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零娇气美人[穿书]》 作者:棠酥 文案: 【人间富贵花x冷峻糙汉子】 大小姐程遥遥穿进年代文,成了同名同姓的反派女配。 程遥遥表示:这都不是事儿!只要美貌还在,她仍然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可七十年代的农村条件恶劣,劳动繁重,娇滴滴的大小姐拔根草都能伤到手,哭哭啼啼看清了现实。 谢三是地主家的狗崽子,阴沉孤僻,性情狠戾,村里人避之唯恐不及。 最近他有点烦恼:大美人程遥遥总缠着他,麻烦又娇气。 程遥遥:只要搞定未来大佬,她仍然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小剧场 谢三把娇滴滴的大小姐堵在玉米地里,眉眼冷戾:你缠着我,到底想要什么?! 程遥遥理直气壮:要一点点阳气而已,不给算了。 谢三:……给你就是。 程遥遥怀疑人生:这叫一点点? 排雷:女主很娇气,金手指是美美美和灵泉。本书是《六零美食养家记》平行空间穿书,男主是上本书的男二,雷者慎入。 内容标签:种田文 美食 甜文 年代文 主角:预收文《不乖》《穿成残疾大佬的恶毒未婚妻》 ┃ 配角:完结文《六零美食养家记》 ┃ 其它: ====================== 第1章 猎户与美人   大雨瓢泼,上百年的参天古木棵棵耸立,树冠遮天蔽日,令林子里的光线越发幽暗。雨水透过树冠和树藤哗啦啦往下浇灌,带着腐殖质和植物的气味。   这样的林子,二十一世纪已经很罕见了。程遥遥跌跌撞撞地在林子里跑着,每走一步,脚都深深陷入黏腻湿沉的泥土里,泥水滑溜溜地往鞋里灌。   背后传来有力的脚步声,男人的嗓音透着狠戾:“站住,别跑!”   听到这声音,程遥遥肝胆俱裂,跑得更快了,一只鞋子陷入泥里拔不出来,直接被她踢飞了出去,还惶惶然往后看。   身后那男人身量高大,穿着款式老土的褂子和蓝布裤,手里还提着一把弯刀。他落在程遥遥身后七八米远的距离,闪电映着刀锋,雪亮。   程遥遥昨晚才过了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派对,名流齐聚,风光无限。今天一睁眼却出现在这林子里,还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追着自己!   这是后妈和继妹把她卖到什么山区了吗,还是什么整蛊真人秀!程遥遥乱糟糟地想着,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一双腿倒腾得飞快。   少女纤细的身形在雨林里展现出优势,光着一只脚也跟兔子似的,比身形高大的男人跑得快。前面一从灌木中分出一条小径,程遥遥下意识冲向那条路。   身后男人低吼:“站住,那里是——”   是什么?程遥遥脚下地面忽然凹陷,她整个人重重地飞了出去——   积满落叶的灌木丛是天然陷阱,程遥遥天旋地转地滚下一个斜坡,厚厚的落叶烂泥救了程遥遥一命,她足足滚了十几圈才趴在地上,眼冒金星。   前方传来奇怪的动静,程遥遥抬头一看。   咕嘟。在漫天的雨声里,程遥遥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在她面前三四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只野猪!   那野猪跟白白嫩嫩的家猪完全是两码事,通身皮毛呈棕黑色,一双獠牙闪着寒光。此时嘴角流着涎,一副被激怒的模样死死瞪着她,嘴里不断发出哼哼声。   程遥遥脑子里嗡地一声,头皮发麻。   那野猪呲着獠牙,前蹄刨着地面,猪眼里透着不善,猛然冲程遥遥身后发出低吼。   身后传来簌簌声响,程遥遥回头一看,一道高大身影从斜坡跟着滑下,矫健如猎豹。男人直身站起,手里握着一把弯弯的刀,眼神冷厉。   他先看向程遥遥,程遥遥趴在泥地里抬头看他,眼神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露出一个要哭又不敢哭出声的表情。   男人表情微僵,随即就发现了她身前不远处的野猪,眼神冷肃起来,缓缓握紧手中刀。   野猪也察觉到危险似的,从喉咙里发出低低咆哮,作势往前冲。   程遥遥哭叫出声:“救……”   男人抬手,比了个简单的手势。   是噤声。   程遥遥咬住舌头,死死忍住爆发的恐惧。她撩起湿透的刘海,露出一张雨打海棠般的脸来,眼角一颗泪痣鲜妍欲滴。   她哀哀切切地看着那人。逆着光,那人又在阴影里,程遥遥看不清晰,只觉得他很高,浑身肌肉紧绷着,有种兽类的矫健。   手里弯刀紧握,很稳。   程遥遥不知道这人肯不肯救自己。可在这样的地方,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这个认知让程遥遥心中稍定。   她维持着扑街的姿势趴在地上,暗暗祈祷那野猪跟这男人都能忘了她的存在。   谁知,这野猪和人似乎都不想跟对方交手,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空气胶着。   皮糙肉厚的野兽捱得住,一直趴在地上的程遥遥就惨了。   她身娇肉贵,当了二十年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浑身湿漉漉地浸泡在雨水和泥土里,寒气直往骨子里钻,浑身哆嗦不说,一股痒意从肺部往上钻。   “啊……阿嚏!”   一声清脆的喷嚏声,激得野猪蓦然抬起前蹄。   野猪被激怒后,纵身往前窜出,它前面不远就是程遥遥!   数百斤的野猪奔腾起来,地面都在震动,泥水枯叶溅起老高,眨眼间猪蹄就出现在程遥遥头顶!   程遥遥头皮发麻,居然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紧紧闭上了眼!   腥臭的风迎面袭来,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那野猪巨大的身躯被什么撞了一下,堪堪贴着程遥遥飞了出去。野猪粗硬的皮毛蹭得程遥遥手臂生疼,身子都木了半边。   野猪重重倒地,溅起的泥水老高,野猪皮糙肉厚,打了个滚就翻身跃起,猪蹄刨着地面,一副被激怒的模样瞪着前方,发出愤怒的咆哮。   程遥遥被泥水刺激得眼睛生疼,模糊地看见一道颀长身影。他手执弯刀,站在自己身前跟野猪对峙,有深色液体沿着刀往下滴落。   雨里飘来血腥味。   那野猪的咆哮声粗重起来,还夹杂着恐惧和愤怒。   此时,那男人挡在自己跟野猪中间,程遥遥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有他挡着,自己可以跑……   人在极度的危险之中,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程遥遥慢慢爬起来,试着往后退。   “别动!”男人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地侧头,音色被雨水模糊,声调冷厉。   “我……我害怕!”程遥遥不断地往后退着,只想离得远一点。大雨把她淋得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盈着恐惧,嘴唇鲜红,像是被弄湿了漂亮皮毛的小动物。   男人一转头,手里柴刀顺势指向她,厉声喝道:“站住!”   他侧头的瞬间,程遥遥看清了他染血的半张脸,还有乱发里狠戾的眼,吓得更是连连后退:“你你别过来!”   男人咬牙,可他一动,那野猪就跟着动了,坦克车一样冲男人撞来。   程遥遥尖叫一声,指着他身后:“野猪!”   男人闻言蓦然回头,身形快得仿佛忽然消失了一般,直接翻身出现在野猪背后。   那野猪失了阻拦,直接冲到程遥遥跟前,闪着寒光的獠牙直接戳上程遥遥的眼……   一柄刀刃忽然从后头横上野猪的脖颈,无声无息划破雨幕。   呲——   滚烫的液体溅了程遥遥一头一脸,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程遥遥眼睛睁到了最大,眼睁睁看着那野猪倒在地上,无声抽搐,身下慢慢晕开大片深色液体。   那男人弯身看了看野猪,蓦地骂了句什么,一脚踹在野猪身上,一刀抹上野猪脖子,野猪彻底不动了。   而那男人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半边脸和身子都染了血,被雨水重刷后露出英挺冷硬的轮廓来,一双眼狭长阴鸷,充斥着未褪去的杀气。   他手里还拎着那柄弯刀,居高临下走到程遥遥跟前,把她笼罩在阴影里。   刀尖滴血,刃泛寒光。   男人嗓音有金石之声:“还跑吗?”   程遥遥拼命摇头,还打了个嗝:“不不不……呃!不……不跑了……别杀我!”   空中又炸开一道雷声,电光闪过,映着男人染血的半张脸和手中弯刀,如同一尊煞神。   程遥遥本能地直往后蹭。   雨势又大了起来,打在脸上生疼。地上的姑娘一身粉色罩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窈窕曲线纤毫毕露,小脸上满是惊恐,盈盈的杏眼下一颗泪痣活色生香,浑然没有了平素的嚣张。   男人骤然移开眼,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把身上的褂子脱下来丢给程遥遥:“披上!”   男人看着精瘦,脱下褂子后居然是宽肩窄腰的好体格,小麦色的肌肉紧实精壮,跟后世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绝不相同。   程遥遥捏着那件褂子,上面沾满了血迹,很脏。   程遥遥脸上的犹豫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道:“不穿?那就起来,走!”   程遥遥试探道:“去哪儿?”   “回村!”男人话很少,抿着唇专注捆那只野猪。   程遥遥看着男人从腰间解下一捆麻绳利索地捆起野猪的四个蹄子,动作时肌肉拉伸出极具爆发力的线条。   他背对着自己。程遥遥慢慢爬起来,往后挪。   鞋底踩到小根枯枝,啪嗒一声。轰隆雨声里,男人回头,眼神鹰隼般锁定程遥遥!   程遥遥拼命摆手:“我没跑,我没跑了!啊!你干嘛,别碰我,救命——”   男人结实的胳膊向程遥遥伸过来,陌生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和热气霸道地席卷而来,把程遥遥裹入其中。   程遥遥本能地抬手冲男人脸上乱抓乱挠,指甲刮到了皮肉,男人“嘶”地一声,碰也没碰她,只把一截麻绳直接拴在她的腰上,捆了两圈。   一截麻绳绕了两圈仍有大段余裕,真的很细。男人脑中闪过不合时宜的想法,随即左脸又是一疼,皱眉回神。   程遥遥真要气疯了。这男人居然用捆猪的绳子捆她?!这比占她便宜还要令她屈辱!   程遥遥刁蛮性子发作起来,连害怕都忘了,抬手就往那男人脸上招呼:“你凭什么捆我,你放开我,我要报警!呜……”   程遥遥手腕一疼,男人滚烫有力的大手抓住她,像拎只小鸡崽一样扯到面前。程遥遥猝不及防,直接撞到男人坚实的胸口上。   “放开我——”在跟男人接触的瞬间,程遥遥的脑海里涌进无数画面,一时怔住了。   少女的身体很软,五月桃花般的甜香直钻入鼻间。男人被烫到侧身闪开,手里攥着那截绳子,嗓音越发冷硬:“出了林子,我就放开你。”   男人的脸上多了几道抓痕,一道落在眼角,他眉眼狭长锋利,映着这道伤痕越发吓人。   程遥遥跪坐在地上,脑子里无数记忆还无法厘清,只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男人对她没有恶意。   程遥遥抓着腰上那截绳子,审时度势,终于不情不愿地低头:“这是你说的!”   男人没答话。居高临下地看她:“那就起来。”   “我……我腿软,站不起来了。”程遥遥眼巴巴看着他。   程遥遥长了一张很美的脸,靠着这张脸,从小到大作天作地无往而不利。此时眼下添了一颗泪痣,看人时越发妩媚,透着不自觉的撒娇。   “……”男人眸色古怪,抬了抬一边锋利的眉,“要我背你?”   “谢谢。”程遥遥闻言松了口气,露出欢喜的神情,向男人伸出手来。   男人:“……” 第2章 落跑小知青   程遥遥张着胳膊等着。   等了一会儿,男人却仍然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脸色古怪,没有要背她的意思。   她胳膊都举酸了,怒道:“你不是要背我吗?”   男人眉头微抬。他眉骨很高,从程遥遥的角度看去显得凶悍。   程遥遥的神气劲儿顿时泄了,还要装作不服气的样子瞪他,然后……然后就怂巴巴移开了眼:“你自己说要背我的……”   男人语气终于透出一丝波澜:“你是不是淋坏了脑子?”   “你脑子才坏了!”程遥遥嚷嚷,漂亮的小脸都气歪了。   男人冷眼看着她,没有表示。   程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平时只要一个眼神,早有大批男人扑上来争着献殷勤了,面前这个男人简直是块木头,还是没有风度的木头!   要不是自己忽然被扔到这个古怪的地方,何至于受他的气!   程遥遥湿漉漉的坐在地上,狼狈的样子仍然漂亮得惊人,像泥地里开出的一朵不合时宜的名花。此时垂着头,露出一截凝脂般的后颈,脆弱不堪。   男人似乎良心发现,单手扛着野猪,一手反握着刀,将刀柄递到程遥遥面前:“抓着。”   “不用你,我自己能行!”程遥遥的脾气也上来了,推开刀柄,还拼命扯腰上的绳子。可那粗麻绳硌得程遥遥手疼,解了半天反而越缠越紧了。   男人冷冷道:“那是猪蹄扣,越扯越紧。”   “……什么扣?”程遥遥疑惑道。   男人眼中忽然现出两分神采,颇为耐心地解答:“猪蹄扣。就是杀猪的时候,捆猪蹄的用的绳扣。最凶的母猪也挣不开。”   “……我杀了你!你敢说我是母猪!”程遥遥怒向胆边生,抓起地上的枯枝烂泥往男人身上砸。   ……   大雨没有停下的迹象,天色渐渐暗下,山路越发湿滑难行。野猪的血腥味引来了什么动物,路边灌木丛里窸窸窣窣,隐匿着未知的危险。   程遥遥身上披着男人的褂子,苦着脸:“你松开我,我不扔你了。……我不会跑的,你慢点儿!喂!”   撒泼未遂的程遥遥双手都被拴着,被男人牵着跌跌撞撞往前走。   男人扛着只野猪仍然健步如飞,走在前头。程遥遥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每走一步都有泥水往鞋子里灌,鞋底还被烂泥吸着,加上衣物都湿透了,紧紧黏在身上,走路十分费劲儿。   她干脆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绳子上,前头的男人一手攥着绳子,像牵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般拖着她走,郎心似铁,任程遥遥撒泼还是撒娇都不为所动。   男人时不时会回头确认程遥遥跟得上,遇到水坑就把她拎过来。两人沿着山路拐了几道,走走停停,快半小时才走出深林,眼前豁然开朗。   山下是大片错落的梯田,边缘环绕着村庄,大雨中隐约可见那是一片颇具上世纪风貌的乡村房舍,程遥遥只在电视剧里才见过那样低矮的建筑群。   就在接近山脚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程遥遥——程知青——”   只见山脚下出现了一行人,都穿着军绿或深蓝的衣物,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男女老少都有,正敲锣打鼓地找人。   程遥遥心里咯噔一声,心中刚刚消化完毕的记忆和眼前的一幕融合在一起,明晃晃地告诉她:她穿进了昨晚看的一本小说《六零美食养家记》里!   这本书是继妹发给程遥遥的,里面的恶毒知青女配跟她同名同姓,一样美,一样嚣张,胸大无脑,蠢事做尽。重点是结局特别凄惨。气得程遥遥给作者连刷了十个负分才愤愤睡下。   谁知道一睁眼,自己居然穿进了书里!   看着那一行举着火把手电,十分具有年代感的人,程遥遥再次确定:自己真的穿了。   只是书里没有描写过这一幕啊。程遥遥看着越走越近的人群,一时间不知所措。   男人见众人出现,便把陈遥遥松开。见她站着发呆,小脸上浮现出悲伤恐惧的神色,怯生生的,像掉进陷阱里的小动物。   男人顿了顿,把多余的情绪摒弃。他把她从深林里带回,其余就不是他需要管的了。   “我……”程遥遥眼神恍惚,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超有钱又美貌的大小姐,忽然变成七十年代小山村里一个前途未卜的知青,任谁也承受不了这个巨大的落差。   那双桃花眼雾蒙蒙的,看人的时候简直像带了钩子。男人转眼避开,却被她的脚引去视线。   程遥遥一只脚上的鞋不见了,光裸白嫩的脚宛若上好白玉雕刻而成,此时脚背上沾染了一些泥土,还有伤痕。   男人眼神一黯,沉声道:“鞋子掉了怎么不说!”刚才她就是光着这只嫩得玉一般的脚,跟自己走了一大段山路的?   程遥遥没听清他的话,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都被拎起来跨过一个大水坑,才重新放在地上。   在跟男人接触的刹那间,又是一连串记忆涌入脑海。   感情他是个剧情触发器!程遥遥心中一动,忙伸出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脑海里画面狂闪,程遥遥抓紧机会读条中。   男人:“……”   程遥遥看见了很多原著没有写到的剧情。原主受不了乡下艰苦的环境和劳动,几番逃跑又被抓回。今天是她第三次逃走,在山里迷路了。山下这群人就是来找她的。   山下的一群人也终于走近,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速来心高气傲的大美人程遥遥,被雨淋得衣衫不整,披着男人的褂子,手里还紧紧抓着男人的胳膊不放。   众人看见这一幕都愣了,为首的男青年脸色复杂,脱口而出:“你们怎么在一块儿?”   程遥遥松开手,怼得更快:“关你什么事!”   男青年猝然被怼,俊美的脸上一时间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蠢得不行。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失态,黑着脸不吭声了。   好在众人此时注意力都在程遥遥身上,没人注意到他。   程遥遥白了他一眼,随即第二个送人头的上门了。   人群里挤出一个娇小少女,冲到程遥遥面前拉着她哭道:“遥遥姐!你没事就好了。大队长他们说山里有狼,我真害怕你会出事!”   被她拉住的瞬间,程遥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程遥遥此时已经尽数接受了原主的记忆。面前这少女叫程诺诺,原主同父异母的继妹,居然跟她现实里的继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连性子也一样。   原主跟程遥遥一样,都十分厌恶继妹,可她性情乖张,总被继妹牵着鼻子跑,吃了大亏也不自知,连青梅竹马的男知青沈晏都成了程诺诺的裙下之臣。   正因为沈晏和程诺诺一起下乡,原主受了刺激,要死要活辞了城里别人求之不得的职位,跟着下乡来了。下乡的日子何等艰苦,连饭都吃不饱不说,还有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身娇肉嫩的原主哪里禁得起这种苦日子,被吓到了,连着逃跑了两次,被抓回了两次。   这次再被抓住,就要被公审了。   而原主今天的逃跑计划,也是在程诺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发生的。   “……姐姐,你怎么了?”程诺诺被程遥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高个子的沈晏也走上前,不赞同地看着程遥遥:“诺诺是关心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程诺诺懂事地道:“没事的,姐姐她在山里淋了雨受了惊才会这样。”   糯糯就是这样懂事又善良,才总是被程遥遥欺负。沈晏眼中闪过心疼。   程遥遥道:“她都不介意了,关你屁事。你跟她什么关系啊?”   沈晏:“……”   沈晏也是高干子弟,人又英俊,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程遥遥虽然是男知青们的女神,对他也是死缠烂打,不惜放弃城里的好工作追到这穷乡僻壤来。   尽管沈晏很烦程遥遥的倒贴,却也享受着这份虚荣。现在程遥遥却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地怼他,简直跟撕下他的脸皮没区别。   眼看着沈晏脸色难看得要滴出水,程诺诺忙道:“姐姐,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你在山里待了这么久,没有遇到危险吧?你怎么找回来的?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有血呀?”   程诺诺一惊一乍,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回程遥遥身上。她的话更是引人遐思:程遥遥在山里待了一天,现在跟着个男人下山,还披着男人的衣服……   程遥遥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男人的褂子。她转头看向身边,男人早就扛着野猪走到远离人群的桥头去了。   程遥遥觑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又追问:“遥遥姐,送你下山的那个男人是谁呀?”   程遥遥也不知道。原主下山才三个月,从未见过那个男人。   见程遥遥不吭声,大队长威严地道:“程知青,你这是第三次私自逃跑了!还害得全村跟着找你,你知不知道后山有野狼的?万一你出了事,我们大队怎么跟组织上交代?!”   程遥遥还没开口,程诺诺就抢着求情:“遥遥姐她从小就没吃过苦,她是一时糊涂才会跑的。大队长您千万别报告上去,求求您了!”   “程诺诺你也是白求情,人家又不是逃第一回 了。”一个大辫子女知青冷笑道。   程诺诺双手拉着程遥遥的手,护短地道:“遥遥姐不会再跑了,我替她担保!”   程遥遥冷笑。她一句话都没说呢,这程诺诺已经一系列脏水泼上来,好赖话都让她说尽了。   程遥遥跟继妹从小斗到大,在父亲跟前各种耍心机手段,论演技,她程大小姐怕过谁?   程遥遥深吸口气,迎上程诺诺担心的表情,忽然哭出声来。 第3章 谢三哥   程遥遥说哭就哭,泪珠扑簌簌落下:“我真的要吓死了……你们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呀,我迷路了,走了好久好久……”   程遥遥长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人们看惯了她嚣张跋扈的模样,此时见她脸色苍白,显得眉眼越发的艳,哭得海棠着雨好不可怜,登时纷纷倒戈。   男知青们更是一叠声的哄:“遥遥你别哭,你怎么了?”   “你受什么委屈了,快告诉我们!”   程诺诺的手指被程遥遥暗暗掐得生疼,脸色一僵,试着抽回手却被掐得更紧。她蹙眉,忍痛道:“遥遥姐,你在说什么呀”   程遥遥掐紧她的手不放,脸上哭得更是委屈:“我们一块儿上山摘笋,你不是说那山坳里有蘑菇吗?我摘了一圈回来,你怎么就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山里多吓人,呜呜呜呜……”   这话一出,程诺诺大变,众人也脸色异样地看向程诺诺。   程诺诺无辜道:“遥遥姐,你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我们明明一块儿摘着笋,结果一转头你就不见了。”   两人各执一词。   大队长皱眉道:“小程知青,你不是说程知青逃跑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程诺诺心中也是茫然。这剧情跟她所知道的不对啊,程遥遥怎么会提前从山里被人救出来,还聪明到反咬自己一口?   程诺诺反应也快,眼底很快盈满了泪水,委屈隐忍地道:“是,是我不好,遥遥姐她没有逃跑的,一定是遥遥姐不小心迷路了,是我误会了……”   沈晏心疼地看着小兔子似的程诺诺,解围道:“诺诺,你不要替她掩饰了。那片山坳我们常去的,怎么会迷路?”   好你个渣男!程遥遥看向沈晏,雾蒙蒙的桃花眼里有震惊,委屈和巨大的失望,映着眼角的泪痣,给了沈晏心头重重一击。   程遥遥过去美则美矣,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生动的风情?   程遥遥一瞥即止,咬唇道:“下了大雨,我本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然后还被野猪追着跑。要不是猎户哥哥出现,我今天可就没命了!”   一句“猎户哥哥”出口,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谁不知道程遥遥眼高于顶,最看不起这些乡下人。   英雄救美的机会被抢走了,一句“猎户哥哥”叫得甜丝丝,别说男知青们,连沈晏嘴里都泛起了酸味。   大队长闻言,转头看向蹲在廊桥边处理野猪的男人。   村民们大多围在男人身边。村里人原本是跟来找人的,现在见程遥遥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自觉功成身退。