多讥诮!   “你——”杨佩瑶心头骤然火起,抬脚踹过去,“用你管?”   顾息澜不闪不躲,直直上前,张手箍住她,低低唤一声,“瑶瑶”,再唤声,“瑶瑶。”   “放开我,你讨厌!”杨佩瑶挣扎,却挣不脱,张口咬在他手臂上。   她咬得狠,口里慢慢有了腥甜的味道。   顾息澜丝毫不放松,手臂反而更加收得紧,温热的气息直扑在她耳边,“瑶瑶,不想嫁,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杨佩瑶嘴硬,“我没有不想嫁。”   顾息澜柔声问道:“那你看见我为什么哭?”   “我高兴,高兴地流泪,不行吗?”   “也是因为高兴,所以穿黑裙子,衣裳也顾不得做身新的?”   “你管我穿什么?”杨佩瑶又急又恨,俯身又要咬他。   顾息澜将她抵在墙上,两手捧起她的脸,黑亮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声音柔得仿似能滴出水来,“瑶瑶,我们和好,好不好?”   “不好,你欺负人!”杨佩瑶扑进他怀里,痛哭道:“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不给我打电话,你不理我……放假那天我想看看你的,可是你不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今天还来气我。”   “瑶瑶,”顾息澜心头酸软一片,眼眶湿湿地发热,大手紧紧地压住杨佩瑶的头,不叫她看到自己的泪,“瑶瑶,是我不好,我错了,我该早早打给你的……这两天我一直在等你电话。我说过,有什么为难之事记得找我,完全不记得是不是?”   “不是,”杨佩瑶抽抽噎噎地解释,“我想打的,可是……咱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答应就是没分,”顾息澜软下声音,“瑶瑶,我们现在和好,还跟以前一样,嗯?”   杨佩瑶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好,可是……都已经晚了。”   顾息澜低头,在她额前亲了下,“不晚,有我呢。你是我的女朋友,以后要跟我结婚,我怎么可能让你跟别人定亲?”   “他是苏院长的儿子。”   顾息澜强硬道:“谁都不行,你现在想回家还是留在这里?要是回家,我让阿程送你。”   杨佩瑶盯住他,“你呢?”   “我等着开席,”顾息澜迎视着她,忽而勾起唇角,柔声问道:“舍不得离开我?”   杨佩瑶默默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就留下来,”顾息澜掏出手绢,在水龙头下打湿,轻轻替她擦着泪,“回去只坐着,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记着了?”   杨佩瑶再度点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撸起他的衣袖。   小臂处一圈深深的齿印,有血从里面渗出来。   杨佩瑶心虚地问:“疼不疼?”   “疼,”顾息澜掩上袖子,“心里疼,你说要分手的时候,心里真的疼,像是被劈开两半……瑶瑶,我哪里做的不好,我都会改,你别再说分手,好不好?”   “好。”杨佩瑶应一声,慢慢依偎在他胸前。   隔着绸面长衫,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轮廓,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砰砰砰”,强壮而有力。   这久违了的,让人安心让人踏实的感觉!   片刻,杨佩瑶站直身子,仰头问:“是不是很丑?”   她眼圈是红的,脸颊也有些肿,唯独双唇水润润地泛着光泽,像是绽开的花瓣,引人去采撷。   顾息澜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咽口口水,轻笑,“很漂亮,去吧,我马上就回。”   杨佩瑶恋恋不舍地看他两眼,走出洗手间。   拐角处,程信风站在那里,低低招呼声,“三小姐。”   杨佩瑶蓦地羞红了脸,难怪这半天没有人过来,原来是他在守着。   可是,刚才的话岂不全被他听到了?   杨佩瑶加快步伐,走回宴会厅。   太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低声斥道:“去了这半天,头发也不知道梳一梳?”   杨承灏看向杨佩瑶,头发确实有些毛,眼眸却明朗闪亮了许多,全然不是适才消极沉闷的样子。   不由侧头看看身旁顾息澜坐过的空位。   顾息澜借口有事,离开好一阵子没有回来。   杨佩瑶察觉到他的探究,掩饰般看下手表,已经十一点二十了,先前说定开席的时间。   可宾客仿似约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迟到了。   苏延平夫妻也没有到。   杨致重先前跟苏先坤聊得热络,此时也察觉到不妥,吩咐杨承灏,“到外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杨承灏刚要起身,顾息澜神情淡漠地走进来,对苏先坤道:“苏公子,外面有个姓李的小姐,说是怀了你的孩子,正在门口哭闹。”   杨佩瑶一愣。   姓李的小姐,会不会是李笑月?   刚要开口询问,想起先前顾息澜的话,立刻闭紧双唇。   苏先坤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连忙解释。“没准儿又是诬赖的,现在的女孩子真不知道自爱,说不上两句话就要上赶着结婚……”   顾息澜打断他,“苏公子还是去澄清一下,免得被人当真,有碍声名。”   “伯父稍候,我去看一下。”苏先坤对杨致重欠欠身,急步走出门外。   顾息澜把手里报纸递给杨致重,“奉劝都督一句,这门亲事还是三思为好。”   是加急印发的《杭城日报》,只有一版,标题用粗大的黑体字写着,“苏公子处处留情,女娇娥含泪控诉”。   整张报纸全是苏先坤的风~流韵事,花边新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指出北平行政院的背景,曾经在国立北平大学读书,又附带着多帧相片。   他跟不同女孩子的相片,还有女孩子写的信,都遮去姓名,照了相片登在上面。   有图有真相。   这些事情太太都已知晓,也跟杨致重提过。   那时候没有传扬开,不知情的人兴许会对这门亲事赞一句,“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现在报纸都登出来了,不用等到明天,今天下午,就会传遍整个杭城。   假如杨致重还一意孤行,要把闺女嫁给这么一个玩弄女性感情的无耻卑劣之徒。   可想而知,杨致重的名声会被败坏成什么样子。   太太打眼一扫,沉声招呼杨佩瑶,“瑶瑶,咱们走!”   杨佩瑶下意识地看向顾息澜。   顾息澜端起茶盅,借着喝茶的掩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杨佩瑶低眉顺目地跟在太太身后出了门。   饭店门口围了一大圈人,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苏先坤的条纹衬衫,像是被人摁在地上,拉拉扯扯地脱不开身。   而原先悬挂的横幅不知何时已经被撤去。   不远处有个八~九岁的小报童声音清脆地吆喝,“看报,看报,免费读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苏公子风~流成性,已有多位女子上当受骗,大家都要小心了。”   太太站定看了数息,突然开口,“这样也不错。”   杨佩瑶正要询问什么意思,看到韦副官两眼乌青地从人群里挤出来。   太太疑惑地看他两眼,并未多问,只沉声道:“回去。”   韦副官转身去开车。   杨佩瑶趁机吩咐王大力,“你往后门看看四姨太在不在,让她赶紧回家。”   王大力点头离开。   少顷韦副官将车开过来,太太坐上车,这才开口,“刚才怎么回事?”   韦副官道:“太太进去没多久,就来了两个姑娘,喊叫着进去找苏公子讨说话,门卫不放人,她们俩就撒泼,又要撞墙又要上吊,一面哭一面骂,我正劝着,不知道打哪儿来了个发报纸的,也不要钱,见人都往手里塞……省政府的黄专员和李秘书长还有好几个人原本都到了,看过报纸又悄没声地走了。”   这样的事情,谁碰到谁尴尬,真要见了面,是要恭喜还是不恭喜呢?   避开最好不过,免得两下脸面不好看。   只是报社总编何鑫不是苏先坤的姨父吗,怎可能印刷这样一份张纸?   是要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杨佩瑶正疑惑,听韦副官续道:“好容易把一个姑娘劝走了,另外一个死活不走,非得找苏公子讨说法,不看见真人就要寻死。我怕闹出人命不吉利,正想让人去请苏公子,可巧他就下来了……那些人围上去就是一顿揍,我跟着捱了好几拳,枪也差点被人卸了。”   话音刚落,就听从新苑饭店方向传来清脆的枪声,共是六声。   一匣子子弹全都打光了。   韦副官手一抖,汽车晃了下,很快稳住,平安无事地回到家。   二姨太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恭喜太太,恭喜瑶瑶。”   太太没作声,吩咐春喜,“倒茶!”   二姨太这才察觉不对劲,觑着太太脸色,没敢多嘴,回身问杨佩瑶,“瑶瑶吃饭了?”   杨佩瑶地回答:“没吃,亲事没成。”   二姨太惊讶地张了张嘴巴,“我去歇个晌觉。”   太太喝完半盏茶,神情复杂地看向杨佩瑶,端量好一阵子,“要不是我没日没夜守着,眼看着你缓过气来,还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闺女……以前的你可没这么大本事,说吧,谁在背后给你撑着腰?商会的顾会长?”   杨佩瑶抿着嘴,不知道该承认还是不该承认。   太太也不强求,只叹道:“这次要是能过你爹那关,我也就撒手不管了,反正你长大了,翅膀硬了,随你怎么办。”   杨佩瑶大惊,连忙唤声“娘”,跪在太太面前,双手扶在她膝头,“娘,您可不能不管我,您真撒手,我还依靠谁去?”   太太嗔道:“你主意大得很,我说的话,你有几句是听的?赶紧起来吧,不嫌地上凉?”   杨佩瑶立刻站起身,嘟着嘴道:“这句不就听了嘛?娘叫我起身,我赶紧就起了。”   太太白她两眼,“跟谁学的,油腔滑调?”扬声吩咐春喜,“给三小姐下碗面。”   春喜怯生生地问:“太太吃什么?”   “我没胃口。”   杨佩瑶道:“我也没胃口,下一碗,我跟娘分着吃。”刚说完,瞧见四姨太满头大汗地走进来。   太太冷着脸问:“大中午的跑哪里去了?”   四姨太看眼杨佩瑶,赔笑回答:“身上衣裳都瘦了,伸展不开胳膊,我寻思去百货公司买两件,逛了半天发现没带钱,身上就只两块八,又颠颠回来了。”   太太道:“一孕傻三年,你脑子已经开始不灵光了……没吃饭吧,正好让春喜下两碗面。”   四姨太连声道好。   没多大工夫,春喜端了面出来,三人分着吃完,各自回房。   四姨太偷偷溜进来,“瑶瑶,怎么回事?王大力突然去找我,吓了我一跳。”   杨佩瑶简略地韦副官说的话重复一遍,“爹还没回来,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想法。”   既然太太都能猜到是顾息澜在背后运作,杨致重肯定也会猜到。   跟苏先坤的亲事十有八~九是泡汤了,但杨致重能不能放过她还说不准。   这是一道关。   另一道关就是苏延平。   他大老远从北平赶到杭城,莫名其妙摊上这回事,势必不能善罢甘休。   要么会把这笔账算在杨致重头上,要么算在顾息澜头上。   总得有人承受后果。   杨佩瑶丝毫没有因为摆脱苏先坤而轻松,心情反而愈加沉重。   临近黄昏,杨致重终于回来了…… 第83章 独处   面色一如往常的冷肃, 看不出端倪, 而杨承灏眉头紧蹙, 神情凝重。   屋子里静悄悄的, 谁都不说话。   杨佩瑶不敢再上前献殷勤,缩在沙发角落里,拿张报纸遮住大半边脸, 尽量减少存在感。   只有四姨太迈着不太灵便的步子,倒两盅茶,盈盈笑着招呼, “都督喝茶, 大少爷喝杯茶,温的, 刚好入口解解暑气。”   杨致重“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示意四姨太再倒, 又喝完大半盏,松了腰间皮带,往桌上一扣。   皮带的金属扣敲打在桌面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杨佩瑶不由哆嗦了下, 就听杨致重对太太道:“瑶瑶的亲事不用急, 等两年风头过了再说……先把佩珍定下来,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天天闲在家里没个正事。”   太太应声好。   杨佩瑶刚松口气,又听电话铃声响,“铃铃铃”响得刺耳。   春喜接起来,“这里是杨公馆, 请问找哪位?”过了数息,看向杨佩瑶,“找三小姐的。”   太太问道:“谁打来的?”   春喜应道:“姓顾的先生。”   该不会是顾息澜吧?   杨佩瑶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过去拿起听筒,刚说声“喂”,顾息澜醇厚如窖酒般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瑶瑶你没事吧?”   杨佩瑶不敢多说话,只“嗯”了声。   对面传来轻笑,“是不是憋着很多话想问,明天见个面吧,八点半我在书店等你好吗?”   杨佩瑶支支吾吾地说:“我不能确定。”   顾息澜道:“我等你到九点,要是你不方便出来,就再改天。”   杨佩瑶低声应好。   等挂了电话,宋妈已经开始摆饭。   一顿饭,杨佩瑶如坐针毡,就感觉杨致重跟杨承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害得她不敢伸手够别处的菜,只能扒拉面前的两盘。   杨致重先吃完,放下筷子上了楼,杨佩瑶这才长舒口气,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在碗里。   太太将那盘肉挪到她面前,嗔道:“还以为你吃了豹子胆,什么事情都敢干,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又招呼四姨太,“天热,你少吃肉,多吃鱼,吃鱼脑子聪明。”   吃完饭,杨佩瑶马上躲回自己房间。   杨承灏跟着去找她,神情颇为古怪地问:“过年时,你跟你嫂子说过,那个人就是顾会长?”   杨佩瑶羞红着脸点点头。   “这就是了,”杨承灏了然,“难怪他今天紧跟着出谋划策,原来在打你的主意,往常他可不是这么容易说话的人。”   他以前因为军需之事,没少跟商会打交道,哪次不是磨破了嘴皮,换不到半句痛快话?   否则,他也不会主动请缨去龙泉剿匪。   杨佩瑶忙问:“爹没发火吧?”   杨承灏唇角撇出一丝笑,“爹高兴还来不及,要是搁平常早就唱开戏了,今儿这么多人盯着,心里高兴也得做出个恼怒的样子。”   看到杨佩瑶掩藏不住的急切,索性竹筒倒豆子,把谈话结果告诉她,“顾会长说扩军两万,听着有面子,但是经不起推敲。首先没有兵源,杭城先后征过好几次兵,最多凑够三五千人就不错,即便能征到,军饷从哪里来,两万士兵一年花费不在少数。国民政府年年亏空,去年的军费还欠着一大半。”   政府亏欠军需是事实,否则杨致重上次不会因为五万块大洋美滋滋地唱起《定军山》。   “顾会长说,兵在精不在多,只要把装备提上去,一个兵可以当十个用,他会资助五万块军费给爹购置新式枪炮。”   “啊?”杨佩瑶低呼。   张口就是五万!   他自己还背着一屁股债,光是那十三万美元的贷款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   为了她,又拿出这么多。   杨佩瑶抿下唇,又问:“那个苏院长怎么办,他白跑一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杨承灏笑着解释,“苏院长刚在申城下车,大总统发急电召回去,还没来得及到杭城,至于后事怎么办,那得问何主编。他家公子闹出那么大风波,他应该给咱们一个交代才是。对了,苏公子住院了。”   杨佩瑶又是一惊。   杨承灏道:“李小姐的家人实在是强悍,拳打脚踢专往那个……要害的地方踹,爹怕闹出人命,朝天打了一匣子弹,这才把人救出来……顾会长帮忙送到医院,垫了医药费,苏公子性命无忧,胳膊腿儿都好好的,只是点皮外伤,就恐怕……”   当着杨佩瑶的面儿实在不好说出口,含含混混地过去了。   杨佩瑶一颗心总算定下来,可又替顾息澜的债务发愁,忙把搁置了好几天的服装图纸找出来,写写画画好一阵子,直到十点半才歇息。   一夜安睡,第二天吃完早饭,吞吞吐吐地告诉太太,“娘,我想去趟书店。”   太太神情淡淡的,“顾会长多大岁数了?”   杨佩瑶低声道:“去年腊月满二十六。”   太太“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杨佩瑶飞快地上楼换衣裳。   她穿了件蓝白两色拼接T恤,肩膀处特意挖空,露一小片圆润的肩头,搭配阴丹士林蓝短裙。   墨发梳成半丸子头,又特意往脸上扑了点脂粉。   背上书包下楼,对太太道:“娘,我去了啊。”   太太抬眸打量着她。   面色红润,目光明亮,眸子里透着热切与期待,较之昨天的沉闷阴郁,简直像换了个人。   不由叹口气,点点头,“去吧,早去早回,别整天不着家。”   杨承灏闻言,站起身,“我送你。”   “不要了,”杨佩瑶拒绝,“就到宝业书店,很近的。”   杨承灏很坚持,“走路也得十分钟,别晒黑了。”不由分说,揽过她肩头往外走。   杨佩瑶无语。   她要去谈恋爱,有无数的话想问顾息澜,带个哥哥有什么意思。   可又没办法阻止他,只好无奈地上了车。   不过三两分钟,便来到书店门口。   顾息澜站在车旁等着,穿白色衬衫,藏青色裤子,衬衫下摆束在腰带里,更显得身材挺拔颀长,仿若草原上的白杨树。   看到杨承灏,顾息澜脸色沉了沉,明显很不情愿。   杨承灏不屑地“切”一声,低声对杨佩瑶道:“他要再敢给我脸色,我立马带你回家。”   “哥——”杨佩瑶扯扯他衣袖,“别这样。”   杨承灏下车,走到顾息澜面前,“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谈点事儿,十分钟。”   顾息澜淡淡应声好,视线转向杨佩瑶,随即变得柔和温存,“吃过早饭没有?”将手里纸包递给她。   里面是味香斋的芝麻丸子,上次楚青水买过,说是每天要提早排队买。   也不知他几时去买的。   杨佩瑶弯起眉眼,甜甜笑道:“谢谢会长。”   顾息澜目光在她脸上停了数息,这才道:“去葵青戏院。”   正要给杨佩瑶开车门,杨承灏已示威般拉着她的胳膊往后面车子走。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到葵青戏院。   今天没有演出,戏院门口很是清静。   杨佩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邱奎,正捧着一本书坐在门口马扎上,看得极为入迷。   旁边“瘦竹竿”倒是机灵,点头哈腰地上前招呼,“顾先生,三小姐。”   邱奎这才反应过来,先问候顾息澜,“校董好”,又笑道:“佩瑶,你怎么来了?”   杨佩瑶指指身旁杨承灏,“我大哥来这里有事……这是我们班长,邱奎。”   杨承灏微笑颔首算作招呼,对杨佩瑶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很快谈完了。”   顾息澜却是吩咐“瘦竹竿”,“给三小姐搬把椅子,再倒杯茶来,楼上不用伺候,在这听三小姐使唤。”   “瘦竹竿”连声应着,麻溜地搬来了椅子。   杨佩瑶探头看邱奎手里的书,果然是高二年级的国语课本,遂问道:“你从图书室借的书?”   邱奎摇头,“咏薇的书,上面有她的笔记。”   杨佩瑶“嘿嘿”笑,把纸包递给他,“吃团子,甜味的。”   邱奎不客气地吃了两个,问道:“昨天新苑饭店的事儿,跟你没关系吧?”   杨佩瑶否认,“我要上大学,不会这么早定亲。”   邱奎呼口气,“那就好,昨天高敏君特地拿了张报纸给我看,说你跟苏公子相熟,还一起吃饭跳过舞。”   杨佩瑶坦荡荡地承认,“他是报社记者,去年校庆时候到学校采访认识的,吃饭跳舞都有高敏君在……对了,她上次想请这位苏公子写短文,我不愿去吃饭,她不是还生气了呢?”   邱奎恍然大悟,“你拒绝就对了。不过,高敏君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杨佩瑶猜测道:“可能她不想咱们走太近?不希望我有朋友?想让我被全班孤立?”   邱奎忽然有些担忧,“她会不会也去跟别的同学说?”   杨佩瑶无谓地摊摊手,“说就说吧,我又不能堵住她的嘴,反正清者自清……放假前姚老师特意叮嘱我练字,你说我要不要买本字帖临摹?但我真的不想练毛笔字,太费时间了,我想直接写钢笔字。”   邱奎建议道:“你的字主要是间架不匀称,没有筋骨。要不你找个取巧的法子,看谁的字写得好,请他写几张,你照猫画虎写个皮毛就行。”   两人正说着,杨承灏从里面走出来,正听到邱奎的话,笑道:“瑶瑶脾气急,耐不下性子来,你多提点她。”接着叮嘱杨佩瑶,“瑶瑶,我先去趟医院,然后回家收拾行李,明儿一早回龙泉,你也早点回,别玩太久。”   杨佩瑶答应着,起身,朝他挥挥手,又对邱奎道:“你看书吧,我进里头去,不打扰你了。”   走进屋,刚踏上木质楼梯,听到有人正往楼下走。   抬眸,便看到藏青色裤管包裹着的一双大长腿,往上是中规中矩的白衬衫,衬衫袖口系得紧,领口却敞着,露出些微锁骨。   再往上,是线条冷硬轮廓分明的脸。   此时,阳光正从高处的窗子里斜照下来,投射成一道光带。   光带中,飞尘纷纷扬扬,不停地跳动。   两人隐在阴暗处,隔着光带相向而立,就像隔着无法跨越的沟壑。   突兀地,光带中多了一只手。   麦色的肌肤,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光滑整洁,指腹布着一层薄茧。   杨佩瑶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过去,顾息澜一把抓住她,紧紧地包在掌心里,直到走进包厢才松开,柔声问道:“等急了吗?”   “没有,我跟邱奎说话呢……你吃不吃团子,给你留了四个,怕是已经冷了。”杨佩瑶打开纸包。   顾息澜笑着摇头,“我早晨吃了饭,是给你买的……你别吃太多,吃多了不消化。”   边说边给她倒一盏茶,“多喝水。”   多喝水。   这么直男的一句话!   杨佩瑶抿抿唇,抬手覆在他手上,轻轻上移,解开袖口的扣子,挽两道,露出昨天她咬过的痕迹。   齿印已经淡了,青紫还在。   所幸他肤色黑,看上去并不特别突兀。   杨佩瑶轻轻摸两下,仰起头问:“还疼吗?”   尽管是白天,包厢里其实还是有些幽暗,她亮洁的脸庞犹如上好的羊脂玉,发出莹润的光泽,那双清澈的杏仁眼里盛满了愧疚,还有疼惜。   只是咬出来的齿印,对于顾息澜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自幼习武,捱过的棍棒受过的伤比这个严重多了,都是龇牙咧嘴地硬扛着。   回到家里,他从来不提起,也没有谁会问一声疼不疼。   现在却有人在乎他的一处小伤。   顾息澜心情激荡,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鼻端传来一股清香,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混杂着暖暖的女儿香。   是杨佩瑶身上的香味。   这香气让他血脉贲张,岩浆般咕噜噜地翻滚。   杨佩瑶屏住气息,心里怦怦地跳,有期待也有忐忑,黑白分明的双眸里似是汪着一潭水,蕴着无限柔情,双唇微微张着,引诱着他,蛊惑着他。   顾息澜再忍不住,伸手将她拉到身前,不由分说地覆了上去…… 第84章 发糖   杨佩瑶本能地阖上双眼, 准备承接他的吻, 却不想嘴唇忽地一痛, 紧接着口中散出淡淡的腥甜。   嘴唇被牙齿硌到, 破了皮。   杨佩瑶“嘶”一声,羞恼地睁开眼。   心里有句“卧槽”想说,又生生咽了回去。   真是——她从来没听说谁家亲吻跟百米冲刺似的, 用这么大力气。   如果再用点劲儿,她的牙齿兴许还会被撞掉。   即便他以前没谈过恋爱,那有没有见过别人亲吻?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顾息澜面红耳赤, 连声赔不是, “瑶瑶,对不起, 疼了吧?”   “不许说话!”杨佩瑶狠狠地瞪他两眼, 端茶盅喝口茶水漱了漱。   再转头, 对上他忐忑的眼神,心骤然就软了。   这个男人面相冷,性情硬, 做事干脆利落游刃有余, 可在感情上, 却生涩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天天扳着脸,在此之前,连句软和话都不会说。   想必也不可能偷看别人亲吻。   而这个时代,又没有苍老师的教学片。   除了原谅他,还能怎样?   或者教导他?   杨佩瑶没有实战经验, 却是有理论知识。   曾经的霸道总裁文里面,总会有各种不可描述,各种关于第八个字母的文字。   杨佩瑶抿抿唇,又端起茶盅,啜了一小口。   顾息澜识趣地给她续上。   杨佩瑶白他一眼,深吸口气,走到他面前,沉声道:“坐下,闭眼,我没同意不许睁开。”   看到顾息澜老老实实地阖上双眸,又吸口气,试探着伸出手,拂上他的额头。   额头饱满,中间有道浅浅的皱纹;眉浓且黑,眼窝略有些凹,看人的时候眸光便格外深邃;鼻梁高且挺直,据说鼻梁高的人性情固执,会很强势。   顾息澜性格也强势,不懂得跟人相处,可是会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给她赔不是。   杨佩瑶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爱他,很爱很爱。   顾息澜静静地坐着,他常年习武,感官较之常人本就敏锐,又是闭着眼,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听觉和触觉上。   他听到她低低的叹气,听到她浅浅的呼吸,感受到她柔嫩的小手拂在他脑门,滑过他面颊,停在他唇边。   再然后,他的唇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柔软、细腻、清甜、芬芳,略略有些凉。   顾息澜脑子“嗡”空茫一片,而浑身的血液顷刻间开始沸腾起来,焦灼地到处流窜。   不过一瞬,那略带冰凉的柔软便移开。   顾息澜猛地睁眼,入目便是杨佩瑶白里透红含羞带怯的俏脸。   杨佩瑶不防备他睁开,转身要逃开,被顾息澜张手揽进怀里,几乎同时,她便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脸色骤然涨得通红。   “瑶瑶,”顾息澜哑声唤她,“再亲一次。”   杨佩瑶僵硬着身体,小心地避开他那一处,“不。”   才亲一下就这样,要是再来一次,说不定就没法收场了。   顾息澜低声恳求,“那我闭上。”   “那也不行,”杨佩瑶毫不通融,转而换了话题,“我哥找你干什么?”   杨承灏不肯告诉她,但是顾息澜不同,她想知道的,顾息澜总会讲给她听。   果然,顾息澜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想到外面闯荡几年,问我去哪里合适,我建议去豫章。”   提起豫章,杨佩瑶就觉得心里不痛快,好像这个地方跟宋清有某种联系似的。   便嘟着嘴问:“豫章有什么好,你总喜欢去。”   顾息澜再想不到她有这种小心思,开口道:“豫章有兵工厂,有伍先生和叶先生还有一大批热血青年,他们有想法有信仰。瑶瑶,我打算加入共产组织。”   杨佩瑶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好!”   顾息澜低笑,“也不问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就说好,这么相信我?”   杨佩瑶当然知道,就是那些人推翻了腐朽的政府,带领中国人走出黑暗的时代,也是他们唤醒了沉睡的雄狮,一跃成为国际上不容任何人欺辱的国度。   可这些,她没法说出口,只轻声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当然相信你。”默了默,叮嘱道:“那你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   加入组织是好事,可也意味着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会过得非常艰难。   杨佩瑶不愿多提及这些,问道:“昨天到新苑饭店哭闹的,是不是李笑月?”   顾息澜摇头,“不是,我不会挑唆平民百姓闹事,那些人不可信,说不准哪天就会反口出卖你……李小姐是袁老板的徒弟。”   杨佩瑶惊讶地睁大双眸,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张眉清目秀雌雄莫辨的面孔,“是二徒弟?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顾息澜耐心给她解释,“所以他才披头散发打滚撒泼,一是怕人看出真面目,二是怕人近身。男人的骨头硬,关节也粗,离得近就看出来了。”   杨佩瑶叹服地点点头,接着再问:“那个报纸,真是杭城日报?何主编怎么会过审?”   “千真万确!排版是我找人做的,早几天就排好了,原打算找个小印刷厂印出来,但是这样的话,分量不足,不如杭城日报更可信……至于何鑫为什么同意,这个得问青水,应该是用了药。”   提起楚青水,顾息澜慢慢沉下脸来。   他是在豫章的时候,接到了楚青水的电话,原本打算多待几天,可事关杨佩瑶,他一刻都不敢耽搁,火车票没买到,就买了张站票,足足站了二十个小时,总算回到杭城。   正想回家睡一觉,岂料,他前脚踏进家门,后脚杨致重就派人送去了大红烫金请帖。   那一刻他又惊又怒,还有说不出来的恐惧。   连忙找楚青水商议。   他担心楚青水会犹豫,是想自己出面,有了干系自己担着,让楚青水帮他敲个边鼓就行,哪知道楚青水二话不说满口答应。   有一瞬间,顾息澜是打算放弃了的。   不就是个女人,没了这个,可以娶另外一个,最多就是不爱,并不影响生儿育女。   可楚青水是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比顾平澜都亲。   万安帮又是楚家三代人的心血。   万一走漏风声,或者哪里出现纰漏,他顾息澜是心甘情愿,却不想拖着楚青水跟万安帮下水。   可是,每每想起杨佩瑶,想起她盈盈如秋水的目光,想起她甜美娇俏的笑容,想起她清脆软糯的声音,心里就痛得厉害。   是钝刀子割肉般,沉闷得痛。   楚青水看出来,拍着他的肩头道:“哥,干吧,咱俩从小到大经过多少风浪,哪次翻过船?为了我妹子,豁出去了!”   兄弟两人一夜没有合眼,终于商议出万全之策。   去新苑饭店那天,顾息澜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可看到杨佩瑶手里的枪,差点吓了个魂飞魄散。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躲在暗处放个冷枪还行,真要拿出来,岂不是白白给人送件武器?   再说,她长成这副模样,又是孤身一人,说不定没到申城就被算计了。   道上那些龌龊事情,他见到得多了。   顾息澜昨天就想告诉她,可时机不对,这会儿想起来,半是后怕半是心疼地道:“早跟你说过,有事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打?宁可自己死撑着,脑子里馊主意一个接一个,就不肯打个电话?”   杨佩瑶嘟起嘴,忿忿不平地辩解,“我舍不得连累你,你欠了那么多债,生意才刚有点起色……为什么给我爹五万,两万块不成吗?”   她说舍不得连累他。   正如他不想连累楚青水一样。   顾息澜心头软得像水,又觉好笑,臂弯轻轻收紧,下巴亲昵地蹭在她肩头露出的肌肤上,“你这个财迷,我有钱,能还得起贷款……记着,再以后不管什么事情,你觉得为难都告诉我,嗯?”   杨佩瑶应声好,把头埋在他肩窝,“我怕你太辛苦。”   “你再亲我一下,我就不辛苦,” 顾息澜轻声求肯,“瑶瑶,我闭上眼了。”   杨佩瑶无语。   这人真无耻,她已经主动过一回了,还得主动。   有心不搭理他,可是她也挺想的……想与他唇齿相依。   杨佩瑶仰起头,轻轻将唇贴了上去,蜻蜓点水般一碰,便要移开,顾息澜岂容她逃,反客为主,慢慢地加重了力道。   ***   良久,杨佩瑶终于自云端回归凡尘,羞红着脸窝在顾息澜怀里抬不起头。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亲吻的感觉会这么好,像是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两尾鱼,全然忘乎天地万物,眼里只有彼此,心里只有彼此。   整个世界仿佛也只剩下彼此。   顾息澜心头尽是满足,垂眸看着依偎在自己胸前的女孩,柔声道:“瑶瑶,咱们再来。”   “不行,”杨佩瑶腾地站起身,抬手看眼手表,“十二点了,你今儿没事吗?”   顾息澜道:“一点半约了茂昌纺纱厂的刘老板议事,然后公断处有两桩纷争需要调解。饿了吧,咱们吃饭去?”   杨佩瑶不太饿,因为早晨吃过早饭又吃了许多芝麻团子,到现在还没有消化。   考虑到顾息澜下午尚有公事,不能让他饿肚子。   而且,两人独处不安全……腻来腻去太容易擦枪走火了。   遂点头答应。   抻了抻衣裙,又把头发散开,以指作梳重新扎好,抬头问道:“能见人吗,会不会显得不庄重?”   顾息澜凝望着她,衣衫挺整齐,头发也算柔顺,可她一双明眸亮晶晶地发着光,红唇更是水嫩欲滴。   别人他不敢说,但楚青水肯定能看出蹊跷来。   可是看出来又如何?   杨佩瑶是他的女朋友,是他要明媒正娶的妻,谁还敢置喙不成?   顾息澜笑着把她腮旁一缕碎发抿到耳后,“很漂亮。”   牵起她的手,往楼下走。   走到门口,赫然看到楚青水。   他穿粉色短袖衬衫,米白色西裤,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声,正唾沫横飞地跟邱奎说着什么。   杨佩瑶挣脱顾息澜的手,清脆地唤一声,“哥”。   楚青水转头,眸光一亮,先吹声口哨,随即“啧啧”两声,别有意味地看向后面的顾息澜。   顾息澜有些不太自在,面上却淡淡的,“几时来的?”   楚青水拉长声音,“来了一个小时了,没敢进去……你不是说有事问我?”   顾息澜道:“我先带瑶瑶吃饭,下午要是能腾出空来,再跟你谈。”   “哎哎,我也没吃中午饭,”楚青水回头招呼邱奎,“邱兄弟也没吃,走,刚才话还没说完。”   杨佩瑶笑着招呼,“邱奎,一起吧。”   邱奎思量数息,落落大方地应道:“好。”   杨佩瑶看到不远处的红房子西餐馆的招牌,商量顾息澜,“吃牛排吧,比中餐快。”   她有所求,顾息澜怎可能不应,点下头,很自然地再度牵起她的手,当先走进西餐馆。   邱奎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惊讶片刻,很快移开了目光。   四人各自点了菜,趁着等菜的工夫,顾息澜温声道:“瑶瑶下午有事吗,跟我去公署?”   “啊?”杨佩瑶讶然,“你下午不是很忙?”   顾息澜淡淡道:“你在旁边看书,不妨碍。”   杨佩瑶摇头,“那还是算了,我回家写作业,邱奎看一上午书,我连书包都没动过……还得帮我哥收拾行李,还得练字。我的字拿不出手,你有空帮我写个字帖吧?用钢笔写,钢笔写起来简单。”   顾息澜默一默,开口道:“我请庄无影给你写,庄先生字体偏阴柔,适合女孩子临摹。”   邱奎闻言又是一惊,庄无影是杭城有名的字画大师,据说许多社会名人去求他的字而不得。   顾息澜却让他给杨佩瑶写字帖。   口气还这般笃定。   视线不由落在杨佩瑶身上,她眉眼弯弯,莹白的面颊上晕着淡淡霞色,那对小巧的梨涡俏皮地跳动着。   这样漂亮而聪慧的女子,合该就是极万千宠爱与一身吧?   正心思百转,又听顾息澜问:“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楚青水道:“我想把手头的账目理一理,到现在还不知道哪家铺子赚,哪家铺子赔,一笔烂账。”   顾息澜沉声道:“早就让你理,你推三阻四地不愿意,抓点紧吧,老爷子寿辰还有三个月,到时候你拿不出账本,少不了一顿板子。”   楚青水无奈地说:“我看见那些数目字就头大,又不想用那些老油条。这不看中了邱兄弟的稳重仔细,”侧头对邱奎道:“你饭馆的差事先别做了,帮我理三个月的账,工钱好说。”   邱奎笑道:“账目我会尽力做,可饭馆那边不能辞,这会儿天热,许多人家懒得开火做饭,饭馆正忙着。以前饭馆生意清冷时没辞了我,这会儿需要人手,我也不能离开。”   顾息澜抬眸飞快扫了邱奎一眼,“那就先紧着今年的账目,把两家夜总会和三家酒楼整理出来,戏院的账让袁老板做,剩下莺声歌舞厅的账你自己算。”   楚青水皱起眉头,“要不哥把周秘书借我用两天?”   “不能,”顾息澜冷冷地说:“谁都不能沾手。”   杨佩瑶闻言便是一愣。   莺声歌舞厅,不就是苏先坤之前带她们去过的地方?   为什么特地指明让楚青水自己算账,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单位事情多,只能下班后在家里码字,所以更新时间不确定,见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的精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小七 10瓶;锦言无声、看小说阅人生百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不甘   少少顷, 侍者次第将饭菜端上来。   各人除了牛排跟汤品之外, 又要了牛油果沙拉和一盘黄油煎虾。   顾息澜先替杨佩瑶切好黑胡椒牛排,才切自己的菲力牛排, 因怕她受不住黑胡椒的辣味, 特地把自己的牛排分给她一半。   然后殷勤地帮她剥虾壳。   楚青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连连咂舌,“哥,咱俩一床被子盖了五六年, 你可从来没给我剥过虾。”   顾息澜冷冷道:“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楚青水“切”一声, “过河拆桥, 卸磨杀驴。”又看向抿嘴微笑的杨佩瑶, “妹子,你这衣服不错, 上面的洞可以挖得大点儿。”   杨佩瑶低头看了眼,“也可以,把整个肩头都露出来。回头我想一下, 怎么样更好看。”   顾息澜柔声道:“瑶瑶别听他的,没个正经主意。对了,改天我带你去工厂, 你说的弹性布料,工人用按照不同比率织出来三块布料,你看看哪种合适?织布厂还试着把棉纱染色,直接织成花布,你去看看效果。”   杨佩瑶应着, “正好我也想见见唐俊杰,商量秋冬季的时装。”   楚青水笑道:“这一季的衣服真是不错,前两天我在电影院门口还看见洋人穿露脚腕的裤子……以前他们都嫌弃咱们的衣服丑,不方便,这下没话说了。”   “好东西大家肯定都喜欢,”杨佩瑶道:“洋布便宜又结实,大家爱穿洋布,咱们做出来的衣服好看,他们当然会动心。”   顾息澜点点头,“宋仁他们正改良织布机,等改良之后,说不定咱们织出来的布,比洋布还好……也说不定咱们的兵工厂制造的枪炮比洋枪洋炮都厉害。”   邱奎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他知道顾息澜是商会会长,却不知道楚青水的身份。但戏院的人都恭敬地称呼他“二爷”,猜测他应该是个地位颇高的人。   地位高,意味着眼界比普通人高。   就像他爹娘每天考虑衣食,关注的是铺子里的粮米涨没涨价,而面前的这些人却在考虑如何振兴国货,发展民族工业。   邱奎决定抓住这个与他们结交的机会,一是让自己有更大的发挥空间,二来也是为了白咏薇拼一把。   四人吃完饭,顾息澜有事要忙,急匆匆地赶往公署,楚青水自动请缨送杨佩瑶回家。   路上,杨佩瑶问起莺声歌舞厅,“是馆陶路上的那家吗?”   楚青水乐呵呵地问:“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之前去过一次,就是那个姓苏的,请我和两个同学一起。”   楚青水肃然变色,“几时去的?没到楼上吧?”   杨佩瑶皱起眉头想了想,“是西历新年前夜,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我不舒服,坐了一小会就走了。怎么了?”   楚青水舒一口气,“那家店有些不好的生意,不适合你们年轻姑娘去……楼上有几个房间设着机关,从外面能看见。”   杨佩瑶大惊失色,“还有这种亏心的生意?”   “赚钱嘛,客人需要这种服务……即便我们不做,其它歌舞厅也有不少这么干的。”楚青水瞥她一眼,“所以你千万当心,不熟悉的地方不要进。想跳舞就去金梦,想喝酒可以去金丽,都是自己的地盘,酒里头除了加冰,不会给你放别的东西。要是谁敢无礼,尽管报哥的名号。”   杨佩瑶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没多久到了文山街。   楚青水目送杨佩瑶走进大铁门,掉头便往莺声歌舞厅去。   歌舞厅都是做得晚上的生意,此时刚过晌,里面冷冷清清的,就只三两个打扮妖娆的舞女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抽烟。   另有个侍者,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她们调笑。   楚青水三步两步走进去,寻到姓田的经理,“账本拿我看看,去年十二月,暗账。”   田经理掏钥匙,打开藏在书柜里的保险箱,抱出一摞账本,把十二月的挑了出来。   莺声歌舞厅有两本账,明账是为了应对官方检查,合算税目,暗账记着他们经手过的事儿。   比如,某人花了多少钱,要了几间开天窗的房间,又比如某人花了多少钱,往酒水里加了什么料。   明账暗账加在一起,才是莺声歌舞厅真正的收支。   楚青水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因为隔天是新年假期,这日的额外收益相当多。   其中往酒水里加料的有二十多位。   但凡能提出这种要求的,都是熟客,真实姓名未必知道,但是能认出人来。   楚青水顺着名字一行行看下去,视线停在“眼镜记者”这几个字上。   旁边标注着,温水一杯,少量散粉,助兴。   也不知道这温水给了谁,可那家伙总是没安好心。   楚青水低骂声,合上账本还给田经理,“好好收着,过几天我来对账。”   看眼手表觉得时间还早,顾息澜许是正在忙,开了车满大街转悠,突然就瞧见安康医院的门牌。   苏先坤住在安康医院。   何鑫的太太以及家里两位下人在里面全程陪护。   楚青水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弹两下,低低道:“敢欺负我妹子,老子也给你下点药……”   楚青水寻思着报复苏先坤之时,杨佩瑶正在帮杨承灏收拾行李。   主要还是带给陆秀玫的东西,有杨佩瑶做的几件宽松连衣裙,有太太最近刚得到的枸杞和枣干,还有一挂簟席以备天热心烦时候歇息之用。   太太在旁边看着他们收拾,目光不经意瞥见她耳后一小块红,勃然大怒,“瑶瑶!”   “嗯?”杨佩瑶听出她声音里的火气,一脸茫然地问:“娘,怎么了?”   太太抿抿唇,扬声唤来春喜,“你给大少爷把行李收拾好”,目光狠狠盯向杨佩瑶,“跟我来。”   杨佩瑶完全摸不着头脑,又不便反驳,低眉顺目地跟在太太身后上了三楼。   太太掩好门,在太师椅上坐下,冷声问道:“今天都干什么了?”   杨佩瑶支吾着说:“先去书店看书,后来在戏院待了会儿。”   “看书脸上能带出印子来?你自己照镜子瞧瞧,成什么体统?被人知道,咱们杨家的姑娘,一个个还有什么好名声?”   一连串的质问让杨佩瑶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该从何辩解。   疑惑地走到穿衣镜前,身上T恤虽然乱了些,可脸上好端端的,并没有特别的印迹。再侧头,看到耳根附近的红印,脸顿时涨得通红。   是顾息澜留下来的。   他俯在耳边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唤得她意乱情迷,越发紧地靠在他胸前。   他就势含住她耳垂,再然后咬了她一口。   他咬得轻,她只感觉到痒得心里发慌,谁想到会留出印子来?   杨佩瑶回到太太跟前,老老实实地认错,“娘,我错了。”   太太余怒未消,“知道错有什么用,好好的姑娘被人沾了便宜……你就不能长点心,再跟佩珍似的被人哄骗了去,不用你爹动手,我先把你打死。”   杨佩瑶抿抿唇。   如果说她被占便宜的话,那她也沾了顾息澜的便宜,她咬他的喉结,啃他的下巴。   两个人情投意合,私下里相处,怎可能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   可她也没想过结婚前就尝禁果。   她不肯,顾息澜必定不会勉强她。   而且,说不定他连怎么样洞房花烛都不懂……这完全有可能。   杨佩瑶鼓鼓腮帮子,抬眸瞟一眼太太,继续认错,“娘,我以后一定注意,不会给家里丢脸。”   太太见她态度老实,脸色渐缓,“你现在有主见,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   杨佩瑶点点头,上前挽住太太胳膊,“娘,您放心,我懂,不会乱来的。”   那双大大的杏仁眼发射出明亮的光芒,而双唇似乎比往常更水嫩艳丽。   太太是过来人,岂会不明白?   重重地叹口气,“你去吧。”   杨佩瑶下楼,正巧杨佩珍也往楼下去,两人在楼梯口撞了个正着。   看着她清爽的T恤短裙,活泼的半丸子头,再对比自己身上的旗袍和大波浪卷发,杨佩珍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两人只差一岁,而且之前不管是成绩还是人缘,她都甩杨佩瑶一条街。   可现在,她却处处被比在了后面。   她因小产在家里休了一个月,再没去上学,也没有人来探望她。   杨佩瑶被学校劝退,同样在家待了一个月,天天有电话找不说,每星期还有人替她补课。   更令她不平的是,校长跟班主任竟然亲自请她回去上课。   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何至于如此?   再有这次定亲,杨佩珍其实有些窃喜的。   在她看来,尽管苏先坤花心了点,但相貌性情都不错,说话也风趣,更重要的是有个极其显赫的背景。   进门少奶奶,不啻于一步登天,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追捧巴结。   杨佩珍嫉妒得眼都红了,恨不得自己能够代替杨佩瑶嫁到苏家去。   对于杨佩瑶的排斥与不乐意,她只觉得是以退为进故作矫情,以便提出更好的条件。   定亲失败,她颇为幸灾乐祸,很想见到杨佩瑶消极沉闷的样子。   没想到杨佩瑶脸上不但没有沮丧,反而充满了朝气,看上去活力十足,尤其是一把小蛮腰和两条大长腿,没有半点赘肉。   而她在家里这半年光吃不动弹,腰腹间已经堆了一坨肉。   杨致重又要太太替她相亲。   太太对她们母女恨之入骨,能相到什么好人家?   不外乎低级军官或者破落户家里,总不可能是苏公子这般显赫的门第。   杨佩珍不甘心。   都是杨致重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这么倒霉,杨佩瑶却那么风光。   她要把杨佩瑶拖到泥潭里,她得不到好处,杨佩瑶也别指望好过。   ***   顾息澜忙活一下午,把预定的事情做完,终于抽空给楚青水打了个电话。   楚青水颇为兴奋地讲了自己的计划。   顾息澜清楚他的性子,楚青水不怕事多,就怕事少,没阻拦,只劝告道:“手脚利索点儿,那人已经是断子绝孙的命,教不教训无关紧要,别牵连进去为好。”   楚青水得意一笑,“哥瞧好就是,谁让他欺负我妹子……对了,几时把他手里的相片偷出来?”   “再等些时候,不急。”   想起杨佩瑶,顾息澜不由微笑,唇角带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她那么软,那么柔,身上带着暖暖的女儿香,依偎在他怀里,由着他予取予求。   可她又是那么大胆,双手紧紧地攀附着他。   就像他无数次梦到的一样。   那种感觉,让他如痴似狂,让他心痒难耐。   顾息澜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默默地平静下心情,开车回家。   顾夫人刚听说昨天的事情,关切地问:“那位苏院长的公子怎么样了,我听说是要跟杨家定亲,是不是瑶瑶?”   “跟瑶瑶没关系,”顾息澜简短地说:“是苏公子的红颜知己太多,得知苏杨两家要结亲,一时气急,带了人到饭店门口哭闹,其中有一个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闹成这样,杨家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就不了了之。”   顾夫人连连摇头,“真是作孽啊,祸害了姑娘又不管,还想着风风光光地娶别人家好姑娘,搁谁身上都得出这一口气。”顿一顿,觑着儿子脸色,“你跟瑶瑶到底怎样了?咱家屋子才刚拾掇一半,要不要接着收拾?”   顾息澜脸色红了红,声音随之变得柔和,“收拾吧,要不就等开秋,天气凉快点,别累着您。”   顾夫人放下心,舒畅地笑,“我只动嘴又不出力,哪能累着?你倒是把瑶瑶带回来看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布置,喜欢什么样的家具,总得让她住着舒心。”   好家具都是精工出细活,一架床、一门衣柜做上几个月也是常事儿。   他们先做好,到时候从杨家抬过来,也算成杨佩瑶的嫁妆。   既住着舒服又显体面。   顾息澜点头,“好,回头我问问她。”   吃过晚饭,顾息澜陪顾夫人说会儿话,回到自己的小洋楼。   手自有主张地抓起电话,摇出熟悉的五个数字。   铃声响。   听筒里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杨公馆,找哪位?”   她的声线跟杨佩瑶有几分像,但杨佩瑶声音柔和,不像她这样充满戾气。   顾息澜沉声道:“请找三小姐。”   那女子又问:“你是谁?”听上去很不客气。   顾息澜道:“我姓顾,找三小姐。”   女子突然笑了,“是顾先生,佩瑶跟同学出去看电影了。”   顾息澜 “啪”地挂上电话。   杨佩珍抿嘴笑笑,对正擦桌子的春喜道:“你什么都没听见,不许多嘴多舌,知道吗?” 第86章 质问   杨佩瑶依旧一大早醒来, 头发梳成高马尾, 穿件简单的白T跟王大力一同跑步。   现在沿着文山街来回跑两圈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跑三圈也不在话下。   只是天气太热, 两圈过后已经是大汗淋漓。   杨佩瑶满面潮红地回到家, 见杨致重坐在饭桌前准备吃早饭,忙招呼,“爹,早!”   杨致重点点头。   二姨太笑道:“瑶瑶气色真好, ”抬头看到睡眼惺忪正往楼下走的杨佩珍, 又道:“佩珍也该跑一跑, 看瑶瑶多精神。”   杨佩珍手掩住嘴, 打个呵欠,“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多睡会儿, 二姨太倒是让佩环多运动,看佩环瘦得跟竹竿似的。”   杨致重脸色一沉便要发作。   正好春喜端过粥盆,太太盛出一碗, 捧在杨致重面前,温声道:“好容易放个假,孩子们多睡会儿不为过。都督慢点喝, 小心烫。”   杨致重私下里会跟太太吵,可在人前总会维护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体面与地位,不再作声。   直到吃完饭,才叮嘱句,“我已经跟人说好了, 就这几天,挑个好日子把人接回来……你看着收拾间屋子出来。”   说罢,扣上皮带,戴上军帽阔步离开。   二姨太忙问:“接什么人?”   太太笑道:“都督出去应酬相中个姑娘,之前就说接进门,最近事情多给耽搁了。这不都督着急了,桂香翻黄历看看,明后天哪天好?”   二姨太一股郁气堵在心里,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撇下嘴,“大热天,谁有那个心思张罗?”   太太道:“都督不打算办酒席,到时候桂香跟韦副官把人接来,在家里热闹热闹给都督道个喜,就完了……艳美身子重不方便,景芝最近精神不济,回头新人来了,桂香给她讲讲规矩。都督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比那些新派人开明,脑子里仍是老一套,总得讲究个主仆有别长幼有序。”   言外之意,让她对将要纳进门的姨太太管着点儿,别让她瞎蹦跶。   二姨太觉得胸口舒畅了些,不甚情愿地接下重任,“太太每天操持家事辛苦,我就僭越一回。”一边说着又打起自己的小算盘,新人进门势必要受宠几个月,倒是可以趁机拉拢一把,不求别的,只求杨致重能松口把杨佩珊接回来。   杨佩珊彻底跟孟家闹僵了,上个星期又打来电话,正好二姨太接了。   可正赶上杨佩瑶定亲,杨致重下令家里不许闹出任何丢脸丢面子的事情,二姨太绝不敢在这个当口提,好说歹说把杨佩珊安抚住了。   结果亲事没成,杨致重的脸色不好看。   二姨太又没敢提。   这会儿新姨太太进门,杨致重应该欢喜些日子,正好把杨佩珊的事情解决了。   杨佩瑶简单地擦了擦身,换过衣服,刚下楼,就听说杨致重要纳五姨太的消息。   不由看向太太。   太太神情淡淡的,跟平常并无差别。   杨承灏也是,完全没有反应。   只有二姨太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喜色。   而三姨太跟四姨太都没有下楼吃饭。   杨佩瑶没再多话,匆匆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只花卷。   从杭城到处州的火车是八点十五发车,杨承灏七点半出门。   杨佩瑶去送他,路上不免谈到新姨太太。   杨承灏无可奈何地说:“长辈的事儿,咱们还能拦着不成?就是娘,最多只能劝两句,也不能拦着不让往家接……别担心,不管爹纳几个姨太太,与你没多大关系,反正有哥在呢。”   杨佩瑶呼一口气,“哥,你真打算去豫章?”   杨承灏犹豫,“想去,但是豫章不是爹的地盘,不知道什么情况,头两年肯定没法把你嫂子接过去……又怕混不出名堂灰头土脸地回来……我再考虑考虑,总得等你嫂子平安生下孩子我才能走。”   在本省,有杨致重震着,不管是谁都敬他三分,但到了豫章,他就要完全靠自己的能力。   杨佩瑶理解杨承灏的为难,却没法替他做决定,抬眸瞧见开车的王大力,问道:“王大力,你会怎么做?”   王大力憨憨地笑两声,“我和大少爷不一样,我没成家,不用牵挂家里,又没有后路,肯定是一路往前冲,哪里有机会往哪里去……其实,大少爷不用想太多,就算混不出头,回杭城仍旧是好汉一条,谁还能低看大少爷?都督正当壮年,大少爷完全可以闯荡十年。”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杨佩瑶心中一动,“大力,不如你陪我哥一起去,待在家里埋没你了。”   王大力笑道:“哪里埋没了?我最近得闲,认了许多字,正想跟您多学学。”   杨佩瑶道:“认字随时随地可以学,走在大街上看着招牌也能学,我是可惜你一身本事,你应该能做一番事业。”   王大力思量片刻,“再说吧,我听大少爷的吩咐,需要我我就去。”   说话间,到了火车站。   杨佩瑶目送杨承灏走进检票口,转身,瞧见顾息澜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   脸庞骤然亮起来,小跑着过去,“你怎么会来?”   顾息澜笑道:“接你去工厂,你上午有空吗?”   “有空,”杨佩瑶很自然地把手塞进他掌心,“但是我没背书包,设计图在家里。”   “先回去拿?”   杨佩瑶犹豫,“我怕回家之后,我娘不让我出门,”悄声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他,“……我娘怕我被你沾便宜。”   顾息澜忙探头往她耳后瞧,见印子完全消失,这才道:“是我不好,没考虑周全,以后不会这么莽撞了……今儿先送你回家,咱们改天再去工厂?”   杨佩瑶嘟着嘴不说话,黑亮的杏仁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顾息澜柔声问:“想跟我在一起?”   杨佩瑶低低“嗯”一声。   顾息澜心软如水,轻轻攥一下她的手,笑问:“跟我去公署还是去工厂?或者跟我回家,我娘想问问你喜欢把家里布置成什么样子。”   杨佩瑶顿时羞红了脸,“我不去,静怡知道定然会笑话我……伯母也会笑话我。”   顾息澜绝口否认,“不会,我娘很喜欢你。小静……你跟小静不是好朋友吗?”   “是好朋友啊,”杨佩瑶支支吾吾着。   就因为两人关系好,所以她才毫无顾忌地在顾静怡面前吐糟他这个哥哥。   可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当初她有多生气他,现在就有多爱他。   杨佩瑶仰着脸恳求,“不想去你家,还是去工厂吧?”   顾息澜笑道:“行,听你的。”   两人走出车站,杨佩瑶告诉王大力,“你告诉太太我跟朋友逛街,如果太太再问,就照实说,我和顾会长去工厂。”   王大力看眼旁边的顾息澜,点点头,发动车子离开。   杨佩瑶上了顾息澜的车,长长舒口气,“只能先斩后奏了,回家再跟我娘赔不是,说好话。”   顾息澜沉默会儿,“现在时机不合适,再等几个月……要不咱们年底定亲?”   年底也还是太早了。   苏家的事情还没有完全了断,时隔四个月又跟顾家定亲。   有心人肯定会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杨佩瑶叹口气,“再等等吧,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你。”   “口是心非,”顾息澜斜睨她两眼,笑问:“昨天晚上看电影了?”   “没有啊,我看书来着,又画了会儿画。”   顾息澜淡淡道:“我给你打电话,说是你看电影。”   “胡说八道,谁接的电话?”杨佩瑶怒道。   “一个女孩子,听起来年岁不大,可能……是你二姐。”顾息澜猜测着,又道:“三月我去豫章那次,给你打电话,也总是找不到人……要不说你去看电影,要不说你去吃馆子,反正没在家。”   杨佩瑶嘟着嘴抱怨,“我哪里有心思出去玩儿……天天等你电话都没等到,还以为你真的去提亲……都恨死你了。我是不打算再跟你好的,可是……”   抬眸,眸中已经蕴了泪水,楚楚可怜地望着顾息澜,“我又很想你。”   “瑶瑶,”顾息澜心头猛然一酸,抓住她的手,一并握住方向盘,很郑重地说:“瑶瑶,我只想跟你结婚,不会娶别人,你别信那些无稽之谈。上次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出门会事先告诉你,去哪里,要做什么事情,都先跟你说。”   “好。”杨佩瑶闷闷地“嗯”一声,低低道:“我发过誓,得罚你说一万遍love才原谅你。”   顾息澜毫不犹豫,“I LOVE YOU,瑶瑶,以后每天对你说一遍,好不好?”   杨佩瑶破涕为笑。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南涪。   顾息澜先带她去看布。   内院的竹竿上,晾着十几匹各种蓝色布料,有天蓝、有浅蓝、有深蓝还有宝石蓝等等。   顾息澜解释,“我们之前打算染天蓝,工人没把染缸刷干净,缸底留着一些红颜料,没想到染出来竟是这种蓝,前几天根据不同比例勾兑颜料,染出来这些颜色,你觉得哪种好看?”   杨佩瑶逐一看过去,挑出来四匹布,“这些好看,适合普通人的肤色,还容易搭配。”   顾息澜点头,唤了名技术员模样的工人过来,把这四种颜色记下。   杨佩瑶又提醒他,“要不要试一下把蓝颜料掺到红色中,可能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顾息澜笑道:“先染完这批布,把浸泡时间、晾晒时间、漂洗时间确定下来之后再试别的,不着急一步步来。”   正说着,唐俊杰从楼上下来,瞧见杨佩瑶,吹脸声口哨,赞道:“三小姐今天穿得很利落,很帅气。”   杨佩瑶仍是穿白T,却是宽松肥大版,胸前用不同花色的布剪成圆形、方形、三角形等几何形状,随意搭配着缝了上去。   底下配得是黑色细腿七分裤,穿黑色平底软羊皮的船鞋,没穿袜子。   黑与白是经典搭配,细腿裤非常显干练,而宽松T恤使得她原本纤细的身材更显娇小,我见犹怜般。   在一众穿着旗袍或者裙子的女人中,这样的穿着确实利落许多。   杨佩瑶笑道:“上次说过多准备一些这样的白色圆领衫,都备好了吗?”   “做好了,共五百多件,大小码都有,还有鸡心领和小翻领。”   杨佩瑶道:“那就让工人往上加装饰,可以像我这样拼接图案,可以缝蕾丝花边,或者在胸口处绣花。”   见唐俊杰仍是懵懂的样子,索性要来纸笔,一口气画出十几种不同的花样,又道:“要是有那种不怕水的颜料,随便乱画都可以”。   她画出来的都是她曾经穿过的T恤。   前世,白色T搭配热裤或者短裙是夏天最常见的穿着,再配上凉拖,舒服凉快价钱也不贵,便宜T恤的二三十块钱一件的,贵的也刚过百,人人都能买得起。   唐俊杰看到花样犹如醍醐灌顶, “我明白了,就是随心所欲。”   杨佩瑶笑着点头,“但是要快,现在已经七月中旬,马上要做秋冬衣服,所以要尽快把这五百件圆领衫推出去,再搭配这种七分裤或者齐膝短裙一起卖。卖不完没关系,明年夏天可以再拿出来。”   唐俊杰连声道:“三小姐放心吧,给我三五天的时间,这些衣服绝对能在市面上见到。”   杨佩瑶完全相信唐俊杰的行动力,笑着叮嘱他,“别忘记给模特儿送过去,让她们穿着在大街上转悠。”   处理完T恤衫,杨佩瑶跟唐俊杰约好下次碰面商量秋装款式。   眼看着时间将近正午,顾息澜带杨佩瑶去吃过午饭,然后送她回家。   家里也刚吃过饭,春喜正从厨房端了盘切好的西瓜出来。   杨佩珍用叉子挑着吃了两块,打着呵欠要上楼歇晌。   杨佩瑶沉声问春喜,“昨天晚上顾先生打电话来,是不是你接的?”   春喜连忙道:“不,不,不是我。我没接,是……”眼睛瞟着杨佩珍,却是不敢说。   “二姐,”杨佩瑶扬声唤住她,“你说我看电影去了,我怎么不知道?”   杨佩珍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懒洋洋地说:“你没去?我还以为你去了呢,一时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的精灵、山河人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灼血 9瓶;晨曦和煦 6瓶;青青原上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感谢   一时糊涂?   杨佩瑶讥刺道:“小小年纪就糊涂, 怕不是有病, 还是早点看郎中治治脑子吧?”   “不用你操心,你管管自己吧, ”杨佩珍手扶着楼梯把手, 又打个呵欠。   看样子是真的困,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再加上凌乱的波浪卷发以及泛着油光的脸颊,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完全没有青春少女的精神与活力。   这样的人, 连计较都是抬举了她。   杨佩瑶站在楼梯下, 冷冷地说:“这一次就算了, 如果再管不住自己的嘴, 脑子犯糊涂,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杨佩珍瞥她两眼, 慢吞吞地上了楼。   春喜怯生生地走过来,“三小姐,这次真不干我的事, 电话铃响的时候刚好二小姐在旁边。”   杨佩瑶“嗯”一声,“我知道了,”上楼回屋, 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儿。   春喜的话有问题。   她说这次不关她的事儿,言外之意,以前是跟她有关。   杨佩瑶当即起身,正要开门,四姨太恰好走进来, 神情不太自然,“瑶瑶,我得跟你说件事儿。”   杨佩瑶忙给她让座。   “不坐了,说完我就走,”四姨太笑一笑,犹豫会儿,“那个,瑶瑶听了别生气……那个顾先生以前也打过电话,就是你被学校劝退那会儿。开始两天你不是生病吗,就没打扰你,后来我看着你的样子心里不好受,就告诉春喜,顾先生再打过来就说你不在家。”   杨佩瑶愣住。   昨天听顾息澜提起,她还以为是太太吩咐的。   四姨太道:“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地道,可你那阵子跟丢了魂儿似的……我就想,长痛不如短痛,干脆趁这个机会断了……”   杨佩瑶低下头,触目便是四姨太的肚子,快六个月了,已经突起得很明显。   就在几天前,她还顶着大日头,到新苑饭店去接她。   杨佩瑶没法对她动怒,叹口气,问道:“他打了很多次电话?”   “不少,每天都打三四回,足有十好几次吧。”   杨佩瑶默然,片刻,对四姨太道:“你去睡会儿吧,以后别悄没声地替我做决定,我都已经长大了。”   四姨太应声好,开门往外走,不等出门,又道:“瑶瑶,后天新姨太太进门,好像是个女学生,十九岁。”   十九岁!   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比杨承灏还小好几岁。   杨佩瑶道:“我知道了,四姨太别想太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   看着四姨太上了三楼,杨佩瑶回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马上要十七岁,五姨太才比她大两岁。   而杨致重已经四十六了。   好端端的姑娘家,为什么要给个半老头子当姨娘?   杨佩瑶不愿胡乱猜测别人的心思,却又想起适才四姨太的话。   顾息澜每天打电话却每次人都不在,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吧。   可他,都没有抱怨过,也没有怀疑过。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儿,甚至他都不会提起。   杨佩瑶心里百转千回,突然就很想见到他,或者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看眼挂钟,才刚两点。   这个时候,肯定是在忙。   杨佩瑶怅惘地叹一声,从书包里拿出算数书。   用功学了一下午,吃晚饭时,又见到杨佩珍。   睡了长长的午觉,杨佩珍精神明显见好,波浪卷头发束成马尾,看上去利落不少。   杨致重精神更好,难得地换下军装,穿了件米白色杭绸褂子。   虽是人到中年,可他并没有中年男子常见的大肚子,依然两肩平直身姿笔挺。   眉宇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四姨太不方便、三姨太被他讨厌,而杨致重又不愿将就二姨太,着实素了一阵子,再过两天就可以大口吃肉了,怎可能不高兴?   太太对于杨致重纳妾要操办的东西物品已经很有经验了,趁着饭后喝茶的空当,一件件汇报给杨致重。   新姨太的房间安置在四姨太隔壁,离杨致重也非常近。   杨致重很满意,连连颔首,“就依你说得办。”   太太提起礼金,“当初艳美是直接抬进来的,没给聘礼,不过她情况不一样,跟家里人都没来往;景芝那会儿给了五十块钱,大着肚子进来的;这几年规矩都乱了,您看着给多少合适?”   杨致重略思量,“就给一百吧。”   太太应声好,“一百块钞票,再加两匹布吧,我前阵子翻腾箱子看到块粉红缎面挺喜庆,总是个新人,该添置身衣裳。”   侧转头吩咐二姨太,“就按都督说得办,明天你跟韦副官把东西送过去,定好后天接人的时间。”   杨佩瑶听着,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一百块钱就能买到十九岁的大姑娘,而且还是读过书的。   既然有钱读书,为什么不能好好张罗一门亲事?   真是奇怪。   杨佩瑶回屋把设计图摊开,又修改一下细节,看挂钟快八点了,估摸着顾息澜应该吃过晚饭了。   下楼去打电话。   摇号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她从来没打过小洋楼的号码,以往都是打客厅的电话,可即便没打过,那五个数字却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杨佩瑶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摇出去,刚响两声,电话已被接起,熟悉的醇厚如窖酒的声音,“哪位?”   “唔,我是……”   不等说完,对面的声音立刻带出欣喜的意味,“瑶瑶。”   杨佩瑶低低“嗯”一声,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沙发上还坐着二姨太。   