一来知青们跟村民们的关系不好,程遥遥逃跑是知青内部的事,他们不便干涉。第二是猪肉实在太吸引人了,这年头人人肚里都缺油水,看着那只野猪眼神羡慕得要滴出血来。   这么大的野猪,能有两三百斤吧,这小子可真行!   大队长叫道:“谢三,你过来一下。”   年轻的猎户正把野猪内脏剖出来,闻言站起身,高大身形比北方来的知青们毫不逊色。   大队长林大富背着手,威严地问:“谢三,这程知青和小程知青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是在哪儿找到程知青的?谁说的是真的?”   程遥遥一阵窒息。   谢三!   这不是原书里的男二,搞死了原主的那个未来大佬吗!程遥遥恍恍惚惚地看着他阴鸷眉眼和血淋淋的双手,一阵哆嗦。   程诺诺也紧盯着谢三,糯糯地叫道:“谢三哥,谢谢你救了我遥遥姐。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谢三被众人紧紧盯着。   他狭长眼尾扫过站在众人中间的程遥遥,她湿漉漉的衣服还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有褂子也遮挡不住,引得周围的男人眼睛热辣地盯着,很不得体。   此时她用那双勾人的眼睛盯着自己瞧,好像……好像在撒娇似的。   早知道害怕,又何必逃跑。   见他不吭声,程遥遥心中捏了把汗,眼巴巴看着他。原书里谢三可是很烦原主的,他会不会……   大队长又问了一遍:“你就实话实说,没事儿!”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三身上。   谢三眉眼冷肃,开口道:“在老林子山坳里。她被野猪吓坏了,我就顺便带她回来。”   他惜字如金,不提自己从野猪嘴下救了程遥遥,倒是句句验证了程遥遥的话。程遥遥的心重重落回原地。   知青们轰然炸开了一阵讨论,异样眼神纷纷射向程诺诺。   大辫子女知青质问道:“程诺诺,你不是说程遥遥趁着跟你一块儿采蘑菇,撇下你逃走了吗?”   “我……是我不好。我见遥遥姐不见了,还以为她又像前两次那样想回家了,是我不好!”程诺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拼命道歉:“都怪我误会了!”   程遥遥不理她,转头冲知青们开火:“那你们也不来找我?我一个人被撇在山上,你们明知道山里有狼的!”   程遥遥跟继妹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深谙怎么哭怎么辩才能赢得众人的同情。   她哭诉了几句,就学着原主的骄纵样儿,气哼哼地指着众人道:“感情你们都以为我逃走了,没有一个人来找我!我差点被野狼吃了!”   男知青们被她哭得心都化了,赶忙指天发誓自己绝没有。他们到了下午才知道程遥遥跑了,立马冒雨出来找人!   程遥遥却气道:“咱们还是一块儿下乡的知青呢,我走丢这么久,你们别说才发现!”   有村民立刻道:“就是!你们要早来告诉咱们,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找到人!万一出了事可咋办!”   女知青们脸色通红,喊冤道:“你丢了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今早你跟程诺诺出去了就没回来,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见你没回来,盘问程诺诺半天她才说你逃了……对吧,程诺诺是不是你说的!”   锅又甩回了程诺诺身上。   程诺诺脸色灰败地站在一旁。她解释不了!因为今早就是程诺诺指点原主从后山有条捷径能逃走,还亲自掩护程遥遥上山的。   她原本可以在程遥遥进山后,立刻就把她逃走的事告诉众人的。但是她出于私心拖到午饭时才说——程诺诺压根没指望这个蠢货能跑出去。听村民说过山里有野兽,只要拖个半天,程遥遥在山里碰上只野猪野狼,不死也残,却没想到给自己留了把柄!   众人鄙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落在身上,一如从前。她好不容易才营造起来的好形象好人缘,就这样被程遥遥轻易打碎!   程诺诺楚楚可怜地看向沈晏,只要留住了沈晏,程遥遥就仍然是她的手下败将!   沈晏神色复杂地避开了程诺诺的视线。程遥遥是个漂亮蠢货,编不出这种谎来。可他的糯糯又怎么会说谎呢?   大队长吹胡子瞪眼,喝道:“简直胡闹!村里人忙了一天,还要陪着你们淋雨找人!这件事我必须上报!”   上报?这件事要是上报,她的前程就毁了!   程诺诺咬紧了牙关。不,她不会再让自己回到那种任人鄙夷轻视的境地!   程诺诺忽然哭了起来:“这件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差点害了遥遥姐,这件事不关遥遥姐的事,也不关知青们的事。要惩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众人神色鄙夷。   程诺诺继续说道:“我不配在食堂继续干下去了。我申请辞去食堂的工作,跟大家伙一起下地干活!”   随着程诺诺的话音落下,气氛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程遥遥慢慢挑起眉头,她察觉到随着程诺诺的话出口,大队长原本愤怒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像是……忌惮着什么。   其他村民先开口了:“那怎么行?小程知青,这段日子吃着你做的饭,咱们干活儿都有劲儿多了!”   “是啊,你可不能撂挑子啊!”   程诺诺坚定道:“不,今天这件事都是我粗心大意,差点害了遥遥姐。我下地跟大家伙儿一起劳动,而且要干最辛苦最累的活儿,以表明我的决心!”   众人又是一通挽留。大队长牙疼似的憋了半天,一挥手打断众人的嚷嚷,道:“行了!这件事你有错,也是程遥遥自己胆子太大。今天开始知青们不许单独进山,出门要结伴打报告!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这话各打五十大板,即是认可了程诺诺是“粗心大意”,也驳回了程诺诺辞职的请求。而程遥遥险些丧命,却是没人管了。   不仅大队长忽然态度转变,连刚才嚷嚷着要为程遥遥讨公道的村民和知青们,也没了声音。   沈晏这时终于开口:“诺诺出门前煮了一锅姜汤,加了糖。这里离知青点很近,抬来给大家伙喝一碗驱驱寒吧?”   大队长点头:“成,大家伙也辛苦了,那就喝一碗。”   沈晏又转头对程遥遥道:“遥遥淋了雨,也得赶紧喝上一碗免得感冒。”   替程诺诺解了围,又来稳住程遥遥,怕她不依不饶。要是原主得了沈晏这一句关心的话,怕不得当场跪舔。   程遥遥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倒也没吭声。   沈晏被她眼风扫得酥了一下。这程遥遥果然还是程遥遥,自己一句话就能让她乖乖听话。沈晏当下指挥人去抬姜汤,背影都透着春风得意。   程诺诺仍然是那么怯怯地站在原地,肩膀却放松下来 。还有村民跟她有说有笑的,刚才发生的事浑然不提了。   程遥遥咋舌,她倒想见识见识,这程诺诺做的食物有多美味,能拿捏一村子的人? 第4章 红糖姜汤   知青宿舍在山脚下不远处,原身是旧饲料厂,一片泥坯瓦顶的长方形仓库被隔开成两边,左边是男宿舍,右边是女宿舍。废弃木头搭的顶棚下砌了灶台,一口煮汤,一口煮饭。摆着张桌子,充作厨房。   宿舍外还开垦了两块菜地,菜苗稀稀拉拉,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可见这些知青们不会打理。   女知青张晓枫坐在灶台前烧火呢,见程遥遥一行人回来,忙迎上来:“你跑哪儿去了?你们在哪儿找到她的?那山上有野狼,你……”   大队长打断她的话:“先别问了,带她进去换身干衣服吧。”   张晓枫定睛一看,程遥遥跟个落汤鸡似的,身上还穿着件带血的男人褂子。忙把一肚子疑问咽了下去,拉着程遥遥进屋换衣服。   一进屋,程遥遥的心都凉透了。屋子里泥墙泥地,只有一张桌子,靠墙一铺大土炕,摆着七八床被褥。地上则摆了水盆水桶和破瓦罐,盛着屋顶漏下的雨水,地上泛着泥汤。   张晓枫进屋,从桌子底下拿出个印红双喜的脸盆,用铁皮热水壶倒出小半盆热水,动作利索:“快来擦洗一下,楞着干啥?谁让你挑这种天气逃的,白吃苦头了吧,连累大家伙儿跟你一块受罪。”   她嘴里絮絮叨叨,动作却十分利索。把条毛巾投进水里,忍着烫嘶嘶地拧干了,递给程遥遥:“看我干啥,快擦啊!一会儿水凉了!”   这个张晓枫是女知青里年纪最大的,干活勤快又利索,原主嫌弃她爱表现,跟她关系一直不好。   程遥遥踮着脚走进屋,看着眼前的毛巾,心情复杂。   张晓枫顺着她眼神看去,道:“程大小姐,我这毛巾是新的,不会擦坏你的脸的,放心用吧!”   “……谢谢。”程遥遥接过来。   张晓枫目露诧异:“你说啥?”   热毛巾擦过肌肤,带走了雨水的寒冷,程遥遥脸颊泛起薄红,真诚地看着她:“谢谢。”   “……谢啥啊,都是知青,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张晓枫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对程遥遥道,“你不爱我们碰你东西,自己拿干净衣服出来换吧。我帮你看着门窗。”   张晓枫说完,背过身去守在门口。   一群鲜灵灵的城里姑娘初来乍到,其中还有个漂亮得出奇的程遥遥,才来到村里时引得一群大小伙子二流子都炸了锅,成天在知青宿舍外头转悠。   甜水村风气还算好的,前阵子听说隔壁县城有个女知青洗澡时被流氓偷看了,吓得女知青们人人自危,洗澡换衣服时都格外谨慎。   炕上一排被褥,新旧不一。其中一床粉底小白花的被子最新,背后放着个藤编箱子。程遥遥拉过来,上头拴着把小铜锁。   程遥遥瞪着锁发愣,她的记忆还不是很全,有些细枝末节记不起来。   张晓枫背着她道:“咋没动静,还不换?”   程遥遥迟疑道:“我钥匙找不到了。”   张晓枫翻了个白眼:“你那宝贝钥匙不是挂在脖子上吗?”   程遥遥伸手一摸,脖子上果然挂着一根红绳,绳子上缀着把黄铜小钥匙。程遥遥摘下钥匙插进小铜锁,一拧,打开了。   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最上头是饼干盒子和几袋点心。程遥遥也来不及细看,拿出干净衣裳和内衣裤,迅速把身上湿漉漉紧贴着的衣服脱了,拧干头发上的水,就着小半盆温水擦拭干净,这才换上干衣裳。   程遥遥长舒口气,道:“我换好了……阿嚏!”   张晓枫道:“看你磨叽的。着凉了吧?外头在喝姜汤呢,赶紧出去喝一碗,诺诺煮的姜汤可管用了!”   灶台前,大锅里滚着深褐色冒热气的姜汤。程诺诺站在锅边,挥舞着一个大木勺给众人盛姜汤,小小的脸颊白里透红,挂着汗水。   大家伙一人拿着一个粗陶大碗排队领汤,热辣辣的姜汤下肚,浑身立刻暖了起来。   众人对程诺诺都是赞不绝口:“小程知青,你做饭的手艺绝了,煮的姜汤也这么好,喝完暖和多了!”   “对,太得劲儿了。这段日子吃了小程知青做的饭菜,我干活都有劲儿多了!”   程诺诺抿着嘴笑:“同志们过奖了。谁让我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劳动,多亏大家关照我,让我管理伙食。”   程遥遥一出门,就看见这和乐融融的一幕。瞧瞧,同样是身娇体弱逃避劳动,程诺诺就能做得众口称赞,原主就只能哭哭啼啼被逼着下地。   一个男知青瞧见程遥遥,立刻捧着碗姜汤殷勤地送过来:“遥遥,这碗给你,趁热喝别感冒了!”   其他男知青也赶紧搬过一把木凳,拿袖子擦得干干净净,请程遥遥坐。   这四个男知青,分别姓赵钱孙李,是原主的忠实舔狗。可刚才的事件里,他们并没有为程遥遥出头到底。程遥遥连个眼神也没赏给他们,跟着张晓枫去排队。   张晓枫侧目,觉得程遥遥今天有些不一样了。   知青点的粗陶大碗是有数的,众人喝完了就用雨水洗一下,递给下一个人用。张晓枫知道程遥遥的大小姐做派,拿了两个碗,从锅里舀出滚水烫过,这才递给程遥遥。   程诺诺给她们一人舀了碗姜汤,还对程遥遥笑道:“遥遥姐,等打完姜汤,我单独给你煮一碗疙瘩汤,有昨天摘的野菜呢。”   程遥遥哼了声,端起姜汤走到一边去了。   大碗里深褐色的姜汤晃动着,冒着热气。程遥遥自幼味觉敏锐,又尝惯了好东西,扑鼻闻到一股呛人的辣味儿,就知道姜汤火候熬过了头。深褐色的汤汁里还晃荡着剁得大小不一的姜碎,糖是金贵东西,只放了一点点,沾点儿甜味。   程遥遥伸出舌头小小抿了一口,辣味呛人,那糖也不正宗,甜中带涩,就是普通的姜汤罢了。程遥遥反复咂摸,也没尝出什么过人之处来。这帮村民是没尝过好东西吧?   程遥遥想着,又喝了几大口。她淋了半天雨,寒气进入身体里可不是件好事,这年头医疗水平落后,发烧是很容易死人的。   几口姜汤下肚,程遥遥忽然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扩散开来,四肢百骸的寒气都被驱散不少,胃里十分舒坦。   看来程诺诺还真有点过人之处。《六零美食养家记》里的女主金手指是空间,莫非程诺诺也有厨神金手指?就像谢三后期忽然崛起,从地主家狗崽子摇身一变成为大佬……   程遥遥忽然想起少了什么了——谢三呢?   程遥遥东张西望,张晓枫见状问道:“你找谁呢?”   程遥遥轻咳一声:“没什么。”   有个妇人挤眉弄眼,笑道:“找谢三吧?他不会来的,早扛着野猪走了。”   谁说乡下女人粗蠢了,八卦神经敏锐得堪比雷达好么?程遥遥闭了嘴不吭声,张晓枫却追问道:“谢三是谁?”   大辫子女知青道:“遥遥今天跑进山里,就是谢三救了她。”   另一个女知青问道:“谢三是个猎户吗?以前没在村里见过他。”   几个村里女人互相挤眉弄眼,吃吃笑起来:“那是咱们村有名的岳云!前几个月出去扛活儿了,你们那时候还没来,难怪不认得。”   甜水村管最英俊的青年叫岳云,格外美的姑娘叫观音。程遥遥的外号却不叫观音,甜水村人没见过这么美,这么媚的女人,背地里管她叫狐狸精。   村里一个小伙子酸溜溜道:“岳云又咋了,你们可离他远着点儿!”   程遥遥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他救了我一命,还不配来喝碗姜汤吗,又没有要怎么样!”   那小伙子对上陈遥遥秋水般的眼波,当下酥了半边,没眼色地凑上来,用掏心掏肺的语气道:“我可是为你们好!那谢三啊,他爷爷可是甜水村有名的大地主,解放前姓林的都是他家的佃户!”   “地主!”知青们齐齐倒吸了口冷气。那可是剥削阶级啊,还是大地主!   一个男知青激动道:地主可是万恶的剥削阶级啊!就像电影里的黄世仁盘剥杨白劳,多可恨!”   “他爷爷又没剥削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程遥遥气道。   边上村民嘀咕道:“说实在的,那谢老爷子可不像黄世仁。他当地主的时候对佃户都挺好的,遇上灾荒年他还免咱们佃租,还给村里建学堂……”   “想当初谢家那叫一个阔气,谢三他爹还留过洋呢,娶的是镇上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大美人,成亲的的时候在村里摆了足足10天流水席,八大碗荤菜,白面馒头管够,葱花都是用铡刀铡的……”   说得周围响起了一片吸溜口水声。   一个妇人道:“谢三他娘才厉害。村里唱戏的时候,她穿了身裙褂出门,金线绣的百鸟朝凤,那裙摆上缀的珍珠穗子走动的时候穗子都不带摆的,那种大家做派……啧啧。”   有人酸溜溜道:“再有钱又咋了,那么一大家子,现在就剩下谢三和他奶奶,还有一堆拖油瓶。”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甜水村唯一豪门的倾颓,是甜水村人经久不衰的谈资,聊起来津津有味。谢家人的血泪,就这样被人嬉笑着反复咀嚼,再吐出来,像一堆嚼过的甘蔗残渣。   想到那个高大沉默的青年,程遥遥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原书里描述过谢三的家世,程遥遥看的时候不过尔尔。可当她身处其中,亲耳听着这些细节,她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那些村民还在嬉笑,道:“所以啊,这小子二十岁了连个上门的媒人都没有,眼看着也是打光棍的命!你们这些城里女知青,可要把招子放亮点儿,别看那小子长得岳云似的,就……”   “哐当”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程遥遥把碗重重掼在灶台上,俏脸霜寒:“吵死了!”   程遥遥这火发得突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又惹了这大小姐。   她像朵名贵的花儿,美得妖异,透着那么不合时宜,那么高不可攀,仿佛天生的高高在上。就连甩脸子,也让人没法儿对她生出火气。   程诺诺小心地打圆场:“遥遥姐,大家伙聊聊天罢了,你别生气。”   “随你们便,我回屋了!”程遥遥一甩手,摔帘子进屋了。 第5章 买猪肉风波   程遥遥扑在床上,忽然堵着嘴呜呜咽咽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为谁哭的,为了自己?为了谢三?为了这倒霉催的时代?   程遥遥自怜自艾,哭了半天才睡去。   宝马香车,衣香鬓影,穿燕尾服的服务生托着美酒佳肴穿梭往来。程家大小姐一袭黑裙裹住玲珑身躯,浑身半点珠宝不用,脚踩十公分香奈儿战靴走入舞池,一干庸脂俗粉霎时间失了颜色,男人癫狂眼神炙热,争相俯首于她裙下。她是缪斯,是女神,是一朵娇滴滴人间富贵花。   直到被张晓枫叫醒时,程遥遥还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旧梦里。天色已经暗沉,宿舍里也没点上灯,昏昏暗暗,程遥遥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张晓枫快人快语,打破她美梦:“快起来,咱们买肉去!”   原来不是梦。   程遥遥失望地叹口气,慢慢坐起来。她现在哪有心情吃肉?可胃里轰隆作响,十分诚实地叫嚣着对肉食的渴望。原主一早出逃,在山里跋涉半天,除了一碗姜汤什么也没吃。刚才不觉得,被张晓峰一提醒才发现早已饥火中烧。   程遥遥脚步虚浮,跟着张晓枫出去,随口问:“去哪儿买?”   程诺诺几个早等在外头了,闻言道:“谢三今天不是打了野猪吗?他折价卖给了大队上,村里人都去买。咱们赶紧去,晚了就买不着了!”   程遥遥浑身酸痛,抱怨道:“那你去排队不就好了,干嘛拉着我啊?”   张晓枫和韩茵对视一眼,笑得古怪,死活拖了程遥遥出去。   夏天的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走进村里,柳树枝叶翠得要滴出水来,掩映着一座座泥墙黛瓦的平房。夹巷里青石板路面湿漉漉,好像随时要走出一位丁香般结着忧愁的姑娘。   只可惜路边窜出的只有脏兮兮泥猴似的孩子,含着手指追着程遥遥看,看西洋景似的。还拍着手叫:“狐狸精来了,狐狸精来了!”   程遥遥气得跺脚,凶道:“去!”   程遥遥嗓音娇滴滴,半点震慑力也无。孩子们拍着手,追着她唱起童谣:“哈哈哈哈,生气啦!小媳妇儿,别生气,带你赶集吃茶去!”   程遥遥捏紧拳头,恨不得一拳一个熊孩子。张晓枫拉着她劝:“就快到了,不要理他们,你长得漂亮孩子们才跟你开玩笑嘛。”   三人走到村口大槐树下,一群人早围得水泄不通。程遥遥这才知道张晓枫拉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一见程遥遥,好几个大小伙子立刻推开人群,让出路来。一个穿着军绿短袖,痞里痞气的小伙子冲她殷勤道:“程知青,这儿给你占了好位置!”   女人们就不干了,冲献殷勤的小伙子道:“林骏生,大家伙都排了半天,你凭啥让人插队?”   林骏生呸地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道:“我乐意!”   “你咋不让给我呀?嫌嫂子长得不够俊?!”女人们不依不饶,跟林骏生笑骂,不善的眼神却统统往程遥遥脸上飞。   程遥遥今天穿了件白衬衫,黑裤子,素到极致的打扮反衬出她一张小脸儿鲜妍明媚,占尽了春光。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怎么打扮都透着骚气!   当下人群里就冒出一声:“占着自己长得漂亮,就能搞特殊化了?”   “就是,干活儿偷懒,现在连队也不排了。”   张晓枫和韩茵不干了。她们看不惯程遥遥是一回事,可她们知青在外头枪口必须一致:“说什么呢,我们怎么搞特殊化了?是他们自愿让我们插队的!”   “我们可没同意!”那女人也凶,“大家伙儿都来排队,凭啥让你插队啊?你先买了,大家伙儿就买不着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起来,程遥遥的注意力却早飞到了屠夫身上。   案板上摆着那只差点踩死程遥遥的野猪,已经宰杀刮毛,光溜溜摆在案板上等待分割。年轻屠夫穿件破背心,骨骼宽阔舒展,绷一层薄薄肌肉,雨后天凉,唯有他一身热气腾腾,荷尔蒙蓬勃发散。   他是只年轻的兽,狭长眉眼低垂,收敛爪牙。程遥遥却记得他在山上,一刀割断野猪喉咙时,隔着鲜血射来的目光,煞气腾腾。   周围嘈杂都与他无关。谢三举刀,右臂肌肉鼓胀,刀刀连肉带骨斩下,滚在案板上。程遥遥脖子一凉,仿佛那只野猪就是自己的下场。   她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别人却不许。林骏生被众人惹怒了,横眉竖眼拉着程遥遥往前:“我今天还非要让程遥遥第一个买上肉!”   程遥遥猝不及防被他推到案板前,双手按上油腻案板,跟个死不瞑目的野猪看了个对眼。   “啊!”程遥遥惨叫一声。   一只大手及时托了她一把,才让程遥遥免于跟野猪接吻的惨剧。男人的手掌宽大滚烫,肌肤相触的瞬间,又是一阵记忆涌入脑海。   不等程遥遥细想,谢三早已收回手去,垂眼看着案板,仿佛那只野猪头比程遥遥值得欣赏。   林骏生拍着案板,语气嚣张:“谢三,给程知青割猪肉!”   谢三眼也不抬,拿块白布擦拭刀锋。   林骏生脸上挂不住,怒道:“你耳朵聋啦?”   谢三拇指抹过雪亮刀锋,林骏生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心中发毛。谢三这小子不吭不响,杀猪打架手可狠着呢。   谢三抬眼看他,脸色很淡:“排队。”   程遥遥掏出一块小手绢擦着手上油腻,也是白了林骏生一眼。有这样献殷勤的吗?   “你,你……”林骏生接到程遥遥那一眼,当成了鼓励。当着漂亮姑娘的面,哪肯落了下风:“你!你个地主家的狗崽子,要不是我爸看你可怜,收了你的猪肉抵大队的债,你家房子早被收走了!到时候,你那地主婆奶奶,病秧子弟妹,全都……”   “砰”地一声,谢三把刀剁在案板上,跨将出来,拎鸡仔似的拎住林骏生的衣襟:“去晒谷场,你敢不敢!”   晒谷场是村里斗殴最佳场所,年轻雄性的血是汽油,一点就燃。   年轻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打起来!打起来!”   程遥遥离他们最近,看见谢三抓住林骏生的胳膊肌肉暴起,可见青筋,狭长眼眸里泛着红丝,吓人得很。   程遥遥小声道:“别打了……”   程遥遥不出声还好,一听见她的声音,林骏生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梗起脖子叫嚣:“去就去!还怕你不成!”   “都给我住手!”   大队长和村支书匆匆赶到,正看见两人剑拔弩张,爆出一声怒喝。   村支书是个性子火爆的耿直老头儿,一辈子最大败笔就是小儿子林骏生。他脱下鞋子:“俊生,你小子皮痒了吧?给我滚过来!”   林骏生一见老子来了,也顾不上跟谢三撕吧,拔腿就跑。村支书举着鞋一瘸一拐追在后头,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大队长也对谢三道:“大家伙还等着分猪肉呢,天气热,猪肉放不住。”   说罢,又看向贴在案板上瑟瑟发抖的程遥遥,皱眉道:“又是你,你们这些女知青真会惹麻烦。”   村里女人叫道:“就是这程遥遥要插队才惹的事!”   韩茵不甘示弱:“什么叫我们插队啊?这队明明是林俊生让我们插的!”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程遥遥扬声打断:“别吵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插队。”   “啥?”这程遥遥是转了性了?众人都是一愣。   这原主是多招人烦啊。程遥遥轻咳一声,对大队长客客气气地解释起来:“我刚才一来,那林俊生就拖着我非要让我排在第一个。不是我自己要插队的。”   程遥遥低眉顺眼站在那儿,语气淡淡,不知怎么就是给人一种委屈了她的感觉。   村民里立刻有男的出声:“没错,明明是林俊生那小子想献殷勤,关人家程知青什么事儿!”   张晓枫也连忙道:“大队长,真的不关遥遥的事儿。大家伙都看见的,你可以问他们。”   大队长摆摆手:“行了,你们知青宿舍在村外头,天这么晚了,就让你们先割肉,几个姑娘一会回去不安全。大家伙说行不行?”   大队长发话了,当然没人反对,只有几个女人不屑地撇撇嘴。   程遥遥走到案板前,谢三拔出刀,刀锋雪亮,程遥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第6章 辣椒炖野猪肉   刀锋映出一张惊恐美人面。   