只听听筒里传来低笑,“想我了?”   心事就这般轻而易举地猜出。   杨佩瑶没承认,也没否认,只侧转身,避开二姨太的视线。   顾息澜的声音低而柔,“瑶瑶,我也想你,你到门口等着,我过去接你吃夜宵或者去跳舞?”   “不要了……不方便。”杨佩瑶拒绝。   没有正当理由,太太十有八~九不会放人,她不想自讨没趣。   顾息澜又道:“明天早上,我还是在书店门口等你。你陪我去公署,一整天,好不好?”   一整天啊!   杨佩瑶完全抵挡不了这样诱惑,迟疑着答应,“我明天问问我娘。”   挂了电话,小跑着上楼。   进门,靠在门板上,心像是鼓足了风的船帆,满满当当的全是喜悦。   一个男人三番两次邀请你去他工作的地方,是不是就说明他愿意把自己的生活与你分享,愿意让你参与到他的世界?   转天一大早,趁其他人都还没下楼,搂着太太肩头撒娇,“娘,我今天想在外面一整天,行不行?”   太太警觉地问:“跟顾会长?”   杨佩瑶点点头。   “前天跟你说的都没往心里去是不是?非得把自己的名声败坏了?”   “娘,”杨佩瑶细声哀求,“我都记着了,绝对不会让人占便宜,今天只往商会公署,不去别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娘,中午我给您打个电话,保证平平安安的。”   太太垂眸看着她,肌肤莹白似雪,目光清澈透亮,眼底眉梢透着笑,连腮边的梨涡都漾着欢喜。   而面颊因为哀求染上了浅浅的绯色,比春日枝头的野山樱更娇艳。   分明前阵子,因苏先坤到家里玩,板着脸连房门都不出,这会儿却为着顾息澜要陪他去公署。   太太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顾息澜的样貌。   黝黑的肤色,冷漠的面容,总是一身墨色衣衫,看上去三十好几岁似的。   跟苏先坤温润如玉的气度比起来,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太太板着脸问:“顾会长到底哪里好,值当你这样?”   杨佩瑶蓦地羞红了脸,眸光里水波潋滟,声音细细柔柔的,“……就是他能靠得住,我觉得很安心。还有,他说过,家里男人都不纳姨太太,他也不会。”   太太身体猛然震了下。   明天,五姨太就要到杨家了,说不定过两年还会有六姨太、七姨太。   虽然她已经不像刚纳二姨太和三姨太时,成宿成宿地睡不着,可想起新人进门,还是有种莫名地悲哀。   杨致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早已经过世多年的婆母也没说过,反而在她进门刚半年就张罗着纳了二姨太。   太太犹豫片刻,终于松了口,“你去吧,可你得记着我说的话,多长个心眼。”   “谢谢娘,娘真好,”杨佩瑶“啪”地在她面颊亲了口,“我去跑步了哈。”   太太无语。   应允了她就是“娘真好”,倘或没有答应,是不是就变成了恶毒后娘?   可是,闺女自打上国小就没有这么亲昵过自己了,被她亲在脸上还挺高兴的。   这孩子,真是磨人精!   杨佩瑶大汗淋漓地跑完步,换衣裳时候,格外用了些心思。   既然去商会公署,就不能再像平常那么随意,得稍微庄重些。   稍思量,从衣柜琳琅满目的衣裳里挑了件粉白色小翻领衬衫,袖子做成半长的喇叭袖,衬衫刚至臀部,特意收了腰线,衬着她纤细的腰肢婀娜多姿。   搭配黑色百褶裙,脚上仍是黑色软羊皮船鞋。   乌黑的秀发梳成长长的蝎子辫,用粉色绸带缠紧,末梢系成蝴蝶结。   整个人可爱甜美又不失柔媚。   隔着老远,就看到顾息澜站在汽车旁,笔直的身姿像是广袤草原上的白杨树,静静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冷峻的五官一如平常的淡漠,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杨佩瑶不由缓了脚步。   顾息澜似是感知到她的到来,突然转过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淡漠的神情犹如冰雪消融,立刻和煦起来。   杨佩瑶走过去,柔声问道:“你等好久了?”   顾息澜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攥一下,“没多久”,唇角自然而然地带出温柔的笑,“很漂亮!”   杨佩瑶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   商会公署在金口路上,离仙霞路只隔着两条街。   从书店过去不过十分钟的车程。   走进公署大门,杨佩瑶忐忑不安地问:“我会不会耽误你做事?”   顾息澜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不会。”   松开牵着她的手,柔声道:“等定亲之后再握着。”   杨佩瑶抿嘴笑,跟在他身后走进一间平房。   有穿条纹旗袍,年纪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恭敬地迎上前,“会长早,”又好奇地打量着杨佩瑶。   顾息澜指着靠墙摆着的桌椅,“找人搬到我屋里,再给三小姐沏壶龙井,不要太酽。”   “是”,女孩恭声答应,又笑着招呼,“三小姐。”   顾息澜介绍,“她叫阿竹,有事情尽管吩咐她。” 抬手揽在杨佩瑶后背,“这边走。”   拐个弯,掏钥匙打开最里头的门。   屋子很宽阔,像是两间打通的。   入目便是西墙边的三座大书架,上面汗牛充栋地全是书,书架旁边则是两只大柜子。   靠近窗户是座长案,一头供了座尺许高的假山盆景,另一头养了盆文竹。   屋子正中放着书桌,上面有文房四宝以及钢笔、墨水等物。   而靠东墙则是待客之处,摆着椅子茶几。   杨佩瑶正打量,听到有人敲门,紧接着两名穿长衫的男子抬着桌子、椅子进来。   先前的阿竹则端着一壶茶,还有碟点心。   “桌子摆在这里”,顾息澜面无表情地指着书桌旁边,又吩咐阿竹,“今天的访客都安排到会议室。”   阿竹飞快地睃一眼杨佩瑶,答应着离开。   杨佩瑶放下书包,问道:“你今天忙不忙?”   “还好,”顾息澜走到她面前,幽深的目光对牢她的双眸凝视片刻,忽地张手抱住她,低声道:“其实,很忙,每一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瑶瑶,谢谢你来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小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看穿   杨佩瑶愣了片刻, 随即想到,他怎可能不忙?   顾家有棉纺厂、纺织厂、服装厂、百货公司、新仁饭店以及新成立的佳丽模特儿公司。   除去佳丽由顾平澜掌管之外,其它工厂都压在他身上。   还有商会一摊子事情, 还要帮忙照顾楚青水名下的产业。   而顾息澜, 说到底也才二十六岁。   四年前,接手顾家工厂时不过二十二,正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   前世, 有些刚毕业的学生还在啃老,或者需要依靠父母资助才能维持生活,而顾息澜已经担负起顾家的重任。   杨佩瑶站直身子,仰起头, 双手勾住他脖颈,踮起脚尖。   她略带凉意的唇就轻轻地贴在他的唇上, 辗转研磨。   无关情~欲,只有怜惜。   少顷, 顾息澜恋恋不舍地抬头,在她额头蜻蜓点水般碰了下, 柔声道:“我先去会议室, 会议室就在隔壁,开完会就回来陪你。”   杨佩瑶目送着他离开。   顾息澜感觉到有道温柔似水的目光黏着自己,走到门口, 顿住回头看一眼,脸上浮起清浅的笑,而后离开。   杨佩瑶从书包里拿出课本, 很快投入到学习中。   先把生字写一遍,再抄课文时,钢笔没水了。   她去顾息澜桌面上拿墨水瓶,不出意外地看到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相片。   准确地说,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相片。   模特儿比赛颁奖礼那天,她、白咏薇和顾静怡的合影,白咏薇在兴高采烈地说话,嘴角有点歪,顾静怡只露了个侧脸,而她站在中间,眉眼弯弯,笑得极其开心。   这个时代相机的分辨率原本就低,黑白相片再刊登到报纸上,人的五官其实是模糊不清的。   但苏先坤特别抓取了她最美的瞬间,使得照片里的她格外光彩照人。   杨佩瑶不喜欢这张照片。   看过两眼,把钢笔灌上墨水,继续学习。   顾息澜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正伏案疾书,额前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眸,红唇微微张着,像是在念念有词。   粉白色衬衫衬着她的胳膊,嫩藕般白嫩光洁。   就在刚才,她还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顾息澜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杨佩瑶察觉到动静,抬起头,顿时弯起眉眼,笑道:“你开完会了?”   顾息澜紧走两步,来到桌前,笑问:“在看算数?”   “嗯,”杨佩瑶皱起眉头诉苦,“函数太难了,公式又那么复杂,根本记不住……对了,你能不能跟静怡借一下下学期的书,我笨鸟先飞提前预习。”   顾息澜应声好,瞧见茶盅里尚有半盏残茶,一口喝光,又续上热茶,递给她,“多喝水。”   话音刚落,旁边电话铃声响了。   顾息澜伸手接起来,笑意立刻散去,面上重又带出平常的严肃与冷厉。   一通电话说完,又有电话进来。   不间歇地接过四个电话,顾息澜沉声吩咐秘书,“过半个小时再接进来。”   杨佩瑶恍然大悟,难怪之前静悄悄的,是因为他在开会。现在会议结束,秘书就把电话接进来。   每天这样马不停蹄地处理各种事情,应该会很累吧?   杨佩瑶心疼地看着他,“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正好暑假空闲。”   顾息澜思量片刻,很认真地说:“瑶瑶,我把服装厂转在你名下吧?”   “啊?”杨佩瑶吃了一惊,立刻拒绝,“我不行,我管不来。”   顾息澜微笑,“谁说你不行,半年来服装厂利润逐月上升,带动织布厂的生意也有好转,你的功劳最大……前两天我就考虑过,转到你名下,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工人,不必通过我。”   杨佩瑶再度拒绝,“不要,这是你家的工厂。你要是觉得我功劳大,多给我存些钱就行。先前说每月给我五十块零花钱,才给了两个月,从三月就没给。现在是七月,足足欠了两百块。”   “就盯着这点芝麻,不要西瓜?”顾息澜亲昵地点点她鼻头,“服装厂上个月盈利将近八千块,想不想要?”   杨佩瑶侧侧头,他带着薄茧的手便抚在她脸颊上,稍微有些刺痛。   杨佩瑶道:“想要呀,可是我就只会画服装样子,别的什么都不行……而且,你得跟伯母和二哥他们商议过才行。”   顾息澜解释,“我娘一准儿会同意,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顾家产业的八成交由嫡子长孙继承,剩下两成由其他男丁共同分配。我爹在世时也说过,这几间工厂尽数交给我,百货公司跟乡下的地,可酌情分给阿平。这五年来,工厂一直亏损,都是在赔本赚吆喝,阿平也知道这个情况,自从去年下半年才开始盈利……交给你,阿平不会反对。”   沉默片刻,又道:“不如这样,把服装厂分为十份,你占其五,我占三份,阿平跟唐俊杰各占一份……这几天,我请律师起草文书,就这样定下来。”   杨佩瑶抿抿唇,“那静怡呢?”   顾息澜微笑,“等她出嫁,多给她陪送些银钱首饰,肯定不会亏待她。”   杨佩瑶默然。   跟杨家一样,家里的铺子、地产和房产都是儿子的,闺女最多有份体面的嫁妆,别的产业都没份儿。   不由长叹口气。   顾息澜凝视着她,“怎么了?”   杨佩瑶嘟起嘴,“为什么我们女孩子不能分家产?”   顾息澜惊讶地道:“姑娘分到家产岂不就带去婆家,这样下去顾家的产业就会逐代减少,哪里能成得了气候?就比如,我曾祖父那一代,共有六个女儿,如果每个女儿都分店铺,我们顾家早就没落了。”   听上去好像有几分道理。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可能都会是这样的想法吧。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就是外人,不能算作自己家的人了。   杨佩瑶不想跟顾息澜纠结这个问题,无可奈何地说一声,“好吧。”   话说完,便有电话打进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上午,顾息澜开过一次会,接待过三拨访客,接了无数个电话,等打发走监事会的两位老先生,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顾息澜脸上透出隐隐倦意,却兴致颇高地问:“中午想吃什么?”   杨佩瑶问道:“你平常都吃什么?”   “不忙的时候回家吃,忙的时候吃包子,汤面,或者让秘书买只面包……咱们去馆陶路吃江西菜,那家口味很地道。”   杨佩瑶不便拂其意,高兴地应声好,按照约定给太太打电话。   打电话时又瞧见玻璃板下压着的照片,将它抽出来,告诉顾息澜,“讨厌这张相片,扔了吧。明天我给你带张好看的。”   回到家,杨佩瑶便翻腾相册挑照片。   相册里大都是以前的,这两年的只有苏先坤照的几张,还有去年国中毕业时候照的。   杨佩瑶把苏先坤照的那些全都拿出来撕掉,从毕业照里精挑细选,选出来一张穿白色连衣裙的,夹在书包里。   转天,吃完早饭,二姨太问起杨佩瑶,“瑶瑶,你今天要不要出门?”   杨佩瑶忙道:“要出,上去背了书包就走。”   二姨太问:“能不能把佩环带上?”   杨佩环是个腼腆性子,动不动就红眼圈,杨佩瑶跟她也实在不熟悉,不太想带,便道:“我要去南涪工厂,四妹妹跟着不太方便。怎么了,四妹妹想出去玩儿?”   二姨太道:“我待会儿接五姨太进门,佩环要是在家,少不得要出来见面……不想给她这个脸。”   杨佩瑶恍然明白,二姨太想给五姨太一个下马威。   家里本来就没特意布置,既没打算大宴宾客,又没张灯结彩。   再加上姑娘少爷们还都不在,没人把纳妾当回事儿,五姨太心里就先自矮了几分,很难张狂起来。   杨佩瑶道:“如果四妹妹不嫌无聊,跟着我也可以。”   二姨太却又改了主意,“你有正事就算了吧,反正佩环是个小孩子,不碍什么。”   杨佩瑶自不会非要带着,上楼背上书包,到书店门口与顾息澜见了面,依旧往公署去。   有过昨天的经验,杨佩瑶不再在意穿着,把头发梳成半丸子头,穿了件极简单的白色T恤,T恤下摆打成一个结,松松地垂着身前。   底下搭配黑色短裤。   因担心太太指责,杨佩瑶没敢做太短,仍旧是到膝上一寸,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   阿竹笑着招呼声“三小姐”,视线定在杨佩瑶身上再移不开。   她知道新安百货公司卖这种圆领衫,价钱也不贵,四五块钱一件,但白色很素淡,上面的装饰也乱七八糟的让人看不懂。   没想到三小姐穿起来这么好看。   清清爽爽地,又带着几分洒脱与帅气。   昨天三小姐的打扮也很漂亮,粉白色衬衫配黑色短裙,甜美可爱。   公署里好几个人都明里暗里向她打听三小姐的身份,跟顾会长什么关系。   别说阿竹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说。   顾会长向来不讲情面,连理事会的几位元老都不敢招惹,她一个小小的茶水妹更不会主动捋虎须。   阿竹老老实实地按照顾息澜昨天的吩咐,沏了壶不太酽的龙井,又把早起时候买的点心送进去。   进门看到三小姐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一张照片,顾会长站在她身侧,弯着腰去看。   两人离得极近,肩膀几乎靠在一起。   阿竹不敢多打量,放下托盘便走。   顾息澜看看照片,又打量下杨佩瑶,“不像你。”   杨佩瑶挑奇怪道:“这根本就是我,哪里不像了?”   顾息澜认真地分析,“五官确实一样,但是动作仪态,脸上的表情,尤其是眼神,跟你完全不同。”   杨佩瑶大惊,心里莫名地发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忙了一天,到现在才写出来,见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里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小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担心   愣了会儿, 定定心神, “那你觉得相片上的我更好还是现在的我更好?”   顾息澜摸摸她头顶的小发髻,“都好。”   “糊弄人, 就会说好听的”,杨佩瑶撇嘴。   顾息澜笑道:“不是糊弄你, 我先前以为你应该是相片上的样子。”   相片是四个女孩的合影, 本来大家应该站在同一排,可杨佩瑶却往前半步,挡住了旁边两人一小半身子,下巴微微昂着,漂亮的杏仁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娇纵。   生在一省都督之家,又长得一副好相貌, 理应有这种矜傲。   而且,从顾静怡口中,他也多少知道一点杨佩瑶的品行,总脱不开权贵人家的刁蛮任性。   他对这种女孩子并不感兴趣, 尤其还是杨致重的女儿。   谁曾想, 她却浑身湿漉漉地入了他的梦。   从此就情不自禁地留心她的一言一行, 一举一动。   跟他原先的印象大不相同。   不但没有娇纵之气,反而乖巧懂事, 又会察言观色。   心,一天天地沉沦。   不管是以前的张扬肆意,还是现在的温顺随和,她都是她, 顾息澜不会评说到底哪个样子更好,只是心疼她。   若非陆景行背信弃义,悄没声地把她抛下,想必她还会跟从前一样活得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绝不会在学校里受到委屈,还默默地承受。   也不会像现在,他随口一句无心之语,她的眼眸里就流露出惶恐与不安。   是怕他也跟陆景行一般,连声“再见”都不敢说,偷偷离开吗?   顾息澜心底涌上无限的柔情与怜惜。   好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带着嘶哑,“瑶瑶,我没糊弄你,我喜欢现在的你,也希望你能跟以前那样率性而为,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要。”   “真的吗?”杨佩瑶怀疑。   顾息澜郑重地点点头,“我能做到的都会依你。”   杨佩瑶思量会儿,一本正经地说:“那你亲亲我。”   顾息澜麦色的脸上,霎时洇出一层红晕,黑亮目光往门口睃了下,对准杨佩瑶的双唇亲下去。   才刚触到柔软略带凉意的唇瓣,就听旁边桌上电话铃声震天响,顾息澜身子一抖,亲在她腮旁梨涡上。   杨佩瑶“噗嗤”,忍不住笑场。   顾息澜接起电话,冷着脸解决事情,又吩咐秘书,“电话半个小时之后接进来。”   杨佩瑶双眸亮晶晶地看向他,脸上笑意盈盈,很显然是在幸灾乐祸。   可那粉莹莹的小脸,就像初春时候才始绽开的桃花,光洁柔嫩得不染半点尘埃。   顾息澜呼吸一窒,不由分说地托起她的下巴,“重新来。”   杨佩瑶笑着阖上了眼。   吻,温柔而温存,像夏季的风,轻轻地吹过原野,又像石滩静水,悠悠地泛着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   当涟漪终于平静,杨佩瑶仰起脸,悄声问:“会长,你听说过有些人病过一场之后,会性情大变吗?”   顾息澜垂眸,瞧着她吹弹可破的粉嫩脸颊,黑似雕翎的浓密睫毛,以及白色T恤包裹下已略有山峦的曲线,很认真地说:“瑶瑶,不管你变成什么性情,我都喜欢,只想要你一个……你去年受寒伤了身体,听说你经常生病,改天请钱大夫给你调养一下,他很擅长扎针祛除湿气。”   杨佩瑶本想趁机解释,自己为什么跟相片不太像,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顾息澜完全没有追究她为何变了性情的意图,反而更多考虑到她的身体。   杨佩瑶突然有些鼻塞,眼眶也开始发热,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下移,寻到他的手,握在掌心摇两下,“去年吃过一阵药丸,没有太大效用,最近在跑步,感觉好多了,不用再调养。”   顾息澜点点头,叮嘱道:“那你以后当心,别累着,也别受凉。”   半个小时,仿佛一眨眼已过去。   顾息澜接起电话“嗯”两声,解释道:“省政府有人过来,我去隔壁会议室……你先看会书。”   杨佩瑶笑着朝他挥挥手。   目送他走出门,复又拿起桌上的相片。   这些国中的毕业相片,她只看过几眼,并不曾仔细端详过。   听顾息澜这么一说,杨佩瑶发现,差别确实挺大。   前世,她出生在普通市民家庭,不管在家还是学校都是本本分分的,拍集体照要么在后排,要么在边上,从不曾有过相片这样娇纵的时候。   这种孩提时候,父母教导的本分与忍让已经刻在骨子里,虽然穿越到权贵之家,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改过来。   其实,如果能有原身的条件,杨佩瑶还挺想试试随心所欲的感觉。   杨佩瑶收起相片,翻开顾息澜带来的高二课本。   早晨精神好,还是从算数开始学起。   杨佩瑶很快集中精力,认真钻研公式。   等再抬头,已经十点半了,而顾息澜还没有回来。   杨佩瑶觉得尿急,出门去洗手间,正瞧见阿竹端着簸箕从会议室出来,簸箕里盛着几片碎瓷。   像是有人打破了茶盅。   有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这是高省长下的指令,已经得到北平政府批准,今年要按新规程收税。”   紧接着是顾息澜的声音,“你可以按新规定收税,但我也可以不交。话跟你说得很清楚,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规定,纱织成布要交布捐,不染色的交土布捐,染色的交彩布捐,衣服上缝口袋要交口袋捐……一匹成本六块钱的布,按你这种算法,税钱要交二十八块,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这是合情还是合理?”   先前的男子冷笑道:“税法这么规定,我们就要按税法执行,顾会长不是手眼通天吗,有意见可以跟高省长提,跟国民政府提。告诉你,别的省早两年就这么实行了,高省长已经通融了半年多,知足吧。”   杨佩瑶不便偷听,轻手轻脚地去了洗手间。   再回来,会议室的门已经打开,顾息澜神情肃穆地站在门口,寒意丝丝缕缕地自他周身散发出来,连带着温度都好像低了几分。   在他面前站着三个衣着极为体面的男子。   其中穿绸衫的老者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上,图个平安。否则,这些人动起手来六亲不认,昨天就把茂昌商行两扇窗户都砸了,陈掌柜也扭了腰,在家里卧床不起。”   另一个看着年轻点的则忿忿不平地说:“税实在太重了,忙活一年,连个本钱赚不出来。今年多收这种税,明年又多收另外一种税,几时是个头儿?这个口子不能开。”   老者又道:“要真动起手怎么办?我这把岁数可经不起推搡。有上医院看病的钱,不如把税交上,一年也就多个百八十块,陈老弟少喝几顿花酒少跑几次窑子就有了。说实话,咱们几人家里都不缺这个钱,花钱消灾吧。”   顾息澜面沉如水,吩咐身旁垂手站着的秘书,“通知所有理事,下午一点整开会。”目光落在杨佩瑶身上,脸色明显缓了缓,“先回去慎重考虑考虑,如果有谁仍坚持按新税法交税,以后不必在商会受我管制,直接找高省长撑腰即可。”   老者脸色猛地变了变,想说什么又没说,跟其余两人一起往外走,瞧见杨佩瑶,只淡淡瞟了眼,没再理会。   倒是那位“陈老弟”很着意地打量杨佩瑶一番。   待三人转过拐角,杨佩瑶快步走到顾息澜面前,张臂环住了他脖颈。   T恤衣襟打着结,被拉上去,露出腰间一轮白净的肌肤,被黑色裤子映着,亮得耀目。   顾息澜趁势搂在她腰间,身子一转,已经进到屋里,背靠在门扇上,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她箍在怀里,柔声问:“心疼了?”   “才没有,”杨佩瑶仰头亲吻他的下巴,手自然而然地抚上他的脸,从眉毛而下,滑过鼻梁,学着他的样子,点点他的鼻头,轻声道:“你别生气,气大伤身。”   顾息澜内心软成一团,看着她低笑,“没生气,就是……”无奈地说,“那位严理事去年因为给慈爱堂筹集冬衣,需要捐助一百块钱好一阵儿不乐意。上个月,他小儿子在政府谋了个差事,这又返回头给高峤当说客。这种人留在商会除了煽风点火别无益处,下午开会商议改选理事,把他请出去。”   杨佩瑶又问:“高省长会不会硬来?”   顾息澜安慰道:“放心,高峤不敢,他的靠山在北平,北平离着几千里,那边还乱着呢,哪里顾得上杭城?”   杨佩瑶沉默地点点头。   眼下,商会正如日中天,正是权力最大的时候,不但可以监管金融市场印发钱币,公断商户之间的纠纷,还能组建自己的武装力量。   另外,还能够办学、召集募捐等各项活动。   但是随着洋商势力的强大,民族工业的衰败,商会的势力会不断衰落,甚至沦为政府或者洋人的傀儡。   而省政府也将逐渐成为摆设,真正的权力都掌握在拥有枪炮和士兵的都督、督军手里。   下午,顾息澜开了一个漫长的会议,等会议结束,已经四点多了。   太阳早已西移,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不规则的光影。   杨佩瑶预习完英文和国语,又把秋季服装的十二套款式敲定好。   顾息澜带着满身的烟味走进来,声音嘶哑,“是不是等得无聊了?”   杨佩瑶将茶杯递过去。   顾息澜一口气喝完,长长舒口气,“明天星期六,定在下星期六改选理事。”   杨佩瑶很好奇,“理事就随随便便选了,没有固定时间?会长是不是也要重新投票推选?”   顾息澜解释,“理事会三年一选,今年刚好三年。时间本应该是下个月,但去年秦理事病故,始终没有补缺。今天大家对新税法的意见不一,决定提前改选……会长也要另选。”   原来如此!   她就感觉,商会不可能是一言堂,顾息澜说句话,底下人就服服帖帖地奉为圣旨。   既然大家未能达成共识,那就说明又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偏到高峤那边,愿意实行新税法。   杨佩瑶突然有些担忧,紧张地问:“你会不会落选?”   顾息澜低低笑起来,眸光闪亮,眉目舒展,眉宇间带着从容与笃定,“不会。”   待到顾息澜将杨佩瑶送回文山街,暮色已经四合。   庑廊上挂起两盏红灯笼,给平静的小院增添了些许喜气。   客厅里却传来女子的喊声,“不就是娶个姨太太,碍着我什么事了?咱家又不缺这一个,大不了再娶……” 第90章 新人   是杨佩珊的声音!   杨佩瑶推门进去, 果然瞧见杨佩珊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旁边二姨太正苦口婆心地劝她上楼,免得被杨致重瞧见发怒。   太太在旁边看着二姨太, 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杨佩珊早不回晚不回,偏偏五姨太进门这天回, 要是没有二姨太指点着, 能这么巧?   之前,太太是绝对不容杨佩珊离婚归家的,现在家里店铺大都交在陆秀玫手里,而杨佩瑶又恋上顾息澜。   顾息澜相貌一般,但顾家在杭城有名望有地位,这门亲事也将就了。   两件让她忧心的事情都解决了。   故而太太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由她们唱念做打,只等着杨致重回家处置。   若是留,家里不过多添一双筷子,若是不留, 那是杨致重的决定, 跟她没有干系。   瞧见杨佩瑶进门, 杨佩珊停止分辩,笑道:“瑶瑶回来了, 不是放假,怎么还背个书包?”上下打量着她的穿着,赞不绝口,“好看, 真好看。衣服从哪买的?我也买两件。”   杨佩瑶道:“我这件是我自己做的,样子简单,新安百货公司那里有更好看的。要是大姐不嫌弃,我给你做。”   二姨太连忙改了话头,“自家姐妹嫌弃啥,再说瑶瑶手巧,做出来的衣裳都好看……顺道帮佩环也做一身吧,看着的确凉快。”   杨佩珊素知二姨太是什么德行,蚊子从眼前飞过也要刮下二两肉,忙道:“不用瑶瑶忙,明天我带佩环逛百货公司,顺道买点别的……这次回来的仓促,两柜子衣裳扔了一大半。”又掏出钱包,数出五张十元钞票,“瑶瑶上次买的裤子我还没给钱。”   杨佩瑶推拒,“不用了大姐,你留着钱傍身吧。”   二姨太跟着帮腔,“就是,亲姐妹用不着这么计较,你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手头应该多攥点养老钱,要不以后谁管你?”   “我有钱,”杨佩珊把钞票塞给杨佩瑶,“虽然离婚闹得僵,不过孟家把嫁妆折成银钱都还给我了,另外补给我六百块,姐这一辈子够花用。”   孟家看在杨致重的面子,总算留了一线余地,没有闹得不可开交。   杨佩瑶收下钞票上楼,把书包放下。   没多久,听到汽车刹车的响声,杨致重回来了。   厨房开始摆放,太太吩咐春喜请五姨太吃饭。   五姨太穿粉色七分袖立领袄子,茜红色罗裙,脚下踩了双深红色绣着莲花的软绸鞋,柳腰轻摆,一步一步慢腾腾地走下楼,瞧见脊背挺直的杨致重,目光亮一亮,低低唤声,“都督”,又给太太行礼。   太太温和地说:“之樱不用多礼,快坐吧,这会儿家里人齐全,都认识一下。”将五姨太拉到身边,笑道:“这是咱家新姨太太,娘家姓林。”   几位姨太太中午饭时已经见过,太太又介绍了杨佩珊四姐妹以及杨承鸿。   彼此厮见过,杨佩瑶随着众人给杨致重道喜。   杨致重挥了挥手,“吃饭!”   太太仍是坐在杨致重右手边,左手边的位置便留给了五姨太。   杨佩瑶的座位也向左移了一位,与五姨太斜对着,抬眸就能看到她的面容。   五姨太长一副圆脸,柳叶眉,看上去温婉贤淑,举止端庄大方,有几分三姨太的品格,但胜在年轻,脸颊光洁嫩滑。   太太隔着杨致重替五姨太夹菜,又对杨致重道:“之樱害羞,不好意思动筷子,都督多照顾些。”   杨致重挑了两块红烧肉夹给五姨太,五姨太细声细气地说:“多谢都督,我自己来。”   说话是杭城口音,但尾音有点儿生疑,不像是地道的杭城话。   四姨太半是调侃半是含酸地说:“都督好福气,先是有景芝姐这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又多了之樱妹妹周身的好气度,我们这些不认字的都没脸见人了。”   五姨太忙道:“艳美姐说笑,我也只读完国中,高中读过一年就没再读不敢跟景芝姐比?还有四位小姐们,那才是真正的好气度。”   太太给四姨太夹块鱼,“艳美吃鱼,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之樱也争取早点怀个孩子,楼上还空着好几间屋,争取都住满了。”   吃完晚饭,春喜端出西瓜,众人各吃几块。   太太道:“都督忙碌了一整天,今儿又是个大喜的日子,早点歇着吧,之樱好生伺候着。”   五姨太双手交迭放在身前,迈着小碎步,低眉顺目地跟着杨致重往楼上走。   动作非常拘谨恭顺。   杨佩瑶莫名地感觉不太对劲。   四姨太鄙夷道:“不过是个女招待,冒充哪门子千金大小姐?”   杨佩瑶好奇地问:“是酒馆的女招待?看举止挺规矩的。”   “规矩人能勾搭到都督头上?”四姨太“切”一声,“都是装出来的规矩清纯,这种人我见过得多了,看那双狐媚子眼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   杨佩瑶又问:“听说话却是像读过书,不知道是哪个高中退学的?”   “不是杭城的,说是跟着祖母在乡下哪个县城,家道中落读不起书,去年回杭城寻爹娘……这不就找上都督了?” 四姨太阴阳怪气地说。   太太出声阻止道:“艳美没事早点歇着,佩珊坐大半天车回来,也去歇着吧。”   杨佩珊拉着杨佩瑶往楼上走,“我去你屋里看看。”不等她拒绝,已“蹬蹬蹬”踏上楼梯,   不由分说推开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瑶瑶,听我娘说你跟商会的会长熟悉,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杨佩瑶问道:“什么忙?”   “我打算买间公寓,不用很大,两间屋就成……我手头有三千多块钱的款子,想拿出一千买公寓,在银行里存一千,再买上几根金条压在枕头底下,剩下几百块用来吃喝玩乐。”   想得挺周全的,前世的理财专家就说过,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姐真会打算。”杨佩瑶抿嘴笑,“你想买哪里的公寓,仙霞路附近的公寓最好,但是价格不便宜,长兴路附近也有公寓。”   杨佩珊道:“我哪里会打算,是认识的一个姐们告诉我的。仙霞路太乱了,长兴路我不了解,所以请你帮忙打听打听,要生活方便,附近有电车有市场,但是也不能跟小商小贩住一起,得找个体面的地方。”   杨佩瑶点头应下,“我尽量,要是打听得不满意,姐也别怪我。”   杨佩珊大喇喇的说:“怎么会,我肯定承你的情。对了,明儿跟我一起逛百货公司,我给你买两双鞋。”   杨佩瑶笑着拒绝了,“我约了同学去图书馆学习。”   “都放假了,读什么书?别读成书呆子。” 杨佩珊摇头,开了门风风火火地离开。   转天早饭桌上,人出奇得少。   除了杨佩瑶便只有太太跟二姨太,其余人都没下楼。   据说四姨太半夜心口疼,哭喊着要打电话请郎中来,被太太灌了杯热茶好了。   四姨太这般闹腾,想必是因为对杨致重还有爱意,看着他另结新欢心里不舒服。   像太太跟二姨太就已经看得很开了。   杨佩瑶按时去书店门口跟顾息澜见面。   两人没去商会公署,而是去了精诚律师事务所。   唐俊杰跟顾平澜已经等在那里,还有一位是公证处的工作人员。   接待他们的是张律师,据说是杭城最好的律师之一,出一次庭得百元起价。   张律师按照顾息澜的要求已经写好了契书,一式五份。   四人各执其一,剩余一份留在律师事务所存档。   签字后,直接进行了公证。   唐俊杰挺高兴的,顾平澜看向杨佩瑶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但是也没多说什么。   杨佩瑶把随身带的设计图交给唐俊杰,“这是十二款秋装,从今天就开始做,八月初推广,最迟八月十号要发售。”   唐俊杰翻开扫了眼,笑道:“放心吧,我这就回去交待工人……我也成股东了,要多干活多赚钱,哈哈哈。”   朝杨佩瑶挥挥手,兴高采烈地离开。   没多久,楚青水到了。   张律师拿出另外一份 “心动”歌舞厅的契书。   “心动”就是十年前顾息澜跟楚青水摸着石头过河发展起来的歌舞厅,两人一直是合股,并没有分割过。   顾息澜想转在杨佩瑶名下,所以将楚青水叫来订立契书。   楚青水很干脆,“又不是外人,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妹子,干脆三一三十一,各占三成。”   顾息澜笑着摇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店面是你的,你占七,瑶瑶占三,我已经决定了。”   待两人签过字,同样公证了。   杨佩瑶问楚青水,“哥,我大姐要买公寓,能不能请您帮忙看看哪里合适,大概一千块钱能买下来的?”   顾息澜每天有忙不完的公事,杨佩瑶不舍得麻烦他。   反正楚青水对杭城大街小巷门儿清,又没个正经事儿,不用白不用。   楚青水当即拍着胸脯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最晚后天,我指定给你回音儿。”   杨佩瑶笑着向他道谢。   过了两天,楚青水果然打发人给杨佩瑶送了信。   信里列了四处公寓,每处公寓的房型结构、面积大小,价钱以及优缺点都写得清清楚楚。   杨佩珊跟二姨太商量好一阵子,又挨个去看了看,决定买在馆陶路上。   一是离文山街近便,坐电车也方便;二是周遭邻居都是公司职员,并非杂七杂八的人;第三是两间卧室都是南向,光线明亮,卫生间和厨房开着窗子,两边窗户一开,屋子里空气流通,非常舒服。   就是价格比预算的多了一百块。   杨佩珊手脚大方,没把一百块放在眼里,倒是二姨太软泡硬磨,又给降下来五十块。   两人挑了个黄道吉日去签订买房契约。   刚好是商会开理事会的日子。   顾息澜怕杨佩瑶自个儿待着无聊,便没让她去公署。   杨佩瑶天天跟上学似的,少有机会在家里,正好陪太太说话。   又把那两份契书拿给太太看。   太太看完,沉默了好一阵儿,开口道:“你后半辈子总算有着落了……好好收着,别沉不住气显摆出去,招人眼红。”   “我是沉不住气的人吗?”杨佩瑶扭在太太身边撒会儿娇,乖乖地上楼把契书锁在抽屉里。   再下楼,杨佩珊跟二姨太回来了。   二姨太面色潮红,两眼放光,兴高采烈地道:“太太,你猜我碰上什么事儿了?”   太太轻描淡写地道:“看你高兴的架势,一准儿捡到金条了?”   杨佩珊“噗嗤”一笑,“我娘要捡到金条,还能更高兴。”   二姨太嗔她两眼,“我倒是想捡,没有人扔啊。”到饭桌前倒一杯温茶,不紧不慢地喝两口,这才道:“苏公子在安康医院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猜测   太太下意识地看了杨佩瑶一眼, “都半个月了, 苏公子还没出院,是伤到筋骨了?”   “那点伤早就好了, ”二姨太再喝口茶,“上个星期就可以出院, 苏公子想多休养几天。人家在医院过得可舒服, 有何家下人伺候着,有小护士给捏肩捶背,何夫人天天提着汤水过去,多自在?”   太太“哼”一声,淡淡地问:“到底出啥事了?”   二姨太两眼又露出兴奋的光芒,瞥两眼杨佩瑶, “三小姐稍回避一下,姑娘家不好听这些。”   “瑶瑶马上要十七了,不过是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儿,听听怎么了?”杨佩珊噼里啪啦地道:“那位苏公子天天调戏小护士, 昨天不知道怎么得了失心疯, 把何太太摁倒床上, 扒了衣裳。”   杨佩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要说苏先坤调戏小护士, 这绝对是没跑的。   可何太太应该是跟太太一般年纪,往五十岁上数了……太匪夷所思了。   太太也是满脸惊愕。   二姨太见自己听来的消息有如此的效果,越发来了劲头,“其实苏公子说是休养, 其实是治疗那个地方的毛病,就是摁倒何太太也办不成事儿,可这到底不像话,差着辈分呢。”   太太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狐疑地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别是有人胡说八道故意败坏名声?”   二姨太指天指地地发誓,“我可没胡说八道,是听安康医院的护士说的。那个护士也等着看公寓,跟房产经纪聊起来,我忍不住好奇,多问了几句。”   太太道:“别人的事儿还是少说为好,再别到处嚷嚷了。”   二姨太翻着白眼道:“我这不是因为瑶瑶吗,要是不相干的人,我就不问了。”   太太正要开口,杨佩瑶已经厉声道:“娘,您这话就不对,跟瑶瑶有什么关系?您还是听太太的,别出去乱说话。”   二姨太瘪着嘴,很不忿的样子,终究还是叹一声,“行,行,以后我当哑巴,听到什么事情也不告诉你们。”   杨佩珊回头对杨佩瑶道:“不结亲就对了,跟这种不知廉耻的人结婚还不如不结,自己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多好。”   杨佩瑶抿嘴笑。   杨佩珊这是吃一亏长一智,被婚姻吓怕了。   可是不结婚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即便在前世,女孩子到了二十五六岁还没有男朋友,有些人的父母就恨不得摁了脑袋押着去相亲。   何况现在这个时代。   抬腕看眼手表,快十二点了。   也不知顾息澜他们商会改选的结果如何。   杨佩瑶才不关心苏先坤到底能不能人道,有没有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她更在乎的是顾息澜。   即便他能当上会长,可如果理事会的人有半数迫于压力支持新税法的话,他能把这些人都清出去吗?   能当选理事,要么是身家雄厚,在商界呼风唤雨,要么是德高望重,一呼百应的。   清理出去的话,商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也会大大降低。   杨佩瑶焦虑了一整天。   晚上,估摸着顾息澜已经吃完饭,给他打了个电话。   顾息澜声音很轻松,“放心,一切顺利……你在家说话不方便,明天咱们在戏院碰面,葵青戏院上演新戏。”   “什么戏?”杨佩瑶好奇地问,“京剧我听不懂。”   顾息澜想起她在锣鼓喧天中睡觉的情形,唇角勾了勾,放柔了声音,“是从安徽请来的黄梅戏班子,在戏院演半个月。不想听也没关系,咱们在包厢里说话。”   杨佩瑶轻笑,“我听过《天仙配》和《女驸马》。”   顾息澜柔声道:“回头我问问他们演不演这两出,定下时间来,咱们一起听。”   杨佩瑶笑着挂了电话,步履轻松地上楼。   二姨太听到一星半点儿对话,心里直痒痒,商量太太,“我听瑶瑶的意思像是去听戏,咱们也有日子没去了,要不跟瑶瑶说声,咱们也跟着去?”   杨佩珊扬起手里的报纸,“明天演《玉堂春》,娘想听戏我带你去,非跟着瑶瑶干什么?”   二姨太笑道:“瑶瑶有门路,前两次都给我们订了好位子。要是明儿去的话,没准儿只剩下后排座,哪能听得清楚?”   真想听戏,早点去,花大钱,怎可能买不到好位子?   杨佩珊情知二姨太爱占便宜的脾气,但她已经过了半辈子,改又改不过来,只能时刻提点着她。   隔天,太太、二姨太加上杨佩珊和杨佩环一道去了葵青戏院。   戏票还充裕,但第三、四排的好座位确实没了。   杨佩珊买到第七排正中间,花了不到八块钱。   二姨太心疼地说:“能买两件衣裳。”   前两天,杨佩珊带杨佩环去买T恤,一件五块两件八块,十块钱可以买三件。   还不到开场时间,几人只能在门口等。   杨佩环无聊地四下张望,突然“咦”一声,“三姐姐。”   太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马路对面不远处站着两人。   女的穿白色T恤,亮蓝色短裙,正是杨佩瑶早起时的穿着。   男的穿白色半袖衬衫,靛青色西裤,身材魁梧,腰杆挺得笔直,比杨佩瑶足足高出一个头。   看体型,一准儿是顾息澜。   杨佩瑶手里拿个本子,正低头看,顾息澜则端只瓷碗,用竹签叉了里面东西递到她嘴边,红红黄黄的,看着像是蜜瓜桃子等水果。   杨佩瑶看得认真,顾息澜喂得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等她咽下,马上送上第二块。   又不时掏手绢给她擦嘴。   杨佩瑶心安理得地让他伺候。   太太不忍目睹。   连嘴都得让别人擦,三岁小孩都没有这种喂法。   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男人心里到底有没有装着女人,并不是听他说得多动听,也不单是他花了多少钱,而是他的言行举止。   看顾息澜这情形,应该对瑶瑶用了心吧。   也难怪她整天往外跑。   二姨太也瞧见了,戳一下太太臂弯,“瑶瑶在对面。”   杨佩瑶终于看完本子,装进书包里,不经意瞧见这边大大小小四双眼睛,脸腾地红了,悄声对顾息澜道:“我娘也来看戏,不知道几时来的,会不会让她看见了?”   顾息澜回头看一眼,淡然道:“没事,又不怕人。”将瓷碗交给旁边店家。   杨佩瑶心虚,不等顾息澜付钱,小跑着穿过马路,红着脸问:“娘,你怎么来了?”   太太微微笑着,“看戏。”   话音刚落,瞧见随后跟来的顾息澜,颔首招呼道:“顾会长。”   顾息澜淡淡地回一声,“杨太太。”   再不多话,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淡漠地站在杨佩瑶身旁。   杨佩珊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着意打量他几眼,问道:“顾会长是不是在金梦夜总会跳过舞?”   顾息澜神情依旧淡淡的,“怎么?”   杨佩珊笑道:“之前见过一次,顾会长华尔兹跳得极好,改天一起去?”   顾息澜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没兴趣。”   杨佩珊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干脆,脸上讪讪地,又看着杨佩瑶道:“瑶瑶也去。”   顾息澜垂眸看向杨佩瑶,声音里有了温度,“你想去?”   杨佩瑶犹豫。   她不想驳杨佩珊的面子,更不想勉强顾息澜。顾息澜白天公事繁多,忙碌一天,晚上还得去应酬。   尤其,顾息澜并不痴迷跳舞,也不耐烦陪别人跳。   她舍不得。   顾息澜拍板做出决定,“我没空。”   杨佩珊脸色立刻变得难看。   这时,“瘦竹竿”从屋里出来,看到顾息澜,连忙从人群里挤过来恭声招呼,“顾先生,三小姐。”   顾息澜吩咐声,“先送三小姐进去,我稍后回来。”   杨佩瑶挽起太太胳膊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道:“娘,大姐会不会生气,会长他不喜欢应酬。”   太太想起顾息澜冰山般的面孔,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一次断了念头也好,否则这次应了,下次应不应?”   杨佩瑶想想也是,顾息澜并没有陪她家人跳舞的义务,遂不再纠结,又问道:“座位是哪排的,娘跟我一起去楼上?”   太太道:“底下听得清楚,你上去吧……大庭广众之下,稍微注意点,吃个蜜瓜还得让人喂,自己没长手?”   杨佩瑶鼓鼓腮帮子。   恋人之间,就是要这样才有情趣啊!   再说,当时她在提问他英文单词,不是没腾出手来吗?   不过杨佩瑶也没反驳,乖巧地应声好,把太太送到座位上。   她现在也学奸猾了,太太说的话,她都当面应下,背地里照样我行我素。   到包厢坐下没多久,顾息澜回来了,见桌上茶水点心都齐全,便掩上包厢的门,问道:“你娘她们坐在哪里?”   “第七排,”杨佩瑶指给他看,“最中间,位置挺好的……你刚才干嘛了?”   “到旁边餐厅预订位子,今天这台戏大概两个多钟头,正好戏散了,请你娘她们吃个饭。你中午想吃什么,咱俩去吃。”   原来是去订餐厅。   刚才生硬地拒绝了杨佩珊,这会儿请她家里人吃饭,应该是有意补偿吧。   换作别人,他拒了就是拒了,完全没必要再套近乎。   杨佩瑶握住他的手,“刚吃一碗蜜瓜,还没饿呢,想不起要吃什么。”目光闪一闪,笑道:“刚才的蜜瓜挺甜的。”   顾息澜刚想说自己不喜欢吃蜜瓜,忽然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弯笑,展臂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真的甜吗?”   杨佩瑶轻笑,“你尝尝。”   顾息澜低头,将她甜美的笑容尽数收进口中。   戏台上,大锣小锣“咚锵咚锵”敲得热闹,包厢里的温度也渐渐变得火热……   良久,顾息澜终于抬起头,沙哑着声音道:“我反悔了,咱们年底定亲,明年暑假就结婚,好不好?”   杨佩瑶粉面含羞,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不,我要考大学。”   “结婚之后一样可以考,而且离学校近,五分钟就走到,冬天不用早起……每天晚上亲亲抱抱多方便。”   杨佩瑶心向往之。   这些天陪顾息澜去公署,虽然顾息澜忙碌,可总能抽出时间亲一亲抱一抱。   有一天,她穿短T恤,抬手时会露出一截小蛮腰,顾息澜趁机顺着腰际往上爬,攀登到顶峰尚不满足,哄着她想要采食峰顶红莓。   若非秘书尽职,掐着点儿往里接电话,说不定就被他抢食了去。   从此,只要亲吻,顾息澜便想动手动脚。   可那种感觉真的奇妙,他的大手轻轻抚在她身上,所及之处,有些微痛,又有些痒,宛如漂浮在云头之上,漫步在花果林间,连呼吸都充满了甜蜜的味道。   害得她书包里特地备了把梳子,每次出门都要把头发梳理好,又得对着镜子平息一下涨红的面孔。   如果结了婚,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搂搂抱抱,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亲哪里就亲哪里。   杨佩瑶不费吹灰之力就被说动了,窝在他怀里,低低呢喃,“我也想结婚,可你得跟我爹说,我娘做不了主,都是我爹说了算。”   话音刚落,突然想起五姨太,连忙坐正身子,“我想让楚二哥帮我打听个人。”   顾息澜笑着应好,仍是箍住她纤腰,“打听谁?回头我给他打电话。”   “是我爹新娶的姨太太,姓林,名字叫做之樱,先前在酒馆当女招待。”   顾息澜抬手轻轻摸着她脸颊,柔声问道:“她有什么不妥当?”   杨佩瑶犹豫着道:“具体的说不出,就是感觉不对劲儿……我听到她名字,第一反应就是东洋人,东洋人喜欢樱花,而且她走路的姿势、看人的神态、还有说话的尾音都让人往东洋那边想。”   顾息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你几时见过东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最爱的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坦白   杨佩瑶当然见过东洋人。   前世她二外选修的是日语, 跟个五十多岁的日本老太太学了一年。   后来刷剧追番, 口语不见得好,但听力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再后来, 去隔壁国旅行了一周,真正密切地接触了许多日本人。   正因为有前世的记忆, 杨佩瑶才觉得林之樱看上去奇怪。   可现下杭城的东洋人并不多。   他们自成一圈, 既不跟欧美人交往,也很少跟中国人交往。   杨佩瑶平常上学,这个暑假几乎天天跟顾息澜腻在一起,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别人。   更何况东洋人。   而且,如果只认识一两个东洋人,没有深入了解的话, 不可能通过姿势、神态或者说话语气来分辩他们。   所以顾息澜才会问出这样的话。   杨佩瑶犹豫会儿,斟酌着说:“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人生病之后性情大变吗?我去年病那一场,昏睡了两天多, 醒来之后, 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顾息澜愕然, 关切地问:“怎么回事,瞧过大夫没有?”   “瞧过, 罗伯特说我头里面可能有瘀血,建议我去申城照X光,我娘担心兴师动众地传出风声,我就不好嫁人了, 让我在家里休养一阵子。”   顾息澜站起身,“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好点没有?仁济医院能照X光,我这就带你去。”   看着他急切的面容,杨佩瑶弯弯唇角,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地说:“我脑子没有坏掉,也不是不记事……是因为我脑子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记忆。”顿一顿,补充道:“就是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不是杨致重的女儿杨佩瑶。”   顾息澜满脸茫然,很明显没有听明白。   杨佩瑶抿抿唇。   听不懂太正常了,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会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该怎么解释给他听呢?   杨佩瑶皱眉想了会儿,“就好比我身上这件衣裳,现在是我穿,但是我脱下来给静怡了,你觉得静怡穿了我的衣服,她是静怡还是我呢?”   顾息澜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静怡,衣服不过是身外之物。”   杨佩瑶咬着下唇,“我就是那个穿了杨佩瑶衣裳的人。”   顾息澜双眸猛然睁大,紧盯着她的脸,半晌才开口道:“瑶瑶,你别吓人。咱们还是去看看大夫。”   “你先听我说。”杨佩瑶拦住他,“你了解以前的杨佩瑶吗?”   顾息澜摇头,“听小静提过一两次,很少,去年在码头是第一次见到你。”   “那你觉得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从来没学过画画,过了一个暑假就能会吗?”   “要是没有学过人体比例,没有学过美学,没有学过设计,凭空就会画服装设计图吗?”   “一个人如果没用过缝纫机,只看两眼就会用了吗?”   杨佩瑶轻声说着,而后又抬起头,秋水剪瞳般的杏仁眼凝望着他,“他们都说我变得随和亲切,那是因为我自小生长的家庭,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没有权势没有地位也没有很多钱。所以,我永远不会像毕业照片里的那样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顾息澜明白了,她说的是真的。   哑着声音问:“你……以前住在什么地方?是怎么过来的?”   杨佩瑶长长地叹口气,“怎么说呢,我是杭城人,但不是现在的杭城……”   她父亲是个孤儿,还没成年祖父祖母就过世了。父亲极少提及他们,杨佩瑶根本不知道祖父祖母叫什么名字。   而且算起来这个时候,她祖父还没有出生。   外婆那边还好。   外婆过世的时候,杨佩瑶已经上初中了。   外婆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杭城人,因为是女孩,小时候经常被父母责打,后来为了一口袋粮食被卖到杭城养父母家。   养父母只是想有个依靠,养大了外婆,并没有多少感情。   外婆给他们送终之后,也绝口不提他们,更不提亲生爹娘。   所以,杨佩瑶虽然是杭城人,却是个没有根的杭城人。   她的根只在父母这一代。   至于怎么过来的?   杨佩瑶迟疑着道:“就是有天跟同学喝酒喝醉了,醒来之后就变成了都督家的三小姐。”   “你还想要回去?”   杨佩瑶再度叹气,“能回去当然想,家里还有我亲生父母,还有亲戚朋友……”还有手机、电脑、卫生巾……大夏天在屋子里开着空调,喝冰镇可乐,吃饭时叫外卖送份麻辣香锅。   几多舒适,几多惬意!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有时候就想,如果再喝醉酒,能不能时空转移,再回到我过去的家?”   想起一边嫌弃她懒,一边顶着热汗给她做饭的父亲,想起总抱怨她没良心却总把她想要的准备齐全的母亲。   杨佩瑶眸光转暗,圆圆的杏仁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气,慢慢地了头。   正惆怅,顾息澜忽地捧起她的头,对准她双唇,劈头盖脸地吻下来。   他抱得紧,恨不得把杨佩瑶揉碎了嵌在自己体内。   他吻得狠,不要命似的,连呼吸的机会都不给她留。   杨佩瑶喘不过气,想挣扎却挣不脱,张嘴咬住他舌头。   顾息澜吃痛,终于松开她的唇,声音从唇齿间一字字地蹦出,正在她耳畔,“瑶瑶,你别扔下我。”   好似迷路的孩子,带着无限的委屈。   杨佩瑶大惊,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就感觉肩头传来温热的湿意,透过单薄的T恤,渗入她的肌肤,渗进她的五脏六腑,烫得她心都痛了。   许久,顾息澜才抬起头,对牢她眼眸,幽深的眸底染着不寻常的红,“瑶瑶,咱们先结婚,以后带着孩子回去见岳父岳母。”   杨佩瑶呆呆地承接他的目光,心头酸软一片。   他没有嫌弃她来历不明,也没有担心她是什么妖魔鬼怪,仍旧愿意跟她结婚生子。   而且,愿意陪她去未可知的将来。   不管有没有机会回去,也不管他们是否能活到百年之后,他肯这么说,她已经感激不尽。   杨佩瑶重重点了下头。   戏台上的折子戏已经唱完,现在是几个动作轻巧的半大童子在上面翻跟头。   观众陆陆续续开始退场。   顾息澜开门跟外头侍候的人吩咐几句,复又进来,掩上门,对杨佩瑶道:“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梳。”   杨佩瑶散开发绳,从书包取出梳子给他。   顾息澜动作虽轻,却是笨拙,扯得杨佩瑶头皮疼。   起先杨佩瑶忍着不作声,可架不住接二连三掉头发,伸手抢过梳子梳给他看,“得一下下顺着梳,从头梳到底,不能横着梳一下,竖着梳一下,有打结的不能死拽,慢慢梳开,实在梳不开就攥着上面的头发,别用力扯我头皮,早晚被你扯成秃子,懂了没有?”   顾息澜受教地点头,“我再试试。”   接过梳子,一缕一缕梳顺了,问道:“这次怎么样?”   “还行,”杨佩瑶嘟起嘴,眼角上挑,斜睨着他,“以后要多练习。”   顾息澜目光闪动,轻声道:“好!”   杨佩瑶飞快地把墨发结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耳边,整整衣衫,问道:“怎么样?”   “很漂亮!”顾息澜仔细打量她几眼,捉过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开门往楼下走。   适才坐得满满当当的戏院,此时人去楼空,只有两个穿蓝布袄子的妇人,提着笤帚簸箕,在打扫地上的瓜子皮和花生壳。   “瘦竹竿”迎上前,恭声道:“吴胖子已经带杨太太去了餐馆。”   顾息澜淡淡“嗯”了声。   从昏暗的戏院出来,再看到明亮的光线,杨佩瑶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再抬头,瞧见眼前多了个人。   精致动人的面容、略带卷曲的长发、色彩浓烈的连衣裙——不是白咏薇又是谁?   杨佩瑶惊喜不已,“哪天回来的?感觉回印尼待了没多久。”   “昨天回的,”白咏薇笑道:“连来带去一共十天……邱奎说你在听戏,我想等你一起吃午饭,没想到……”突然换成英文道:“我没看错吧,是手拉手出来的,你们真的在谈恋爱?”   杨佩瑶面色红了红,同样用英文回答,“对,我们在交往。”   “哇!”白咏薇惊呼一声,“你怎么受得了他,每天趾高气扬冷冷冰冰的?”   “习惯了……还行。”杨佩瑶抬眸扫一眼仿若路人的顾息澜,换成中文问道:“一起去吃饭?”   “好,”顾息澜唇角微弯,原本脸颊冷硬的轮廓顿时柔和下来,幽深的黑眸映了阳光,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虽然英文底子差,但从美利坚回来一直坚持学,已经能听懂很多句子了,其中就包括杨佩瑶说的“fall in love”。   邱奎把上午卖出去的票和收到的钱核算清楚,四人一起到附近吃了顿简单的午饭。   饭后,顾息澜送杨佩瑶回家。   杨佩瑶刚进门,便瞧见杨佩珊坐在沙发上,正拿张报纸跟五姨太指点着什么。   五姨太依旧是一副温良恭顺的样子,穿七分袖中式袄,罗裙长至脚踝,又穿双玻璃丝袜。   这么热的天,就连太太都是光腿穿袍子,五姨太却捂得这么严实。   杨佩瑶突然想起前世看到的某谍战剧。   剧中我方通过三个细节辨认出日本间谍,其一是手指,如果长期用枪、或者□□,指腹会有茧子;其二是膝盖,东洋人喜欢跪坐,跪久了膝头平,不若中国人圆润;再有就是她们的脚趾,穿木屐的脚趾间距大。   正思量着,听五姨太跟她招呼,“三小姐回来了,快喝盏茶解解暑。”   杨佩瑶谢过她,笑问:“你们干什么呢?”   杨佩珊指着报纸道:“瑶瑶,你觉得五姨太穿这件怎么样,应该好看吧?”   杨佩瑶凑上前看了眼,是新安百货推出的改良袄裙。   水滴领,领口露一小片肌肤,袖子虽然是长袖,但整条袖子都是白纱,有种含蓄的性感。   挺适合五姨太婉约的风格。   尤其是裙子,裙摆在膝上一寸,正是杨佩瑶想要的长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河人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cy5202000 20瓶;20848685、天天、花花花花花 10瓶;锦言无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约会   杨佩瑶立刻附和, “好看, 肯定好看,五姨太快去买了吧。”瞧一眼五姨太的裙子, 嫌弃道:“大热天还穿长裙……我有两条没穿过的短裙,五姨太跟我身量差不多, 我拿给你穿。”   五姨太连忙拒绝, “不用,不用,我在酒馆帮工怕惹是非,都是这么穿,习惯了,不觉得热。”   杨佩珊也道:“怎可能不热, 玻璃丝袜最箍腿,哪里比得上光腿舒服,又不是在外面?”   五姨太笑笑,“我觉得还行……有点犯困, 我上楼去了。”   杨佩瑶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 回头问杨佩珊:“大姐, 你没生我的气吧?”   杨佩珊叹道:“气你干什么?我倒是羡慕你,有钱的男人都喜欢花天酒地莺歌燕舞, 不往花花世界里玩得少……但凡孟淮能收敛点儿,我也不至于非得离婚。”   听起来,杨佩珊跟孟淮并非没有感情。   杨佩瑶又问:“要是孟少爷收了心,回来找姐呢?”   杨佩珊鄙夷道:“好马不吃回头草, 天底下又不止他一个男人?再说,他也不可能回头,大把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等着他。”潇洒地甩甩头,“这样一拍两散,从此不见,挺好的。”   杨佩瑶莞尔。   这个时代少有女子愿意主动离婚,杨佩珊敢作敢为,性情泼辣,这点很像杨致重。   家里多了五姨太,回来了杨佩珊,麻将桌又有了用武之地。   吃过晚饭,四姨太就张罗着打麻将。   五姨太被拉上去凑数。   杨佩瑶在旁边借口观摩学习,暗暗打量五姨太的相貌。   脸上淡淡一层粉,柳叶眉画得细长,长得稍嫌夸张,眉梢上挑,让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眉毛上。   很容易忽略她耳根处一个小小的肉瘤。   杨佩瑶默默地去掉这些外在的妆粉装饰,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如果可能的话,她很想把画笔拿下来对着五姨太画。   她素描底子还不错,画人物至少有七八成像。   拿着肖像请楚青水去打听,比空口叙述方便得多。   要是能有照相机就更好了。   杨佩瑶眸光一闪,转天早上,对太太道:“几时咱们去照张相片吧,我前两天看到照相馆做广告,照十张送一张放大的。”   二姨太赞成,“那敢情好,我好几年没照相了,再不照两张就老得没法看了。”   太太笑道:“等四姨太生了孩子吧,过满月时候照张全家福……也不行,你大哥大嫂他们回不来,那就等过年,过年人齐全。”   一句话就扯到半年后了。   杨佩瑶无语,却是没办法。   再去商会公署的时候,就带上了画纸和铅笔,看书看累了,随手画几笔。   轮廓很快勾勒出来,画细节的时候,杨佩瑶怎么也想不起五姨太的额头是方是窄,鼻梁是高还是塌。   果然,素描还是得面对面端详着画才表现得最真实。   而五姨太始终没有去买那身改良袄裙,仍是每天穿长裙,小心恭顺地伺候着杨致重跟太太。   二姨太私下跟太太嘀咕,“原先以为酒馆女招待肯定一副妖里妖气的狐媚子相,之樱看着倒还本分,比艳美老实多了。”   五姨太自己没买裙子,却是在逛百货公司时,给杨佩环买了只赛璐璐的发卡。   太太淡淡地说:“才半个月能看出什么。新人刚进门,总得装装样子,等过几个月再说。”   二姨太碰了一鼻子灰,转而提到杨佩珍,“二小姐眼看十八岁了,正经该说婆家了,太太可有什么打算?”   “谁说不是?”太太叹口气,“我倒是想起两户人家,家里虽比不上咱们,却也是丰裕人家,景芝跟二小姐看不上,要比着佩珊找。”   杨佩珊是在静海结的亲。   杨致重在静海比在杭城风光多了,而孟家也是数一数二的门户。   两家结亲,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二姨太撇下嘴,“二小姐也得有那个命。不是我瞎说,这个命吧能从面相上看出来,瑶瑶的脸白里透红粉莹莹的,看着就舒服。二小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像没精神似的,饭也不好好吃,脸色蜡黄蜡黄的……单看不觉得,早起时跟瑶瑶坐在一起,看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没法比。”   太太唇角微弯。   二姨太话里固然有夸张讨好的成分,可说的也是事实。   杨佩珍在家里闲得长胖不少,以前的洋装连衣裙塞不进去,这阵子便不好生吃饭,想瘦下去。   人确实瘦了,可脸色晦暗,毫无少女该有的健康气色。   上次三姨太嫌弃那两户人家门楣低,太太就怼过她,“你有本事挑别人的家世,怎么不瞧瞧佩珍的样子,带出去相亲,谁能相中她?”   三姨太没说话,气呼呼地到百货公司买回来一堆胭脂口红。   太太只能由着她去。   反正杨佩珍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爱谁谁。   杨佩瑶用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把五姨太的肖像画好,趁顾息澜开会的时候去葵青戏院。   为了让邱奎静心做账,楚青水特地在戏院进门处给他安置了一间单独的房间。   这样邱奎就不必天天窝在售票的小窗口前了。   杨佩瑶到时,邱奎正给楚青水讲解账目。   他用阿拉伯数字做得账,按照支出、收入、利润分为三栏,最下面有当页合计的总数目,是盈利还是亏损,写得非常清楚。   饶是楚青水这种不耐烦看账目的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见到杨佩瑶,楚青水撮唇吹声口哨,“妹子,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来坐。”招呼她坐下,又吩咐人倒上茶。   杨佩瑶笑盈盈地把画像递过去,“就是这个人,看着很不地道。”   “相貌一般,不如妹子好看,”楚青水端详几眼,乐呵呵地说:“行了,包在哥身上,肯定把她查个底儿掉。”再说笑几句,把账本收起来带走。   杨佩瑶问邱奎,“看账本是不是很枯燥?”   邱奎笑道:“我觉得挺有趣,也学到不少东西,而且也赚了一笔钱。楚二爷为人大方,前两天我把金梦夜总会的账捋清,二爷赏给我一百块。”   杨佩瑶问道:“金梦应该挺赚钱的吧?”   “这个……”邱奎犹豫着,“我不方便回答你。”   杨佩瑶笑道:“我没想知道,就随口问问,倒是想跟你请教几道题。”从书包掏出算术书,把不会的题目指给邱奎看。   邱奎已经把上册书全都预习完了,便仔细地给她讲解。   等杨佩瑶都弄明白,一上午已经过去了。   杨佩瑶告辞离开,刚走出戏院,冷不防面前出现一人。   却是已有些日子不见的高敏君。   高敏君上下看她两眼,“你来找邱奎?”   杨佩瑶点头,“是呀。”   高敏君撇下唇角,“佩瑶,我劝你一句,还是稍微避点嫌为好,国中时,你就横插一杠子抢走陆景行,现在又……你为什么每次都看中别人的男朋友呢?”   杨佩瑶失笑。   什么叫做她看中别人的男朋友?   以前陆景行的事儿,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不提也罢。   只说现在,她把邱奎当朋友看,何曾有过半点超出同学的关系?   再者,邱奎跟白咏薇好,还是她从中牵的线。   高敏君上嘴皮碰碰下嘴皮,当头又给她泼上半盆污水。   杨佩瑶冷声道:“高敏君,我也劝你一句,饭可以随便吃,话却不能随便说。小心祸从口入惹祸上身。”   “你这是威胁我?”高敏君气呼呼盯着她。   杨佩瑶翻个白眼,“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再不搭理她,背着书包往商会公署走。   阿竹热情地招呼她,“三小姐回来了,会长仍在会议室,请三小姐到办公室稍等片刻。”   杨佩瑶问:“还是先前的会,没有结束?”   “结束了,”阿竹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这会儿是被开除的严理事,昨天跟人发生纠纷都动手了,来请会长评断。”说罢,又道:“三小姐的裙子真好看,也是在百货公司买的?”   杨佩瑶笑着点头,往里拐了弯。   她今天穿的是蓝色波点连衣裙,收腰、大裙摆长至小腿,白色玛丽珍鞋。   蓝色是偏向冷淡风的蓝,看上去非常清爽。   两人正说着话,之前那位严理事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显然要求被拒绝了。   顾息澜跟在后面出门,瞧见杨佩瑶,迈着两条大长腿走过来,问道:“几时回来的?”   “刚进门,”杨佩瑶笑答,朝严理事的背影努努嘴,“怎么回事?”   顾息澜耐心地给她解释,“……前天进了批稻米,说是江米,昨天发现除了两袋子是江米外,其余的里面都掺着籼米,他找米行理论,米行说前天已经收了货,说不定是他们自己人掺假,拒不承认,两边就发生了争执。严理事找我公断,我说商会里有上千商户,顾不上别人,请他去找高省长。”   杨佩瑶抿嘴笑。   严理事白活这么大年纪了,商会抵制新税法,他屁颠屁颠去贴高省长,这会儿商行发生纠纷,又回头找商会出面。   当别人都是傻的吗?   顾息澜抬手揽一下她后背,柔声道:“先喝杯茶,待会儿吃中饭。”   阿竹看着两人的背影,羡慕地叹了口气。   这位三小姐来公署将近一个月了,顾息澜没有介绍过她的身份,也没有特别亲密的举动,阿竹却清楚地感觉到两人之间汹涌着的情潮。   三小姐自不必说,看到顾息澜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看上去就让人觉得甜蜜。而顾息澜虽然声色不动,但三小姐在的时候,他脸色会格外温和,态度也和蔼,不像往常那种骇人的冷。   阿竹跟两位秘书都挺盼望三小姐来的。   除去顾息澜的原因,还因为三小姐漂亮会打扮,这将近一个月,她几乎没有穿过重样的衣服。   前阵子她总穿白色圆领衫,但阿竹注意到,这些圆领衫都不一样。   要么领口不同,要么是袖口不同,再或者胸前的图案不同。   阿竹也去百货公司买了两件,穿起来挺舒服凉快,却不像三小姐这么好看,便没好意思穿到公署来。   杨佩瑶回办公室喝了半盏茶,等顾息澜处理完公务,一道去吃中午饭。   两人吃得简单,通常是一荤一素两道菜,再加两碗米饭。   有时候是两碗热汤面或者两碗干拌面。   杨佩瑶吃半碗饭或者半碗面足够,剩下的交由顾息澜一并解决。   她在旁边看着。   久而久之,竟生出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中。   杨佩瑶的小日子逐月往后推,也推到了八月中。   八月正是最热的时候,而身下还得左一层又一层垫着棉布,杨佩瑶懒得出门,便窝在家里不动弹。   甚至连楼都不想下,只想跟床相亲相爱。   好容易熬过五天,杨佩瑶立刻满血复活,洗了头发冲了澡,打算第二天跟顾息澜约会。   岂料杨致重在饭桌上当着一众人的面吩咐太太,“明天上午十一点,我约了人见面,带上瑶瑶,打扮得规矩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各位小天使们节日快乐,爱你们~~   另外说明一下,下个月就进入学期末了,单位里学生要毕业答辩、要期末考试,家里孩子们也要期末考试,所以没法保证日更,还请见谅。   如果没有更新,就不再特意说明了,小天使们隔两天来看看就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夜的精灵 10瓶;小时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欺骗   带上她……还要打扮得规矩点儿。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桌上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杨佩瑶。   杨佩瑶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爹, 是要去相亲?”   杨致重淡淡“嗯”了声。   “我不去,”杨佩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反驳道:“爹不是说等两年吗?”   杨致重目光如出鞘刀剑一般扫过来,“我说几时就几时, 这个家还是老子说了算!”   杨佩瑶道:“是爹说了算, 但也不能朝令夕改啊。”   杨致重“啪”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震得杯碟叮当作响。   众人都提心吊胆地,连口气儿不敢喘。   “瑶瑶,不许这样跟你爹说话,”太太斥她一句,连忙打圆场, “赶紧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又吩咐五姨太,“今天的肘子炖得烂糊, 给都督夹一块。”   杨佩瑶没胃口, 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   眼见着杨致重放下筷子往楼上走, 杨佩瑶急忙唤声“爹”,哀求道:“爹, 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杨致重站在楼梯上,冷冷地俯视着她,“我已经决定了。”   “要是我非不去呢?”   “你可以试试!”杨致重丢下几个字,再不理她, 蹬蹬蹬上了楼。   杨佩瑶抿抿唇。   她不敢试。   即便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杨致重绝对会叫人把门劈开,架着她去。   四姨太上前拍拍她的肩,低声道:“瑶瑶,你是傻了吗?有话你可以跟都督私下说,当着全家的面儿,都督想改口也没法改。”   一句话提点了杨佩瑶。   她应该沉住气,吃完饭之后上楼去谈。   可她听说要相亲,立刻就炸了,哪里还来得及思考。   现在又不是好时机,杨致重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杨佩瑶抿抿唇,看向太太,“爹没说到哪个饭店,跟什么人家相亲?”   太太淡淡道:“韦副官十点半会送咱们过去。”   言外之意,她也不知道。   如果是杭城的名门望族,杨致重肯定会事先跟太太通气。   就只怕他酒后失言,顺口许给哪个不入流的混混,怕太太不同意,所以才处处瞒着。   杨佩瑶心慢慢往下沉,只听杨佩珍阴阳怪气地道:“爹亲自挑的亲事还能错了,瑶瑶尽管偷着笑吧。”   杨佩瑶恨恨地斜睨过去,看到灯光下她的脸,憔悴蜡黄,宛如久病之人,毫无生气。   一双眼眸却突兀地亮,亮得有些瘆人,与委顿的神情极为不搭。   杨佩瑶目光闪了闪,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   心思不宁地仿着庄无影的字帖练了两页字,悄没声地往楼下看了看,见客厅里仍有人在,又灰溜溜地回屋。   她想给顾息澜打电话,却不愿被别人听见。   又写两页,再往楼下看,发现灯已经灭了。   杨佩瑶蹑手蹑脚地下去,刚拿起话筒,听到有人轻声唤,“瑶瑶?”   杨佩瑶吓了一跳,电话差点脱手,忙探头望去。   月色清亮如水,透过玻璃窗照进来,那人身形肥硕而臃肿。   却是四姨太挺着大肚子坐在留声机旁。   “四姨太?”杨佩瑶长长舒口气,问道:“快十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四姨太幽幽地回答:“白天睡得多,现在还不困……困也睡不着,隔壁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   是说杨致重跟五姨太。   原先总是四姨太伺候,现在换成五姨太,杨致重得了新鲜,正在兴头上。   而五姨太看着文静,私下里却毫不矜持,每天杀猪似的嚎叫。   四姨太就在隔壁,哪里能睡着?   她总算明白,当初太太为什么挑了最尽头的房间,跟杨致重隔着长长一条走廊。   杨佩瑶听懂了四姨太的话,却假装不懂,没多问,一下下摇着号码。   却没人接。   杨佩瑶挂了再打,仍是不接。   杨佩瑶顿时来了气,每次她有事情,总是找不到人。   根本半点灵犀都没有!   赌气再摇出去,铃声响过第五下,电话终于被接起,听筒里传来顾息澜略带急促的声音,“哪位?”   杨佩瑶抱怨,“你怎么才接?”   “瑶瑶,”顾息澜唤一声她,“刚在洗澡,怎么了?”   杨佩瑶嘟起嘴。   她都急得快上房了,他还有心思洗澡?   没好气地说:“我爹让我明天相亲,我不想去,可他非逼着我去。”   听筒那边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会儿才听到顾息澜的声音,“没事,有我呢,瑶瑶。”   杨佩瑶气道:“怎么没事?你根本不了解我爹的脾气,他在家里说一不二。他要是决定定亲……反正我不想嫁给别人。”说着声音里便带出泣意。   顾息澜听出来,话语急切了许多,“瑶瑶别哭,有我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嗯?乖,别哭了,先去睡觉,这事儿交给我……我明天去找你。”   听到他笃定从容的语气,杨佩瑶心里稍稍安慰了些,可终究不太踏实。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临近十二点才睡着。   转天便起得晚,醒来时,已经半上午了。   杨致重一大早就赶去军营。   几位姨太太正坐在沙发上讨论报纸上的电影广告。   歌星宋清已经进军了电影行业,在即将上映的《美娇娥》中担当女二号。报纸上很是鼓吹了她的演技,称她为歌影双料皇后。   而同期上映的还有彭剑青的新片还有部美利坚进口的喜剧片。   姨太太们商量到底看哪部片子。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吃了只水煮蛋,喝了半杯牛奶。   太太看着她眼底明显的青紫,想起昨天还是容光焕发的脸庞,淡淡道:“瑶瑶,待会儿多擦点粉,涂点口红,免得看起来没精神。”   “娘,我不想去,”杨佩瑶捧着牛奶杯子,沉闷地回答。   太太长长叹口气,“娘无能为力,你爹已经应了人家,今天就是要交换庚帖定下来。”   “我不!”杨佩瑶尖叫一声,拔腿往楼上跑,跑一半又回去打电话。   顾息澜没在家,小洋楼的电话没人接,而商会的号码总是“滴滴滴”占线。   杨佩瑶无奈。   她明白商会一天到晚电话不断,幸好有秘书筛选,顾息澜还能有喘气的工夫,否则更是忙碌。   连着打了几次没打通,还要再试,太太沉声道:“快十点了,赶紧梳梳头换件衣裳。”   杨佩瑶“咣当”把电话放下,扭身回了房间。   先从衣柜里翻腾衣裳,翻腾半天没有奇丑无比的,想起杨致重叮嘱她穿规矩点儿,索性把之前那件露肩头的T恤找出来,搭配黑短裤。   头发想编满头脏辫的,又怕时间不够,匆匆编了四条,胡乱地垂在耳侧。   然后擦了满脸粉,重重地勾画了眼影,把双唇涂得艳红。   活脱脱杀马特造型。   太太看见,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怒道:“你打扮成个什么样子,妖怪似的,赶紧给我洗了。”   “我不!”杨佩瑶昂着头傲然道。   反正杨致重不在家,太太又不可能打她,她豁出去先把亲事搅黄了,剩余的事情就交给顾息澜。   他绝不会眼睁睁看她挨揍。   太太气急,厉声吩咐春喜,“给三小姐把脸洗了。”   四姨太跟着劝道:“瑶瑶,快去洗洗,大热天,别惹得太太动怒。”   杨佩瑶本也没想着能这样出门,趁势上楼,重新洗脸,化了个生病妆。   脸上擦了层暗色粉底,嘴唇扑了些散粉,眼睛不用管,原本她就没睡好,眼底带了点青紫。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久病初愈气血不足似的。   但比起适才的杀马特却是强多了。   太太看眼挂钟,强忍着怒气道:“赶紧走吧,再耽搁怕来不及了。”   两人走出门外,韦副官已经站在车旁等着了。   待两人上车,立刻风驰电掣般开往松岭路。   看到汇园饭店的招牌时,杨佩瑶猛然想起来,顾息澜并不知道他们会在此地。   上次跟苏先坤定亲,是事先发了请帖,顾息澜早有准备。   而今天,杨致重瞒得死死的,连太太都没告诉,就算顾息澜是神仙也未必能猜到。   他怎么来找她?   杨佩瑶下意识地咬紧唇,随着韦副官走到预订好的房间门口。   韦副官敲两下门,推开。   杨致重坐在正对门口的首位上,而旁边穿白色衬衫,肤色黝黑的,不是顾息澜又是谁?   顾息澜身旁,穿蜜合色杭绸袄子的,看上去雍容华贵的正是顾夫人。   杨佩瑶微愣,随即醒悟到什么,转身跑了出去。   一路跑,眼泪已经忍不住淌了下来。   难怪昨晚顾息澜那么胸有成竹,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说不定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却还要瞒着她,欺骗她,害得她提心吊胆,一夜不曾安睡。   是不是他觉得欺骗算不了什么,只要看到他,她肯定会破涕为笑欢欢喜喜的?   他就那么笃定,她一定愿意嫁给他?   她最恨的就是这种被欺瞒被玩~弄的感觉。   杨佩瑶顶着大太阳跑出去老远,直到浑身失去力气,双腿一软,坐在马路牙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有人慢慢地靠近,停在她身边。   高大的身材挡住了炎阳,将她完全笼在黑影之中,“瑶瑶,你听我解释。”   杨佩瑶冷冷地说:“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瑶瑶,我不是故意瞒着你,”顾息澜左右看两眼。   正午时候,街上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小贩靠在路边大树上打盹儿。   还有一群人在树底下支了麻将桌,边摸牌边往这边张望。   很显然并非说话之处。   顾息澜弯腰牵她的手,“瑶瑶,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不想听,”杨佩瑶甩开他,双手撑着地站起身,迈腿往前走,刚走两步,被顾息澜拦住了,“瑶瑶,对面有间茶馆,进去喝杯茶,好不好?”   “让开”,杨佩瑶打开手袋,从里面掏出枪,打开保险,拉上枪栓,枪口正对着顾息澜,“让开,否则我就开枪了。”   顾息澜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淡然开口,“你要真舍得,就开枪。”   杨佩瑶眯起眼,手指颤抖着,终于扣动了扳机…… 第95章 解释   清脆的枪声划破了正午的宁静, 不管是打盹的小贩还是打麻将的人都神情惊慌地朝这边看来。   杨佩瑶把枪放回手袋, 掉头就走。   枪里没有子弹,早晨起床后, 她就把子弹都卸下了。   她记着顾息澜上次的叮嘱,女人气力小, 便是拿着枪, 也未必能抵得过壮汉,反而平白给人送了把上好的武器。   她带枪是为了吓唬人。   假如杨致重非得应下亲事,她就作势自杀,拿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杨致重心狠,未必吃这一套,可对方兴许就胆怯了。   毕竟, 正常人家,没有谁会愿意娶这种寻死觅活的儿媳妇。   纵然枪里没有子弹,可是,在扣动扳机的时候, 她仍然把枪口挪向了天空。   她是舍不得。   哪怕百分之一百的不可能, 她也不愿让顾息澜冒这个险。   杨佩瑶一边走, 眼泪又要往外涌。   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身体被人拦腰抱起, 紧紧地箍住了。   杨佩瑶伸手拧他,拿手袋打他,又张嘴咬他手臂,只咬得满嘴腥甜, 顾息澜始终不松手。   直到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顾息澜放她下地,双手仍不松开,紧紧地扣住她肩头,将她抵在墙边,低声道:“瑶瑶,昨天你爹给我打电话。”   杨佩瑶停止挣扎,冷冷地望着他。   顾息澜柔声道:“高峤与山匪勾结,准备放山匪进城,一是洗劫商户掠取钱财,二是借由此事逼迫商户捐助军需资助军队剿匪,所得资财三方均分。”   杨佩瑶倒吸口气。   高峤真是太龌龊了,新税法执行不下去,就想出这么个卑鄙无耻的主意。   山匪进城,商户必定要遭殃,可平民百姓不也跟着受连累?   整个杭城要大乱呀!   顾息澜续道:“你爹不愿与高峤为伍,但又贪图钱财,就给我打电话,若我能拿出一部分钱财,他愿将计就计,铲除山匪,并且揭发高峤的罪行。”   杨佩瑶问:“我爹又要多少?”   “五万。”   杨佩瑶急了,“上个月你不是刚资助了五万,怎么又开口要?”   “上次是资助武器,这次是赏银,士兵打仗,立了功的要奖赏,丢了命的要抚恤金,缺胳膊少腿的要医治。若是事先不说好,谁愿意卖命?” 顾息澜解释,紧接着又说:“当然,你爹也是狮子大开口,趁机发笔横财。”   军~阀就是这样,倚仗手里兵权,能抢就抢,能夺就夺。   某省就有位奇人,命令辖区农民种大烟,种了的农民自然要收税,土地税种子税等等五花八门的税,而不愿意种的农民也要交税,名目叫做“懒税”。   杨致重能爬到一省都督的位置,自然也非善茬。   杨佩瑶咬咬唇,“那你应了?”   “嗯”,顾息澜点头,“事关重大不能不应,而且我有个条件,咱们马上定亲,年底结婚……我不想再等别的时机,这就是最好的时机。这几天没见到你,我很想你。”   杨佩瑶立刻又来了怒气,“那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害得我担惊受怕,一晚上都没睡好。”   “瑶瑶,”顾息澜梗了下,手指轻轻抚在她脸颊,“瑶瑶,咱们定亲只能咱们两人和父母长辈知道,外人一概不能告诉。”   杨佩瑶明白轻重。   如果透露出去,这次的计策就会全面失败。   可是她就那么沉不住气,非得张扬天下?   杨佩瑶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将头转到旁边。   顾息澜捧起她的脸凝望着她。   她仍是嘟着嘴,腮旁残留着两道泪痕,可盯着他的眸子里满满当当浓得化不开的缱绻与依恋。   顾息澜情不自禁地吻上她水波潋滟的双眸,蔓延而下,移到她唇上,一点一点撬开她牙齿……   良久,松开她,俯在她耳边柔声道:“瑶瑶,你就这么地爱我吗?”   以至于,就连生气的时候,愤怒的时候,可看着他,眸子里仍是柔情满溢。   杨佩瑶扑进他怀里,哽噎着道:“不爱,我恨你,恨死你了。你就会欺负我。”   顾息澜搂着她,心底软成一片。   他明白她的爱。   每天早上,看着她从霞光里走近,眉梢眼底尽是欢喜;工作之余,偶尔侧头,便会对上她含羞带怯的眼神;亲热的时候,她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双眼水光氤氲,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的影子。   便是个瞎子,也能看得出她的心意吧。   假如她知道两人要定亲,说不定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顾息澜可以想象得出,她白净的小脸会泛出娇羞的霞色,漂亮的杏仁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芒,水嫩的双唇会勾起幸福的弧度。   甚至,走路都会带着风。   杨家人口那么多,杨致重五房妻妾,七八个儿女,数十个下人卫兵,其中还有个身份不明的五姨太。   他平常性情淡漠,喜怒不形于色,杨佩瑶行吗?   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高兴时会甜甜的笑,生气时会冷着脸,撒娇时会嘟着嘴一下下扯你的袖口。   悲喜哀怒全在脸上。   顾息澜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先瞒着她,等今天定下亲事再跟她详细地谈。   可杨佩瑶看到他,脸色刹时变得煞白,撒腿就跑。   顾息澜立刻感觉不好,连杨致重都顾不上,起身往外追。   看着她一边跑一边抹眼泪,他的心都快碎了。   原本可以追得紧一些,他担心她使脱力气,不敢太紧逼,只能等她慢慢缓下步子。   杨佩瑶终于止了泪,张手环在他腰间,哽哽咽咽地抽泣,“我饿了。”   早上就吃了一只鸡蛋,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顾息澜叹口气,不由勾起唇角,掏手绢替她擦着泪,低声商量,“出来这么久,怕长辈们担心,咱们先回饭店看看,嗯?”   牵着她的手,到大街上叫辆黄包车,回到汇园饭店。   杨致重有事情,已经先行离开,太太跟顾夫人在拉着家常话。   饭桌摆着两只空盘子,想必是杨致重吃过的。   太太见杨佩瑶进门,顿时松口气,可瞬即便冷下脸,沉声道:“瑶瑶,长辈在这儿,不先打招呼,掉头就跑,这是哪家的规矩?”   杨佩瑶低着头,轻轻唤了句,“伯母。”   顾夫人拍拍身边椅子,“瑶瑶,看晒得脸都红了,快坐下。”   顾息澜道:“伯母,娘,您吃过饭没有?要不您两位先点着菜,我带瑶瑶去擦把脸。”   伸手拉着杨佩瑶去洗手间,在水龙头下打湿帕子,一点点替她拭去泪痕。   杨佩瑶脸上的妆容经过适才一哭,和现在的一擦已经掉去,呈现出粉嫩的肤色。可眼底的青色却褪不去。   顾息澜柔声问:“不是跟你说,一切都有我,让你安心睡觉?”   杨佩瑶低声嘟哝道:“哪里能睡得着?”   顾息澜拢拢她的头发,“这会儿放心了,晚上早点睡。”顿一顿道:“你给我打电话,我很高兴。”   上次跟苏先坤,杨佩瑶半句口风不露,铁了心要自己扛的,而昨天,她碰到为难的事情,会告诉他。   再回到房间,顾夫人把菜单递过来,“我们点过了,瑶瑶看看,想吃什么?”   顾息澜接在手里,点了杨佩瑶爱吃的油焖大虾,又点两道不费时间的清炒时蔬。   没多大会儿,侍者把菜端上来。   顾息澜让过太太跟顾夫人,接着开始剥虾,剥完一只放到杨佩瑶面前,接着剥下一只。   一盘虾总共十二只,顾息澜剥了半数在杨佩瑶小碟里。   又给她夹菜。   顾息澜在吃食上不挑剔,可他却是个会吃的。   夹鱼单挑鱼鳃下面红白相间的月牙肉,夹菜挑着菜心最嫩的部分夹,一坛瓦罐炖鸡,顾息澜夹给太太跟顾夫人各一条鸡腿,却把两只鸡翅全放在杨佩瑶面前。   伸长胳膊的时候,小臂上的齿印便遮挡不住。   圆圆的一圈,咬得狠,隐约透出血渍。   一看就是刚咬的。   顾息澜老成持重,总不会自己咬自己。   可就只可能是杨佩瑶了。   太太看得尴尬无比。   幸好顾息澜肤色黑,看上去才不那么突兀,倘或换成别人肯定更扎眼。   而且饭桌上,都是女人张罗着给男人夹菜,哪里有反过来男人伺候女人的?   而且这未来的婆婆还在跟前。   古往今来,婆婆跟儿媳妇合得来的少,大多数都是貌合神离。   婆婆含辛茹苦费尽心血养大的儿子,怎可能容得他在别的女人面前伏低做小?   顾息澜这般行事,被顾夫人看在眼里,岂不是心里梗着刺?   太太不断地给杨佩瑶使眼色,可杨佩瑶只顾着低头吃饭,压根儿没心思理会。   又侧头瞧顾夫人。   顾夫人脸上笑意盈盈,并没有似乎不虞。   顾夫人是真的高兴。   在她眼里,顾息澜一直是个冷情的人,对长辈不能说不孝,但尊敬里总是透着生疏,对下面的弟妹虽然爱护但却不亲近。   这样的性子极不讨喜,只会把他身边的人远远地隔离出去。   可现在,看着他知冷知热地会疼人,顾夫人安慰许多。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心疼杨佩瑶,杨佩瑶自然也会心疼他。   吃完饭,侍者把杯碟碗筷撤下,端了盘水果上来。   顾夫人吃两块蜜瓜,温声道:“瑶瑶,刚才我跟你爹娘已经交换庚帖和信物,给你和自新把亲事定下了,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要是自新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尽管告诉我,我教训他。”   听到定下亲事的字眼,杨佩瑶还恶狠狠地瞪了顾息澜一眼,可听到最后一句,杨佩瑶却开口道:“会长挺好的。”   顾夫人抿唇微笑,这儿媳妇真不错,还未过门就知道维护顾息澜的面子。   从手袋里掏出个宝蓝色锦缎面的盒子,递给杨佩瑶,“我年轻时戴过的镯子,这会儿一大把年纪,用不着这么鲜艳的,正好给你戴。”   盒子里是只色红如鸡冠的玛瑙镯子,晶莹透亮,一看就知道非常贵重。   杨佩瑶不知道该不该接,只得抬眸去瞧太太,便在这空当儿,顾息澜已经取过镯子,捉住她的手,套了进去。   雪白如嫩藕般的肌肤被艳丽的红色衬着,有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诱惑。   顾息澜喉结滚动,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顾夫人看在眼里,笑着对太太道:“瑶瑶白净,戴着格外好看,也是您会教养,教得瑶瑶这般懂事乖巧。”   太太脸色马上红了,“顾夫人别打趣我了,眼看就十七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是风就是雨,天天跟我置气,往后您多担待,多教导她。”   亲家两人在彼此客气,顾息澜却已经握住杨佩瑶的手,不动声色地放到桌子底下。   掌心所及之处滑腻娇嫩,柔若无骨般。   而那张俏丽的脸庞染着浅浅粉霞,更是美丽不可方物。   想到自己苦苦渴望的人终于成为自己的未婚妻,顾息澜心头升起无限欢喜,可想起接下来会有好几个月不得相处,不由又惆怅起来。   他还不曾告诉杨佩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没有你,会很好 20瓶;水清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隐瞒   回家路上, 太太忍不住斥责道:“瑶瑶, 往后你在顾夫人面前,能不能装个贤淑恬静的样子出来?看你今天这表现……娘的脸面都快丢尽了。还有, 胳膊上明晃晃的牙齿印子,叫顾夫人看到心里怎么想?”   杨佩瑶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听着。   心里不是不后悔。   那一口着实咬得狠, 拎着手袋打他的时候也是用足了力气。   不知道为什么, 得知顾息澜在欺瞒她的时候,心里的怒火是怎样也压不住。   分明,上次四姨太提起隐瞒顾息澜电话的时候,她虽然也不舒服,可并没有多么生气,轻而易举地地原谅了她。   而顾息澜……她就是很伤心, 甚至有一点绝望,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般。   杨佩瑶默默地叹口气。   不管别的人如何待她,好也罢不好也罢,她都可以不在乎, 唯独顾息澜不同, 他牵动着她的心。   想到以后不能再天天相处, 杨佩瑶又是惆怅。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学,开学就要专心学业了, 而且为了不引人注目,顾息澜不会天天接送她,只能偶尔碰个面……   可是她已经习惯每天靠在他怀里赖一会儿了。   隔着衬衫,她能摸到紧实的肌肉, 能闻到他身上的香皂味儿,能感受到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   尤其,他垂头在她耳边说话,醇厚如窖酒的声音让她沉醉,而灼热的气息又叫她意~乱~情~迷。   就想一直让他抱着不离开。   太太唠唠叨叨说了一路,侧头,瞧见杨佩瑶游离的眼神,显然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   沉了脸下车。   姨太太们正在打麻将,瞧见太太阴沉着脸,俱都一愣,忙放下手里的牌。   杨佩瑶紧跟着进门,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眼底有些红肿,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五姨太倒出两盏茶,温婉地笑道:“太太喝杯茶消消暑,茶沏了有一会儿,刚好可以喝。”又端一杯递在杨佩瑶手里。   四姨太觑着太太脸色,试探着问道:“瑶瑶的亲事怎么样?”   太太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没成。”   这是她跟顾夫人商议的回答。   如果说成了,别人肯定要打听对方是谁,家世如何,可没成的话,就省掉这许多麻烦。   果然四姨太没再追问,二姨太则不咸不淡地宽慰几句,“瑶瑶还小,不着急,倒是佩珍都十八了,该紧着点来。”   太太没作声,喝完半盏茶,沉声道:“瑶瑶,你跟我来。”   杨佩瑶跟在太太身后上到三楼。   太太掩上门,从手袋里取出只匣子,“这是庚帖和信物,顾夫人又给了套翡翠首饰和六根金条,信物我替你收着,首饰和金条你自己保管,当心别丢了,还有那只玛瑙镯子,都是好东西,戴着时候经点心。”   首饰是发簪、耳坠、戒指以及手镯。   翡翠成色极好,看上去碧绿莹润,泛出柔和的光泽。   金条约莫两寸长,大拇指肚那般宽,被阳光照着金灿灿的。   杨佩瑶从书袋里把先前的玛瑙镯子找出来,跟首饰和金条放在一处。   她不习惯戴镯子,从饭店出来就摘下来了。   太太嘱咐道:“顾夫人说这次没能操办得热热闹闹的,亏欠了你,好一个跟我赔礼。她既是给足了咱家面子,我瞧顾会长待你也用了心思,往后可不能再任性妄为。脸面都是互相给的,你热脸贴上去,别人给你个冷屁股,你心里什么滋味?”   这是说,饭桌上,顾息澜尽心照顾她,而她不曾投桃报李。   杨佩瑶沉闷地应一声,“我知道了。”   抱着首饰匣子回到自己屋里,锁进抽屉。   一晃眼就到了九月一号。   杨佩瑶穿了一夏天T恤再穿学生旗袍就觉得有些紧。   而她确实窜了个头,胸前的两团也已经很有形状,顶着旗袍鼓鼓胀胀的。   跟先前一样,王大力送她到电车站,她独自坐车上学。   电车上有人说起进城时盘查得比往常严,不但检查随身携带之物还搜了身。   有士兵趁机对姑娘动手动脚,把姑娘吓哭了。   说者跟听者一同“哈哈”大笑。   杨佩瑶冷冷地瞥了他们两眼。   世人大都这样,刀子没砍到自己身上总是感觉不到痛。   倘或被占便宜的姑娘是他们的妻子或者女儿,他们还能笑得如此欢畅吗?   城门加紧了盘查,看来杭城的局势确实是严峻了。   但粮米好像并没有涨价,青菜也没有。   否则宋妈又该唠叨银钱不经花了。   而且,上星期开始推广的秋装销量不错,唐俊杰前天刚给她打电话提起此事。   正思量着,电车到站。   杨佩瑶下车,正瞧见对面的白咏薇跟顾静怡,忙不迭地跑过去。   顾静怡抱怨道:“本来打算假期约你们看电影,还没腾出工夫就过完了。”   杨佩瑶心虚地问:“你天天忙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研究民居啊,我已经完成安徽民居、傣族竹楼、陕西窑洞的研究了,现在着手四合院……我每天都在大学图书馆,下午学法文,你们俩干嘛了?”   杨佩瑶哪里好意思说忙着跟顾息澜谈恋爱,犹豫两秒才回答:“就是看书啊、逛街啊,然后画画衣裳样子……对了,最近秋装刚上市,你们觉得怎么样?”   白咏薇及时接话,“廓形衬衫不错,适合静怡这种高个子,可惜我穿不起来。再就小西装配A字裙,这个我倒是能穿,但不适合我的风格,穿着很别扭。”   成功地把话题引到穿着打扮上。   三个女孩子说说笑笑走进校园,一路惹来许多目光。   起先杨佩瑶以为是看白咏薇,毕竟她是焦点人物,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   可跟白咏薇她们分开之后,盯着她的视线依旧不少,这才醒悟到别人是在看自己。   假期里,发生在她身上的大事有两件。   第一件是七月刚放假时,跟苏先坤的那场风波,第二件是她跟顾息澜定亲。   很显然应该是前者。   杨佩瑶立刻想到了高敏君。   气冲冲地走进教室,高敏君还没有来,邱奎却已经到了,正小声读课文。   看到杨佩瑶,邱奎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清者自清。”   邱奎低声道:“不用管那些闲言风语,由她蹦跶吧,日久见人心。”   杨佩瑶抿抿唇。   按照她的本意,是想跟高敏君好好辩论一番,转念一想,她入学刚一年,已经闹出过好几次是非。   即便并非她的错,可有些人仍觉得她是刺儿头,不服管。   如果再跟高敏君吵架,自己的名声只会更差。   倒不如漠视她,视她为无物,然后用成绩来碾压她,把她远远地甩在后边。   杨佩瑶打定主意,朝邱奎笑笑,“谢谢,我知道怎么做。”   恰此时,高敏君跟另外一个女生秦婉如走进教室,正瞧见杨佩瑶的笑容,高敏君立刻朝秦婉如挤眉弄眼,“跟你说还不信,这会儿相信了吧,有些人就是心思不正,专门盯着别人的男朋友。”   秦婉如是个挺害羞的女孩子,不怎么爱说话,闻言什么表情都没有,如同没听见般。   高敏君气愤地鼓了鼓腮帮子。   没多大会儿,同学们都到齐了,姚学义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   杨佩瑶一愣,秦越呢?   难不成又请假了?   同学们个个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有人低声问:“秦老师呢?”   姚学义神情严肃地咳两声,把手中讲义夹往桌上一放,沉声道:“这学期我将是你们的班主任及国语老师。首先我来指定班级干部,班长仍然由邱奎同学担任,副班长……”目光在全班巡视一番,落在杨佩瑶身上,“杨佩瑶。”   “啊?”杨佩瑶惊愕地抬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同学们齐刷刷地看向杨佩瑶。   姚学义继续道:“班长负责纪律、卫生和生活,副班长负责班级的学习和出勤,我对你们两人的要求是,抓好班级每一项工作,每星期六填写《班级日志》向我汇报。我对全班同学的要求是,保持在高一年级的学习优势,每次考试必须在高二级部位居第一。我有这个信心,希望你们也有。”   高敏君举手问道:“姚老师,班级干部应该品学皆优,是班级的典范,我不明白为什么让杨佩瑶当副班长?”   姚学义淡淡回答:“论学习,她的成绩在女生中最好,这毋庸置疑,论品行,杨佩瑶是秦老师特地向我推荐的,也得到了我的认可。你还有什么异议?”   高敏君口唇嗫嚅,终是没有出声,默默地坐下了。   接着邱奎点了四位男同学去教导处拿新课本,他则跟杨佩瑶商议了座位的安排。   座位是秦越在临放假前就决定了的,仍旧按照优生带动差生的原则,把成绩好的跟成绩差的安排在相邻位置,便于请教问题。   杨佩瑶的位置没动,左边仍是张光北,右边则是秦婉如。   秦婉如上学期英文只考了七十分,比全班平均分少了八分。   秦婉如的右边是高敏君,邱奎则坐在高敏君后面,离杨佩瑶并不算远。   高敏君上学期成绩下滑的厉害,尤其是算术和物理,都刚到及格线。   秦越这样安排,是想让邱奎多督促她。   发完新书,换完座位,到礼堂召开了全校大会,然后又填报制服尺寸,忙忙碌碌中,一上午已经过去。   开学头一天只上半天课,不用在学校吃饭。   大约十一点半,姚学义便给大家放了学,却将邱奎跟杨佩瑶留下来,交代了新学期的主要任务。   又特地对杨佩瑶道:“你起步低,但成绩提高很快,想必是有一套好的学习方法,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跟多带动后进同学。”   杨佩瑶满口答应了。   跟姚学义谈完话之后,杨佩瑶与邱奎一起出校门,看到白咏薇跟顾静怡在等她们。   顾静怡笑道:“怎么出来这么晚?到我家吃饭吧,我跟我娘说了,没有特意准备,就是家常便饭。”   白咏薇别有深意地看眼杨佩瑶,问道:“你大哥在家吗?”   顾静怡连忙摇头,“放心吧,他最近忙得要命,晚饭都极少在家吃。”   白咏薇“吃吃”地笑,把书包很自然地交给邱奎, “一起去吧,静怡家厨子手艺很好。”   顾静怡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讶异道:“你们……难怪别人说佩瑶抢你男朋友,我还以为是国中的事儿……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白咏薇虽然大方,毕竟是个小姑娘,红着脸支吾道:“就是……”   杨佩瑶替她回答:“就是你沉迷建筑的时候……之前我不是退学在家吗,邱奎替我补课,咏薇也去找我,所以接触就多了。其实,我应该算是他们的红娘。”   顾静怡恍然大悟,既替白咏薇高兴,又替杨佩瑶不平,“那些人真是吃饱了撑得,专门编瞎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再有人这么说,我替你解释。”   杨佩瑶笑着摇头,“算了,越描越黑,我身直影正随便他们去说……对了,姚老师委任我做副班长,要我抓班级学习,很有压力。”   白咏薇道:“姚老师在高二年级最好的老师,你们班挺幸运的,我们就不行,新换的班主任性子软,压不住镇。好在最后一年,大家各有志向,都会努力奋发,至于那些既不升学又不留洋的同学,可能早早去谋职位,只等顺利毕业了。”   顾静怡点头赞同,“不能单纯指望老师,重要的还是我们要自觉。”   说笑间,四人走进顾家的大铁门。   顾夫人瞧见杨佩瑶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瑶瑶好久不来了,今儿中午特地给你炖了冬瓜丸子汤,待会儿多吃点。”   因怕她尴尬,又热情地招呼白咏薇,“咏薇也有日子没来了。”   顾静怡介绍邱奎,“他叫邱奎,是咏薇男朋友,跟佩瑶是同班同学。”   邱奎连忙招呼,“伯母好,冒昧前来,打扰您了。”   顾夫人笑容和煦,“不打扰,不打扰,真是个齐整孩子,快请坐。”转过头对顾静怡道:“人家都有男朋友,你几时也带个男孩子回家让我瞧瞧?”   顾静怡漫不经心地说:“不着急,等我留学回来再说,佩瑶不是也没有男朋友?”   顾夫人张张嘴,说不出话,片刻才道:“你跟瑶瑶没法比,瑶瑶分分钟就能结婚,你去留学,周围都是洋毛子,跟谁结?”   顾静怡笑道:“我跟佩瑶约好一起留学,哪里分分钟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婳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称职   顾夫人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纠结此事, 遂转了话题, 温声笑道:“快洗手去,马上摆饭了。”   少顷, 阿秋带人把菜一道道端上来。   菜共六道,两道凉菜四道热菜, 其中一盘白灼虾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杨佩瑶面前。   也是赶巧了, 厨房里今天买了新鲜虾,打算剥虾仁。   顾夫人得知杨佩瑶来吃饭,赶紧吩咐下了锅。   她听顾息澜说过,杨佩瑶最爱吃虾,也爱吃鱼,只可惜厨房没备着新鲜鱼, 不能做给她吃。   因为存着这点愧疚,顾夫人格外照顾她,一会儿招呼她吃菜,一会儿帮她添汤, 恨不能代替儿子给她剥出一盘子虾。   杨佩瑶羞窘得不行, 脸上的红晕始终没有散去。   偏偏顾静怡还大喇喇地问:“佩瑶你热吗?脸那么红。”   顾夫人终于醒悟到, 转而招呼邱奎,“不用拘束, 当成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吃什么?”   邱奎落落大方地说:“多谢伯母,菜很好吃。”   吃完一碗饭,又让添了一碗。   顾夫人中午大都是自己一个人吃, 最多就是跟顾静怡一起,难得家里有这么多人,胃口也跟着开了。   吃过饭,顾静怡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显摆出来请大家指正。   她已经整理了满满的三个大笔记本。   笔记本左边贴着从报纸、杂志剪下来的各式建筑图样,右边则是对建筑的描述,包括材料、结构、风格、演化以及分布地。   如果再系统总结下,增加清晰度稍微高点的房屋楼阁的实物照片,然后精心编撰一下就是极好的建筑书目。   杨佩瑶之前看过,那会儿顾静怡刚刚开始研究,她还以为顾静怡只是突发奇想心血来潮,没想到她一直坚持研究,而且这么细致深入。   邱奎叹服不已,一页页仔细翻着,不时向顾静怡请教。   顾夫人趁机拍一下杨佩瑶的手臂,“瑶瑶,我跟你说件事儿。”   引着她走到二进院,往东穿过月亮门洞,来到东跨院,“……我收拾半年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正好今儿看看,不当意的地方提出来,再找人重新整修。”   说是跨院,其实面积不小,面南背北三间正房,外带三间东厢房,月亮门则开在西墙上。   东次间是卧室,现下尚没有家具,只刷了墙,铺着地板,显得非常开阔。   正午的阳光透过镶着玻璃的雕花窗棂照射进来,把地板隔成一格格明亮的方形。   顾夫人温声道:“因怕地面潮湿,先铺了层瓷砖,又铺了层木头,以后有了孩子,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踩也无妨。”   杨佩瑶默默地低了头。   她才刚定亲,顾夫人已经打算起孩子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难怪顾息澜想得那么长远……却原来源头在顾夫人这里。   可是她真的挺喜欢这间屋子,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院子里刚移过来的石榴树,树下已经安放了石桌石椅,月亮门两侧沏着一溜洋灰花坛,里面已经栽了月季和蔷薇。   如果再养只哈巴狗,养只波斯猫,养两个孩子。   孩子们在院子里奔跑,哈巴狗在花丛里打滚,波斯猫懒懒地躺在树荫下睡觉。   家里该是多么的热闹与惬意。   杨佩瑶心向往之,轻声道:“伯母辛苦了。”   顾夫人道:“哪里有什么辛苦的,我只是动动嘴皮子……回头家具做好了,你再来看看怎么摆。我家具可能做得有点多,要是这里摆不下,再把旁边两间打通,把月亮门往西面移移,地方宽敞,住着舒心。”   杨佩瑶连忙劝道:“伯母别麻烦了,这样就挺好的。”   顾夫人拉着她的手,“瑶瑶千万别见外,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尽管说……自新脾气不好,你受了委屈也别忍着藏着,尽管跟我说。”   杨佩瑶抿抿唇,顾夫人这般对她慈爱,不外乎爱子心切,想她待顾息澜好一些,便道:“伯母您放心,我会对会长好。”   顾夫人乐得开怀,“我才不担心这个,自新精明着呢,他从小在家的时候少,跟阿平和小静都不太亲密,独独待你好。若是你待他不好,他为什么挖空心思非得娶你?你们小两口的事儿,你们各自愿意就成,外人管不着,也轮不到外人管。”   杨佩瑶汗颜。   她真没待顾息澜有多好,反倒是顾息澜对她是真的用心。   顾夫人又道:“瑶瑶,你别听小静鼓动,国内也有许多好大学,没有必要非得留洋。真想去,等结婚后让自新陪你去待两个月,开开眼界也就罢了……小静我也不想让她去,一个女孩子,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听说坐船就得二三十天,万一再出点事儿……”   杨佩瑶很理解顾夫人的担心。   便是前世,飞机更安全快捷,通讯更为发达,天天可以视频发微信,她想去英国留学,母亲还唠叨了大半年,不乐意。   何况现在只能指望电报或者书信的年代。   只是顾静怡向来独立,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尤其,她沉迷建筑,一直怀有梦想,要把欧洲那些古老的建筑都排成照片记录下来。   杨佩瑶怎可能阻拦她的志向。   顾夫人对自己的闺女更加了解,唉声叹气地说:“要是结了婚有人做个伴还能放心些……咏薇也都有男朋友了,小静怎么就不着急。对了,瑶瑶,你们学校还有没有出色的男孩子介绍给小静,家世不用多好,只要品行好,人长得周正就行。邱奎就很不错,看着挺稳重,不浮夸。”   杨佩瑶笑道:“伯母别着急,缘分的事儿说不准,兴许过几天静怡就有了喜欢的男孩子。”   “那敢情好,”顾夫人乐呵呵地笑,带她把正房和厢房各处都看了看。   再回到客厅,顾静怡仍兴致勃勃地给邱奎讲她的研究。   邱奎听得专注,白咏薇却有些心不在焉,瞧见杨佩瑶回来,忙向她招招手,“你上次那个辫子是怎么编的?就是从头顶一直辫到发梢,一层层往里加头发的?”   杨佩瑶笑道:“我梳给你看,”把自己的马尾辫打散,梳顺了,放慢动作一点点展示给她看。   白咏薇很是手巧,看过两遍,又上手梳一遍,也就学会了。   邱奎注意到,不动声色地跟顾静怡告辞,“听你讲解收获很大,我待会儿还有事情,改天再向你请教。”   杨佩瑶趁机也跟顾夫人告辞。   三人一起离开顾家。   转天课间,邱奎颇有些惭愧地对杨佩瑶道:“我原先以为你们富贵家庭的姑娘每天只想着吃什么穿什么,昨天顾静怡的研究真让我大开眼界,若不是真正用了心思,不会研究那么深入。”   杨佩瑶笑着回答:“其实这个跟家庭没有太大关系,主要看个人吧,很多富裕家庭的孩子是纨绔,而有些家境不太好的反倒能静下心做事情。静怡本来就是很认真很有规划的人,自从她决定去法国留学,就开始学法文,现在已经能够开口对话了……你对建筑也感兴趣?”   邱奎摇摇头,“建筑倒是一般,我对结构有兴趣,还想知道她到底研究到哪一步了。昨天我跟咏薇讨论过,我的眼界还是太狭隘,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赚钱,应该把眼光放长远,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对了,也得感谢你帮我介绍差事,在戏院当差让我见识不少,也认识楚二爷,这两个月赚的银钱是我平常都不敢想的。”   杨佩瑶随口道:“那你几时请我们看电影吧?”   “没问题,”邱奎爽快地答应,“我跟咏薇商量一下,看她喜欢什么片子?”   杨佩瑶促狭地笑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昨天为什么突然告辞,我还以为你要多待会儿?”   邱奎脸色红了红,坦诚地回答:“咏薇不太感兴趣,我担心她觉得被冷落……而且,我也想跟她单独相处。”   杨佩瑶越发感觉邱奎不错。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能够随时照顾女朋友的情绪,挺难得的。   更难得的是,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家境的贫寒而自卑或者不甘。   杨佩瑶竖起大拇指夸赞他,“你是称职的男朋友。”   两人正说笑,杨佩瑶感觉有道视线始终黏着自己,如芒刺背。   装作不经意地侧眸,瞧见了隔着两个座位的高敏君,神情阴晴莫辨,可总归不是什么好意。   邱奎也察觉到,不解地问:“你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到底因什么结怨?”   杨佩瑶仔细想了想。   上学期她退学之前,两人还保持着相当亲密的关系。她返校之后,高敏君忙于话剧社的竞选,两人逐渐疏远,后来因请苏先坤吃饭发生争执,两人彻底交恶。   便道:“就只有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那次争吵,再没有别的事情。”   上学期高敏君竞选社长胜出,本来还挺得意的,没想到排练的节目非常失败,让她倍受打击。   联系到戏院公演也屡屡受挫。   高敏君不但没有从自身找原因,反而觉得是杨佩瑶不帮忙,所以心生怨恨。   紧接着期末考试,杨佩瑶一举靠近全级部前十名,成为班里的佼佼者,而高敏君连班级前十都没进。   两下比较,更觉愤懑。   邱奎默了会儿,开口道:“放假前,秦老师跟她谈过,说她好胜是好事,但不要得失心太重,容易迷失自我……要不要我从中替你们说合,我觉得有点可惜。”   秦越这学期仍旧教高一,因为谭鑫文觉得他的教学方式温和,更适合带新生。   杨佩瑶无谓地摇摇头,“朋友在精不在多,我有静怡和咏薇,已经很知足,不奢求再多,她也未必想跟我和好,否则也不会那样污蔑我。”   邱奎笑道:“那就顺其自然吧。”   说着话,上课铃声响了,两人各回各自座位。   下午自由活动课,高敏君立刻召集了话剧社成员开会,打算这学期排演一出精品剧目以雪上学期之耻。   杨佩瑶则把张志北、秦婉如等四位英文吃力的同学召集在教室角落,先给他们讲解了老师上课讲的语法知识,又听写他们默单词,再然后让他们各自整理笔记。   邱奎也没闲着,时不时有同学请教他题目。   放学之后,两人仍然一起走,在校门口跟白咏薇会合。   白咏薇的父亲白慕定上次纳的姨太太怀了身孕,身子不方便,白慕定便在假期里又纳了一位姨太太。   许多男人会这样,原本跟结发的妻子也挺和睦,可一旦开了口子就堵不住,有了新人还巴望着再有个新鲜的。   家里多了两口人,司机要接送二姨太瞧郎中,又得接送三姨太逛百货公司,忙得不可开交。   白咏薇乐得跟邱奎一起,主动提出坐电车上学。   白慕定觉得亏待她,给她涨了十块钱的月钱,来贴补电车费用。   三人一起走到电车站,然后各自回家。   邱奎跟白咏薇商量过,决定看卓别林新上映的喜剧片《淘金记》the gold rush。   四人约定好星期天上午在星光电影院门口见面。   杨佩瑶不是特别喜欢这个时代的影片,主要是画质的清晰度感人,音效也不好。   可又没有更好的消遣方式,尤其这会儿天气还热着,只能将就了看。   但是大师毕竟是大师,举手投足间喜剧效果十足,电影院里笑声不断,杨佩瑶逐渐被剧情吸引,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正看得入神,外面突然两声传来清脆的“噼啪”声。   似乎是枪声。   杨佩瑶没在意。   这个时代,大街上有零星的枪声再正常不过。   没过一会儿,只听“噼啪噼啪”接连不断,其间夹杂着隐约的哭喊和惊呼声。   应该是出事了。   杨佩瑶心底猛地一沉。   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坐不住,起身往外走。   邱奎也察觉不对劲儿,轻声嘱咐她们,“先别急,等电影结束随着人群一起往外走,如果枪声还不停,你们就躲在我后面……” 第98章 求证   电影仍在继续, 卓别林留着两撇胡子, 手里拿一柄文明棍,动作表情仍是笑料不断。   杨佩瑶却再静不下心来欣赏。   观众席上陆续有人起身往外走,也有人到门口露个头又迅速地蹿回来。   更多的人却是按兵不动, 沉默地观望。   顾静怡悄声问:“咱们怎么办?”   杨佩瑶也拿不定主意。   外头不知道什么情况, 相比之下,电影院里要安全些。   再者,人都有从众心理,现在大多数人都在座位上。   便道:“等等再说吧。”   不大工夫,影片结束,屏幕上出现“the end”的字样, 随之变得暗淡。   电影院上空的灯亮起来,幽幽地照着。   有人在大声吆喝,“散场了散场了。”   四人夹在人群当中慢慢往前挪动,快要走到门口时, 只听接连两声枪响,声音极大, 仿佛就在眼前。   “啊——”有人尖叫,两手抱头往里退, 又有人从里面往外挤。   不知怎地, 杨佩瑶便被挤到门口。   星光电影院对面是金梦夜总会,有五六个持枪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看向这边,明显是在寻找什么人。   杨佩瑶下意识地弯下腰,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边顺着墙根往旁边挪动。   忽然听到有人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杨佩瑶抬眸,瞧见人群里矮着身子的楚青水。   他两手各执一枪,左胳膊像是受了伤,有洇红的血顺着肘弯往下淌。   “哥,”杨佩瑶惊呼出声,“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   楚青水骂一声娘,“谁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杂碎,进门就跟老子要钱。不磕头叫爷爷,老子能给?”抬手往相反的方向指了指,“往那边走,当心点儿,今天城里乱。”   杨佩瑶抿抿唇,目光再度朝对面望去。   那些人脸色晒得黢黑,身上衣裳也不太齐整,鞋子邋里邋遢的,不太像城里人。   没准儿是顾息澜之前提过的山匪。   杨致重连着好几天没回家歇息,杨佩瑶没有机会问他跟高峤的交易。   当然,即便问,杨致重十有八~九也不会告诉。   现在电影院里不断有观众出来,楚青水被他们遮挡着,能隐藏一时,可要是人群散去,对面好几个人,街口还站着两个。   而他只自己,胳膊还带着伤。   想起他是顾息澜最亲近的兄弟,也想起上次他二话不说帮自己摆脱苏先坤。   杨佩瑶轻声道:“哥,你给我把枪。”   楚青水喝道:“少啰嗦,快走,有多快跑多快。”   杨佩瑶往他身边挪了挪,“哥,我会开枪。”   楚青水瞪她两眼,从袜筒里又掏出一把递给她,“当心。”   杨佩瑶点点头,贴着墙根退回电影院。   楚青水紧跟着进到里面。   电影院里只剩下零星十余人,看到楚青水进来,忙不迭地蹿了出去。   邱奎低呼声,“楚二爷?”   楚青水一愣,笑道:“原来你们也在?赶紧找地方躲起来。”说着往窗边走。   为了遮光,电影院的窗户都垂着厚重的黑布窗帘。   而天气正热,窗棂洞开,清风掀起窗帘一角,微微地晃动。   楚青水悄悄把枪架在窗台上。   杨佩瑶学着他的样子,从窗帘缝隙望出去。   那五六个山匪正挥着枪在比划着什么,有个满脸刀疤的汉子时不时地朝电影院这边张望。   杨佩瑶轻轻打开保险,拉上枪栓,瞄准刀疤汉子。   她听到轻微的子弹上膛的声音。   只要扣动扳机,那个汉子就会应声倒下。   杨佩瑶突然便有些犹豫,心“怦怦”跳得厉害,手也颤抖得厉害,只觉得手里枪似乎有千斤重,几乎握不住一般。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啪啪”两声枪响,有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   汉子吹一下枪口青烟,骂骂咧咧地道:“磨磨蹭蹭地不赶紧滚,碍老子眼。”   想必是射杀了不当心路过的行人。   杨佩瑶心一横,手指微弯,扣动扳机,打中汉子左胸。   汉子身体摇晃了下,抬手便要回击,楚青水紧跟着补上一枪,汉子应声倒地。   却有更多子弹朝这边发射过来。   楚青水一把将她拽到窗下,低笑:“头一次见血?”   杨佩瑶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   楚青水拍拍她肩头,安慰道:“别怕……外头那些都是畜生,不知道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咱们这是除~暴~安良。”   杨佩瑶想笑,可也笑不出来,目光落在楚青水肘弯,红白相间格子衬衫已经被染红了好一片。   枪声渐歇。   楚青水再度探出头,杨佩瑶从窗台另一角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赫然发现,那些人已经走到马路中间,朝电影院这边走来,距离他们不过三四米。   山匪五个人,手里都有枪,而这边楚青水受了伤,她是个半吊子,顶不上什么用。   还有顾静怡他们三人在。   杨佩瑶紧咬着下唇,正要开枪,楚青水低声道:“我先撂倒两人,然后冲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干掉一个,怎么样?”   杨佩瑶用力点点头。   楚青水递给她一把子弹,“会不会上子弹?”   杨佩瑶简短地道:“会。”   楚青水轻笑,“妹子好样的。”神情一凛,左右开工,连接两声枪响,两人应声倒下。   楚青水抱头滚了出去,引来枪声不断。   杨佩瑶毫不犹豫地叩响扳机,朝剩余三人扫射过去。   不到一息,五发子弹都打出去。   杨佩瑶飞快地卸下弹匣安好子弹,再要开枪,就见外面的山匪全都倒在了地上。   一个头发剃成板寸的男人正俯身捡地上散落的枪支。   是程信风!   程信风来了,那个人是不是也来了?   杨佩瑶骤然脱了力,倚着墙边软软地滑倒地上。   少顷,门口传来急切的喊声,“瑶瑶,瑶瑶。”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大步走进来,不由分说,伸手扯掉窗帘。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进来,屋内顿时变得明亮。   杨佩瑶坐在他脚边,委委屈屈地说:“你差点踩到我。”   顾息澜正要伸手拉她,顾静怡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头扎进顾息澜怀里,“哥,你怎么才来?刚才快吓死我了。”   顾息澜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好了,没事了,哥在呢。”   这时,邱奎牵着白咏薇也从椅子后面走出来。   白咏薇扶起杨佩瑶,关切地问:“你还好?”   杨佩瑶笑着点点头。   顾静怡已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神,凑上前,围着杨佩瑶打量几眼,“没伤着吧?”   杨佩瑶再度微笑,“没有,这不好好的吗?”   楚青水骂骂咧咧地从外头进来,后面跟着程信风。   杨佩瑶把枪还给他。   楚青水接在手里,仍塞回袜筒,伸手揽过杨佩瑶肩头,重重拍了拍,“妹子,咱们自己人不说外道话,哥心里有数。”   顾息澜冷冷地瞪他两眼,“赶紧找人包一包,生怕别人看不见?”又吩咐程信风,“送小姐和白小姐回家,回头到戏院找我。”   顾静怡问道:“佩瑶呢,佩瑶走不走?”   顾息澜简短地说:“我们有事商议。”   待一干闲杂人等离开,顾息澜面色柔和下来,低低唤一声,“瑶瑶。”张臂把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了会儿,旋即松开她,“咱们去戏院。”   杨佩瑶跟在他身后走出电影院。   对面,两个人正把地上的尸体拖到墙角,一字排开,地上淌着好几滩鲜血,腥气浓重。   杨佩瑶不忍目睹,低声问:“他们怎么办?”   顾息澜淡淡答一句,“不用管,高峤不派人来收尸,就给他送到政府门口。”   杨佩瑶抿抿唇,没再多问。   不过五六分钟,两人前后脚走到葵青戏院。   刚进包厢,顾息澜一把抱住她,低了头啃她咬她,心里飘飘忽忽地犹不踏实,又撬开她的唇,发疯般汲取她的甘甜。   直至杨佩瑶喘不过气,顾息澜才抬起头,一声声地唤,“瑶瑶,瑶瑶。”   杨佩瑶顺从地贴在他身前。   她身上有茉莉花的香味,清清淡淡的,却是悠长。   顾息澜深吸口气,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走到椅子前坐定,仍是把杨佩瑶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手自有主张地从T恤下摆探进去,一边柔声地问:“刚才怕了?”   杨佩瑶低低“嗯”一声,“很怕……那些人果真是山匪?不是说,要严加盘查,不让他们进城?”   顾息澜解释道:“是有意放进来的,不让他们闹出些事情,有些人还以为天下太平,我存心哄骗他们的钱财……这两天都不会太平,你上学的时候小心些……我安排人接送你?”   “不要,王大力每天送我到电车站,”杨佩瑶摇头拒绝,抬手摸他下巴,“你没刮胡子。”   他下巴泛着青色胡茬,扎得她脸疼又有些痒。   正如他此时的手,抚在她身上,痒得令她心悸。   可又是期待。   自从定亲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这一晃便是半个月。   相思难耐,难耐相思。   杨佩瑶软软地俯在他肩窝,听到他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次回家,娘带你看新房,你觉得还好吗?”   “嗯,很喜欢,卧室里明亮的大窗户,”杨佩瑶心头一阵阵颤,颤得连话语都无法连贯,“伯母还说给静怡介绍男朋友。”   顾息澜终于松开她,轻笑,“娘是不想她留洋,可小静心里根本还没想过交男朋友的事儿,而且,她的性子……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顾静怡独立,不粘人。   便是先前扎到顾息澜怀里诉苦,也不过短短的一瞬,很快恢复冷静。   其实,刚才,杨佩瑶是有点吃醋的。   她也想,正大光明地寻求安慰。   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让无数情侣掉坑的那个沙雕问题——如果母亲跟妻子同时掉在河里,问男人会先救哪一个?   一念闪过,杨佩瑶开口问道:“要是我跟伯母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顾息澜愣了下,认真思量片刻,回答:“谁离得近先救谁。”   杨佩瑶“吃吃”地笑,“我不用你救,我会游水,咱们一起救伯母上岸。”   顾息澜看着她如娇花般的笑靥,心头热热地荡了下,轻声道:“瑶瑶,我是与你共生死的。”   杨佩瑶睁大双眸,“我才不,你比我多活九年呢,共生死我岂不就亏了?”   顾息澜失笑,俯身吻住她腮边梨涡。   ***   两人厮磨了一个钟头,连午饭都顾不上,只草草吃了几只包子。   “瘦竹竿”叫了黄包车送杨佩瑶回家。   太太叹道:“听说闹山匪,枪声噼里啪啦的死了好几个人,大半天干啥去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早点回家?”   杨佩瑶笑笑,“先跟静怡和咏薇她们看电影,又到葵青戏院看排戏。”   听到排戏,二姨太来了精神,“他们排什么曲目?先前的《小商河》好看,几时再演?”   杨佩瑶道:“今儿排的是《柴桑关》,小袁老板扮周瑜,《小商河》不知道,到时候报纸上肯定有广告。”   小袁老板是袁锦葵的大弟子,以后要承继衣钵的。   五姨太细声细气地问:“瑶瑶能进去看排练,跟袁家班很熟吗?”   “不熟,”杨佩瑶回答,“我跟顾静怡去的,顾夫人经常捧袁老板的场,这个面子肯定给。”   五姨太笑一笑,“听说袁老板武艺高强,他的徒弟都是有真功夫的人。”   杨佩瑶顿时心生警惕。   她听顾息澜提到过,袁锦葵不但功夫,枪法也好,两年前烧东洋人私藏的大~烟。   政府屡次下令查封烟馆,但东洋人不死心,总是暗地里开馆。   楚青水跟袁锦葵半夜三更点了把火给烧了。   东洋人吃了暗亏,一直在追查此事。   现在五姨太问起袁锦葵,杨佩瑶笑道:“那当然,没有真本事哪能上台?小袁老板一连能翻四五十个跟斗,往前翻,往后翻,站起来不头晕。”   二姨太接话道:“袁家班的把子功也厉害,你没见袁老板演的赵子龙,那一杆枪耍得,跟粘在手上似的。他这两位徒弟看着还行,离袁老板的火候差远了。”   五姨太笑道:“桂香姐夸这么好,改天我也去看看。”   几人正说笑,杨佩瑶背着书包从外面回来,瞧见客厅这许多人,吓了一跳,匆匆打个招呼就往楼上走。   杨佩瑶恍然,难怪太太说一个两个的都不回家,原来杨佩珍也出门去了。   二姨太盯着杨佩珍的背影直摇头,“佩珍整天不吃饭,瘦得快脱形了。”   太太无可奈何地说:“景芝先前不是嫌她胖,拘着不让吃饭,依我看,胖点倒比瘦了好。”   “是啊,太瘦了不好生养,对了张太太几时到家里来相看?”   太太道:“过完八月节再说,节前大家都忙。”   二姨太道:“那得让佩珍长点肉,要不谁能相中她?”   杨佩瑶对杨佩珍的亲事不感兴趣,默默地上楼写作业。   转天,课间,杨佩瑶趴在桌上补觉。   昨晚她没睡好,闭上眼就是刀疤脸摇晃着身子倒地的画面,吓得她翻来覆去不敢睡,直到傍天亮才合了会儿眼。   结果就是没精打采地犯困。 第一节 国语课还好,她怕姚学义提问,打起精神强撑了一节课。   算术课就有点熬不住。   所以想趁课间迷糊一会儿。   顾静怡找人把杨佩瑶叫出去,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我没反应过来,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儿,你跟我哥……是不是在交往?”   杨佩瑶睡意顿消,“为啥这么说?”   顾静怡很认真地说:“昨天我哥进门时叫的是你,他压根不知道我在里面,还有他弯下腰本来是想扶你的。你觉得我分析得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芝麻、饼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发昏   杨佩瑶梗一下。   她就知道顾静怡是极聪明的人, 之所以以前没发现, 是因为没碰见他们在一起,否则早就该察觉了。   她本不想瞒着顾静怡,便坦率地承认, “我们确实在交往。”   顾静怡皱眉, “我建议你三思而行,你们两人非常不合适……”稍顿一会儿,扳起指头,“首先,年龄相差太大,我哥比你大九岁, 据报纸上登载,男女之间差三到五岁最恰当;其次,你们个性不合,我哥属于很淡漠不善言谈的人, 你呢,性格开朗跟谁都合得来, 长时间相处的话,一个人喋喋不休而另外一个人不给予回应, 这样的夫妻关系没法持久;第三, 你们兴趣不同,我哥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事业上,对吃穿毫无兴趣,你看他之前就是件墨色长袍, 现在天天白衬衫蓝西裤,根本不懂得欣赏美;第四,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哥适合找个温柔贤淑的旧式女子,你应该找个心灵契合的soul mate。”   杨佩瑶抚额。   她没想到顾静怡会讲出这么一篇长篇大论来。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爱情是最没有道理,最无迹可寻的事情。   遂笑问:“静怡,你觉得你适合什么样的男孩子?”   顾静怡思量会儿,摇摇头,“我还没仔细考虑。”   杨佩瑶笑,“你不用考虑那么多,等那个人到来之后,你会发现年龄、家世或者性格都不是问题,你只需要问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如果见不到他会不会思念他。我爱你大哥,我觉得他就是我的Mr.right,是我的soul mate。”   “可是……”顾静怡又皱眉,“你以前那么讨厌他?”   杨佩瑶面颊红了红,大方地说:“唔,就是因为以前很讨厌,所以现在很爱。”   顾静怡摇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离开。   中午吃饭时,四人坐在一起。   顾静怡再次建议,“佩瑶,你还是慎重考虑。如果你跟我大哥结婚,我娘肯定会催你生孩子,她好几年前就惦记着抱孙子……你不是要去巴黎学习时装设计吗,别把你的才华浪费了。”   杨佩瑶点头,“这个不着急。目前对于我来说,有两件事情是放在首位的,第一是把蝶舞的品牌作响,成为杭城或者全国最知名的服装品牌;第二是改良针织物,唐俊杰告诉我,现在已经可以做出好几种弹力不同的面料,下一步打算改进软度和垂悬度。去巴黎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结婚以后去也行。”   她手头还有上百张服装款式图,如果细化的话,能够衍生出两三百张,足可以供三五年所用。   但是服装的款式需要面料来支撑,掌握改进面料的技术之后推广给其它纺织厂,虽然不能完全抵过洋布的倾销,至少能够与洋布抗衡。   顾静怡说服不了她,便闷头吃饭。   杨佩瑶不愿在食堂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也不再多话。   倒是邱奎对弹性面料非常好奇。   杨佩瑶告诉他用纤维跟橡胶丝按照不同比率、不同经纬织成的。不同的纤维有不同的特点,麻的透气性好,棉比较舒适,而丝更加顺滑。   要经过多次尝试,才能织成性能最佳的纺织品。   像是咔叽布,就是棉跟毛混合织成,所以挺括保暖。   说着话,四人吃完饭。   杨佩瑶叫顾静怡到小花园散步,边走边谈起先前的话题,“抛开别的不说,我只问你,你不想我嫁到你们家?”   顾静怡立刻摇头,“没有,怎么可能?咱们两个是好朋友,我娘也很喜欢你,你嫁过来咱俩就可以天天见面了,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看不上我哥。”   杨佩瑶“噗嗤”笑了,摇着她的手道:“静怡,在我眼里,你哥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他。所以,你别管我们了,好不好?不过,我们现在还没公开,请你别告诉别人。”   “行,”顾静怡郑重地点点头,“反正你还是多想想,不过要是合不来要离婚,我也会支持你的。”   杨佩瑶既觉感动,又替顾息澜委屈,这个哥哥怎么当的,连自个儿妹妹都不帮着他。   两人说完知心话,手拉着手走出小树林,在三岔口分手,各往各班走。   在教室门口,杨佩瑶看到了李笑月。   这还是开学以来,她第一次跟李笑月照面。   李笑月明显比放假前胖,脸蛋圆了,原先就比较明显的胸部更见汹涌,崩得学生旗袍紧紧的。   杨佩瑶略略点下头算是招呼,李笑月却喊住她,“杨佩瑶,我今天办了退学手续。”   杨佩瑶停步,疑惑地回头。   李笑月脸上浮起得意的笑,“我要去北平跟苏公子结婚……对了,你已经知道了吧,苏公子就是程先坤。暑假里,不是还传出你们要定亲的消息吗?现在我要跟他结婚了。”   杨佩瑶飞快地往她腹部睃了眼,淡淡道:“恭喜你。”   “谢谢,”李笑月道:“真的感谢你,原本我是根本攀附不上他,苏公子也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一直喜欢的都是你……经过那次闹腾,他可能名声不好了,竟然回过头跟我求婚。