谢三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他眼眸狭长,窄窄的双眼皮线条非常漂亮,漆黑眼瞳像某种冰冷兽类,让人不寒而栗。   程遥遥咬住舌头,想哭。原书里的程遥遥就很讨谢三的嫌,后来下场可惨了。可她今天什么都没干啊,仇恨值都拉她身上了!   男人冷不丁出声:“要什么?”   程遥遥又是一哆嗦。她回过神,绷紧小脸,指着一块肉客客气气道:“劳驾,切三斤五花肉。”   谢三手起刀落,一块肉丢在秤上,三斤正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用一条绳子穿了递过来。   那绳子血迹斑斑,挂着块油腻腻肥肉在空中晃荡。程遥遥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无从下手。   那只手纤细柔软,比枝头的茉莉花苞还要白,令人心头生出破坏欲。   “接着。”谢三往前递,嗓音粗嘎,似有不耐。   程遥遥听出他嗓音里的不耐,又是一哆嗦,委屈巴巴接过肉来。粗糙麻绳勒着手指,沉得往下一坠。张晓枫赶紧接了过去,可血迹油腻都蹭在了程遥遥手上。   原书里怎么说来着?   “屠夫是个年轻人,沉默地看林然然一眼。雪亮刀锋一闪,利索割下一块五花肉,又切一块肥油,两块丢上称,五斤三两。”   对原女主那么好,又多给肉又添猪下水的。轮到自己了,一分不多,还弄她一手油!程遥遥咬紧银牙,气鼓鼓瞪了谢三一眼,在他看过来时又赶紧换成礼貌笑容,脸上肌肉差点抽筋:“谢谢。”   谢三眼神古怪,低了眼不再理会她,替下一个排队村民切肉去了。   刀锋砍下,碎肉四溅,年轻屠夫一身肌肉滚着汗,破褂子浸透汗水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腹部两道人鱼线,直没入裤腰,雄兽般煞气腾腾。   程遥遥头也不敢回,拉着张晓枫就跑。   拎着三斤的野猪肉,张晓枫和韩茵可高兴了。三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韩茵冲程遥遥道:“这种事带你来准没错儿,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   程遥遥捏着条手帕猛擦手,头也不抬:“下次有这种事别叫我来,那些男人的便宜可不好占。”   韩茵表情古怪:“你是不是烧坏脑袋了?”   程遥遥翻个白眼,懒得解释。倒是张晓枫拍拍程遥遥的肩膀,欣慰道:“你有这种觉悟,很好!以后还是叫男知青们来排队,省得再发生今天这种事儿。咱们人少,可争不过他们。”   程遥遥平时对献殷勤的男人们来者不拒,一边享受人家的好处,一边又瞧不起这些男人。世界上哪有白占的便宜,程遥遥自以为聪明,可天长日久,自己的名声败坏了不说,那些男人迟早也要把好处讨回去的。   张晓枫曾好心提醒过程遥遥,可程遥遥非但不领情,还把她冷嘲热讽了一顿,认定张晓枫在嫉妒自己,把张晓枫气得够呛,从此也不管她了。   今天程遥遥再三拒绝男人们献殷勤,表现很好,张晓枫自认是班长,有责任帮助这些同志进步,当下十分欣慰。   韩茵却理解成另一重意思:“没错儿!下次把人都叫来,那些村姑见咱们人少,还以为咱们知青好欺负呢!”   程遥遥和张晓枫双双翻了个白眼。   三斤野猪肉提回去,三人如同凯旋的战士受到了众人欢呼。大家干脆奢侈一把,刨空粮袋凑出两斤细粮和三斤玉米面,煮一锅面疙瘩吃。   韩茵拿出账本:“一人五毛,用粮票也可以顶,快来交钱!”   甜水村依山傍水,土地肥沃,青壮劳力一天能拿五六毛的公分,不算多也不算少。临县桃花村一天能拿一块钱的公分,远近姑娘抢着往那儿嫁。还有土地贫瘠的村庄,一天只能拿七八分公分,甚至倒欠生产队公分的。   这些城里来的知青们干不惯农活,男知青们一天工分二三毛不等,原主则连一毛钱都赚不到,五毛对知青们而言不是小数目。好在原主不缺钱,陈遥遥付了五毛,坐下来等吃饭。   厨房简陋,大木桌上摆着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灶台前火光却明亮,程诺诺娇小的身影正在忙活着。   辣椒炝锅,野猪肉切成小块丢进去,锅里滋啦啦冒出一阵呛鼻的香辣味儿。张晓枫去帮忙打下手,分发碗筷。   韩茵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数毛票:“还有谁没交钱的?一会儿可别跟着吃肉啊!”   男知青们闻言都转过头来,赵为民道:“大会计,我们可都交钱了!”   韩茵敲着桌子:“这不还差一个嘛,到底谁没交啊?”   啧。好明显的小鞋。程遥遥撑着下巴,视线随众人一块转去,坐在她身边的刘敏霞穿着褪色的格子罩衫,嗫嚅着:“我……我今天吃坏了肚子,就不吃肉了。”   韩茵拖长了音调:“又不吃啊?这疙瘩汤一锅煮的,油和肉都熬进汤里了,你不交钱还不是能吃着?真是,每回都要占便宜。”   昏黄灯光下,刘敏霞脑袋深深地垂在胸口,窘迫又可怜。   知青点一共十个人,五男五女,也是一个小社会。男生宿舍关系相对简单,沈晏出身好,是男知青的头儿。剩下的赵为民,钱彬彬,孙余,李小恩合成赵钱孙李,是原主麾下四大舔狗。   女生宿舍就复杂多了。长得漂亮性子骄纵的程遥遥看似出尽风头,人缘却并不好。程诺诺性情软糯,平时待人和气,又有原主做对比,女生们大多喜欢她。张晓枫为人公正,手脚勤快,除了原主外大家都服她。   韩茵牙尖嘴利,精于算计,知青们凑份子算钱的事儿都由她负责,在宿舍里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地位。   而刘敏霞来自一个贫困的山区,家里穷,每个月那点可怜的津贴还得省一小半寄回家,她口粮不够吃,就总围着原主打转,沾点儿光。   此时,刘敏霞窘迫地坐在程遥遥边上,像个受气包一样。要是在过去,护短的原主早就跟韩茵撕起来了。可今次程遥遥没吭声。   韩茵见程遥遥一直没帮自己的跟班出头,越说越来劲儿:“说起来刘敏霞你那肥皂早用完了吧?这个月你用什么洗的衣服?我昨儿去洗衣服,一拿肥皂发现湿漉漉的,跟被用过似的。”   男知青们自顾自聊天抽烟,不理会女人的事儿。看似好人的程诺诺埋头炒菜,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刘敏霞求助地看着程遥遥,出声道:“遥遥……’   程遥遥眼睛都懒得抬,拨弄着肩上长发。   程遥遥前世是个大小姐,身边不缺这样的跟班,也不介意给她们一点好处。这个刘敏霞却不同,书里原主性子招人厌烦,只对一个刘敏霞还不错,口粮布料没少给她,可以说刘敏霞是靠原主养活的。可这刘敏霞把原主给她的一切都视作施舍。为了唯一的回城工农兵名额,故意怂恿原主跟渣男私奔,直接引发了原主后续的一系列悲剧。   这种白眼狼,程遥遥才懒得管。她纤细手指穿梭在黑发里,很快就给自己编了个松松的麻花辫,垂在肩侧。原主在乡下也没个洗发水护发精油可用,这一头长发仍然乌油油,柔顺光亮,程遥遥很满意。   求助两次落空,刘敏霞红着脸,深深垂下脑袋,忍受着韩茵的嘲讽。心里却是把恨意都灌注到了程遥遥身上。自己平时对她百般讨好,结果呢?!   最后还是张晓枫端着碗过来,打圆场:“行了,韩茵,少说几句。把你的钱跟账本收起来,准备吃饭。”   吃饭比天大,何况今晚还有肉。韩茵赶紧把毛票和账本都收拢起来,拿回屋里,大家伙也去洗手准备吃饭。   程诺诺做了一道辣椒炒野猪肉,一锅肉片面疙瘩,她个子小小,端面疙瘩时细胳膊跟要断了似的。沈晏忙丢了烟头,大步过去接过来。   程诺诺细嫩手指不经意地蹭过沈晏的,顿时满脸娇羞,受惊地匆匆跑回灶台边。沈晏也是唇角带笑,一副少男怀春样。   啧啧。程遥遥托着下巴,果然是偷着吃最香。原主是蠢到何等地步才看不出这两人的猫腻?不过环顾四周,睁眼瞎也不只程遥遥一个,全体知青都没看出来。   沈晏和程诺诺的小动作没人注意,大家伙全盯着猪肉呢。   那一盆野猪肉油汪汪,肥颤颤,通红的辣椒青椒发出热辣辣香味,刺激食欲。众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下去,顿时去了大半盆。   大块野猪肉连皮带肉,肥瘦都炖得酥软,一进嘴哧溜一下吸了满口油,热辣辣顺着喉咙滑下肚。缺少油水的五脏庙里伸出小爪子似的,抓心挠肝叫嚣着还要。   没人出声,人人挥舞筷子拼命往嘴里塞肉,嚼也不嚼就往下吞,连吞了好几块肉,冒了满头汗,这才能歇口气,伸筷子再夹。   盆里的肉只剩一小半了,一眼看过去是有数的。众人这才回到了文明社会似的,伸筷子的速度慢下来,也有空聊几句天了。   程遥遥只夹了一块肉,被众人的吃相惊呆了。要是平时都这么抢,她是不是得练练筷子功?   沈晏手里有钱,时常去镇上打牙祭,吃相还好。一抬眼瞧见程遥遥没动筷子,碗里干干净净的摆着一片肉。她今晚穿白衬衫,乌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肩头,别有一番风情,眼下一颗泪痣勾魂摄魄。   沈晏心中一荡,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吃,是不舒服吗?” 第7章 清汤面疙瘩   程遥遥一双桃花眼潋滟秋水,迎上沈晏意乱情迷的视线,樱桃唇轻启,吐出无声的几个字。   沈晏脸色大变。   两人灯下对视,好不暧昧。程诺诺捧着碗走过来,叫了声:“遥遥姐。”   沈晏猛地拉开凳子坐下,发出好大响动。程遥遥的口型他看得清楚:“关你屁事。”   在过去,沈晏只要对程遥遥稍稍假以辞色,程遥遥早就跟小狗一样围着他撒欢了。可今天从山下回来,程遥遥的态度就猛然转变。   按理说程遥遥终于不缠着自己,值得庆幸才对。可……惊艳与屈辱在心中互相激荡,沈晏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程诺诺把沈晏的表情尽收眼底,面上仍是乖巧讨好的笑:“遥遥姐,你这一碗是我单独给你做的。我刚才听见你咳嗽了两声,最好不要吃太辣。”   程诺诺捧着一海碗面疙瘩摆在程遥遥面前。程遥遥这一碗面疙瘩是细面做的,雪白的八五粉和水揪成面疙瘩,小鱼儿一样在肉汤中载沉载浮,上面还撒了一把葱花。   “哇,这么香!是八五粉做的吧?今晚不是吃杂和面吗?”韩茵探过头来,深吸了一口香味儿。   程诺诺羞涩地道:“遥遥姐今天受惊了,又淋了雨,应该吃点好的补一补。”   韩茵道:“咱们整个知青点的八五粉才一斤,你这一碗里得有小半斤了吧?”   沈晏接口道:“这八五粉是诺诺自己出的,花了她几天的工分。”   沈晏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遥遥一眼,希望她能了解诺诺的心意。   程遥遥脸上是全然的没心没肺:“哦,我昨天还分了你两块鸡蛋糕呢,我到处说了吗?”   “……”沈晏被噎得张口结舌,血直冲上脑门。   昨天程遥遥在下工的时候堵住他,缠着他东拉西扯了大半天,还非要塞给他两个鸡蛋糕,看着他吃下去。沈晏一个大小伙子在田里干了一天活,肚子也饿了,就吃了。   沈晏自己不缺那一口,可被程遥遥这样当众说出来,好像他是个软饭男,管她要鸡蛋糕吃似的!   特别是当程诺诺诺向他投来一个凄楚失落的眼神时,沈晏真是一股无名火在肚子里翻腾,有苦难言。   程遥遥可没管自己一句话挑起了什么风波,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不好喝。汤里没加除了盐以外的其他调料,只有咸味儿。另外还有一股难以忍受的膻:“你炖完肉没洗锅是吧?“   程诺诺吓得一抖,直接站起身来:”姐姐。那炖肉的锅里有油,煮面疙瘩香。我就没洗……”   程遥遥一挑眉,她刚才语气也没有很凶吧?程诺诺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做什么?   沈晏放下筷子怒道:“程遥遥,诺诺好心给你煮病号饭,你这是什么态度?”   程遥遥直接无视他,对着程诺诺语气更是微妙:“这么说,你是用刷锅水给我煮的面疙瘩?”   “不不不,不是刷锅水……遥遥姐,你要是嫌它的味道不好,我……我重新给你煮一碗!”程诺诺慌张地绞着手指,被吓得脸色煞白。   程遥遥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到底是有多凶才能把程诺诺吓成这样?还是程诺诺给自己立了个小白兔的人设,一天必须吓哭好几次才算合格?   偏偏有人就吃这一套,沈晏已经站起身来,望着程诺诺的眼神简直遮掩不住心疼:“你坐下吃饭,不用管她!”   “不管就不管,我求着你管我了吗?”程遥遥把筷子一摔,跟着站起身来。   她程大小姐还没怕过谁呢,除了未来大佬谢三,她谁不敢怼?   沈晏瞧着她这样,熟悉的厌恶感又翻起来:“程遥遥,诺诺好心照顾你,你犯得着处处针对她吗?她又不欠你的!”   程遥遥比沈晏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此时抱着手臂,下巴一抬,又是那副刁蛮任性的模样:“她欠不欠我,都与你无关。瞧把你心疼的。”   “你……你胡说什么?!”沈晏和程诺诺脸色都是一变。   沈晏和程诺诺的关系在发展初期,一直在隐秘交往中,整个知青点都不知道。   程诺诺噙着眼泪,委屈道:“遥遥姐,你怎么生我的气都没关系,但是我跟沈晏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晏断然打断:“诺诺,你不用跟她委曲求全。她从小欺负你就算了,到了这里凭什么还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程诺诺忙劝道:“沈晏,你不要为了我跟遥遥姐吵架。我没关系的……”   程遥遥掩着唇打了个哈欠,长长睫毛上挂了滴水珠:“你演够了没?一个沈晏而已,你想要就给你吧。”   一句话石破天惊,炸得众人都坐不住了。   程遥遥斜睨过去,唇边浅笑是蜜里藏刀:“反正,你一向喜欢捡我不要的。”   程诺诺“呜”一声捂住脸,扭身哭着跑走了。   沈晏铁青着脸,看向程遥遥,这个漂亮蠢货是什么时候看破自己跟诺诺的事的?难道是昨晚他和诺诺见面时被她看见了?他们明明很谨慎……   不及多想,最终还是程诺诺在心里占了上风,沈晏追着程诺诺跑了出去。   ……   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知青点谁不知道程遥遥跟沈晏是青梅竹马,虽然是程遥遥一直对沈晏死缠烂打,沈晏半推半就,在众人眼里,程遥遥和沈晏迟早是一对。   此时程遥遥突然爆出沈晏和程诺诺的事,怎不叫人目瞪口呆,沈晏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勾搭上了小姨子吗?   怪不得程遥遥今天性情大变,还处处针对程诺诺,原来如此!   群众的想象力是无比丰富的,短短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脑补出了整个故事。此时,沈晏和程诺诺俨然成了一对奸夫淫妇,程遥遥就是那可怜的秦香莲。   特别是当沈晏追着程诺诺跑出去,把程遥遥抛在身后时,群众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韩茵恍然大悟,冷笑:“切,怪不得然然你今天说是让程诺诺被骗到山上的。我本来还想着,自己亲妹妹把你骗上山干什么?感情你把人家当妹妹,人家把你当情敌呢。”   韩茵此人嘴巴最毒,而且一向无差别攻击,看谁不顺眼就突突谁。   男知青们也是愤愤不平:“遥遥,你别委屈,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程遥遥没吭声,端起那一碗面疙瘩。   张晓枫忙按住她:“遥遥,生气也不要跟吃的过不去,这可是细粮!”   程遥遥好笑地耸耸肩:“我没想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我只是嫌这碗面疙瘩太难吃,回锅重造一下。”   那碗面疙瘩汤泛着野猪肉的腥膻味道。野猪没有经过阉割,肉味本来就很膻,程诺诺放了很多辣椒和青花椒来压下那股味道,其他人吃不出来,味觉敏感的程遥遥却受不了。特别是冷却以后,那股膻味儿就更明显了。   张晓枫关心道:“你会做饭吗?还是我来吧。”   程遥遥笑道:“你帮我烧火,我分你一半。”   张晓枫哈哈笑道:“那我可占便宜了,你这可都是白面疙瘩。”   韩茵连忙道:“那我也要帮忙!”   程遥遥笑道:“我看见菜地里有野生香菜,你掐一小把来,再掐一把嫩菜心。”   灶台里还燃着火,锅里烧着干净的开水,准备晚上灌热水壶洗漱用的。   程遥遥把碗里的面疙瘩捞出来,肉汤想倒掉,韩茵忙道:“你不要给我啊,这汤里全是油!”   程遥遥把肉汤倒给她,剩下的面疙瘩用热水烫洗干净。拿一块老姜削皮,切成细细的丝,葱也切成细丝。   等锅里的水烧开后,先把姜丝丢进去,鲜嫩青菜心剁碎丢进去烫熟,面疙瘩也放进去,滚两滚就连汤捞出来,撒一点盐。   野生香菜嫩得滴水,洗干净后用手扯成几段撒进汤里,热气一激,立刻散发出扑鼻的异香。   一晚面疙瘩汤清澈如水,浮着碧绿菜心,嫩绿香菜,淡黄姜丝,细粮的香气勾人馋虫。   这碗面疙瘩端上桌,大家伙都跟着咽口水。   “一点油味儿没有,怎么还这么香啊!”   “不错,白的白,黄的黄,绿的绿,看着真漂亮,这就叫色香味俱全!”   “你不懂,越简单的菜,就越考究做菜者的功力。遥遥,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手,以前怎么没见你做过饭?”   程遥遥毫不谦虚地笑:“以前没机会展示,你们要不要一起尝尝看?”   众人一听,眼神都亮了,但还是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这是你的病号饭呀。”   张晓枫也道:“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自己吃吧。”   程遥遥笑道:“你们的杂面疙瘩闻着也挺香的,咱们交换着吃。”   “行行,我们这都还没动过!”刚才他们光顾着吃猪肉了,面疙瘩都没碰。大家伙连忙拿了个空碗来,用干净勺子舀了满满当当一碗杂粮面疙瘩推给程遥遥。   随后,大家你一勺我一勺分了那碗白面疙瘩。白面疙瘩送进嘴里,八五粉的味道透着浓浓的麦香。程遥遥煮的面疙瘩偏硬,回锅后口感反而恰到好处,嚼起来还透出细粮特有的香甜。   葱姜香菜的香刺激味蕾,青菜心清脆中带着甜,清汤喝下去暖洋洋的,头上冒出热汗,痛快得不得了。   这种美味与程诺诺的饭食不同,是一直单纯的味觉享受,众人吃得意犹未尽,纷纷夸赞:“白面疙瘩的味道就是香!”   程遥遥捏着勺子,往嘴里送一个杂面疙瘩,慢慢咀嚼,眼底泛起意味深长的笑。   这杂粮面疙瘩里有今天那碗姜汤的味道,很淡,却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吃下肚后立刻发起汗来,感冒的症状也好转不少,胸口隐隐要咳嗽的感觉也消失了。   而程诺诺给她单独做的白面疙瘩,她一闻就知道,味道不差,却少了那种味道。   有意思。程诺诺是开了金手指吗?只可惜做饭的手艺差了点,这杂粮面疙瘩真难吃。 第8章 摘蘑菇去   程遥遥一口一口吃掉大半碗杂粮面疙瘩,剩下小半碗实在吃不下了,又不好剩饭,转头见刘敏霞咬着下唇,又用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盯着自己。   刘敏霞没出钱,今晚只分到了没肉的半碗杂粮面疙瘩。她胃口大,显然是没吃饱,看着程遥遥碗里的眼神十分直白。   程遥遥唇角一抽:“我吃不下了,不过这些可是我吃过的……”   刘敏霞连声道不介意,伸手端过程遥遥的碗,把剩下小半碗面疙瘩直接倒进自己碗里,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刘敏霞低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着面疙瘩,头发掉进碗里也浑然不觉,嚼也不嚼地往下咽,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仿佛她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生命,也是自尊。   程遥遥顿时胃口全无,她起身回屋,才走到门口又忙回过身:“今天是不是轮到我洗碗了?”   几个男知青忙站起来:“不用不用,我们来洗就行!”   “对,遥遥你赶紧回屋歇着去吧,别感冒了!你的开水我们会替你灌好!”   程遥遥犹豫道:“可是……”   韩茵毫不犹豫道:“今晚就回去休息吧,别作死感冒了。咱们知青点可没有药。”   要搁在平时,韩茵肯定又要哔哔程遥遥偷懒耍滑跟她大战三百回合,今天吃了几个白面疙瘩,口风立刻变了。   程遥遥一笑:“那辛苦你们了,晚安。”   美人画一般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头,众人都有些恍惚。程遥遥今晚怎么变得这么好脾气?也更……更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屋子里,程遥遥摸黑小心跨过地上的盆盆罐罐,走到桌边摸到火柴,划亮,点燃煤油灯。   屋子里亮堂了点,程遥遥换了一条棉布睡裙,掀开自己的那一床粉色小被子,钻进去躺下。   雨季潮湿,被褥总有些潮乎乎的。程遥遥习惯了高床软枕,搂着被子难以入睡。到了夜里,还有蚊子嗡嗡作响,程遥遥细皮嫩肉最招蚊子,只好把手脚都藏进被子里,又热得一身汗,翻来覆去实在遭罪。   女知青们收拾好后陆续进屋。张晓枫点了一把艾草,在宿舍里到处熏了一遍,蚊子是少了,烟气熏得程遥遥直咳嗽。   程遥遥把被子一掀爬起来,下床倒水喝:“太遭罪了!怎么这么多蚊子?”   韩茵坐在床边洗脚,幸灾乐祸地笑:“谁让你的血比别人甜?有你在,蚊子光咬你不咬我们。”   程遥遥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洗澡?”   不光是韩茵,张晓枫和刘敏霞都没洗澡,光洗了脚。   韩茵道:“白天上山找你淋了一身雨,那时候不洗过了吗?谁像你这个大小姐资本家做派,天天洗澡。”   这个年代温饱尚且无法保证,谁还能讲究卫生呢?知青宿舍条件差,没有单独的洗澡间。好在现在是夏天,每晚回来,脸盆里兑点温水擦一擦身就凑合过去了。   原主却是天天都要洗澡的,几个狗腿男知青每天替她单独烧一大锅热水,刘敏霞给她端进屋,洗了头发又洗澡,兴师动众。饶是这样,原主还成天怨天怨地。   怪不得原主想方设法要嫁给谢三,这宿舍谁熬得住啊?   程遥遥提起她那个红色铝壳热水瓶,倒出小半壶热水,又兑了一点凉水,重新擦了擦身上的汗。   韩茵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身上真白!”   程遥遥差点把脸盆打了,转身怒道:“干嘛偷看我!”   韩茵大笑:“你有的我们都有,怕什么?”   程遥遥气呼呼的。这宿舍不仅没有单独的卫生间,连个帘子也没有,女知青们洗澡擦身也都不背着人的。   张晓枫是北方人,习惯了澡堂子,也不觉得有什么:“遥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看你这身段,腰细屁股大。”   程遥遥把裙子肩带拉起来,抬起下巴哼一声:“这叫天生丽质。”   韩茵酸道:“夸你两句你还抖起来了。不过咱们一样下地干活儿,你跟程诺诺就是晒不黑,还是这么白。”   张晓枫悄悄冲韩茵摆手,露出不赞同的眼神。   韩茵这才想起今晚的事儿,程遥遥正跟程诺诺别着劲儿呢,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忙道:“程诺诺哪能跟你比。瞧她那个子,小豆芽菜似的,不知咋地越长越白了。”   张晓枫忽然“嘘”了声。门帘一动,程诺诺回来了。   程诺诺一进屋,屋子里几人都没了声音,眼神各异地看着她。程诺诺刚才众目睽睽之下跑了,沈晏追出去,两人磨蹭到这会儿才回来,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程诺诺脸上不动声色,仍然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儿,安静地倒水洗漱。其他几人都没理她,自顾自躺下睡觉。   程遥遥趁机打量了一番程诺诺。程诺诺那张脸的确是白,晶莹剔透,一白遮百丑,把三分姿色也提成了十分。只是那身材实在瘦小,从背后看去干瘪如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沈晏怎么下得了口。   也怪不得,沈晏在原主和真爱程诺诺之间左右摇摆。原主虽然脑残跋扈,可那美貌和身材却是实打实的。   程遥遥和程诺诺同父异母,两人的长相都随了各自的母亲。原主母亲跟程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可惜难产,生下原主就撒手人寰。   程父续弦是为了女儿,托人说媒挑了个无才无貌的乡下姑娘,要求是她不能生孩子,一心一意照顾自己女儿。谁知乡下姑娘手腕颇高,进门一年就生下了程诺诺。   可惜这程诺诺打小儿长得不好看,性子又木讷。程父不满后妈耍心机,疏于照顾原主,干脆带着原主申请调到外地工作,几年后才回来。   后妈吓破了胆子,又见亲生女儿烂泥扶不上墙,这才收敛起来。从此一心一意捞好处贴补娘家,对原主实行捧杀政策,对亲生女儿不管不顾。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妹妹一向没什么存在感,长得也干瘪黄瘦。   前两年高烧一场,醒来后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先拉拢了亲妈,又把程父哄得服服帖帖,再后来,跟程遥遥青梅竹马的沈晏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程诺诺熄了灯,宿舍里陷入一片黑暗。