我才不在乎他风~流不风~流,有没有过女人,反正有钱有地位就行。”   原本杨佩瑶想提醒她别传染上脏病,转而想起苏先坤以后能不能有这个能力还未必,便没多话,又说句,“恭喜!”   李笑月唇角微扬,“以后你要是有事儿求到我头上,尽管开口……对了,提醒你一句,高敏君其实很嫉妒你。”轻轻挥下手,往校门口走去。   背影仍旧窈窕,可步履却有凝滞之态。   十有八~九是有了孕。   苏先坤需要这个孩子遮丑,苏家需要这个孩子来延续香火。   李笑月母凭子贵,一步跨进苏家的门槛,也算是各得其所吧。   下午杨佩瑶越发地困,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在一节是英文一节是音乐,迷迷糊糊地上完了。   直到自由活动课,她才清醒了些,给张志北他们讲解文法。   张志北看着她没精神,关切地问:“杨佩瑶你怎么了,生病了?”   杨佩瑶苦笑着摇头,“不是,昨天没睡好,一整天犯困。”   张志北连忙道:“那你写作业吧,写完了晚上早点睡,我来讲,要是有不会的再请教你。”   因为上学期他被全校表彰,这学期格外自觉和努力,听课非常认真,不但不需要杨佩瑶督促,反而帮忙督促别人。   杨佩瑶笑着点点头,先接了邱奎的算术笔记,把自己遗漏的要点补充完整,又把作业写完了。   放学后,仍是跟邱奎一道出校门。   出人意料的是,竟然在门口见到了楚青水。   楚青水今儿打扮得低调,穿件白色短褂,黑布裤子,可这样普通的打扮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一丝平易近人。   不少女生盯着他看。   楚青水很是得意,笑得倾国倾城。   杨佩瑶含笑问道:“哥,你的伤怎么样?”   “一点皮肉伤,没事儿。”楚青水挑眉,亲热地揽上她肩头,“妹子,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高敏君走出校门,正瞧见这一幕,轻蔑地嘟哝句,“水性杨花,就知道勾引男人。”   杨佩瑶没听清,直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楚青水习武多年耳力好,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朝高敏君的背影努努嘴,“这人谁呀?”   杨佩瑶浑不在意地说:“我班同学。”   楚青水眯起眼,再朝高敏君瞧几眼,从腰间抽出一把枪递给她,“适合你们女孩子用。”   杨佩瑶瞟一眼,“不用了,我有。”   “拿着,”楚青水塞给她,悄声道:“去年从洋人手里截来的,性能极好,你带着防身。”   枪看着小巧,可拿在手里却明显感觉到金属的质感和厚重。   的确比她自己那把要好。   “谢谢哥,”杨佩瑶弯了眉眼笑,毫不客气地塞进书包,“会长平常不让我带枪。”   楚青水大大咧咧道:“不用管他,听哥的,听哥的没错。”   边说边往电车站走,又对邱奎道:“兄弟,哥还得麻烦你几天,另外有两笔账看着不对劲儿,你能不能帮我整理出来?”   邱奎笑着应好,“我尽力。”   楚青水道:“星期天,你还到戏院找我。”   他们几人等电车时,顾静怡已经回到家,对顾夫人道:“娘,你早知道佩瑶跟我哥好,为什么不拦着点儿?”   顾夫人心头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问佩瑶,她亲口承认的,”顾静怡不无遗憾地说:“我劝她半天她没听。”   顾夫人忙问:“你劝她什么了?”   “我帮她分析了,从年龄到性格,她跟我哥各方面都不适合,让她慎重考虑。”   顾夫人早料到顾静怡会是这样想法,忍着气道:“你哥的事情不用你管,他心里有数,你少跟着掺和。”   顾静怡“嗯”一声,“佩瑶也这么说,可我觉得她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过,结了婚也可以离……”   顾夫人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扳着脸道:“我看你才昏了头,别胡说八道,还没结婚你就咒着他们离……赶紧回你屋去,吃饭再出来。”   顾静怡耸耸肩,提着书包回到自己房间。   顾夫人越想越觉得心慌。   正如顾静怡所说,结了婚还有离的,定亲之后反悔的更多。   杨佩瑶天天跟顾静怡碰面,万一哪天真被说动心……不娶到家里总是不踏实。   思来想去,拿起电话打到商会,把顾静怡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顾息澜,“……要不商量下杨太太,把日子定下来?再有十几天瑶瑶就十七了,十七岁结婚不算早。”   顾息澜温声道:“娘,现在不是时候,等年底再说。您放心吧,瑶瑶不会变。”   “行行,你都不急我急什么?”顾夫人一赌气,“啪”地扣了电话。   顾息澜苦笑,他也着急,但是时势不由人。   与顾家沉闷的气氛截然相反,杨家却是一片喜乐。   高省长夫人亲自上门为自己的侄子高修远提亲,提得也是杨佩瑶,“……修远之前就多次谈到三小姐,说是人聪明性情也好,跟同学们处得也好。只是那会孩子小,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情分心。现在修远考上大学,应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三小姐现在上高二吧,要是定下来,准备两年,正好毕业就可以结婚,两不耽搁。”   太太笑道:“你们修远我见过,真是一表人才。只是,我家佩瑶上个月刚请人算过八字,这两年红鸾星不能动,动则不利……你也知道先前闹那一出,本以为板上钉钉了,突然就……都督面子里面掉了个精光,恼得不行,发话说两年之内不许提佩瑶的亲事。除非说什么命定之人……反正我也不太懂,只知道都督说不行。”   先前那一出就是指跟苏先坤那件事。   高夫人自然知道,因为高省长不但接了请帖,还打算当个见证人,在苏院长跟前卖个好儿。   却不料,亲事没成,苏家闹了个灰头土脸。   杨家虽没多少人议论,但终究面子上也不好看。   高夫人理解太太的顾虑,可现在杭城局势紧张,已经完全脱离了高峤的掌控。   今天凌晨,省政府门口摆了上百具尸体,这还不算,墙上树上贴着好几张告示,揭发高峤勾结山匪搜刮民财。   幸好被人发现得早,没等传播开,高峤就让人全部撕掉。   可这次的能撕了,如果再有下次呢?   高峤跟杨致重虽然都是外来户,在杭城没有根基,但杨致重手里有兵,走到哪儿都硬气,高峤只能依靠千里之外的国民政府。   可国民政府内斗不断,他的靠山无心顾及他,而又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省长之位。   高峤急得像没头的苍蝇,团团转了大半天,想起跟杨致重联合,把表面的合作关系加深成为牢靠的姻亲关系。   否则,真要提亲都是上午正经八百地来拜访,哪里有人在傍晚时候上门做客?   太太不了解杭城局势,却懂得人情世故,正拿话搪塞高夫人,杨佩瑶放学回来了。   太太只得介绍两人,又吩咐杨佩瑶唤人。   杨佩瑶不了解情况,弯了眉眼笑道:“高夫人好。”   高夫人眸光顿时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安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陌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变故   她知道杨家几位姑娘相貌不错, 却没想到杨佩瑶会这么漂亮。   小脸白净, 两腮红润,大大的杏仁眼清湛湛的透着亮,气色非常好, 一看就知道非常健康。   高峤的弟弟身体不太好, 正值壮年就病故了。   所以高峤才将高修远接到杭城上学。   高夫人的目的是联姻,可如果联姻的对象既美丽又健康,更是好上加好。   遂拉起杨佩瑶的手,慈爱地笑道:“生得真水灵,几时到家里玩吧,修远经常提到你。”   杨佩瑶当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飞快地抽出手,“我跟高修远不熟,差着两个年级呢,之前他追张监事的女儿, 后来又打白小姐的主意,不知道现在的女朋友是哪家小姐?”   高修远寄居在伯父家, 虽然吃穿样样不差,但内心里总有种寄人篱下的自卑感, 便想找个有助力的岳家。   三年来, 总挑家世好的女孩献殷勤。   杨佩瑶上高一的时候,高修远正巴结白咏薇,所以没将她看在眼里。   听闻此言,高夫人面上显出几分尴尬, 却仍带着笑,“以前岁数小,不懂事,上大学之后性子稳了,想正经八百找个合意的姑娘安定下来。”   杨佩瑶丝毫不掩饰眸中的鄙夷,侧头对太太道:“娘,几时开饭,要饿死了?”   太太嗔道:“天天就知道饿,先上楼把作业写完。”对高夫人诉苦,“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礼数都没有,也不知随了谁?”   高夫人心里有数,杨太太明里是指责杨佩瑶,暗地里说不定在影射自己。   都要吃完饭的点儿了,还赖着不走。   讪讪地告辞离开。   太太将人送到客厅门口,只说了句“路上当心”,连“以后再来玩”的话都没提,转身回去。   正看到杨佩珍从楼上下来。   她穿了件水红色细格子旗袍,脸上擦了粉,涂了口红,掩盖住面色的憔悴,可整个人瘦得厉害,几乎快要脱了形,显得双眼愈发地亮。   亮得有些诡异。   杨佩珍环视一下四周,“咦,高夫人呢?”   二姨太道:“刚走。”   杨佩珍适才堆起的笑容顿时垮下来,掉头又上了楼。   太太皱眉,“佩珍这是干什么呢?”   “谁知道?”二姨太漫不经心地说,“下来问了声高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许是惦记着高省长的侄子。瑶瑶红鸾星不能动,要不把佩珍嫁过去算了,听说高省长待这个侄子跟亲儿子也没啥差别。”   太太淡淡道:“等回过都督再说。”   二姨太默一默,续道:“就怕高夫人相不中佩珍,好好的姑娘家,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   杨佩珊也觉得诧异,此时正在杨佩瑶屋里跟她说话,“你有没有觉得佩珍不对劲儿?”   杨佩瑶正把旗袍脱下来,换上家常穿的袄裙,闻言挑眉,“她又怎么了?”   “我觉得她在吃福~寿膏,”杨佩珊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杨佩瑶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福~寿膏就是大烟,连声道:“不可能,政府清剿好几次大烟馆子了,她平常不怎么出门,从哪里买来的?”   “切,”杨佩珊不屑地说,“有心想买哪儿都能买得到……这玩意儿沾不得,我在静海一个姐们儿因为上了瘾,熬不住那份苦抹了脖子。她还是要脸的,有那种不要脸的女人,为了一两口大烟,什么都豁得出去。”因怕杨佩瑶不信,连连告诫,“你可千万别碰,碰上就毁了。”   杨佩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她知道危害。   这个时代只是大烟,可在前世,名目更加繁多。从初中开始一直到大学,学校三令五申,千万沾不得,报纸新闻上也多次报道后果的可怕。   如果沾上,就要一辈子生活在暗不见天日的深渊里。   可杨佩珍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福~寿膏的?   杨佩瑶慢慢回忆着。   五月底,天刚开始热,杨佩珍经常犯困打呵欠,可那时候她还有些胖,抱怨去年的旗袍塞不进去,可七月底就已经很瘦了,胃口也不好,每天待在自己屋里极少出门。   很有可能就是五六月的时候开始的。   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说不定能戒掉,可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杨佩瑶抿抿唇,“姐,不管二姐是不是真的抽大烟,这事儿得告诉爹。”   “当然得告诉,”杨佩珊毫不犹豫地说,“不能让她一个人毁了咱全家。等爹回来我就跟他说。”   杨佩瑶点点头。   就听有人敲门,春喜探进头,“三小姐吃饭了……大小姐也在,已经摆饭了。”   杨佩珊问道:“都督回来了?”   春喜笑答:“刚进门,在洗手。”   这时,杨佩珍也从房里出来,她已经洗掉了两腮的脂粉,便显出脸上的黑黄来。   杨佩瑶叹口气,跟杨佩珊对视一眼。   看杨佩珍的神情和脸色,十有八~九是真的上了瘾。   三人前后脚下楼。   太太正跟杨致重谈起高夫人上门的事儿。   五姨太默默地坐在旁边,听得很认真。   杨致重满不在乎地说:“早两年对老子阴一套阳一套,现在走投无路想起老子来了。他那侄子又不是什么出息人,别说瑶瑶的亲事不着急,就是着急,咱也不答应。对了,佩珍的亲事相看得怎么样了?”   太太尚未回答,杨佩珊大喇喇地开口,“爹,你看佩珍这模样,活像吃福~寿膏吃虚亏了。”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   她以为杨佩珊会吃完饭,到三楼私下跟杨致重谈,没想到当着全家好几口人的面儿,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   杨佩珊这脾气……真是十足像了杨致重。   杨佩瑶无奈地摇摇头,就感觉杨致重的目光如出鞘利剑般扫射过来。   她正与杨佩珍站在一处。   一个小脸白里透红浑身上下透着精神,另一个脸色干瘦像是得了痨病,跟二姨太的气色差不多。   两人才差一岁,却感觉像差出去十好几岁。   杨致重铜铃般的眼睛盯住杨佩珍,问道:“你是不是抽大烟?”   “没有,”杨佩珍决口否认,“我连大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里抽过?”   杨致重喝一声,“来人!”   从门外跑进来两个士兵,腰背挺直地站在杨致重门前,“都督!”   杨致重指着宋妈,“带他们去二小姐房里搜。”   杨佩珍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扑通”跪在杨致重面前,“爹,我错了,我不敢了。”   杨致重抬脚将她踹到一边,挥挥手,对士兵道:“搜!”   杨佩珍俯在地上,突然指着杨佩瑶道:“都是你害我!你见不得我比你强,故意撺掇大姐告状,别以为你缩在后头我就不知道是你干的。”   杨佩瑶愕然。   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每天忙得要命,哪有闲工夫管杨佩珍的事儿?若不是杨佩珊提醒,她根本就不会留意。   当即冷笑道:“你照照镜子,哪里比我强了,是长相还是气度?我害你,是我拿了大烟竿往你嘴里塞,还是我去买了大烟回来强迫着你吃?”   这句话提醒了杨致重。   杨致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杨佩珍,声音冷得像是寒冬时节武陵湖面的冰,“大烟从哪儿来的?”   杨佩珍昂着头,“佩瑶给我的?”   杨致重冷冷地看向杨佩瑶。   杨佩瑶深吸口气,坦然地迎视着他,“爹,我没有。”   杨佩珊替她作证,“佩珍尽血口喷人,瑶瑶天天除了上学就是去图书馆,到哪里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四姨太挺着大肚子在旁边幽幽地道:“二小姐亏不亏心,过年的时候,谁豁出去给你求的情?瑶瑶真想害你,你现在说不定早死在老家了。”   杨致重顿时想起来,正月初三,杨佩珍已经闹出一桩丑事。   那次,他在气头上,险些收不住手,是杨佩瑶给他倒杯茶,让他缓了缓。   杨致重“哼”一声,目光再度投向杨佩珍。   这下不单是淬过冰,还像燃着火,只要稍不如意,就会熊熊燃烧起来,“说,大烟从哪儿来的?”   话音刚落,士兵跟宋妈拿着烟枪、油灯还有剔除烟膏的铜签子下来。   三姨太紧随其后,凄厉地喊着,“是我给的,烟枪也是我去买的,都督要打就打死我吧。”   杨致重一巴掌扇过去,“都是你干的好事。”   三姨太立刻肿起半边脸,有鲜血顺着唇角渗出来,甚是可怖。   杨致重怒气未消,又冲太太嚷嚷,“你怎么管的家,都管成大烟窟了?”   太太仿似没有听见,木着脸不作声。   杨致重转头吩咐士兵,“都拉出去关到柴房,明天一早送回老家,没我的命令不许踏进杭城半步。”   三姨太有过上次的教训,没用士兵动手,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杨佩珍挣扎着不肯,被士兵左右架了出去。   杨致重刀子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屋内众人,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一字一顿道:“杨家人一不许赌~钱,二不许抽大烟,三不许生内讧,有不服的,站出来给老子看看。”   屋内静悄悄的,谁都不敢吭一声。   片刻,杨致重缓了声音,“摆饭。”   春喜怯生生地道:“饭菜都凉了,正热着,马上就好。”   杨致重道:“不用热,老子当年打仗,连雪渣子都吃过,怕什么凉。”   太太对春喜使个眼色,温声道:“艳美怀着孩子,吃不得凉东西。”   杨致重再没多话。   不大会儿,宋妈带着春喜等人把饭菜摆上来。   众人围着饭桌坐好,太太这才发现杨承鸿没在。   吩咐春喜上去叫,屋里没有人。   二姨太犹豫好半天,期期艾艾地开口,“景芝从楼上下来时,我好像看到门口人影一闪,像是三少爷。”   太太问道:“要不要让士兵找找,天都黑了。”   杨致重板起脸沉声道:“不用找,随便死在哪里。”   一家人沉默地吃完晚饭,杨佩瑶偷偷看眼手表,已经八点了。   幸好她在学校已经把作业写完,只需要把明天的功课预习一下就好,否则又得晚睡。   这一夜,杨佩瑶睡得还好,半夜里醒过一次,她不敢胡思乱想,便背课文,一篇课文没背完又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亮了。   杨佩瑶穿好衣裳跟王大力一起跑步,在文山街头上看到了杨承鸿。   他蜷缩在墙角,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制服。   很显然昨天晚上就在墙根蹲了一夜。   幸好现在天气不太冷,也幸好文山街都是军官驻地,治安好,否则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   杨佩瑶气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杨承鸿梗着脖子,片刻才回答:“我怕爹打我,二姐的烟膏是我买的。”   杨佩瑶惊讶地睁大双眸,“你……你抽过没有?”   “没抽过,”杨承鸿低着头,盯着脚上沾满尘土的黑布鞋,“我不敢,有一次我去买烟膏,有个人抽大烟抽死了,被抬出来,瘦得只剩骨头。”   杨佩瑶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你知道不好,为什么还买给二姐?”   杨承鸿道:“二姐逼我买,她说不抽就会死。”   杨佩瑶无言以对,伸手拽他,“走,回家,跟爹认个错。”   “不,”杨承鸿赖在地上不起来,“爹会打死我的……我还欠了大烟馆的钱,烟膏涨价了,二姐给的钱不够,就赊了十块钱。”   杨佩瑶恨得牙痒痒,“你怎么这么糊涂?那些人是变着法儿哄骗你,说是十块,转天就涨到二十了,下次再去说不定涨得五十一百。”   可是看到杨承鸿的样子又觉得可怜。   十四岁的年纪,自我膨胀得能日天日地拽得不行,可到底还是个孩子,遇到事情就没了主意。   越发地恨杨佩珍,有本事抽大烟就自己去买,祸害杨承鸿算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的精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陌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责任   杨承鸿觑着她脸色, 小心翼翼地说:“姐借我点钱吧?”   杨佩瑶戒备地看着他。   杨承鸿道:“我想去申城躲一躲, 等过几天爹的火气消了,我再回来。”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世情险恶。   到了申城吃什么喝什么,再被人哄骗着走到邪路上, 一辈子就毁了。   杨佩瑶当即拒绝, “不行, 你哪儿也不许去”, 顿一顿, “我现在身上也没带钱, 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姐,”杨承鸿哀求, “那你别告诉爹。”   杨佩瑶思量片刻,对王大力道:“你先看着, 别让他跑了。”   王大力应声好。   杨佩瑶一路跑回家, 看到杨致重已经吃完了饭,正由五姨太伺候着给他扎腰带。   而四姨太还在饭桌前喝粥。   杨佩瑶招呼声, 匆匆忙忙吃两口,回屋换了衣裳背起书包往外走。   杨承鸿仍蹲在原先的墙根处,手里拿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上划着。   杨佩瑶凑上去看,是默写的一句古诗,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第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   是国三年级上册第五课的诗文。   杨佩瑶胸口一梗, 问道:“今天老师检查听写?”   杨承鸿点点头。   “你要是去申城,哪里还有机会上学?”杨佩瑶伸手拉他,“我带你去吃包子。”   杨承鸿扔掉手里树枝,抬脚把地上的字蹭去,乖乖跟在杨佩瑶身旁。   十四岁的大男孩,个比杨佩瑶还高半头,走起路缩手缩脚的。   杨佩瑶侧头瞧一眼,斥道:“站直了,堂堂男子汉能不能挺起胸膛走路?能不能有点担当?自己做错事就得认着,爹还能把你打死?”   话出口,又紧紧地闭上。   杨致重不能打死他,可在气头上,失手打出毛病来却不一定。   说话间,走到包子铺。   杨佩瑶买了两笼屉包子、两碗小米粥和一碟小咸菜。   杨承鸿真的饿狠了,不顾包子还烫着,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热包子含在嘴里,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舍得吐,狼狈不堪。   王大力看得直摇头。   杨佩瑶心酸不已。   她原本是不想多管的,怕是管了也讨不了好处。   就像杨佩珍一般,纵然上次替她求情,可这次出事,杨佩珍还是毫不犹豫地咬她。   可看着杨承鸿的情势,又不忍心撒开手不管。   默默地等他吃完饭,开口道:“我身上带了钱,先找人想法把你欠的债还上,然后回去跟爹认错。你老实点,不该你担着的事儿别往自己身上扯……我会在旁边劝着爹。”   杨承鸿闷闷地“嗯”了声。   杨佩瑶看眼手表,七点四十,上学已经迟到了。 第一节 课雷打不动地是国语课,不知道姚学义会怎么罚她。   抿抿唇,拉着杨承鸿坐电车去仙霞路,再拐到葵青戏院,对“瘦竹竿”道:“能不能麻烦你请楚二爷过来?”   “瘦竹竿”连连点头,打量杨承鸿和王大力两眼,把三人请到先前邱奎算账的小屋,“三小姐稍候片刻。”   王大力没进,识趣地守在了门口。   不多时另有人送进茶水来。   杨佩瑶不知道要等多久,索性拿出课本来看。   杨承鸿先是低头搓手,见状,开口问道:“姐能不能借我支笔和本子?”   杨佩瑶从自己的本子上撕一页纸,又给他根铅笔。   杨承鸿接在手里,开始奋笔疾书。   杨佩瑶偷眼瞧过去,他默完刚才的《赤壁怀古》,又在默写《定风波》。   一笔字写得横平竖直颇有章法。   杨佩瑶平常没怎么关注过他,只记得三姨太曾当着杨致重的面儿夸过好几次杨承鸿的成绩好。   看来是真的,也是真的对学习上心。   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老师要听写的内容。   杨佩瑶一直等了将近四十分钟,楚青水才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妹子,大清早不上学,找哥干啥?哥正做美梦就被吵醒了。”   杨佩瑶赔不是,“不好意思,打扰哥睡觉了。”又介绍杨承鸿,“我三弟,这是楚二爷。”   杨承鸿站起身行个礼,“二爷。”   楚青水抬眼看他一眼,正巧“瘦竹竿”送来两只包子,拿起一只问杨佩瑶,“吃不吃,牛肉馅的?”   杨佩瑶早晨不习惯吃大油水,摇头拒绝了,“我吃过了。”   楚青水便没客气,狠狠咬口包子,含混地问:“啥事儿?”   杨佩瑶不避嫌,把家里的丑事说了遍,“三弟外头欠着债,想请哥帮忙拿个主意。”   楚青水认真听着,三两口把包子咽下,倒了茶喝掉半杯漱了漱,才又开口,“那个大烟馆在什么地方?你报过名号没有?”   杨承鸿老老实实地回答,“在梅岭路跟云岭路交叉口,盛荣大饭店后门旁边的小巷子里,旁边是家面馆。我没报过名,他们也没问,就说要是过期不还,他就砍我手指头……星期天是约好还钱的日子。”   楚青水心里有了数,把剩余半盏茶喝完,“妹子自管上学去,这事交给哥,放学后还到这里来领人。”   杨佩瑶从书包掏出钱,“哥拿着,花钱没关系,只别牵连到人,我三弟还小。”   “这点钱?”楚青水笑着看她两眼,“放心吧,哥今天得赚笔大的,娘的,敢不顾政府禁令私开大烟馆子,我要为民除害。”朝杨承鸿努努嘴,“走,让你开开眼。”   杨佩瑶相信楚青水,可听他这话又觉得心里发慌,出门对王大力道:“你跟着三少爷吧,好生看着。”   王大力忙问,“三小姐呢?”   杨佩瑶看眼手表,“我上学。”   等赶到学校,已经开始上第三节 课了。   杨佩瑶先去教员办公室找姚学义解释情况。   她本以为姚学义会责骂她一番,哪知姚学义只简短地告诉她下次要提前请假,再没有别的惩罚,甚至都没有罚她写生字或者抄课文。   杨佩瑶反而更加忐忑,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跟邱奎借了笔记抄,又问清课堂讲述的内容以及作业。   好容易上完了半天课,放学铃声刚响,杨佩瑶跟邱奎打声招呼,一个箭步蹿出教室,拔腿往电车站跑。   去仙霞路的电车多,没多久就来了一趟,杨佩瑶第一个上了车,到站之后又是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继续撒腿狂奔,气喘吁吁地到达葵青戏院。   杨承鸿仍旧在先前的小屋坐着,神情呆板目光凝滞,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   王大力坐在他对面,脸色还算平静。   看到杨佩瑶进来,杨承鸿一下子就哭了,两手掩面,呜呜咽咽地说:“姐,我想回家。”   这还是杨佩瑶头一次见到杨承鸿哭,又是这么大的少年,比她还高一截。   杨佩瑶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看向王大力。   王大力摇摇头,表示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杨佩瑶心头微松,温声道:“这就回……楚二爷呢?”   王大力回答:“把我们带过来之后,去找顾会长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身穿墨色长衫的顾息澜应声走入,原本就不大的小屋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顾息澜扫一眼屋里众人,淡淡开口,“我跟三小姐有话说。”   王大力听出话音,当即起身,对杨承鸿道:“三少爷,咱们出去等。”   杨承鸿不太情愿,看到杨佩瑶朝他点头,才跟王大力走到外面。   顾息澜唇角微微勾起,使得原本冷硬淡漠的脸上多了几分温度,目光也变得温存,春风般笼罩着她,“瑶瑶。”   声音低醇如窖酒,饱含着情意。   杨佩瑶扑进他怀里,依偎片刻,抬头问道:“你这会儿没事了吗?”   顾息澜目光凝在她脸上,柔声道:“想看看你……你这几天没睡好,眼底有些青?”   杨佩瑶“嗯”道:“前天做噩梦了,昨天家里又出事。”   顾息澜抬手拂开她腮边一缕碎发,指尖顺势自她脸颊划过,停在她唇边,轻轻摩挲着水嫩的红唇,“再等几个月,局势稳定下来……往后我搂着你,就不用怕了。”   “讨厌,才不呢,”杨佩瑶斜睨着他,却是将脸颊埋在他掌心,蹭了会儿,笑道:“你接着忙吧,我这就回家。回得迟,我娘又要担心。”   顾息澜俯首,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前亲了下,“阿程在外头,让他送你。三少爷的事儿已经解决了,别担心。”   杨佩瑶忙问:“怎么解决的?”   顾息澜顿了下,笑道:“别问了,免得再做噩梦。”用力抱她一下,拉开门出去。   程信风一路开得快,不过十几分钟已经到达文山街。   杨佩瑶谢过他,下车回家。   太太看到杨承鸿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一整天跑哪里去了,到处找没找到,都急死个人。”   杨承鸿低声回答:“我跟三姐在一起。”   太太神色复杂地看了杨佩瑶两眼,叹口气,“你爹在楼上。”   杨承鸿应声往楼上走,杨佩瑶唤住他,“我陪你上去?”   “不用,姐,”杨承鸿摇摇头,“我自己去。”   太太嘱咐道:“鸿哥儿,你爹若要问什么,千万别瞒着,你爹最恨说话不尽不实的人。”   杨承鸿点了点头。   杨佩瑶目送着他走上楼梯,倒盏茶喝了,问道:“爹今天没出门?”   太太叹一声,“早起时审问景芝和佩珍,发了好一顿火又动了皮带,让韦副官把两人送走了,又鸡飞狗跳地找承鸿,也不知能不能善罢甘休。”   杨佩瑶不由替杨承鸿捏了一把汗,悄声问道:“三姨太怎么说?”   太太轻蔑道:“春天里佩珍选模特儿没选上,评委说她赘肉多,形象不好。天又热了,佩珍往年的衣裳都穿不上,天天在家没个好声气。景芝整天自以为读书多,见识比别人广,说抽大烟能瘦,还说隔几天抽一回没关系,别的阔太太就经常凑在一起吞云吐雾非常风雅,鼓动着佩珍上了瘾……要说景芝真是个本事人,竟也能找到大烟馆子,搁咱们身上,揣着银元也未必能找对门槛。”   三姨太终究是爱子心切,没有把杨承鸿牵扯进去。   可她怎么就不想想,如果大烟这般风雅,政府为什么非要下令禁烟?   她自己为什么不抽?   有可能是嫌贵,毕竟烟膏不便宜,三姨太手里攒得钱给杨佩珍置办衣裳花了不少,还得给杨承鸿攒一些。   未必舍得自己抽。   杨佩瑶丝毫不为三姨太惋惜,就是感觉杨佩珍太年轻了,下个月才满十八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只希望挨过这场打,再在老家待上两年,能够把这毛病去掉。   正心思不宁地想着,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杨承鸿下来了,左右两颊各有一个红肿的巴掌印,衣衫上还有个明晃晃的大脚印。   显热,已经挨过揍了。   可看他走路还算轻便,杨致重定是留了情,没有用上十足的气力。   杨佩瑶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杨承鸿摇摇头,“没事,爹叫你上去。”   杨佩瑶才始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   却不敢耽误,急步走了上去,敲两下门,轻轻转动门柄。   杨致重背靠着椅背坐在书桌前,脸色还算平静。   杨佩瑶胆怯地笑笑,“爹找我?”   杨致重指指旁边椅子,“坐。”   看起来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杨佩瑶不敢大意,屁股只坐了半边,腰背挺得笔直,规规矩矩地坐下。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杨致重看她两眼,长长地叹口气,“承鸿的事儿,自新给我打过电话,这笔帐先记着,以后再慢慢算。”   杨佩瑶诧异地抬头。   顾息澜适才并没有告诉她。   杨致重续道:“承鸿整天咋咋呼呼地,是非不分,偏巧他那个娘一肚子歪心思,好好的孩子被她教坏了。瑶瑶,往后承鸿交给你,你管着他。”   “啊?”杨佩瑶大吃一惊,“我平常也很少看见他,再说……我也不会管教人,连自己都没管好,经常惹爹生气。”   杨致重叹道:“这两年你娘身体不好,不能拿这些事烦她,其余别人没有一个能担起事的,我也不放心交给她们。承鸿说他愿意听你的话……也没几个月,自新想过完年就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锦言无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纷乱   杨佩瑶又是一愣。   她还没看日历, 但从往年来看, 农历春节要么是在一月底,要么是在二月初,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 离过年大概四个半月。   如果出了正月成亲, 那就还差五个半月。   杨佩瑶期待能够跟顾息澜结婚, 可是又觉得太快了。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正在犹豫,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笃笃”敲响房门。   紧接着, 五姨太那张温婉动人的面容探进来,瞧见杨佩瑶,低笑了声, “啊,三小姐在, 那我过会儿再来给都督捏背。”   又轻轻将门掩上。   杨佩瑶偷眼去瞧杨致重, 见他脸上笼了层似有还无的温柔。   应该是很喜欢五姨太吧。   杨佩瑶抿抿唇,想起楚青水查过的结果。   林之樱确实不是在杭城长大, 而是在禾城附近的村镇跟祖母相依为命。   祖母娇惯孙女儿,纵然家里贫寒,可对孙女却是百依百顺。又听说城里女孩子都上学,她担心林之樱不认字没法嫁个城里人,就从牙缝里省出钱供她读书。   先是在村里私塾里上,后来镇上有了学校,又去镇上读。   镇上学校不像城里要一年年升上来, 而是考试考得好就可以跳级。   林之樱聪明努力,国小没有读过直接升国中,而国中只读两年又升到高中。   村里人都夸林之樱是文曲星转世,以后要考女秀才。   岂料林之樱上学时候不当心淋了雨,先是风寒又转成肺病,在镇上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也没好利索,可付不起医药费,只能回家养着。   村里人怕病气过给自己,很少去林家串门。   祖母年纪已大,又要照顾林之樱,不到三个月便因操劳过度去世了。   遭此巨变,原先活泼爱笑的林之樱一下子转了性子,变得沉默寡言,见了人也不爱打招呼,处处躲着人走。   办完丧事没多久,林之樱来到杭城。   爹娘不像祖母那么爱护她,并不给钱供给读书,她便在酒馆寻了个女招待的差事,每月能挣五六块钱贴补家计。   听起来并没有纰漏之处,而且杨佩瑶画的图像也请村里的人私下看过,跟重病之后的林之樱非常像。   可杨佩瑶总觉得不对劲儿,她没法忽视自己强烈的第六感觉。   目光转一转,笑着开口,“我也会捏肩,我替爹爹捶捶背。”   “拉倒吧,”杨致重不以为然,“你那点儿手劲儿,能捏得动?”   杨佩瑶嘟嘴,“五姨太力气很大吗?她从小也没有干过粗活儿,女招待又不需要多大力气吧?”顿一顿,续道:“爹,女招待陪酒的时候是不是都需要跪在地上?”   杨致重脸色显出一层薄怒,“姑娘家,打听这个干什么?”   “就是好奇,”杨佩瑶歪头笑,“大姐说女招待都是跪着的,可是跪久了,膝盖会磨出茧子呀。我上次给五姨太一条短裤,五姨太不肯穿,大姐说可能膝盖太粗糙了。”   杨致重没好气地说:“别胡说八道,东洋人的酒馆才跪着,五姨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跪什么跪?”   杨佩瑶吐吐舌头,迅速地转了话题,“爹,那您答应会长过完年结婚吗?”   杨致重轻叹声,“结也成,恐怕不能大肆操办,再等一年也可以……眼下的局势,谁知道以后又会有什么风波?回头我跟你娘商量商量。如果结婚,你就不要上学了,在家把嫁妆准备准备,成亲之后早点生个孩子,多孝顺婆婆,别跟你大姐似的,丢人现眼!”   杨佩瑶鼓鼓腮帮子,“那就晚两年再结,我还想读书。”   “姑娘家读书是为了说门好亲事,免得闲在家里不好听,你已经定了亲,读那么多书有啥用?”   杨佩瑶不愿跟他争辩,笑一笑,“爹,吃饭吧,我都饿了。”   杨致重收起桌上文件,锁进抽屉里,又把门锁上,跟杨佩瑶一道下楼。   宋妈跟春喜正摆饭,杨佩珊跟四姨太在讨论报纸上的电影广告。   杨佩瑶巡视一眼没看到杨承鸿,转身又上楼敲杨承鸿的门。   敲了好几下,杨承鸿才打开房门,他已经脱掉制服,换了件立领袄子,脸也洗过,巴掌印消了许多,却仍是肿着。   瞧见杨佩瑶,低低叫声,“姐”。   杨佩瑶问:“爹踹你哪里了,要不要紧?”   杨承鸿摇摇头,“没事,母亲刚给了两帖膏药,已经贴上了。”   杨佩瑶笑道:“该吃饭了。”   杨承鸿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低了头,“我不饿。”   杨佩瑶毫不客气地说:“不饿也得吃,吃饱饭才有力气,晚上你把今天落下的课补一补,有不懂的题目明天记得问老师。”   杨承鸿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沉默地吃完晚饭,杨承鸿脚步未停,迅速地上了楼。   杨佩瑶出门到洋楼旁边的平房里找到王大力,问:“楚二爷今天带三少爷去干什么了?”   王大力道:“没什么,只领着三少爷到大烟馆子里头转了圈……里面许多躺着等死的,男男女女都有,什么脸面都不要,为个烟泡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楚二爷亲自烧了两个烟泡请三少爷尝尝,三少爷吓哭了。”   杨佩瑶沉默片刻,又问:“没干别的?”   王大力摇下头,“楚二爷说他还知道另外一处大烟馆子,要带三少爷去,三少爷死活不去,楚二爷就打发人送我们回了戏院……三少爷问过我一句话,他问二小姐为什么让他去买烟膏?”   杨佩瑶也不明白。   杨佩珍应该是无知者无畏吧?   觉得抽两口无关紧要,等瘦下来再戒掉。   岂知,大烟是魔鬼,一旦被缠上,终生要被奴役。   而杨承鸿十有八~九对亲情产生了怀疑。   也是,这都是什么事儿?   三姨太鼓动亲生的闺女,而闺女又鼓动一母同胞的弟弟……   杨佩瑶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天后,《杭城生活报》上登出消息,杭城驻军铲除五间大烟馆,缴获大烟数百斤,在城郊挖坑焚烧之后掩埋,四方百姓纷纷叫好。   隔天,《杭城生活报》发表头条社论,起底六家烟馆的背景,深度揭秘数次清剿都未能根除的缘由,。   其中四家隶属于各大帮会,而最大那家的后台却是某高姓政府要员。   然后,商会武装队自查各商号,凡涉烟、涉赌之商号,不管其资本如何雄厚,一概清除出商会组织。   再然后,《杭城生活报》刊登爆炸新闻,一月前的山匪进城乃是某政府官员勾结山匪有意为之,其目的在于逼迫商会交纳保护费。   一时,《杭城生活报》发行量节节攀升,渐有超过《杭城日报》之势。   《杭城日报》不堪示弱,连续发布政要纪实的同时,不忘散布小道消息,今儿报道高省长的侄子有意与顾息澜之胞妹结亲,明天又报杨致重与顾息澜交恶,两人参加会议时全程冷脸相对;再报道顾息澜生意亏损严重,欠债累累,呼吁商会诸位成员及早撤出商会,以免殃及池鱼。   报纸上各样消息层出不穷,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期间,顾息澜再没找过杨佩瑶,电话也没打。   杨佩瑶起先还天天追着报纸看,后来也不在意了,只偶尔扫两眼电影广告和服装广告。   中午吃饭时仍旧跟顾静怡和白咏薇他们一起,但也只是吃饭,吃完就分道扬镳,极少说话。   顾静怡跟白咏薇仍是形影不离,看起来杨佩瑶就好像被孤立了一般。   高敏君幸灾乐祸,侧身对秦婉如道:“看吧,自私自利的人早晚会被人看出真面目,这不,谁都不愿意搭理她了。”   秦婉如只听着,并不答话。   张志北看不过去,冲高敏君挥着拳头嚷:“再敢说杨佩瑶一句坏话,别怪我拳头没长眼。”   自由活动课时,杨佩瑶对他道:“别动粗,你是男生,还好意思跟女生打架?期末考试超过她就可以。”   高敏君好胜,只要碾压她,漠视她,她自己就会难受得不行。   张志北“嘿嘿”笑,“这绝对没问题。”又冲另外几人道:“咱们都努力,不能让杨佩瑶白忙活,期末考试靠出个样子给大家看看。”   秦婉如淡淡吐出两个字,“努力!”   时光飞速,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又是校庆的日子。   今年不是整年头,便没有大肆庆祝,只请话剧社表演了他们这学期排练的《奥赛罗》。   因为上学期演出的《西厢记》非常不成功,这学期高敏君重新挑选了英文剧目。   她担纲主演奥赛罗的妻子,苔丝狄蒙娜。   杨佩瑶没有心思去看,倒不是有意不给高敏君捧场,而是太忙了。   差两个多月过年,正是人们购物的黄金时段,她必须推出几套撑得住场面的衣裳。   唐装去年已经推了,今年可以接着卖,但不能是主流,要重新设计新款式。   还有牛仔布。   纺织厂用细纱代替粗纱,再添加细羊毛,把经纱与纬纱替换过来织,终于把让面料变得柔软舒适。   只是染色还有欠缺,目前就能染成单一的靛蓝,还不能局部漂白或者做旧或者提花。   不过杨佩瑶已经欣喜万分豪情万丈了,打算明年春天就推出以牛仔布为主要原料的服装,包括牛仔裤、牛仔裙以及牛仔夹克。   所以,每天在学校的时间都很紧张,她必须把作业写完,还得复习当天内容,这样回家之后就可以把全副精力用在服装设计上。   这天,杨佩瑶放了学跟邱奎一道出校门,不期然竟瞧见杨致重在校门口等她。   杨佩瑶大吃一惊,急忙跑过去问道:“爹怎么过来了?”   杨致重示意她上车,神情严肃地开口,“你找人查过五姨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最爱的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锦言无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流言   不等她回答, 又接着问:“你为什么要查五姨太?”   杨佩瑶偷眼瞧着他的脸色,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稍犹豫,选择说了实话, “我觉得五姨太像东洋人……我没有证据, 就是看五姨太的动作举止和她说话神态, 有这种直觉。但是, 我没法跟爹说, 毕竟……是爹的人, 所以请楚二爷帮忙查。”   原原本本地把楚青水查到的结果告诉他。   杨致重沉默地听着,神情越来越凝重。   片刻,开口对司机道:“找个清静地方停一停。”   待车停稳, 才又再问:“这事儿你还跟别人说过没有?”   杨佩瑶道:“就只告诉了楚二爷,不过会长应该也知道, 他跟二爷……情分非同一般。”   “我就说, 自新底气那么足,都快横着走了。”杨致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头, 像是无声的锣鼓点儿,“这事儿,你不要在家里提,以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怎么处。”   杨佩瑶疑惑不解,“爹,那您……您,您可得当心点儿。”   杨致重猜出她的意思, 不屑地说一句,“爹还没把哪个娘们放在心上过。”话出口,心里暗自惭愧了下。   他还是挺喜欢五姨太的。   外表温柔娴静,说话细声细语,话不多,却句句暖心,而在床上却火辣,放得开。   跟四姨太那种咋咋呼呼的火辣不一样,五姨太羞羞怯怯的,非得让人哄着强着,但是前头不管多推拒,最后总归能让他得偿所愿。   他很有成就感,每次都心满意足酣畅淋漓,睡得极好。   就因为睡得好,几乎一觉到天亮,他才心生警惕。   他觉少,但睡眠质量高,睡一个钟头能顶别人两三个钟头。   平日里半夜睡,四五点钟准保睁眼,而且平常屋里有点风吹草动,他马上就能察觉。   以前喜欢搂着四姨太睡,除了四姨太能满足他的要求之外,还因为四姨太睡觉沉,爽过了就跟死猪一样,呼呼大睡,丝毫不影响他。   而现在,他却变成四姨太,每天睡得像死猪。   前天晚上,杨致重运动时无意中摸到五姨太的膝盖,膝盖上并没茧子,却有些硬。   不同于其他部位的柔软滑嫩。   不由想起杨佩瑶的话——五姨太不让人看她膝盖,是不是因为跪久了,膝头长茧子?   他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却不动声色地跟往常一样,哄着五姨太一路冲刺到终点。   每当偃旗息鼓,五姨太会准备一盏温热的茶水。   往常杨致重口干舌燥一口气会喝完大半盏。   这次只喝了一口,趁解手的时候吐掉了。   果然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倒头就睡。   他看见五姨太俯身,轻轻唤“都督”,又凑上前亲吻他的唇,往他耳朵里吹气。   杨致重忍着不反应。   五姨太轻手轻脚地穿上睡裤,窝在他臂弯里躺了会儿。   就在他迷迷糊糊险些睡过去的时候,五姨太竟然又坐起来,熟门熟路地从他衣裳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抽屉。   杨致重惊得险些跳起来。   好在他从军近三十年,早已不是毛头小伙子,纵然心中是惊涛骇浪,呼吸仍然悠长平缓。   而且,能拿到家里来的都不是绝密文件,跟杭城的兵力、布防以及物资储备并无关系。   他瞧见五姨太打开手电筒,轻轻扫了眼里头的文件,很快合上抽屉落了锁。   动作轻且快,非常利落,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然后把钥匙放回原处,钻进被窝躺了片刻,许是把身体暖过来了,再度凑到他身边,呢喃着唤了声“都督”,仿似梦中呓语般。   杨致重软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肌肉突然绷紧惊动她,过了会儿,借翻身之际把手搭在她肩头,再往上抚在她颈间。   他的手指能感受到她血管的跳动,稍用力就钳住她的喉咙,让她悄无声息地死掉。   可他不想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他想知道她的身份,想牵出她身后的人……再者他还没享受够,想多玩一阵子。   ***   太太看到杨佩瑶跟杨致重一起进门,着实奇怪了下。   杨佩瑶笑道:“正在等电车,看到爹的汽车过来,省了一毛钱的车费。”   杨致重则淡淡道:“在附近办事,没想到正赶上瑶瑶放学。”抬眸瞧见身材臃肿的四姨太,问道:“今天大夫来过没有,怎么说?”   太太回答:“说入盆了,就这两三天的事儿,稳婆已经定好了,这几天不许再往别家去,就安安分分地在家等着。产房也收拾好了,就在隔壁,方便伺候汤水。”   杨致重不太关心这些,听着都安排妥当了也便作罢,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五姨太身上。   五姨太安静地坐着,神情娴淡。   许是感受到杨致重的视线,五姨太脸上浮起羞怯的笑意,赶紧低了头。   杨致重错错牙。   他竟然忽略了,养在村里,跟随目不识丁的祖母生活的人,怎可能有这种从容的气度?   若非杨佩瑶提醒,他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又想起到酒馆喝酒那天。   满桌子坐的都是军官,荤话不断。   她上前添酒,笑容含羞带怯。   军官们拉扯她,她躲闪着要离开,不小心跌在他腿上,手里酒壶歪倒,洒了杨致重半片衣襟。   她掏手绢擦拭,整个人俯在他胸前,有股好闻的香味冲进他鼻端。   军官们便起哄让她跟杨致重亲个嘴儿作为赔礼。   她先是不愿意,然后羞答答地贴在他脸上。   再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纳了她。   杨致重想,即便那天他不要她,林之樱也会跟了别人。   毕竟都是高级将领,每人手里都攥着权力与机密。   他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不是东洋人?   如果是中国人,他或许会留一线生机给她,要是东洋人,那只有一个下场……死!   四姨太临近生产本就恐惧加烦闷,此时瞧见杨致重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姨太看,更觉委屈,心口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她平素是好强的人,极少流泪,突然这么一哭,把众人吓了一跳。   杨佩瑶离得近,连忙凑上前急切地问:“四姨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痛?”   太太紧跟着唤人,“快请大夫还有稳婆,四姨太像是发动了。”   “不用,不是,”四姨太抽抽搭搭地道:“没发动,我心里难受。”   太太一听便明白,对杨致重道:“艳美这几天夜里发噩梦,总睡不踏实,晚上都督陪一陪吧,养足了精神才好生。”   四姨太被说中心事,眼泪流得更凶。   杨致重看四姨太两眼,应了声,“好。”   连续两天,四姨太都歇在杨致重屋里,第三天凌晨终于发动了。   杨佩瑶不到五点就被吵醒了,再也没睡着,索性起来念了两遍课文,又顶着肆虐的秋风到外头跑了两圈。   下午放学回来,家里多了婴儿的哭声。   太太笑着告诉她,四姨太生了六斤半的大胖小子,乳名叫做“平”。   杨致重中年得子很高兴,当场赏给四姨太八根金条,晚饭特意喝了点老酒,哼着《定军山》的曲调,晃晃悠悠地上楼了。   五姨太紧跟着上去伺候。   杨致重要拿公文包的手就顿了下,笑着看向五姨太,“你什么时候给生个儿子,老子照样有赏。”   五姨太羞答答地说:“我也希望能沾点艳梅姐的福气。”   杨致重“哈哈”笑着,“沾她没用,沾紧老子才能生儿子。”捏一把她的腰身,“老子现下有紧要的公事,你九点钟过来。”   五姨太点点头,轻声叮嘱,“都督今天喝了酒,别太劳累了,早点睡。”   杨致重笑道:“那就八点半。”   “都督,”五姨太娇嗔声走出房门。   杨致重笑容立时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凝肃。   抬手打开公文包,里面整整齐齐一摞文件,文件抬头处盖着红色的“机密”字样。   是行政院军政部下发给各省都督关于调防的重要机密。   也是杨致重吩咐秘书处特地准备的假文件。   杨致重按照以前的习惯,在关键字眼处用钢笔点了几个点,然后装模作样地看,默默等待着八点半……   杨佩瑶此时也在看书。   昨天她已经把春节的衣裳款式交给了唐俊杰,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准备期末考试以及设计春装。   她查过日历,一月二十五号是春节,期末考试很可能定在十六、十七两天。   刚好还有两个月。   杨佩瑶对于考进前十名是胸有成竹,但是能不能考到级部前十却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因为高二的算数对她来说难度越来越大,而张志北等几个平常顽皮的男生好像一下子开了窍,成绩突飞猛进。   杨佩瑶想得奖状,想上台领奖,这样就可以见到顾息澜了。   算起来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报纸上倒是隔三差五会刊登商会或者他的消息,有好有坏有褒有贬,甚至还传他跟宋清旧情复燃。   因为振华电影公司开业时,宋清前去剪彩,亲热地挽着顾息澜胳膊合影,笑意盈盈。   更离谱的是,《杭城日报》竟然登了张顾息澜跟白咏薇的照片,爆料说顾息澜债务缠身,意欲迎娶金融家白慕定之女,来缓解经济困境。   杨佩瑶差点笑出声。   隔天在食堂吃饭,白咏薇很无奈地说:“我到佳丽拍照,正好顾会长在那里,就打了声招呼……你也知道,我跟他根本没话说。那些记者只会捕风捉影。”   杨佩瑶挑眉,“不必跟我解释,我没关系啊,邱奎你呢?”   邱奎苦着脸道:“我有关系,我们本来打算咏薇拍完照片一起去图书馆……既然咏薇跟会长发生绯闻,我只能自己去苦读……幸好咏薇念及旧情帮我买了两只包子。”   杨佩瑶“吃吃”地笑。   她越来越欣赏邱奎了,先前只是觉得他成绩好,人正直,现在又发现他很善于变通,完全不像有些贫寒学子那样或者清高自傲或者自卑到不敢与人交谈。   反而他总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   吃完饭,回教室的途中,邱奎认真地对杨佩瑶说:“报纸上都是胡说八道,你不必当真。”   杨佩瑶笑道:“多谢你,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讲讲算术题,上午学的内容太难了,我听得稀里糊涂。”   “行,”邱奎满口答应,“我把要点总结出来了,你先自己看,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杨佩瑶对照邱奎的笔记把要点整理好,绞尽脑汁把课后题做出来,让邱奎帮她修改。   邱奎仔细看过,告诉她:“答案是对的,但是方法比较笨,这类题目有更简单的方法。”边说边拿来纸笔讲解给她听。   肆虐的秋风被窗户隔绝在外头,而正午暖阳却透过玻璃照射进来。   邱奎讲得认真,杨佩瑶听得专注。   高敏君看在眼里,飞快地把三班两个极爱传闲话的女生叫到教室门口,悄声道:“跟你们说还不信,这会儿看到了吧?头都挨到一起了,真不要脸……你们不知道,国中时候她就抢过白咏薇的男朋友,还差点抢走李笑月的男朋友。”   其中一人问道:“她跟白咏薇不是挺好的吗,天天中午一起吃饭?”   高敏君撇下嘴,“就是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专朝身边人下手。”   秦婉如从外面进来,正听到她们的谈话,脚步顿了顿,沉声地对高敏君道:“目之所见,心之所现,杨佩瑶可从来没说过你半句是非。”   高敏君昂着头,“那是因为我身直影正,没什么可非议的。”   秦婉如冷冷地扫她一眼,擦过她的肩膀挤进教室,走到自己座位上。   她旁边是杨佩瑶的座位,可以听到邱奎讲解题目的声音,一步接一步,讲得清楚明白。   没多大会儿,又听杨佩瑶道:“终于懂了,非常感谢。你到底怎么学的,我勉强才能做出来,你竟然会三种方法。”   邱奎道:“最后一种方法是咏薇告诉我的,她算数极好……我觉得你可以多做思维扩散能力的训练,另外就是知识点掌握不扎实,不能融会贯通。”   杨佩瑶虚心受教,“你说的对,我算数一直掌握得不好,看来还得回头把高一的知识再巩固一下……我这次要努力考到级部前十,我想上台领奖。”   秦婉如不由莞尔。   上台领奖应该是所有同学的目标吧,可没有一个人会说得这么坦坦荡荡。   秦婉如以前对杨佩瑶的印象并不算好,觉得她喜欢招惹是非,不太容人。   有次张培琴当众道歉,按秦婉如的想法,不管有没有诚意,既然道歉也就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杨佩瑶却说她不接受。   可是这学期座位安排得近,平常接触得多,秦婉如越来越觉得杨佩瑶的可贵。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时间帮别人复习功课,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分享给别人。   这点杨佩瑶和邱奎很像,都不是藏私的人。   而且,尽管他们在班级都名列前茅,却比大多数同学都刻苦。   秦婉如觉得受益匪浅,哪怕成绩没有大幅度提高,可她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没几天,关于杨佩瑶跟邱奎的闲话就传遍了全校,自然也传到白咏薇的耳朵里。   白咏薇没当回事,顾静怡也没当回事。   却有人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第104章 看戏   几乎一夜之间, 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叶就落了大半, 校门口铺了一层金黄的枯叶,踩上去瑟瑟作响。   接着下过两场秋雨,天气骤然冷下来。   尤其放学时候, 夕阳挂在天际, 发出惨淡的余晖, 看着就感觉冷。   呢子大衣已经抵御不了冬天的寒冷, 杨佩瑶又开始把自己包裹得像端午节的粽子。   回家时, 正碰上杨佩珊与五姨太逛街回来。   四姨太生产时候受了苦, 太太让她坐双月子,这会儿还在屋里养着。   杨佩珊在家闲不住,就撺掇着五姨太一同逛街。   开始五姨太不肯, 后来实在无聊就陪她去,慢慢就成了习惯。   两人时不时结伴去百货公司。   今天又是大包小包地买回来。   主要添置的过年衣裳, 给太太和二姨太各买了条棉围脖, 还有给平哥儿买的赛璐璐玩具。   杨佩瑶边看边问:“你们都去了哪里?”   杨佩珊瘫在沙发上,“先去永安, 又去新安,新安人太多了,交钱就交了十分钟,报上说顾会长经济窘迫,我怎么就不相信呢?”话音压低,脸上露出神秘的笑,“瑶瑶, 报你的名号能不能给便宜些?”   “没用,”杨佩瑶淡淡道,“我跟顾家都没什么来往了,跟顾静怡也很少说话。”   杨佩珊气道:“真是卸磨杀驴,当初你还帮他们画衣裳样子,这会儿生意好了就翻脸不认人。”   五姨太忙问怎么回事。   杨佩瑶简单地把之前的事儿说了遍。   因为跟顾静怡关系不错,她曾经画过几幅衣裳图样,被顾静怡要了去,顾家服装厂照着做出来,小赚了一笔。   而现在因为时局不稳,几方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时而合时而散,杨佩瑶跟顾静怡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   杨佩瑶避而不谈这些事,接着再问,“还去哪里了?”   杨佩珊笑道:“又去五姨太之前的酒馆喝了两杯,还别说,有种果酒味道不错,哪天我带你去尝尝。”   杨佩瑶皱眉,“我怕喝醉了。”   杨佩珊翻个白眼,不屑地说:“瞧你这点出息,喝醉就喝醉,大不了疯一场睡一觉又能怎么样?年轻时候不疯一把,到老就玩不动了。”   杨佩瑶莞尔,点点头,“那我就去尝尝,”转头问五姨太,“酒馆里会不会很多醉酒的男人,我怕他们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五姨太细声细气地说:“晚上人多,中午好一些。”   杨佩珊拍一下大腿,“说定了,星期天中午。对了,下午葵青戏院上演你们学校那个什么剧,她们演得怎么样,要是好看咱们就去看,不好的话就看场电影。我看电影院上映张织云的新片。”   杨佩瑶道:“我没看过,看看也行,权当支持我们学校话剧社。”   高敏君上周费尽口舌终于说定在葵青戏院公演,这次戏院开的条件挺优惠,只要求场地费用两百块,并不需要门票分成。   相对应的,他们不负责对外宣传,不负责检验门票及维持秩序。   高敏君觉得挺划算,上次公演《朱丽叶与罗密欧》,他们跟戏院五五分成,分到了三百多块。   那就是说整个演出赚了将近七百块。   这次戏院只要两百块,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净赚五百。   五百块,可是一笔极大的款子,足以让她一雪前次的耻辱。   因为得到了这个机会,高敏君拽得不行,在班里嘚瑟了好几天,又跟饰演奥赛罗的男生挨个班级做宣传,动员同学们观看演出。   三人议定星期天的安排,杨佩瑶抽空找韦副官问了她们的行踪。   跟杨佩珊所说一样,先逛百货公司,然后去酒馆,再没往其它地方去。   杨致重派人跟踪五姨太,也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五姨太非常谨慎,从来没有单独出门,而且出门都是听从杨佩珊的意思,杨佩珊说去哪里,她们就往哪里去。   但是五姨太用微型相机拍过文件,她总不会拍了照片自己留着欣赏吧?   必定是通过什么途径送出去。   杨佩瑶想跟五姨太一起逛次街,说不定近距离接触能够发现点什么。   隔两天就是星期天。   天气越发地冷,杨佩瑶又开始怀念前世的长款羽绒服,舒适保暖又轻便。   但是想再多也没用,徒增怅惘罢了。   杨佩瑶穿上厚棉袄,围上狐皮围巾,粽子般圆滚滚地出了门。   五姨太也穿棉袄,却是薄的,搭配呢子长裙,半高筒靴子,看上去纤细苗条。   杨佩瑶问:“五姨太你穿这么少,不觉得冷?”   五姨太笑着摇摇头,“还行。”   韦副官开车送她们去百货公司。   杨佩瑶告诉他,“我们就在在附近逛,一直等到下午看完话剧才回去。您先回吧,不用跟着,下午如果用车,我们给您打电话。”   韦副官应声好,开车离开。   杨佩珊嘀嘀咕咕道:“家里也没别人用车,让他跟着多方便,省得走路。”   “大半天呢,等在车里多冷啊。” 杨佩瑶笑着挽起五姨太的胳膊,“走点路也不费劲吧?”   五姨太笑道:“三小姐心善,很能体贴人。”   因为永安百货的洋装大多是舶来品,款式是很时髦的,但价格更贵,尺码偏大,三人便直接去新安百货。   临近年底,又是星期天,二楼卖女装的柜台挤满了人,大都是学生来买过年衣服。   杨佩瑶立刻放弃了,“不想挤,等星期一放学我再来,那会儿人应该少。”走到卖鞋子的地方,试靴子。   她看中一款半高筒的羊皮靴,七分跟,靴口用貂毛装饰,有两种颜色,黑色和红棕色。   黑色容易搭配衣裳,而红棕色看上去有种低调的华丽。   杨佩瑶试来试去拿不准选哪个颜色。   杨佩珊毫不犹豫地说:“都买了,钱不够姐给你垫上。”   杨佩瑶道:“我带钱了,我是觉得鞋跟太高,平常穿不着,就过年那几天穿,摆在家里占地方。”想了想,自己已经有两双黑色靴子,就指着红棕色的让店员包起来。   又对五姨太道:“那双灰色短靴挺好看,你试试吧?”   五姨太痛快地脱掉脚上的靴子。   腿上果然只穿黑色长筒棉袜,并没有绒裤。   东洋人好像特别经冻,前世也是,大冬天也只穿丝袜陪短裙。   很少看到她们穿得非常臃肿。   三个人试来试去,各自买了两双鞋。   杨佩珊很不情愿地提着鞋盒子,“我说让韦副官跟着吧,提这么多东西麻烦。”   杨佩瑶笑道:“那我帮你提,我不嫌麻烦。”   杨佩珊没好气地说:“你拎你自己的吧。”   出了百货公司,杨佩瑶叫个黄包车夫,塞给他两毛钱,“把这些送到葵青戏院,说三小姐吃完饭过去。”   葵青戏院离百货公司不过五分钟的路,黄包车夫很高兴,屁颠屁颠地拉着六只鞋盒子去了。   杨佩珊又高兴起来,招呼着去酒馆。   酒馆是在永安百货对面的路口往北走,穿过巷子就是,分上下两层,门脸看着不太大,只能摆七八张四人座的长条桌,收拾得却干净雅致。   屋里燃了火盆,烘得酒香格外浓郁。   杨佩珊给杨佩瑶点了杯口味清淡的果酒,她跟五姨太喝桂花酒,又让跑堂的伙计随意搭配四道菜。   少顷,伙计把酒菜端上来,托盘上多了碟红油笋丝,“掌柜听说之樱来,特地送的小菜,请三位慢用。”   五姨太含笑谢过他、   杨佩瑶偷偷观察五姨太的言谈举止。   不管是适才点酒水,还是伙计上菜,五姨太神情都是淡淡的,带着丝浅笑,跟平常毫无二致。   吃饭时,陆续有客人进门,大多是三五成群的男人,或西装革履或穿缎面长衫,衣着都很体面,女子只有两桌,大包小包提着,像是逛街逛累了。   有一人经过她们身边,不当心把雪茄盒掉在地上。   杨佩瑶正要俯身帮他捡,那人已先一步捡起来,跟她点点头,说了句,“不好意思。”   杨佩瑶抿唇笑了笑。   杨佩珊目送他上楼,压低声音,“这人体格不错,看着很结实,我记得之前也见过他。五姨太,你有没有印象?”   五姨太茫然地摇摇头,“我没注意。”   杨佩珊道:“就是大上次,他跟个女的坐在墙边座位上,那女的烫一头大波浪,嘴唇涂成血红色,穿件大红旗袍,我特意多看了两眼。”   五姨太再度摇头。   杨佩瑶察觉出不对劲了。   刚才雪茄盒就落在她们桌脚,发出“当啷”一声,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低头看看,但五姨太正襟危坐,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再者,除了逢年过节之外,杭城人并不喜欢大红色,平常街上穿大红旗袍的也不多。   突然看到一个,难免会多看两眼。   五姨太却绝口否认。   杨佩瑶觉得那个男人很有嫌疑。   如果她听到雪茄落地没有低头的话,说不准五姨太就会伸手去捡,男人趁机去接,这空当传送点纸条之类的东西很容易。   而杨佩珊是大喇喇的性格,肯定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杨佩瑶默默地把男人的相貌记在心里,打算回去告诉杨致重。   他派人监视着五姨太,或许对这个男人能有印象。   三人说说笑笑地吃了饭,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穿上外套往戏院走。   戏院门口冷冷清清的,全然不是上次熙熙攘攘的情形。   今天星期天,按理人不会太少才对,即便戏院没有登广告,没有在外面玻璃窗张贴主演的照片,就凭高敏君的忽悠能力,加上话剧社的亲朋好友,不至于没人看。   及至走近,杨佩瑶发现戏院进门处坐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人脸上斜着条刀疤,非常可怖。   偏偏嘴里也不三不四地满口荤话。   寻常百姓见了都不敢上前。   杨佩珊诧异地问:“这两人也是你们学校的?”   杨佩瑶忙道:“不是”,四下打量,瞧见话剧社安排卖票的两个女生躲得远远的,吓得几乎要哭了。   杨佩瑶走过去问:“今天还演出吗?”   “演,”两女生拼命点头,“社长他们早就到了,差五分钟就开演了。”   杨佩珊道:“那赶紧买票进去,多少钱一张票?”   两女生对视两眼,商量道:“原来打算正座卖五毛,边座两毛五,要不你们三人一块钱,随便坐吧。”   杨佩珊找出一块钱,挑了第五排正中间的三张票,正要进场,两女生拉住她,“要不再等等,等人多了一起进?那俩人看着挺吓人的。”   杨佩珊岂会怕他们,趾高气扬地走过去。   “刀疤脸”笑道:“妹子,有那个闲钱干点啥不好,振华电影院搂着亲嘴才三毛钱一张票,来看这破戏?”   杨佩珊“切”一声,“姑奶奶想看啥看啥,让你管?”   “哟呵,挺横!”“刀疤脸”挑眉,“报个名号出来,看能不能把哥的耳朵震聋了。”   杨佩珊刚要开口,杨佩瑶忙道:“我们是顾先生的朋友,之前朱三哥在的时候,见过两次。”   正说着话,“瘦竹竿”走出来,乐呵呵地招呼,“三小姐来拿东西?”   杨佩瑶道:“想先看话剧,看完再拿。”   “瘦竹竿”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三小姐里面请,不过,我估摸着要不得十几分钟肯定就能出来……” 第105章 失利   杨佩瑶诧异地跟在杨佩珊身后走进去。   戏院里空空荡荡的, 只零星做了二十余人。   杨佩珊按照座位号找到第五排坐定, 怀疑地说:“就这么几个人,到底能不能演?要是演不了,得让她们退票, 不能白花一块钱。”   杨佩瑶也觉得够呛。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等几分钟再说。   一边四下打量着, 一边对杨佩珊解释, “到这里来报顾家名号管用, 朱三是管卖票的, 之前顾静怡就这么说。”   杨佩珊笑道:“你这是扯虎皮做大旗。”   杨佩瑶歪了头,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们总不能特地跑去顾家问一问?再说,我跟顾静怡并没有吵架, 应该还算朋友……五姨太,你说对不对?”   五姨太眯着眼笑, 抬腕看了眼手表。   这时, 又有几人进场,挤在前排坐下。   有粗噶的嗓门喊道:“到点了, 怎么还不演?”   灯光骤然亮起,盛装的高敏君笑盈盈地走上戏台,还没开口,已先自怯了阵。   她还记得上次演出的情形,大幕拉开,台底下乌泱泱地全是人,她心里颤得不行, 可看到白咏薇从容的样子,顿时镇静下来。   但整场剧都没敢往台下看,只当做台底下是空的,没有人。   现在台下真的空荡荡的,为什么她的心竟是这么虚呢?   按照上次的流程,高敏君要简单介绍两句话剧社的历史跟荣誉,她刚开口说出“观众朋友下午好”几个字,先前那个粗嗓门喊道:“别他娘的啰嗦了,赶紧干正事。”   有人跟着起哄,“操,正事不都夜里干,天还没黑,着啥急?”   又有人“哈哈”笑。   他们特意扯了嗓子,调门比台上的高敏君都大。   很显然,是专门来砸场子的,听话音都不是善茬儿。   有两家带闺女来的,悄没声地起身离开。   杨佩瑶低声商量杨佩珊,“咱们也走吧?”   “不走”,杨佩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而且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坐得稳稳当当地,“不着急,等等再说。”   杨佩瑶又看向五姨太。   五姨太细声细气地说:“我听你们的,你们走我就走。”   如果她真是东洋间谍的话,自然也不会怕这种街头混混儿。   