女孩子们却没有睡意,叽叽喳喳地聊天。多数是韩茵和张晓枫说,刘敏霞沉默地听,程遥遥偶尔问两句。   话题不知道怎么,转移到了谢三身上。韩茵用一种少女特有的语气故作不经意道:“今天那个谢三,长得可真高,看着也不像地主家的后代。”   “黑五类能把资本家和地主写在脸上吗?”张晓枫笑道,“他救了遥遥,说明他的本质还是善良的。”   刘敏霞冷不丁说了句:“村里都管他叫岳云。”   女孩子们吃吃笑了起来,程遥遥也抱着被子翻身,想到谢三那张煞气腾腾的脸,撇了撇嘴。   程遥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承袭了原主的命运,还是离谢三远点的好。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得接近谢三,把自己的记忆补全了。   第二天一早,程遥遥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硬是被韩茵摇醒,被子都扯了。   “程遥遥,起来,快点快点!”   “别吵……”程遥遥没骨头似的赖在床上,睡得脸泛红晕,裙摆蹭了上来,露出一双白玉般的纤细长腿。   韩茵不知怎地红了脸,把被子丢回去给她,又嚷嚷:“你不是要跟我们一块儿上山采蘑菇吗?赶紧的,太阳出来就晒死人了!”   “啊,我去我去!”程遥遥清醒过来,急忙翻身下床。   韩茵张晓枫和刘敏霞早就洗漱好了,全副武装等着她。韩茵催个不停,程遥遥洗脸刷牙,给自己扎了个马尾辫,又急急忙忙翻衣服穿。   原主的箱子里都是漂亮衣服,华而不实。还是张晓枫贡献出自己的旧罩衫给她,程遥遥又穿了一条军绿色长裤,踩上解放鞋,总算能出发了。   女生宿舍集体出动,只少了程诺诺。听程遥遥问起,韩茵不屑道:“她跟沈晏一早去镇上了,肯定打牙祭去了。不管她,咱们上山!”   甜水村依山傍水,沿着小路往山上走,路边野草上挂着露珠,野花挨挨挤挤开得热烈,远山翠色空濛,清新空气沁人心脾。   路边到处都是野菜,灰灰菜蒲公英野荠菜水蕨菜,还有探头探脑的鞭笋从杂草里冒出头来。雨后,无数种菌类更是争相冒出头。   每年春天都是口粮青黄不接的时候,甜水村人就靠着野菜和菌子过活。只要勤快肯吃苦,总能从山里捞着一些东西填饱肚子。运气好,有能耐的,还能打一些野味开开荤。   知青们才来村里,自留地里的蔬菜还没长成,想吃青菜只能上山。除了原主,几个女知青都经常上山采野菜,好歹顶些口粮。   韩茵和刘敏霞脚程快,早跑前头去了。张晓枫则陪着程遥遥,每看见一种野菜就指给程遥遥给看:“这些都是能吃的。刚来甜水村的时候是春天,闹菜荒,老乡们就教我们摘野菜吃。”   原主是从不参与摘野菜的活动的,张晓枫也不提。程遥遥同志现在有心进步,融入群体,自己一定得帮助她!   几人走了有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一片竹林里。这儿的竹子高耸入云,地上堆满了落叶枯枝,菌类最喜欢长在这种地方了。   张晓枫嘱咐程遥遥:“这儿蘑菇很多是有毒的,就摘咱们平时吃的那种,不要碰别的。”   张晓枫说着,从草丛里摘了一颗浅褐色蘑菇:“这个就能吃,那种白的,千万别碰。”   张晓枫指着地上的一颗白菌子。那菌子长得奇怪,全身是空心的网纹状,头顶白色小伞,还穿着一件白裙子。   “哎,我都记下来了。”程遥遥虚心地点点头。   等张晓枫走开去找蘑菇了,她伸手就把白菌子揪了下来。 第9章 竹荪和竹叶青   程遥遥把这朵白菌子送到鼻子下闻了一闻,一股类似于洗衣粉的清香,整朵菌子呈空心网纹状,颤颤巍巍,十分娇嫩,稍一用力就会把它捏碎。   果然是竹荪。在后世,竹荪的价格高昂,是十分高档的一种食材。特别是野生竹荪,价格比养殖的高出三倍不止。   竹荪在长成之前是一个紫红色的竹荪苞,隐藏在腐烂的竹叶堆里很难找到。当它钻出菌包时,白生生的就好辨认多了。   感谢原主的这双眼睛,左右眼视力绝对能达到5.0。程遥遥凝神细看,在这朵竹荪附近又找到了好几朵竹荪。可惜都是刚刚钻出菌包,或者还没穿起小裙子的。   程遥遥在大竹子上做了个标记,等明天来摘。竹荪跟鸡枞一样,喜欢在老地方反复长。今年长了竹荪的地方,明年再来,准能找到一大丛。   竹荪还喜欢躲藏在落叶堆和草丛里,程遥遥捡了一根竹棒,轻轻拨开隆起的草堆和草丛,果然发现里头躲藏的竹荪。这几朵竹荪都是浅棕色伞顶白裙子,无毒可食用。黄伞黄裙的竹荪是有毒的,在这儿都没发现。   程遥遥一口气摘了十几朵竹荪,当她走到一颗被砍断的大竹根下时,又有了新发现。   只见竹筒上附着一大从淡黄色银耳状的东西,摸上去滑溜溜湿哒哒。   竹燕窝!   程遥遥大喜过望,把手里的竹棒掰开,用锋利的断口把这些竹燕窝小心翼翼刮下来。   韩茵瞧见了,叫道:“遥遥你在那摘什么呢!那是有毒的!”   “这是竹燕窝。”程遥遥解释道,“这个清热润肺,可以炒着吃,也可以做甜点。”   “你真是资本家的大小姐,那燕窝是金贵东西,能长在这种地方吗?”韩茵道,“这些菌子不能乱摘,一个有毒的下锅,咱们全得歇菜!”   程遥遥努力解释:“竹燕窝只是一个叫法,这个也叫竹花,煮甜汤长期吃可以美白的。”   程遥遥今早照过镜子,原主的身材长相跟她自己前世别无二致,眼下的那一颗泪痣也跟了过来。只是这段日子风吹日晒,脸上皮肤终究不如身上雪白细腻,仔细看还有两点晒斑,可把程遥遥吓坏了。有了竹燕窝,正好把皮肤养回来、   张晓枫把一朵见手青放进筐子里,严肃道:“陈遥遥同志,我必须严肃地批评你。你的小布尔乔亚思想又冒头了。咱们下乡是来劳动,来建设社会主义农村的,你怎么能总想着自己的外表?”   刘敏霞也小心道:“遥遥,有毒的菌子会吃死人的。”   程遥遥被她们说得气哼哼,背起筐子转身往林子另一头走:“等我做出来了,你们就知道能不能吃了!”   张晓枫在背后叫:”遥遥你别跑远啊!”   韩茵道:“别理她,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这片竹林子不大,里头没啥野兽,顶多有几只兔子啥的,也没人追程遥遥,由着她跑远了。   程遥遥跑进竹林的另一头。这一片的竹子都有碗口粗,地上零星冒出几颗粗壮竹笋来,长得有半人高了。这些竹笋已经老了,没法儿吃。   这一片竹林是村里特别留下来的。竹子可以做家具,卖钱,每年伐多少竹子都是要经过审批的。春天也不能进来随便挖竹笋,那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只有春末夏初,竹笋已经统一挖完后,村民和孩子们才可以进来摘菌子。这时候能挖到一两颗竹笋,那是你运气好,也没人深究。   参天的竹子随风摇曳,发出飒飒声。程遥遥忍不住深呼吸,呼吸间全是竹露特有的清香,仿佛回到了童年。   程遥遥亲生母亲去世后,外公心灰意冷,关了公司跟外婆一块隐居在老家。程遥遥每年暑假都会去陪伴外公外婆,在那座物产丰富的小城,程遥遥渡过了自己最快乐的童年。   她每天陪着外公外婆去逛市集,菌子,鲜花,时蔬瓜果,飞禽走兽,水产海鲜……大自然的馈赠多么慷慨。外公手把手教她如何挑选最新鲜美味的食材,买回家,由外婆巧手烹饪成一道道美味,絮叨着祖传的做菜秘籍……   说到辨认野生食材,程遥遥的经验只怕比张晓枫几个加起来都要多。   程遥遥打定主意要让她们刮目相看,更加用心地寻找起来。这一次,她没有找到竹燕窝,反而发现了两颗竹笋。   深褐色竹笋拱破泥土,冒出个尖尖的头,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程遥遥正要摘,却被不速之客抢了先。   灰扑扑皮毛,圆滚滚身形,小团爪子抱着竹笋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竹鼠!陈遥遥蹑手蹑脚凑过去,想抓住它。   风吹过,头顶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程遥遥紧盯着竹鼠,浑然不觉。   前方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程遥遥抬头,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冷肃,肩上背着一个大竹筐,手里提一柄柴刀,不是谢三还能是谁?   程遥遥看见他手里的刀就害怕,忙直起身:“谢三……谢三哥,这么巧。”   谢三刚想开口,眼神忽然落在她头顶,喝道:“别动!”   程遥遥动作做到一半,被他喝得一哆嗦,直接抬头:“啊?”   谢三眼神一戾,手臂肌肉隆起,抬臂一挥,手中柴刀嗖地迎面飞来。寒光闪烁,风乍起。   那一瞬间仿佛被延长,柴刀呈慢动作向她打着旋飞来。   程遥遥脑子里轰然一声。她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这么死在大佬手里了?!!!   眨眼间,柴刀贴着程遥遥的头皮飞了过去,嚓一声削断竹枝。   程遥遥应声坐倒在地,几缕乌黑发丝缓缓落下,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升起,就有冰冷的东西掉在她肩上。   程遥遥一低头,跟一条三角头的蛇看了个对眼。约莫两指粗,青翠碧绿地挂在她脖子上,滑腻冰冷的鳞片刮着她细嫩脖颈。   缓缓地,断成两截的蛇身从她肩上滑下,落在怀里。断口处缓缓渗出深色的血。   谢三大步走过来,那竹鼠早溜不见了,只留下被啃得露出白肉的竹笋。他皱眉,把插进地里的柴刀拔出,抹掉上头沾的泥和血。   这才走过去,低头看程遥遥。那娇滴滴的女知青还坐在地上,没哭没闹,比昨天镇定许多,低头看着怀里的蛇。   竹叶青,竹林里最常见的毒蛇。颜色青翠碧绿,藏在竹枝上很难发现。   谢三提醒她:“这蛇,我的。”   程遥遥慢慢眨了眨眼,抬头看他,好像没听懂他的话。她眼下一点泪痣映着雪肤,晃人眼。   谢三避开她的眼神,指着她怀里断成两截的蛇尸,嗓音透着不常开口的那种生涩:“给我。”   程遥遥一低头,那死不瞑目的蛇还张着嘴。   片刻后,竹林里响起了一个妙龄少女所能爆发出的最高尖叫。   地下竹鼠逃窜,山鸡振翅扑啦啦飞走,谢三连退两步,皱眉看她。   程遥遥双手乱挥,涕泪横流:“啊啊啊啊啊啊蛇!拿走拿走,救命!啊!!”   那蛇在她怀里。谢三顿了下,程遥遥就哭得更惨了:“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谢三伸手去拿蛇尸,可程遥遥乱动个不停,他手背碰到她胸前一点温软,顿时跟被烫到似的收回手,那蛇又滑落在程遥遥的膝盖上。   程遥遥又是一声惨叫,双腿乱蹬:“啊啊啊啊啊拿走拿走!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三耳根滚烫,拧眉道:“你别乱动!”   程遥遥哪里听得进去,整个人跟炸毛猫似的抖个不停,那蛇偏偏掉不下去,兜在她衣摆里。谢三半跪下来,一手按住程遥遥膝盖,一手迅速拎起两截蛇尸甩开。   “拿开了,别叫!”男人的嗓音泛着金石质感,仿佛能抚平躁动不安的神经。一只大手还按在程遥遥的膝盖上,许多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程遥遥陡然安静下来,忍不住覆上谢三的手背,箱子,红绳,程诺诺,还有……   手被猛然甩开。   最关键的记忆再次中断。程遥遥不满地抬眼,就看见谢三已经远远退开几步,狭长眼眸盯着自己,神色古怪,还有几分……防备。   程遥遥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动作太出格。她忙一扁嘴,委屈巴巴地道:“吓死我了……我最怕蛇了。”   她睁着雾蒙蒙的桃花眼看谢三,一颗泪还挂在睫毛上,着实可怜。   谢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仿佛要把那温软触感蹭掉一般,语气还是硬邦邦:“蛇吃竹鼠,你不该站在那里。”   原来是竹鼠引来的蛇吗?程遥遥这才看见谢三腰上用绳子挂着两只死竹鼠,道:“你是来抓竹鼠的吗?那你刚才是想抓竹鼠,碰巧救了我喽?”   谢三显然没有跟她寒暄的意思,把蛇尸捡了回来。刀尖在蛇身上一剖,抠出一颗鲜红蛇胆。   程遥遥看得眼睛都直了。   谢三注意到她的视线,把蛇胆递过来:“吃?”   “呕……” 程遥遥一声干呕。   谢三脸色霎时间沉了,收回手。   程遥遥连忙解释:“我……我知道蛇胆大补,解百毒。我就是怕蛇,没有恶心的意思,真的!”   谢三狭长眼眸看着她,没吭声。   程遥遥本打算跟谢三刷一波好感度,好让这未来大佬将来念在香火情上放自己一马,现在只求大佬不记自己的仇了。   程遥遥心里哭唧唧,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笑,道:“从昨天到今天,你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我把这些竹荪送给你!”   程遥遥找了一圈,身无长物,只有筐子里的十几朵竹荪,献宝地拿给谢三看。   谢三垂眼看了看,终于开口:“这能吃?”   “能能能!”程遥遥托着竹荪往他眼前送,“可好吃了,煮汤很鲜的,我家乡都吃这个!”   程遥遥纤细手指捏着雪白菌子,竟是比菌子还白上三分。献宝似的表情透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像只笨拙的小动物。   谢三把那颗蛇胆丢进嘴里,咽下,语气有不易察觉的缓和:“自己留着吧。”   谢三脖颈修长,喉结形状鲜明,十分有男人味。程遥遥看着他咽动的喉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将来要是摆脱不了嫁给谢三的命运,她绝对不要跟他接吻! 第10章 竹荪换竹鼠   蛇胆和蛇血都是大补之物,谢三常年出入深山老林打猎,每每打到蛇都是当场剖出蛇胆,再喝掉蛇血。可惜今天的蛇断成两截,蛇血早流干了。   昨天也是一样,两百斤的野猪血全放干,平白肥了地。   都是因为面前这娇滴滴的姑娘。谢三低头,程遥遥一双桃花眼盯着自己的唇看,直白大胆,浑然不知何为避嫌。   蛇胆方才给她,是她自己不要吃的。谢三抹掉唇角的蛇血,把自己的筐解下来搁在地上,走开摘了一片大叶子,把蛇尸裹起来。   程遥遥瞥见那蛇尸,连忙把视线收回来。她出于好奇瞟了一眼谢三的筐子,顿时直了眼。   满满大半筐鸡枞菌干巴菌和猴头菌!这些菌子美味又难找,跟张晓枫她们捡的见手青之类杂菌不可同日而语。程遥遥眼馋地扒着筐子,深吸了一口菌子的香气。   油鸡枞的香气无人能敌,一筷子就能下满满一碗白米饭!猴头菌价格高昂稀少,是治胃病的良药。干巴菌长得丑,做出来却有牛肉干的滋味儿,每到上市的季节程遥遥都不惜重金从老家订购。   原书里,谢三身为猎户常常上深山老林,总能找到许多珍贵野味。这金手指真是太让人眼红了。   谢三这一回没理会程遥遥眼巴巴的注视。城里姑娘娇气,嫌弃蛇胆,自然也是嫌弃这些野物的。他才要提起筐,却被按住了。   程遥遥手按在筐子上,眼神热切:“你这些菌子是从哪里找的?”   谢三道:“后山。”   程遥遥昨天在后山上差点没命,闻言立刻放弃了自己去找菌子的打算。她用一双桃花眼盯着谢三半天,对方回以平静对视,木头一样。   程遥遥眉飞色舞地暗示:“咳咳,刚才那条蛇,我也有份的。”   谢三慢慢挑起一边锋利的眉,看着她:“哦?”   “怎么不是?要不是我,你也得不着这条蛇。”程遥遥以为谢三不认账,情急之下口齿就伶俐起来:“那蛇胆被你吃掉了,剩下的蛇肉也有三四斤呢!”   蛇胆是你自己不要吃的。谢三想着,也不反驳,把手里的叶子包递过去。   程遥遥吓得差点又跳起来,小脸上满是嫌弃:“不不不……我不要蛇肉,你拿开!”   谢三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拧眉看她,像在看一只不想抓又非要在他面前蹦跶的小白兔:“那你要什么?”   谢三眉眼狭长,容色冷肃,这样一拧眉看着凶悍极了。程遥遥有点害怕,可又舍不得这些罕见的菌子。   她乍着胆子,扒着筐子道:“你这些菌子分我一……一点点,我用竹荪跟你换。”   程遥遥本想说见面分一半,可在谢三的注视下,立刻怂巴巴改口成一点点,还把手里的一捧竹荪送上。   谢三大手接过竹荪,软嫩的一小捧,跟方才触碰到的如出一辙。   见谢三收下竹荪,程遥遥才露出欣喜笑容,就被谢三一句话打碎了:“这是你送给我的。”   “……”程遥遥傻眼了,他不是说不要吗?!   程遥遥看了看自己的筐子,空荡荡,只有几朵可怜的竹燕窝。谢三的筐子倒是满当当,现在还多了一捧竹荪。   一点也没有分享精神!她要嘤嘤了!   程遥遥又不敢跟谢三理论,气鼓鼓拖着空筐子走开到一旁。她现在不敢靠近竹子了,只在空地上翻找,摘了两朵的见手青丢进空筐子里。   娇滴滴的姑娘蹲在地上,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蔫头耷脑。   谢三皱皱眉,忽然提起自己的筐子,凑到程遥遥的空筐子上方,倾倒。哗啦啦,菌子落进程遥遥的筐子里,瞬间填满大半。   程遥遥听到声响,回头一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看谢三:“真的给我?”   谢三只道:“你可以回去了。林子里危险,你不该一个人来。”   “我是跟其他知青一起来的。”程遥遥只顾喜滋滋翻看筐子里的菌子,除了猴头菌干巴菌和鸡枞,还有羊肚菌和小松茸,完全没听出谢三的言外之意,“谢谢,我回头做了油鸡枞,分你一罐呀。”   城里姑娘说话的腔调软款,尾音有一个娇俏的转折,天真懵懂,令人忍不住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谢三把筐子重新理好,语气冷然:“不要跟我扯上关系,对你对我,都好。”   “可是……”程遥遥看向谢三,被他冷淡的脸色打败了,扁扁嘴不再说话。   谢三并不理会程遥遥控诉的眼神,自顾自在林子里摘菌子。他筐子空了大半,得再摘一些填补。程遥遥也不走开,偏偏要黏在谢三身边,亦步亦趋。   得再找个机会碰一碰谢三,把记忆补全了。   可谢三警醒极了,程遥遥手才伸出去,他就立刻转头冷眼看她。程遥遥跟了半天,手指连他半片衣摆都碰不着,只好跟着他摘菌子。   谢三经验老到,总能找到菌子。菌子的生长范围是一个圈,程遥遥跟在附近也能捡到一些。谢三看她,她就无辜地扁扁嘴:“我怕蛇。”   谢三闻言没吭声,倒也没再驱赶她。   两人找了一会儿,谢三忽然走向程遥遥刚才蹲着的那棵大竹子下。这棵竹子足有碗口粗细,露出地面的竹根虬结,已经枯死了大半。   程遥遥气鼓鼓的,还是出声提醒他:“你要小心,那棵竹子上有蛇哦。”   谢三没理会,用刀背刮掉地上厚厚的枯叶,露出竹根中间一大片湿润泥土。凝神看去,那一坨泥土是新鲜的。谢三用刀背捅了几下,地面就露出一个洞口来。   程遥遥好奇地凑过去:“这是竹鼠的洞吗?”   程遥遥凑得很近,她身上有一股甜香,像五月的桃花。   刚才吞下的蛇胆开始作怪,下腹涌上热气,谢三忽然躲开,换了个姿势屈膝半跪在地上,好在裤子宽松,不至于出丑。   程遥遥手指离谢三的肩膀只有一线之隔,又被他躲开了:“……”   谢三修长手指比在唇边“嘘”了一声,随即握紧柴刀,凝神专注地看那个洞。   程遥遥想看他怎么抓竹鼠,也就乖乖不再乱碰,睁着桃花眼认真看着。   谢三用那柄不离手的柴刀探进洞里,左右敲击,地面很快就塌陷下去,出现一条小小隧道,直通向竹鼠的洞口。   谢三俯身,修长结实的胳膊一直伸入洞里去,动作时,大臂连着肩膀的肌肉群受力,连绵的肌肉线条起伏,滚动着点点汗水,可以直接拉去摄影棚拍摄男体写真。   程遥遥不由自主地打量他,直到洞里忽然传出一声吱吱叫声,竹鼠走投无路时发出的叫声凄厉,把程遥遥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谢三把柴刀横插进泥里,挡住洞口。左手五指扒开湿润土层,洞里露出两只挤在一团的肥硕竹鼠。一大一小,大的正是程遥遥刚才看见的那只。   竹鼠走投无路,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还凶悍地想窜出来。谢三出手飞快,捏住竹鼠的尾巴倒提起来,方才还凶狠的竹鼠顿时老实了。   那肥墩墩竹鼠眨巴一双绿豆眼,看着十分逗趣。程遥遥忍不住笑起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纯粹的笑容,桃花眼弯弯,露出编贝般的雪白牙齿,叫人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拱手献上。   程遥遥用手里的竹枝戳竹鼠肚皮,那竹鼠吱吱叫起来:“真好玩儿,它好肥啊,给我玩一下行吗?”   “嗯。”谢三看她一眼,捏住竹鼠的脖子,手腕施力一扭,咔吧一声竹鼠就没了声息。   程遥遥倒抽了一口气。   谢三如法炮制扭断另一只竹鼠的脖子,拎出来。他把竹鼠用绳子穿在一起,这才脸色淡然转头看向身边。   空无一人。   谢三抬眼,只见程遥遥拖着筐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几米远,叫道:“等一下。”   “啊?什……什么事?”程遥遥十分明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神乱飘,语气战战兢兢。   谢三起身,拎起那只肥一点的竹鼠递给她:“给你。”   竹鼠断了脖子,死不瞑目地跟程遥遥看了个对眼:“!!!!!”   谢三往前递,难得多说一句话:“你不是想要吗?竹鼠是你先找到的,给你一只。”   程遥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磕磕巴巴:“不不不不不用了……” 第11章 野生菌子大丰收   程遥遥战战兢兢的模样,落在谢三眼里,有三分不解。   谢三看一眼手里肥硕的竹鼠,足有四五斤重,可以换好些粮食。   谢三把竹鼠往前递:“你不是想要吗?”   程遥遥差点被竹鼠怼着,吓得往后一缩,哭唧唧地看着那只竹鼠,顺着往上是谢三的手,那只手宽大修长手指关节粗大,是常年做粗活导致的。手腕上青筋突起富有力度,刚才就是这只手,像拧鸡脖子似的拧断竹鼠的脖子。   程遥遥吞了口口水,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脖子。有一天,谢三会不会像对待这只竹鼠一样,拧断自己的脖子?   程遥遥想着,小心翼翼偷看谢三,正对上他狭长双眸。   谢三脸色淡漠,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等她接过竹鼠,十足耐心的模样。   好像也没有很凶……毕竟这会儿谢三还没黑化,自己也没有作死得罪他,更没有嫁给他。   程遥遥盯着那肥墩墩竹鼠,舔了舔唇。这幅身体缺少油水,光想象一下竹鼠肉的味道就开始分泌口水了。   程遥遥的手小心地伸向竹鼠,像只试试探探伸出爪子的奶猫。   才碰一下又嗖地藏到背后:“我……我不敢拿。”   竹鼠毛刺刺的,死了以后僵硬冰凉,怪吓人!   好麻烦。谢三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已经伸手摘了几片大叶子,把竹鼠裹好,直接放进程遥遥的筐子里。   程遥遥这才高兴起来,露出唇边小小酒窝:“谢三哥,谢谢你呀。咦,你脸上有脏东西。”   程遥遥的笑摄人心魄,谢三一时恍惚,抬手擦了下脸颊。   程遥遥摇摇头:“不对,不是那儿,在这儿……”   她说着伸出手来,谢三抬起柴刀柄挡开,狭长眼眸里充斥防备。   “你脸上真的脏了!”程遥遥一本正经,跺脚道:“别动呀,就在这里,你别动!”   程遥遥干脆握住刀柄,踮脚靠近。   五月桃花香萦绕呼吸。桃花眼芙蓉面,眼底一颗泪痣点缀无限风情,凑近了看,皮肤晶莹剔透如剥了壳的荔枝,樱桃唇盈盈一点,仿佛一低头,就能汲取甜蜜汁水。   谢三着魔一般,僵硬着没有动弹,眼睁睁看着程遥遥纤细手指抚上面颊。   “遥遥!”一声呼喊打破魔障。   谢三恍惚回神,迅速退开。   就差一点点!程遥遥心中痛呼,把张晓枫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要委屈巴巴:“你躲什么?”   谢三狭长眼底透着一线红,避开她的眼神,嗓音粗嘎:“你不该这样靠近我。”   你以为我谁都肯靠近吗?程遥遥悻悻绕着手指:“你又不是坏人。”   谢三忽然靠近一步,居高临下审视她:“我是个男人。”   谢三周身爆发出灼热气势,把程遥遥笼罩其中:“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多危险?”   程遥遥小小地抽了口气,像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住一般,僵着不敢动:“知……知道了。”   长得你这样五大三粗,还能是个女人不成?程遥遥眼神他结实胸膛往下瞄,一眼瞄到小腹以下某个部位。宽松裤子都遮挡不住的雄壮热血,这回是真惊得跳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涨红了脸惊恐地看着谢三。   谢三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看着面前娇滴滴的姑娘被吓得不轻,收敛了气势:“以后不论对谁,都不要这样……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程遥遥指着自己的鼻尖,嘴巴张了又张,愣是说不出话来辩驳。   要是搁在平时,程大小姐早跳起来抽他一个嘴巴了。他以为自己谁都肯碰的吗?他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长得帅了点,身材好了点……好吧,好得不是一点两点。可她程遥遥又不是什么饥渴花痴,犯得着对他动手动脚?!   