杨佩瑶便没坚持。   葵青戏院是楚青水的地盘,她心里有底气,如果换成其它地方,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这会儿大幕已经拉开。   第一幕是摩尔人奥赛罗得胜归来,众人向他祝贺,副官伊阿古开始密谋陷害奥赛罗。   高敏君为了搭配她的身高,特地选拔出两个高个子男生进话剧社。   其中之一就是今天的主演奥赛罗。   十七八岁的男生尚未发育开,个子是有了,身板却单薄,加上刚进剧社三个月就担当主演,底气非常不足,全然没有英雄的豪情壮志。   “粗嗓门”又开始点评,“操,什么狗屁玩意儿,说话娘们唧唧的,赶紧滚下去。”   奥赛罗本就紧张,听到这话更是连台词都记不起来了,傻傻站了半分钟,旁边侍从低低提醒他两句才继续往下念。   他一紧张,连带着别人也紧张,别说是动作感情了,连基本的台词流畅都做不到。   杨佩瑶看着都替他们尴尬。   少顷,高敏君穿着缀满蕾丝花边的长裙上场。   “粗嗓门”啧啧两声,“没奶~子没屁股,别是个大老爷们吧?”   另有人道:“皮儿挺嫩,不知道把那层粉擦掉什么样儿?”   几人一唱一和,就好像前世看视频的弹幕一样。   场下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坐不住,从戏台旁边的楼梯走上去,拉着站在幕旁尚未出场的伊阿古的妻子艾米莉亚往台下走,口里念念叨叨的,“演什么演,被人指指点点,不嫌丢人。”   艾米莉亚哭哭啼啼地说:“你等我换了衣裳,穿成这样怎么出门?”   妇人气呼呼地拉着她往后台换衣裳。   又有个妇人上后台找自己闺女,不大一会儿就拉扯着出来。   高敏君急得跺脚,匆匆喊着让落幕,喊了好几声没人理会。   “粗嗓门”又开始找存在感,大声吆喝道:“还演不演,不演退票!老子花三毛钱就看这么个玩意儿?退票!”   其余人跟着帮腔,“退票!”   演员都换衣裳了,怎么可能再往下演?   杨佩瑶不愿再看戏台上人荒马乱的情形,起身往外走,杨佩珊拉住她,“等着把票退了。”   杨佩瑶道:“算了,走吧。”   三人走到外面。   “瘦竹竿”蹲在门口跟人吹牛吹得口沫横飞,回身瞧见杨佩瑶,立马站起来,乐呵呵地说:“三小姐,我没说错吧,刚十五分钟……您这会儿就回去,我去叫车?”   杨佩瑶笑道:“麻烦你了,我们三个人得叫两辆车。”   “瘦竹竿”道声不客气,屁颠屁颠跑去叫车。   这空档,戏院里本就不多的观众已陆续离开。   不大时候,“瘦竹竿”叫了两辆黄包车过来,让车夫等在门口,他把之前送来的鞋盒子拿出来。   杨佩瑶连声向他道谢,刚要上车,高敏君换好衣服出来,正瞧见她笑意盈盈地跟“瘦竹竿”说话,脸色顿时变了,“杨佩瑶,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卑鄙无耻,专门在背后算计人。”   杨佩瑶不想搭理她,杨佩珊却沉不住气,跳下车,二话不说当头扇了高敏君一个大嘴巴,“你是哪根葱,嘴巴放干净点儿?”   高敏君全副精力都在杨佩瑶身上,压根没想到旁边竟然杀出个程咬金,惊讶地一时忘记反应。   杨佩珊反手又扇她一下,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张嘴就骂人,也不擦亮狗眼瞧瞧,面前站的是谁?还算计你,男不男女不女的,值当人算计?以为自己是盘菜呢?”   高敏君连捱两下,顿时激起斗志,揪住杨佩珊的头发往下撕,杨佩珊没少跟孟淮打架,早就打出经验来,抬手往她脸上抓,脚底下也不闲着,踩着高跟鞋死命往高敏君脚上跺。   高敏君毕竟是个姑娘家,哪里比得上杨佩珊狠,坚持不到十秒立马认了怂,松开手捂着脸“哇哇”地哭。   杨佩珊甩甩头发,手指一下下戳着高敏君额头,“告诉你,别觉得我们瑶瑶性子好就血口喷人,再让我知道谁欺负她,我灭她满门!”   之前门口的“刀疤脸”见状,竖着大拇指赞道:“妹子,够泼的,厉害!”   杨佩珊甩他个白眼,“蹬蹬蹬”上了黄包车,对杨佩瑶道:“以后你得硬起来,你看就连这种货色都敢朝你身上泼污水,你要不给她个狠的,下次一准儿还得欺负你。”又嘀嘀咕咕道:“以前你不挺硬气的,没这样唯唯诺诺啊?”   杨佩瑶低声道:“这不是觉得同学一场,留个脸面。”   “切,”杨佩珊不屑地拍了拍裤脚沾的尘土,“你给她留脸面,她给你留了吗?对了,我还没找她要票钱,看个什么破烂玩意儿,得十倍退给我。”   杨佩瑶笑着劝道:“算了吧,不用跟她一般见识……我估摸着她已经赔出不少了。”   二百块场地费是高敏君垫付的,据说是用了积攒多年的压岁钱,又跟她父亲借了八十块才凑够的。   她信心满满,觉得只要公演就一定能赚回来。   杨佩瑶不知道高敏君哪里来的信心。   高敏君的人气比白咏薇差远了,即便上次演出非常有灵性,可毕竟是个没有几句话的侍女。这次轮到她主演,连场子都镇不住。   男主演也不如上次的魏鹏,才上高一的小男生,太怯了。   转天星期一,学校要举行升旗仪式和周例会。   杨佩瑶到校比往常早,没想到高敏君更早,已经在教室里坐着了,腮旁有道明显的抓痕。   杨佩珊大拇指跟小拇指都留了长指甲。   看到杨佩瑶进来,高敏君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恨不能一口将她吃了。   若是没有昨天的经历,高敏君肯定要冲上前跟杨佩瑶理论,可想到杨佩珊放出去的话,心里就发憷。   回家后,她本来想跟父亲诉苦,因为父亲待她向来宽厚放任,能够理解她。   没想到刚说个开头,父亲就沉下脸,好一顿把她训斥。   训完了,又细细给她分析。   第一,她并没有把柄一定是杨佩瑶干的,不能随意污蔑人;其二,按杨致重的势力,灭他们高家满门并不是开玩笑;第三,高敏君很显然被人算计了,从葵青戏院答应公演,她已经落入套里。   最后建议高敏君安分几个月,等过年之后,时局明朗下来再做打算。   高敏君听从父亲的建议,先咽下这口气。   没想到课间时,接连有好几个女生告诉她要退出话剧社,言语间支支吾吾的,说家里人不同意。以为只在学校玩玩就罢了,没想到要在外头丢人现眼被人指指点点。   高敏君肺都要气炸了。   纳新时,是她每天去高一教室宣传;排练时,是她费心费时地指导参与;要公演了,也是她东奔西走地谈妥戏院。   当时话剧社的成员还夸她能干,异口同声地表示要高质量地完成演出。   现在演砸了,众人又纷纷撂挑子不干。   高敏君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退出就退出,以后再别想加入。”   自由活动课上,高敏君召集社员开会就强调了这一点,要求全体成员平摊演出的场地费用,然后谁愿离开就离开,好走不送。   场地费用共二百块,话剧社成员是四十六人,每人出四块钱,其余的高敏君愿意补上。   话剧社顿时炸了锅。   没有参加《奥赛罗》剧目的,觉得自己没有露脸,不愿意出这个钱,而参加了演出的,觉得自己辛苦两三个月,没得到一毛钱的报酬不说还得往外找钱,更不愿意。   所有人都不肯平摊。   毕竟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四块钱不是个小数目,纺织女工一个月也只赚四五块钱。   只有两个女生愿意从她们每月零花钱里挤出两块交出来,算作她们的费用。   高敏君不可能自己独力承担这笔开支,吵吵嚷嚷地闹到谭鑫文那里。   谭鑫文深表同情,但也无能为力。   教育部门拨发的经费有限,除去用于教员薪水、学校添加桌椅购置图书之外,再无所剩,而校董事会赞助的经费有明确的使用规定,其中并没有话剧社演出费用的名目。   以往话剧社排练都是到外面租借服装,花不了十块八块,自己就能想法解决。   谭鑫文思量片刻,表示愿意拿出一个月的薪水四十块钱赞助给高敏君,又建议他们往校董事会提交申请,请求拨付经费解决这笔开支。   高敏君花费两天时间字斟句酌地写了申请,交到校董事会的秘书手里。   三天后,得到批示——按往年规定办,不能为之破例。   秘书跟高敏君解释,“你们话剧社演出要二百块,民乐团添置乐器要不要赞助?书画社租场地展示作品购买笔墨颜料要不要赞助?董事会的经费主要用于学生日常学习生活,至于这些兴趣爱好,请你们量力而行。”   高敏君大失所望。   她从话剧社成员那里零零星星要出来十块钱,加上谭鑫文的赞助一共凑了五十块,而她要赔进去一百五十块。   她父亲再怎么宠她,也不可能任由四个月的薪水白白填进窟窿里。   高敏君遭受演出失利和金钱损失双重打击,终于病倒了。   邱奎跟杨佩瑶作为班干部,被姚学义指定去看望高敏君,并替她补课。   杨佩瑶毫不犹豫地拒绝,“老师,想必您已经知道,高敏君对我有成见,到处散布我的闲话,我不追究已经是我的大度,绝对不可能去看望她。孔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您要是觉得我不胜任副班长,可以免去我的职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84868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难过   姚学义看她两眼, 没再强求, 另外指派秦婉如跟邱奎去看望高敏君。   两人利用自由活动课的时间去了。   杨佩瑶独自出校门,与白咏薇一道往电车站走,刚走几步, 身后猛地开来一辆汽车, 嘎然停在两人身旁。   杨佩瑶吓了一跳, 回头去看, 正瞧见楚青水妖孽般的面容。   楚青水摇下一半车窗, 朝身边努努嘴, “妹子,上车。”   杨佩瑶笑问:“哥,你去哪儿?”   “没啥事, 送你回家,”楚青水倾城倾国地一笑, “白小姐上车。”   杨佩瑶便不客气, 跟白咏薇一起坐进后座,“怎么今天有空了?”   楚青水咧嘴笑道:“哪天也不忙, 就之前老爷子做寿忙了几天,不过也不是我忙,是邱兄弟忙?欸,邱奎呢?”   杨佩瑶回答:“去高敏君家里补课了。”   楚青水回过头,笑道:“妹子解气没有?以后她再不老实,我这里还有大招没用。”   “真是你?”杨佩瑶已经猜测到十有八~九会是他,并没有感觉太多惊讶, 可瞧见前头正有两人过马路,脸色却是变了,“哥,小心。”   楚青水打一下方向盘,轻巧地避开,又回头道:“我早看她娘的不顺眼了,男人婆似的。”   杨佩瑶忙劝道:“哥,你先开车,别撞着人,待会儿再说。”   楚青水一路开得飞快,先送白咏薇。   待白咏薇下车,杨佩瑶坐到前座,这才开口问:“高敏君怎么得罪你了?”   “这不是替你出气吗?”楚青水笑道:“得罪你就等于得罪我,妹子,以后尽管在学校横着走,遇到不长眼的,不用你动手,哥出面给你摆平。”   杨佩瑶抿嘴笑,“哥,你在学校安了眼线?”   楚青水挑眉,“你认识王志刚吗?”   杨佩瑶一头雾水, “没印象,我认识王志强,一班的。”   “没印象?”楚青水笑道:“他对你印象可深,你还说过喜欢他……他是朱三的表弟,上高三。”   杨佩瑶完全懵了。   除了顾息澜,她没有喜欢过哪一个男生?   绞尽脑汁再想,想起来了。   应该是张培琴班里的,她去找张培琴对质,曾经问过一个男生,如果有女生喜欢他,他会不会觉得丢人。   那个男生好像就叫王志刚。   问题是,这句话怎么就演绎成她喜欢他了?   杨佩瑶连忙给自己辟谣,“我没说喜欢他。”   楚青水“哈哈”大笑,“就知道那小子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跟他说了,以后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不管事情大小,立马告诉我。”   杨佩瑶真诚地向他道谢,“谢谢哥。”   “自己人,谢个屁!”楚青水有点受不了她这么一本正经,转而问道:“你那个弟弟还老实?”   杨佩瑶点头,“每天就是上学回家,挺用功的。”   “五姨太呢?”   杨佩瑶犹豫下,才回答:“我爹已经防备着了。”   楚青水道:“有天我看见她了,跟你那个爆竹筒子大姐在一起。这娘们不简单,应该学过功夫,警戒性挺高。”   说话间,已经到了文山街。   杨佩瑶刚要下车,楚青水又道:“妹子,你结婚,想要什么礼物?”   “啊?”杨佩瑶茫然。   她都两个多月没跟顾息澜见面了,也不曾接到他的电话,就只杨致重提过那么一句成亲的事儿,再也没有下文。   平白无故地,怎么想到结婚送礼了?   楚青水笑道:“金条、首饰、房子随便选,想要什么尽管说,哥只有你一个亲妹子,不给你以后说不定便宜了哪个骚娘们?”   这话说的……   杨佩瑶突然有些伤感,沉默会儿才道:“哥,你几时成个家吧?”   楚青水无谓地摇摇头,“娘的,好姑娘都被人挑走了,剩下那些哥看不上……再说吧,你回去好生想想,过年时候给我个信儿,我替你置办。”   杨佩瑶开门下车,朝他挥了挥手。   先前在车里不觉得冷,下了车便感觉出北风的凛冽。   杨佩瑶紧一紧身上的大棉袄,低头弯腰,一路小跑地冲进家里。   客厅里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除了四姨太仍坐月子外,其余太太、姨太太以及杨佩珊都神情复杂地坐在沙发上。   沙发前的茶几上摊了张报纸。   二姨太把报纸递给杨佩瑶,“瑶瑶,快看,有你的消息,你快结婚了?”   杨佩瑶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一把接过报纸,头版头条是高峤调离的消息。用相当大的篇幅介绍了高峤来杭城的缘由,在杭城有什么政绩,然后调走的原因等等。   左下角还算显眼的位置上,刊登了一则消息,“高峤惜别杭城,顾杨两家联姻”。   上面写着高峤离任既成定局,商会会长日前与都督杨致重联姻成功。据知情人透露,顾息澜将于西历二月十六日迎娶杨家三小姐,至于消息真假,且请诸君拭目以待。   杨佩瑶一脸懵逼,“真的还是假的?”   太太摇头,“我也不知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婚期还差不到两个月,新娘子不知道便也罢了,就连未来的丈母娘也不知道。   杨佩珊“切”一声,“八成是假的,报纸就会故弄玄虚。”   “对,”二姨太跟着附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都没听说上门提亲,怎么婚期就定了,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等会儿问问都督,什么事情都往报上写,不顾及女孩子声誉了?”   杨佩瑶却觉得事情有几分真,否则今天楚青水不会提起给她送礼的事儿。   把报纸从头到尾再看一遍。   第三版边角登着宋清的照片,配文是“闻听故人喜事将近,甜歌皇后黯然落泪”。   真是,什么热度都跟着蹭。   杨佩瑶“啪”地合上报纸,上了楼。   快到六点钟的时候,杨致重打电话说军中有事,不回家了。   吃完饭,太太把杨佩瑶叫到她房间,交给她一张纸,低声道:“你们的结婚证书,好好收着。婚期就定在正月二十二,已经找大师掐算过,上上吉的大好日子。”   纸是大红色洒金笺,最右边三个竖写的繁体字“结婚证”,再依次是两人的姓名、生日、籍贯、最后是杭城市社会局局长的印章,还有领取结婚证的日期……是上个月登记领取的。   中间留空处贴着两人的单人照片。   她那张像是两三年前的相片,脸上仍是一团稚气。顾息澜的倒似新近照的,身上穿着衬衫,头发剃得极短,直直地竖着。   杨佩瑶有些气恼。   上个月就领到结婚证书了,直到现在太太才给她看。   如果不是报上登出消息,想必还瞒着她。   正思量,听太太又开口:“你爹的意思是不要大肆操办,也不准备宴客,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就行了。顾夫人怕你受委屈,愿意给你补偿,你想要什么?”   杨佩瑶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她并非特别看重仪式的人,可真要悄没声地结婚,又觉得不甘心。   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婚礼,她想昭告天下,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想得到亲戚朋友的祝福。   记得去年临近新年的时候,她曾经跟高敏君讨论过结婚,高敏君喜欢西式婚礼,要穿婚纱在教堂里宣誓,她说喜欢中式婚礼,想蒙红盖头坐花轿,点龙凤喜烛……   可现在,自己作为当事人一点知情权都没有,而且还没有婚礼。   杨佩瑶顿感失望,把结婚证书还给太太,闷闷地说了句,“我什么也不要,也不想结婚。”   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越思量越委屈,也不知道是生气太太,还是生气顾息澜。   只觉得半点喜悦、半点期待都没有。   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婚姻。   杨佩瑶蒙头躺在床上,连作业都不想做,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打开课本。   第二天起床,神情仍是蔫蔫的。   杨佩珊察觉出来,皱着眉头问:“瑶瑶脸色不对,病了?”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说:“没有,就是生气。我想给报社打电话,请他们发个声明,没有结婚这回事儿。”   杨佩珊爽快地道:“你赶紧吃饭上学,我替你打电话……昨天我就想骂他们了,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拿别人名声开什么玩笑。”   太太瞪她们两人一眼,“外头的事情,你们少跟着掺和。”   杨佩珊偷偷朝杨佩瑶使个眼色。   杨佩瑶胡乱塞两口饭,背起书包上学。   走进校门时,有不少同学偷偷看她,甚至在悄悄议论着什么,想必是看到了报纸上的消息。   吃饭时,白咏薇也问:“你是不是真在正月里结婚?”   “假的,”杨佩瑶断然否认,“报上就是瞎写,我已经让我姐给报社打电话澄清了。”   白咏薇笑道:“我觉得也不可能,前阵子还写我跟顾会长呢,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杨佩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高敏君的病情。   邱奎苦笑一声,“我们就没见到人,她家里佣人说高敏君在休息不方便见客,没让进门。”   白咏薇恼道:“以后别去了,大冷天白跑一趟,当谁乐意呢?”   三人正说着话,一直沉默的顾静怡突然开口道:“佩瑶,待会儿去小花园走走,我有话跟你说。”   杨佩瑶垂眸应声好。   吃完饭,邱奎跟白咏薇先行离开,顾静怡挽起杨佩瑶胳膊往花园走。   花园里银杏树几乎落尽,只有零星三五片枯黄的叶子在北风里颤抖,成片的冬青篱笆仍是绿的,却是那种没精打采的绿,一如杨佩瑶此时的心情。   两人在银杏树下站定,顾静怡问道:“你什么意思呀,之前不是还说爱我大哥吗,又反悔了?”   杨佩瑶反驳道:“你说过,我们俩不合适,我仔细考虑了一下,确实不怎么合适。”   “不合适也必须合适。”顾静怡恼怒地瞪着她,“我娘天天在家收拾屋子,家具、床全都摆好了,昨天还想问你喜欢百年好合的图样还是并蒂花开的图样,后来决定每种花色的被子各买一床,以后轮换着盖……你别让我娘空欢喜。”   想起顾夫人待她的好,杨佩瑶长长叹口气,抱怨道:“我没打算让伯母空欢喜,但是我也很生气。你不知道,昨天看到报纸我就傻了,我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要结婚?而且我都三个月没见到你大哥了,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我为什么要跟个不熟悉的人结婚?”   顾静怡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有半个月没见到我大哥了,他去了豫章,还得三四天才能回。”   今天是二十四号,过上三四天,就要到西历春节了。   杨佩瑶咬咬唇,“静怡,我真的很生气也很失望,反正如果放假前全校大会上看不到他,我就不要结婚。”   顾静怡拉起她的手,用力摇了摇,“我支持你!”   “你支持什么呀?”杨佩瑶突然给气笑了,反握住顾静怡的手,“你是想让我结婚还是不结婚?”   顾静怡笑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杨佩瑶张臂搂了下她肩膀,感慨地说:“静怡,你最好了。”   两人亲亲热热地再说会儿话,各自回了各班教室。   杨佩瑶心情舒畅了许多,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学习中。   放学回家后,杨佩珊拉着她到一旁窃窃私语,“我帮你澄清了,我担心母亲知道,没敢打电话,直接叫车去了报社。他们答应明天登,短短几句话,要我七块钱……”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瑶瑶就结婚了~~敬请期待。   明天四六级考试,祝要考试的妹子们每题都会,超常发挥。   明天我也会出现在考场上……一整天监考。   所以就不能更新了,先请个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晨曦和煦、夜的精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陌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谈判   杨佩瑶愣一下, 随即道:“我把钱给你。”   杨佩珊大喇喇地说:“一件衣裳钱, 跟我计较什么?你帮我那么多, 我也没给你点表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逛个街。”   杨佩瑶弯起眉眼笑笑,觉得生活真是挺美好的。   在学校有两个要好的朋友全力支持她,在家里有四姨太和杨佩珊愿意护着她。   还有太太。   虽然太太总是顺从杨致重的话, 总是把儿子看得更重要,但也真心实意地疼爱她。   之前几次她生病,都是太太衣不解带地在床前照顾。   还有那个可恶的顾息澜。   虽然他很令人生气, 可她还是想他,想念他紧实的双臂还有被他拥在怀里安心的感觉。   越想念就越烦躁。   杨佩瑶沉闷地叹口气,对杨佩珊道:“姐,你想不想出去找个差事做?”   “做事?”杨佩珊反问,“当文员, 我不会用打字机, 当女招待,我脾气暴,伺候不了别人,当收银员, 我算不来账……我愿意当明星,可没人请我。”   女孩子能选择的差事不多,大都是服务行业,端茶倒水扫地擦桌子。   杨佩珊确实做不来。   可她才二十六岁, 总不能天天待在家里,靠跟姨太太打麻将混日子。   出去做事或许能认识到合适的男人,即便不想再婚,能结交几个朋友也成。   杨佩瑶想一想,提议道:“要不你开家服装店?店面不用太大,像我这间屋子这么大就足够,我可以跟工厂那边商量,按成本价给你。你自己当模特儿,天天穿新衣裳,也不用受人管束,赚多赚少自己说了算。”   以前在静海,杨佩珊有几个要好的姐妹一起喝茶听戏,回杭城之后,谁都不认识,只能拉着五姨太到外面逛。   而五姨太矜持,叫她三次,她才答应一次。   打麻将又凑不够手,四姨太还在月子里,太太不爱好这玩意儿。   日子过得真是无聊透顶,大把的时光没法打发。   听到杨佩瑶的建议,杨佩珊颇为心动,笑着道:“是个好主意,我想一想,抽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晚饭后,杨佩珊把开店的事儿说出来请大家参考。   二姨太当即表示不同意,觉得不如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何必抛头露面地赚辛苦钱。   四姨太却全力支持。   没生孩子前,她被拘束在家里也是烦闷得要命,如果不打麻将,时间慢得能要人命。   她理解杨佩珊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杨佩珊稍微思量便决定这几天就去找铺面。   杨佩瑶帮她分析,仙霞路那边虽然热闹,但有两家大商场,能逛得起大商场的人未必喜欢逛小店铺。   而太过偏僻的地方,人们连养家糊口的钱都没有,更别提添置衣服了。   所以店铺最好选在位置中上的住宅区附近,周围要是有大的写字楼或者医院就更好了。   因为公司职员或者女护士相对薪水高,更加看重衣着。   杨佩珊连连点头。   转天杨佩瑶放学回来,在报纸上看到了那则声明,第三版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只有两行字,写着:据知情人透露,顾杨两家联姻纯属子虚乌有,请勿以讹传讹。   杨佩珊气得跳高,“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谁能看得见?不行,赶明儿我找他们去,多写几行字。”   杨佩瑶道:“不用了,姐。顺其自然吧,登出来未必有人信,把那个钱省下来咱们可以吃好几顿大餐。”   杨佩珊嘟哝道:“我这不是觉得事情没办好,怕你说我不尽力吗?”   杨佩瑶莞尔一笑,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不会啊,怎么可能?”   太太也看到那则消息,没有作声。   再过两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上午学校召开新年联欢会,每班出了一个节目,联欢会结束后,姚学义讲了讲假期注意事项,无外乎是学习和安全,就放学回家。   楚青水在校门口等杨佩瑶。   他戴黑色呢帽,穿件黑貂皮大衣,竖条纹西裤,派头十足,比电影明星都高调。   偏生他又爱招惹人,每有女生经过,就绽出倾国倾城般的笑容,骚包得不行。   杨佩瑶上前,笑道:“哥,有事儿?”   楚青水努努嘴,“上车,听戏去。”   “先吃饭成不成,我饿死了,早晨没吃饱。”   楚青水瞥她两眼,“我不饿,刚吃两个牛肉包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汽车开得飞快。   没多久,车子停在葵青戏院门口。   楚青水道:“你先上去,我给你买吃的,想吃什么?”   杨佩瑶歪着头,“牛排、汤面、饺子都可以。”   楚青水“切”一声,“别的都没有,只有包子,牛肉包子,吃不吃?”   “好吧,”杨佩瑶无可奈何地应着,背好书包慢慢上楼。   刚走到包厢门口,门突然开了,有人伸手将她拉了进去。   杨佩瑶尚不及反应,那人已低头吻上她的唇,肆无忌惮地啃咬她。   这熟悉的,久违了的气息。   杨佩瑶要推开他的动作立刻顿住,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任由他掠夺她的甘甜与芬芳。   顾息澜亲得狠,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直到她发出幼兽般的“唔唔”声,才松开,低低唤,“瑶瑶。”   “你不刮胡子,扎死我了,”杨佩瑶摸着脸颊,恨恨地说。   顾息澜心中柔肠百结,伸手去牵她,“早上刚回来,事情太多了,又牵挂你,没有来得及刮。”   “我才不信,”杨佩瑶赌气般甩开他,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两只手已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就会哄人玩,有本事你别回来,当作没我这个人就是。”   顾息澜心头柔肠百结,将她环在臂弯里,轻声哄着,“瑶瑶,瑶瑶,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我给你赔不是。”   “赔不是有什么用?”杨佩瑶仰起头,泪眼婆娑地说:“你再不回来,我都想不起你来了。”   她腮旁挂着泪,颤巍巍的,似掉不掉,眼里蕴着泪,使得那双黑眸越发水润,像是白瓷瓶里滚动着的黑葡萄。   而眼眸深处,明明白白写着全是依恋与思念。   顾息澜心软如水,轻轻在她额前亲了下,柔声道:“咱们很快就结婚,结婚之后,就能天天见面了。”   杨佩瑶嘟着嘴抱怨,“我不结婚。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一个人都能把结婚证领了,那你一个人结呗?”   “瑶瑶,”顾息澜哭笑不得,低声解释,“那会儿正利用报纸造势,我怕你胡思乱想,就跟你爹商量先把证领了,让你安心。”   “我爹根本就没告诉我,”杨佩瑶撇下嘴,不满地控诉,“那结婚的日子你也不跟我商量吗?我还是从报上看到的,可报纸上的事情谁知道是真是假?而且日子定那么近,我什么都没准备,连结婚穿的衣裳都没有……你自己结吧,我不结。”   “瑶瑶,”顾息澜叹口气,掏手绢把她脸颊上的泪珠擦掉,“衣服早就准备了,娘着急,刚领完结婚证就请人绣了,做了两身,一身拜堂穿,另一身敬茶的时候穿……尺寸是按照你暑假时候量的,腰身往外加了一寸,裙子往长里多了一寸。明天回家试试?”   杨佩瑶赌气,“不试。”   顾息澜无奈地笑笑,“家具做好了,被子是六铺六盖,有请人做的也有在百货公司买的。房间里的摆设器具也都齐备,你想想需要什么?”   “我想坐花轿,想拜堂,想拍照……秀恩爱。”   前世,她有个高中同学结婚早,天天秀婚纱照、秀对戒、秀两人大头照,就是跟老公吃个麻辣烫也得发个两人牵手的照片。   发完朋友圈发微博,在QQ空间也秀。   那会儿她觉得同学幼稚无聊爱显摆,可轮到自己,她也很想秀啊,想把微信改成情头,想发微博时圈对方,想在空间里摆满婚纱照……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   顾息澜不明白什么是秀恩爱,却听出她的怅惘之意,柔声道:“结婚当然要拜堂,也会请摄影师拍照,就是花轿……现在不便张扬,要不从大门坐到客厅门口,好不好?”   “不好,”杨佩瑶不通融,默一默,问道:“以后咱们住平房还是小洋楼?”   “两边都布置了,成亲在平房,过完头一个月你喜欢哪里就住哪里?”   杨佩瑶道:“那我不坐花轿了,你得从一楼把我背到三楼,中间不许停。”   顾息澜毫不犹豫地说:“行!”   杨佩瑶紧接着补充,“来回十次。”   “好!”顾息澜仍是半点不迟疑,“还有呢?”   杨佩瑶仰头,瞧见顾息澜的脸。   肤色是带点黑的小麦色,面颊轮廓冷硬,鼻梁挺直,再往上,是他幽深黑亮的眼眸。   原先总是寒潭般冷冰冰的,而现在却如春风般和煦,安抚着她包容着她。   这是她的男人!   杨佩瑶抬手去摸他的胡茬,又摸他的唇,轻声道:“还想让你亲亲我。”   顾息澜嗟叹一声,慢慢低下头。   不同于适才的疯狂与热烈,这一次却是细致而温存。   气息纠结着气息,心跳正合着心跳,视线痴缠着视线。   呼吸一息息地急促,温度一丝丝地升高。   杨佩瑶软倒在他怀里,良久,颤抖着的气息才慢慢平缓,窝在他肩头,轻声抱怨,“我中午没吃饭,都饿死了。”   顾息澜连忙道:“咱们去吃饭,”扶她坐正,“带梳子没有?”   “没,”杨佩瑶散开两条麻花辫,以手作梳梳成单马尾,抬眸问道:“行不行?”   她脸上红晕犹存,黑亮的眼眸里波光潋滟,双唇才刚被采撷过,水嫩欲滴,有种说不出的娇媚秾艳。   顾息澜喉头紧了紧,不自主地咽口口水,低声道:“好看。”替她系好棉袄扣子,又围好狐皮围巾。   正要开门,杨佩瑶扑进他怀里,“再抱抱,我都想你了,特别特别想。”   “我知道,”顾息澜拥紧她,下巴正抵着她的秀发,有浅浅淡淡的茉莉花香沁入鼻端。   他怎可能不了解?   她平常乖巧温顺,脸上总是挂着甜美的笑。   独独在他面前,她会闹会叫,会使性子,会露出锋利的小爪子。   那是因为她在乎他。   顾息澜心头酸软得厉害,轻轻捧起她的脸,柔声道:“明天八点半我到书店门口等你,一整天陪你,好不好?”   “嗯,”杨佩瑶眸光亮了亮,将手塞进他掌心。   楚青水在楼下等着,狭长的桃花眼打量完顾息澜又打量杨佩瑶,视线在她唇上停了数息,嘴里“啧啧”有声,“幸好我多了个心眼没去买包子,否则买回来也就凉了。”   被他这别有意味的眼光盯着,杨佩瑶虽大方,也忍不住羞红了脸,悄悄往顾息澜身后藏了藏。   顾息澜瞪他一眼,“我们吃牛排,你去不去?”   楚青水忙不迭地说:“去,去,我也饿了。”   已经过了午饭点儿,西餐厅人不多,非常安静。   趁着等菜的工夫,顾息澜压低声音,“这次去豫章,我正式成为组织的一员,接触了许多组同志,各个行业都有,收获很大。”   难怪他在豫章待得时间格外久,肯定是要学习各种章程制度和组织纪律。   他这样的男人,就应该成就一番事业。   杨佩瑶轻声道:“祝贺你。”   顾息澜勾起唇角笑了笑,“我知道你肯定支持我。”   这是一定的呀!   加入组织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风险,可是却是民族和国家的希望。   杨佩瑶当然会全力支持他。   只是想到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不免又有些沉重。   沉默片刻,对楚青水道:“哥,你要是有闲钱,不如在温哥华买块地皮。”   楚青水摇头,“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买在哪里干什么,我又不会说英文,不去!”   杨佩瑶温声劝道:“英文可以学呀,会长现在讲英文就很流利,温哥华气候好,冬暖夏凉,我想在那里买。”顿一顿,对顾息澜道:“放暑假,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顾息澜并不想去那个偏远的地方,但是杨佩瑶有所求,他肯定不会拒绝,遂笑应,“好。”   楚青水这才道:“你们去我也去。”   杨佩瑶道:“如果地价便宜,咱们多买几块,到时候把爹娘她们以及亲戚朋友都接过去。”   这两年东洋人在中国土地上越发猖狂,按照前世的轨迹,再有三年东洋人会在东北发动战争,紧接着整个亚洲欧洲以及大部分的非洲,甚至大洋洲都会沦为战场,满目苍夷。   加拿大是少数能够置身事外的国家。   如果战争起了,她会陪顾息澜留在中国,却想把太太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温哥华是首选。   三天的假期一晃而过。   假期里,杨佩瑶足足跟顾息澜腻歪了一天半,仍是意犹未尽,百般不愿跟他分开。   可临近考试,必须打起精神来学习。   而且,她已经告诉顾息澜,要考到年级前十,要让他给她发奖状。   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高敏君也到校了。   她比之前憔悴许多,脸上不再有往日的神采。   只有在看到杨佩瑶的时候,那双眼睛会散发出仇恨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梁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做戏   在她请病假的这些天, 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人脱离话剧社, 副社长是个高一男生, 平常有高敏君咋呼着还行,靠自己根本撑不起事。   整个话剧社基本陷入瘫痪状态,连新年联欢会都没有排节目。   不过,现在是总复习阶段,别的社团也都停止了活动。   杨佩瑶根本没将高敏君放在眼里, 而是把全副精力都用在学习上。   因为平常抓得紧,该掌握的知识都在脑子里了,这个时候不但不着急, 反而更加沉稳,按照自己的计划复习。   为了让秦婉如等人能够事半功倍地复习,她把英文的七大时态用思维导图串联起来,总结了概念、结构、标志词以及句式变化等等。   一月十六跟十七两天期末考试,杨佩瑶自我感觉非常不错, 尤其是算术, 除了最后一道题目的答案跟邱奎不一样之外,其余几道大题都做对了。   杨佩瑶想给自己点个赞,她的算术从来没有这么牛过。   考试结束后,老师们批阅试卷, 学生放假休息。   杨佩瑶没闲着,把要推出的牛仔系列重新进行了梳理,选出八套适合春季的搭配送到了工厂。   唐俊杰并不看好牛仔布,觉得只适合重体力活的工人穿, 登不上大台面,也体现不出女性的柔美。   其实杨佩瑶心里也不太有底,毕竟前世国人初期认为只有小混混才穿牛仔裤,经过好几年的历程才开始接受。   要让习惯穿袄裙的女性很快接受牛仔裤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杨佩瑶挺害怕失败,毕竟蝶舞的品牌刚起步,还没有站稳脚跟,一步都不能走错。   以防万一,她打算再准备几套甜美风格的裙装作为备用方案。   为了这个备用方案,她一直熬到将近十二点才入睡。   转天便没太有精神。   好在不需要上新课,就是看成绩,然后各科老师讲易错题。   杨佩瑶英文考到九十八分,仍是全年级最高,算术考了九十五,前头错了一道填空题,最后应用题错了一个步骤,国语九十二分。   总成绩排到班级第三,比邱奎落后十分。   令人高兴的是张志北考到全班第七,秦婉如跟其余四位学习小组成员的成绩也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杨佩瑶没有关注高敏君的成绩,可是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分数不太好。   中午吃饭时,邱奎告诉她,高敏君除了国语考到优之外,其它几门都是良,算术最差,刚刚及格。   杨佩瑶丝毫不意外,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高敏君的精力几乎都用在话剧社了,平常的作业都是糊弄着完成了,年前又请过十天病假。   能考出好成绩才怪?   下午,按惯例要召开全校大会。   学生们按班级顺序坐好,然后教导处的苏老师引着校董们进场。   杨佩瑶一眼就看到了顾息澜。   在那些穿皮袄或者棉袍的中年男人间,他一身墨色西装犹如鹤立鸡群,格外挺拔。   杨佩瑶不自主地弯起唇角,想找人显摆却找不到,只好捅捅前排的邱奎,凑过去悄声问:“帅吧?”   邱奎微愣数息,很快反应过来,望着她骤然焕发出神采的脸庞,笑道:“很帅。”又压低声音,“你们的亲事到底真的假的?”   杨佩瑶用力点点头,眼眸亮得惊人,“真的!这会儿不方便,以后再跟你说。”   邱奎笑着转回头。   谭鑫文已经把这学期的主要工作汇报完毕,一位年纪颇大的校董正慢条斯理地介绍这学期董事会对学校的贡献。   各方领导顺次讲完话,就是表彰大会。   表彰从高三年级开始,接下来才轮到高二年级。   邱奎是级部第二,杨佩瑶是级部第七名,应该在第七个上场,而顾息澜站在一排人的中间,正与她错开一个。   杨佩瑶正懊恼,却见顾息澜不动声色地与旁边一人交换了位置,恰恰站在她面前。   幽深的黑眸里蕴着浅浅笑意,如春风般和煦。   杨佩瑶望着他错不开眼。   顾息澜把奖状塞进她手里,顺势握一下她的手,低声道:“放学我接你。”   杨佩瑶捧着奖状美滋滋地走下去,瞧见高敏君神情激动地跟姚学义说着什么。   姚学义沉着脸,一丝表情都没有。   散会后,回到班级。   姚学义简单说了几句假期注意事项,就让同学们放学。   高敏君突然站起来,大声道:“姚老师,如果杨佩瑶没有作弊的话,我为什么不能看一下她的试卷?我不相信她算数能考到九十五分。”   杨佩瑶无辜躺枪,不由看向姚学义。   姚学义冷声道:“一,杨佩瑶没有作弊;二,你没有权力查看别人试卷;三,与其怀疑他人的进步,不如反省自己为什么落后。”   高敏君愕然,“老师,您不会忘记了吧,去年就是因为杨佩瑶您才受伤住院,您为什么护着她?”   这都已经澄清过了,高敏君竟然还要扯到她身上。   杨佩瑶怒气顿生,恨不能冲过去给她两个嘴巴子,可又不想当着姚学义的面儿动武,强忍着气把书包收拾好,回头问邱奎,“你走不走?”   邱奎摇摇头,“姚老师还有事,你先走吧,那个……跟咏薇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不知道几时结束?”   杨佩瑶冲他挥挥手,又跟姚学义道声再见,看都不看高敏君一眼,扬长而去。   此时各班大都已经放了学,只有零零星星几人往外走。   白咏薇站在门口,一边跺着脚一边往里头张望,杨佩瑶急走两步,“姚老师留下邱奎议事,一半会儿不能完,让你先回去。”   “好,那我先走了,”白咏薇搓搓手,指着马路对面,“会长等了有一阵子。”   杨佩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顾息澜身姿笔直地站在车旁,背着手,静静地望着她,北风呼呼地刮,而他面容安详,仿若亘古不变的雕像。   这一刻,所有的东西都成为背景,唯独他高大魁梧的身材,越加鲜明而生动。   杨佩瑶顾不得跟白咏薇说再见,飞奔过去,直扑进他怀里。   顾息澜紧紧抱她一下,旋即松开,接过她的书包。   杨佩瑶轻轻“哼”一声,就知道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亲近。   伸手摸他的西装,里面空荡荡的,只穿件衬衫,并无毛衣或者毛背心,不由恼道:“你冷不冷,怎么不多穿点?”   顾息澜握住她的手,雕像般冷硬的脸庞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不冷”,一边替她打开车门,一边道:“这次考得不错。”   杨佩瑶歪头,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那你得奖励我。”   顾息澜毫不犹豫地答应,“好,想要什么?”   幽深黑亮的眼眸里闪着光,别有意味般。   新年假期时,杨佩瑶嫌他系的纯黑色领带老气。   他听从她的话,隔天拿了条红条纹领带,让她帮他系。   系完了,顾息澜说给她个吻作为奖励。   起先只是蜻蜓点水般啄她的唇,后来就相濡以沫唇齿相依,吻着吻着便心猿意马。   虽然最后没有成事,却是好一阵子都不敢看对方的眼。   想起那天情形,杨佩瑶面色仍是挂不住,白他两眼,嘟起嘴问:“你下午有没有事情?”   顾息澜笑答:“没有特别重要的。”   那还是有了。   杨佩瑶不甚情愿地叹口气,“明天呢?”   顾息澜斜睨着她,好脾气地道:“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留到年后也无妨……你想干什么?”   杨佩瑶道:“想买个戒指。”   顾息澜二话不说,调转车头往仙霞路走。   没多大工夫停在新安百货公司门口。   卖珠宝首饰的柜台在一楼,多是发簪、手镯、耳坠等物,有金银玉石,也有玳瑁珊瑚等材质。   用宝蓝色姑绒衬着,熠熠生辉。   相对而言,戒指却不多,样式更少,除了普通的环状,便就是戒面宽大的男式扳指。   顾息澜仔细打量半天,指着一对羊脂玉的戒指道:“拿出来看看。”   售货小姐笑着推荐,“先生是行家,这是上好的籽玉,您看看这水头和油性,很难得。”   杨佩瑶不懂玉,没看出哪里好。   顾息澜把戒指对着光看了看,给杨佩瑶戴上。   杨佩瑶的手是弹古筝的手,纤细修长,而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不松不紧刚好合适,映衬着她的肤色更显白嫩。   顾息澜又将那只大的戒指戴在自己手指上。   两人把手放在一处,一只大一只小,一只黑一只白,一只粗糙一只细嫩,分明是天差地别,看上去却有种莫名的和谐。   仿佛生来就该是一对的。   顾息澜低声道:“玉有灵性,会挑人,别摘了,就这么戴着。”   掏出钱夹付过钱,牵起杨佩瑶的手往外走。   十指相扣,黑里嵌着白,白中嵌着黑,亲密无间……   没两天就是农历春节。   比起去年,杨家颇有些冷清。   一是少了三姨太跟杨佩珍,二是杨承灏夫妻没有回来。   陆秀玫顺利地生下一个胖小子,只比四姨太的平哥儿小十天。   太太虽然想抱长孙,却担心陆秀玫的身体,不愿让她来回奔波,特地打电话给杨承灏不叫他们回来。   好在有平哥儿精神头十足,已经能“嗯嗯啊啊”地玩玩具了,为家里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太太为表扬杨佩瑶跟杨承鸿的好成绩,分别给两人包了大红包。   二姨太看着眼馋却没办法,杨佩环天分一般,又不太用功,各科考试都是良,一门优都没有。   这次春节,杨佩瑶又发了笔小财。   顾息澜仍是给她包了一百块的红包,里面还夹着一张纸,用英文写着,I love you and will always be.   杨佩瑶傻傻地盯着纸条笑,晚上将纸条塞在枕头下,做了个甜蜜的梦。   假期很快过去,新学期正式开始,没几天元宵节就到了。   杨致重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杨佩瑶的亲事。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二姨太差点合不拢嘴巴,“就七天的工夫,这也太仓促了……连嫁衣都做不出来。”   杨致重浑不在意地道:“用不着那么花哨的东西,老子当年从战场赶回来,穿一身破烂军装成的亲,不照样过了这么多年?”   太太脸上明显带着不满,“喜服紧点赶也能赶出来,可嫁妆呢,都督拿什么给瑶瑶陪嫁?”   “没有,”杨致重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给顾家半分钱。”   太太抿抿唇,淡淡地说:“都督不满意这门亲事可以不应,既然已经应了,我不能让瑶瑶空手出嫁,我手里有个六千块钱的存折,回头给瑶瑶带着。”   声音虽轻,却坚决,不容人拒绝。   杨致重怒视着太太,“啪”拍一下桌子,震得杯碟叮当作响,片刻,从鼻孔冷冷地出口气,“随便。”   寥寥数语,杨家人已猜出这门亲事结得不正常,却没有人敢问缘由,只同情地看向杨佩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薄荷 20瓶;陌影 10瓶;梁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婚礼   杨佩瑶低着头呆呆地坐着, 灯光从她头顶照射下来, 在她脸上投下模糊的阴影, 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杨致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两眼,“瑶瑶跟我来。”   先自往楼上走。   杨佩瑶磨蹭着站起来,听到四姨太关切的声音,“瑶瑶,有话好好说, 别跟都督顶嘴……我这里攒着钱,够你添置些家什。”   杨佩瑶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点点头,沉默地上到三楼。   屋门半开,显然是杨致重特意给她留的门。   杨佩瑶还是轻轻敲了两下,才走进去。   杨致重过来将门关紧,盯着她眼眸瞧了瞧, “哭啥, 不是跟自新挺好的吗?”   “可能是爹太凶了。”杨佩瑶忽地扑进他怀里,委委屈屈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舍不得离开家。”   杨致重完全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身体僵了下, 片刻才拍拍她后背,“行了行了,早晚的事儿。”   话出口觉得不妥当,连忙补充, “离得又不远,想家就回来看看,谁还敢把你撵出去?”   杨佩瑶直起身,嘟起嘴,“那您让我天天回来?”   “不行,”杨致重很强硬地说,“一个月回一趟就不少了,顶多再听两次戏……你脑子比她们几个顶用,爹不是故意为难你,实在时局太乱了。”   高峤调走之后,国民政府重新委任了一位姓张的省长。   张省长的后台比高峤强太多了,据说行政院军政部长是他不出五服的堂兄,而隔壁掌管两省的都督是他同窗好友。   如今杭城还是三方势力,省政府、军队和商会。   但杨致重不能跟顾息澜太密切,走得近了,国民政府为了给张省长铺路,说不定会把他调走,另外调来一支跟张省长配合的军队。   这样商会就要处于下风。   杨致重不想换地方,顾息澜也不想被人拿捏。   所以,最好还是保持三足鼎立互不干涉而又互相制衡的局面。   顾息澜跟杨佩瑶分析过杭城的现状,又解释报纸上为何那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消息,都是为了给大众留下顾杨两家面和心不合的错觉。   杨佩瑶其实并不懂政治,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杨致重跟顾息澜都这么决定,她也只好听从。   杨致重打开抽屉,从夹层拿出一张支票,“上次自新给我的两万,再加上你娘的六千,算是给你的嫁妆。”   杨佩瑶本要推辞,转念想起杨致重先后从顾息澜那里不知搜刮了多少,好容易吐出这些,不要白不要。   再者,她正好需要钱到温哥华买地,就算作杨致重的投资了。   遂痛痛快快地收下。   杨致重目光里闪出一抹笑意,“你倒不客气,好好收着别丢了。”   因为昏黄的灯光映着,杨致重脸上已褪去原先的冷厉,带了几分温和,两鬓间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杨佩瑶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他从外地公干回来,三姨太跟四姨太争抢着去接他手里公文包。   他肩膀挺得笔直,头发还是乌黑的,冷硬而刚毅,看上去三十多岁似的。   还不到两年,整个人明显见老。   杨佩瑶心中一动,轻声道:“爹,您好好保重身体,这一大家人可都得依仗您,三弟和四弟都还小呢。”   杨致重再看她两眼,挥挥手,“去吧。”   杨佩瑶捏着支票回房间,仔细地夹进本子里。   门上传来小鸡啄米般地“笃笃”声,杨承鸿走进来,从裤兜里掏出个红包塞给她,“这些给你。”   红包很沉手,都是银元,估计得有二三十块。   应该是过年的压岁钱还有平常省下来的零花钱。   杨佩瑶还给他,“我不要,你留着花。”   杨承鸿不接,“姐还没准备嫁妆。”   这两个月他又蹿了个子,站在屋子当间,高高瘦瘦的,看个头跟大人似的,可听说话,还是一团稚气。   杨佩瑶拉过椅子让他坐,低声解释道:“太太不是说给我六千块?六千块置办嫁妆已经很体面了,差不了你这点儿钱。再者,你还得买笔买本子,偶尔上街坐车或者跟同学喝茶,总不能一块八毛地都伸着手跟太太要……还有你这鞋,是不是顶脚趾头了,明天我带你买双跑步鞋,经穿而且舒服。”   他脚长得快,穿鞋也重,一双布鞋穿不了三个月。   先前鞋子破了他会跟三姨太说,如今三姨太不在,太太又没法时刻注意到他的鞋帽,杨承鸿也不开口,只将就着穿。   杨承鸿听着有道理,而他的确不可能因为一根铅笔或者一个本子张嘴要钱,便接了红包。   杨佩瑶送他出门,顺便到楼下喝水。   四姨太跟杨佩珊正商量给她添妆。   她们两人各自出一百块,五姨太出六十,二姨太犹豫半天终于松口说愿意出二十块钱。   合起来共二百八十块。   二百八十块能买不少东西,不但可以置办齐全床上的被褥还能买到相当不错的盘子碗以及茶壶茶盅。   看到杨佩瑶下楼,四姨太忙问:“瑶瑶,都督怎么说?”   杨佩瑶抿抿唇,“你们不用忙了,爹说用不着置办嫁妆,放学后直接到顾家成亲。”   正月二十二是星期六,仍然要上课。   “什么?放学之后成亲?”四姨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哗”地涌了出来,“都督这是把你当闺女吗?自家人都这么作践自家人,以后说起来,你的脸面往哪里放?我上去找都督。”   “别去了,”杨佩瑶一把拦住她,眸底也蕴了泪。   四姨太待她是真的好。   顿一顿,开口道:“四姨太还不了解爹的脾气?爹决定的事情,谁说也没用……我跟静怡是好朋友,以前也去过顾家好几次,他们家挺厚道的。”   四姨太嚷道:“那不一样,之前你是客人,现在是嫁进去当儿媳妇。自古恶婆婆爱磋磨儿媳妇,那里有磋磨客人的?”   杨佩瑶无奈地笑笑,“算了吧,我愿意嫁……毕竟曾经有过情分,又知道根底,总比嫁得不清不楚为好。”   四姨太骤然想起先前杨佩瑶的确跟顾息澜好过,后来虽然不知为啥分了,但之前顾息澜一天好几个电话往家里打,那会儿却不是假的。   遂没再言语,把手里的二百多块钱递给她,“拿着吧,也是我们一份心意。”   杨佩瑶点点头收下了。   隔天,杨佩瑶带杨承鸿去百货公司买了鞋,再隔天,仍是背着书包上学。   放学回家则整理要带的物品。   杨佩瑶把支票、存折、首饰、工厂的契书、一千多块钱的现钞以及两把枪装进小皮箱锁好。   这些是务必要戴的,其余的主要是四季衣裳,再没有重要之物。   星期四,周秘书把杨佩瑶的嫁衣和盖头送过来,说周六那天顾息澜先把杨佩瑶送回家,等她换好衣裳再接过去。   还送来两挂鞭炮,留着接人的时候放。   他说顾家在杭城是有名望的人家,娶媳妇不能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喜炮总是要放两挂的。   又说,顾家早就备着聘礼了,如果需要随时可以送过来,但是他们不苛求嫁妆,新房都铺陈好了,不差那点铺的盖的。   言外之意,顾家有心求好,是杨家做事不上道。   杨致重回家听闻此事,气得要把嫁衣和鞭炮扔出去,被太太拦住了。   可对杨佩瑶却没有好声气,在饭桌上就冷着脸子道:“嫁过去就是顾家的人,以后不要回来了。”   太太忍无可忍,不顾多年的好修养,当着众人的面前顶撞他,“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闺女,凭什么不让回来?”   杨佩瑶木着脸不说话,饭没吃几口就上了楼。   等撤下杯碟,杨佩珊悄悄吩咐厨房煮了面给杨佩瑶送过去,安慰道:“不要听爹的,反正白天他不在家,你想回来就回来……实在不行还可以打电话,再或者咱们约着到外头吃馆子。爹总不能拘着大家都不出门。”   杨佩瑶一边吸溜着吃面条,一边点头。   再有两天就是正月二十二,杨佩瑶大喜的日子。   等杨致重出门,太太招呼着挂红灯笼贴双喜字,又把院子里的几棵树都缠上红绸布。   全家人觉得杨致重太过霸道专~制,突如其来地定下亲事,又不正儿八经地做亲。   所以格外心疼杨佩瑶,替她委屈。   等杨佩瑶放学,坐着程信风的车回家时,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太太穿上了大红缎面袄裙,三位姨太太也都换上水红或者洋红色衣裳,杨佩珊是离过婚的,怕不吉利就躲在房间没露面。   四姨太帮杨佩瑶换好衣裳,涂了脂粉,头发梳成发髻盘子脑后,太太把自己收着的几样首饰给她戴上。   刚穿戴好,就听外头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春喜急匆匆地跑来,“太太,顾会长带人来迎亲了,在大门口等着。”   “不用急,”太太吩咐杨佩瑶,“你屋里东西都收拾好了?先捡着紧要东西拿,剩下杂七杂八的改天再带……我先下楼,回头叫你你再下去。”   杨佩瑶应一声,待太太出门,连忙到阳台上看。   大铁门旁边站着四五个高大的男人,身穿一色的黑色西装系红色领结,唐俊杰和顾平澜也在其中,另外两人却不认识。   而顾息澜身穿墨色长袍大红马褂,鹤立鸡群般站在他们中间,神采飞扬。   四姨太长长舒了口气,掏手绢摁了摁眼窝,“我原来还想你会凤冠霞帔地出嫁……这样也好,看来顾会长确实对你有情分能够亲自来迎亲,都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你放学之后自己去。真这样的话,一辈子抬不起头。”   杨佩瑶张臂搂了搂她,低声道:“放心吧,会长会待我好,你在家好生照看平哥儿。我会时常回来看你们。”   正说着话,春喜小跑着上来,“三小姐,太太请您下去。”   杨佩瑶应着往外走,还没走下楼梯,瞧见顾息澜正跪在太太跟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太太一手拭着泪,一手虚扶着他,“快起来吧。”   叹口气又对杨佩瑶道:“虚岁十八了,都是大人了,再别动不动使性子,自新外头事情多,你得把家里撑起来……还得好生孝顺婆婆,顾夫人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   杨佩瑶连连点头。   太太替她把红盖头蒙上,对顾息澜道:“天儿不早了,再耽搁都督就回来了。这些虚礼虽说要讲究,可也比不得你们小两口过日子重要,以后凡事多商量,互相谦让互相包容着比什么都强。”   催促着两人离开。   顾息澜握住杨佩瑶的手,踩着满地的鞭炮纸,慢慢往外走。   院子里又响起鞭炮声,惊天动地般,就在耳边,又夹杂着孩子欢快的嬉笑声,像是在四处奔跑。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顾息澜低声告诉她,“周秘书带来糖果和铜板,洒了满地,他们正抢糖吃。”   杨佩瑶不由弯起唇角。   有了孩子的嬉闹,气氛更加喜庆与热闹。   不过三五分钟,视线里出现了汽车的车身,门把手上也系了红色绸带。   顾息澜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先把她扶进去,自己紧跟着进去,与她一道坐在后座。   程信风摁响了汽车喇叭,周围又连续响起好几声喇叭声。   杨佩瑶奇怪地问:“来了很多车?”   “不多,”顾息澜温声回答,“家里两辆车,又把公司的车调来两辆,顺道把你的东西一并带过去……虽然不大肆操办,但也不能太低调。”   说着话,车已经开进顾家大铁门,停在假山前面。   杨佩瑶突然有点紧张。   她只在电视里见过中式婚礼,但每部电视的习俗都不一样,有的要手捧苹果,有的要跨火盆,还有要踹轿门的。   正在恐慌,顾息澜低醇如窖酒般的声音传来,“待会儿我抱你进屋,你抓紧我。”   杨佩瑶连忙搂住他脖子。   透过红盖头下缘,她看到红灯笼映出的红光。   天色已经暗了。   顾息澜一路抱着她走进客厅。   刚进门,便听有个洪亮的嗓门喊道:“吉时已到,新人行礼。”   顾息澜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几步,并肩站定。   一拜天地,二拜双亲,然后夫妻对拜。   顾息澜领她自屏风后面出去,穿过穿堂,走到东跨院,待她在床上坐定,伸手撩起了红盖头。   杨佩瑶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本能地眯了会儿眼,这才看清面前的人。   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幽深的眸子映着满屋子喜庆的红色,仿似春日桃花绽开。   而此时,那双黑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底柔情四溢。   杨佩瑶心头一松,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第110章 洞房   大红色帐帘静静地垂着, 大红~龙凤喜烛静静地亮着。   火盆里的炭火早已经燃尽, 可屋子里的温度仍是节节攀升。   杨佩瑶满头乌发铺散在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枕头上, 额前布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是热,也是痛。   痛得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像在颤抖,最后实在忍不住,狠狠地咬在顾息澜肩头,终于熬了过去。   可心里全是委屈, 眼泪汪汪地盯着顾息澜。   顾息澜心疼得不行。   他活了二十七年,对女人的印象就是开舞厅那三年,环在臂弯里的一截腰身, 软一些的像柳条,硬一点的像木头。   是杨佩瑶让他知道了亲吻是甜的,拥抱是软的,女孩子身上的气息是香的,香得令人沉醉, 令人迷恋。   关于更亲密的事, 顾息澜完全没有经验,只知道女孩子会疼。   他怕杨佩瑶难受,前两天支支吾吾地跟楚青水打听,楚青水大喇喇地说:“哥, 男人跟女人就好比牛耕地,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尽管放心大胆地干。”   得到楚青水的指点, 顾息澜放了心。   谁知道,楚青水纯是在放狗屁!   ……   月上中天,散发出淡淡清辉。   风愈加狂虐,肆无忌惮地在窗外呼啸。   杨佩瑶哭得累了,慢慢阖上双眼,鸦翎般浓密的睫毛温顺地覆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弯月牙般的剪影。   脸上两道泪痕,亮晶晶的。   顾息澜痴痴地凝望片刻,起身披了衣裳下床,从热水瓶倒出半盆热水,再兑少许冷水,打湿手绢,轻轻给杨佩瑶擦脸。   杨佩瑶被惊扰,无意识地侧开脸,皱起眉头。   睡梦中的她恬静乖巧,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   分明适才还对他又哭又闹,他说要放弃的时候,她又拦着不许,坚持着要成事。   他就知道,她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温顺。   她爱使小性子,还会胡搅蛮缠。   可是他爱她!   顾息澜心软如水,无声地笑笑,再不去扰她,把手绢丢在床头柜上,轻手轻脚将杨佩瑶揽在臂弯。   她悠长平和的呼吸扑在他脸上,浅浅淡淡的体香萦绕在他鼻端。   顾息澜舍不得睡。   成亲的头一夜,他想看着她,守着她,守着他的妻,守着上天赐给他最珍贵的宝贝。   喜烛一寸寸变短终于灭了,玻璃窗却一点点染上了鱼肚的白色,又映出了朝霞的红色。   杨佩瑶习惯性地睁开眼,正撞进一双幽深黑亮的眸子。   眸底含着笑,又似缠着网,密密匝匝地包裹住她。   杨佩瑶连忙侧开头,这才察觉自己正窝在他的怀里,身旁是他健壮有力的胳膊,上面有抓痕,有齿印,都已经泛了紫。   昨天晚上实在疼得很,不管不顾地挠他,咬他,留下来的印子。   杨佩瑶心里发虚,轻轻抚上去,问道:“疼不疼?”   顾息澜摇头,“不疼,你呢?”   杨佩瑶羞得满脸通红,恼道:“不许问,也不许提。”   “好,我不问,”顾息澜好脾气地哄着她,拉高被子遮住她肩头,柔声道:“再睡会儿。”   杨佩瑶不惯睡懒觉,而且周围全是顾息澜身上独有的男人的气息,怎可能睡得着?   赖了会儿,开口道:“该起了,是不是还得敬茶?”   顾息澜笑道:“不用急,没有外人在,几时敬茶都可以,娘很喜欢你,不会怪罪。”   “那也不能太晚,”杨佩瑶白他两眼,嘟起嘴,“你先出去,我穿衣服。”   顾息澜有心留在屋里,可瞧着她几乎要滴血的脸色,不忍再逗她,飞快地穿上外衣走到客厅。   顾夫人早就起了,正跟顾静怡说话,瞧见顾息澜走来,下意识地抬头打量他几眼。   脸仍然跟以前那样没什么表情,可周身散发的气息却不再冷厉,而是多了丝温暖。   让人可以亲近的温暖。   顾夫人心头松了松,温声道:“这么早就起,不多睡会儿?”   顾息澜有点不自然地回答:“瑶瑶惦记着给您敬茶……她在换衣裳。”说着,麦色的肌肤上飞快闪过一抹羞色。   顾夫人暗喜,可又怕长子尴尬,转了话题道:“瑶瑶的东西都在偏厅放着,待会儿找人搬进去,两只皮箱和两只箱笼,还有台缝纫机。缝纫机放卧室里不好,而且瑶瑶做衣裳需要个宽敞地方,干脆摆在偏厅里,家里平常也没什么客人,空着也是空着。”   偏厅有两扇落地玻璃窗,光线非常好,顾息澜觉得不错,便道:“我跟瑶瑶商量一下。”迈开两条大长腿往东跨院走。   顾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叹道:“总算了了一桩心事,九泉之下见到你爹,我也能交代过去了。”   “娘,”顾静怡嗔一声,“还没出正月,娘别胡思乱想。”   “不说了,不说了,”顾夫人笑着摆摆手,“小静呀,以后瑶瑶就是你嫂子了,她性情软,要是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你可得帮着她。别再像以前似的,学生欺负她,老师也欺负她。”   顾静怡应道:“娘放心吧,哪里有人敢欺负她,佩瑶班上有两个男同学对她可好了,连值日都不让她做。”   顾夫人立刻瞪大眼,“这怎么回事儿,是哪两个同学?”   顾静怡道:“有个叫张志北,还有个姓陈的,佩瑶帮他俩补习,他们就帮着做值日。”   正说着话,顾息澜与杨佩瑶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杨佩瑶穿大红色缎面立领袄子,袄子腰身收得紧,显得一把腰肢纤细柔软。   脸上脂粉不施,却仍是莹白如玉,水嫩的双唇宛如初春枝头乍乍绽开的野山樱,温柔缱绻。   跟高大魁梧的顾息澜站在一起,如同日月辉映相得益彰。   顾夫人越看越欢喜,拍拍身边椅子,慈祥地问:“瑶瑶过来坐,夜里睡得好不好,屋里冷没冷?”   想起昨夜,杨佩瑶下意识地瞟一眼顾息澜,低着头轻声道:“没冷,睡得挺好的。”   顾息澜逡巡一下屋里,皱眉,“阿平还没起?”话音未落,瞧见门口的顾平澜,沉声道:“快进来,瑶瑶要给娘敬茶。”   顾平澜乐呵呵地进门,调侃道:“以为你们起不了这么早。”   顾息澜亲自倒出一杯茶递给杨佩瑶,“当心,稍有点烫。”   杨佩瑶双手接过,正要跪下,顾夫人已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地上凉,不用跪,有这份心就够了。”   杨佩瑶眼前不由浮现出顾息澜跪在太太面前的样子,坚持着跪下了,清脆地唤声“娘,您请喝茶。”   顾夫人忙把茶盅接在手里,“好孩子,快起来。”   顾息澜正等着这话,弯腰将杨佩瑶扶了起来。   这时顾平澜跟顾静怡笑着上前称呼“嫂子”,杨佩瑶羞红着脸哼哼唧唧地答应了。   她以前称呼顾平澜“二哥”,现在顾平澜要称她“嫂子”,她感觉有些别扭。   顾夫人瞧出来,笑道:“今天头一天先把身份定下来,以后小静跟瑶瑶还是叫名字,这么更亲切。”   杨佩瑶长舒一口气,连忙应声好。   吃完早饭,顾息澜吩咐人把杨佩瑶的皮箱和箱笼抬到卧室。   杨佩瑶打开小皮箱把支票拿出来,“之前你给我爹的,我爹给了我。你现在缺不缺钱?”   顾息澜看一眼,笑着摇摇头,“你收着吧,前天青水给了张八千块的支票,说是给你的,我放在书房,待会儿拿给你。”侧眸瞥见皮箱里的枪,遂问:“枪不错,枪法怎么样?”   杨佩瑶笑道:“还行,六发子弹能打54环。”   顾息澜挑眉,“真的?”   “那当然,不信你问王大力,他亲眼看到的。” 杨佩瑶大言不惭地说。   她真不是吹的。   上次杨致重让二姨太、三姨太她们都去军营,她当着一众人的面前打出过54环。   虽然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但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呀?   顾息澜看着她如花般的笑靥,心底热热地荡了下,坐在她身旁,柔声问道:“你以后还会拿枪指着我吗?”   杨佩瑶抬眸,正好撞进顾息澜幽深黑亮的眼眸里,眸底情丝缠绕。   想起之前对他的诸多不信任,杨佩瑶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愧疚,坚定地摇摇头,“不会。”   顾息澜凝望着她,抬手托起她的下巴,手指抚在她脸颊,来回地摩挲。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昨夜旖旎的情形。   顾息澜目光慢慢变得炽热。   杨佩瑶红着脸拍开他的手,“你到别处去,别在这碍事。”   顾息澜宠溺地笑,“我陪着你,咱们一起。”   打开箱笼,把里面的衣服一摞摞抱出来。   修整房屋的时候,顾夫人知道杨佩瑶衣裳多,特地辟出个单独的衣帽间,摆了两个顶天立地的大衣柜。   顾息澜的衣服不在这边,杨佩瑶毫不客气地全占了。   收拾完东西,顾息澜领她去偏厅,“这里光线好,地方宽敞,我想给你改成工作室,还要添什么东西?”   杨佩瑶欢喜不已,“可以吗?这里不是还要待客?”   顾息澜道:“不妨事,家里一年半载没个客人……要不要再加张长案?”   “要,”杨佩瑶忙答应,“要大一点的,裁衣服的时候能摊平了,再要个柜子放布料,最好还要个写字台。”   顾息澜估摸着尺寸一一记在了心里。   顾夫人看着两人有商有量的,笑眯眯地走过来,“瑶瑶,明天回门了,我准备了一些东西,你看合不合适?”   按规矩,成亲三日要回门。   可杨致重不许她回,而且明天是星期一。   杨佩瑶有点拿不定主意。   顾息澜道:“你先上学,中午时候我接你回门,在岳父家里吃完午饭,下午接着上课。”   杨佩瑶点头应好,突然又想起来,“我可能把书包拉在家里了,我作业还没写,姚老师明天肯定要批评我。”   昨天放学之后,她忙着换衣裳,把书包扔在床上了。   去迎亲的人只记得带回来皮箱和箱笼,肯定没人注意书包。   刚才收拾东西,她也没看到。   顾息澜看眼手表,摸摸她的头,笑道:“别着急,让阿程去拿,顺便跟岳母说一声,明天中午回去吃饭……我约定摄影师十一点来拍照,这就快来了。”   十一点太阳已经升得高了,光线明亮,站在外头也不会太冷。   这时间选得不错。   可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她?   女孩子拍照一定要重新梳头、化妆、换衣服呀!   这个大猪蹄子!   当着顾夫人的面儿,杨佩瑶不好意思翻白眼,握住他的手,用力抠一下他掌心,“我要回去梳头。”   顾息澜认真打量她几眼,“不用梳,这样就可以。”怕是杨佩瑶不相信似的,紧跟着补充,“很漂亮。”   说着话,门房过来禀告,说摄影师到了。   摄影师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蓄着短须,颇有几分浪荡不羁的样子。   