看着程遥遥一张小脸红了又白,想来是自己话说得太直白,她臊了。谢三也不理会,催促她:“快走吧,不要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   张晓枫几人的叫声越来越近:“遥遥,遥遥你在哪呢!”   “我在这儿!”程遥遥扬声答应着,拖着筐子走开。   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声啐道:“谁要对你动手动脚,呸!”   谢三看着她,锋利眉梢抬起:“嗯?”   程遥遥立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说,谢三哥,明天见!”   然后拖着沉重的筐子,小碎步跑远了。   谢三揉了揉额角。他耳力很好,能分辨出程遥遥筐子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她娇气的嘟哝抱怨,过了会儿,程遥遥神气十足地大声嚷嚷:“快看我摘的菌子,我还抓了一只竹鼠!”   谢三:“……”   林子里,张晓枫几人一看见程遥遥就出声责备:“你怎么跑得那么远?我们都摘好了,找你半天。”   程遥遥擦了把汗,得意地冲她们道:“别抱怨了,快过来帮我抬筐子!”   张晓枫和刘敏霞立刻过来,看着那一筐子东西都惊掉了下巴:“你捡了什么!这么多!”   韩茵埋怨道:“你是不是捡了毒蘑菇?跟你说了摘菌子要小心,一个有毒的下锅咱们全得歇菜……”   韩茵嗓音戛然而止,嘴巴都合不拢了。   筐子上的大叶子掀开,露出满满一筐的菌子。大朵黄油油的鸡枞,拳头大的猴头菇,灰扑扑的干巴菌。一眼看去,品相个头都比她们摘的杂菌要好上许多。   “这些……这些都是你摘的?”张晓枫三人齐齐抽了口气。   她们不认识这些菌子,不知道珍贵。娇滴滴的程遥遥能弄到一筐菌子,才真叫她们惊掉了下巴。   程遥遥得意洋洋,打开上头的叶子包:“还有这个!”   一只肥硕的竹鼠!   韩茵激动得跳了起来,恨不得狠狠亲程遥遥一口:“程遥遥,真有你的!”   除了程遥遥之外,其他人可不怕竹鼠,这竹鼠在她们眼里就是肉啊!   韩茵和张晓枫都对程遥遥夸了又夸,程遥遥叉着小细腰,得意得鼻孔朝天:“我早说过了,你们不要小瞧我!”   几个姑娘合力抬着筐子下山去了,程遥遥作为功臣,空着手背着小竹篓优哉游哉走在最前头。时不时摘几颗黄栀子,折两朵花,一会儿不见人影,跑回来时手里又多了一捧桑葚。   韩茵拎着个大筐子,抱怨道:“你怎么跟我八岁的弟弟似的,撒手没。你不搭把手也别捣乱……”   一把酸甜桑葚塞进嘴里,程遥遥笑吟吟看着她:“好吃吧?”   韩茵闭了嘴,把桑葚咽下去,酸甜汁水萦绕在舌尖,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真甜。   ……   程诺诺和沈晏从镇上回来,有说有笑地沿着小路回知青点。天气炎热,太阳照得人头皮滚烫,皮肤发红。程诺诺连草帽也没戴,小脸被阳光照得沁出点点汗珠,仍然白皙剔透。   沈晏看着程诺诺的脸,忍不住凑近了低喃:“诺诺,你的脸真嫩。”   程诺诺一颤,大眼睛忽闪忽闪,受了惊的小白兔似的羞道:“沈晏哥,这是在外头呢。”   她这幅害羞的模样能给男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沈晏爽朗地笑起来:“怕什么,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咱们也不必瞒着。”   程诺诺闻言,心中一喜。多亏了程遥遥那个蠢货,否则她跟沈晏的事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公开。她咬了咬唇:“那伯父伯母那边……”   沈晏才扬起的笑就僵了,道:“这件事我们不是谈过很多遍吗?我爸妈还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何况我们还没回城,这时候跟他们说也是白费劲!”   程诺诺忙低了头,泫然若泣:“对不起沈晏哥,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你爸妈中意的儿媳妇是遥遥姐,可我哪里都比不上姐姐,我爸妈也不喜欢我,我根本配不上你……”   泪珠沿着莹白剔透的脸一颗颗滚下,沈晏心顿时软了,不顾路上可能有人经过,伸手抱住她:“糯糯,别哭。不用管你爸妈,你还有我。”   “沈晏哥,我只有你了。现在大家都站在遥遥姐那边,都讨厌我。”程诺诺紧紧抓住沈晏的衣襟,软绵绵地重复道:“我只有你了。”   沈晏心中闪过一丝疲倦,抱紧了她。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回到知青点。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沈晏是个爱热闹的,立刻上前一步推开门,扬声笑道:“你们干什么呢?”   只见大家伙都挽着袖子,蹲在地上洗菌子呢,大木盆里堆满了洗好的野生菌子:猴头菇,鸡枞,干巴菌,见手青,马包,红菇,鸡腿菇,羊肚菌…… 第12章 杂菌汤红烧竹鼠   沈晏一进门,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就随之一顿,再看见跟进来的程诺诺,韩茵还嫌弃地“嗤”了声。   沈晏和程诺诺两人进城去开小灶,回来了又能捡现成的便宜,谁待见他们?何况现在他们都站在程遥遥一边,自然对沈晏没个好脸色。   沈晏神色僵硬,他从来都是受欢迎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嫌弃过?   赵为民跟沈晏关系最好,打破僵局笑道:“沈晏,咱们有口福了。女同志们今天找了好多菌子!”   程遥遥咳嗽了两声。张晓枫赶紧补充道:“菌子大部分都是遥遥找的,还抓了只竹鼠呢!”   程遥遥立刻挺胸抬头,神气十足。   程遥遥这模样娇俏得不得了,沈晏不由得对程遥遥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会找菌子。”   程遥遥遥遥斜过来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沈晏根本不信程遥遥会找菌子。顺势走到程遥遥身边,看她怎么洗菌子。   程遥遥拿着一片南瓜叶,手势娴熟地擦拭菌盖。野生菌子杂质泥土很多,南瓜叶就是它的天敌,叶片上细密的倒刺能洗刷干净泥土又不破坏菌子表面。程遥遥三两下就弄干净一个菌子,又洗下一个。   沈晏却忍不住顺着那双手往上看,程遥遥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双白嫩纤细的手腕,骨肉匀停,水珠沿着细嫩肌肤往下滚落……   阳光燥热,沈晏喉结忍不住咽动。   程遥遥忙活了一会儿,转头看见沈晏还蹲在自己身边,也不干活,嫌弃道:“你不会洗?”   程遥遥的桃花眼天生地多情,那一眼似有无限风情,沈晏酥了半边:“我还真不会。没想到你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干活这么利索。”   程遥遥还没回话,就听见一道糯糯的嗓音:“遥遥姐真的好厉害,我都不会知道你会摘菌子呢。”   程诺诺走了过来。沈晏这才想起自己把程诺诺忘在了脑后,有点心虚地站起来。   众人眼神都看过来。程诺诺跟程遥遥的恩怨他们昨晚才亲眼见证过,这程诺诺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程遥遥搭话,脸皮也太厚了吧!   程诺诺浑然不觉其他人的异样目光,看着满盆菌子惊讶道:“遥遥姐,你以前都住在城里的,什么时候学会摘菌子了?还能抓到竹鼠,真厉害。”   其他人闻言,也觉出了不对:“是啊,你以前也不跟我们上山的,怎么一上山就能弄到这么多东西?”   程遥遥擦拭着蘑菇上的泥土,面不改色地笑道:“我小时候跟爸爸住在云贵,那边人都爱吃菌子,我当然认得这些啦。哦我忘了,你小时候也不跟我们住,难怪不知道。”   程遥遥一句话刺激得程诺诺脸皮抽搐,她定定神,扯开一抹天真的笑:“原来是这样。不过菌子好摘,竹鼠可不好抓。以前在家,姐姐看见老鼠可都是会吓哭的。”   程遥遥还没答话,刘敏霞也冷不丁道:“遥遥第一次上山就能弄到这么多东西,我还以为有人帮你呢。”   程诺诺笑道:“是了。遥遥姐长得漂亮,运气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帮。”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就有些变味。程遥遥过去仗着一张脸,总有男人围着她献殷勤。但菌子和竹鼠,那可是肉!程遥遥凭什么让人送给她?   这就让人联想到了一些暧昧的事。   程遥遥把菌子丢进盆里,“咚”地溅起水花。张晓枫几个都忙站起来,看着程遥遥。程遥遥一贯跋扈冲动,掀盆子也不稀奇。   程遥遥没动,她扬起眉梢看向程诺诺,美得盛气凌人,眼底几分轻蔑:“我运气一向都好,菌子是长在我脚边的,竹鼠是窜进我筐子的。你有意见?”   “我找了菌子和竹鼠可半点没藏私,特地带回来跟大家一块儿吃。你跟刘敏霞倒跟审贼似的,审上我了?”   程诺诺勉强笑道:“姐姐,我……我没有……”   “没有就好!”程遥遥径自打断她的话,转向其他人:“你们有意见?”   男知青们忙道:“没有,遥遥,我绝对没意见啊!”   张晓枫也道:“我跟韩茵刘敏霞今天是跟遥遥一块儿上山的。当时林子里又没别人,遥遥去哪儿找人帮忙?”   韩茵嗤了一声,不善地看向程诺诺:“你今儿是进城开小灶去了,回来又捡现成的吃,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我没有……”程诺诺无力地辩解着,向沈晏投去求助的目光。   刚才好好的气氛荡然无存,沈晏有些疲倦。诺诺一向都乖巧懂事,为什么这两天却总跟程遥遥过不去,闹出口角?   张晓枫打着圆场:“遥遥,我们大家伙都是相信你的。你不是说要做杂菌汤吗?”   韩茵几人也纷纷道:“对,我们都饿了!遥遥,咱们做饭吧。”   程遥遥本来也没生气,借机怼了程诺诺一通还有点爽。当下洗了洗手,就走向厨房。   晚上有好吃的,众人积极地帮忙烧火洗锅,去地里摘葱蒜和野生芫荽。程遥遥把一块崭新深蓝色白点小围裙系上,腰肢勒得纤细,曲线玲珑,美人画似的。   程诺诺看着程遥遥玲珑身形,眼底闪过一丝嫉恨,语气却十分殷勤小心:“遥遥姐,我来做饭吧,你去休息。”   程遥遥道:“我自己摘的菌子,我自己做。”   "可你在家从不下厨的。”程诺诺在众人跟前的立身之本就是厨艺,哪肯让程遥遥也抢走,“这野生菌子和竹鼠都不好做,万一……”   程遥遥娇纵地抬起下巴:“怎么?你觉得我做饭不如你?”   程诺诺急忙摇头:“遥遥姐,我只是想帮忙。”   “想帮忙啊?”程遥遥挑一挑眉,“那只竹鼠还没处理,你把它剥皮放血,剁成小块吧。”   程诺诺笑容僵了:“……”   那竹鼠皮厚骨头多,可不是好处理的。平时程诺诺掌勺,所有人都捧着她,杀鸡杀鱼这种脏活累活都是别人干的。   程遥遥斜睨了一眼不动弹的程诺诺,道:“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忙吗?不乐意就算了。”   程遥遥嗓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帮忙劈柴的沈晏听见。见沈晏抬头,程诺诺忙道:“遥遥姐你别生气,我干。”   程诺诺连忙拿起那只竹鼠。程遥遥还补充道:“你走远点杀,招苍蝇的。”   程诺诺脸皮抽搐,提着竹鼠走到远处的小沟渠蹲下。知青点只有一把不算锋利的菜刀,竹鼠没有放血,腥味特别大,特别是剖开竹鼠掏内脏的时候,程诺诺差点呕出来。   程诺诺忍着恶心处理好竹鼠,拿回来冲程遥遥笑道:“遥遥姐,竹鼠处理好了。这竹鼠不好做,而且油烟味大,要不要我来?”   程遥遥已经处理好了调料。姜片,葱段,青花椒,红辣椒,剁碎的咸菜干,都一一码放整齐,一看就知道是做饭的行家。   程诺诺自己做菜就没有那么讲究,也不会放太多调料。毕竟这些村民和知青们都很好养活,饭菜里有点油星就吃得赞不绝口。   程诺诺心中警铃大作,程遥遥居然真的会做饭?厨房是她的阵地,她绝不能让程遥遥夺走,程遥遥也不可能夺走。   程诺诺对程遥遥笑道:“遥遥姐,这竹鼠不好做,而且油烟味大,不如我来?你煮菌子汤,不会弄得一身味道。”   “哦?”程遥遥桃花眼眨了眨,脸上看不出表情。   程诺诺有些紧张,自从程遥遥昨天从山上回来后,仿佛变了许多,自己居然看不出她的心思了。   程遥遥纤细食指点了点下巴,笑了:“行啊。”   程遥遥答应得太爽快,程诺诺反而有些惊诧:“你……你答应了?”   程遥遥摊摊手:“你做竹鼠,我煮菌子,分工合作嘛。”   灶台上有两口大锅,程诺诺用外头那口,火力大,才能烧烂竹鼠肉。程遥遥就用后面那口锅煮菌子汤。   满满两筐菌子择洗干净后只剩下一大盆,程遥遥把珍贵的鸡枞菌,猴头菇挑出来单独放在一边,大朵杂菌用手撕成两半。   知青点的调料少得可怜,只有盐、大蒜、小葱和野生香菜,一把干咸菜。程遥遥还从山上摘了些青花椒和黄栀子。   锅里加入山泉水,烧开。杂菌直接倒入锅里,二十几颗白胖蒜瓣拍扁后也倒入锅里,再加入一小把白米,盖上锅盖小火慢慢熬煮。   野生菌子不需要调味料,原滋原味才能品出菌子特有的鲜美。蒜瓣和白米是为了解毒——虽然遇到真正的毒蘑菇也不顶用。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候,野生菌子需要彻底熟透才能吃,否则会看见小人跳舞。   程诺诺一边烧竹鼠肉,一边偷偷观察程遥遥。见她跟闹着玩似的往锅里扔了菌子和蒜瓣后,就什么也不干了,暗暗松口气。程遥遥会做什么菜,这个漂亮草包在家里连碗水都没烧过。   程诺诺背对着程遥遥和众人,从领口掏出一块玉佩。那玉佩上慢慢沁出一滴灵泉。花了好一会儿才凝结成实体,只有一颗露珠那么大。   看着得来不易的灵泉,程诺诺咬牙,狠狠心把一滴灵泉水都滴入锅里。 第13章 窝窝头蘸肉汤   一盆红烧竹鼠肉上桌,每人发两个杂面窝窝头。知青点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没有人说话,桌上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众人俱都埋头苦吃。   竹鼠肉咸香麻辣,入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诱人味道,窝窝头沾上火辣辣的汤汁,梆硬的窝头也成了人间至味,狠嚼几下就伸直脖子咽下去,额头上青筋都挣了出来。   最妙的是,几块竹鼠肉下肚,立刻冒出一头汗,白日酷暑带来的燥热疲倦都一扫而空,浑身松快。   众人对程诺诺都是赞不绝口:“程诺诺这竹鼠肉做得真香!”   连韩茵对程诺诺的态度都缓和许多:“对,每次吃了程诺诺做的饭菜就出一身汗,真痛快!”   程诺诺抿着唇,谦虚地道:“我看天这么热,就在放菜里多放些辣椒,大家吃了发发汗,身上就会轻快许多,还能去湿气。”   “原来是这样,诺诺可真细心。”竹鼠肉嚼在嘴里,众人对程诺诺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好像那竹鼠是她弄来似的。程遥遥心中好笑,掰着一个窝窝头,蘸红烧竹鼠的汤汁吃。   这盘红烧竹鼠肉烧得不入味,肉也没有炖烂,程遥遥嚼了一块腮帮子都酸了,还得伸直了脖子才咽得下去。至于味道嘛……程遥遥已经把所有的调味料洗净切好,程诺诺却连下调味料的基本顺序都不知道,哪一样先炝锅哪一样放进去调味,哪一样最后撒上做点缀都是有讲究的。程诺诺却通通一股脑倒下锅,炒个一锅烩。   这样烧出来的竹鼠肉味道真的平平而已,却有一股极其舒服,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跟上回的姜汤一样。   程遥遥尝了一块肉,又尝了一些汤汁,发现那种舒服的味道更多都存在汤汁里。她用窝窝头蘸着汤汁吃,今天上山累得酸痛的肌肉也在慢慢得到抚慰。   程诺诺享受着众人的夸奖,忽然看见程遥遥的动作,心中一紧:“遥遥姐,你多吃点肉,这个汤很辣的。”   程遥遥懒洋洋地挑眉:“是吗?我觉得这汤味道挺好的。”   程诺诺心中发急,灵泉的功效自己最清楚,她一点也不想让程遥遥得到好处。   程诺诺咬了咬唇,才想开口,韩茵已经把盘子都拖到了程遥遥面前:“遥遥,这竹鼠是你抓的,你都没吃上两块肉!就剩下这点肉和汤了,你用窝头蘸着汤吃,没那么干。”   众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吃肉,居然忘了给大功臣程遥遥留下几块。都纷纷道:“对,遥遥你快吃,这些全都是你的。”   连沈晏也问:“你这两天是不是胃口不好?”   在众人的关切里,程遥遥掰开窝窝头,一点一点蘸着酱汁吃了。她吃相秀气,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看得众人都是赏心悦目,语气越发关切柔和,哪有人再去理会程诺诺。   程遥遥今天累坏了,胃口也大起来,居然吃光了两个窝窝头。剩下盘子里两块竹鼠肉,她自己吃了一块,另一块给了韩茵。   韩茵乐得见牙不见眼,乐颠颠站起来:“锅里的杂菌汤好了,我去盛!”   “对,都忘了还有菌子汤。我都闻到香味了,真香!”   没了竹鼠肉,众人这才渐渐注意到空气里杂菌汤的香味儿,摩拳擦掌地等着。   一片欢腾中,只有程诺诺的脸皮僵硬,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灯光下程遥遥的皮肤莹润得像在发光,一双桃花眼盛满秋水,牢牢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另一个笑不出来的人是刘敏霞。过去程遥遥跟韩茵是面不和心也不和,有好处都是给自己的。可现在……   灶里烧着小火,煨得锅里菌子汤咕嘟咕嘟顶锅盖。韩茵揭开锅盖,热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她被那股香味熏得险些滴下口水。   她从没闻到这么香的味道!   知青点之前也摘过几次菌子,还加了几片咸肉去炖呢,哪有这么香!   韩茵拼命咽着口水,把杂菌汤都盛进一个大盆里,双手捧着端上桌去。   好香!所有人的念头都只有一个。   明明吃了一大盆竹鼠肉和两个窝窝头,肠胃已经初步得到满足,此时五脏庙和馋虫却齐齐叫嚣起来。   一大锅菌子熬煮之后,水分渐渐蒸发,菌子体积也缩小不少,只剩下一大盆。汤汁变得有些浓稠,像勾了芡,菌子在灯光下显得油润润的。   不需要招呼,十几双筷子一齐伸出,夹起菌子来不及吹就直接塞进嘴里。   烫!烫得张着嘴拼命吸气,却舍不得吐出去。   太鲜了!他们从不知道野生菌子也这么美味!   羊肚菌吸饱了汤汁,一咬下去就迸溅出来,滚烫鲜美。青头菌滑溜溜,又脆又清甜。红菇有一种特殊的香味,牙齿轻轻一咬就迸裂开来。还有干巴菌,口感比较柴,需要细细地嚼,能咀嚼出牛肉的香味。   还有这菌子汤!浓稠滑溜,各种菌类混合在一起,碰撞出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奇美鲜香。一口哧溜咽下肚,还能尝到煮得稀烂香甜的蒜瓣和入口既化的米粒从舌尖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这是嗅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   大家伙吃到后面,都忘了谦虚礼让,两个男知青为了争抢最后小半碗汤差点打起来。   沈晏也连喝了几碗汤,喝得鼻尖冒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由得看向坐在对面的程遥遥。他从不知道程遥遥做得这样一手好菜。   程遥遥不过喝了两碗就停下了,手托着下巴,花瓣一样的唇边带着笑。她坐在一堆闹哄哄的人群里,坐在简陋无比的饭桌旁,却仍给人一种高贵遥远,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程遥遥的美丽太过珍贵,注定是不属于这里的。   可她曾经可以属于他,唾手可得。   这个“曾经”让沈晏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遗憾和惆怅,隐隐地,他发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晚上,程遥遥又为洗澡的事头疼了一回。她今天上山弄得一身脏兮兮,更别提一条蛇掉在她身上,那件衣服她都不想要了。   张晓枫提醒程遥遥宿舍湿气重,让她别晚上洗头洗澡,程遥遥还是坚持洗了。   这年头没有洗发水一说,原主只有一块上海牌香皂,桃花味的,充当洗发水和沐浴露。   程遥遥洗完澡,穿着干净睡裙,香喷喷地坐在床沿上擦头发。   韩茵嘲笑她:“你真是资本家的小姐,穷讲究,每天都要这么洗,多费香皂。”   程遥遥不理她,把乌黑浓密的长发擦干净散在肩头,晃着一双莹白修长的小腿,叹道:“这破宿舍连个洗澡间都没有,我真是受不了了。”   张晓枫笑道:“你别急,听说村里正在开会,商量把我们安置到村民家里呢。”   韩茵连忙翻身爬起来:“真的?什么时候?我们住进来都快三个月了,他们真的商量好了?”   甜水村没有几间空屋子,这些年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下放的臭老九,都住进去了。上头忽然来了十个知青,可把干部们愁坏了。   一群身娇肉贵的知识青年安置在哪儿都不合适,只好先把他们哄到这空宿舍里。知青们在这地方住得苦不堪言,闹腾过好几回呢。   一听见张晓枫和韩英的话,连程诺诺和刘敏霞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张晓枫道:“我只是听大队长透了句口风,具体什么时候,能不能解决,我也不太清楚。”   韩茵道:“嘁,害我白高兴一场。”   程遥遥若有所思。宿舍肯定是搬得成的,原书里程遥遥第一次惹谢三厌烦,就是因为她想住进谢三家。   谢三家的宅子是村里最气派阔气的,毕竟是地主家,跟村里的民宅不可同日而语。那是正经的两进宅院,青砖黛瓦,冬暖夏凉。   知青们搬宿舍的时候,自己进村查看环境,原主一眼就看中了谢三家,非要住进去,跟谢三妹妹和原书女主起了冲突。后来原主耍手段嫁给谢三,一大半是因为谢三后期崛起了,一小半也是看中了这所宅子 。   程遥遥想到谢三那双狭长狠戾的眼眸,还有杀鼠如麻的狠劲儿,缩了缩脖子。   她到时候找一户离谢三家最远的住。哼。   几人说说笑笑,还是张晓枫催促道:“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下地干活。”   听到这个,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哀嚎。程遥遥直接倒在被子上叫道:“我……我肚子痛,头痛,浑身都痛,我明天怕是起不来了。”   “你少来了!”韩茵拿枕头砸他,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谁知到了后半夜,程遥遥真的不舒服起来,口干舌燥地渴醒了。   肯定是程诺诺烧的竹鼠太辣了。   程遥遥轻手轻脚地下床,趁着月光倒水喝。这年代的月亮明晃晃,巨大的一轮挂在当空,月明如水,程遥遥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院子里站着个长头发白裙子的人!   程遥遥水洒了一手,险些叫出声。再定睛一看,那不是程诺诺吗?转头看炕上,程诺诺的铺位果然是空的。   院子里,程诺诺手里举着个东西,行为十分诡异。   只见程诺诺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对着月亮,过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细看,一会儿还狠狠跺脚。她是在梦游,还是在搞什么迷信活动?   程遥遥看了一会儿,索然无味,打着哈欠爬上床睡觉了。 第14章 插秧和蚂蟥   芒种。   秀丽的田园风光里,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男女老少们挽着裤腿,弯腰把嫩绿色秧苗移栽到水田里。这些秧苗必须赶在梅雨季节前移栽完,否则会影响到产量。   嫩绿秧苗栽种下去,整整齐齐地点缀在水田里,风吹过,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可惜程遥遥完全无心欣赏。   程遥遥挽着裤腿踩在烂泥里,头皮被太阳晒得滚烫,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汗水流进眼睛里刺激得她睁不开眼睛,也没法儿擦——她满手都是泥。   这一大片责任田被划分成一条条,每人承包一片。程遥遥分到了靠近中间的一片,这一片比较短,已经是照顾她了。   可程遥遥兢兢业业插完手里的一把秧苗,直起身捶捶快断了的腰,一看周围,差点哭出声。所有人都已经栽到了前头,把她远远甩在后头。   大队长林大富举着喇叭,站在岸边的高地上鼓舞士气:“芒种栽薯重十斤,夏至栽薯光根根”、“种豆不怕早,麦后有雨赶快搞”!   直喊得嗓子冒烟才停下,拿起水壶狠狠灌了好几口凉白开。李大富心里急啊,芒种芒种,样样都种。水稻,大豆,红薯,玉米等等作物都在这时播种,农忙季节正式进入高潮。今年雨水多,这些作物一定得赶在梅雨季节前下种出苗。这不,村里不管男女老少,能干活的都派上活计了,那群知青也被拉过来充数。   高个挺拔的青年走过岸边,林大富瞧见了,喊:“谢三,你过来一下!”   