先拍全家福,有在室内的,也有室外的,以庭院作为背景,很中规中矩的摆拍。   拍完全家福就拍顾息澜跟杨佩瑶的合照。   摄影师不指定姿势,只让他们两人随意在院子里走动,他会抓取合适的镜头。   顾息澜牵着杨佩瑶的手,走过竹林,走过亭子,看着四下无人,低声道:“组织已经查明,五姨太的确是东洋人,她原名叫做山口惠子。”   山口惠子的爹娘都是东洋人,她不满一岁,母亲被派来杭城潜伏,嫁给了林树强,两年后生下了女儿,再两年生了一个儿子。   母亲怀念故乡,给女儿用“樱”字取名,叫林之樱。   而山口惠子则一直留在东洋,跟父亲山口一郎生活。四年前,山口一郎带着山口惠子来到了中国。   山口惠子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把主意打在与她相貌酷似的同胞妹妹身上。   母亲趁林之樱住院之际把她杀了。   林之樱死了,林祖母当然也得死,只有林树强因为有了儿子不顾女儿,把女儿往老家一扔就没怎么看望过,侥幸逃得一命。   当然也是因为,林家如果连二连三死人会惹人注意。   杨佩瑶嗟叹着问:“我爹是不是也知道了,没说五姨太怎么办?”   顾息澜答道:“目前还想让她往外传递情报,等用不着她了,可能会重病或者遭遇不测。”   五姨太是间谍,如果暴露了,别人不杀她,没准她自己也会自尽。   而且其中牵扯到林之樱和林祖母两条人命,她要死,真是半点都不冤枉。   只是想起毕竟一个屋檐底下生活过,杨佩瑶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凉感。   顾息澜察觉到,伸手把她拥在怀里…… 第111章 回门   拍完照片, 已经过了午时。   程信风拿回来书包, 低声禀告去杨家的情形, “都督在家里,没让进门,只吩咐人传了口信出来,说杨家没有个三小姐,他也不认这门亲事。”   杨佩瑶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杨致重怀疑家里除了五姨太之外另有其他吃里扒外的人, 故意作出这副姿态。   只是听起来,心里很是怅惘与难过。   顾息澜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别想那么多, 明天咱们仍旧按照原来的计划办。”   吃完午饭,杨佩瑶静下心写完作业。   夜里只把第二天要学的内容预习了一遍,早早上了床。   有过昨天的经验,顾息澜不再愣头青似的硬闯,而是缓了劲儿慢慢试探, 杨佩瑶没再哭, 可仍是不太好受。   完全没有网络小说描写的教人~神~魂颠倒的感觉。   却也不排斥。   她喜欢与他坦诚相待,喜欢看他幽深的眼眸里一丝丝燃起火焰,喜欢看他箭在弦上又顾及她时候的隐忍,喜欢看他刚毅的脸庞一层层沁出汗珠,   汗滴在她身上,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四目交投,他的眼里满满当当都是她的面容,满满当当地都是宠溺。   纵然对情~事尚不适应, 她愿意与他一同探索,一同琢磨。   身边有个温热的火炉靠着,杨佩瑶睡得格外沉,睁开眼时,已经七点钟了。   星期一升国旗,要比平常早二十分钟到校。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只听身旁传来低柔的声音,“不着急,来得及。”   顾息澜早就醒了,跟往常一样穿墨色西装,却是搭配了红蓝格子衬衫,衬衫领口半敞,露出一小片麦色肌肤,慵懒迷人。   见杨佩瑶盯着自己,顾息澜勾起唇角,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一下,眸中神采飞扬,“好看吗?”   严肃惯了的人,乍乍说出这样的顽笑话,更容易打动人。   杨佩瑶弯起唇轻笑,“好看。”   顾息澜傲娇地说:“等晚上让你好生看。”给她倒杯热茶,又提着热水瓶去卫生间兑洗脸水,殷勤得恨不能亲自帮她洗脸。   杨佩瑶挥手赶他,“别在这儿转悠,去看看早饭好了没?”   顾息澜磨磨蹭蹭地走了,杨佩瑶长长舒口气,无意中瞧见镜子里的自己——眸光明亮如晨星,双唇红润似花瓣,肌肤莹白若美玉,晕出浅浅霞色。   分明就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子。   杨佩瑶不敢多看,手脚麻利地梳好头走到饭厅。   早饭已经摆出来了,主食是花卷、包子、豆沙包,粥有小米粥和八宝粥,再有四碟小咸菜。   顾夫人和蔼地问:“瑶瑶能不能吃得惯,厨房还包了韭菜馄饨,我吩咐她们给你下一碗?”   “不用了,娘,我平常也吃这个。” 杨佩瑶连忙拦住她,“我什么都能吃,娘不用特地给我准备。”   顾夫人点点头,“那你别拘束,多吃点儿,吃饱了身上暖和。今天风不小,待会儿让自新开车送你上学。”   杨佩瑶笑着拒绝,“不用,五分钟就到,我跟静怡一起走。”   刚吃完,漱过口,听下人说白咏薇已经等在门口了。   杨佩瑶背起书包跟顾静怡一道出去。   白咏薇打量她几眼,笑道:“恭喜恭喜,崭新的新娘子,感觉怎么样?”   杨佩瑶微笑着,尚未开口,就听顾静怡道:“佩瑶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反正我娘现在眼里已经没有我了,张口就是瑶瑶,闭口也是瑶瑶。刚才还说让大哥送佩瑶上学,也没提捎带着我。”   白咏薇“咯咯咯”笑得幸灾乐祸,“谁让你炫耀来着,说能天天跟佩瑶待在一起,这会儿知道失宠的滋味了吧?”顿一顿,又对杨佩瑶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会请假,你不用回门?”   杨佩瑶斟酌着解释,“我爹不太满意我们结婚,不让我回门。我想中午回家看看,中午我爹不在家。”   白咏薇道:“昨天报纸上写了,说顾会长上门迎亲,杨都督拒不露面什么的,又写些嫁妆啊聘礼什么的。”   杨佩瑶叹口气,“成亲那天我爹压根不在家,他本来让我放学后直接去结婚,我娘让我回家换了喜服,否则更被人笑话。”   白咏薇劝慰道:“你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用再计较这些,面子都是给别人看的……我现在不担心我爹,就怕我娘不满意邱奎,她总希望我嫁个家世好的,进门就当少奶奶,可我只喜欢邱奎。”   杨佩瑶支持她,“邱奎将来肯定有作为,他唯一的不足就是家境差了点儿,但古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你慢慢劝劝你娘。”   白咏薇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我原打算毕业就结婚,或者先订婚也可以,这样我就能安心出国……昨天跟我娘稍微露了点口风,我娘反对得厉害,指着鼻子骂我不孝。唉,不知道怎么开口劝。”   杨佩瑶能够理解白咏薇的娘亲,毕竟谁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得幸福美满。   但是除了家境之外,还得看两人能不能合得来。   就如李笑月嫁给苏先坤,倒是一步登了天,但日子能过得好吗?   说话间,已经走到岔路口,杨佩瑶跟两人挥挥手,朝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走到教室门口,瞧见邱奎端着土簸箕,已经倒完了煤渣回来。   这个冬天,仍是他每天早早到教室为大家生炉子。   他不想累及白咏薇早起,所以两人早上并不同行。   看到杨佩瑶,邱奎笑着招呼,“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杨佩瑶笑着道谢,“你也会的。”   邱奎眸光闪一闪,“我尽力争取。”   杨佩瑶相信他。   邱奎脑袋聪明,有行动力,又有锲而不舍的韧劲儿。   只要他想,再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一上午的课很快过去,杨佩瑶跟姚学义请了假,与顾息澜一道回娘家。   太太跟几位姨太太都在,看到杨佩瑶,呼啦迎了上来。   屋子里都是女眷,顾息澜不方便久待,略略寒暄几句便离开。   太太盯牢杨佩瑶上下打量番,不等说话,眼圈先自红了。   杨佩瑶上前摇着她的胳膊,小声道:“娘,会长待我很好,婆婆也很好,我没有受委屈。”   太太掏手绢摁了摁眼角,“我知道,不过是白担心,可把你养这么大,十几年没离开过我身边,怎能不记挂着?”叹口气,“你下午还要上课,几点?”   杨佩瑶笑道:“一点半。”   四姨太看眼挂钟,“这就十二点半了,我去吩咐摆饭。”   二姨太识趣地去沏茶。   太太再度端详着杨佩瑶的脸色,叮嘱道:“瑶瑶,虽说你年纪不算小,,但身子骨还是嫩,生孩子太早容易伤身,总得满了二十岁才妥当。”   杨佩瑶回答:“娘,我知道了。”   “你知道没用,得告诉自新。他年纪老大不小的,你婆婆肯定着急抱孙子,我怕她催促你。再急也不在这一年两年的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生。”   杨佩瑶低低应着。   太太又嘱咐,“夜里也节制些,别让自新由着性子来,年纪轻轻的不知道轻重,折损了身子得不偿失。”   杨佩瑶红着脸,连连点头。   这空当,四姨太吩咐着宋妈等人端上菜来。   四荤四素八道菜,都是杨佩瑶爱吃的。   四姨太笑道:“昨天得了信,太太立刻定下菜单让厨房准备,就怕瑶瑶在婆家吃不习惯,亏了嘴。这会儿太太可放心了吧,我看瑶瑶气色倒是比在家里还好些。”   二姨太附和道:“顾夫人面相慈善,不像是苛待儿媳妇的。”   “一天两天看不出什么,就怕时候久了,一个屋檐底下,哪有勺子不碰盆的?”太太给杨佩瑶夹块排骨,顺手给五姨太夹一块。   五姨太推脱道:“太太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   说着话,伸手捂住嘴,弯腰干呕两声。   “怎么回事,吃坏东西了?” 杨佩珊给她倒杯茶,“喝点水压一压。”   五姨太接过茶盅抿了口,笑道:“没事了,就是闻着饭菜的味道,肚子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杨佩瑶心中一凛。   别是怀孕了吧?   太太也想到此节,温声道:“之樱,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房,想吃什么让人送上去。下午请个郎中来把把脉。”   五姨太站起身,细声细气地道:“我先上去了,瑶瑶多吃点,今儿实在对不住,改天再陪你说话。”   杨佩瑶客气两句,目送着五姨太走上楼梯。   心头莫名有些沉重。   杨致重如果得知五姨太有孕,孩子到底留还是不留?   回学校途中,杨佩瑶便跟顾息澜谈到此事。   顾息澜毫不犹豫地说:“自然不能留……想留也留不下,不用别人动手,五姨太自己也不会要。”   十天后,杨佩瑶给家里打电话,杨佩珊接的,说五姨太不当心踩着裙子,从楼梯上滚下来,现在在家里坐小月子。   孩子才上身两个月,没有坐稳,这番折腾,很容易就掉了。   正如顾息澜所预料的,五姨太跟她那个东洋人的母亲一样,能够狠下心来,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杨佩珊又说她在合江路找到一家铺面,想让杨佩瑶帮她看看合不合适,应该怎么布置。   合江路跟馆陶路隔着一条街,离杨佩珊买的公寓不远,听起来应该不错。   杨佩瑶满口答应了。   星期天,王大力开车接了杨佩瑶去看店铺。   铺面面积不算小,约莫有三十平方米,更难得的是位置好,正处于长门街跟合江路的交叉口,非常显眼。   相对来说租金也不便宜,每个月十块钱。   杨佩瑶让王大力量好尺寸,拿出纸笔简单地画了个平面图,对杨佩珊道:“姐,这个店面挺好的,你把跟房东租下来,最好是长租,一下子租两年或者三年。至于怎么布置,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杨佩珊原也没指望她马上就能给出意见,笑着应声好。   两人看完店铺,又在附近转了转,打算熟悉一下环境。   刚走没多远,杨佩瑶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是秦越和她妻子赵凤芝。   秦越穿灰色棉袍,一手抱着个粉雕玉镯的小姑娘,他一岁多的小女儿秦云舒,另一手搂在赵凤芝腰身。   而赵凤芝腹部微凸,显然又怀了孩子。   杨佩瑶笑着上前招呼,“秦老师,师母。”   秦越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杨佩瑶,稍稍愣了下,很快笑道:“佩瑶怎么会在这里?”   杨佩瑶给他介绍杨佩珊,“这是我大姐,她打算在这里开家服装店,我们来看店面……” 第112章 幸福   秦越朝杨佩珊点点头, 算作招呼, 又关切地问了问杨佩瑶的学习情况, 便各走各的路。   待得走远了,杨佩珊回头打量秦越几眼,“你们老师长得不错,文质彬彬的,他太太老相, 看着大了好几岁。”   杨佩瑶简单解释秦越的情况,“师母原本就大五六岁,为了让秦老师专心工作, 她又带孩子,又操持家务,什么活儿都不让秦老师动手,不过秦老师待师母也很好。”   杨佩珊想到适才秦越小心翼翼搂着赵凤芝腰身的情形,叹道:“是挺好的, 我怎么就遇不到这么有良心的男人?孟淮有一半好处, 我也能将就着把日子过下去。”   杨佩瑶鼓鼓腮帮子没有说话。   两人又转会儿,寻个馆子吃了午饭,让王大力送回家。   顾息澜上午安排了会议,中午在公署吃, 顾静怡雷打不动地去大学图书馆看书。   只有顾夫人在家,她坚持要等杨佩瑶,还没有吃饭。   杨佩瑶歉然不已,“我跟大姐吃过了, 本来想打电话回来,可附近没有电话局,问了两家店铺都说没有电话……以后到了饭点,娘就先吃,不用等我。”   顾夫人和气地笑,“我没觉得饿,晚几分钟不当什么。铺子看得怎么样,可能成?”   这时厨房已摆了饭,杨佩瑶看着一碟红烧排骨浓香诱人,忍不住又拿起筷子,陪着顾夫人用饭,一边道:“很敞亮,位置也好,在三岔路口。要是能租下来,稍微收拾收拾,下个月就能开张营业。我画了图纸,待会儿娘帮我看看怎么布置好。”   “行,”顾夫人爽快地答应,又补充道:“我天天不出门,哪里懂得这些,怕不是帮不上忙。”   话语里隐隐有些怅惘。   杨佩瑶能感受到她的寂寞。   顾家不比杨家,杨家人多,几位姨太太每天吵吵闹闹地打麻将,现在虽然凑不起牌局,但又多了平哥儿这个解闷的。   太太心情好的时候,就逗逗平哥儿或者跟姨太太说几句话,要是觉得烦躁,就关上房门自己清静。   顾夫人却不然,家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主子在,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   这么多年熬下来,难得她还能心情平和,半点戾气都没有。   杨佩瑶想多陪陪她。   等阿秋把杯碟撤下去,杨佩瑶把先前记的尺寸找出来,用尺子量着,按比例画了张平面图,指给顾夫人看,“娘,东边是馆陶路,西边是长门街,这面是玻璃窗,我想放几个假人模特,进门放三排挂衣裳的架子,架子底下打矮柜,里面靠墙放个陈列架。”   顾夫人很感兴趣,“衣裳都是要挂在架子上,能挂多少?”   杨佩瑶笑道:“不用全挂出来,每样挂一件就成,其余的放在矮柜里。最时兴的当季衣裳挂在中间,左边靠墙挂长款的风衣或者连衣裙,右边架子挂袄子开衫。陈列架上摆点帽子、手套或者鞋、皮包等零碎物件,说不定有人买了衣裳顺便买双鞋搭配。”   顾息澜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婆媳两人坐在饭桌前,肩膀挨着肩膀,杨佩瑶在纸上写写画画,顾夫人像个小学生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脸上带着少见的光彩。   顾息澜心底软成一滩水。   他知道杨佩瑶跟母亲处得不错,却没想到会这么好。   就连顾静怡跟顾夫人也很少有这般亲热的时候。   顾息澜有意加重了步子,凑上前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你回来了?我以为要晚饭前才能回。”杨佩瑶把图纸递给他,“上午看的铺子,正跟娘商量怎么布置。娘说开张以后,一起去给大姐捧场。”   顾夫人笑道:“我哪里会商量,都是瑶瑶的主意……也不知脑袋瓜怎么长的,尽是点子。依我看,瑶瑶应该开间铺子自己打理着。”   “娘是夸我,”杨佩瑶弯起眉眼笑,把适才的想法又跟顾息澜说一遍。   离得近,杨佩瑶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抽抽鼻子,“又喝酒了,中午吃饭没有?家里做了红烧排骨,很好吃,让厨房热一热?”   顾息澜笑一笑,“不饿,等晚上一起吃……我回去冲个澡,换件衣裳。”抬手揽一下她肩膀,便往屏风后面走。   杨佩瑶忙叮嘱声,“先点上火盆,别用冷水。”一时想不起热水瓶是否还有水,先吩咐下人烧水,又对顾夫人道:“娘,我回去看看……会长图省事,说不定又拿冷水擦。”   虽说已经出了正月,天气开始转暖,可仍是冷的。   顾夫人乐呵呵地说:“你去吧,我回屋稍眯一会儿。”   杨佩瑶匆匆回到东跨院,果然屋子里火盆没点,热水也没兑,顾息澜站在屋子当间,正脱衣裳。   衬衫扣子解开三粒,露出麦色的肌肤,健壮而结实。   胸口处隐约一圈齿印,前天还是青紫的,这会儿颜色淡了许多。   杨佩瑶“腾”地红了脸。   这些天两人孜孜不倦地探索,终于体会到生命的乐趣。   顾息澜使坏,分明已经瞧出杨佩瑶黑亮的眼眸里水汽氤氲,却故意逗她,让她喊“哥哥”,喊“自新”。   杨佩瑶羞恼得不行,怒喊一声“顾息澜”,张嘴就咬他。   顾息澜乐在其中,愈加兴奋。   杨佩瑶怀疑他是不是有点字母倾向,不过他既然皮糙肉厚不怕疼,她也不留情,生气了就咬他,掐他。   咬完了又觉得心疼。   一点一点抚过他伤处,噙着眼泪问:“你疼不疼?”   顾息澜轻笑着安慰,“不疼,你那点儿手劲算不得什么。”   相比学武时候捱过的棍棒,这点疼在他来说,就好比蚊子叮了一口。   而且,他喜欢这样热辣而又放纵的杨佩瑶。   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乖巧懂事。   这个肆意而为的她,独独属于他,独独在他怀里。   瞧见杨佩瑶骤然嫣红的脸颊,顾息澜当即明白了什么,低声诱惑她,“一起洗吧,你帮我搓搓背。”   “不,”杨佩瑶一口回绝,“我怕冷,还没写完作业呢。”   “我身上热乎……”正说着,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顾息澜立刻停住话音,把衬衫穿好。   少顷,“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下人送了热水进来。   似是感受到屋里暧昧的气氛,下人一分钟不敢多待,目不斜视地离开。   顾息澜继续蛊惑她,“现在是白天,比起晚上暖和多了。洗完了,正好清清爽爽地写作业。”   一边说着,已手脚利落生好火盆,又在大澡盆里兑好半盆水,哄着骗着把杨佩瑶拉到卫生间里。   洗完澡,杨佩瑶身体软得没有半分力气,倒在床上就合了眼。   及至醒来,日影已经西移,夕阳的余晖从宽大的玻璃窗斜照进来,照出一道明亮的光束。   顾息澜坐在光束里,冷硬的轮廓像是镀了层金色的柔光,幽深的双眸愈加黑亮,比夜空的星子更加闪耀。   杨佩瑶看得有些呆。   顾息澜走到床前,俯了身子,对牢她眼眸,“再看我就想亲你了。”   “讨厌,”杨佩瑶嘟起唇抱怨,“怎么不早叫醒我?说好的要写作业。”   顾息澜扶她坐起来,拿靠枕垫在她身后,柔声解释,“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等晚上再写,晚上我不闹你。”   杨佩瑶低应声,依在他肩头,呢喃低语,“结婚真好。”   和相爱的人结婚真好!   经过一夜休整,转天杨佩瑶神清气爽地起床,先把昨天确定好的图纸交给程信风,请他有空的时候送到杨家。   吃完早饭,跟顾静怡手拉着手去上学。   白咏薇脸色却不太好,看上去愁云惨雾的。   午休时,杨佩瑶找她聊天,才得知白咏薇终于跟她母亲摊牌,想留学之前跟邱奎结婚,被母亲断然否认。   原因之一是脸上没光彩。   这几年白慕定的同僚中有不少儿女结婚的,结婚对象非富即贵,婚宴都摆在大酒楼,要多体面有多体面。   而邱家,恐怕连桌体面的酒席都摆不起。   原因之二是怕女儿吃苦。   白咏薇自小锦衣玉食,被佣人伺候着长大,平常连桌子都不擦,更遑论扫地做饭。   真要嫁到邱家去,婆婆能容得儿媳妇扎煞着两手干等着饭菜上桌?   一天两天能忍,可一个月两个月呢?   早晚得为这些家务琐事吵架。   邱奎夹在婆媳中间两相为难,慢慢地夫妻情分也就磨没了。   杨佩瑶出主意,“要不结婚之后你们自己住,不跟公婆住在一起?”   “这能成?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杨佩瑶细细地帮她分析,“你先问清邱奎的意见,让他去说服爹娘,只要他爹娘同意,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邱奎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家里住得挤,你们搬出去能稍微宽松些,大家都舒服。也不用搬太远,就在附近找个小公寓。对了,我大姐在馆陶路买的公寓,一千块出头,很不错。”   白咏薇琢磨半天,点头道:“钱倒是不多,我往年的零用钱攒到一起,有两千多块,不用邱奎出钱,我自己就能买得起。”   杨佩瑶提醒她,“那你先买着,契约上只写你自己的名字,或者算成你的嫁妆。你们两人住,家务事儿一起做,然后经常回邱家去看看,提点水果或者点心,邱奎爹娘不知道性情怎么样?”   白咏薇道:“我没跟邱家伯母接触过,只见过他妹妹,跟我妹妹差不多年纪,很懂事的小姑娘。”   既然能教出邱奎这么出色的儿子,又能培养出懂事的女儿,可见邱奎的父母应该是那种很明理的人。   杨佩瑶觉得这事十有八~九会成。   白咏薇目光闪亮,“要是成了我给你送一大笔谢媒钱。”   杨佩瑶笑道:“你上次给我的三百我还没动,等你买房子时候添进去……我也不要你的谢媒钱,过两天春装上市,你多帮我宣传。”   “这是当然,”白咏薇爽快地答应,忽而长叹一声:“之前,我恨你恨得不行,再没想到有一天会跟你成为朋友。还好你大人大量,不记仇,要不谁帮我出主意?”   杨佩瑶大言不惭地说:“你以后还得对我好,真的,我旺夫旺朋友,跟我好的人都会幸福美满。”   白咏薇“切”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正如杨佩瑶所预料的,牛仔系列失败了。   新安百货头一天只卖出去十套,都是牛仔裙,一件上衣都没有。   而之前的服装,上市头一天都能买出上百套。   好在杨佩瑶有补救措施,还推出六种不同款式的碎花长裙。长裙现在为时尚早,但也卖出去七八十套。   多少营救了“蝶舞”品牌,不至于遭受滑铁卢。   唐俊杰原本就不太同意生产牛仔服,看到销量惨淡,建议把牛仔服降价卖给工厂里的工人,或者周遭从事体力活的女工,以减少损失。   杨佩瑶坚决不同意。   如果这次便宜卖出去,以后牛仔服就会打上底层工作服的标签,再不可能卖出好价钱,更难以被广大中层市民接受。   而杨佩瑶是要往高端产品做。   就像前世,VERSACE 、CK、GUCCI等品牌都有牛仔服,动辄几千块,销量也极好。   她或许做不到这么知名,至少能够做成轻奢品。   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谁都说服不了对方,杨佩瑶索性自掏腰包用成本价把所有的牛仔服都买下来了。   因为牛仔裤需要用铆钉跟拉链,而这个时代拉链尚未普及,价格很贵,一条牛仔裤的成本价都要六块钱,百货公司标价十五块。   服装厂共生产了八套四百二十件,杨佩瑶付出去四千块。   因为跟唐俊杰争执,也因为这次失败的打击,杨佩瑶连着好几天闷闷不乐,心情不能舒展。   顾夫人得知情况,捧了只匣子去东跨院找她,“瑶瑶,你别难过,做生意就是这样,有赔有赚,赔了钱没关系,娘补给你。”   匣子里齐整整八根金条,还有一本存折。   杨佩瑶连忙推辞,“娘,您快拿回去,我有钱……我不是因为赔钱难过,是想不出好点子促销。”   顾夫人笑道:“我留着钱也没处花,早晚都是你们的,搁在你手里还能干点事儿,我收着尽等着冒了,眼看着这钱一年不如一年经花。原先买只老母鸡才四五毛钱,昨天阿秋告诉我,一只母鸡涨到八毛将近一块了……快收着,我手里还有些首饰,回头找出来给你戴。”   杨佩瑶只得收下。   晚上顾息澜回家,杨佩瑶把匣子给他看,“娘真好,怕我因为赔钱伤心,送了这些来贴补我,我不想要,可娘很坚持。要不你还给娘吧,阿平和静怡都没结婚,以后还有要用钱的时候。”   顾息澜低笑声,“娘给你,你就收着,阿平他们我自有打算,不会亏了他们……娘说的也没错,钱真是越来越不顶用。”   杨佩瑶想一想,开口道:“要不咱们换成美元?美元在温哥华也能用。你上次买织布机是怎么兑换的?”   顾息澜道:“一块八换一美元,我前几天打听的,是两块二换一美元了。要换就早点换,只怕以后还得变动。”   杨佩瑶把支票和存折都找出来,决定凑成四万块。   转天,顾息澜拿回一张花旗银行的存单,金额是一万八千美元,就是四万块钱兑换的。   杨佩瑶收好存单,从衣柜取出件白衬衫,跟牛仔裤搭配在一起,“会长,你明天穿这个。”   顾息澜抿抿唇,“不太合适吧?我穿不来。”   “必须穿,”杨佩瑶板起脸,“我跟娘说好了,明天去我大姐的铺子转转,然后在外面吃午饭……你不想穿也可以,收拾东西到小洋楼睡去。”   黑亮的杏仁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大有他不答应不算完的架势。   杨佩瑶把牛仔服放在杨佩珊的店铺代卖,每件十到十二块钱价格不等,所得利润两人对半分。   顾息澜二话不说直接认怂,“我穿。”   杨佩瑶笑着在他脸上亲一下,“自新哥哥真好,最爱哥哥了。”   明晃晃地是在利用他。   可顾息澜却极为受用,张臂把她揽在怀里,亲昵地咬着她鼻头,“你这个小赖皮。”   杨佩瑶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膛,娇声道:“才不是,我觉得好看。真的,阿平跟静怡穿着不好看吗?”   这几天,她软硬皆施把周遭的人都动员起来穿牛仔服。   顾平澜是红格子衬衫配牛仔裤,顾静怡是杏色毛衣搭配牛仔裤,外面套米色风衣,白咏薇是牛仔夹克搭配碎花连衣裙。   杨佩瑶不相信,她精心设计出来的牛仔系列会没有销路。   转天,顾息澜不甚情愿地换好衣服。   他本来就人高马大的,直筒牛仔裤把他两条腿衬得更加修长,而健壮的肌肉把紧身衬衫撑得鼓鼓的,整个人潇洒不羁非常硬朗。   杨佩瑶也穿白衬衫配牛仔裤,却是把衬衫下摆打了个结,外面套件米黄色棒针毛衣,俏皮又不失柔媚。   两人并肩走到客厅,顾夫人顿觉眼前一亮。   这两人真会玩儿,竟然穿着一式一样的衣裳,可看上去又是如此的和谐养眼。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佩瑶甜甜地笑着,“娘,咱们今天多去几个地方转转,让大家都开开眼,下个月,我让大姐把铺子里的牛仔服都涨一块钱……” 第113章 巧遇   阳春三月, 武陵湖畔的柳树早已抽出嫩芽, 浅浅淡淡的绿, 如烟似雾。   有年轻夫妇带着儿女在湖边嬉戏,女儿在嫩绿的草地上奔跑,母亲折了迎春花枝给怀里的幼童玩,而父亲则摘了柳条做成哨子,呜哩哇啦地吹。   “这家人真幸福。”顾夫人羡慕不已, 侧头瞧两眼杨佩瑶,欲言又止。   杨佩瑶听出话音,问道:“娘着急抱孙子了?”   顾夫人笑道:“不急, 娘不是那种死板人,刚结婚马上就得生孩子,你现在还小,过两年也不晚。”   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挺想抱孙子的, 孙女也成。   有个孩子在身边闹着, 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寂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是又不愿意让杨佩瑶早怀孕。   杨佩瑶才过门一个多月,顾息澜的生活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前天天板着冰山脸,不乐意说话, 现在虽然还是话少,可眉梢眼底都透着欢喜,晚饭也总是掐着点儿回家吃。   进了门,不说话, 头一件事就是寻找杨佩瑶的身影。   晚饭后,杨佩瑶跟顾静怡在饭桌上写作业,顾息澜也拿份文件装模作样地看,只等杨佩瑶写完,立刻就哄骗着拉她回屋。   前几天,杨佩瑶来小日子肚子疼,阿秋每天煮红糖姜茶给她喝。   顾息澜面上不说,可盯着她的眼神跟饿狼似的,直勾勾地发绿光。   他清心寡欲二十多年,好容易开了荤,就是为着儿子,顾夫人也不能着急要孙子。   反正小两口好的如胶似漆,孙子迟早能抱上。   正思量着,汽车在馆陶路停下。   顾息澜拉开车门,杨佩瑶扶着顾夫人下了车。   杨佩珊的服装店就用了“蝶舞”两个字,算是“蝶舞”品牌的专卖店。   杨佩珊已经到了,正拿块抹布在擦拭并不脏的玻璃窗。   她也穿牛仔裤,搭配大红色套头毛衣,活力十足。   见到杨佩瑶等人,杨佩珊丢下手里抹布,胡乱地擦把手,将顾夫人请到店里坐下,笑着对杨佩瑶道:“你先别进来,在门口多转悠几圈……这两天总有人来瞧牛仔裤,但是看得多买得少,都嫌裤子紧,包裹着大腿不好看。”   杨佩瑶出门就是为了做广告,笑盈盈地答应了。   因见对面有家炒货铺,先去买了半斤炒栗子,又颠颠去买半斤炒葵花籽儿,来回走两趟,惹来不少目光。   杨佩瑶把葵花籽交给顾夫人,她跟顾息澜站在店铺外面吃栗子。   顾息澜剥开一粒就放在她掌心,杨佩瑶不着急吃,等到掌心满得托不住了,自己吃一粒,塞一粒到顾息澜嘴里。   酷男靓女本就引人注目,加上服装店开在三岔路口,来往行人多,更有新潮男女手牵着手经过,瞧见他们都忍不住慢下步子多看两眼。   顾夫人在屋里边磕着瓜子边跟杨佩珊闲聊,一抬眼就能看到顾息澜神情专注地剥栗子。   杨佩珊也注意到,笑着说:“会长跟瑶瑶结婚之前,我有次说得空一起去跳舞,会长沉着脸回给我两个字,没空。臊得我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没想到结婚之后,会长跟变了个人似的。”   “可不是?”顾夫人面上露出些许尴尬,急忙替自己儿子解释,“自新之前看到姑娘家就跟仇人似的,正眼不瞧一眼,这会儿……果然一物降一物,就瑶瑶的话他肯听。”   杨佩珊“哈哈”笑,“这样好,男人不在外头招蜂引蝶,少惹多少麻烦。”   顾夫人不愿多谈儿子跟儿媳妇,转而问起店里生意如何。   杨佩珊颇有些骄傲地说:“还算不错,衣裳都是瑶瑶按出厂价拿过来的,我每件加两三块钱往外卖,开张半个月赚了差不多五十块钱,我估摸着再有两个月就能把租金还有柜子钱赚出来,以后就是纯利润。”   顾夫人夸赞道:“你真是能干。”   “哪里是我能干?”杨佩珊丝毫不居功,“架子跟柜子是瑶瑶帮我买的,也是她教给我怎么摆怎么放,那几个木头假人,也是她的主意。我就是出了个人,天天在这坐着……伯母要夸就夸夸您的儿媳妇。”   “都该夸,都能干,”顾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再往窗外看,那两人已经吃完炒栗子,顾息澜掏出手绢正替杨佩瑶擦嘴。   擦嘴就擦嘴,擦完了,顺手在人小姑娘脸颊上捏一把。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手贱呢?   顾夫人摇头无语。   她可没忘记当初顾息澜拿着毛笔在人脸上画黑线的事儿。   沾上杨佩瑶,自己这儿子变得比国小生都幼稚了。   再过会儿,太阳升得愈加高,照在脸上已有些晒。   杨佩瑶嘚瑟够了,到店里叫上顾夫人一道再去百货公司显摆。   他们汽车刚开走,便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进店,满眼期待地问:“那种靛蓝色斜纹布裤子怎么卖,就是之前门口两人穿的那种。”   杨佩珊指着正中间的架子,“小妹妹有眼光,这叫牛仔裤,今年最时髦的裤子,很容易搭配了。你看我身上这条,配套头毛衣也好看吧?”   少女想一想,“我觉得白衬衫更好,那两人都穿衬衫……对了,刚才的女孩是什么人,模特儿吗?”   杨佩珊笑道:“我妹妹,还在读书,不是模特儿。”打量下少女身材,选出合适的尺寸,又找了件白衬衫,“试试看,怎么样?”   引着少女到北墙根,那里辟出个隐蔽地方安了面镜子,作为试衣间。   少女套上牛仔裤试了试,觉得挺利落,有心想学着杨佩瑶的样子把衬衫打个结,可系来系去只会系成一个死疙瘩,又不习惯敞开领口的两粒扣子,而是扣得严严实实,非常拘谨。   杨佩瑶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之前穿惯了牛仔裤和衬衫,习惯露出锁骨,或者露出一小截肚皮。   少女对着镜子照半天,最终放弃了衬衫。   杨佩珊趁机找出几款套头毛衣和开衫,不厌其烦地让她试。正在试的时候,陆续又有其他人进来,不约而同地全是想试牛仔裤和白衬衫。   一上午,杨佩珊忙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心里却美得不行,只半天,她卖出去六条牛仔裤两件毛衣,顶平常一整天的量了。   杨佩珊寻思,下个星期天还得让杨佩瑶来转悠,真人广告比木头假人的效果好得多。   此时,杨佩瑶小两口正陪顾夫人吃西餐。   他们刚在百货公司逛了好一阵子,顾夫人跟杨佩瑶各买了一双鞋,顾息澜则买了两身西装,一身亮蓝色,一身浅灰色格子,衬衫买了好几件,藏青、亮蓝、浅粉以及各种条纹、格子衬衫。   顾息澜紧抿着唇满脸的不情愿,这些颜色太骚包了,他压根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杨佩瑶猜出他的心思,歪着头笑眯眯地说:“会长不想穿可以不穿,反正我是要买回家。”   脸上是甜美的笑,可那双清湛湛的眼眸里全是威胁。   顾息澜错错牙,“我穿。”   顾夫人乐不可支。   她早就看够儿子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墨色长衫一做就是十几件,一年到头不换样,去趟美利坚之后学会穿西装了,可也总是墨色西装,没有第二种颜色。   再加上拉着副黑脸,跟娇滴滴水灵灵的儿媳妇站在一起,像是两代人。   顾息澜相貌是不错的,就是穿着老气,她挺想看看儿子打扮起来是什么样子。   转天,顾息澜就穿上了粉色衬衫。   因为衬衫娇嫩,领带就不好用红色或者粉色,而是用了黑底白色小圆点领带,裤子仍是黑色西裤。   顾息澜气势足,穿粉色完全不娘气,反而缓和了身上那种冷硬,变得俊朗明快,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似的。   顾夫人非常满意,笑呵呵地告诉杨佩瑶,“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装,以后就让自新这样穿。”   顾息澜飞快地瞟了杨佩瑶两眼,毫不犹豫地答应,“行!”   顾夫人惊讶地睁大眼,想着儿子怎么回心转意了,答应这么痛快。   杨佩瑶却在心里暗暗叫苦,为着这件粉色衬衫,到现在她还腰酸背痛,早晨差点起不来床。   幸福的日子过得格外快,转眼间已是六月底,又到了期末考试的季节。   杨佩瑶把全副精力都用在复习功课上,顾息澜知道她要强,不再每晚缠着她,而是陪了她用功。   而此时的高三学子已经四处奔波到各地考大学。   这个时代都是自主招生,考试科目和题目都是各大学自定,更加简单活泛,可是交通状况让人受不了。   之前的王志刚已经到金陵的中央大学考完了,然后等着七月六日到天津的南开大学报考。   白咏薇也是,先考了申城的圣约翰大学,又考了金陵女子学院。   这两所都是教会大学,只要被录取就可以凭借考试成绩申请美利坚的大学。   可她怕不保险,还想去北平考清华大学的“中美庚款”官费留学。   相较之下,顾静怡要轻松得多。   她已经联系上“中法教育会”,只待审核通过,可以先去法国读语言,然后再申请大学。   这期间,她开始着手把自己的建筑研究翻译成英文,带去法国。   这样申请到知名大学的几率更大。   七月七号,学校开始放暑假。   杨佩瑶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好成绩,再度成为优秀学生。   放假没事干,她便帮助顾静怡整理文稿。   一是看看有没有译文错误,二是有些图片不太清晰,杨佩瑶学过素描,就比着相片描出来。虽然比例未必完全一样,细节却清楚得多。   顾夫人知道阻拦没用,只能忍着不舍给顾静怡准备行李,又让顾息澜帮忙兑换法郎。   七月底,白咏薇的考试成绩放榜。   因为官费留学名额少,考得人多,她没有中,其它两所大学都录取了。   主要也是报名费太过昂贵,参加考试的人少。   圣约翰大学考试的报名费是十二块,金陵女子学院是十五块,而清华大学的报名费才三块钱。   随之而来的还有个好消息,白慕定同意了白咏薇跟邱奎的亲事。   这其中姨太太功不可没。   姨太太生了儿子底气很足,慢慢不将白咏薇的母亲放在眼里,更不把白咏薇姐妹当成自家人。   在姨太太看来,白家的财产都是自己儿子的。   与其让白咏薇嫁进位高权重的婆家,以后跟自己做对,不如让她嫁到平头百姓家,断了她争夺家产的妄想。   枕边风不停地吹,再加上儿子到底金贵,白慕定很快缴械投降。   但是他也没打算苛待白咏薇,花费两千块给她买了处相当不错的公寓,又给她六千块作为嫁妆。   这点嫁妆相比家产不过是毛毛雨,姨太太通情达理,并无怨言,反而提醒白慕定给白咏薇置办两套首饰。   白慕定越发觉得姨太太大度。   白咏薇的娘亲气得要死。   白家财大气粗,收集了不少好物件,诸如翡翠镯子、白玉簪子,有几样还是从宫里流出来的,都保存在白慕定书房的保险柜里。   随便拿出两样就比那些金银之物值钱。   她之前觉得白慕定怎么也会给白咏薇一件两件作为传家的物件,没想到他只字不提。   很显然将来是要留给妾生的儿子。   正室跟白慕定置气,而姨太太却温言软语地相劝,白慕定心几乎要偏到咯吱窝了,连带着对白咏薇也没有好脸子看,也不打算操办宴会。   白咏薇的娘亲既气女儿不争气,非得嫁个穷鬼,又生气白慕定不念夫妻情意,被小妾勾得五迷三道。   心灰意冷之下,懒得再管白咏薇,只把心思用在幼女白咏芳身上,天天念叨着要白咏芳嫁个出息人。   白家人不愿意张罗,邱奎的爹娘却是诚意十足。   他们家买不起,只能多出力,把白咏薇的公寓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还拿出一百块钱包了附近一家小饭店,请两人的同窗好友吃饭。   杨佩瑶按照前世高中同学婚礼的场面,在饭店外面扎起一道拱门,用各色气球和鲜花做装饰。拱门上方拉一道横幅,写着白咏薇和邱奎喜结良缘的字样。   门口放一张桌子,摆上本子和笔,每位前来的同学都要为新人写几句祝福的话。   饭店玻璃窗也贴着双喜字,桌上则放着玫瑰花、糖果和点心。   又联系了几位能歌善舞的同学,请他们准备节目。   表演完毕,邱奎跟白咏薇介绍他们从相识到相恋的路程,然后摄影师给大家照相片。   最后饭店准备午餐供大家食用。   婚礼不像中式婚礼那么繁琐复杂,也不像西式婚礼场面宏大,却是热闹而温馨。   好几个同学都表示以后像举办这种形式的婚礼。   被这些事情耽误了,如果再去温哥华的话,杨佩瑶就赶不上回来开学,顾息澜便让周秘书陪着楚青水走一趟,另外还带着程信风以及万安帮几个信得过的手下。   杨佩瑶上午写作业,下午又开始准备秋冬服装。   服装厂添置了新机器,扩招了二十多个女工,比之前的生产量大多了。   鉴于上次的分歧,杨佩瑶跟唐俊杰协商一番,把这近百名女工分成两组,两人各占一半,分别生产两人设计的服装。   抛去成本后的纯利润的四分之一归个人,另外四分之三留到年底按照契约上的分例进行分配。   如此算起来,唐俊杰比之前略占便宜。   唐俊杰卯足了劲儿要跟她比试,打算在销量上压她一头。   杨佩瑶也不吃亏,她是服装厂最大的股东,不管谁设计的服装知名,她总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一季,杨佩瑶仍是双保险,除了把春季失败的牛仔系列做出改进外,又推出体现女性柔美的格子裙。   面料以改良的华达呢为主,有半身裙也有背带裙,色彩多选大红、绛红等鲜亮的颜色,用以缓解冬天的沉闷。   八月初,顾静怡启程去法国,同行的有“中法教育会”的另外五人。   船是晚上七点钟的,顾息澜开车送她去码头。   顾夫人这几天已经哭过好几回了,顾静怡不想在码头上再哭哭啼啼的,好歹劝着顾夫人留在家里。   杨佩瑶和顾平澜跟着一道去送行。   到了码头,隔着老远就瞧见白咏薇跟邱奎在翘首期盼。   白咏薇成亲不满一个月,还是新妇,穿了件水红色半袖连衣裙,脸上笑意盈盈,比往常少了些许张扬,却多了温柔与妩媚。   顾静怡一看到她眼圈就红了,两人抱头痛哭。   他们俩人从国中开始交好,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始终是最要好的朋友。   这会儿要分别,较之毕业时候更加不舍。   杨佩瑶看着她们哭,也忍不住跟着落眼泪。   正在两人难分难舍的时候,轮船发出“呜呜”的汽笛声,有个印度籍的职员吹着口哨喊道:“离开船还有二十分钟,送客的赶紧下船,要旅行的赶紧上船。”   白咏薇眼泪汪汪地推开顾静怡,替她擦擦泪,“你快上船吧,带的东西多,别被人占了铺位。”   顾静怡点点头,掏手绢擦把脸,又对杨佩瑶道:“我走了,你们一定要给我写信。”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顾静怡,你怎么还没上船?”   白咏薇侧头,脸色顿时变了,下意识地看向杨佩瑶。   杨佩瑶狐疑地转过身,见是个年轻的男子,大概二十出头岁,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细条纹半袖衬衫,米色西裤,头戴一顶米色鸭舌帽。   看上去斯文又儒雅,很有几分《人间四月天》里面,徐大才子的气度…… 第114章 舞厅   前世杨佩瑶就很喜欢发胖之前的黄大厨, 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人眸中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略带不耐地说:“你不要再抱有幻想了, 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是申城广益毛纺厂经理的女儿,既温柔又漂亮……她在巴黎等我。”   这话说的?   杨佩瑶微愣,立刻想到了什么,蹙眉道:“请问先生哪位, 我见过您吗?”随即不屑地一笑,“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见人就显摆自己女朋友。”   她记起来了, 面前的男人叫做陆景行。   原身曾经跟他是恋人,两人约好一起去法国留学,临行前,原身被无情抛弃,而面前整个人连句“再见”都不敢说。   两年前, 杨佩瑶看过原身的毕业相片, 上面就有他。   但是对于现在的杨佩瑶来说,陆景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陌路人。   陆景行道:“杨佩瑶,别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想让我回心转意。实话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娇纵任性成绩又不好,去了法国只会给我添麻烦。”转过头, 对顾静怡道:“快上船吧,我受教育会的委托带你们去巴黎,其他几人早就到了。”   顾静怡正色道:“陆同学,我想我并不需要你带路,另外我必须得告诉你,你恐怕是认错人了,杨佩瑶是我嫂子,是武陵高中的优等生。武陵高中是什么水平,陆同学留学这两年,想必还没有忘记吧?”   说罢对顾息澜道:“哥,我上船了。”   顾息澜对杨佩瑶叮嘱一声,“你在这儿等我。”跟顾平澜各拎一只皮箱往船上走。   陆景行脸色涨得通红,抬眸看向白咏薇。   白咏薇微微一笑,把邱奎拉到自己身边,“陆同学您好,这是我先生,邱奎。我们都是武陵高中的。”   邱奎落落大方地笑道:“你好。”   陆景行支吾着想要开口,却什么都没说,提着行李上了船。   杨佩瑶与白咏薇对视两眼,摊开手做无奈状,“年少无知的时候,总要遇到一两个人渣,才能学会长大。”   白咏薇奇怪地问:“什么是人渣?”   杨佩瑶想一想,斟酌着回答:“这么说吧,你看大桥用钢筋洋石灰才结实,要是用烂树枝子肯定撑不住,一压就像豆腐似的碎成渣渣了,这叫做豆腐渣。人也是,要有担当有良心,那些没有担当靠不住的就是人渣。”   白咏薇恍然,“咯咯”笑个不停,“佩瑶真会奇思妙想。”   杨佩瑶笑道:“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以前年轻,看人只看皮相,觉得人模狗样的长得还行,那还想到是不是人渣?”   话音刚落,听到邱奎招呼,“会长”。   顾息澜跟顾平澜已经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佩瑶突然感觉有点心虚,赔笑道:“找到静怡的舱位了?”   顾息澜点头,“刚巧遇到个熟人在头等舱,就给小静也换到头等舱了,又委托了船上职员,应该没问题。”   原本顾静怡要跟“中法教育会”的一起走,大家都订的三等舱。   岂料陆景行从中插一杠子,顾息澜便将顾静怡换到头等舱。   头等舱安静宽敞,伙食也比三等舱好。   从杭城到法国至少要二十多天,没有必要让顾静怡跟着受委屈。   这会儿,天色已全黑,昏黄的路灯在地上照出暗淡的光晕。   轮船“呜呜”几声长鸣,驶离码头。   杨佩瑶目送轮船慢慢变成黑点消失在空茫的夜色里,叹口气,挽起白咏薇的胳膊,“回去吧。”   两人走在前面,三位男人跟在身后。   顾息澜看着杨佩瑶窈窕的身影,突然就想起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在码头第一次见到她。   她身上的旗袍被雨水淋得精透,紧紧地箍着,勾勒出美好的身姿,而一头长发散乱在脸旁,使得那张小脸有种致命的诱惑。   当天夜里,她就入了他的梦。   顾息澜抿抿唇,先将白咏薇两人送到馆陶路公寓,然后风驰电掣般驰回家中。   留下顾平澜应付顾夫人的询问,顾息澜借口出汗要洗澡,吩咐下人备水,一刻不耽搁地拉着杨佩瑶走进卫生间。   温热的水很快浸透她身上T恤,透出内衣的粉色。   长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背后。   顾息澜低下头寻她的唇,声音低哑,“瑶瑶,两年前头一次见到你,我就想了。”   杨佩瑶刚想开口,唇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窗帘低低垂着,有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顾息澜并不在屋里,不知跑哪里去了,   杨佩瑶忍着浑身酸痛起身拉开窗帘,看到院子里晾晒的床单——赫然就是昨天早上铺的那床。   她已经记不起昨晚是如何回到床上,又是几时换的床单,只记得顾息澜仿似脱缰的野马,尽情地在草原上奔跑驰骋,带着她直冲上云霄。   还记得他哑着声一遍遍地问:“瑶瑶,我好看吗,我好看吗?”   想必他听到她说的话,年轻时候只看皮相,觉得模样好看就喜欢了。   她确实喜欢那种儒雅斯文的人,但她更喜欢他呀,喜欢被他有力的胳膊抱着,喜欢抚摸他强壮的肌肉。   杨佩瑶低低骂声“大猪蹄子”,洗了脸梳好头发,看着衣裳还算齐整,这才去了客厅。   顾夫人正在给盆栽浇水,瞧见她笑着招呼,“瑶瑶饿了吧……自新早上有会,他先吃完走了,咱们娘俩一起吃。”   扬声唤阿秋摆饭。   婆媳俩亲亲热热地吃完饭,一起到庭院里散会步消了食,杨佩瑶便拿出课本写作业,刚写两行字,听到电话铃声响。   是顾息澜打来的。   声音醇厚仿若久藏的窖酒,还微微带了些哑,“瑶瑶你吃饭了吗?”   杨佩瑶心中一荡,娇声抱怨,“九点多了还不吃饭?你干嘛不喊醒我,害我晚起。”   顾息澜柔声解释,“看你睡得香”,又低低唤一声,“瑶瑶,你真好,今天晚上……”   “闭嘴!”杨佩瑶羞红着脸止住他,“不许胡说八道。”   “你想什么呢?”顾息澜低低笑,“我是说今天晚上有应酬,可能晚点回去……本来是想让你早睡别等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尽量早回,你想的事情我也想。”   “你无耻!”杨佩瑶低骂声,果断地挂上电话。   少顷,电话再度响起来。   仍旧是顾息澜,“瑶瑶,今天五家电影院联合成立影业协会,请了几位电影明星作陪,在金梦夜总会……”   杨佩瑶咬牙切齿,“你不许跟她们跳舞,我都没和你跳过。”   顾息澜似是有些犹豫,“我本打算请其中两人拍广告,要不你过来吧……我五点半回家接你?”   “不想去。”杨佩瑶没精打采地挂了电话。   顾夫人察觉不对劲儿,问道:“自新说什么了?”   杨佩瑶嘟着嘴告状,“娘,他晚上在金梦宴请女明星,还要陪她们跳舞。”   顾夫人安慰道:“瑶瑶,你别担心,自新跳舞归于跳舞,肯定不会乱来。他要敢胡闹,娘决不轻饶。”   杨佩瑶用力点头,“狠狠地揍他!”   其实,她也相信顾息澜,但再怎么信任也不妨碍她心里泛酸。   尤其这个时代的女明星都是货真价实的天然美女,千娇百媚的,就算顾息澜心底有一点小小的浪花,杨佩瑶也不舒服。   吃完午饭,杨佩瑶睡了个美美的午觉,然后踩着缝纫机做出来两件大妈穿的棉布长裙,一件给顾夫人,一件自己穿。   没多大工夫,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顾家晚饭一向清淡,杨佩瑶原本也不饿,吃了只小花卷,喝了半碗汤就饱了。   时钟指在七点钟。   杨佩瑶坐不住了,对顾夫人道:“娘,我想去金梦看看……看看女明星长什么模样。”   顾夫人笑道:“看看也成,顺便告诉自新,别空着肚子喝那么多酒……让阿平去开车。”   杨佩瑶看看窗外,虽然已经暗了,却没全黑,便道:“不用,我叫黄包车。”   回屋把头发重新梳了梳,换件蜜合色短袖旗袍,把枪放进手袋出了门。   今天金梦夜总会是包场,并不接待散客。   杨佩瑶不好大喇喇地说找顾息澜,就跟门口的侍者道:“能不能麻烦您请张大志出来?”   侍者见她长得漂亮,说话也和气,点点头,“先等着。”   不过三五分钟,穿白色衬衫配金色马甲的张大志匆匆走出来,瞧见杨佩瑶,连忙招呼,“三小姐,”话出口,想起报上说已经结婚了,立刻改口,“太太里面请。”   点头哈腰地将杨佩瑶让进大厅,“顾太太稍等,我告诉顾先生一声。”   杨佩瑶止住他,“不用,我就看看。”往旁边暗处挪了挪,看向舞池。   舞池里有五六对在跳舞,除了一个蓄着羊角胡的男人不太要脸,把手放在腰下之外,其余人都挺规矩。   其中并没有顾息澜。   舞池旁边有四桌客人,杨佩瑶一桌桌瞧过去,很容易就看到了顾息澜。   他竟然不嫌热,又穿上了之前的墨色长袍,手里夹一根雪茄,在跟旁边的老者谈论着什么。   正好一支曲子结束,舞池的人纷纷回座。   有个女子走到顾息澜旁边,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似是在邀舞,旁边老者推一下顾息澜肩膀,示意让他去跳。   顾息澜拿起酒盅跟老者碰一下,抿了两口,又朝女子摇摇头。   女子穿着酒红色无袖旗袍,就是刚才跟“羊角胡”跳舞的那个。   杨佩瑶凭直觉,感到她有些难以言说,否则先前就应该跟“羊角胡”翻脸,而不是任由他的咸猪手从上摸到下。   音乐再度响起,另外有个穿白纱连衣裙的女子过去请顾息澜跳舞,顾息澜指指酒盅摆了摆手。   想必是在说喝多了不能跳。   杨佩瑶抿抿唇,暗“哼”一声,还算知道好歹,没有被美~色~迷住。   可下一瞬,顾息澜就站了起来。   “白纱裙”伸手去挽他胳膊,顾息澜躲避开,大步朝门口走来。   一晃眼的工夫便来到杨佩瑶面前,唇角不自主地弯起,“几时来的,怎么不叫我接你?”   杨佩瑶睁眼说瞎话,“我逛百货公司来着,顺便过来看一眼,你说想请谁拍广告?”   “待会儿介绍你认识,”顾息澜揽着她肩头,引她到自己的位子,跟旁边老者介绍,“这是我太太,这是刘理事。”   杨佩瑶估摸着他的年纪已经在五十开外,笑着招呼声,“伯父好。”   刘理事认真打量她几眼,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来,快坐下。”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顾息澜替杨佩瑶要一杯橙汁,指着舞池里的“酒红色旗袍”,“她就是冯梅,你觉得让她拍福酒的广告怎么样?我们另外有个给她搭配的男职员。”   福酒是种黄酒跟女儿红有点类似,发酵后填加了枸杞、虫草、藏红花等物用于补肾强体,适合男子饮用。   “酒红色旗袍”应该挺适合的。   杨佩瑶没发表意见,只笑道:“我相信你的眼光。”   说着话,就感觉无数双眼睛盯在了自己身上,目光里有探究、有好奇、有不满,让人如坐针毡。   正好舞曲结束,顾息澜低声问道:“下支曲子,一起跳?”   “我不会,”杨佩瑶迟疑着。   她连基本的舞步都不怎么会,仅有的几次跳舞经验都是随着苏先坤瞎晃。   而舞池的这些人,看上去个个都是舞林高手,花步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眼花缭乱。   “没关系,这不有我呢,”顾息澜俯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跟着我随便走。”牵起她的手,等音响起第一个音符,拉着她走下舞池。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总会有五六对或者七八对人在跳舞,现在舞池里却只有他们一对。   屋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杨佩瑶本就对舞步生疏,被这些人盯着更加慌乱,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可这个时候又绝对不能当众露怯。   杨佩瑶心一横,索性两只手都攀附在顾息澜肩头,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顾息澜两手扶住她腰身,唇角勾起,柔声道:“别慌,嗯?”   杨佩瑶仰头。   瞧见他幽黑的眼眸映着满室灯光,亮晶晶的,比天边星子都要闪耀。   突然就踮起脚尖,嘟了嘴问道:“你敢不敢在这里亲我?” 第115章 警惕   顾息澜愣一下, 低头在她额头点一点, 再往下, 亲吻她的鼻尖,然后覆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下。   杨佩瑶弯起眉眼,水润的眸底卷着清甜的笑意。   她就知道,顾息澜不可能当众来个法式热吻, 可这样带着宠溺的轻吻越发地显示出他的温柔,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她就是想秀恩爱,想宣示自己的主权。   面前这个男人是她的, 只能搂着她跳舞!   顾息澜看着她在灯光辉映下,分外明亮的眼眸,双手不自主地收紧,将她整个儿揽在怀里。   他身上有酒味,有雪茄味, 还有因为天热出的汗味。   混杂在一起, 不好闻,却莫名地有种让她安心让她踏实的力量。   杨佩瑶深吸一口气,听到他在耳边低喃,“瑶瑶, 咱们回家好不好?想你了。”   杨佩瑶脸颊飞快地染上层粉色,轻轻吐出两个字,“无耻!”   顾息澜低笑,松开她的腰身, 两手牵引她转了一个圈,再度牢牢环在臂弯。   音乐声戛然而止。   两人手牵手走回座位,喝了杯水,顾息澜带着她跟几位德高望重的理事道别,“我太太明早有事,我们先行一步,失陪。”   杨佩瑶依偎在他身边,全程微笑,只负责貌美如花。   那几个电影明星都好奇地看着她。   原本顾息澜很低调,虽然位居会长之职,但知道他真实情况的人不多。   因为跟着宋清上过几次报纸,娱乐明星们都知道了这位会长年纪不大,尚未娶妻。   年轻有为的实业家大家都爱。   虽然报上关于他成亲、联姻以及经济状况困窘的新闻层出不穷,但报纸并没刊登两人的婚礼照片,是不是真结婚还两说。   再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息澜拥有七八家工厂,他的困窘跟揭不开锅的困窘完全不是一个程度。   所以今天的宴会,有好几人对顾息澜抱有非分之想。   没想到顾息澜竟然真的结了婚,太太还挺年轻而且漂亮,相貌并不输于她们。   那几个有想法的明星不免气馁。   杨佩瑶却很得意,在车上咧着嘴一个劲儿傻笑。   顾息澜扫她两眼,“这么高兴?”   “是呀,很高兴,”杨佩瑶侧头看着他,“你为啥又穿长衫,不嫌热?”   顾息澜笑道:“这样显得庄重。”顿一顿,又道:“怕打翻你的小醋坛子。”   杨佩瑶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不许你跟别人搂搂抱抱。”   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到家,又是一夜痴缠,杨佩瑶累得几乎散了架子,第二天仍是没能起床。   九点多,顾息澜打回来电话,“醒了,吃饭没有?”   杨佩瑶正往嘴里塞包子,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顾息澜笑道:“想不想看拍广告?我回去接你,别天天闷在家里。”   杨佩瑶应声好。   约莫二十分钟,顾息澜开车回来。   拍广告的地方是在酒厂的陈列室,以各种酒瓶子作为背景。   冯梅已经到了,正在化妆。   她穿水滴领无袖旗袍,旗袍是紧身的,很好地展现出她曼妙的身姿。   看到两人携手而来,冯梅目光直直地落在顾息澜身上。   顾息澜今天穿白衬衫配牛仔裤,挺拔得仿似草原上的白杨树,衬衫是短袖的,露出半截麦色的手臂,看上去结实有力。   昨天顾息澜穿长衫,给人的感觉老成死板,冯梅还没十分上心,没想到今儿见到……一颗心顿时小鹿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冯梅比不上彭剑青或者宋清有名,但她也担纲过女主角,还算有点名气。   自然,结识的男人也不少,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富家子弟从小有人伺候,大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有些家里管得严读书读得好还行,自有种儒雅的气度,最怕那些连书都不想读的人,要么赶时髦抽烟,要么在脂粉堆里混,早早坏了身子。   很少有顾息澜这般健壮魁梧的身材。   只可惜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   为了跟顾息澜搭配,杨佩瑶特地穿了宽松白T恤配牛仔短裙,头发梳成半丸子头,自我感觉相当清新可爱。   一万个没想到自己在冯梅眼里竟是那只拱了好白菜的“猪”。   她正听摄影师跟男职员讲解要拍摄的相片。   男职员是酒厂的工程师,长得很帅气,这次特地选出来跟冯梅搭配,算是人体背景。   福酒是针对男人的功能性酒,照片要通过男女间昧的动作表情,以吸引目标人群。   两人每人手中托一只酒瓶或者并肩站着,或者对面坐着,摆出各种不同姿势。   杨佩瑶直摇头。   虽然拍的是酒的广告,那也不需要始终抱着酒瓶子吧?   而且动作神情生硬,跟前世《男人帮》、《VOGUE》、《时尚芭莎》等杂志上面的硬照差远了。   因为学得是服装设计,学院里订了许多时尚杂志,杨佩瑶每期必看,除去看下季的流行元素流行趋势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对着自家爱豆的盛世美颜流口水。   还有那些撩得人几乎流鼻血的男女模特的合照。   杨佩瑶默默回忆着看过的照片,低声给摄影师提出建议。   诸如酒瓶放在桌边,冯梅斜趴在桌面上,伸手去够酒瓶,既表现出她曲线的动人,又表现她对酒的渴望。   再如,男职员踩在椅子上,抓着酒瓶往下倒酒,而冯梅半仰着头,双唇微张,发梢、腮旁有水珠闪动,衣服也被水打湿,紧贴在身上,来演绎身惑。   拍摄时候,男职员不需要露脸,只露出酒瓶的商标以及冯梅即可。   还有一种烂大街的拍照姿势,冯梅跟男职员合握一只酒瓶放在身前,另一只手在头顶比划成爱心的形状。   杨佩瑶上前指导冯梅怎么摆姿势,摄影师则“咔嚓咔嚓”不断地拍,直到拍完三卷胶卷才收工。   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   摄影师迫不及待地回去冲洗照片,其余人一同到附近面馆吃面。   杨佩瑶要了清汤面,她早饭吃得晚,并不觉得饿,只吃了小半碗就饱了。   顾息澜先掏手绢给她擦擦嘴,神情坦然地把剩下的半碗面吃完了。   一众人咂舌不已。   这个年头,男人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一般家庭都会先尽着男人吃,男人吃饱之后,女人打扫盘子底儿。   而顾会长却……太娇惯女人了,就不怕女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可他们也只在心里嘀咕几句,并没有人敢说出口。   吃完饭又等了半个小时,摄影师把相片送过来。   一共冲洗出九十多张相片,几人商量着分头挑选,当看到那张倒酒的相片时,顾息澜轻轻攥了下杨佩瑶的手。   杨佩瑶羞恼地白他一眼。   进入八月,杭城的天气燥热无比,顾息澜越发喜欢拉着她一同洗浴,每每弄得她满身是水。   而他好像特别喜欢她湿漉的样子。   真是……恶趣味。   这次共挑出八张效果好,清晰度的相片,准备送去报社。   冯梅得到的报酬是一千二百块。   因为她名气不如彭剑青跟宋清大,相应的报酬也少很多。   杨佩瑶送给她两条牛仔裤和两条牛仔短裙,说是蝶舞今年新推出的时装,在市面上很难买到。   冯梅非常高兴地收下了。   转天报纸上就刊登出福酒广告,顺带着还有张杨佩瑶的相片。   下面的配文大意是,顾息澜请明星拍广告,顾太太紧迫盯人寸步不离,意指杨佩瑶醋劲大,连丈夫正常工作都要干涉。   还写了昨晚的事情,顾太太亲自去夜总会抓人等等。   杨佩瑶哭笑不得,却没在意,她巴不得别人都知道自己是醋坛子,免得有人觊觎顾息澜。   日子过得飞快,不经意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杨佩瑶早早去了学校,从大红榜上找到了杨承鸿的名字。   跟两年前的她一样,杨承鸿也被分到了高一(2)班,班主任却不是秦越,而是位姓宋的老师。   杨佩瑶就没有在高一年级找到秦越的名字。   课间时,杨佩瑶问起邱奎,“秦老师今年不教高一年级吗?我还想让我弟弟跟着秦老师。”   邱奎眸光暗了暗,“秦老师请了长假,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上课。”   “怎么回事?”   邱奎哀声道:“上星期师母生产,因为胎位不正故去了,秦老师回老家治丧。”   “啊”,杨佩瑶低呼一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月时候,她陪杨佩珊看铺面还见过赵凤芝,那会儿肚子已经有些凸起,没想到……秦老师父母均亡,师母又过世,秦云舒还不满两岁,他自己不可能带着孩子上课。   杨佩瑶又问:“秦老师几时能回杭城?”   邱奎答道:“至少要过了七七,还得有一个多月,说不定会过完百日。”   杨佩瑶沉默了许久,再没说话。   怪不得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便是前世,在医院里生产,也有难产或者产后出血的情况,这个时代都是请了接生婆在家里生,万一遇到突发情况,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杨佩瑶头一次对生孩子产生了莫大的恐惧,连着好几天抑郁难安,缓不过劲来。   直到星期天,跟白咏薇碰了面,总算打起精神。   白咏薇正值新婚,不舍得与邱奎分离,便申请延期入学,明年与邱奎一起走。   这段日子,她每天去佳丽模特公司看看,如果有工作就接点活儿,如果没有就去邱家跟邱奎母亲学习做饭。   邱奎母亲教得认真,白咏薇学得也认真,却始终没有锻炼的机会。   在她自己家里,总是邱奎下厨。   邱奎说白咏薇嫁给几乎一文不名的他已经很委屈了,不想再让她辛苦。   所以,早饭跟晚饭都是邱奎做,而午饭则是去邱家吃。   白咏薇虽然不如在娘家那么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却也是顺心如意。   九月底,楚青水风尘仆仆地从温哥华回来。   三个月不见,他沧桑不少,原本白净的脸色晒成了小麦色,倒是多了些成熟男人的稳重。   只可惜帅不过三秒,没几分钟就原形毕露,瘫在沙发上哀嚎,“那个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别说牛肉包子,连素包子都没有,天天啃生菜洋葱,啃硬邦邦的面包……妹子,以后再让哥去,你就是哥不同戴天的仇人。”   随手将两本小册子扔给她,“一百七十八亩地,市里有五十亩,其余买在郊区,还剩下四千美元,懒得再去折腾……那地方太破了,别说杭城,连静海、处州都不如。而且说什么洋鬼子话,哥想泡个妹子都张不开嘴。”   十足的怨夫!   杨佩瑶弯了眉眼笑。   眼下温哥华的确像个大农村,但是再过六七十年,到了八十年代末,温哥华会成为国际化大都市,成为移民者的天堂。   册子是地契,市区里的地带着几栋小楼房,而郊区的尽是荒地,还未开垦。   加拿大地广人稀,各人连自家的地都种不完,没有人花钱去种别人的地。   夜里,顾息澜疑惑地问:“青水跑这一趟怨气可是不小,本来我还以为是个好地方……你为什么非要到那里买地?”   杨佩瑶斟酌片刻,回答道:“我担心打仗,东洋人这么猖狂,万一哪天打起来,杭城不安全,我想让娘跟静怡她们避到温哥华。”   顾息澜不屑地轻笑声,“就那点儿弹丸之地还敢跟我泱泱中华斗?他来一对我灭他一双,必然让他们有来无回。再者,东洋人要坐船来,一条船顶多运送二三百人,还不够练枪法的。”   他说得没错,无论从人口还是物产来说,中国较之东洋都胜出百倍,可是那段日子,东洋人就是在我中华领土上烧杀抢掠横行无忌。   顾息澜又道:“便是打仗也不怕,咱们可以往港城,往印尼去,那里气候暖和华人也多,更方便。”   杨佩瑶长长叹气。   前世,从东三省一直到港城都沦陷在东洋军队的铁蹄下,印尼也没能幸免。   甚至整个东南亚都是敌占区。   现在要说出去,谁会相信?   “我害怕,”杨佩瑶再叹,“反正东洋人卑鄙无耻,又崇尚武力,你提醒爹千万要注意东洋人的动向……我说话没份量,要是你说,爹肯定放在心上。还得跟青水哥说一声,让他也关注着些。”   顾息澜看她脸上少有的肃穆,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过这些,杨佩瑶犹不放心,低声问道:“你上次买的枪,都放到哪里去了?”   顾息澜答道:“给了青水一半,另外商会有个六十多人的保卫队,发给他们了,还有一部分发给工厂里的心腹,家里还有十二把枪,都藏在小洋楼里。”   “要是能买到,就多买些武器,我看南涪那边男丁不少,能不能成立个小分队,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可以抵挡一阵子。”   顾息澜思量会儿,揽过杨佩瑶肩头,柔声道:“这事我尽快找人办,你放心吧,不管打仗还是不打仗,我都能护得你平安……” 第116章 喜脉   杨佩瑶相信顾息澜的话, 生死关头, 他绝不会抛下她。   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再者, 如果父母亲人都亡故,她一人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杨佩瑶辗转反侧许久,才窝在顾息澜怀里沉沉睡去。   这年的冬天好像格外暖和,一直到腊月,都不曾飘过雪, 连雪粒子都没有下过。   毛呢裙子卖得格外好,头一批做出来的五百多件都卖完了,后来又赶制了三百多件。   牛仔裤也逐渐被人接受。   又因为没有放在百货公司卖, 市面上不太好见,所以更加激起了人们的购买心。   杨佩珊的店铺因此声名大振。   有些人专程坐好几站电车前去光顾。   年底分红时,杨佩瑶从服装厂拿到八千二百块的盈利,唐俊杰也到手一千六百多块,比中学教员的薪水都多。   当然服装厂的盈利并不止这些, 另外还有大概三成利是用来购置新机器以及增加新员工。   顾息澜从南涪的三家工厂里跳出四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组成了一支护卫队, 给他们请了个拳脚师傅,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练习体能和打斗。   等观察几个月,如果他们值得信任,顾息澜会发给他们枪支。   过小年时, 杨承灏跟陆秀玫带孩子回了杭城。   孩子乳名叫做康宝,跟平哥儿只差二十天,长得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   两人坐在一起“咿咿呀呀”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 像是一问一答,逗得满屋子人大笑不止。   