谢三穿着一件破褂子,露出麦色的结实手臂,单手提着一个大筐子走过来,喊了声“大队长”就沉默地看着他。   林大富见左右无人,道:“三哥儿,我昨儿跟你说的话,你考虑了没?”   “不去。”谢三吐出简短两字。   林大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开拖拉机可是俏活儿,家骏也想去哩!你年年在村里挣这点儿公分,到处打零工,虽然说打猎能补贴点儿,也不是长久的。要不是你爷爷对我家有恩,我也不会费劲儿替你争取这个名额。”   谢三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迟疑,语气却仍然果决:“多谢您的好意,我不去。”   “你是担心自己出了门,没人看顾你奶奶跟妹妹吧?”林大富叹口气,“可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你今年二十了吧?家里攒不下一分钱,怎么说媳妇儿?”   谢三唇角泛起自嘲:“我这样的人,就不耽误别人了。”   林大富惋惜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是眼看着他从一个人人欺凌的地主家狗崽子,长成这样一个挺拔沉稳的青年的。只可惜这成分太高了……   谢三视线投向了水田。田里人人弯着腰忙得热火朝天,只有一道粉色身影站站在漠漠水田里,亭亭玉立,是稻田里冒出了一朵芙蓉花。她一手挡着头顶阳光,这么远也能看出那身姿出众。   林大富也跟着他看过去,这一看就炸了:“那谁?!程知青,程遥遥!你给我过来!”   程遥遥正发愁干不完活儿呢,闻言高兴地跋涉过来,手撑在岸边草地上费劲儿地把自己一双腿从烂泥里拔出来,上岸:“大队长,你喊我吗?”   程遥遥俏脸上沾着汗水和泥巴,像只被弄脏皮毛的漂亮小动物,还兴高采烈的。   林大富道:“你在田里干什么呢!”   “我……我插秧啊。”程遥遥从没挨过骂,被林大富劈头盖脸的吼了一句,顿时楞了,下意识回答。   林大富指着水田道:“你看看你自己的田,再看看别人的!”   程遥遥转头看去,只见水田里的秧苗一排排插得整整齐齐,像用线尺量过一样标准。其中一块歪歪斜斜,七零八落,显得格外不和谐。   程遥遥傻了眼,还顶嘴道:“我又没有干过这活儿,第一次下田能干成这样就不错了。”   程遥遥说着,忽然看见了林大富身边的谢三。   谢三也正看着她,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可程遥遥就是从他眼里看见了嘲讽。   挨骂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心情就大不一样了。程遥遥又羞又愧地辩解道:“我……我很努力在干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程遥遥说着低下头,隐藏着泛红的眼圈。她上辈子干过唯一的农活就是帮外公侍弄花草,今天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决心才踩进烂泥里的。她也很努力的学着干活了,结果还被别人甩下老远。   程遥遥那么委屈巴巴地站在岸边,林大富被晃了下眼,有天大的火气都发不出来了:“你……你这样……”   谢三眼神顺着她小脸往下看,忽然一愣:“你的腿!”   程遥遥茫然地看他:“啊?”   程遥遥光脚踩在草地上,裤腿卷到膝盖处,露出一双白嫩嫩笔直小腿。此时,她腿上正挂着几个血红色的软体虫子。   程遥遥低头一看,顿时发出一连串尖叫声:“啊!!!!!!”   林大富也叫道:“是蚂蟥,蚂蟥!快拍掉!”   程遥遥吓得乱跳,可那蚂蟥却跟钉在她腿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林大富拖下自己的鞋子,叫:“得拍死它!你别跳,它钻进你肉里了!”   林大富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程遥遥更是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娇滴滴的女知青在岸上光着脚尖叫,惹得田里的人都不干活了,看着她哄笑。还有二流子不怀好意盯着她雪白的小腿,吹出一声口哨。   程遥遥哭出声来:“怎么办怎么办,救命啊!”   谢三皱了下眉,抢过林大富手里的鞋子,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程遥遥:“别动!”   谢三的大手温热有力,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程遥遥顿时僵住不动了。谢三半蹲下去,抄起鞋底用力抽在程遥遥的小腿上。   “好痛,你干嘛打我!”程遥遥哭着挠了谢三一把。   谢三偏了下头,脸上已经是一道热辣辣的抓痕。他用力地又拍打了几下,几只硕大蚂蟥扑通扑通掉下来,落在草地上蠕动着。程遥遥心脏狂跳,看着地上那几只软体虫子差点吐出来。   谢三松开程遥遥,把鞋还给了林大富,看都没看程遥遥一眼。   程遥遥顾不得疼,赶紧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腿上,被蚂蟥叮过的地方留下鲜红的血点,还在往外冒血。倒是被鞋底抽过的地方,留下几个鲜红的鞋印子。该死的谢三,犯得着这么用力嘛!   程遥遥又不敢骂谢三,哭唧唧道:“这到底是什么?”   林大富把鞋穿上,过来啪啪几下踩爆了虫子:“这是蚂蟥!下田最怕这玩意儿,盯在你腿上吸血,你自个儿还发现不了。打蚂蟥有讲究,得用鞋子拍你的肉,让蚂蟥自己个儿掉下来,不然它会往你肉里钻!”   原来是这样,那她误会谢三了。程遥遥心虚地偷偷看谢三,他冷着一张脸看也没看自己,从眼角到颧骨还有一道鲜红的抓痕,好像……好像是她挠的?   完了!又要在大佬的记仇小本本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程遥遥背上一凉,心里也凉凉的。   这时,田里的二流子高声叫起来:“程知青,你腿真白!谢三儿好福气啊!”   程遥遥气得转头看去,喊话的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程遥遥捡起一块石头往田里砸,可惜力气小,石头没飞出两米远就咚地落在田里了。   田里传来一阵哄笑。   林大富冲田里一顿吼:“都闲着干啥!活儿不用干啦?太阳下山前干不完都别吃饭!”   众人这才收敛了点,重新埋头干活儿,可还是有人抬头盯着程遥遥的腿不放。   程遥遥脸都气红了,把湿哒哒裤腿放下来:“大队长,你看这些人耍流氓!”   林大富也是发愁,这个程遥遥长得太漂亮,娇滴滴的也干不了水田里的活儿,放在田里反惹得一干老爷们儿没心思干活。他琢磨道:“你也不是个干活的材料,我给你换个活计吧……”   谢三对两人的谈话没有丝毫兴趣,冷着一张脸提起筐子,自顾自转身离开。   林大富叫道:“等等,谢三你回来!你不是要去种大豆吗?让程知青跟你一块儿去!”   谢三:“……”   程遥遥闻言,还警惕地问了一句:“种大豆累不累?”   林大富抹了把脸,语重心长地道:“劳动最光荣,你怎么能用累不累来衡量劳动?跟谢三去吧!”   干什么都比下田插秧强!程遥遥这么一想,就挺开心地跑到了谢三身边。   谢三拧了眉,对林大富直截了当道:“她不会干活。”   林大富这时候只想把惹事精送走,道:“那就你教教她!她迟早得学。”   谢三眉头仍然拧着,扫了一眼身边的程遥遥。程遥遥原本高兴的笑容一窒,被吓着似的缩了缩脖子。他很吓人吗?   末了,林大富到底吩咐了一句:“程知青是□□派来帮组我们建设农村的,你得好好把她带去,好好把她带回来!”   程遥遥逃脱了插秧,嘴甜得很:“大队长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林大富这回是真的无语了,摆摆手让他们快走。他那番话是敲打谢三的——程遥遥长得太漂亮了,让她跟个大小伙子下地干活,那跟把小羊羔送进狼嘴差不多。谢三是林大富从小看到大的,人品他能打包票,林大富还是好好敲打了他一番。   程遥遥把自己的鞋子捡回来,洗了洗脚,又拿手帕擦干净才穿上。   谢三早已经背着筐子走了老远,程遥遥一边提鞋子一边踉踉跄跄追在后头:“你等等我,谢三哥,你等我一下嘛!” 第15章 喝泉水   入夏午后的阳光明晃晃,路面被晒得起了一层雾。去大豆田要穿过一条郊外小路,长长的芦苇无风自动,路边水渠里潺潺流水,还有青蛙蹲在草丛里叫,带来一丝凉意。   谢三人高腿长,背着个大筐子也走得飞快,完全没有迁就程遥遥的意思。程遥遥追着他,没一会儿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肚子直喘:“你慢……慢一点,我不行了……”   “……”程遥遥的喘息又娇又软,谢三耳根发烫,皱眉转身看向程遥遥。娇滴滴的姑娘被太阳晒得脸颊发红,莹白的额上滚着细汗,乌黑发丝也黏在额角,这样狼狈也掩不住美貌。   程遥遥偷偷打量着谢三,一见他回头立刻作出痛苦的表情,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我真的走不动了……”   谢三乌黑的眼珠盯着她,面无表情:“还有一里路就到。”   “还有一里路?!”程遥遥哀叫一声,真的蹲在地上不起来了:“都走了好久了!”   谢三看了眼天,道:“你再拖下去日头会更晒。”   谢三个子高大,阴影笼罩在程遥遥头顶,有意无意挡去了阳光。程遥遥好受了点儿,蹲在地上耍赖:“我好渴,腿也很痛,我走不动,要休息一会儿。”   谢三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程遥遥秒怂,道:“那……那你先走,我休息一会儿就跟上你。”   “不行。”谢三一板一眼道,“大队长让我负责你的安全。”   程遥遥道:“我的生命健康你也得负责,再走我就累死啦。”   谢三解下腰上的绳子,道:“大队长没让我负责这个。”   “你!”程遥遥干瞪眼。谁说谢三笨嘴拙舌的,一句话能把她气死,偏偏又不敢闹。   程遥遥鼓着脸正生气呢,谢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吓得程遥遥往后缩:“干嘛!”   谢三手里的绳子垂在程遥遥眼前:“你要自己走,还是跟上次一样?”   粗糙麻绳上还沾着血腥气,在程遥遥跟前威慑力十足地晃悠。那个猪蹄扣还历历在目,程遥遥胸中怒火万丈,向谢三投去仇恨的眼神!   谢三淡然处之,又问一遍:“走不走?”   程遥遥能认怂吗?!她一扁嘴,大声嚷嚷:“走就走!”   谢三静静等着,程遥遥半天起不来,红着脸嗫嚅:“我腿麻了……”   谢三唇角不可察觉地弯了一下,把绳子递给她:“抓着。”   程遥遥抓住绳子,谢三轻轻一拽,把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程遥遥不放开,趁机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绳子上,谢三也不说她,一手拎着筐,一手拖着程遥遥往前走。   程遥遥故意往后坠,像个不听话的宠物似的,借着谢三的力往前挪。谢三宽阔的后背滚动着汗水,手臂肌肉隆起,稳稳地拽着绳子。她暗暗偷笑,冷不丁绳子猛地往前一拽,程遥遥踉跄几步直接扑向前,差点撞到谢三背上。   谢三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程遥遥老实下来,委屈巴巴跟在他身后,不敢再使坏了。   程遥遥不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是个顶级大美人。世人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只有捧着她哄着她的,她也高傲得像个公主,谁都不放在眼里。   此时被一个乡村莽夫吃得死死的,怎么不委屈。程遥遥嘴巴撅得老高,摇摇晃晃被谢三牵着走。   走过小路,又经过一道风雨桥。桥头有一口小泉眼,桥上野花野草飘摇,桥下流水潺潺,穿堂风清凉拂面,舒爽得紧。   程遥遥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被这清凉水汽一吹,直想一把抱住桥柱不撒手,又怕谢三捆她,正纠结呢,谢三忽然停了下来。   谢三把筐子和绳子都放下,走到泉眼那儿,程遥遥忙跟过去,她从早上开始就没喝水,嗓子都冒烟了。   一靠近,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凉水汽。那泉水是从山壁里流出的,点点滴滴汇成一口泉。泉眼不过脸盆大小,清澈见底,水草柔柔地在水底招摇,还能看见透明的小虾游弋。四周湿润的沙土上长着紫花观音草和黄鹌菜,还摆着块破瓷碗。   谢三捧水痛快地洗了把脸,水珠沿着英挺轮廓往下滴落,看得程遥遥愣了一下。她第一次发觉,谢三长得真是很英俊。脸部轮廓瘦削凌厉,狭长眉眼灿若寒星,唇瓣不厚不薄,是漂亮的菱唇。麦色的肌肤流淌着一股野性美,是纯阳刚的英俊。   “渴了?”谢三的话打破程遥遥的遐想,她对上谢三冷漠眼神,恍然回神。   她居然盯着未来大佬看呆了!程遥遥,你又不是没见过帅哥,清醒一点!   程遥遥脸颊红扑扑的,赶紧学着谢三的样子往脸上泼了点水:“嘶,这水好冰啊!”   山泉水的温度沁凉入骨,活生生把程遥遥冻得打了个哆嗦。被晒得发烫的脸颊被泉水吻过,好受了许多,程遥遥一边喊冰一边往脸上泼了好几捧水,又对着泉水自照,拍拍脸颊自言自语:“都晒红了,不知道会不会出晒斑呢,完了,紫外线会加速皮肤老化的……”   程遥遥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又拨弄着自己的刘海,确保外貌维持在最佳状态。要说她这皮囊还真是个绝色美人的配置,风吹日晒三个月,仍然吹弹可破。   程遥遥摆弄了半天,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僵硬地一寸寸转头,谢三抱着手臂靠在桥柱上,面无表情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程遥遥被冰得透透的脸颊又泛起了一丝红,大言不惭道,“我知道我很漂亮,随你看。”   谢三默默看向地上的绳子。最后只道:“喝完水赶路。”   程遥遥盯着那泉水,又抬头看谢三,虚心请教:“怎么喝?那碗好脏。”   那块瓷碗缺了口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碗底还长了一层淡淡的青苔。要程遥遥用这个碗喝水,她宁愿当场去世。   谢三眼神古怪地看着她,程遥遥回以一个无辜的对视。清凉穿堂风拂过两人当中,打个旋儿又离开了。   谢三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你没手?还是没有脑子?”   “……”程遥遥漂亮的小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最后愤怒终于战胜恐惧,捧起水朝谢三狠狠泼过去:“你才没脑子!你敢说我没脑子!”   这场水仗以程遥遥体力不支而告终。谢三褂子前襟和脸都湿透了,程遥遥也没落照好,那泉水都被她搅浑了,没法儿喝。   谢三冷着脸走过来,摘了片叶子插在石壁上,点点泉水汇聚着流淌下来。程遥遥凑到叶子尖尖上喝了一口,凉到了心坎里,把酷暑的燥热一扫而空,还有点甜丝丝的。   程遥遥小猫舔水似的,伸出水红色小舌头喝水。谢三在一旁脱了褂子拧水,不小心一眼瞧见,顿时僵在原地。   程遥遥喝饱了水,又把自己的水壶灌满,拿小手绢擦干净嘴巴和手,这才满意地站起来:“我喝好了。”   谢三背对着她,浑身肌肉僵硬,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程遥遥伸手指戳他:“喂……”   还差一点点就碰到了,谢三猛地躲开。程遥遥撇了嘴:“你干嘛呢?古古怪怪的。”   谢三没回答,一转头走到泉水边,捧水猛喝了好几口,还往脸上泼。浇得自己一头一脸,半跪在那儿直喘气,跟落水的大狗似的。   好半晌,谢三才站起身来,走到桥头拎起筐子和绳子。   绳子末端忽然一紧,程遥遥主动拽着绳子,催促他:“走吧走吧,我已经不累了!”   程遥遥拽着绳子一端,脚步轻快地跑在了前头,乌黑发梢在背上一甩一甩,轻盈可爱。   谢三:“……”   这会儿天上飘过一朵白云挡住了太阳,难得的凉爽。程遥遥也不捣乱了,谢三加快步伐,两人很快就到了大豆田里。   大豆田里套种玉米,此时青翠的玉米杆儿整齐地排列在田垄中,抽出了紫红色的穗儿。每排玉米地中央都留出了半米左右的田垄,留种大豆。   程遥遥跑进玉米地的凉荫里,用手绢扇着风问谢三:“咱们要干什么?”   谢三把筐子和绳子都放下,走到玉米地里找了一下,掏出两把铁锹。他把新的那把递给程遥遥,又给她一副脏兮兮的手套:“翻土,播种。”   “完全听不懂,不过我学习能力很强的。”程遥遥把铁锹放在一边,展开手套抖了抖,抖下好些泥土草屑来。   她皱着鼻子看那手套,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仿佛在研究什么大难题。   谢三嘲讽地翘了翘唇角,才想开口,程遥遥却把手套戴上了。她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根根穿进脏兮兮手套里,那手套大了两个号不止,空荡荡挂在她手上,看着很滑稽。   程遥遥动着手指,自我安慰地道:“大了点,还能用!不会把手指磨粗,谢三哥,谢谢你呀。”   程遥遥忽然抬头,冲谢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第16章 桑葚和蛇毒   樱桃唇,编贝齿,轻轻一笑就是勾魂摄魄。   谢三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不痛,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受。他转头,提起铁锹走到田垄里,开始教程遥遥干活。   田垄里翻松过的泥土被大雨冲刷,又板结起来。他们要把田垄重新翻松,撒上大豆种子,再浇上水。   谢三习惯了沉默,说话十分简短。只见他一铁锹插进泥里,一脚踩得铁锹深入泥土,再一撬,大块泥土就被翻了起来:“就这样,再撒种。看懂了?”   程遥遥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地点头。   谢三把铁锹递给她:“你试试。”   程遥遥一铁锹铲在地上,“当啷”一声划出道浅浅的白色痕迹,震得掌心发疼。   程遥遥抬头,看着谢三:“……”   谢三皱眉,伸手拿起铁锹纠正程遥遥的动作:“举高一点,用腰和手腕发力。”   谢三胸膛上的热度包围了程遥遥。程遥遥心中一动,男人们的这种把戏她见多了,借口教你这个那个,趁机总要捏肩搭脚占点便宜,肢体接触是免不了的。   换了从前,程遥遥早一巴掌抽上去,此时却正是好机会!她暗暗等着谢三碰到自己,谢三竟是从头到尾碰也没碰她一下,只抓着铁锹柄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程遥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佩服他。   谢三沉声道:“再试一次。”   程遥遥双手握住铁锹,使出吃奶的劲儿高高举起铁锹,眼神坚定,姿势矫健如那月下刺猹的闰土。只见她高举铁锹,用力过猛之下铁锹直接往后拍去。   站在她身后的谢三迅速侧身闪过,才免于被爆头的惨剧。   程遥遥就惨了,被铁锹一带整个人都往后倒去。她还没叫出声,后颈一紧就被拎住了。谢三锁着眉头看她:“你故意的?”   程遥遥顿时炸了毛,控诉谢三足足十分钟,批评他居然把自己想得这么坏!她揉着酸痛的胳膊,委屈十足地下了结论:“明明是你自己没有教好!”   娇气包莺莺呖呖的控诉谢三一句也没听,他抄起铁锹,让程遥遥走开点:“我干,你学。”   连日的雨水让泥土变得干涸结实,谢三手臂肌肉隆起,一铁锹下去,刚才纹丝不动的泥土跟豆腐似的,被大块大块地铲起,拍碎,露出底下新鲜的湿泥。   他闷头干活,不一会儿,田垄就被翻出一道新鲜的凹槽。   程遥遥跟在谢三背后,眼睛光顾着看他宽阔后背上贲起的肌肉,把破褂子撑得紧绷。手臂上肌肉也是连绵起伏,不一会儿就有汗水顺着肌肤流淌下来。   方才在水田里,好几个男人趁机挤到程遥遥身边跟她搭话,那股浓烈的汗臭熏得程遥遥胃里翻滚。谢三身上的味道却不难闻,而是一股草木香和淡淡的麝香味儿。很清爽,也很……很有男人味。   前面的谢三忽然停下,转头看她:“我刚才的示范,你看见没有?”   “……”程遥遥桃花眼左右闪躲,答案十分明显。她还狡辩:“我……我看了,但是你速度太快,我都没看清楚!”   谢三锋利眉梢微微抬起。他眉眼狭长,眼窝凹陷,看人的时候显得很凶悍。他就这么盯着程遥遥看,不说话。   谢三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内心深处的想法,程遥遥耷拉下脑袋,羞愧道:“我没看清楚……我光顾着看你了。”   “……”谢三脸上的表情有刹那空白,随后轰然滚烫起来。   程遥遥怂怂地道:“你再教我一遍吧。我这次保证不偷看你,我就认真学。”   从地头到地尾,谢三挥汗如雨,地表的干泥被翻新,露出内里湿润泥土,结块的土块要碾细,确保土质细腻,大豆才能出苗。   程遥遥亦步亦趋跟着谢三,躲在谢三的阴影里,负责用脚碾细小土块。   谢三偶尔问一句:“学会了吗?”   程遥遥脆生生答:“没有!”   谢三就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干活。   程遥遥最擅长的就是恃宠而骄,她隐约觉得谢三没有生气,讨好地用叶子给他扇扇风,继续躲在他背后乘凉。   等她终于说自己学会了,一条垄沟已经翻完。   谢三擦了把汗,铁锹插进泥里,从大筐里抓出一把豆子。这些豆种都提前浸泡挑选过,颗颗饱满。   “现在教你播种。”   这是个轻松活计。程遥遥连忙点头:“这个我会!我以前帮外公种过花。”   谢三把一把豆子递过来,程遥遥忙伸手接。   程遥遥一双雪白细嫩,纤尘不染。谢三顿了一瞬,收回手:“自己去抓一把豆子。”   程遥遥噘着嘴去了,抓起一把豆子看谢三:“行了吧?”   谢三走在田垄边,大手一抖,均匀地落下几颗豆子,脚抹过土堆,把豆子埋起来:“就这样,每隔一步就撒一次种,每次四五颗。”   程遥遥问:“一步是多远?”   “……”谢三低头看了眼程遥遥的脚,很小,跟自己的一步的确不一样。他闭了闭眼,耐心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你用脚量,两步撒一次种。”   “嗯!”程遥遥认认真真用脚量了两步,数出四颗豆子,小心地洒在地面,再用脚轻轻推平土堆,把豆子埋起来,“这样对吗?”   “对。”谢三终于对她点了点头,“继续。”   程遥遥闻言鼓起劲头,却见谢三转身走向一旁的玉米地,坐下来靠在干叶子堆上休息。   “喂,你干什么呢!”   谢三长腿舒展,阖上眼:“轮到你干活了,我休息。”   程遥遥憋着气:“……干就干!”   播种其实也是个辛苦的活计,细碎磨人。   肤白胜雪的美人在田垄里小碎步前进,低头认真用脚丈量距离,数豆子的时候嘴里还默数一二三四,好像这样简单的算术都会弄错似的。   程遥遥像只跑丢了的高贵纯种猫,灰头土脸地在野地里犯傻,给人一种委屈了她的错觉。   足足大半个小时,程遥遥才缓缓移动到田垄中间,居然还有一半。   太阳当空照,程遥遥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火辣辣地疼,刘海也被汗浸湿了贴在脸颊,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很傻。   有好几次她都想把豆子砸在地上大哭一场,她偷偷转头去看谢三,男人大马金刀地靠在稻草堆上,一副优哉游哉打瞌睡的模样,根本没注意她。   程遥遥恨得牙痒痒,用力一跺脚,还不小心掉了几颗豆子。程遥遥蹲下去把豆子从泥土里找出来,原本白净细腻的手指也弄脏了。   两颗水滴落在泥里,变成两个圆圆的深色小坑。程遥遥用手背偷偷擦了下眼睛,头顶突然笼罩下一道阴影,太阳被挡住了。   面前是一双沾满泥土的破烂大码解放鞋,往上是一双笔直而富有力度的长腿,那人有一个线条利落的下颚和一管挺直的鼻子,狭长眼眸背光时显得阴鸷冷漠。   程遥遥忙把眼泪憋回去,仰头凶巴巴瞪他:“干嘛,不要挡着我干活!”   谢三的嗓音有金石质地,也很冷淡:“累了?”   不问则已,程遥遥忽然扁了嘴,睫毛急促地眨了几下。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谢三还未开口,就看见程遥遥的眼泪一颗颗沿着脏兮兮脸颊滚了下来,划出一道泥巴沟,露出白嫩无暇的底色。   眼底一颗泪痣风情万种,晃人眼。   程遥遥忙低下头,用手背掩饰地擦脸:“你走开,不要挡着我干活。”   谢三顿了一会儿,淡淡道:“休息一会儿,去小溪边洗把脸。”   “你让我去我就去么?”程遥遥故意抬起下巴。   谢三看都没看她,率先转身走了。   “喂!”程遥遥气哼哼,抬头看了眼天上热辣辣的太阳,还是没出息地跟着谢三跑了。   走到玉米地的尽头,一片碧绿的芦苇随风飘摇,还能听见潺潺流水声。谢三用柴刀把芦苇拨开,眼前便出现了一条清澈流淌的小溪。对岸是一片灌木丛,还长着一棵歪脖子树,斜斜伸到这一边,洒落荫凉。   程遥遥蹲在水边,见溪水清澈见底,水底形状各异的鹅卵石也看得一清二楚,这才捧起水洗了把脸,清凉透骨。脸上的泥巴印儿都洗掉了,花脸猫又变回肤白胜雪的美人。只是眼圈还红红的,越发可怜可爱。   谢三看了她一眼,从草丛里搬出一块大青石,擦了擦放在岸边,自己则脱鞋下水,往对岸走去。   程遥遥坐到大青石上,学着谢三脱掉鞋子,把脚伸进水里。清凉溪水冲刷着脚丫,弄得脚心痒痒的。   树荫下凉风习习,程遥遥心情也明朗起来,双脚欢快地踢着水,看见谢三在树上摘东西,叫道:“你在摘什么?”   大桑树结的果子紫红紫红,像藏在绿叶里的宝石。谢三一手托着片叶子,摘了一捧,转眼看见程遥遥光着一双白生生脚丫在踩水,还勾着岸边的水草。   “那里有……”喉咙干涩,忽然哑了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刹那晃神间,程遥遥忽然惨叫一声:“好痛!有东西咬我……蛇啊啊啊啊啊啊!!”   谢三猛地扔了手里的东西,大步涉水过去。只看见一条花色斑斓的蛇蛇尾钻入草丛。谢三迅速拽住蛇尾,拖出来狠狠甩在石头上。   那蛇掉在石头上,僵直不动了。谢三把那蛇踢远些,转身看程遥遥。   程遥遥小脸煞白,汪着泪冲谢三道:“我脚好疼!”   程遥遥一双湿淋淋白生生的脚丫像玉雕琢而成的,此时右脚脚背上多了一对鲜红牙印,正往外冒鲜血。   谢三被烫到似的转开眼,低声道:“是蛇咬的。”   程遥遥当场哭出声来:“怎么办怎么办?那蛇一看就好毒,我现在觉得脚没有知觉了!对了,吸毒。”   程遥遥灵机一动,多年的电视剧没白看,“快,帮我吸蛇毒!”   程遥遥翘起脚丫,送到谢三跟前。那只脚雪白玲珑,柔腻无骨,两点鲜红血珠点缀其上,带着无限风情闯入眼底,打下深深烙印。 第17章 解毒(万字肥章)   流水潺潺,风吹过芦苇飒飒响,树上有蝉鸣。万物沉寂,谢三耳朵里血液轰鸣,眼里只有那一只晃动的雪白脚丫。   美人在骨不在皮,程遥遥的美在骨也在皮,发丝到足趾,都是天工造化,细细雕琢再赋予万种风情。脚踝纤细,脚趾圆润,瘦不见骨,莹莹如玉。水珠滚动其上,像才剥出的荔枝肉,轻轻一碰就要冒出甜蜜汁水。   程遥遥红着眼圈,惶惶然将这样一只纤细脚丫递到男人眼前,要他吮。美而不自知,天真风情最致命。   水珠沿着足弓一点点往下滚落,掉在男人膝盖上,军绿布料洇开点点深色,须臾便被炙热体温蒸干。   程遥遥见谢三无动于衷,见死不救的架势,往前再递,咬着玫瑰色的唇用哭腔道:“我不想死——”   奶声奶气,狠狠挠在人心最痒处。   喉咙干咳灼热,眼里只剩雪白足弓上滚动水珠,晶莹剔透,是杨枝甘露,点滴便解得渴。两点殷红血珠是穿肠毒药,一点毙命。   雪白玉足裹入男人粗糙掌心,恰恰好握住。指腹不经意蹭过,滑得要脱出手。上好羊脂白玉打磨千万遍也没有这样细腻,叫人疑心,要用唇/舌细细检验。   谢三呼吸都带着烫,着魔般低下头。   ……   被蛇咬过的伤口很小,细细的疼,现在变成痒和烫。程遥遥脚趾蜷缩,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忍着疼,眼巴巴看着谢三。   谢三良久才抬起头,唇上挂着一丝血迹,眼眸幽深发黯。   程遥遥看着他的脸色,心都凉了:“毒都吸出来了吗?”   谢三额上滚动热汗,定定看着程遥遥,胸膛急促起伏。   程遥遥瞳孔的颜色偏浅,眸中汪着秋水,天真又直白地盯着他的唇,仿佛看穿他内心的阴暗与yu念。忽然叫起来:“你!”   谢三喉结一动,咕咚咽了下去。   程遥遥越发紧张起来:“糟了,你怎么能吞下去呢?快吐出来!快漱漱口!”   程遥遥急得推谢三,她只想谢三救救自己,可不想让谢三自己也搭进去!   谢三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看都不敢看程遥遥一眼,转身到水边,往脸上猛泼了几把水。   看着谢三伏在水边,宽阔脊背上褂子都被汗水湿透了,程遥遥又感激又内疚,还有些发愁:“你漱口就漱口,洗脸有什么用啊!”   谢三无动于衷,过了好一会儿才湿淋淋地走回来,眼睛都不看程遥遥。   程遥遥一双白嫩的脚丫乖乖并排放在草地上,担心地跟谢三道:“我的脚没有知觉了,是不是蛇毒发作了?”   “……你是坐太久了。”谢三的嗓音哑得吓人,才开口自己便发觉了,懊恼地闭上嘴。   程遥遥揉着脚踝,好担心地看着脚背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冒出血珠了:“蛇毒都吸干净了吗?”   谢三现在最听不得这话,头顶都要冒出烟。程遥遥还一声声地追问:“我真的没事了吧?伤口会不会烂掉?我会不会截肢啊?”   “xi……xi干净了。”谢三的良心被这天真问句声声鞭挞,无处逃遁。   程遥遥惜命得很,更怕留疤,道:“那要不要上点药?会不会留疤?”   那样小的伤口,隔日便愈合了。只有滴没受过一点苦的大小姐才会哭天抢地,以为天都要塌下。她这幅娇气模样,偏偏又叫人奈何不得。   谢三左右一看,走到一棵树下摘了几把野薄荷,洗干净揉烂,敷在程遥遥的脚背上。谢三脸色冷肃,说胡话也一本正经:“这是专解蛇毒的。”   野薄荷汁液发出冷冽的香气,伤口也冰冰凉的,舒服很多,程遥遥圆润的脚趾头欢快地动起来,破涕为笑:“真的有用,我好多啦!”   原书里谢三常常上山摘草药,很有一手,程遥遥顿时放下心来,果然觉得自己的脚有知觉了。   娇滴滴的大美人坐在草地上仰望自己,眼底是全无保留的信赖。清澈如水的眼波,倒映出自己的阴暗可耻。   谢三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移开眼,道:“你休息一会儿,不会有事。”   程遥遥抱着膝盖,乖乖坐着一动都不动了。谢三也坐下休息,闹了半天,紧绷的神经此时才松懈下来。   程遥遥突然问:“桑葚呢?”   谢三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微怔。   程遥遥道:“我想吃桑葚。你刚才摘的。”   程遥遥失去生命危险,便又想起口腹之欲来。才坐下的谢三:“……”   程遥遥准备好了一篓子的话等着谢三呢,谁知谢三什么话也没说,挽起裤腿起身下水去了。   那棵大桑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枝叶繁茂,树根虬结,横在水上。谢三个子高,站在水里伸手就能摘到桑葚。   桑葚树越老果子越甜,这些桑葚个头大,颜色有浅红深红紫红,像是藏在树叶里的红宝石。凑近就能闻到那股独属于桑葚的酸甜香气,让人嘴里分泌出口水来。   这棵桑葚树离村子远,否则早落到孩子们的嘴里,也留不下这么多了。   谢三的手又宽又大,摘桑葚时却很灵巧,不多时就摘了一大捧,顺手又扯了几根茅草根,洗干净用叶子垫着送到程遥遥跟前。   “我好久没吃过桑葚了。”程遥遥拿起一颗桑葚,笑盈盈打量着,“桑葚能做许多好吃的,你吃过桑葚果酱吗?”   谢三摇摇头。   “我改天做给你吃。唔,好甜!”桑葚入口一抿,酸甜汁水就迸溅在口中,舌尖先品到酸,再逐渐尝出甜味儿。那茅草根白嫩嫩,嚼着有甘甜汁水,也很好吃。   程遥遥一颗颗往嘴里送,谢三半蹲在她跟前,捧着叶子,耐心地等。   吃了好一会儿,程遥遥才反应过来,偷偷抬眼看谢三。   谢三鼻观眼眼观心,眼睛只盯着那一捧逐渐变少的桑葚,看也没有看程遥遥一眼。   程遥遥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谢三的嘴唇。电视里的人吸完舌蛇毒嘴唇总会变成黑紫黑紫的,还会变成梁朝伟在东成西就里的鸭子嘴。   还好,谢三嘴唇不厚不薄,漂亮的两瓣菱唇仍是健康的红色。   程遥遥的眼神直白又天真,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谢三的耳根逐渐滚烫起来,把桑葚放进程遥遥手里,起身道:“我去把活儿干完。”   “那我呢!”程遥遥急忙跟着起身,受伤的脚虚踩在地上:“这儿有蛇的。”   谢三闭了闭眼睛,向来冷淡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无可奈何:“你不怕晒?”   程遥遥在晒黑和被蛇咬里纠结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我不怕!”   谢三把程遥遥的鞋子找回来,放在她脚边。程遥遥把左脚套进去,受伤的右脚踩着鞋跟,趿拉着当拖鞋穿,一瘸一拐地跟着谢三回地里去,好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   蛇咬的小小伤口不至于弄瘸腿……谢三的话在舌尖滚了两滚,还是咽了下去。   剩下的半垅地谢三很快就播完种子,这几天雨水充足,不用再洒水。   程遥遥插着腰,豪情万丈地一挥手:“看,这些都是我种的豆子!”   谢三用褂子擦了把汗,闻言看向程遥遥。   “……”程遥遥心虚了一下,随即改口:“看,这些都是我们种的豆子!好累啊,我们能回家了吗?”   程遥遥说着,收拢起一堆宝贝:没吃完的桑葚,茅草根,还有几颗漂亮鹅卵石。   谢三捡起铁锹,走向下一垄玉米地:“还有七垄地。”   烈日当空,十几排玉米齐刷刷迎风摇摆,仿佛在嘲笑程遥遥的天真。   说是干活,程遥遥也只是坐在阴凉的玉米地里吃桑葚而已。她脚背上的薄荷叶汁水蒸发变干了,程遥遥把薄荷叶抹开,脚背上的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变成粉色。   程遥遥看看火辣辣的阳光,又看了眼地里挥汗如雨的高大身影,深吸口气,用手绢把伤口裹住,穿好鞋子,跑到谢三身边。   谢三麦色肩膊上汗水滚动,已经翻了半垄地。见程遥遥主动回来,有些诧异地问:“脚不疼了?”   “还有一点点。”程遥遥一听就顺竿子撒娇起来。   谢三唇动了动,对着程遥遥那双娇滴滴的眼睛,半晌吐出一句:“……忍着。”   “……”期待谢三这种木头能安慰自己?真是晒昏了头。程遥遥气哼哼跑开,抓了把豆子开始播种。   没有谢三高大身板挡太阳,程遥遥被晒得脑浆沸腾,看东西都重影儿了。没干一会儿,她又嚷嚷着自己脚疼,跑回玉米地里乘凉去了。   看着程遥遥跑回玉米地里,谢三抿紧唇角,生出一丝懊恼。   谁知程遥遥忽然又转头,冲他拼命招手,粉色唇瓣夸张地做口型:“快——过——来——”   谢三一愣,程遥遥又遇到蛇了?!他抄起铁锹大步走过去,被程遥遥一把抓住,凑在他耳边:“小声点,兔子,有兔子!”   程遥遥吐气如兰,吹在耳廓里,谢三耳根霎时滚烫,浑身血液奔涌着找不到出口,抓住程遥遥手腕推开。   程遥遥一时没提防,被他推得倒在地上:“哎哟!”   两人闹出动静,只见不远处一只灰扑扑野兔机警地站起来,撒腿几下没了影子。   “兔子跑了!我的兔子!”程遥遥心疼地看着跑没影的兔子,那只兔子可肥了!   一转头,看着谢三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新仇旧恨顿时翻了起来:“都怪你,你干嘛推我!人家好心给你看兔子……”   谢三呼出一口滚烫的浊气,回过神,见程遥遥气鼓鼓背对着自己,显然为那只兔子气得够呛。他低声道:“我……我明天给你抓一只。”   “谁要你的兔子,走开!”程遥遥背对着他,后脑勺都写着生气。比起兔子跑了,谢三刚才推她的那一下才让程遥遥生气,越想越气!   谢三半晌没吭声,程遥遥偷偷转头看,他早走开了!程遥遥就更生气了,气得脸都大了一圈!   程遥遥跟河豚似的坐在玉米地里,好半天,谢三才终于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提着一只山鸡。那是山鸡颜色灰扑扑的,长尾巴,是一只雌雉鸡。   谢三身上沾了不少草屑,满头汗,拎着这只鸡送到程遥遥眼前,眼眸黑亮地看着她。   程遥遥双手抄在胸前,绷紧俏煞的小脸,高冷地道:“这是什么?”   谢三呐呐道:“没抓到兔子,只有一只山鸡。”   程遥遥是谁?程家大小姐。多少青年才俊一掷千金,珠宝皮草,限量版奢牌手包流水一样送到眼前,也换他不来程遥遥千金一笑。   谢三送来的是什么?一只灰扑扑,又丑,又脏的山鸡!   哼,区区一只山鸡,就能抚平他刚才对自己的不尊重吗?!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撇了一下,继续冷若冰霜:“我最讨厌吃山鸡了。”   谢三眼神一黯,道:“抓野兔要下套,我明天带工具来。这只山鸡,你可以带回去给其他人。”   “凭什么!这是我的!”程遥遥顿时跳了起来,好像已经看见其他人在分吃她的山鸡。特别是程诺诺和沈晏,光是想一想都要气炸了。   “有没有带火柴?我要现在烤了吃!一根鸡毛也不留给他们!”   谢三:“……有。”   谢三常年进山打猎,火石盐巴都是随身携带的。他提着山鸡去下游处杀了,按程遥遥的要求放血掏内脏,清洗干净。   连日来多雨,小溪边有不少野菌子。程遥遥摘了一捧野菌子,叫谢三去洗——她现在不肯靠近小溪了。又摘了一点野山姜野山椒和薄荷。   程遥遥把洗干净的菌子塞进鸡肚子里,山姜切片塞进去,山椒和薄荷加盐巴揉碎了,也一并塞进鸡肚子里。再用细竹签把鸡肚子封好。   程遥遥的要求奇奇怪怪,谢三也没反驳,一一照办。等程遥遥让谢三挖一团泥巴,和水抹在山鸡外表时,他才反应过来:“要做叫花鸡?”   ”嗯!”程遥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神采飞扬地道:“泥巴抹得厚一点儿,封住汁水。”   谢三总能领悟程遥遥的意思,一一按照她的要求做好。一只山鸡很快就糊成了一个泥巴球。   谢三用柴刀在地面挖出一个浅坑,垫上几片大叶子,把泥巴球山鸡埋进去。再在上头燃起一个火堆。   正宗叫花鸡得挖个深坑,烤上两三个小时才能吃。今天时候不早了,程遥遥特地让谢三埋得浅一些,大约半小时就能吃。   还剩下不少菌子,程遥遥掰了一些柔韧的小树枝,捋掉叶子,开始串菌子。程遥遥穿菌子的手势熟练,羊肚菌青头菌小口蘑三个一串,整整齐齐架到火堆上烤。   程遥遥一边烤菌子串,一边笑道:“这么新鲜的野生菌子,原汁原味地烤出来,什么调料都不用加就很鲜了。特别是这羊肚菌,水分不多,烤出来有肉香呢。”   程遥遥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叽叽喳喳地跟谢三话,完全不记仇了。   谢三是块沉默寡言的木头,程遥遥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己,只是对着他就爱说话,也可以放心地说。   冷冽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你怎么会做这些?”   程遥遥愣了下,才发现是谢三在问。两人中间隔着火堆,谢三英挺面容被烟雾弄得有些模糊。   程遥遥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些?   “你是城里姑娘。”谢三嗓音微哑。这句话出口,他再一次感受到程遥遥和自己之间天堑般的差距。   程遥遥翻烤着手里的菌子串,桃花眼被烟雾熏得微微眯起,眼角一颗泪痣魅惑人心。   她得意洋洋说道:“我小时候跟外……跟我爸,住在山城,那边有好多菌子野味,这些东西我都会做。我不仅会烤菌子和叫花鸡,烤兔子才叫好吃呢。特别是秋天的野兔肥油多,口感劲道,,做个冷吃兔那更是绝了!”   程遥遥把自己说得咽口水,嘴馋模样落在谢三眼里,沉郁心情也明快了几分。   其实何止是烤菌子和烤兔子,前世在进口超市走上一圈,天南海北地球彼端的新鲜食材齐聚一堂,往大排档夜市走一圈,各地风味也是任君挑选。而现在……   至少烤菌子的味道还不错。程遥遥乐观地想,捏起一小撮盐巴洒在菌子上。   “快,快来尝一尝。”程遥遥托着菌子串,小心翼翼送到谢三嘴边。   口蘑面朝上形成一个小小碗,撒一点盐,被火一烤就冒出汁水来。这汁水鲜美至极,半天都不能浪费。   程遥遥小心地不让汁水洒出来,对谢三道:“这汁水可鲜了,第一个就给你吃,看我对你好不好?”   谢三看着唇边的野菌子,僵硬着没动弹。   ”快吃啊!”程遥遥手腕纤细,受不住力,催促道:“先吃那个口蘑!”   程遥遥手指纤细,指甲盖都是粉莹莹的,勾人心魄。谢三张了口,滚烫口蘑落入口中,嚼也不嚼,喉结滚动便咽了下去,根本没有尝出味道。   程遥遥小小樱桃唇抿着,像等待夸奖的小孩:“是不是很好吃?”   谢三烫得发木的舌尖,便渐渐泛起一丝甜,轻轻点了头。   程遥遥顿时绽开笑靥,捡起剩下的菌子又串起来,兴致高昂地架到火上烤。她喜欢烹饪,可前世外公外婆去世后,已经没有值得让她为之下厨的人。   每年生日,在偌大别墅里,她都会为自己做上一桌菜,独自一人坐在桌上,看着一桌饭菜逐渐冷却,失去香气,最后的归宿在垃圾桶。   来到这里后,她做菜是为了打击程诺诺,拉拢人心。做给谢三吃时,她才终于又生出那种欣喜和满足感来。   为了未来大佬的好感度?   这个念头生出一瞬就被她抛到脑后,一心一意地串起菌子来。   烤菌子难免凑近火堆,程遥遥皮肉细嫩,靠近火堆的手被灼得发红。谢三瞧见了,皱眉接过菌子串:“我来。你看着火。”   程遥遥便凑到他身边去,认认真真看着火候,时不时指点他:“口蘑盛着汤呢,不要翻。羊肚菌凑到火上多烤一烤,青头菌也要烤熟,不然会看见小人在跳舞。”   程遥遥莺莺呖呖的声音近在咫尺,在森林、炭火和菌菇混合的气味里,谢三硬是分辨出了那一缕浅浅桃花香。   炭火灼得人面孔燥热,喉咙干哑。好在菌子熟得快,七八串菌子程遥遥吃了一串半,剩下的都进了谢三的肚子里。谢三这才得以解脱,匆匆跑到溪边喝水,又摘了一捧桑葚给程遥遥。   火堆燃尽了。   程遥遥坐在一旁吃桑葚,指挥谢三熄灭火堆,挖出底下的叫花鸡。   泥地被烘烤后变得坚硬,谢三用柴刀狠砸几下才挖出叫花鸡来。黑漆漆硬邦邦的一个泥球冒着烟。   程遥遥凑过去看,被谢三拦在身后,用刀背往泥球上一砸。泥球裂开两半,冒出一道滚烫白气,直冲人而来。   等热气渐渐散去,只见鸡毛连着泥壳都裂开了,只剩下一只白嫩嫩的鸡。装进大叶子里,碧绿叶子衬着白嫩鸡肉,热腾腾冒着香味儿。   程遥遥小心地拆掉竹签,鸡肚子里的野菌子冒出一阵香辣鲜美的香味,菌子汁水往外淌。   “好香啊!”程遥遥做过几次叫花鸡,还是用山庄里散养的走地鸡,也没有这么鲜美天然的香气。   谢三没说话,眼神却也亮了亮。   等鸡肉不再冒烟了,程遥遥伸手去撕鸡肉,烫得差点跳起来,含着指尖眼泪汪汪:“好烫……”   谢三伸手撕下一只鸡腿,他皮糙肉厚,也不觉得烫手,拿叶子裹住鸡腿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盯着肥美的鸡皮皱眉:“我不要吃皮。”   “……”谢三撕下鸡皮,春夏之交的雌雉鸡在抱窝产蛋,鸡腿十分肥美,油汁淌了谢三一手,露出里头鲜嫩肥美的鸡腿肉。   谢三把鸡皮丢入口中,肥腻香美,瞬间滑入喉咙,令五脏庙里的馋虫顿时沸反盈天。鸡腿便递给了程遥遥。   程遥遥这才接过去,微微撅起嘴往鸡腿上吹气。   谢三都吃完一块鸡肉了,她还在那儿吹。谢三把自己的眼神从那玫瑰色的唇上扯开,轻咳一声才开口:“不烫了。”   程遥遥道:“还是烫。外婆说我是猫舌头,最怕吃烫的。”   谢三二十年来练就的耐心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闭了闭眼,伸手拿过鸡腿,三两下拆成几块鲜嫩的肉,摆在叶子里,重新递给程遥遥。   油润润的鸡腿肉堆在叶子上,很快就散了热气。程遥遥拈起一块仔细观察,像只挑食又娇气的高贵猫咪,试试探探地向食物伸出爪,然后塞进嘴里。   终于鼓动腮帮子咀嚼起来:“好次,这个肉好嫩。可惜没有酒,叫花鸡配青梅酒,解腻又当时。”   谢三不需要酒,已经觉得这叫花鸡是人间至味。山姜解腥,山椒提鲜,再佐以一点点盐提味,佐料的滋味尽数渗入汤汁,汤汁又全锁在鸡肉里,鸡肉肥美滑嫩,完全不似普通山鸡的干和柴,咀嚼起来齿颊生香。鸡腿肥嫩,鸡胸香而不柴,鸡肚子里的菌子吸饱鸡汤,鲜得叫人能把舌头也吞下肚。   程遥遥吃了一只鸡腿,几丝鸡胸肉就不吃了,托着腮笑吟吟看谢三吃。   谢三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吃相却不难看,漂亮的菱唇沾了油,眉眼间一丝难得的愉悦透露出对食物的赞美。   谢三吃完最后一个鸡翅膀,才猛然注意到程遥遥的视线,麦色脸皮渐渐透出红。他的吃相粗鲁,怕是要被她嫌弃。   程遥遥却笑吟吟道:“我做的叫花鸡是不是很好吃?你都吃干净了,这是对我厨艺至高无上的赞美啊。”   “的确……好吃。”谢三低声而认真地道。   程遥遥大乐。谢三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真是太好玩儿了。   两人都吃得满手油腻腻的,一块儿去洗手。程遥遥才被蛇咬过,看着溪中潺潺流水,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谢三道:“蛇喜欢躲在水边草丛里,你刚才不该踢水草。”   他指着溪边一处光秃秃只有鹅卵石的岸口,道:“你来这里,不会有蛇。”   “你保证?”程遥遥小心翼翼凑过去。   谢三在她身侧蹲下:“我保证。”   程遥遥这才放心,伸出手在溪水里洗刷。手上油星在冷水里凝结得更快,油腻腻的根本搓不下去。程遥遥正皱眉,谢三就递过来一团揉烂的皂角叶。   这种叶子在乡下随处可见,揉搓后会起泡沫,能洗刷油污,在乡下的作用跟皂角差不多。程遥遥用叶子搓了搓手,油腻果然洗干净了,又洗了洗脸。上岸后,程遥遥又摘了一小把薄荷叶揉烂,手上便只剩冷冽的薄荷香。   谢三也洗了手,用大叶子捧水岸上浇灭炭火。夏季干燥,林间田地里最忌火星。   正忙活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声:“遥遥姐,遥遥姐——”   “有人来了,是我那个便宜妹妹!我去拦住他们!”程遥遥说着,擦擦嘴跑了出去。   谢三立刻加快速度,几下将熄灭的炭火踢散,抓了把枯枝败叶挡住生火的痕迹,鸡骨头全丢进溪水里随水流走。   程遥遥跑到大豆田里,一道清脆车铃声伴随喊声逐渐清晰:“遥遥姐!遥遥姐!我们给你送饭来了!”   只见沈晏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由远及近地出现在大路上,那娇怯怯的声音肯定不会是他发出来的。等沈晏停下车,就看见车后座跳下一个娇小身影,正是程诺诺。   沈晏把车扛到树荫下停好,就跟程诺诺一起过来了。程诺诺在田埂边停住,像是下不来。沈晏立刻伸出手,怜香惜玉地把人搀扶下来。   这一幕旖旎又唯美,只可惜观众不买账,程遥遥丢掉揉碎的薄荷叶,双手环胸等着这两人过来裱演。   沈晏和程诺诺腻腻歪歪一阵,终于走近了。   这样毒的日头底下,程诺诺竟然穿着一件短袖衫,露出一双白生生细瘦的胳膊,雪白脸蛋被晒得泛红,香汗点点,半点也不怕晒的样子。   程遥遥想到自己晒得发红的脸皮,不由得心中凄凉。金手指真好用啊,她也想要防晒金手指。   程遥遥低垂眉眼,鲜妍面容上泛着一丝凄切,叫人顿时生出万千怜爱。沈晏顿时把程诺诺抛在脑后,几步紧走过来:“遥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程遥遥一挑眉梢,美貌气势凌厉袭来:“什么叫我一个人?谢三哥不是也在吗?”   高大英挺的男人应声走出,配合得恰恰好,走到程遥遥身侧站定,不远不近。   沈晏跟谢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男人才懂的敌意。   程诺诺适时地从沈晏身后冒出来,提着一个水壶:“遥遥姐,生产队今天犒劳大家,煮了绿豆汤。我特地给你和谢三哥送一些来。”   “一碗绿豆汤有什么好送的?”程遥遥才不信。   程诺诺和沈晏对视一眼,速度很快,却没有逃过程遥遥的眼睛。程遥遥“啧”了一声:“也好,绿豆汤解毒,我今天被蛇咬了,正好解解毒。”   “什么?!”沈晏失声叫道:“怎么会被蛇咬了?”   程诺诺看见沈晏这幅关心则乱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也很快就担心地问程遥遥:“遥遥姐,怎么回事啊?你被蛇咬到哪儿了?大豆田里怎么会有蛇?”   程遥遥顿时后悔自己多嘴,道:“脚上。”   沈晏看着程遥遥的脚,难掩心疼:“怎么会让蛇咬了呢?蛇有没有毒?我带你去卫生所看一看?还疼吗?”   程遥遥喜欢让人哄着,刚才跟谢三撒娇也只是想听他说几句关心的话。没想到这些话从沈晏嘴里说出来,就油腻得让人反感。   程遥遥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事了,毒已经……”   谢三立刻抬头看向程遥遥,程遥遥堪堪咬住舌头,到底没把那句话说出来,改口道,“反正已经没事了!   程遥遥烦透了这两人缠夹不清,干脆抓了把豆子回到谢三身边:“你们放下绿豆汤就走吧。我们要去干活了,还有半垄地没播种呢。”   沈晏的脸顿时绿了。   男人大约都有这样一种心态:哪怕是自己拒绝过的女人,也会被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沈晏今早不在水田里,下午才听说程遥遥跟谢三单独去了大豆田,顿时觉得脑袋顶上绿油油。   不仅沈晏一个人炸了,其他知青们也都群情汹涌。女知青们在乡下本来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从不敢落单的,更何况是貌美惊人的程遥遥。   大队长林大富再三保证,谢三的人品可以信任,沈晏还是不放心。最后是程诺诺温言软语劝和了众人:“贸贸然接遥遥姐回来,显得太不信任别人了。不如由我去看看遥遥姐,就说是送绿豆汤去,既能确认遥遥姐的安全,也不会闹得场面难看。”   程诺诺的办法十分折衷,她又是程遥遥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众人当然同意了。   沈晏借了林大富家的自行车,载着程诺诺马不停蹄地赶往大豆田。   沈晏一路上都心绪高涨,在他的想象中,程遥遥此刻跟一个龌龊粗鲁的乡下汉子待在一块,一定是满心恐惧,看见自己时眼神崇拜,惊喜得像迎接一位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更甚者,程遥遥甚至可能在经历危险,沈晏的出现正好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沈晏怎么都没有想到,程遥遥对谢三非但没有害怕厌恶,反而主动跟在谢三身边,两个情态颇为亲密。   