太太升级成为祖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唯独五姨□□安静静地坐着,脸上虽然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有恨意闪过。   杨佩瑶敏锐地察觉到,鄙夷地笑了笑。   如果当初五姨太没有小产,这会儿也已经生了。   是她选择了间谍这条路,是她做出诱杨致重的决定,也是她自己放弃了孩子。   现在看到别人的孩子又心怀恨意……   杨佩瑶朝陆秀玫使个眼色,借口到厨房要热水,悄声道:“嫂子以后,防备着五姨太,别让她接近康宝。”   五姨太要继续潜在杨家,不可能闹出大风波,就怕她使点小手段,让孩子受罪。   陆秀玫把康宝看得眼珠子一般,听到这话,忙不迭地答应。   抬眸,瞧见杨佩瑶粉嫩嫩的脸颊,笑着问道:“会长对你可好,你婆婆呢?”   杨佩瑶点点头,避重就轻地说:“婆婆人很好,比娘都好。”   陆秀玫“吃吃”地笑,“去年你大哥告诉我,我还不太敢信……看了你,才知道他果真没说错。”说罢,长长叹口气。   杨承灏已经跟杨致重谈过,出了正月去豫章。   陆秀玫跟康宝留在杭城。   倘若没有康宝,陆秀玫一定会跟着去的,但是她自己照顾不来,为了孩子,还是留在家里最好。   正好可以跟平哥儿做伴。   转过年,杨佩瑶开始着手准备考试。   她心目中的大学排名第一位是清华大学。   前世,清北就是国内无人能够撼动的top2,而她是学渣,连重本学校都没考上,清华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重活一世,她想试试,说不定瞎猫碰个死耗子,祖坟上冒青烟,她就给考中了呢?   而且,她打听过往年清华的考题,题目非常灵活,如果某一方面才能突出,有很大几率破格录取。   六月十号,杨佩瑶以全优的成绩通过了高中的最后一次考试——毕业考,名次还是前所未有的高,虽然仍排在邱奎之后,但在学校的排名上升了两位。   为了庆祝杨佩瑶的好成绩,顾夫人特地让厨房炖了一大锅红烧排骨。   杨佩瑶平常最爱这道菜,属于百吃不厌的那种。   岂料刚吃一口,突然感觉味道不对,紧接着胃里泛出一股酸水,猛烈地往上顶。   杨佩瑶急忙捂着嘴往卫生间跑,没等跑到门口,便蹲在地上吐了出来。   一连吐了好几口,觉得舒服了些,两腿却软绵绵的站不稳。   顾息澜抬手抱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   杨佩瑶有气无力地说:“肚子不舒服,可能中午的菜有问题。”   现在天热,菜和肉不容易存放,说不定有昨天剩下的肉,变质了。   顾夫人端来一杯水递给她,“漱一漱,免得嘴里有味儿。”扬声吩咐顾平澜,“阿平啊,赶紧打电话请大夫来。”   杨佩瑶漱了口,再喝半杯温茶,觉得舒服了些。   顾夫人已经把那些味道重的菜移到别处,而把一盘清炒山药放到她面前,“瑶瑶吃这个,这个清淡。待会儿大夫来了,让他把把脉。”   杨佩瑶笑着点点头,“谢谢娘……我没事了,不用请大夫。”   顾夫人八成是以为她怀孕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她忙于复习,并没有跟顾息澜腻歪,之前她也是算着日子,尽量避开排卵期。   怀孕的可能性很小。   想到此,杨佩瑶脸色猛地一僵。   上个月她没有来月经。   四月份是二十号来的,五月份没来,而今天是六月十三号了。   就是说她将近两个月没有来——这就极有可能了。   刚吃完饭,大夫提着药箱来了,手指才覆上杨佩瑶手腕,脸上已经露出会心的笑容,“恭喜顾夫人,是喜脉!”   顾夫人大喜过望,“先生可诊准了,大概多久了?”   大夫笑道:“约莫四十多天,准准儿的,错不了。”   杨佩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侧头去看顾息澜,他呆呆地站在大夫身边,神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二傻子似的。   顾夫人却笑得满脸褶子,不迭声地询问怀相好不好,要不要吃点安胎养胎的药。   大夫忙道:“无需用药,怀相很好,胎坐得也稳。”   顾夫人喜滋滋地送走大夫,回头温声问道:“瑶瑶,你晚饭没怎么吃,现在饿不饿?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做。”   “娘,我不饿,”杨佩瑶柔声谢绝,“您不用管我,我饿的时候就说了。”   顾夫人笑道:“好,你赶紧歇歇,别累着……自新啊,扶瑶瑶回屋去。”   顾息澜这才回神,一把抱起杨佩瑶往东跨院走。   “当心摔着,哎呀这孩子,赶紧放下来。”顾夫人急步跟在后面,边走边念叨,“自新,别胡闹,不许缠磨瑶瑶。”   顾息澜停住步子,温声道:“娘,我知道轻重。”   顾夫人警告般瞪他两眼,没再跟着。   顾息澜小心翼翼地把杨佩瑶放在床上,紧接着俯下头,脸贴在她腹部,静静偎了片刻,哑声道:“瑶瑶,咱们有了孩子。”   杨佩瑶望着他幽深若静水般的黑眸,低声问:“你想要孩子?”   “当然,”顾息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不想?”   杨佩瑶默一默,“我觉得不是时候,再晚两个月就好了……再过十天我要到北平考试,怕路上颠簸。”   顾息澜没作声,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肚子里还难受不?”   杨佩瑶摇了下头。   第二天是毕业典礼。   邱奎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讲话,主要是感谢三年来武陵高中的培养教育,然后表达了奋发努力为学校争光添彩的决心。   过了今天,同学们就会各奔东西,各谋前程。   张志北有个姑姑在天津,他打算考国立北洋大学和杭城大学。   秦婉如虽然成绩有了很大进步,但是离大学还有不小的差距,她选择了护士学校,以后会从事护理工作。   高敏君自从那次受到打击,整个人始终处于消极状态,成绩再没有赶上来过,一直处于班级的后十名。   考大学自然是没有希望,而她又不愿意读护士学校,据说她父亲会帮她找一个办公室文员的差事。   而邱奎老早跟杨佩瑶约定好一道去北平,他要考清华大学的官费留学。   典礼结束之后,各班照了集体合影,然后要好的同学分别拍照。   杨佩瑶也在校园各个角落照了不少相片。   中午,毕业生将在学校吃最后一顿午餐,食堂的菜肴格外丰盛。   校园里飘荡着浓郁的鱼香、肉香。   杨佩瑶本想在食堂吃,可不等走进去就觉得反胃,只得背起书包回了家。   家里饭菜清淡,她仍是难受,吃到一半又吐了。   从此就开始了孕吐反应,只要吃完东西,不到五分钟肯定要吐出来。   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北平考试?   杨佩瑶既失望又觉得委屈,精神头一下子垮了,整天闷闷不乐萎靡不振的。   顾夫人瞧在眼里,温声劝慰她,“瑶瑶,你要真想去北平,自新脱不开身,娘陪你去,让阿秋也跟着,路上伺候着汤水。”   “娘,”杨佩瑶扑进她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巧了。”   顾夫人轻轻拍着她后背,“别这么说,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你想想,怀胎的时候虽然辛苦,可生下来跟你一模一样的小婴儿,到时候抱到街上,人人都夸长得漂亮,像娘亲,多展扬。”   杨佩瑶破涕为笑,抬起头胡乱擦把眼泪,赧然道:“我把娘的衣裳弄脏了。”   “不出门怕什么,待会儿换了就是。” 顾夫人笑笑,接着道:“瑶瑶,以后多想些高兴的事儿,要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就告诉娘,别生闷气……母子连着心,孩子在肚子里都明白着。”   扬声唤阿秋端洗脸水。   杨佩瑶洗过脸,心里舒畅许多,对顾夫人道:“娘,我不去北平了,要是考不上,白白奔波这一趟,即便碰运气考上了也没法去念……我考杭城大学。”   她怀着孩子去外地念书是不可能的,现下交通跟通讯都不方便,万一出点状况,她怕应付不了。   再者杭城大学也不错,仅次于清北和中央大学,跟国立武汉大学基本齐平。   顾夫人道:“你想考就去考,娘支持你。”   隔天,杨佩瑶打发人给白咏薇送信说明了情况。   白咏薇收到信立刻坐电车赶过来,盯着杨佩瑶的肚子打量好一阵子,“没看到有什么变化?”   顾夫人笑道:“现在月份轻,哪里看得出来,要四五个月才显怀,我算着日子了,差不多明年三月生,坐完月子是四月,天儿就暖和了,正好把孩子抱出去晒太阳……这孩子会选日子,挑个不冷不热的时候。”   白咏薇“咯咯”笑,笑完了,问道:“你给静怡说了吗,她要当姑姑了?”   杨佩瑶摇头,“还没顾得上写。”   白咏薇自告奋勇,“我来写……说不定她听说当姑姑,突然就想谈恋爱了呢。”   顾静怡上了半年语言学校之后,就开始去各个学校递交入学申请。   因为有之前建筑学图稿做敲门砖,很快就得到学校抛来的橄榄枝,还获得了全额奖学金。   眼下虽没正式入学,但是已经跟着建筑系的本科生一同上课。   从九月开始,她会跟其他同学一起,正式办理入学手续。   上封信,杨佩瑶受顾夫人委托告诉她,既然学校有了眉目,可以腾出时间跟一位绅士谈场恋爱。   顾静怡不置可否。   白咏薇想再劝劝她。   七月底,邱奎收到了清华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并拿到了第一笔学费,而杨佩瑶也收到了杭城大学的录取信…… 第117章 生产   白咏薇跟邱奎启程之前, 杨佩瑶替他们饯行。   顾夫人不舍得大热天让杨佩瑶往外跑, 又怕她吃不惯外面的菜, 便在家里摆了宴席。   除去白咏薇夫妻外,还请了张志北和秦婉如等人。   席间不可避免地谈到秦越以及班里同学。   秦越尚未回杭城,据说是要给师母过完周年祭才回,而全班二十八位同学考中大学的只有六位,杨佩瑶是唯一的女生。   张志北去天津时, 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吃坏了东西,闹了两天肚子,考试时未能发挥好, 加上北洋大学报名人多,以失败而告终。   好在,考杭城大学发挥不错,被录取到工学院的机械工程系。   杨佩瑶考得则是文理学院的外国语文系。   席间,张志北一再向杨佩瑶道谢, 说他原本没觉得自己能上大学, 寻思着高中毕业找份差事就罢了,幸亏杨佩瑶督促,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潜力和能力。   杨佩瑶不敢居功。   男孩子开窍晚,发力也晚, 可一旦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找对了学习方法,进步幅度非常大。   前世,她班里几位男同学也是, 高一时候就在中游水平混混,但升到高三,几乎一夜之间成为前几名了。   张志北就属于很聪明的学生。   同学们边吃边聊,既回忆过去又畅想着未来,直吃得宾主尽欢,才各自散去。   两天后,杨佩瑶送别了白咏薇跟邱奎,就窝在家里看书、画服装图纸,顺便养胎。   九月一号,顾息澜开车送她去学校报到。   上午杨佩瑶缴纳了各种费用,领取了宿舍钥匙。   杭城大学校舍不小,宿舍还算宽裕,本市的学生只要愿意交费,也能够分配到宿舍。   杨佩瑶晚上不在学校住,但中午会午休,有宿舍总归方便些,还可以把一些书籍放到宿舍里。   而且外国语文系共四个女生,正好凑成一个宿舍,也免得她格格不入。   下午,顾息澜又跑一趟,从家里带了被褥、脸盆、毛巾等物,让阿秋和另外一个下人帮忙把床铺铺好。   第二天,先是全校召开了迎新大会,然后系里开会,介绍任课老师以及课程安排设置和考核情况、下发了课程表。   杨佩瑶终于见到了她的新同学,加上她一共十九人,十五个男生四名女同学,其中五位学法文的,四位学西班牙文的,其余都是学英文的。   个个一口流利的牛津腔,让她羡慕不已。   她考外国语系其实是投机取巧,因为有前世的底子,学起来不困难,能够有余力做别的事情。   纵然如此,在这些同学之间,她也不是出类拔萃的。   杨佩瑶不由想起自己看过的网络小说。   女主前世是个傻白甜,一旦重生或者穿越,立刻智慧与美貌并存,各种技能点全满,大杀四方战无不胜。   她则不然,前世是个普通人,重活一世还是个普通人,完全没有智商上的飞跃。   倘或没有穿越这个金手指,恐怕她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   这四位女生中,只有杨佩瑶是本市人,已婚的倒是有两位,她跟陈静。另外的陆心蕙和方清月都是要等毕业才考虑婚恋。   陈静是禾城人,她丈夫是她高二年级的班主任,比她大八岁。   不折不扣的师生恋。   不过他们毕业之后才结的婚,刚刚度完蜜月。   好在杭城离禾城非常近,坐长途汽车两个多小时就到,想见面非常方便。   因为已婚的身份,加上两人都是学英文的,课程都一样,杨佩瑶跟陈静很快熟络起来。   一晃眼,半个多月过去。   报纸上刊登出东洋人炮轰沈阳北大营,侵占沈阳的消息。   或许是沈阳离杭城太远,又或者是记者们觉得东洋人只是偷袭得胜,隔几天就撵出去了,不值得长篇大论扰乱民心。   消息只短短数行,刊登在第一版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完全被张省长的讲话盖住了。   杨佩瑶却是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好半天,对顾息澜道:“洪水一旦开闸,就很难控制了。”   果然,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东北全境已然沦陷。   隔年二月,东洋人成立伪满洲国,消息一出,全国哗然。   顾息澜神情凝重地对杨佩瑶道:“瑶瑶,你说的对,东洋人真的是野心不小。”   杨佩瑶离产期还有半个多月,肚子鼓起老高,又因为冬天的衣服厚重,走起路来跟鸭子一般摇摇晃晃。   顾息澜看着心惊胆颤。   好在,寒假开始了。   学校考虑到学生们来自不同省份,有些同学回家路途遥远,所以元旦时候没有放假,而是期末考试过后,一月二十号才放的,假期长达一个月,要过完正月十五才开学。   期末考试杨佩瑶成绩一般,一方面是同学们个个出类拔萃,不努力根本没法拔尖,另一方面她精力所限,尤其临考前,夜里睡不好觉,白天总是没有精神。   对于自己才智的普通,杨佩瑶已经认命了,顾夫人却怕她心气高想不开,时不时地开解她。   杨佩瑶觉得自己最大的金手指就是有这么个好婆婆。   顾夫人待她真的是太好了,比对顾静怡都要好,也比对顾平澜的媳妇好。   顾平澜是腊月结的婚,太太姓徐,名叫徐萍,家里开肥皂厂,杭城有名的“嫦娥”牌香皂就是徐家工厂生产的。   婚礼是顾息澜操办的,在新苑饭店连续摆了三天席面,几乎把杭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声势非常盛大。   顾夫人觉得亏欠杨佩瑶,趁着家里没人,把一只首饰盒子交给她。   杨佩瑶倒没什么,当初是杨家不让操办,跟顾家没有关系。而且长子是悄没声地结婚了,次子再偷偷摸摸地结,杭城商界会怎么看待顾家?   顾息澜之所以如此张扬,也是有这层顾虑。   杨佩瑶碍不过顾夫人坚持,只得接过。   顾夫人献宝般打开,一样样指给她看,“这只玛瑙镯子是我当年的陪嫁,那支翡翠簪子是自新祖母给的,都是老物件,水头比现在的好。”斜一眼杨佩瑶手指上的戒指,从里面挑出只红玛瑙的指环,“瑶瑶你戴这个好看。”   杨佩瑶笑道:“娘,我这个跟会长的是一对儿,我们约定好了不摘下来……您这个给静怡吧,玛瑙喜庆,等她结婚的时候戴。”   将几件红玛瑙的首饰重新用绒布包起来,还给顾夫人。   顾夫人脸上露出慈爱的笑。   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媳妇,起初是看在顾息澜的脸面上,怕儿子找不到合意的媳妇,后来却是喜欢杨佩瑶的性情。   看着娇娇软软的,行事却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坦诚,说话不藏着掖着,有什么事儿愿意跟她说,跟她商量。   ***   杨佩瑶在家里舒舒服服过了一个寒假,肚子明显大了一圈。   过完元宵节,顾夫人便拘束着她不许多吃,又让顾息澜每天陪她在院子里溜达。   杨佩瑶原本想接着上学的,可她身体实在沉重,坐木头椅子肚子挤得难受,又怕磕着捧着,只好在家里自学。   没几天杨佩瑶肚子往下沉了,稳婆端量着道:“已经入盆了,估计这两三天就能生。”   顾夫人便留了稳婆在家里住,不叫她回去,又约定好郎中,只待杨佩瑶发动,随时上门去请。   杨致重仍是不愿意杨佩瑶回娘家,正好她身子笨重便也不怎么回去。   陆秀玫却隔三差五带着康宝来看望她。   康宝快两岁了,话还说不顺畅,只能几个词几个词地往外蹦,逗得几个大人乐不可支。   这天陆秀玫母子刚离开,杨佩瑶突然觉得肚子紧了下。   最近两天,她时不时会觉得肚子痛,每次疼一下就过去了,她也没当回事。   这次却不同,痛一下过一刻钟再痛一下,没完没了似的,而且一次比一次痛。   杨佩瑶起初还忍着,后来疼得受不了,捂着肚子哭道:“娘,我难受。”   徐萍立刻慌了手脚,大声嚷道:“嫂子怎么了,要不要请郎中?”   “怕是要生了,”顾夫人心里有数,不慌不忙地吩咐阿秋煮鸡蛋,接着吩咐人往准备好的产房送火盆,又给顾息澜打了电话,然后绞了温热的手帕给杨佩瑶擦眼泪,“瑶瑶不哭,娘在呢,自新马上回来了。”   徐萍惊讶地看着她们。   顾夫人平常对她们两个儿媳妇都不错,从没有摆过婆婆架子,只因为杨佩瑶怀着孩子,在吃食上会略微迁就她的口味。   徐萍只以为顾夫人待她俩是一视同仁的,现在却瞧出高下来了。   顾夫人对自己是表面的功夫,从来没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对杨佩瑶却是跟亲母女一般。   眼眸不由深沉起来。   不一会儿,阿秋煮了鸡蛋过来,顾夫人亲自剥开蛋壳喂给杨佩瑶,“趁着现在不太疼,多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   杨佩瑶忍着痛,小口小口地吃。   一只鸡蛋刚吃完,听到外头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顾息澜推门进来,急步走到杨佩瑶面前,“怎么样了?”   杨佩瑶撅起嘴,“肚子疼得很。”   顾息澜正要伸手搂她,顾夫人道:“你从外头进来,带着满身凉气,先换了衣裳暖一暖。”   顾息澜脱掉呢子大衣,用热水洗了手,接过顾夫人手里的鸡蛋,“我来喂瑶瑶。”   顾夫人起身到产房看看有没有纰漏之处,顾息澜已飞快地剥开蛋壳,柔声问道:“现在好些没有?”   杨佩瑶委屈地说:“没有,更疼了,肚子疼,腰也疼,后背也疼。”一边说,正巧又一波阵痛袭来,不由皱紧了眉头。   顾息澜看着她脸色发白,脑门已经沁出密密一层细汗,顿时心如刀绞,伸手将她揽在臂弯里,轻轻拍着。   这时顾夫人过来,温声道:“产房已经暖和了,瑶瑶过去躺着歇会儿,”又吩咐人将稳婆叫来,再把郎中请来。   稳婆住在家里,没两分钟就到了,眼看着热水、棉布、剪刀、蜡烛以及铺在褥子上的油纸样样齐备,洗了洗手,笑道:“少奶奶不用急,还得等一阵子。”   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天色已经暗了,杨佩瑶疼得出了好几身汗,头发早已湿透,软哒哒地贴在脸颊上。   稳婆把手伸进被子里试了试,正色道:“五指了,会长出去吧,这就要开始生了。”   杨佩瑶紧紧握住顾息澜的手不想松开。   顾息澜沉声道:“我在这看着。”   顾夫人叹口气劝道:“女人生孩子,你在这不方便,而且还碍手碍脚的。”   顾息澜咬咬牙,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瞧。   杨佩瑶满脸依恋地看着他,那双好看的杏仁眼里尽是缱绻与不舍。   顾息澜梗一下,低声道:“瑶瑶,我就在门口,你有事就唤我。”   杨佩瑶可怜兮兮地点点头,还要再瞧。   阿秋“啪”地关上门,隔开了两人视线。   少顷产房传出低低的哭喊声,开始尚压抑着,声音慢慢大起来,像是充满了绝望,持续了好长时间,突然就没了声音。   顾息澜正感诧异,听到稳婆冰冷的话语,“少奶奶用力,用!不许睡,快,使劲!”   产房静悄悄的,客厅也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发慌。   只有稳婆的话不停地重复,“使劲,使劲!”   顾息澜察觉不好,心头突然生出种莫名的恐惧,刚要推门进去,忽听屋里传出响亮的“啪”的一声,几乎同时有婴儿哭声响起。   阿秋惊喜道:“生下来了。”   顾息澜一下子脱了力,身体晃悠几下,软软地靠在墙边,不经意间已是满脸泪水……   第118章 抱屈   又过了会儿, 阿秋抱出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笑道:“会长,瞧瞧小公子, 六斤八两, 可壮实呢。”   顾息澜手软得没法抱,垂眸看了两眼。   小小的一张黑脸,皱皱巴巴的, 眼睛倒是亮, 黑曜石一般目无焦点地看着什么。   顾息澜隐隐有些失望, 他原以为生个孩子会像杨佩瑶白白嫩嫩的,没想到……扫两眼,便急切地问:“少奶奶怎么样?”   阿秋道:“稳婆仍在处理,还得等一会儿。”   顾息澜一颗心又提起来, 追着问道:“处理什么?”   阿秋支支吾吾地答:“就是女人那些事情。”   诸如把胎盘压出来、简单擦洗血渍、清理弄脏了的油布床单之类。   顾息澜耐着性子又等几分钟, 门开了,稳婆端了盆血水出来。   顾息澜心头一惊, 再忍不住,夺门进去。   顾夫人斥道:“你进来干什么, 赶紧出去?顺便让厨房送鸡汤来。”   顾息澜听而未闻, 两眼直直地盯着杨佩瑶。   杨佩瑶神情委顿地缩在被子里, 满头满脸尽是汗湿, 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素日那双闪亮亮的杏仁眼微阖着,全然没有原本的光彩。   顾息澜一个箭步蹿过去, 矮着身子蹲在床边,轻声唤道:“瑶瑶,瑶瑶,你怎么样?”   杨佩瑶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瞧见他的面容,乌漆漆的眸子里瞬时蕴了泪,扑簌簌地往下滚,“我是不是死了?”   顾夫人低斥一声,“别瞎说,好端端的说这种丧气话?”把手里才绞过热水的毛巾递给他,“给瑶瑶擦把脸,我去厨房看看。”   顾息澜一颗心全系在杨佩瑶身上,根本听不见顾夫人说了些什么。   顾夫人把毛巾塞进他掌心,重复一遍,“给瑶瑶一擦。”   顾息澜恍然,展开毛巾,轻轻覆在杨佩瑶脸上。   温热的水汽从张开的毛孔透到体内,杨佩瑶深吸口气,觉得终于活过来了。   可心里委屈得不行,嘟着嘴抱怨,“我都快疼死了。”   顾息澜岂会不知道?   杨佩瑶本就是个愿意娇气的,生孩子又着实痛,他在外面都觉得受不了,何况她才是真正感受到痛楚的人。   顾息澜胸口梗得厉害,手里动作越发轻柔,一边低声安慰,“瑶瑶受苦了,咱们就生这一个再不生了。”   杨佩瑶湿漉的眼眸凝望着他,轻轻点点头。   两人低声细语地说着话,完全没心思顾及屋里其他人。   顾夫人从厨房回来,看到稳婆已经把剪刀、铜盆等物整理好了,阿秋抱着襁褓想放到床边,又碍着顾息澜蹲在那里,迟疑着不敢上前。   顾夫人接过襁褓,低头仔细瞧。   小婴儿还精神着,瞪着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面无表情。   按道理,刚出生的婴儿不该闭着眼睡觉吗?   或者哼哼唧唧地想吃奶,又或者因为湿了尿布而哭闹。   他竟是一声不吭。   肯定又是个不讨人喜欢的。   顾夫人叹口气,轻轻嘟哝声,“怎么不多像你娘一点儿?”说着把襁褓抱到杨佩瑶跟前,“瑶瑶,该喂奶了。”又赶顾息澜走,“你回去把瑶瑶衣服找出来,待会儿给瑶瑶擦擦身子,出这么多汗身上难受。”   顾息澜起身离开。   顾夫人把孩子交给杨佩瑶,笑道:“小东西结实着呢,赶紧亲近亲近。”   孩子挨着娘亲,娘亲更容易下奶。   杨佩瑶侧头瞧着襁褓,不由弯起唇角。   这孩子,不管肤色还是相貌,像极了顾息澜,不知脾气会不会也那么冷冰冰的。   顾夫人见杨佩瑶神情温柔并无不喜之状,放心了些。   等顾息澜给杨佩瑶简单擦洗过身子,又喂她吃了大半碗鸡汤面,已经是半夜了。   杨佩瑶累得半点力气都没有,放下筷子就阖上了眼。   顾息澜却舍不得睡,把台灯开得暗暗的,瞧两眼沉睡着的娇妻,再瞧两眼同样睡着的幼子,心里满当当的全是幸福。   小孩子见风长,等满月时,初生时候皱巴巴的小脸已然长开,脸蛋圆滚滚的,体重也见长,足有十斤重。   果真跟顾息澜性情一样,除去饿了尿了会皱起眉头之外,平常极少吵闹,要么呼呼大睡,睡醒了就瞪着黑亮的小眼珠不知道看什么。   顾息澜尚未结婚就想好了名字,给长子取名顾宁远,小名宁哥儿。   宁哥儿出生,大家都跟着长了辈分。   家里不再叫杨佩瑶少奶奶,改称为大太太,顾平澜是二爷,徐萍则是二太太。   顾息澜倒没变,仍是称呼会长,也有的称他大爷。   杨佩瑶生产时受了苦,洗三那天还没有缓过劲儿,只太太带着陆秀玫还有徐萍家里两位嫂子过来给宁哥儿随了礼。   满月却是要大肆操办的,顾夫人有意为长孙造势,一早让顾息澜定好上等酒席,请帖发出去近百张,把杭城的社会名流都请了。   花费得多,赚回来的也不少,单是长命锁跟小手镯就有三四十个。   杨佩瑶看着直摇头,“这么多东西往哪里放?”   顾夫人笑道:“你挑一挑,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先收着,若有其他人家里生孩子,转送给他们……也让他们沾沾咱们宁哥儿的福气。”   亲热地抱起顾宁远,轻轻点了下他的小鼻头,续道:“我家里之前是大家族,我过满月的时候跟这会儿差不多,也收到好几十只长命锁,我娘都送到寺庙舍出去了。人呐,不能太守财,越守越穷酸,倒不如周济给穷人,也能积攒点福运。”   杨佩瑶深以为然。   前世,很多有钱人乐衷于做慈善,固然是想搏个好名声,其实也是替自己积福,福运多了,子孙后代都跟着得益。   出了月子,杨佩瑶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她亲自喂养孩子,并没用奶娘,平日经常会擦身,也会让顾息澜帮忙洗头,但总觉得洗不干净,不如泡在热水里舒服。   经过这一个月的汤水调养,她恢复得极好,面色更加红润,肌肤细腻又有弹性,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   相比之下,顾息澜却憔悴不少。   一是因为夜里起来换尿布,二是憋得难受,天天守着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却饱足不了,心头火蹭蹭往上蹿。   临近三十岁的人了,下巴竟然冒出来几粒红痘痘。   顾夫人看在眼里,偷偷告诫顾息澜好几回,不许他乱来。   杨佩瑶虽然出了月子,但真正恢复至少两个月,再者不能太过频繁地怀孕,否则对女人身体不好。   顾息澜只得苦苦忍着,实在忍不住就到卫生间冲冷水澡,却是不肯独自搬到小洋楼去住。   四月中,杨佩瑶开始去学校上课。   上完课便匆匆回家,免得涨奶。   程信风专职接送,尽心尽力。   自己当了母亲,杨佩瑶才了解产假对于上班女性来说是多么重要。   且不说生产之后身体发虚,一时半会恢复不了生育前的状态,单是涨奶就受不了。好在这会儿不算太热,胸衣之外还有衬衫和外套,否则真是会尴尬死人。   杨佩瑶好容易熬过五月和六月,迎来了期末考试。   仗着前世的好底子和临考前的突击复习,成绩总算过得去,并没有垫底。   暑假时,杨佩瑶彻底放飞自己,在家里只穿大妈款式的棉布半袖背心和棉布阔腿裤子,轻易不出门,即便不得不出去,也会尽量控制在一个小时内赶回来。   这天她经过馆陶路,顺便拐到杨佩珊的铺子瞧一眼,就看到杨佩珊正陪着个小姑娘吃西瓜。   小姑娘穿件青碧色半袖袄子,湖色罗裙,生得唇红齿白非常乖巧,看见有人进来连忙起身招呼,“请问需要什么?”   杨佩瑶惊讶得不行,“姐,这谁家姑娘,生得真伶俐。”   “邻居家的,”杨佩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敷衍着回答,“她爹到报社送稿子,托我照看一会儿。”   杨佩瑶摸一下小姑娘乌黑油亮的发丝,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姑娘仰起头细声细气地回答:“我叫秦云舒,快四岁了。”   秦云舒?   这名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   杨佩瑶正思量,杨佩珊先按捺不住,红着脸道:“就是你们秦老师,秦越的女儿。”   杨佩瑶恍然记起来,之前去秦越家探望的时候,秦越提过他女儿的名字。   云舒,出自《幽窗小记》,有宠辱不惊得失不忧之意。   杨佩瑶忙问:“秦老师几时从老家回来的,没有回学校教书吗?”   杨佩珊道:“去年秋天,你刚上大学不久回来的,他拉扯着孩子怎么教书,现在接些翻译的杂活干,偶尔往报社投稿赚点稿费。我之前让他帮忙算过账目,慢慢熟悉起来的。”   杨佩瑶还待再问,感觉胸前又涨得慌,再顾不得多说,急急忙忙往家里走。   顾夫人正着急,瞧见回来,连忙招呼道:“瑶瑶快来,宁哥儿饿了。”   杨佩瑶赶紧洗手,又用热毛巾擦擦身体,问道:“哭了没?”   顾夫人叹气,“哪里会哭,要会哭会闹就好了,只是不停地吧嗒小嘴……跟自新小时候一样,别人逗他不知道笑,受了委屈不知道哭,就是个不讨喜的性子。”   杨佩瑶抱起顾宁远,看着他麦色的肌肤和那双乌漆漆的大眼睛,心底柔软一片,轻轻点下他的小鼻头,戏谑道:“宁哥儿不用讨别人喜欢,娘跟祖母疼你,还有你爹。”   顾夫人再叹一声,“瑶瑶比娘强,我刚生下自新那会儿,着实不待见他,也不想抱他不想喂他……”说着眼圈就有些红。   杨佩瑶猜测顾夫人八成是产后抑郁。   初为母亲,很多人会不适应。   遂柔声解劝,“都将近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娘还记着干什么?您要是觉得亏待会长,就多抱抱宁哥儿。娘,您看宁哥儿这双眼是不是有点像我?”   说着将吃饱了的顾宁远递到顾夫人面前。   顾夫人掏手绢摁两下眼窝,仔细打量几眼。顾宁远活脱脱就是顾息澜的翻版,哪里像了,不禁替杨佩瑶抱屈。   受这么大罪生下儿子,却丁点儿像她的地方都没有。   杨佩瑶却不这么认为,儿子像父亲就很好,有担当有原则……只别像父亲那样无赖。   昨天晚上,她喂完儿子,那一个厚颜无耻的非要缠着尝尝口味怎么样,不惜抢夺儿子口粮。   结果折腾得她半宿都没睡。   可是过程又很……美好。   两扇玻璃窗洞开着,微风习习带着艾草的苦香。明亮的月光照着他的身影也照着她。   碍于身旁沉睡的儿子,两人不敢有大动作,只能慢慢地磨。   生生地磨出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正想着,门房送来一封信,是从法国寄来的越洋信件。   杨佩瑶原先以为是顾静怡写的,看字迹又不像,拆开来瞧,竟是陆景行所写。   信里严厉地斥责杨佩瑶心胸狭窄,因为感情问题竟然报复到他家里,还恶狠狠地放话,永远不会原谅她。   “还真把自己当盘菜,谁稀罕他原谅?”杨佩瑶讥刺一笑,顺手将信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筒。   自从成立伪满洲国以来,民众开始抵制东洋货,既不用东洋银行的钞票,也不刊登东洋货物广告。   学生们也数次上街宣传,号召各商户抵制东洋货远离东洋人。   陆家的杂货店因受洋货冲击不太景气,后来就改卖东洋货品,诸如东洋仁丹、玉容油、东洋草帽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学生们气愤之下把他家里店铺砸了。   陆景行的父亲去找顾息澜,顾息澜没工夫见他,商会的秘书斥道:“早两个月就通知你们不得经销东洋货,让把货物下架,你贪图利益不肯听从,别说会长,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陆父既心疼被砸坏的店铺,又生气秘书的言论,回去就得了重病。   这是三月发生的事儿,杨佩瑶还在家里坐月子,完全不知情。   即便她知情,也不会出手干涉。   正值举国上下群情激昂的时候,陆父真舍不得那些东西,偷偷藏起来自家用,别人也不会硬闯私宅翻出来,可他非得明目张胆地拿出来摆在货架上。   学生们砸店铺固然激进了些,可陆父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可笑的是,陆景行竟然把这笔账算到杨佩瑶头上,他是真没脑子还是真没脑子呢?   杨佩瑶半点儿不把陆景行的威胁放在心上,她惦记的是杨佩珊。   杨佩珊性子火爆又没耐心,并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家里的康宝跟平哥儿她都很少抱,却独独对秦云舒那么和蔼可亲。   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呢? 第119章 母子   会不会是杨佩珊看中了秦越?   杨佩瑶越想越觉得可能。   秦越除了家境稍微差点之外, 其它方面真的是无可挑剔。   长相斯文,脾气温和,有知识有文化, 更重要的是, 他懂得体贴人,照顾别人的情绪。   杨佩瑶上武陵高中的第一天就深有感触。   秦越丧妻,杨佩珊离异, 如果两人能成的话, 就太好了。   杨佩瑶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抽空又去了趟馆陶路。   秦云舒没在,杨佩珊正忙着招待两位退货的女孩。   女孩身材略微丰腴,昨天买了条牛仔裤,回家试穿后, 觉得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好看, 便不想要。   杨佩瑶看到她身上是件宽松版的白色T恤,暗自摇摇头, 重新挑出一件修身的黑色T恤和一件荷叶领的碎花上衣让她试穿。   其实宽松T恤固然藏肉,但对微胖女孩来说并不友好, 不如修身T恤更显利落, 而荷叶领把人的注意力拉高到脖颈处, 从而忽略了腰身。   女孩分别搭配着牛仔裤试了试, 满意地笑了笑,不但没有退货反而多买了两件上衣。   杨佩珊笑道:“还是瑶瑶能干,换成我, 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口舌呢。”   杨佩瑶没接话茬,左右看两眼,话中有话地道:“秦家小姑娘没来?”   杨佩珊整理衣服架子的手便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她不是天天来,秦老师不方便的时候才送过来。”   杨佩瑶笑笑,“大姐可不是有耐心哄孩子的。”   杨佩珊听出她的话音,红着脸大喇喇地道:“你不用拐弯抹角地问,我确实看上秦越了,但我是一厢情愿,人家没看上我。”   “啊,”杨佩瑶微愣,“你怎么知道?”   杨佩珊“哈哈”干笑两声,“我当他的面儿问的,他说暂且没有再成亲的打算,可不就是没看中呗?”顿一顿,续道:“自打我问过那话,他再没把小云送过来,摆明了是不想有牵连……也是,人家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我只上了个国中。”   杨佩瑶皱皱眉头,“秦老师不会这么想,之前师母是旧式女子,也没有读过书,你会不会听错了?”   “没听错,他说的就是眼下没打算成亲。”杨佩珊肯定地说,一边弯了腰从柜子里拿出一捆衣裳,用衣架撑好挂在架子上。   杨佩瑶道:“眼下不打算成亲未必就是没看上你,可能他想等秦云舒再大两岁,或者有别的顾虑,或者单纯是没有考虑到结婚的问题。”   杨佩珊觉得有道理,“待会儿我去找他问清楚,如果真有意,等两年也没什么,我愿意等。”   杨佩瑶问道:“你去过秦老师家?”   “去过两次,”杨佩珊答道,“有次小云生病我去看望她,还有次是小云过生日,去吃了顿饭……秦越做饭还挺好吃,一个大男人,不容易。”   听起来两人相处还不错,完全有希望。   说不定是秦越害羞呢。   杨佩瑶想起他温文尔雅的气度,抿抿唇,低声对杨佩珊道:“姐,有句话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觉得秦老师要是有意,可以大胆一点……那个,那个,反正大胆一点。”   杨佩珊眸光顿时一亮,咬咬牙,“我也觉得是,他对我不是没有意思。”   杨佩瑶教唆成功,忙不迭地回家看孩子。   顾宁远已经五个月大,可以很熟练地翻身,也能围着被子小坐一会儿。   杨佩瑶回到家时,他正胡乱挥动着手里的拨浪鼓,见到娘亲回来,脸上虽不见笑容,可拨浪鼓挥舞得却更加用力了。   杨佩瑶怕他打着脸,忙上前夺下来,柔声问道:“宁哥儿想没想娘?”   顾宁远不回答,乌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黑曜石一般,半点杂质都没有。   杨佩瑶心软如水,张臂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他脸颊,又亲亲他的小鼻头,因见外边太阳已经西移,柔声道:“咱们去花园玩一会儿。”   吴嫂子忙跟出去,“我来抱吧,少爷如今可沉手。”   顾夫人原本找了个奶娘,但杨佩瑶坚持自己喂养,没用奶娘,就另外请了吴嫂子帮忙照顾宁哥儿。   顾宁远已经二十斤了,份量着实不轻。   杨佩瑶笑道:“不用,我溜达一会儿就回来。”   庭院里种着一小片竹林,另有松柏、梧桐等树木,还有一棵无花果。   这个季节蔷薇花早已经凋零,月季花还开着,拳头大的一朵,很明媚的黄。   杨佩瑶指着花朵告诉顾宁远,“这是月季”,又从无花果树上摘一个果子,啃掉外皮让他尝,“这是无花果。”   顾宁远用前面刚长出来的四颗小白牙咬了口,似是不爱吃,随即吐了出来。   “你这个小东西。”杨佩瑶三口两口吃掉无花果,从地上拔一根狗尾巴草塞进他掌心。   顾宁远看了看,立刻要往嘴里塞,杨佩瑶忙阻止他,“这个不能吃,只能拿在手里玩。”   杨佩瑶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把庭院里的各样花木都告诉顾宁远。   正觉得胳膊发酸,抬头瞧见顾息澜大步走过来。   他穿半袖衬衫牛仔裤,身材高大魁梧,神情冷硬刚毅,素日幽深的眼眸映着夕阳的光辉,平添几分温暖柔和。   杨佩瑶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爹爹回来了。”   她的男人回来了。   顾息澜接过顾宁远,目光扫过杨佩瑶脸上,唇角微翘,“刚吃什么了?”   指尖拂过她脸颊,然后停在她唇上,轻轻地摩挲。   他手指似乎燃着火,灼烤着她,让她的面颊也热了。   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   两人成亲近三年,又有了孩子,算得上老夫老妻了,可这样的碰触依旧让她脸红心热。   仰着头回答:“无花果,想让宁哥儿尝尝,他不喜欢吃,我就吃了。是沾在脸上了吗?”   顾息澜眸中笑意流转,凝望着她莹白如玉的脸颊,低问:“甜不甜?”   “甜,我特地挑了个裂口的。”话未说完,唇已经被堵住,熟悉的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肆虐在她口中。   杨佩瑶本能地微阖了双眼。   片刻,顾息澜低笑,“果然是甜的。”   “讨厌!”杨佩瑶羞红着脸四下看看,没看到有人在,掂起脚尖回吻他一下,笑问:“今儿回来得早。”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顾息澜简短地回答一句,侧头看向顾宁远,“宁哥儿今天闹没闹?”   顾宁远伸出小手试探般摸了下他的下巴,缩回手,又摸一下,很有兴趣。   杨佩瑶看着如出一辙的两张面孔,笑道:“也不嫌爹爹胡茬扎手?”   顾宁远不懂得回答,顾息澜却又低下头往她脸上蹭,“你试试扎不扎人。”   杨佩瑶笑着躲开他。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暑假几乎刚刚开始就要结束。   杨佩瑶狠狠心把奶断了。   顾宁远长牙后,已经可以吃菜粥、蛋清还有软面条,并不需要每顿都吃奶。再有,杨佩瑶想安心在学校上课,断了奶就不必时刻记挂着回家喂孩子。   整个大一,她是糊弄着上完的,大二可不能再糊弄。   开学后,杨佩瑶把宿舍里的被褥拿回家好好晒了晒,把被套和床单重新换过。   新学期,她打算住校,隔两天回家一趟。   岂料,住宿舍的头一天她就失眠了。   成亲以来,她都是跟顾息澜同床而眠,从来没有分开过,乍然独自睡,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不由就想念起那个人。   越想越是睡不着,一会儿觉得屋子闷热,一会儿觉得陈静呼吸声大,一会儿好像听到洗手间有滴水的声音,翻来覆去好半天才慢慢阖上眼。   结果一整天都没有精神。   第二天仍是没睡好。   第三天上完课,杨佩瑶迫不及待地坐电车回家。   当枕着那双有力的胳膊,当闻到那熟悉的气息,杨佩瑶长叹一口气,往顾息澜怀里蹭了蹭,娇声道:“连着两天没睡好,想你了。”   顾息澜搂着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声音仿若久藏的窖酒,醇厚低柔,“我也是,前天想开车去找你,想想半夜三更的,就算了……以后在家里睡好不好,你好生看书,我不闹你。”   说着,手已经挑开她的衣衫。   “还说不闹?”杨佩瑶嗔一声,舒展了身体迎合他,嘴里嘟哝不停,“男人最不可信,口是心非。”   顾息澜低笑着堵住了她的唇。   小别胜新婚。   转天,杨佩瑶身体虽累,精神却极好,容光焕发地去上课,夜里坚持着住宿舍。   住校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学习。   尤其你周围都是刻苦用功的同学。   她们宿舍里就有个叫做程佳惠的女生,入学成绩排第五,上学期考到第三名,几乎书不离手,甚至吃饭的时候都在看英文文法。   这世间可怕的不是别人比你优秀,而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   杨佩瑶痛定思痛,跟陈静借了上学期的笔记,一边补习落下的功课,一边应付要上的新课。   这学期除了学习英文文法之外,还增加了口语课。   因为前世听各种音频听得多,杨佩瑶在听力方面毫不吃力,口语发音也地道。   学习之余,她仍是要准备服装设计图。   忙忙碌碌着,夜里就没有那么多精力胡思乱想。   转眼间,又是深秋时节。   杨佩瑶给顾宁远做了件宝蓝色缎面棉背心,给自己做了件同样款式的绛红色棉背心。   两人坐在饭桌前,杨佩瑶用铅笔画小猫、小狗、小兔子,又画大树、小草、小溪流,给他讲小猫钓鱼、小兔子采蘑菇的故事。   顾宁远听得认真,紫葡萄一般的眼眸亮晶晶地闪着光。   杨佩瑶最喜欢便是他这双眼,平和安静,就好像顾息澜的眼眸一样,有种让人沉静的力量。   母子俩正玩得开心,电话铃声响了。   阿秋接起来,恭声道:“太太,是杨公馆打来的。”   杨佩瑶心头一跳,抱着顾宁远过去接电话。   听筒里传来二姨太有气无力的声音,“瑶瑶,你能不能回来一趟,我实在没办法了,你大姐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她都不听。瑶瑶,你帮我劝劝她,不能往火坑里跳。”   二姨太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杨佩瑶没听明白,沉声打断她,“二姨太,你说,大姐怎么了?”   二姨太“哇”一声,竟然哭起来,“她这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要跟人私奔……” 第120章 扑倒   杨佩瑶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劝慰道:“你先别哭了, 我马上过去。”   把顾宁远放到椅子上, 耐心跟他解释, “宁哥儿跟祖母和吴嫂子一起玩,娘有事情要出门, 很快就回来。”   吴嫂子笑道:“太太快去吧, 少爷才刚八个月, 哪里听得懂这些?”   “能听得懂, ”杨佩瑶亲亲顾宁远的小黑脸,“宁哥儿聪明着呢, 别看不言不语的,心里可有数。”又告诉顾夫人,“娘,我去去就回, 晚饭要是包饺子,记得留块面团给我,我给宁哥儿捏只小兔子玩。”   顾夫人笑呵呵地答应了,“好,瑶瑶出门多穿件衣裳, 外头有风。”   杨佩瑶穿上呢子大衣,叫了黄包车往文山街去。   进得门, 先给太太问安,又逗康宝和平哥儿闹一闹,因见二姨太已经眼巴巴地在旁边等着, 这才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姨太唉声叹气,“上星期,秦老师来提亲,我没答应。今天你大姐翻箱倒柜找证件,非得要跟他结婚,我藏起来不给,她嚷嚷着要私奔……这会儿被我锁在屋里了。”   “为什么不答应?”杨佩瑶极为不解。   二姨太道:“秦越家里一穷二白,连个住处都没有,又带个拖油瓶,佩珊嫁过去给人当后娘。你以为后娘那么好当?再说秦越命相不好,克了爹娘又克媳妇,佩珊这是嫌自己命长?”   命相不命相,全是无稽之谈。   杨佩瑶才不相信这些,抿抿唇,讥刺道:“孟淮命相好,双亲俱在,家里又有钱,光公馆就三处,不也离婚了吗?”   这话像是刀子,正戳在二姨太心尖上。   二姨太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几张,才道:“那也比秦越强,好歹离婚之后嫁妆都还回来了。”   四姨太插话道:“桂香姐还惦记着嫁妆?瑶瑶都不曾有嫁妆,佩珊是二婚更不用说了,您要愿意贴补就贴补,您不愿意贴补,也别惦记着公中,没有嫁一次置办一次嫁妆的理儿。别忘了,家里还有好几桩大事呢。”   二爷杨承泽是嫡次子,他若是留学回来,肯定没两年就要结婚的,底下还有杨承鸿、杨佩环以及平哥儿,哪个都少不了花费。   四姨太原先手松,不在乎钱财,可自打有了平哥儿,凡事都要为儿子争一争。   太太听着她们争论,慢条斯理地说:“初嫁从父,再嫁从身,佩珊比承灏小不到一岁,承灏有了康宝,桂香忍心叫佩珊孤苦一辈子?”   二姨太拉长着脸,“那也不能嫁给这么个穷鬼?佩珊连顿饭都不会做,哪里能吃那种苦?”   太太冷笑,“你想找有钱的,岂不知有钱人家的少爷,谁看得上快三十岁的妇人?就好比都督纳妾,不也是找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再有那种上有婆婆下有妯娌的,就佩珊的脾气,不把人家的屋顶给掀翻了?”   二姨太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自己的闺女觉得是天仙女,合该被捧着敬着,听太太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   杨佩瑶趁热打铁,“秦老师是大学生,看中他的人多得很。而且脾气温和,总不会动手打人……二姨太把钥匙给我,我上去看看大姐。”   二姨太不情不愿地掏出钥匙。   杨佩瑶上楼打开门,吓了一跳。   屋子里摆着四只箱笼,椅子上放着皮箱,杨佩珊正忙活着收拾东西,深秋的天气,额头上竟沁出一层细汗。   精神非常健旺。   瞧见杨佩瑶,杨佩珊笑问:“你怎么过来了,坐床上吧,地下乱糟糟的。”   杨佩瑶道:“二姨太打电话找我来……我以为你在家里寻死觅活呢?”   杨佩珊“哈哈”大笑,“好日子才刚开始,我没那么傻……正好帮个忙,把这摞衣裳放进左边箱笼里。”   杨佩瑶接过来,看着都是夏天穿的薄旗袍和纱裙,就按照归类摆在箱笼里,一边问道:“秦老师怎么想起来提亲了?”   杨佩珊轻轻咳了声,面上露出不寻常的红晕,片刻才道:“我把他睡了。”   “啊”杨佩瑶手一抖,衣服没接稳,尽数掉在地上,忙弯腰整理好,“真的假的?”   杨佩珊道:“那天我特地打听过,秦越要赶稿子,把小云送到前面胡同王二嫂家了,我上门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结婚,到底是什么想法。一个大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我就把摁在床上了……隔天他到铺子找我,说要提亲。”   杨佩瑶感慨不已。   杨佩珊的行动力绝对是一流的,换成她,未必有这种魄力。   又问:“那你是铁了心要嫁给他?二姨太嫌秦老师没住处,家里穷,又说你当后娘。”   “当然嫁,”杨佩珊毫不迟疑地回答:“错过秦越,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这么个好人。穷不怕,我有公寓手头也有钱,足够我们三个人吃穿,再说秦越也不是养不起家。至于小云,她年纪小,我好生待她,她总会念着我的好。”稍顿片刻,犹犹豫豫地又道:“那天以后,我又去找他,再怎么勾他也不动手动脚,他说等结婚之后……秦越挺君子的。”   杨佩瑶长舒一口气。   二姨太所担心的一切在杨佩珊看来根本不算事儿,她也不在乎别人的意见,只要她想嫁,就一定要嫁。   杨佩瑶见杨佩珊主意已定,便没多待,仍旧下楼。   有了宁哥儿,加上她还要上学,并没有太多时间回娘家,好容易来一趟,正好多陪陪太太。   说了会闲话就谈起杨承泽,他七月已经毕业,但是想在美利坚全境游玩一圈,所以要耽搁到年底才回。   回国之后想请顾息澜帮他谋个体面的职位。   杨佩瑶满口答应了。   杨承泽学的是机械制造,正是国内奇缺的人才,谋职非常容易,不通过顾息澜也能找到很好的工作。   正说着话,五姨太从外面进来。   她穿绛红色旗袍,外面套米黄色呢子大衣,颈间围着条深咖色围巾,优雅而精致。   瞧见杨佩瑶,立刻露出温柔的笑,“三小姐回来了,好久没见到三小姐了。”   杨佩瑶笑着回答:“天天上学忙得不可开交,五姨太逛百货公司?”   “随便逛逛,”五姨太晃晃手里纸袋,“买了双靴子,百货公司有新品上市。”说着,把靴子拿出来给众人看。   她说话仍是细声细语的,眼眸里却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   如今东洋人横行无忌,连霸道的欧美人都不得不避让三分,五姨太想必也是因此而扬眉吐气了吧。   杨致重已经查清楚跟她联络的人,也知道那些人的老窝在哪里,但是想留着这条线,以便有重要的时候好好利用一番。   杨佩瑶有些可怜五姨太,既牺牲了自己的清白,又牺牲了孩子,最后总不得善终。   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不值得同情。   就因为有她们这样的人在,中国人才会死伤无数,民不聊生。   又说了会闲话,杨佩瑶告辞回家。   阿秋她们正包饺子,果然留出一块面团来。   杨佩瑶抱着顾宁远到饭桌前,揪下一小块搓成细条盘在一起,头部用剪刀剪出嘴巴,笑道:“这是蛇。”再揪一块递给顾宁远,告诉他怎样搓得均匀。   顾宁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小手却不给力,把面团搓得一截粗一截细。   杨佩瑶把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教给他,好容易做好蛇,又教他做胖猪头。   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   待到顾息澜回家时,饭桌上已经摆了蛇、猪头、公鸡、桃子和苹果。   顾夫人乐呵呵地说:“瑶瑶手巧,你瞧,捏出来的公鸡像模像样的。”   顾宁远闻言,小胖手立刻指向自己捏的公鸡,黑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顾息澜知其意,张手将他抱在怀里,笑道:“宁哥儿捏得也很好。”侧头仍是看向杨佩瑶,目光温柔,“真会玩儿。”   杨佩瑶抿了嘴笑。   玩个面团算什么,前世的孩子花样更多,有橡皮泥、太空泥、黏土,各种各样的名目。   等放寒假,她要兑上颜料和成不同颜色的面团,这样捏出来的小动物更加生动逼真。   吃完饺子,杨佩瑶陪顾宁远玩了会儿,把孩子交给顾息澜,回屋预习明天要上的课。   正聚精会神地看书,听到脚步声响,抬头看,是顾息澜走了进来。   他已经脱去西装外套,只穿件棉布衬衫,衬衫最上面两粒扣子敞着,露出麦色的肌肤,和性感的锁骨。   腮边冷硬的轮廓被灯光映着,平添三分柔和。   杨佩瑶看得有些呆。   顾息澜走近前,自身后拢住她,唇贴在她耳边,声音若窖酒浑厚醇香,“成亲快三年了,还没看够?”   “嗯,没看够。”杨佩瑶低低应一声。   是真的,随着对他了解的加深,竟是越来越迷恋他。   顾息澜俯身吻她的唇,痴缠片刻,低笑,“待会儿让你好生看。”幽深的眸子里柔情满溢,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无奈。   杨佩瑶想起他今天要开会,不由问道:“商会的事情不顺利?”   顾息澜抬手摩挲着她白净的脸颊,低叹声,“今年依旧要加税,商户顶不住压力,关张了近百家店铺……省政府又下令,商会不得私设武装队,不得随意募集筹款……时局越来越乱了。”   杨佩瑶柔声解劝,“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国民政府强力施压,邻省的税收比咱们已高出一倍了,你能支撑到现在,也很不容易。”   顾息澜无奈道:“今天跟楚伯父谈了谈,他觉得东洋人野心不小,说不定会打仗,打算把工厂和店铺关掉半数。我想了想,咱家好几家不赚钱的工厂,干脆也关了,只留下南涪的工厂和百货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楚伯父是楚青水的父亲,万安帮掌门人楚浥。   他多年不露面,但是耳目消息四通八达,绝非等闲人物。   杨佩瑶道:“我听你的,咱们家里总少不了吃穿。”   顾息澜笑笑,“楚伯父还夸你眼光长远,最近他托人打听温哥华的地价,比起咱们买的时候上涨了两成,如今兑换美元的汇率也涨了,要三块半银大洋才能换一美元……楚伯父想让青水近期去趟温哥华。”   上次楚青水嫌弃温哥华地方偏僻,只买了一百五十亩。   这次想要多买点,顺便看着把房子建起来。   杨佩瑶道:“咱们也派几个人过去吧,地要有人种,房子要有人盖。不如问问厂里的工人,有没有想拖家带口一起去的。”   眼下加拿大人少地多,巴不得有人过去开荒,并不限制入境。   “好,”顾息澜点点头,“我挑三五家老实本分的,再让周秘书一家跟过去。”再度俯身往她唇上一点,“你接着温书,我看看宁哥儿。”   ***   没几天就进了腊月,杨佩珊跟秦越领了结婚证,正式搬到馆陶路的公寓居住。   二姨太千般不愿万般不愿,仍是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太太也给了二百,杨佩瑶给了一百,加上四姨太和五姨太各五十,凑出来六百块钱,算是给杨佩珊的添妆。   杨家没有操办,只自家人吃了顿饭。   杨致重对秦越挺满意,觉得比孟淮稳重,特地嘱咐杨佩珊好生过日子,没事多回家看看。   先前杨佩瑶结婚时,杨致重可是发话不许她回娘家。   二姨太自以为找回颜面,对秦越的态度好了很多。   同样结婚的还有楚青水。   他只比顾息澜小一岁,已经二十八了。   楚浥不许他再胡闹,亲自给他相看一个女孩子。   女孩叫做孙婉婧,十九岁,刚高中毕业,家里开间小饭馆。   楚浥相中她性子温顺,会做一手好面食,跟到温哥华去能照顾楚青水吃饭。   楚青水不情愿,被父亲摁着头入了洞房。   三日回门后,跑到顾家抱怨姑娘相貌丑,比不上自己漂亮。   杨佩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不愿意当初就不该答应,现在婚也结了,洞房也入了,反过头来嫌弃人家不漂亮,再说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比起你强多了……空长得一副好相貌,心里全是渣渣。”   楚青水面上挂不住,恼道:“我真是吃饱了撑得,在家里被老爷子指着鼻子骂,来这里又被你骂。”站起身往外走。   正好顾宁远睡醒午觉,顾夫人抱着他出来,杨佩瑶忙道:“宁哥儿,快叫舅舅。”   楚青水停住步子,回身去抱顾宁远,顾宁远看两眼杨佩瑶,见她点头,这才朝楚青水伸出手。   楚青水傲娇道:“看在我外甥的面子上,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   杨佩瑶苦笑,“哥,是我说话不妥当,但是……”   “行了,我知道,”楚青水打断她,“相貌比得上我的本就没几个,我以后再不嫌她丑……好生对她就是。”低下头,瞧着顾宁远,又咧开嘴笑,“这模样越来越像顾老大,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起我差远了。”   顾夫人知道楚青水跟顾息澜感情好,并不在意,微笑道:“青水要是有了孩子,肯定长相好。”   楚青水得意地点了点头。   过完年,尚未出正月,楚青水便被赶去温哥华。   孙婉婧跟他同行,另外带了二十多名随从下人,顾息澜这边有四户人家,加起来共五十多人。   顾息澜与杨佩瑶赶到火车站去送行,见到了孙婉婧。   孙婉婧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而是眉清目秀的非常耐看,又有种温婉贤淑的气质,很容易得人好感。   楚青水牵着她的手,介绍道:“这是我媳妇,这是妹子、妹夫。”   顾息澜板着脸不作声。   楚青水麻溜地改口,“这是哥跟嫂子。”   孙婉婧忙招呼,“大哥,嫂子。”   杨佩瑶盈盈笑道:“我叫杨佩瑶,你叫我佩瑶就行,不用见外。”   孙婉婧点点头,“我听青水提起过,虽然平常不怎么来往,但是是极亲的亲人。”   杨佩瑶微愣。   楚顾两家是世交,知道的人并不多。   楚青水却告诉了孙婉婧。   两人成亲才四十多天,而且腊月里,楚青水还嫌弃对方相貌丑。   脸上不由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楚青水见状,朝杨佩瑶瞪一眼,挥挥手,“走了,不用想我,等我回来最好替我生个外甥女,要白净的,漂亮的。”   牵起孙婉婧往里走。   杨佩瑶哑然失笑,侧头见顾息澜,瞧见他板着脸,面色阴沉沉的,“楚老二以为是点菜呢……” 第121章 算计   对上杨佩瑶的视线, 眸光随即变得温柔, 像是正午的太阳, 暖暖地笼着她, 抬手替她拢好围巾,“走吧, 咱们回家。”   杨佩瑶道:“顺路看看大姐吧?”   顾息澜应声“好”, 汽车开得飞快, 不大时候来到馆陶路。   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铺子门关着。   都已经九点半了,往常早该开门才对。   杨佩瑶正觉得奇怪, 不经意瞧见街对面,秦越一手牵着秦云舒,一手提着菜篮子,正往这边走。   杨佩瑶迎上去, 笑着招呼,“姐夫。”   秦越明显有些尴尬,忙告诉秦云舒,“叫三姨。”   秦云舒脆生生地唤了声,“三姨。”   秦越趁机镇定下来, 温声道:“你来找佩珊?她身体不太舒服,起得晚了些, 你跟会长到家里坐会儿吧。”   杨佩瑶觑着他脸色,眸中并无担心忧虑之意,想必他口中的不舒服, 并非真正的不舒服。   这时秦云舒奶声奶气地补充,“娘每天做事辛苦,需要多休息。”   杨佩瑶心里更加明镜儿似的,遂道:“姐夫,我另外有事,改天再找我姐聊。对了,您还是在武陵教书吗?”   “是,”秦越点点头,“我很喜欢教书的工作,不过这学期没有任课,暂时做些杂务,下学期可以上课。正好,九月我替小云申请幼稚园,这样佩珊就不必太过辛苦。”   “那太好了,今年入学的学生有福气,可以分到您的班上。”杨佩瑶由衷地替他高兴,也替九月入学的同学们感到高兴。   秦越笑道:“你们这一级的学生相当出色,只可惜高敏君,我原本很看好她的。”   高敏君毕业后在省政府机关谋了个文员的职位,去年嫁给卫生局一位年纪颇大的副局长做了续弦。前几天报纸上刊登,高敏君跟副局长的儿媳妇当众动手打架,言外之意,高敏君跟副局长的儿子有些超出寻常的关系。   不过,记者们总是听风就是雨,事情的真假谁也不知道。   杨佩瑶看过也就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听秦越提起,想到刚上高中时两人曾经要好的情形,未免有些惆怅。   惆怅过后,日子还得照样过。   西历二月二十三号,顾宁远满周岁。   顾夫人在茶几上摆了一桌子各式物件,有毛笔、有算盘,有书本,还有金镯子、水果点心等物让他抓。   顾宁远现在仍不会说话,走路却很稳,沉默地围着茶几绕了一圈,黑亮的大眼睛看向杨佩瑶。   杨佩瑶告诉他,“宁哥儿喜欢什么,就去拿什么?”   顾宁远想一想,抓起金镯子看了看,往杨佩瑶手上套。   镯子小,只能套进三根指头,顾宁远锲而不舍地试了又试。   杨佩瑶心软如水,把镯子握在掌心,柔声道:“谢谢宁哥儿,这个娘收着了,你喜欢什么东西?”   顾宁远围着茶几又绕一圈,抓起算盘用力甩了甩。   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唰唰”声。   顾夫人乐得“哈哈”笑,“自新当年抓的就是算盘,宁哥儿又抓算盘,咱们顾家就是做生意起家,这是不忘本啊。”   周围宾客都附和着夸赞顾家后继有人。   顾宁远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多人,脸上却毫无惧意,乌漆漆的大眼睛四下搜寻着,瞧见人群里的顾息澜,迈开小脚丫稳稳当当地走过去,举起手里算盘。   算盘是黑檀木的架子,略略有些沉手,他力气小,不等走到顾息澜面前便拿不住,险些脱手。   顾息澜展臂将顾宁远抱在怀里,顾宁远挣扎着下地,却把算盘塞到顾息澜手里。   杨佩瑶看着,蓦地有些泪湿。   适才顾宁远为自己挑了金镯子,这会儿又替爹爹选个算盘。   他虽然不会说话,也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可是他心里都明白。   夜里,顾宁远早早地躺在婴儿床上睡下了。   杨佩瑶探身看着他稚嫩的小脸,鸦翎般浓密的睫毛,心底软成一滩水,她的儿子多么体贴啊。   顾息澜也过来,替顾宁远掖了掖被子,低声道:“睡吧,你明天还上学。”   关了电灯。   有风扑在玻璃窗上,呼呼作响,室内烧着火盆,却是温暖怡人。   杨佩瑶不想睡,明天第三节 才有课,不用起太早,靠在顾息澜肩窝,一粒粒摸索着解他睡衣扣子。   顾息澜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轻笑,“想要了?这两天不行,再过几天,嗯?”   上次杨佩瑶生产,顾息澜吓怕了,所以两人总是算着日子同床,以免再有孕。   这两天正值排期。   杨佩瑶翻个身,俯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哥哥,我想再生个孩子。”   屋里暗沉沉的,浅淡的星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映得一切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她的眼眸却亮得惊人,眸底燃一簇火苗,呼啦啦地着。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下来,扫在他脸上,带着茉莉花般的馨香。   顾息澜喉头一紧,哑声道:“别闹,有宁哥儿就够了。”   “不够,”杨佩瑶低头吻他深邃的眼,吻他高挺的鼻梁,温软的气息在他唇间低喃,“还想要个女儿,儿子也行,像宁哥儿这样懂事的儿子。好哥哥,求……”   话未说完,已湮没在两人唇齿间。   转天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顾息澜跟顾宁远都不在屋里。   杨佩瑶急急忙忙收拾齐整走到客厅。   顾宁远手里拿着勺子正吃菜粥,顾息澜跟顾夫人守在旁边看着他。   听到脚步声,顾息澜侧头,幽深的眸子里立刻漾出稠密的温柔,“醒了?过来吃饭,再晚就迟了。”   顾夫人笑着吩咐摆饭。   杨佩瑶赧然道:“不好意思,我醒得迟了,以后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顾夫人道:“昨天忙了一天,多睡会儿也应该,阿平他们也没起。”   杨佩瑶笑笑,吃了两只素包子,喝一碗红枣薏米粥,便放下筷子,对顾宁远道:“娘去上学了,宁哥儿在家里乖乖的,听祖母的话。”   顾宁远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里的依恋像是网,牵绊着她迈不动步子。   杨佩瑶狠狠心,背起书包出了门。   顾息澜在车旁等着她,瞧见她眸子里隐约的湿意,心下了然,柔声道:“你放心,宁哥儿不会闹,我没事早点回家陪他。”   杨佩瑶低低叹口气,坐在副驾驶的位子。   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到达大学门口。   顾息澜问道:“下午没有课,我来接你?”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说:“不了,我在学校里住,星期三回家。”   顾息澜捉过她的手亲了口,轻笑,“今天不再努力一次,争取早点生个女儿?”   杨佩瑶面色一红,嗔一声,“讨厌”,拉开车门下了车,走不多远,回头瞧见顾息澜站在车旁目送着她,又回转身,走到他身旁,低低唤道:“好哥哥。”   “嗯,”顾息澜弯起唇,抬手替她拢紧围巾,手指趁势在她唇上摩挲两下,柔声道:“去吧,星期三我接你,下午三点半。”   杨佩瑶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走进校门,再回头,朝他甜甜一笑,挥了挥手。   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顾息澜心头酸软无比。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五年前,杨佩瑶读高一的时候。   他接她上学,而她走进武陵高中的校门前,总会朝他扬扬手,甜甜一笑。   一时间,往事如潮水般喷涌而至。   刚认识时,她乖巧礼貌,见到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会长”;后来她像易怒的刺猬,动不动伸出满身的刺;再后来……   他还记得第一次牵她的手时的欢喜,记得第一次抱她时候的激动,更记得第一次亲吻她,浑身的血液好像岩浆迸发,狂野地在体内流窜。   他的世界原本暗淡无光平静无波,是她给他带来颜色,让他明白恋爱是怎样的滋味,思念是怎样的甜蜜。   他也记得分手那段时日的煎熬。   开会的时候会想起她,看公文的时候会想起她,夜里躺在床上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好在,她终究成为他的妻。   想起昨夜,她攀附在他身上的火热与主动,顾息澜唇角漾起温柔的笑意,满足地叹口气,开车离开。   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可时局一天天愈加动荡不安。   东洋人不安于偏居一隅,隔三差五弄点小动作,妄图试探国民政府的底线。   政府对占据东北的东洋人听之任之,却对百姓更加苛刻残酷,各样税捐名目繁多。不种地最多没有粮食吃,可种了地收成不但不是自己的,反而还欠一屁股债。   百姓生活苦,那些达官显贵依旧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因为税重,杨佩瑶做出来的衣裳定价贵了许多,可仍是受人追捧,金梦夜总会也仍旧夜夜笙歌。   七月初,正值暑假期间,杨佩瑶如愿以偿怀上了第二胎,顾息澜跟杨致重商量过后,辞去了商会会长之职。   张省长指派了自己的亲信担任会长。   从此杭城的局势由三足鼎立变成了两虎争霸。   张省长依靠他的堂兄与同窗在杭城境内说一不二,而杨致重职掌数万军队在城郊虎视眈眈。   顾息澜把停产的几家工厂抵给银行,消了之前十三万美元的贷款,眼下只留着纺纱厂、织布厂和服装厂,以及新安百货公司。   此外还有杨佩瑶名下的半间歌舞厅。   顾息澜空余时间一下子多了,每天除去到工厂转转,便是天天守在家里陪伴妻儿。   杨佩瑶这次怀相好,能吃能睡,完全没有孕吐,脸上丝毫不见孕斑,水灵灵地透着粉,很招人犯罪。   顾息澜看得着吃不到,下巴底下又往外冒红痘痘。   杨佩瑶怕他闲得无聊,建议他收购粮棉。   粮食是生活之本,而棉花可以纺成布,不管是城里还是战场上都需要。   趁着价格尚未高到离谱,多囤些总没有坏处。   顾息澜听从她的话,把小洋楼一楼改建成仓库,秋收之后,买了许多粮米存放在那里。   杨致重怕传出去惹得有心人注意,让章勇带领八名士兵到顾家担任护院。   不知不觉,又一年过去了。   徐萍也查出来有孕,她是头一胎,不免有些娇气,一会儿想要吃酸的,一会儿想要吃辣的,今儿嫌屋里冷,明儿又抱怨火盆有味道,支使得全家不得安生。   顾夫人忙着照看她便顾不上杨佩瑶,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再雇个稳当的人照顾杨佩瑶。   杨佩瑶笑着推辞,“娘,不用了,身边放个人别扭,再说我已经生过一胎,心里有数,您只照顾好弟妹就成。”   徐萍得知,回娘家时便跟母亲抱怨,“我婆婆的心都偏到胳肢窝了,两个儿媳妇都怀着孕,她只说给嫂子请保姆,连提都没提到我。还有房子,小洋楼被大伯哥占着不说,他们的东跨院也比我们西跨院大,大的还不是一点半点儿。”   徐母劝道:“算了,也没少了你的吃穿,西跨院不够住?”   “够住倒是够住,就是心里不舒服,我也不求一碗水端平,但也别厚此薄彼太厉害。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二爷是后娘生的呢。”   徐母斥一声,“别瞎说,让你婆婆听见生气。你要觉得不舒坦,旁敲侧击地跟平澜提两句,让他跟你婆婆说。同样的话,儿子说出来没毛病,媳妇说出来就是罪人。”   徐萍道:“二爷也憋着一肚子气,家里的工厂陆陆续续都卖了,卖出来的钱我们一分都没见到,这也罢了,剩余几家都握在大伯哥手里。我听二爷说,嫂子还有股份,纺织厂她占五成股权。一个妇道人家要什么股份,二爷才握着一成。”   “谁说不是?”徐母思量片刻,唉声叹气地说:“其实现在不比以前,一大家子人非得挤在一起住。”   徐萍眸光一亮,“娘是说分家?”   徐母道:“趁着顾夫人健在,你们两房分开门头过,说不定能多分点儿,如果顾夫人不在了,就按照你大伯哥和你嫂子的德行,你们两口子能分到啥?” 第122章 分家   其实顾平澜并没有对顾息澜有怨言。   先前徐萍看杨佩瑶在家里做棉布长裙, 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堂堂都督家的小姐,穿那种既没型又没款的衣裳。   徐萍在家里更喜欢穿真丝睡衣, 特别有派头。   杨佩瑶把缝纫机放在偏厅, 得闲的时候便在里头写写画画,剪剪裁裁, 徐萍用不上偏厅,可看着偌大的地方被杨佩瑶自己占着, 感觉不太舒服。   偶尔唐俊杰会过来, 两人在偏厅说话,说起来没完没了的。   偏厅跟客厅之间有玻璃门, 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况。   杨佩瑶与唐俊杰完全没有亲近的举动, 在偏厅谈话只是因为方便而且安静, 可看着徐萍眼里,就好像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般。   于是便含沙射影地跟顾平澜提起来。   顾平澜跟她解释, 顾息澜成亲前把服装厂的五成股权转让给杨佩瑶,杨佩瑶是最大的股东。她跟唐俊杰商议服装厂的运营。   徐萍心里更不是滋味, 又问起盘出去的其它工厂。   顾平澜脸色便不太好看,沉声道:“家里工厂都是大哥经管,你想知道就问他。”   顾平澜是不愿心不愿担责任的性子。   他管着佳丽模特儿公司和百货公司,每天应付各种杂七杂八的琐事,已经觉得头大,压根不想再去关心工厂。   再者,顾维钧过世将近十年, 都是顾息澜费心打理,他懒得往里掺和,只要少不了自己穿用就行。   听到徐萍不厌其烦地打听,他便有些烦躁。   徐萍却以为顾平澜跟自己一样,因为顾息澜处处瞒着他们提防他们而生气。   所以,跟徐母抱怨时候就带出顾平澜来。   可听到徐母提议分家,她又很犹豫。   相比顾息澜的冷肃,顾平澜性情开朗随和,待她非常宽容,但毕竟是顾家的男人,骨子里都自有主见。   顾平澜对顾夫人很尊敬,长辈不说分家,他绝对不肯主动提。   徐萍思前想后斟酌了好几天,终于鼓足勇气,趁着好之后情意正浓之时,拐弯抹角地说:“前几天回娘家,听说我大舅把家产分了,三个表哥各分到一间铺子,十亩地,外头看还是一家,关上门却是各过各的日子。我舅母先前不乐意,分家后才知道好处,真正的悠闲自在,不用管儿孙那么多闲事。”   顾平澜一听就明白她的小心思,冷声道:“咱家不可能分家,别说我娘还健在,即便不在了,也不分家。”   一句话把徐萍堵了回去。   半夜徐萍借口肚子痛,折腾了好一阵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这事儿便传到顾夫人耳朵里。   顾夫人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时候久了,牙齿还能咬到舌头,你们眼下都是当爹的人了,以后家里孩子只会越来越多,少不得有锅碰着盆的时候,趁着现在你们都还清闲,把家分了吧。”   顾息澜跟顾平澜异口同声地表示不同意。   顾夫人笑道:“如今分家也不丢人,再者也不是成了仇人以后就不来往了。你们都是我肚子生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家有难处,另一个还能置之不理?就只是不在一处住罢了,别想那么多。”   顾息澜抿抿唇,拍板道:“好,分吧。”   顾夫人手上除了首饰之外,尚有一万六千块的存款,两家各五千,剩下六千给顾静怡。   眼下住的房子是祖宅,肯定要留给顾息澜。   顾夫人便把长兴路一处空置的两层公馆给顾平澜,因地方小,为作补偿,顾息澜没要顾夫人的五千块,尽数给了顾平澜。   南涪的工厂是顾息澜的,百货公司跟模特公司则交给顾平澜。   此外顾息澜手里有抵消贷款剩余的两万多块,兄弟俩加上顾静怡每人八千。   余下的还有郊县一百多亩地并一座宅院,如今地价便宜,乡下房子也卖不出钱,顾平澜懒得打理,全都留给顾息澜。   两兄弟和和气气地分了家,虽说不是二一添作五地平分,可也基本算是一碗水端平了。   徐萍非常满意。   模特公司不算什么,可百货公司却楼上楼下足足三层,生意非常火爆,一年到手的盈利怕也得将近一万。   还有将近两万块钱的存款。   所以,当顾夫人拿出首饰盒子让两个儿媳妇挑时,徐萍很大度地说:“嫂子先挑,我平常不太戴这些东西。”   杨佩瑶成全她的美名,先挑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又给顾静怡留出几件。   顾息澜则跟顾平澜把各样手续办完了。   出了正月,长兴路的公馆修整好,徐萍按照自己的喜好购置了最时兴的白色欧式家具,还买了架钢琴,赶在清明前搬了进去。   顾家下人一个都没带,都是徐萍之前的伺候丫鬟跟着,还有从徐家要了两个厨子。   徐萍说她吃不惯顾家的菜。   搬家那天,顾平澜俯在顾夫人膝前呜哩哇啦地哭得像个孩子。   顾夫人温声叮嘱,“多大点儿事儿,快起来,眼看就当爹了,以后得学着撑起一个家。你媳妇怀着身子不方便,你多体谅照顾她。有什么事情,两口子商量着来,再有吃不准的,问你大哥或者你岳父,别由着自己的性子。”   顾平澜跪着给顾夫人磕了个头,胡乱抹了把眼泪离开。   顾夫人面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总归不是个滋味,消沉了好几天,直到杨佩瑶产期将近,才有打起精神准备生产事宜。   杨佩瑶这胎有了准备,过完第八个月就开始食量,少吃多走动。   恰天气转暖,花木茂盛,杨佩瑶下课回家就和顾宁远一道陪顾夫人在庭院里散步。   顾宁远已经两岁有余,只会断断续续往外蹦单字,还不能说整句子。   杨佩瑶着急,怕他有自闭倾向。   顾夫人却很淡然,“贵人语迟,自新开口也晚,都三岁了也不太会说话,宁哥儿比自新还强些,起码知道叫人。”   四月的最后一天,杨佩瑶凌晨开始发动,到中午头上,生下个女孩。   女儿刚六斤,裹在粉色包被里,小小的一团,白生生的。   顾夫人最喜欢白净娇软的小姑娘,连日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全幅精力都用在孙女身上。   因是中午生的,风和日丽,顾息澜给她取名叫顾暖。   过完一个月,顾暖小脸长圆了,越发显出眉眼精致。   性情尤其讨喜,有时候睡梦里也会咧开嘴笑,腮边便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可爱极了。   顾夫人爱得不行,天天“暖宝长”,“暖宝短”地叫。   杨佩瑶生得顺利,恢复也快,出了月子便上学。   正好顾息澜现在空闲的时候多,按着课程表来回接送,杨佩瑶进教室上课,他带着顾宁远在校园散步。   时候久了,杨佩瑶的同学都认识了她身材高大的丈夫和沉默寡言的儿子。   中秋节第二天一大早,顾平澜打电话回家说徐萍发动,顾夫人连早饭顾不上吃,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叫上之前给杨佩瑶接生的稳婆,让阿秋陪着去了长兴路公馆。   徐母早已经到了,还有徐萍的两位嫂子。   瞧见顾夫人独自过来,徐母不太高兴,却没表现出来,客气地寒暄两句,问起杨佩瑶,“有日子没见了,在家里带孩子?”   顾夫人笑着回答:“她今儿一上午的课,哪里得闲带孩子?儿子是自新带的,闺女在家里交给奶娘看着。”   徐母叹道:“说句不中听的,读书都是穷人的孩子没有出路,通过上学求个好姻缘。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生来衔着金钥匙,读那些书有什么用?不顾家不顾孩子,整天抛头露面的,就前几天,警察局还抓了两个女学生。”   顾夫人知道这事。   学生们上街威行,抗议东洋人侵占东北,被警察驱散了,为首的十几人被关进监牢,其中有个叫程佳慧的,是杨佩瑶的同学。   还是顾息澜请托人,把他们放了出来。   凭心而论,顾夫人也觉得杨佩瑶没有必要这么辛苦地上学。   她夜里给暖宝喂奶,白天精力多有不足,有时候手里捧着书,脑袋一点一点地直打盹儿。   可杨佩瑶非要学,顾息澜也支持她,顾夫人自不好反对,只能尽量多哄着暖宝,让她能够歇个午觉。   杨佩瑶中午上完课,回家喂了奶,提上一篮时令水果、两斤点心,又去百货公司买了两盒徐萍爱吃的朱古力,马不停蹄地赶去长兴路。   徐萍骨缝刚开,已经哭喊得使脱了力。   顾夫人让厨房里下了碗鸡汤面,喂给她吃。   徐萍吃一口吐了,嫌腻。   杨佩瑶拿出朱古力道:“你吃两块,也好有力气生。”   徐母一把夺过去扔在地上,“生孩子吃这个,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成心不想让萍萍好?”   杨佩瑶顿时愣在当地。   朱古力能增加热量,补充体力,徐萍吃不下饭,吃两块怎么就不安好心了?   前世有些孕妇去医院还特意带着巧克力。   顾夫人也是一头雾水。   徐母道:“你看这黑突突的颜色,生下来的孩子岂不成了黑炭?”   杨佩瑶抿了唇不说话。   顾夫人听着更是刺耳,可徐萍正生孩子,总不能在这个关头跟亲家母争执。   遂强忍了气对杨佩瑶道:“瑶瑶你先回去吧,我估摸着离生还得有一阵子,家里暖宝怕是要找你。”   杨佩瑶低低道声好,嘱咐徐萍几句放轻松别紧张的话,告辞离开。   出了公馆的门,低骂一声,“卧槽,去特么的。”   骂完之后,觉得心情舒畅了些,叫了黄包车回家。   顾息澜本以为她会跟顾夫人一起回,看到她颇有些惊讶。   杨佩瑶笑道:“还没开骨缝,娘怕暖宝饿,而且那边人不少,我待着碍事,所以先回来了。”   顾息澜察觉到她不太对劲儿,见她瞒着也没多问,笑着告诉她暖宝啃手的趣事,又把顾宁远画的铅笔画给她看。   说是画,其实只是些歪歪扭扭的线。   杨佩瑶平常写作业、画图纸,顾宁远看到了跟着学,所以顾息澜给他订了个白纸本子,让他随便画。   夜里十一点多,顾夫人打电话让顾息澜接她。   徐萍终于生了,也是个女儿,白白胖胖的,足有七斤重。   因为孩子大,徐萍又早早用完了劲儿,到最后半点力气都没有,幸好顾夫人带的稳婆稍微会一些按摩推拿的技巧,把孩子推了出来。   否则很可能一尸两命。   可徐萍着实受了不少苦楚。   也正因此,对女儿便有些恨恶,稳婆抱到面前,都不肯看一眼。   顾夫人非常喜欢孙女,但已经有了暖宝在前,再加上生产时跟徐母意见多有不睦,欢喜的心情便大打折扣。   不顾夜深就要回家,徐母并无一句挽留的话,大喇喇地径自往卧室睡下。   顾夫人从大清早赶到公馆,整整一天没正经吃过饭,没坐下喝杯茶,全陪在徐萍身边。   顾平澜心疼自己的母亲,要把主卧让给顾夫人。   顾夫人婉言谢绝,“你也跟着累了一天,赶紧歇歇,明儿还得照顾媳妇。萍萍遭了罪,你可得好生陪着,别在这个关口置气。”   顾平澜默默地点了点头。   顾夫人不爱搬弄口舌,阿秋却咽不下这口气,转天就把徐萍生产时的情形告诉顾息澜。   徐母除去因为朱古力斥责杨佩瑶之外,还因为稳婆跟顾夫人有过争执。   顾夫人在徐萍还差一个月生产时就约定了张稳婆。   张稳婆给杨佩瑶接生过两胎,手艺非常好。   徐母也备了个姓王的稳婆。   徐萍早早破了羊水,孩子却迟迟未能出来,只能干生,疼得她浑身哆嗦。   张稳婆建议推拿肚皮助产,王稳婆则认为自己经手的产妇多,也有先破羊水的,要求徐萍自然生。   顾夫人信赖张稳婆,也是心疼儿媳妇,就想让张稳婆推拿,却被徐母夹枪带棒好一个挤兑。   话里话外就是顾夫人只考虑孙女,没把儿媳妇的命看在眼里。   顾夫人好几次都想甩手离开,可儿媳妇疼得死去活来,她作婆婆的怎好在这个时候较劲?   还有顾平澜,傻傻地站在客厅,脸都吓白了。   就是为了儿子,顾夫人也不可能落下话柄。   好在孙女终于平安地生出来,徐萍虽然受了苦,却没有性命之忧,只好好将养着便可。   顾息澜听完阿秋的话,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徐母之所以对顾夫人不敬,除去两人确实意见不一,紧急时刻说话不好听之外,也是因为在徐家人眼里,顾家没当成会长,已经失了势,可以趁机踩两脚。   徐父现在巴结新会长,想借此拉近跟张省长的关系,自然要跟顾家远着点儿。   顾息澜冷笑,总有一天他会让徐父擦亮眼珠子看看,杭城到底是谁的天下,也会让徐母在顾夫人面前夹起尾巴做人…… 第123章 .重新   徐萍有撕裂, 好几天不愿下床走动, 越躺越不利于恢复。   好在她早早请了奶娘,不用亲自喂养女儿, 晚上可以睡个囫囵觉。   饶是如此, 听到女儿哭泣声, 仍是烦躁不已,叫嚷着让奶娘抱远点儿。   长兴路的这处公馆上下两层, 楼上有书房加三间卧室,之前设想的是跟女儿离得近点,把奶娘的住处安排在二楼。   现在徐萍耐不得心烦,便将奶娘和女儿打发到一楼厨房旁边的小屋里。   顾平澜气得心头火蹭蹭往上蹿, 又记着顾夫人的话,在月子里不想招惹徐萍, 便苦苦忍住了。   洗三那天, 因为徐萍起不来床, 便没大办, 就只顾、徐两家自己人热闹了一番。   顾夫人跟杨佩瑶都送了重礼。   满月时,顾夫人跟顾平澜和徐萍商议要不要在饭店摆酒。   徐萍身体仍虚着,加之已是深秋,天儿冷了,不想动弹,就说在家里吃顿饭罢了。   顾夫人怕家里吵闹, 特地打发人到酒店定了满月宴。   冷菜是酒店做好直接送来,热菜则是半成品, 酒店的厨师来家里稍微加工就能摆盘上桌。   菜肴共十八道,既有山珍也有海味,算是极丰盛了。   徐母不满足,席间含沙射影地说某某经理在酒楼摆了十二桌,又说某某专员在饭店请了两天流水席。   还特别提起顾宁远。   当初顾宁远满月,顾息澜请了十桌客人。   言外之意,顾夫人偏心大儿媳妇,苛待小儿媳妇。   顾平澜听不过去,“腾”地站起来,指着徐母的鼻子道:“我娘一早跟萍萍商议过,不摆席是萍萍的意思,你胡沁什么?想吃就闭上嘴安安分分地吃,不想吃赶紧滚。”   徐母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拍着桌子道:“好啊,顾老二,我闺女拼死拼活给你生了个千金,这才刚出月子,你就翻脸不认人。”   顾平澜忍了徐萍一个月的刁蛮任性和徐母一个月的颐指气使,这一个月积攒的怒气全都迸发出来,“咣当”掀了桌子,森然道:“一句话,想过,以后你不要再进我家的门,不想过,离婚。晴儿,想带走就带,不想带,我养!我顾家的人容不得姓徐的在这里指手画脚。”   顾晴就是顾平澜才得的女儿,随了顾暖名字往下续的。   满屋子女眷都惊呆了。   好好的满月宴怎么就讨论起离婚了。   尤其顾、徐两家都是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偏帮哪家都不好,而眼睁睁看着别人吵架更不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眨眼工夫,宾客便散了个干净。   只剩下顾、徐两家人。   徐母傻愣愣地站着,进退两难。   想撒泼,地下全是烂盘子破碗,还有油腻腻的菜肴,根本迈不动步子;想和谈,顾平澜却冷着脸毫无商议的余地。   无可奈何,只得看向顾夫人,赔笑道:“顾夫人,您看……大喜的日子说什么离婚不离婚?”   顾夫人神色淡淡的,“鞋合不合脚,谁穿谁知道,日子能不能过下去,他们两口子说了算,我不好掺和。不过,阿平素来心宽厚道,他想离婚,定然是过得不如意,我不会拦着。”   这番话说得极有道理,杨佩瑶几乎要为顾夫人叫好了。   离婚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即便在前世,离婚率已经相当高了,仍然有些父母为了不让儿女离婚不惜以死相逼。   顾夫人却坦然接受。   而且,顾夫人所言也是事实,她从不曾掺和儿子跟儿媳妇私下里的生活,不会挑拨两人的矛盾。   听到顾夫人的话,徐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真正是骑虎难下。   她不可能让徐萍离婚。   离婚后,像顾平澜这般的人才家世,另娶个黄花大姑娘是分分钟的事儿,可徐萍怎么办?   谁愿意娶个二婚头女人?   再者,徐母对顾平澜这个女婿非常满意,对顾夫人也没有太大的不满,就只是……想在气势上压她一头。   可眼下,要想不离婚,她就不能再进女儿的家门。   徐萍是她捧在手心养大的闺女,怎可能不管不问?   这次被顾家拿捏住,以后徐萍岂不被欺负得死死的?   还是离了吧,大不了,徐萍以后不再嫁人就在家里住着,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徐母打定主意,对徐萍道:“走,跟我回家。”   徐萍后退两步尖叫,“不,娘自己回吧,我就待在这里,不离婚。”   徐母恨铁不成钢地道:“不走等着被欺负?”   “我不走!”徐萍转身回屋,“哐当”摔上门落了锁。   徐萍两个嫂子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她俩才不想让徐萍在家里待着,徐萍性子娇,吃的用的都要拔个尖儿,谁愿意供奉这么尊大菩萨?   何况,离婚不是体面的事儿,免得连累她们俩人自己的子女。   想到此,两人一人扶着徐母一边胳膊,这个劝道:“离婚是大事,先容萍萍思量几天,也给姑爷几天时间,慎重考虑一下。”   另一个则道:“夫妻两个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咱们先回去,让小两口缓一缓。”好说歹说拖着徐母离开。   顾平澜追到门口,肃然道:“记住了,这里是顾公馆,不欢迎你们再来。”   两位嫂子只作没听见,拉着徐母走得飞快。   顾夫人看着满地狼藉,重重叹了口气。   顾平澜缓了神色道:“娘,没事的,待会儿我就收拾了。我给大哥打电话,让他来接您。”   顾夫人道:“不用,我跟瑶瑶叫车。你……你好好想想,离婚不是小事,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免得以后后悔。”   顾平澜默默点了点头,送了顾夫人出门,再回来,见徐萍已从卧室出来,头发散乱着,正蹲在客厅地上捡碎瓷片。   顾平澜微愣,上前拉起她,“你身体没恢复,进屋歇着吧,我叫人收拾。”   徐萍仰头,适才在卧室已经哭过一阵,两眼肿的跟桃子一般,怯生生地说:“我不离婚。”   顾平澜别过头,淡淡道:“你回屋吧,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   他性格外向,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好似没有忧愁般,而此刻,那张俊朗的脸上却仿似蒙着一层乌云,阴沉沉的。   徐萍莫名有点怕,磨蹭着回了房间。   一连许多天,顾平澜白天在外面忙,夜里则在旁边小卧室歇息,再没有进过主卧。   小孩子见风长,顾晴两个月的时候已经长到十四斤,脾气也见长。   有人逗她,她会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咯”地笑,要是身边不见人陪,则瘪着嘴,哇哇大哭。   顾平澜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陪女儿,陪她说话,给她换尿布,帮她洗澡。   正午,顾平澜把躺椅挪到窗边,他拿本书看,顾晴躺在他身侧呼呼睡得香。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进来,仿佛给两人镀了层金光。   徐萍远远地看着,羡慕不已,却不敢上前。   这段日子,她过得很清静。   饭食都按照她的口味做,半点不曾懈怠;家里杂事诸如擦桌子扫地,全不用她动手,就连她喝口水,也自有人颠颠去倒。   一切跟往常并无差别,只除了顾平澜。   顾平澜并非不理她,她问他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肯回答。却不再是先前的欢声笑语低声细语,而是淡淡的,疏离又冷漠,仿似对待陌生人一般。   他的温柔体贴都给了女儿,半点不曾留给她。   转眼就到了年根。   腊月二十九一早,顾平澜开口问她,“我要带晴儿回老宅过年,你去不去?”   徐萍连忙收拾了几件衣裳带着。   她当然要去,她不想一个人留在公馆。   顾平澜打量她几眼,没有作声。   出门时对徐萍不管不问,却主动替奶娘提箱子,又帮她开车门,还叮嘱奶娘关紧车窗,免得进了风。   徐萍难受得要命,往常这都是她拥有的关怀,现在却变成了奶娘。   不就是因为奶娘抱着顾晴吗?   一路沉默着到了顾家宅院,门房打开大铁门,让汽车直开进去。   徐萍下车,正看到杨佩瑶在挂红灯笼。   廊檐高,她够不到,便踩了把椅子,挂好了,不往下跳,而是张手等着。   等顾息澜走近,一下子扑在他怀里。   顾息澜趁势亲吻在她额头。   徐萍看着扎心,侧开头不去看。顾平澜却直着迎上去招呼,“哥,嫂子。”   顾息澜神情坦然地松开揽在杨佩瑶腰间的手,淡淡道:“回来了。”   杨佩瑶则伸手接过奶娘怀里的顾晴,“让伯娘抱抱,晴儿长大没有。”   顾晴还不到认人的时候,谁抱都可以。   杨佩瑶掂了掂,笑问:“跟暖宝分量差不多,晴儿多重?有二十斤吧?”   徐萍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顾平澜回答道:“没有,差不多十八斤,头两个月长得快,这个月没怎么长,反而掉了一斤。”   杨佩瑶忙问:“怎么回事?”   顾平澜道:“奶娘感冒了几天,没喂奶,索性就断了,最近喝羊奶喂米粥,还没完全适应。”   徐萍又是一惊。   她不知道奶娘病了,倒是知道家里有羊奶,她嫌弃有股膻味不肯喝,还以为是顾平澜喝了呢。   却原来是给顾晴准备的。   徐萍不由看向杨佩瑶怀里的女儿。   穿大红色棉袄,戴红色棉帽,衬着一张小脸粉嫩嫩的,眼睛像了她,是丹凤眼,眸子乌漆漆的不沾尘埃,鼻梁则像顾平澜,高且挺直。   因被杨佩瑶逗着,顾晴欢喜得“咯咯”笑,露出两颗小白牙,非常可爱。   这是她的女儿,可她从来没有抱过。   徐萍一时说不出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有自责也有愧疚。   这时顾夫人迎出来笑道:“都站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别冻着孩子……晴儿长大了,真秀气。”   杨佩瑶把顾晴递给她,“娘试试,长得可结实呢。”   顾夫人笑道:“还真是,挺沉手,以后也得让暖宝多吃点儿。”   顾平澜怕顾夫人抱着吃力,忙伸手接到自己怀里。   顾夫人道:“你们屋里已经点了火盆,就是床单没来得及换,柜子里都有,你们自己铺上。”   顾平澜应声好,一手抱着顾晴,一手提着皮箱走进西跨院。   徐萍紧跟在他身后。   屋子里点着两个火盆,暖融融的。   顾平澜走到徐萍面前,冷冷地看着她,“晴儿现在五个月,再等两个月她就会分辩人了,你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是想让她不认得你吗?”   徐萍眼泪“哗啦”喷涌而出,瞬间流了满脸。   顾平澜把顾晴交给她,“你抱着,我给她找衣服。”   徐萍哆嗦着接过孩子,却不知该怎么抱,两手僵硬地箍着顾晴。   顾晴被箍得难受,用力挣扎,险些摔在地上。   顾平澜俯身教给她,“晴儿会坐了,不必抱太紧,扶着她肩膀别摔了就行。”   两人离得近,他独有的男子的气息在她面前萦绕。   徐萍又是一阵心酸。   他们已经好几个月不曾这么近距离的相处了,也未曾好好说两句话。   顾平澜说完,从皮箱找出件薄棉袄,把顾晴身上的厚棉袄换下来,又寻出床单铺好,把顾晴放在大床上让她趴着。   侧眸看向徐萍,“我这些天冷落你,是我不对。可晴儿这么小,你就忍心对她不管不问?奶娘再好,总归不如亲生的娘亲。”   徐萍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   顾平澜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当初我们是在这里成的亲,这一年马上要过去了,我们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重新开始好不好?” 第124章 .过年   徐萍俯在他胸前狠狠哭了一场, 直至把所有的自责、委屈和愧疚都发泄出来, 重新洗漱过,敷了妆粉, 才往客厅走。   杨佩瑶趁中午暖和洗了头发, 发梢不曾干透, 正坐在窗边晒太阳。   瞧见徐萍红肿的双眼,却不说破, 笑着拍下身边的椅子,“萍萍这边坐,暖洋洋的真舒服。”   一边举起手里发簪问道:“过年我穿红色袄子,你觉得哪支簪好看?”   徐萍扫一眼, 这还是分家时候分给杨佩瑶的。两支都是金簪,一支簪头是石榴花形状, 花芯镶着红色玛瑙石, 另一支是蝴蝶状, 蝶翅镶着细小的金刚石。   遂道:“都挺好看的, 但现在不兴盘头,你早该去烫一下,烫成大波浪,别个发卡就很好。”   杨佩瑶笑道:“我舍不得烫,”见顾夫人过来,又征询她的意见。   顾夫人很认真地给她出主意, “初一戴石榴花喜庆,初二你跟自新回娘家戴金刚石, 再配上金刚石耳坠子,回去显摆显摆。”   “好,”杨佩瑶“吃吃”地笑,“还有只金刚石的戒指呢,到时候一并戴着,闪花她们的眼……可我梳不来娘这种发髻。”   顾夫人道:“很简单,我教你。”   让阿秋取了把梳子过来,一边梳一边赞道:“瑶瑶头发真好,乌黑水亮的,暖宝就随你,也是一头好头发。”   “是娘喂得好,”杨佩瑶笑着跟徐萍解释,“娘天天给我塞芝麻核桃,跟喂猪似的,腰身也粗了两寸,先前的衣服全都不能穿了。”   顾夫人忍俊不禁,两手麻利地把头发束在一起,绾两道,用石榴花的发簪固定住,“成了。”   刚巧顾宁远走过来,拿起杨佩瑶手中另外一支簪。   杨佩瑶忙道:“这是簪头发的,不能玩儿。”侧过头给他看发髻,“就这样把头发别起来,你觉得娘好看吗?”   顾宁远小大人一般打量片刻,点点头:“好看。”   杨佩瑶伸手从茶几拿来昨天的报纸,又把着顾宁远的手,稍用力,发簪穿透了报纸。   顾宁远惊讶地说:“洞。”   “这里很尖的,”杨佩瑶让他摸一下簪尾,又在报纸上戳了下,接着轻轻扎在他手背上,“宁哥儿试试扎不扎?如果不当心,宁哥儿的手就像报纸一样扎出洞,会流血。”   顾宁远连忙放下发簪,“不玩。”   杨佩瑶摸摸他的头,夸奖道:“宁哥儿说得对,这个不能玩儿。”将发簪收在首饰盒里。   顾夫人看在眼里,弯了唇角笑。   杨佩瑶对待顾宁远真是用了十足的耐心。   比如吃饭,一般两三岁的少爷,都是奶娘端着碗跟在身边喂,顾宁远用一岁多就自己握着勺子挖菜粥吃。   一顿饭下来,地上衣服上全是米粒,杨佩瑶也不嫌麻烦,顿顿换衣服。   再如,刚倒出来的茶不能碰。   杨佩瑶会握着顾宁远的小手,让他感受茶杯的热度,知道什么是烫。   还有,顾宁远玩过的玩具,用过的纸笔,杨佩瑶一定会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陪他放回原处,而不是让吴嫂子收拾。   到现在,顾宁远差两个月才满三岁,很多事情能够亲力亲为了。   徐萍也是感慨颇多。   她知道顾夫人疼爱杨佩瑶,却不知婆媳两人感情会这么好,好到愿意亲自替她梳头。这比起亲母女也不遑多让吧?   她也不知道孩子是要这样教导。   她娘家的几个侄子侄女都是奶娘带的,个个娇气任性,在家里几乎要吵翻天。   徐母并不在意,说孩子小不懂事,长大去了学堂就好了。   徐母纵容孙辈的胡闹,待两个儿媳妇却很严厉,时不时指责她们言行不妥或者处事不当。   顾家却恰恰相反。   徐萍嫁给顾平澜两年有余,顾夫人从未给她甩过脸子,甚至重话都不曾说一句,更遑论当着人前指使她往东或者往西。   而她月子期间,徐母却没少挑剔顾平澜。   徐萍抿抿唇,想起适才顾平澜问她的两句话。   他说:“你想想,假如我娘对你挑三拣四,桩桩件件看不顺眼,你心里什么想法?再假如,我娘当着一众宾客指责你娘,你又是什么感受?”   徐萍答不出来。   她原先只是以为徐母性子直爽不见外,设身处地想一想,才明白被指责的人会是多么尴尬。   如今看到顾夫人跟杨佩瑶和睦的情景,更生感触。   在娘家,可能徐母永远不会跟嫂子这样亲近。   除夕夜,顾夫人准备了好几个红包,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是八个现大洋。   杨佩瑶很高兴,乐呵呵地说:“我最喜欢银元了,塞进洋铁罐子里,听着哗啦啦的响声,心里特满足,要是掂起来沉手,就更好了。”   顾夫人笑道:“赶明儿让自新给你换一箱子,盛满十只铁罐子。”   杨佩瑶扯了虎皮当大旗,扯扯顾息澜衣袖,“听见了呗,这是娘亲口吩咐的,别忘了。”   顾息澜睃她两眼,目光温柔。   孩子们熬不住夜,不到九点就睡了,大人们也没精神守夜,早早回屋休息。   杨佩瑶窝在顾息澜肩头,听着外面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轻轻叹了口气,“我觉得娘今年的精神明显不如去年了。刚才嗑瓜子时,就看到娘闭着眼在打盹儿……是不是平常带孩子太辛苦了?”   顾夫人刚五十岁,放到前世,还很年轻,不到退休的年龄,还没开始跳广场舞。按理说,不应该这么萎靡不振。   顾息澜道:“过完年我请个郎中诊诊脉,往后我多在家里照看着。”顿一顿,又道:“我跟阿平说说,让他……少惹娘生气。”   言外之意,顾夫人情绪低落跟顾平澜脱不开干系。   杨佩瑶觉得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却没挑明,只道:“今年毕业,我也在家里陪着娘。”   “你不是想去金陵学美术?去学吧,家里有我。”   之前高考,杨佩瑶就想考美术系,可临考前怀了孕,而杭城大学又没有这个专业,所以投机取巧考了英文系。   从长远来看,她是要把服装设计作为主业,这样学美术就很有必要。   金陵美术学院可以招收短期学生,就是在美院集中培训两个月后,自己回家练习,过半年或者八个月,再去培训两个月。   杨佩瑶觉得比较适合自己的情况,想去培训一段时间,可顾夫人身体不好,她绝不可能把孩子丢给她,自己甩手离开。   遂笑道:“美术什么时候都能学,不急这一年两年。再说我这么聪明,自学也能成才。”   顾息澜轻笑声,俯首亲了亲她的墨发。   她发间有茉莉花香,浅浅淡淡的,在他鼻端萦绕。   顾息澜深吸口气,只听杨佩瑶又道:“再过一年宁哥儿上了幼稚园,家里就能轻松些……对了,明后天给静怡写封信,让她毕业之后无论如何都回来一趟,前两天娘还问起静怡有没有信。”   顾息澜低低应着,拢紧她肩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暗哑,“睡吧。”   杨佩瑶听出他话语中的意味,用力拍掉他图谋不轨的手,“明儿还得早起,不许闹。”   顾息澜不肯听,仍是执迷不悟,却是顾及到过年,没敢太过放纵。   隔天便是大年初一。   顾家访客跟往年一样络绎不绝,大多是男客,都被程信风带到小洋楼那边,也有女眷,由顾夫人接待,杨佩瑶在旁边帮忙端茶倒水。   一上午忙得脚不点地,唯一的好处就是顾宁远发了好大一笔横财。   而顾暖跟顾晴因为时不时哭闹被吴嫂子带到旁边屋子,错失了发财机会。   临近中午,顾夫人脸上又现出倦意,好在这个时辰不会再有宾客来,可以歇一歇。   吃饭时,顾夫人对顾平澜道:“明天你哥陪你嫂子回娘家,你跟萍萍也回去看看,拜个年,正好我省点事,不用准备你们的饭。”   徐萍大喜过望,连忙应好。   这几个月,徐母没有再上门,而她怕顾平澜生气也没敢回娘家,就只趁顾平澜不再的时候打个电话,心里着实是想念爹娘的。   顾夫人已经准备好四色表礼,两门亲家的礼物差不多,并没有偏倚。   杨家这个年过得非常热闹。   杨承灏得了十天假,腊月二十六回来的,可以住到初五才走。   他在豫章从普通士兵做起,着实吃了些苦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好在能力突出,被上峰重用,已经升任到排长。   陆秀玫既心疼他,又觉得自豪,这几天时时围着他转,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散去过。   而平哥儿跟康宝都四岁了,正好淘气好玩的时候,天天屋里屋外乱蹿,给家里增添了无数的活力与乐趣。   杨佩瑶把顾宁远和顾暖都带回娘家。   顾宁远一副冷脸不太招人,顾暖却长得漂亮又爱笑,被众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的,受尽了吹捧。   夸完顾暖又夸杨佩瑶。   杨佩瑶跟两个孩子穿的是一式的唐装,不同之处是她配黑色棉裙,孩子们穿的是裤子。   而她果然戴了镶金刚石的蝴蝶簪和一对金刚石耳坠子。   金刚石便是钻石,因为硬度高不好雕琢,所以工艺好的金刚石价钱极为昂贵。   杨佩瑶很得意地显摆,“首饰是我婆婆给的,发髻也是婆婆梳的。”   太太弯着眉眼笑,嘴上却斥道:“都二十岁,孩子都生了两个,连发髻不会梳,不嫌丢人?亏得你婆婆脾气好,换成我才懒得理你。”   杨佩瑶美滋滋地说:“我婆婆不觉得我丢人。”   太太瞪她一眼,“没羞没臊”,低头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顾暖笑道:“暖宝别跟你娘学,咱们小手可灵巧了,自己会梳头。”   顾暖听不懂,却咿咿呀呀地应和着,引得大家嬉笑不已。   吃完饭,顾暖开始闹觉,杨佩瑶便不耽搁,跟顾息澜一道告辞回家。   没想到顾平澜夫妻已经回来了,正陪顾夫人吃饭。   杨佩瑶招呼一声,先把两个孩子哄睡了,再出来,见客厅里只有顾夫人在,便问道:“萍萍他们早回来了?”   顾夫人叹口气,“九点钟出的门,十点钟就回来了。萍萍说……家里人说话不好听,不想让阿平跟着受气。”   杨佩瑶能够想象徐母刻薄的模样。   上次顾平澜指着她鼻子骂,她未能找补回来,今天他主动送上门,按照徐母狭隘的心思,还能轻易放过他?   好在徐萍总算知道护着顾平澜,不教他委屈。   这倒值得高兴。   顾平澜两口子在老宅又住了一天,初三晚上送了年,初四一早回到长兴路的公馆。   就在这天,报纸加急发文,国民政府决定迁都金陵。   全国上下一片哗然。   都城南迁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瞧得清楚。   国民政府对东洋人采取了逃避和不抵抗政策,是要把北平弃之不管留给东洋人。   顾息澜气得脸色阴沉,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出,一个劲儿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外敌当前,政府不肯御敌,却把精锐部队用在内讧上,这是什么狗屁政府?”   是呀,柳条湖一战,东洋人连汉奸才三万,中国几乎是八倍十倍的兵力,却能被他们占据沈阳。   这还要怎么解释?   东洋人绝不满足仅仅占有东北三省,他们有更大的野心。   而那一段黑暗的历史即将重演。   杨佩瑶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自新,政府不抵抗,我们抵抗,我们有枪有人,还有组织,组织会领导我们保卫国土抵御外患……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第125章 .新居   看到她罕见的凝肃面容, 顾息澜勾起唇, 大手捉过杨佩瑶的手,笼在掌心用力攥了下, 面上已恢复成往常的稳重凝肃。   与杨佩瑶成亲这些年, 他愈来愈发现她的好。   不但是生活中越来越契合, 更重要的是,她懂他, 支持他。   组织要印发刊物、开展活动,需要大量基金。   顾息澜经常往豫章送布匹、纱锭、药品以及积攒下来的资金,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万块,杨佩瑶半句怨言都没有,   反而乐呵呵地让他不要吝啬,她会努力赚更多钱。   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像她这样, 把金钱看得这么淡泊。   国民政府动作很快, 一个月的工夫, 已经把大部分机构迁至金陵。北平一些乡绅名流闻风而动, 紧跟着举家南迁。   金陵的房价与物价仿似乘坐了飞机一般,节节攀升。   连带着杭城、姑苏、禾城都水涨船高,尤其是米面等物,比去年将近翻了一番。   尤为可怕的是,眼下正值春天,去年的粮米已经吃得差不离了, 今年的稻谷还得等夏收,粮米铺子守着存粮不肯卖,   要等好价钱,使得穷苦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顾家跟杨家都囤着不少粮食,足以支撑一年半载,受影响不大。   过完元宵节,顾息澜请了郎中给顾夫人把脉。   郎中说顾夫人思虑太甚郁积难解,给开了纾解安神的方子。   杨佩瑶松了口气,却不敢懈怠,只要没课就在家里陪顾夫人说话解闷。   顾夫人劝她,“我没事,先前是钻了牛角尖,这会儿想开了,你学习要紧,不用每天来回跑。也别担心孩子,家里这么多人跟着伺候,渴不着也饿不着。”   杨佩瑶笑道:“娘,还差四个月毕业,同学们忙着四处找差事,这学期只有两门课,很轻松。”   顾夫人便问道:“他们都寻什么差事?”   杨佩瑶先说自己宿舍的,“陈静准备回禾城教书,跟她先生在同一所高中,程佳惠留校任教,李敏珠是学法文的,她正筹备婚礼,毕业跟先生一起去法兰西……其他同学有三个回乡的,有两个要去美利坚,还有几个仍在犹豫,想在杭城找份差事。”   顾夫人笑道:“教书就很不错,薪水高又体面,还受人尊敬。唉,也不知小静什么打算,你孩子都生了两个,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再耽搁下去岂不成了老姑娘?”   正月初五那天,杨佩瑶已经给顾静怡写了信,不过眼下交通非常不便利,说不定几时才能送到,回信就更别指望了。   五月能收到就算极快的了。   去法国四年多,顾静怡一次都没回来过。   起先是因为课业重,她虽然法语早就开始在学,但终究不是母语,上课多有听不懂的地方,几门考试都是擦边通过。   顾静怡要强,假期里哪里都不去,闷在家里补习功课。   后两年,成绩终于赶上来了。   顾静怡买了部相机学习摄影,然后利用空闲时间到处拍摄老建筑,假期时间长,便去相邻的西班牙、德国以及意大利等国家,每个假期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留法同学会时常有联谊活动,大家聚在一起喝茶做饭,抒发思乡之情。   顾静怡参加过两次嫌浪费时间,再没有去过,自然更不肯花时间谈恋爱。   比起顾静怡的拼命,白咏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跟邱奎如愿以偿地都进入mit,邱奎学原子物理,她学经济学。   由于原子物理难度大,邱奎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读书上,白咏薇既要照顾邱奎,又照顾孩子,功课还门门在优良之上。   到美利坚的第二年,白咏薇生了个儿子,取名邱凌云。   邱奎的父母不懂英文,没法跟过去照看,而白咏薇的娘亲对邱奎仍有成见,也不肯去帮忙。   所以,孩子完全是两人亲力亲为地照顾着长大。   相较她们,杨佩瑶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渣。   顾息澜不用她管,孩子是顾夫人照看得多,饶是如此,她的成绩只能算是普通。   唯一值得骄傲的是,蝶舞成为杭城首屈一指的服装品牌,只要新品上市,必定会大火。而结实且方便的牛仔裤和牛仔夹克终于被人们接受,在大街上随处可见。   今年春夏新品仍是以牛仔为主,杨佩瑶决定推出更能彰显个性的毛边牛仔裤和不规则剪裁,与之搭配的是廓形格子衬衫以及长袖t恤。   七月四号,杨佩瑶顺利毕业。   顾息澜与顾夫人带着孩子盛装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顾息澜穿黑色西装,里面配白衬衫和红色波点领结,顾宁远跟他穿同样款式的西装,西装口袋别一支百合花。   顾夫人跟顾暖则是红色七分袖袄子搭配墨色罗裙。   一家人刚露面,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杨佩瑶穿着学士服正跟同学们合影,程佳惠扯扯她的衣袖朝草地指了指,“你先生来了。”   杨佩瑶回头,瞧见顾息澜手捧一束硕大的百合花正朝她走来,步履稳重坚定,一步一步正合着她的心跳声。   麦色的肌肤被阳光映着,如同笼着层金色的薄纱,影影绰绰的。那双黑眸却是明亮,亮闪闪的,含着笑意。   纵然天天厮守在一处,可看到这样的顾息澜,杨佩瑶仍是心动不已,脸上顿时迸发出耀目的光彩,一双眼目不转睛地迎接着他。   顾息澜走到她面前,垂首吻上她额头,又吻她的唇,停了片刻才松开,把花放在她臂弯,笑道:“祝贺你,我的瑶瑶。”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弯了眉眼,仰头望着他轻声道:“谢谢哥哥。”   眸底满满当当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眷恋。   顾息澜心中一荡,抬手摸在她脸颊,摩挲两下,低低唤一声,“瑶瑶”。   杨佩瑶抿嘴笑,视线投向奔跑而来的两个孩子,脸上一片温柔。   程信风也是一身正装,手拿相机给他们拍照,不时地指挥着,“太太往先生身边靠一靠离近点儿,少爷的领结歪了,小姐别东张西望。”   顾宁远听得懂,脊背挺得笔直,顾暖却是好奇,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没有一刻闲着。   好在程信风带的胶卷多,索性不管她,只“咔嚓咔嚓”地拍,反正拍得多了,总能挑出几张好的。   草坪旁边是片小树林,树后面,有人也拿着相机对准了正说笑的顾家人。   他穿粉色衬衫配米色裤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上去温文尔雅。   相机取景框正中便是杨佩瑶。   莹白如玉的脸颊,黑亮水润的双眸,腮旁一对灵动而俏皮的梨涡,被满捧的百合花衬着,美丽不可方物。   六年多的时间,已经让当初金梦夜总会略带青涩的少女蜕变成明媚娇艳的妇人。   苏先坤贪婪地盯着取景框,一刻不愿移开。   国都南迁,苏家搬至金陵,苏先坤又来了杭城。   不费多少工夫,他便打听到杨佩瑶的消息,也打听到今天是毕业典礼,所以早早混在人群中跟了进来。   苏先坤跟李笑月结婚七个月,李笑月“早产”生下个儿子,从此她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足生活,而苏先坤沉闷了两年,开始学习佛理。   佛说: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苏先坤本就博学,很快想得透彻。   他之前亏欠过许多女子,有此结局不算冤枉,也不恼恨别人,只是午夜梦回时,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双水亮的杏仁眼和那张清丽温柔的脸。   杨佩瑶是他的心魔,他的执念,是他断不了的红尘。   李笑月告诉他,杨佩瑶之所以一再拒绝他,是因为他<滥>情,杨佩瑶最痛恨玩弄女子感情的人。   苏先坤开始不信,可调查过顾息澜之后,便默然不语。   顾息澜结婚前便对女人冷淡,结婚后更是不近女人身,连跳舞都不曾有过。   不止一次,苏先坤想假如时光再来,他愿意守身如玉只为等她。   苏先坤默默地从镜头里追随着那抹窈窕的身影,又移到旁边高大魁梧的男人身上,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摁下快门。   怅惘地叹一声,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悄然离开。   杨佩瑶全然没有察觉苏先坤盯了她足足一个多小时。   事实上,她早已经忘却了这个名字。她的心尽数放在顾息澜和两个孩子身上,因为孩子一点一滴的成长喜悦,因为顾息澜无微不至的呵护而感动。   毕业之后,她在家里度过了一个安闲的夏天,把秋冬季节的时装设计图整理出来。   只是不等工厂做出成衣,报纸上又刊登出消息,东洋人已经闯过山海关,企图往北平进犯。   顾息澜看到报纸完全没有惊讶,只沉声告诉杨佩瑶,“我跟岳父商量过了,现下杭城局势还算稳定,咱们先把孩子送去温哥华。”   迄今为止,杨致重仍旧没有得到抵御东洋军队的指令,由此可见国民政府的态度了。   一旦东洋人占领北平,势必还会南下。   杨佩瑶没有异议。   现在车船都还通畅,可要是战争起了,想走也走不掉。   顾夫人不想离开故土,可瞧着沉稳懂事的孙子和正牙牙学语的孙女,长长叹口气,“行,我这就收拾东西。”   杨佩瑶跟阿秋一道帮忙,把金银细软和秋冬衣物都带上了。   顾夫人怕换了地方水土不服,请郎中配制了许多诸如四味丸、人丹等中药。   顾息澜问顾平澜要不要一道走,顾平澜愿意走,徐萍却不同意。   她不懂英文,怕没法沟通,又舍不得杭城的好日子。   去年百货公司盈利近两万,如果他们离开,底下人不尽心尽力地干,岂不就亏大了。   顾平澜觉得时局并不像顾息澜说的那般严重,决定观望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顾息澜只能由着他。   杨佩瑶召集了下人问他们的意见,如果有愿意去温哥华的可以一道,有想回老家的便发给遣散费。   有四人愿意跟着,另有五人不想背井离乡,而老家也没人,杨佩瑶便让他们看守房屋。其余十几人,都要回老家,杨佩瑶给他们每人二十块现大洋。   过两天,顾息澜买了船票回来。   船票是十月三号,农历八月二十,离现在还有半个月。   买到票的那天,五姨太出去逛百货公司,回家途中遇到两伙人打群架,五姨太处事谨慎,见状便掉头拐到旁边的四锦胡同,谁知好端端走着,突然被冷枪打中,当时便毙了命。   杨致重大怒,亲自带兵到四锦胡同挨家挨户搜查。   胡同里有东洋人开的饭馆,从里面搜出好几把手枪还有子弹,杨致重把饭馆的掌柜和伙计全都带回军营审问。   伙计供认不讳,说看到五姨太貌美而心生歹念,但五姨太誓死不从,不得已才开得枪。   市井间流传的说法是这样,可内幕到底是什么,只有杨致重跟顾息澜知道。   总之杨致重给五姨了个贞节烈女的身份,死得还算光彩,杨家也没有受到牵连。   毕竟,如果别人知道五姨太是间谍,杨家也脱不开干系。   死个姨太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浪,杨家给她烧过头七就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杨致重要镇守杭城,无法离开,太太便也留下,杨承泽跟杨承鸿兄弟俩人带着其余人都要走。   为掩人耳目,杨承泽先跟四姨太和陆秀玫并两个孩子去申城,两天后杨承鸿跟二姨太和杨佩环前去汇合。   顾息澜则大大方方的,说要带全家见识一下十里洋场,在中秋节第二天就到了申城。   两家人并十几个下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船。   几个孩子刚坐船感觉新奇,加上多了玩伴,竟是都没有哭闹,只有二姨太因为晕船受了些罪,杨佩环在床前忙着伺候汤水。   轮船开了一个月,停在温哥华港口,楚青水带人开大客车来接。   两年多不见,原本白净的肌肤晒成了小麦色,眉目间不再是原先的倾国倾城,而是多了让人踏实的刚毅与果敢。   性情却是没变,看到杨佩瑶,老远就咧开嘴喊道:“妹子,可想死哥了。”   孙婉婧跟在他身侧,腹部略略有些凸起,笑容温柔。   杨佩瑶惊喜地问:“几个月了?”   孙婉婧尚未回答,楚青水已得意地开口,“五个月,差不多农历二月生。”   这两年,楚青水一点没闲着,把原先破败的房子修缮好给下人们居住,另外加盖了两栋花园洋房。   都是三层小洋楼,灰白色墙面,砖红色屋顶,门前门后植着草坪,用白色木栅栏围着,还有着平整好的空地以便种花或者种菜。   两栋小楼相隔约五十米,中间铺着三米多宽的青砖小路,来回非常方便。   杨佩瑶突然就想起前世看到的一句话,大意是说跟儿女跟父母家相隔一碗汤的距离最为合适,既能彼此照顾,又互不干扰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当下顾杨两家各住一栋楼,把行李物品搬进去各自收拾。   小洋楼很宽敞,一楼是客厅、厨房、客房还有两间储藏室,二楼是三间大卧室,杨佩瑶把光线最好的给顾夫人住,旁边一间留给顾静怡。   买好船票后,她就给顾静怡写信,让她直接到温哥华来。   杨佩瑶跟顾息澜则带着孩子们住到三楼。   顾宁远非常高兴能够有独立的房间,沉默无语地收拾好衣物,又把他的玩具摆到了架子上,收拾完毕请杨佩瑶来参观。   杨佩瑶看着整整齐齐的卧室,心里无比欣慰,顾宁远真的太省心了,还不到五岁,比一些七八岁的孩子都懂事。   两家人在好奇和新鲜中度过了在温哥华的第一夜。   转天楚青水送来一卡车木柴和许多米面菜蔬,温哥华比杭城冷,尤其是夜间,需要点上壁炉屋里才暖和。   然后带他们熟悉周围环境,告诉他们到哪里买菜,哪里购物,学校和医院分别在哪里,去哪里申请电话。   一直忙乱了半个月,杨佩瑶才把所有事情搞清楚。   生活终于步入了正轨。   顾静怡是元旦前从法国坐船过来的。   毕业之后,她到中欧和东欧转了一圈,拍了近百卷胶卷。   五年多不曾见面,她仍是瘦,精神却极好,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直筒牛仔裤,外面套廓形呢子大衣,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立体的五官。   打扮干练且女人味十足。   顾夫人瞧见她,眼泪顿时喷涌而出,抱着顾静怡呜呜咽咽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止住。   杨佩瑶端了温水伺候顾夫人洗脸,瞧着顾静怡笑,“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身上的牛仔裤和廓形大衣都是蝶舞的牌子。   顾静怡道:“牛仔裤在巴黎很受欢迎,花了我很大价钱买的,不过咱家工厂生产的,再贵也值得。”   这时,两个孩子睡午觉醒来,杨佩瑶教他们喊“姑姑”。   顾静怡看两眼顾宁远又看两眼顾暖,“咯咯”笑个不停,“怪不得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两个到哪里都认不错。”   顾夫人又记起顾静怡到如今没有男朋友的事儿,想开口,考虑到她才进家门,先按下不提。   杨佩瑶觑着顾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猜到她的心思,趁着帮顾静怡收拾房间的时候问起她终身大事。   顾静怡毫不在意地说:“我有太多事情要做,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结婚上。”说着打开皮箱,“你看,这么多资料需要整理。”   皮箱里除了两件换洗衣裳之外,全是胶卷、相片还有一本本手稿。   杨佩瑶讶然:“你没带衣服?”   “衣服太占地方,有换洗就行,回来再买。资料丢了就找不到了,只能随身带着,我还有两箱书是邮寄的,不知道几时能到。”   杨佩瑶长叹口气,“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顾静怡道:“这两年想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不过佩瑶你别担心,我不会在家里吃闲饭,我能养活自己,整理完资料我就去大学或者图书馆找份差事。”   杨佩瑶笑笑,“你尽管做你的研究,家里不缺这点薪水。”回自己房间取来只木匣子,“娘把首饰分了,这些是你的,还有现金,我们临来时都换成了美元,你这里差不多是五千块,足够你用十几年。”   又把顾平澜成亲以及分家的情形简单地说了说,“你留在家里看书,顺便陪陪娘,娘这些年实在牵挂你。”   “好,”顾静怡重重地点头,握住她的手,“佩瑶,幸好家里有你,否则……我以后在娘跟前多尽尽孝心。”   因为顾静怡的归家,顾夫人精神大振,气色比往常好了许多。   正月初一,温哥华下了好大一场雪,把远近屋舍树木道路妆点得一片银白。   杭城冬天也有雪,但积不起来,往往刚落地就化了。   顾宁远跟顾暖都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厚的雪,兴奋得不行,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袄在外面踩雪玩儿,杨佩瑶兴致上来,喊着顾息澜一起堆了个大雪人。   雪人用树枝做手,煤核做眼,胡萝卜做鼻子,顾息澜犹不满足,看门边挂了条围巾,扯下来给雪人围在脖子上。   杨佩瑶趁他忙着,偷偷在掌心攥了把雪,假作无意地凑上前,扔到顾息澜身上掉头就跑。   顾息澜岂容她逃,很快捏个雪球反击。   他习武出身,准头足,一连扔了好几个,都打在杨佩瑶腿上。   杨佩瑶根本躲避不开,嘟着嘴坐在雪地上耍赖,一边捏了好几个雪球藏在身后。   顾息澜笑着走上前拉她,杨佩瑶趁机还击,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顾夫人瞧见,既是满足又是无奈地对顾静怡道:“再想不到你哥有这样淘气的时候,以前十八九岁总板着个脸假装老成,这会儿三十多岁都两个孩子的爹了,反倒变成孩子了。”   顾静怡托着腮帮子也往外看,恍惚间又想起许多年前,杨佩瑶在她面前抱怨,“你大哥整天板着脸,跟谁欠他钱似的,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都小……”   不由笑道:“我哥跟佩瑶真是缘分天定。”   顾夫人弯起唇角,“可不就是?”   没结婚时,两人还会闹别扭,自从结了婚,别说争吵,互相连句重话都没有。   顾息澜忍让着杨佩瑶,杨佩瑶更是体贴他,每次看到他进门,还未开口说话,眼里已经放出光来。   那一份爱,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冬去春来,时光如梭,转眼两年过去,二月底顾宁远过了六岁生日,五月初顾暖年满四岁,而楚青水的长子楚桐已经两周岁了。   这天收音机传来播音员平淡的英文播报声,“……东洋人已渡过长江天堑继续南下,中国国民政府准备西迁重庆……”   杨佩瑶满是讽刺。   她来温哥华那年春节,国民政府搬到南京,这才短短三年,又要西迁。   顾息澜凝神听完广播,拉着杨佩瑶回房间,“瑶瑶,你帮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国。”   杨佩瑶点点头,“好。”   听她答应得如此痛快,顾息澜反倒有些疑惑,双手捧起她脸颊,柔声解释,“瑶瑶,国难当头,我是个男人,理应保家卫国……你跟孩子在这里等着我,赶走东洋人,我马上回来陪你。”   杨佩瑶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回。”   当初来温哥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顾息澜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东洋人横行无忌而坐视不管,他回国,她一定要跟着。   这两年,顾夫人已经适应了温哥华的生活,顾宁远也长大了,又有顾静怡、程信风和阿秋照看,她完全可以放心。   反倒是顾息澜让她担忧,如果她不陪在身边,谁知道他会不会以身犯险?   再者,谁照料他的生活?   顾息澜垂眸。   杨佩瑶仰头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走我走,你留我留,我不跟你分开,一天都不行……你别想丢下我不管。”   水亮的杏仁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顾息澜深吸口气,张臂搂住她,下巴抵着她额头,低沉的声音仿若窖酒般醇厚,“好,咱们不分开。”   杨佩瑶微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第126章 .完结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转眼已过去七年。   温哥华的秋天来得比杭城早, 才刚十月,街道两旁的枫叶已经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红, 与黄栌间杂在一起, 极为绚烂。   一位女童正弯腰捡地上落叶, 嘴里不停地感叹,“真漂亮, 要是能画出来就好了。”   女童约莫十一岁,身穿白色棒针毛衣,红格子短裙,皮肤白净眉清目秀, 虽然年纪尚小,已经是妥妥的美人坯子。   不大工夫, 她手里已捡了满满一捧树叶。   女童满意地笑笑, 突然抬眸往前面看两眼, 大声喊道:“哥, 你等等我。”   前面不远处,站着位身穿藏青色西装的少年。   少年只比女童大两岁,身量却高出许多,高高瘦瘦的,肌肤略有些黑,一双眼睛却幽深黑亮。   他肩头背只黑色书包, 手里还拎着只粉色书包,静静地等在树下, 脸上半点不耐都没有。   又过了会儿,女童才蹦蹦跳跳地过来,把树叶显摆给他看,“哥,你看,perfect,一点瑕疵都没有……我送给娘插瓶,你觉得好不好看?”   少年惜字如金,淡淡道:“好看。”   两人并肩往家走,刚要推门,顾夫人已经瞧见他们,笑呵呵地开了门,“宁远、阿暖放学了。”   “祖母,”顾暖招呼声,“我娘呢?”   顾夫人笑道:“刚还在楼下,这会儿可能回房间了。”   顾暖拔腿便要往楼上走,顾宁远扯住她的手,将棉拖鞋放在她面前。   顾暖抱怨道:“多萝西家直接穿鞋子就可以进,不用换拖鞋,莫莉家里也是。”   顾宁远不说话,眼神却很坚定。   顾家始终保持着进门换鞋的传统,一是拖鞋舒服,可以让脚松散些,二来是换了鞋子地面不会特别脏,拖地不用太费力。   顾夫人在杨佩瑶的坚持下,给两个孩子都分配了家务活,顾暖负责擦桌子,摆放餐具,顾宁远则负责拖地。   顾暖不情愿地换了鞋子,“咚咚咚”上了楼。   顾宁远帮她把靴子摆在鞋架上,拎起书包也跟着上去。   眼看就要走到三楼,顾暖突然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一声,“轻点儿,我看看娘在干什么?”   顾宁远面无表情地瞪她一眼,却是放轻了脚步声。   主卧室的门虚掩着,透过缝隙,看到杨佩瑶手里拿着卷尺正替顾息澜量身准备裁衣裳,一边量,口中念念有词,记着数目字儿。   两人离得近,她发间有清幽的茉莉花香,浅浅淡淡的,萦绕在他的鼻端。   顾息澜心中一荡,伸手揽她细腰。   杨佩瑶打开他的手,嗔道:“不许胡闹,孩子们就要放学了。”   顾息澜低笑,“怕什么,咱们是夫妻,夫妻不能亲热吗?”   “我没你那么厚脸皮。”   “哪里厚?”顾息澜握着她的手摸自己下巴,“我能长出胡子来,你的脸皮胡子都扎不透,到底谁的厚?”   “都是歪理,”杨佩瑶朝他翻个白眼,视线对上他幽深的黑眸,心跳不受控制般停了半拍,脸颊随即浮起一层红云。   再过三个月,顾息澜就要满四十岁。   这些年他已经褪去年少时外露的冷厉与霸道,取而代之的是内敛的深沉厚重,尽显成熟男人的亲和魅力。   瞧见杨佩瑶的羞色,顾息澜轻笑声,双手捧起她的脸便要吻下去。   杨佩瑶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不当心碰到他胸口。   顾息澜眉头皱了下。   杨佩瑶大惊,急切地问:“哥哥,你怎么样,我去请医生?”   顾息澜长臂一伸,将她带到床上。   顾暖瞧见这一幕,连忙后退,一下子撞到顾宁远身上,顾宁远尚未出声,顾暖先尖叫了声,“啊!”   杨佩瑶脸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只庆幸顾息澜只是亲吻她额头,并没有其它动作。   顾息澜倒是坦然,拉开门沉声问道:“怎么了?”   顾暖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回答,顾宁远平静地说:“妹妹看到只老鼠。”   “嗯嗯,”顾暖张手比划,“这么大,吓死人了。”   顾宁远抿抿唇,暗自腹诽:老鼠有那么大,都快成精了吧?   顾息澜识破他们的假话,并不说破,抬手摸一下顾暖脑门,柔声道:“回头抱只猫咪来养,你快把书包放下,待会儿就吃饭。”   顾暖吐吐舌头,连忙蹿回自己房间。   顾息澜瞧一眼已经十三岁的长子,声音沉了沉,“以后多吃肉,长结实点儿,功课尽力就行,不用强求……对了,过几天邱叔叔一家会来过感恩节。”   顾宁远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学习已经很刻苦,但成绩始终在班级里处于不上不下的地位。   杨佩瑶自知自己资质一般,顾息澜更是没有学习天分,并不要求顾宁远必须拔尖。   可邱奎的一儿一女却都是妥妥的学霸,聪明得不行,几乎属于看过就会的那种。   顾息澜怕顾宁远跟他们相处会有压力,故而有此嘱咐。   打发走孩子,顾息澜回到卧室,把门掩上。   杨佩瑶已经整理好衣衫,面色也恢复了平静,神情却仍焦虑,“你到底有没有事儿,还疼不疼?”   顾息澜看着她眉间的关切,歉然道:“真的没事,刚才是逗你……对不起,是我不好。”   春天时候,顾息澜在杭城受了伤,一粒子弹打进他肋骨,距离心脏不过毫寸。在申城紧急处理之后,又乘飞机转到美利坚的医院把弹头取了出来。   七月,顾息澜才出院回到温哥华。   那段陪在病床前等待他苏醒的日子,杨佩瑶不想再经历,所以把他的身体看得极为重要。   听到顾息澜再三保证说没事,杨佩瑶这才放下心,仰头瞪着他眼眸,嗔一声,“就知道胡闹。”掂脚在他唇边吻了下,“走吧,下楼吃饭。”   顾息澜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饭已经摆好,顾暖正在摆筷子,顾夫人道:“你姑父打电话说在外面吃,不用摆他们的筷子。”   顾静怡在大学谋了个讲师的职务,原是不打算结婚的,嫌浪费时间,但时局不稳,她去各地拍照都是程信风陪着,天长日久便有了感情。   程信风既不要求她洗手做羹汤,更不要求她生儿育女,一切都以她的研究为主。   顾夫人觉得不像回事,先后跟顾静怡谈过好几次,说程信风是孤儿,怎么也应该有个孩子承继香火。   顾静怡想必听进去了,五月竟然怀了身孕。   说来也巧,刚查出有孕,她又提升到副教授,可以算是双喜临门。   今天程信风陪她去医院检查,说不定顺便又去了大学。   一家人围在桌前热热闹闹地吃饭。   顾宁远看着父亲不断给母亲夹菜,又瞧见母亲明艳温柔的面容,唇角微微弯了下。   没想到素来端庄的母亲私底下竟然唤父亲是“哥哥”。   邱叔叔家里的倾城妹妹也唤他哥哥。   去年圣诞节,他们也来家里住,倾城缠着他非要一起堆雪人。今年是感恩节过来,不知道会不会下雪,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这个宁远哥哥。   毕竟她才只有九岁说不定早就忘记他了。   又或者,她更想跟年龄一样的楚桐玩。   十三岁的少年,平生第一次对女孩子有了患得患失的心。   楚桐是楚青水的长子,相貌跟楚青水一般无二,俊美得惨绝人寰,从国小一年级就不断有女孩子跟他示好。   楚桐眼光高,对谁都不太理睬,也包括邱倾城。   孙婉婧再接再厉,又生了一儿一女,分别叫楚枫、楚梅,楚梅年纪最小,才刚三岁。   楚浥既没有来温哥华,也没有随长子去香港,而是留在杭城,率领万安帮跟杨致重并肩抗敌。   八月中旬,东洋人宣布无条件投降,楚浥大喜过望,喝了一整瓶桂花酿,醉倒之后再没有醒来。   楚青水带着妻儿回乡奔丧。   顾息澜也要去,楚青水死死拦住了,说他伤势未愈,不能坐飞机。   陆秀玫也在国内,她是前年听说杨承灏受伤,带着杨志康回去的。   那会儿飞机还不方便,一路坐船颠簸了将近一个月才到杭城,杨承鸿伤势已经好了。   可她再没回来,坚持留在国内陪着杨承灏。   而顾平澜终于跟徐萍离了婚。   东洋人抵达杭城后,徐父立刻投靠过去,成为东洋人的走狗,还让徐萍从中说合,要在新安百货公司摆放东洋货品。   顾平澜宁可让百货公司亏空也没答应徐父的要求。   翁婿两人闹得极僵,徐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听从徐母的话,跟顾平澜一刀两断,连女儿都没要。   那时候,杨佩瑶也在杭城,所以把顾晴带在身边抚养,直到顾息澜受伤才交给顾平澜。   同样做了东洋人走狗的还有高敏君父女。   白咏薇看人看得准,老早就知道高敏君是爱钻营的人,对她始终存着戒心。   高敏君得了东洋人青睐,每天趾高气扬耀武扬威,自然也看不上她嫁的那个老头子,早早就离了婚,当成了交际花。   最让人意外得是苏先坤和李笑月夫妻。   原本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但面对外敌时,两人竟奇异地达成了一致。   苏延平因为没有站对方向,已从行政院离职,全家仍旧住在金陵,没有跟到重庆去。   李笑月作为他的儿媳妇在金陵贵族圈的知名度居高不下,往来全是高官贵妇社会名流,从中打听到不少机密,通过苏先坤送到后方。   苏先坤佛经研究得通透,不知怎么得了个法名“惠通”,已经是知名的佛法大师,很受人推崇。   当初顾息澜昏迷不醒,杨佩瑶走投无路,苏先坤暗中相助,帮她联络了申城有名的外科大夫。   杨佩瑶跟他致谢,他扶着金丝边眼镜,笑得儒雅斯文,“不用谢我,国难当前,能杀敌者便是朋友。”   都说患难见真情,通过这场战争,人的本性显露无疑。   杨佩瑶并太关心这些,她以后会长住温哥华,不管苏先坤也罢、高敏君也罢,以后再见面的可能性不大。   东洋人投降之后,国内仍不太平,还会有战争。   顾息澜把工厂委托给顾平澜,再三告诉他,如果组织有需要,可以无条件地把工厂尽数交出去。   杨佩瑶也不止一次跟程佳惠表达了这种心意。   读大学期间,杨佩瑶压根不知道程佳惠也是组织的人,而且还担任着职务。   直到有次顾息澜奉命跟她接头,才真正了解,从此便惺惺相惜成为好友。   把财产通过她交到组织手里,杨佩瑶一百个放心。   不知不觉便到了感恩节。   邱奎跟白咏薇带着一双儿女披着满头雪花来到顾家。   顾夫人打量邱奎两眼,乐呵呵地说:“邱奎比去年胖了点,咏薇越来越年轻,打眼一看跟小姑娘似的。”   白咏薇笑道:“伯母最会哄人,我天天忙得脚不点地,都成半老妇人了,伯母却是年轻,去年还有几根白头发,今年整个儿全是黑的,您没染过吧?”   “咱不兴那洋玩意儿,顺其自然就很好,”顾夫人轻轻叹一声,“以前心里惦记着自新和阿平,这会儿自新就在身边,阿平也好端端的,再没有旁的心事。”   白咏薇连连点头。   她跟邱奎毕业后都留在大学教书,生活非常平稳。   这些年,她受杨佩瑶委托,每年感恩节或者圣诞节都过来陪顾夫人,顾夫人的焦虑不安她非常清楚。   现在顾平澜虽然没在身边,但东洋人已经投降,不用再担心他的安危。   便四下张望着问:“伯母,佩瑶跟静怡呢,这两人真不够意思,不去接我就算了,我到家也不见人影。”   顾夫人道:“静怡这脾气你还不知道,又让阿程送她去学校了,你说挺着个大肚子,半点不叫人省心。”顿一顿,脸上浮出欢喜的笑容,“瑶瑶吃过午饭就楼上歇着了,她这几天总犯困,我估摸着兴许是有了……上个月她的换洗没来。”   白咏薇顿时了然,羡慕道:“真好,宁远和阿暖都大了,是该再要个孩子了。”说罢狠狠地朝邱奎瞪了两眼。   白咏薇生倾城时大出血,险些没能抢救回来,邱奎吓破了胆子,再不肯让她生,每天定时给她量体温算日子,每个月都要绘制体温曲线,比写研究论文都认真。   看到白咏薇瞪他,邱奎岂不知她的意思,笑一笑,对倾城道:“娘跟祖母说话,爹爹陪你去外面堆雪人玩。”   邱倾城人如其名,长得倾国倾城极为可爱,笑眯眯地回答:“好。”   两人正要往外走,门突然开了,顾息澜与楚青水并肩走进来,后面跟着顾宁远和楚桐。   倾城甜甜地招呼声,“顾伯伯好,楚伯伯好”,目光投向顾宁远,漂亮的大眼睛顿时亮起来,紧走两步拉住顾宁远的手摇晃着,“哥哥,你陪我堆雪人好不好?”   顾宁远抿抿唇,淡淡应道:“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