沈晏跟原主青梅竹马,很清楚程遥遥想亲近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神态。   此时程遥遥走到谢三身边,更是勾起沈晏满腔醋意。   沈晏一时激动,走过去抓住程遥遥的手腕道:“大队长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跟个男人来干活,他是欺负咱们知青好说话吗?!走,跟我回去,我跟大队长说!”   沈晏靠近时,谢三便转头看他。沈晏字里行间都在怀疑谢三会对程遥遥行什么不轨之事,他眉毛也没抬一下。当看见他伸手抓程遥遥的手腕时,额角青筋顿时暴起,一把扯开他的手:“松开!”   “你少管闲事!”沈晏哪里把一个乡下汉子放在眼里,何况还是个地主家的狗崽子。谁知腕上一痛,谢三的手跟铁钳似的箍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你……敢对我动手,你不过是个地主家的狗崽子……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沈晏这个天之骄子也只是打嘴炮的功夫。   谢三手指紧了紧,沈晏就脸颊扭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诺诺惊慌地叫道:“放开!你们别这样,谢三哥你放开沈晏!遥遥姐,你快说句话呀!”   谢三眼神森冷,沈晏面容扭曲,死死咬着牙不肯求饶,两个男人像狭路相逢的两只雄兽,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松口。   男人们为自己剑拔弩张的场面,程遥遥看多了,没有一次这么令她心神俱爽的。程遥遥抱着手臂笑盈盈看了会儿,见沈晏手指充血,像下一秒就要被扭断手腕,终于开口:“谢三哥,你松手吧。”   程遥遥说着,轻轻拍了下谢三的手腕。要是给沈晏掰骨折了,还得赔医药费呢。谢三回过神似的,松了手。   沈晏暗暗松口气,把疼得失去知觉的手藏在背后,对程遥遥道:“遥遥,你就是跟这样一个野蛮人呆在一块儿?太不安全了,你跟我回去!”   “我回去?回去谁干活呀?我还要挣工分呢。”程遥遥轻松地耸耸肩。   程诺诺脸色黯然,还是帮腔道:“遥遥姐,大家伙听说你一个人来这边种豆子,都很担心你的安全,沈晏也是,他特地载着我过来,就是想确认你的安全。”   听着程诺诺善解人意地替自己解释,沈晏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内疚,心疼地看向程诺诺。   他越发确信,自己对程遥遥只是责任感和内疚,跟程诺诺才是真正的心心相印。   只是此时程遥遥的安全更要紧,沈晏对程遥遥苦口婆心:“遥遥,你不要为了跟我赌气,就拿自己的安全来开玩笑。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跟一个黑五类呆在这种地方。”   两人当着谢三的面一口一个黑五类,不安全。谢三脸色平淡,程遥遥是已经火冒三丈:“什么不安全?哪有不安全,你们心思龌龊就把别人想的一样龌龊。”   “原来送绿豆汤是假,来监视才是真!我在这好得很,安全得很,有什么危险谢三哥也会护着我!你们快滚!”   程遥遥性子上来,指着沈晏的鼻子气势汹汹要他滚。   沈晏也是出身大户,众星捧月地长大的,更何况程遥遥从小就对他死缠烂打,现在却当着一个乡下汉的面要自己滚?沈晏眼睛从谢三身上掠过,这个乡下泥腿子除了个子高点儿,一身破衣烂衫,走在上海街头程遥遥只怕连个眼神也不屑于给他!   沈晏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看着下一秒就要休克过去的样子。程诺诺忙拦在程遥遥和沈晏中间,泪汪汪地劝解:“遥遥姐,我知道你恼我,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可你不要对沈晏这样说话好吗?”   程诺诺的话提醒了沈晏,让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程遥遥在借着这个泥腿子,故意气自己。程遥遥这是在糟蹋自己!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根本无法解释程遥遥为什么短短几天就对自己弃如敝屣,反而亲近那个泥腿子!   程遥遥不知道沈晏的脑子里演了什么剧本,只见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震惊,痛惜,怜爱,还有深深的自责……“遥遥,我跟诺诺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论如何,你先跟我们回去再说。”   程遥遥眨了眨眼:“好啊。”   谢三一怔。   程遥遥答应得猝不及防,沈晏惊讶道:“啊?你答应跟我回去了?”   程遥遥轻笑一声,玫瑰色唇角勾起嘲讽:“不是你要我跟你回去的吗?难道你只是随口说说?”   她姿容绝美,作出这样嘲讽的表情,也让人只想臣服在她裙下,沈晏连声道:“当然不是!”   看着走向沈晏的程遥遥,谢三冷肃的脸上如同结了冰,大步走开,拿起铁锹自顾自埋头干起活来。   沈晏看在眼里,顿时扬眉吐气,故意大声道:“遥遥,你看我特地借了自行车,就是为了接你!”   程诺诺也道:“我们是特地来接遥遥姐你的。”   沈晏和程诺诺表情皆是无比真诚,就听程遥遥道:“你们只骑来一辆车,我们怎么回去?”   沈晏一时被问住了。林大富家的自行车没有横杠,一次只能载一个人。他为难地在程遥遥和程诺诺中间打量,程诺诺善解人意地道:“沈晏,你先送遥遥姐回去吧,我没关系的。”   沈晏又一次被程诺诺的体贴善良感动了,柔声道:“糯糯你放心,我把你姐姐送回去,马上就回头接你。”   程遥遥凉凉打断:“啧,把程诺诺一个人丢在这儿,跟谢三待在一块儿?你放心?”   沈晏反应过来,顿时又觉得头顶隐隐发绿。他的糯糯这么胆小,怎么能留给一个乡下汉子!“不行,糯糯你不能单独留下。”   “留下我也不行,留下程诺诺也不行。”程遥遥为难地点了点唇瓣,姿态天真:“那难道要让我一个伤员载着程诺诺回去?还是程诺诺……够得着车把?”   程诺诺的脸顿时比沈晏还绿!程诺诺身高随了她亲妈,对外宣称一米五,实际一米四八,根本骑不动这种自行车。   看着沈晏被问得目瞪口呆的表情,程遥遥轻嗤:“两人骑着一辆车来接我,是不是脑子瓦特了?”   沈晏满脑门子官司,他根本忘了这一茬儿!是糯糯说自己担心程遥遥,一定要跟来看看。沈晏当时还感动于程诺诺的善良,此时却有点责怪她了——否则自己怎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程诺诺已经怯生生道起歉来:“对不起,遥遥姐,都是我没想周全。就让沈晏骑车带你先回去吧。”   沈晏立刻道:“不行,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死循环。两人又演起了琼瑶戏,没完没了。   程遥遥真是服了,打了个哈欠:“行啦,都别发愁了,车钥匙给我,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程遥遥唇边带笑,眼底一点朱砂痣明晃晃的,像个狡黠的小狐狸。沈晏明知是坑,还是失了魂似的递出车钥匙,问:“什么好主意?”   程遥遥勾住车钥匙,转头看向谢三,甜甜叫道:“谢三哥,你会骑车吗?” 第18章 荞麦面窝窝头   天边渐渐起了晚霞,迎面吹来的风还带着热度和植物的清香,还有谢三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汗味的草木香。   谢三大长腿有力地蹬着,凤凰牌自行车稳稳上路了。谢三的破褂子被风吹得鼓胀起来,程遥遥一只娇嫩小手抓着他衣摆,隔着布料的那一小块皮肉滚烫,像是要冒烟。   程遥遥晃悠着小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转头看去沈晏和程诺诺,两人傻愣愣站在田埂里,越变越小,逐渐成为视线中的两个小点。   程遥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这两人真是戏多又搞笑,该去当谐星。   程遥遥笑得松开手去揉肚子,谢三沉声道:“当心掉下去。”   “才不会呢。”程遥遥得意洋洋,话音未落,车子猛地压过一个坑,程遥遥重重一颠差点飞出去,好在谢三及时伸出胳膊,往后拽住了她。   程遥遥心脏砰砰直跳,抓着谢三有力的手腕,就听见谢三压低的嗓音,似自言自语,被晚风送到耳畔:“你能不能听话一次?”   程遥遥拍了拍胸口,双手紧紧抓住谢三的下摆,不敢乱动了。   手中温软消失,谢三手指动了动,重新握住车把,专心骑车。   连日来的雨水把路面冲的坑坑洼洼,还有被压出的牛车车辙,看似平坦的路面陷阱重重,更何况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娇气包。想到刚才握住的那一点温软,柔腻得像上好软玉,经不起丝毫磕碰。   在谢三连续两个漂移绕开水坑后,程遥遥好奇道:“谢三哥,你自行车骑得这么好,什么时候学的呀?”   谢三淡淡道:“帮别人办事,骑过两次。”   “腿长真好,骑过两次就这么熟练了。”程遥遥羡慕地道,“我也想买一辆自行车,以后来大豆田干活就不用走好久了。”   “以后?”谢三眸光微动,他们有以后吗?握住车把的手指收紧,谢三嗓音艰涩,吐出冷淡词句:“你以后不用再来。”   “为什么?”程遥遥奇怪道。   谢三定定看着前方:“你跟我一起……对你名声不好。”   ”我不是骂了沈晏和程诺诺吗?我跟你在一块有什么不好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程遥遥说着凑近了谢三,甜甜地向他表忠心。   车子被猛地刹住,惯性之下程遥遥一头撞到谢三背上,痛得飙出泪来。她捂着额头才要叫,却看见谢三回过头,狭长眼眸里充斥着令她害怕的不明情绪。   程遥遥被谢三看得有些害怕,愣愣放下手,额头泛着一片红,娇嫩得不得了:“怎……怎么了?”   谢三定定看着程遥遥半晌,下颚线条紧绷,像是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半晌沉沉吐出一句:“不要把我当成好人。你根本什么也不知……算了,我会跟大队长说,明天让你不要再来。”   “为什么呀?!”程遥遥又委屈又不解,一叠声追问:“你是不是嫌弃我不会干活?我已经在努力学了,你下午不是还夸我播种整齐吗?”   程遥遥越说越难过:“我不想下水田干活,水蛭好吓人,我腿上被咬的地方还疼呢,不信你看!”   程遥遥说着就要撩裤腿,谢三断喝:“住手!”   程遥遥就不敢动了,玫瑰色嘴唇往下撇,睫毛急促闪动,眼看着就要掉泪。   这武器最致命,谢三招架不住地别开眼,趁自己心软之前冷着声音道:“我是为你着想,跟我扯在一块对你的名声没好处。”   程遥遥忙道:“我不在乎。”   “我在乎!”谢三低吼,眉头深锁。   程遥遥愣愣地看他,蝶翼般乌黑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水珠,脸上满是不解。   谢三回过头,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道:“你不想下水田,带点东西去找村支书,让他给你换个活计。”   程遥遥吸了下鼻子,明白过来谢三这是在点拨他,委屈巴巴道:“那在我换活儿之前,你能不能让我跟你一块儿来大豆地?我不想再下田插秧了,水蛭真的好吓人。”   谢三没回答,双腿一蹬自行车又晃晃悠悠上了路。程遥遥得不到回答,一叠声地问:“行不行嘛?行不行嘛??我保证我明天一定不偷懒,我会好好干活,,我还给你烤叫花鸡吃。”   火红色的霞光里,芦苇飘摇,娇滴滴的姑娘莺莺呖呖撒着娇,像裹了毒药的蜜糖。明知致命,却无法抗拒。   好半天也没听见谢三的回答,程遥遥垮下小脸,就听见男人低沉冷冽的嗓音:“行!”   这一声短促有力,像是被缠得不耐烦。程遥遥秋水般的眼眸又亮了起来,笑吟吟不说话了。   自行车骑到村口无人处,谢三就停下来,让程遥遥先走。程遥遥怕谢三明天不带他下田,乖乖地自己走了。   回到知青点时,知青们已经下工,正在生火。一看见程遥遥,知青们都连忙围上来对程遥遥嘘寒问暖,上下打量,生怕她缺胳膊断腿似的。   知青们都听说程遥遥跟谢三单独去田里干活的事了,几个男知青义愤填膺道:“遥遥你别怕,我们已经约好了,今晚就去大队长家跟他理论,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跟谢三去大豆田干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程遥遥冷下小脸:“你说谁是羊谁是虎,我跟谢三下地劳动,又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程遥遥一撂脸子,男知青们忙赔笑道:“不不,遥遥,我们这不是关心你吗?”   韩茵和张晓枫也拉着程遥遥道:“我们这也是担心你,你不知道别村有女知青被……”   韩茵小声在程遥遥耳边说了一串,然后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程遥遥揉了揉耳朵,提高嗓音道:“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大队长既然敢派我跟谢三去干活,肯定就是对谢三的人品敢打保票,我出了事,他自己也要担责任的。再说了,就因为谢三成分不好,家里还有个奶奶跟妹妹,他才更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啊。我今天跟他去干活,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   程遥遥一串话说得有理,众人的担心稍稍打消,程遥遥又绷紧小脸强调:“你们可别去找大队长!大豆田远是远了点,可我是不想下田插秧了。今天差点被水蛭咬死!”   知青们闻言纷纷诉苦:“那水蛭忒吓人了,我也被咬了好几次了!”   “咱们本来就没营养,再被吸掉那么多血,也不知道要吃多少细粮才补得回来。”   韩茵还幸灾乐祸地笑:“我说还是遥遥的血甜,又招蚊子又招水蛭的。”   程遥遥掐她的胳膊肉:“去你的”   程遥遥进屋洗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散着头发出来。   一群人在院子里或坐或瘫,嚷嚷着肚子饿,一见程遥遥就问道:“遥遥,程诺诺和沈晏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你回来了他们还没回来?等着程诺诺做饭呢!”   程遥遥淡淡道:“他们是去接我来着,不过自行车只有一辆,他们发挥雷锋精神让我先骑回来了,他们俩自己在后头走。”   韩茵顶看不上程诺诺:“啧,这两人怪腻歪的。可就算走也该走回来了吧?都这么晚了。”   天色渐渐暗了,程遥遥挑了下眉头。大豆地到这里顶多走一个小时,这两人孤男寡女的,莫非……   今天的晚餐没有肉,一盆菌子汤,一盆凉拌野菜,每人两个窝窝头。   知青点的细粮已经吃光了,现在每天用三分玉米面七分荞麦面和成窝窝头,每天早起蒸上一锅,按人头每人一顿分两个。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是这些正当青壮年的知青们。他们每天还有大量的劳动,光靠这两个窝窝头哪能填饱肚子。也正因此,知青们都宁可天天上工——大队在农忙时节,中午统一煮大锅饭。程诺诺煮的饭菜吃得人身上有力气,累死也比饿死强。   窝窝头有大有小,今天程诺诺和沈晏还没回,盆里大个的窝窝头就被挑走了。就着香喷喷菌子汤和野菜,大家伙狼吞虎咽,连掉在桌上的渣渣也扫在掌心倒嘴里。   韩茵一边吃一边含糊道:“遥遥,你拌的野菜真好吃,一点儿也不苦!”   程遥遥诧异道:“你们怎么饿成这样?”   一个男知青大口嚼着窝窝头,道:“我还没四点就饿坏了。今天也不知道咋的,真是饿!”   韩茵道:“今天食堂吃玉米面窝头和炒菌子呢,程诺诺做饭失手了,味儿不怎么样,饿得还快。”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都说今天饿得特别快,估计是天热,消耗大。   程遥遥闻言挑了挑眉,细嚼着嘴里的窝窝头。荞麦面加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冷却以后很粗糙,得细嚼慢咽,再喝两口菌子汤才咽得下去。这窝窝头是程诺诺早上做的,没有那股令人舒服的味道。   程遥遥下午吃了叫花鸡和烤菌子,这会儿不太饿,掰了半个窝窝头就不吃了。她本想把窝窝头给韩茵,想了想,趁人不注意偷偷藏进饭盒,回屋去了。   晚上,大家伙都上床睡觉了,程诺诺才回来,轻手轻脚地进屋上床。张晓枫迷糊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程诺诺低声道:“我……我遇到隔壁村的上海知青,跟她们聊了会儿。”   “哦。”张晓枫白天累坏了,也没多想,转身又睡着了。   程遥遥睁开一只眼,月光下程诺诺安分躺在被窝里,没有再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她翻个身,抱着饭盒继续睡了。明早还要去种大豆呢。 第19章 青梅和野菜团子   第二天一早,程遥遥是自己醒的。浑身肌肉无一不在叫嚣着疼痛,这是用力过度的后遗症。她慢吞吞爬起来,坐在床上揉眼睛,睡眼惺忪的样子很娇憨。   韩茵她们都起了,看见程遥遥起床还挺惊讶:“你今天不赖床啦?”   “唔,我得去种豆子呢。”程遥遥打开藤编箱子,一阵猛翻。   原主爱美,箱子里的衣服尽是漂亮罕见的洋装,她挑了一件天蓝色的上衣。拿出来,抖下一个小盒子。   程遥遥捡起小盒子打开,里头空空的。这小木盒子雕刻精美,像装首饰的。可原主记忆里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啊……程遥遥疑惑地歪歪头,昨天谢三给她吸蛇毒的时候,记忆已经补全了才对。   不管了。程遥遥把小盒子塞回箱子,换衣服下床,端着脸盆毛巾去院子里洗漱了。   这时候才清晨六点,才打来的泉水冰凉,泼在脸上冻得程遥遥打哆嗦。程遥遥洗漱完毕,把乌油油头发编成松松的麻花辫,穿一件天蓝色蝴蝶领衬衫,明眸皓齿,叫人眼前一亮。   韩茵羡慕地拉拉程遥遥的辫子:“你这辫子真好看,教教我咋编的呗。”   程遥遥笑道:“我帮你编一个。”   韩茵的头发没有程遥遥那么乌黑柔顺,但是发量多。程遥遥把她的头发理顺,分成三股,手指灵活地编起来。眼睛顺便往灶台看,程诺诺在炒咸菜,沈晏在边上帮忙,两人眼神时不时勾缠在一起,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腻歪劲儿。   韩茵举着块塑料小镜子正美呢,从镜子里瞧见程遥遥的眼神,小声道:“腻了一早上了,不知道中什么邪了,也不避着点人。遥遥,你别搭理他们,不值当生气。”   程遥遥挑了下眉。韩茵这些纯洁的小青年哪里会明白,这不是避邪,是……如果程遥遥没猜错的话,两人昨天肯定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   “我没生气啊。”程遥遥笑笑,松开手,“扎好了,你看看。”   韩茵长相其实挺俏丽,脸型方中带圆,平时梳着一根油光光的大辫子,显得脸有点大。程遥遥给她扎了根松松的蜈蚣辫,额角挑出几缕刘海,脸型被修饰得小了很多,整个人看着漂亮多了。   韩茵照着镜子,喜不自胜:“真是……我说不出来,你编的辫子真好看。”   张晓枫也笑道:“是,遥遥一向会打扮,这样一弄好看多了。”   程遥遥笑笑,当了二十年的大小姐,别的不会,吃穿打扮可没人比她更在行。   这时,程诺诺叫道:“饭好了,快来吃饭吧。”   韩茵忙收了镜子,跟程遥遥一块儿洗了手,上桌吃饭。   两个热腾腾杂粮面窝窝头,一盘看不见油星的炒咸菜,一盆清得照见人影儿的咸菜汤。习惯了前几天肉菜的知青们都提不起劲儿来,虽然这才是知青点正常的伙食水平。   程遥遥忙着喝了两口咸菜汤,努力把窝窝头咽下去。韩茵也嘀咕:“这个月的粮食快吃完了吧,咸菜里一点油都没,噎死我了。”   不是少油的问题,是没了那股让人舒服的味道。程遥遥皱皱眉,这程诺诺昨晚累着了,也不起来晒月亮了,搞得饭菜这么难吃。   新蒸的窝窝头味道还行,挺暄软,程遥遥趁热吃了一个,喝了大半碗咸菜汤。她去厨房拿了两个新蒸的窝窝头,装了几筷子咸菜,跟韩茵道:“我中午回不来吃饭,你跟张晓枫帮我领了。我这里先把中午的份儿装走啦。”   韩茵爽快地答应了。食堂的窝窝头可是五分玉米面三分荞麦面呢,还有一份加肥肉片炒的青菜!   大家伙吃完饭,程诺诺留下来收拾碗筷,其他人有说有笑地去上工了。今天多云,天气倒是凉爽,很多村民已经在田里忙活了。   程遥遥一眼就看见了谢三。他高高的个子,穿着件破褂子也比别人显得精神,正跟大队长林大富说话。林大富指手画脚地说,谢三沉默地听着,偶尔摇头。   程遥遥抱着怀里的饭盒,轻快地跑过去,叫道:“大队长,谢三哥!”   谢三沉默地看过来,林大富应了一声,打量程遥遥。程遥遥今天穿着一件天蓝色小上衣,颜色像是从天空裁下了一块,衬得皮肤更是雪白,美得叫人恍神。   林大富看着程遥遥,觉得自己昨儿的决定是太莽撞了:“程知青啊,昨天让你去大豆田干活的事儿……”   “挺好的!我觉得大豆田干活适合我,比下田插秧强。”程遥遥一口打断林大富的话,笑吟吟道,“多谢大队长照顾我!”   “是……是吗?”程遥遥甜甜的笑容把林大富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挠了挠头,对谢三道,“那你照顾好程知青。”   谢三“嗯”了声,提起工具率先转身走了,程遥遥就跟在他身后,鞭梢一甩一甩。   一个是穿着破烂,沉默阴鸷的地主家狗崽子,一个是穿着新衣裳,娇滴滴的城里女知青,两人一块儿走过田埂,叫水田里干活儿的人都看傻了眼。   “妈的,这谢三儿走啥运了,大队长派这么个俏活儿给他?”   “咋能让程知青跟地主家的狗崽子去下地,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村里的二流子林狗蛋涎着脸道,冷不防被砸了一脸泥水,“哎哟,谁砸我?!”   林家骏黑着脸瞪他:“是我,咋地?”   林家骏是大队支书的儿子,林狗蛋还能咋?忙赔笑:“没咋,没咋。”   旁边人知情,笑道:“家骏,你咋不让你爹跟大队长说声儿,让你带程知青去干活儿。这种俏活儿咋也该留给自己人啊。”   林家骏狠狠把秧苗砸水里,他能没说吗?才开口就让他爹用鞋底子抽了,让他别打城里知青的主意!   有老成的人道:“一天拿五个工分儿,还不能吃午饭,这俏活儿给你,你要?”   众人都闭嘴了。这种又累又吃亏的活儿,除了地主家的狗崽子,谁乐意干?   只有林狗蛋哼哼:“地主家埋着好几坛金子呢!不稀罕这三分五分的。”   甜水村的老传言了。一个从前在谢家当长工的传出来,说谢家埋着几坛金子。可当初chao家的时候,谢家里里外外翻了多少遍,谢三娘陪嫁的拔步床都让搬走了,柱子上的金箔也刮了下来,还能有什么金子剩?   可财帛动人心,起初谢家时不时就要被翻一遍,直到谢三长大了。才十五岁的少年,被打得满头是血也不屈服,死死挡在自己奶奶跟妹妹身前。   一干成年男人都被吓退了。他们要财而已,可这个十五岁少年的眼睛告诉他们,他是要杀人的。这狗崽子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头狼。   也有不信邪的继续招惹谢家,都被谢三一一堵着找了回去。谢三一开始会挨揍,可这小子跟不怕疼似的,揍不怕。到后来,谢三打架越来越狠,一群人都打他不过了,也就没有人再招惹谢家。   再说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见过传说中的金子。谢三因为成分问题,一直干着最累,公分最少的活儿。虽然谢三常常打猎,也都补贴进他奶奶的药罐子里了。谢家要是真有金子,还能过成这样吗?   小路上。谢三仍旧背着那个大筐子,手里提着程遥遥的布兜,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   程遥遥撅着嘴,气鼓鼓跟在谢三身后走。她今天穿了新衣服呢,虽然不是什么巴黎定制全球限量,可谢三看都不看她一眼,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样想着,路过风雨桥的泉眼时,谢三主动帮她装水,程遥遥也不要,自己提着水壶蹲在泉眼前装水。   程遥遥低着头,脖颈纤细脆弱,后颈处的细嫩肌肤衬着天蓝色布料,越发显得白嫩,只是泛着被晒伤的红痕。她笨拙地抓着水壶在泉眼里装水,留给谢三一个气鼓鼓背影。   半天才装好水,程遥遥一抬头,一个东西罩下来落在她头顶,忙伸手去摸:“哎?这是什么?”   谢三居高临下看她,淡淡道:“斗笠。”   程遥遥摸到了冰冰凉的竹篾,边缘都磨得光滑,不会割手。她忙低头照了照,泉水泛着波澜,看不出什么。程遥遥扶着斗笠抬头给谢三看:“怎么样?好看吗?”   斗笠尖尖顶,圆圆帽檐,罩在程遥遥的头顶,显得她的脸越发小了,下巴尖尖的,玫瑰色的唇往上翘,很开心的模样。   谢三一抬手,把斗笠压下盖住程遥遥的眼睛:“走了。”   “讨厌!”程遥遥手忙脚乱掀起斗笠,理了理刘海,抢先跑到谢三前头去了。   今天天上多云,地里的泥土还是湿润的,翻土的工作变得轻松许多。谢三握着铁锹松土,程遥遥跟在旁边踩细小土块,撒豆子,头上戴着新斗笠。她脑袋小,斗笠时不时往下滑,显得很傻。   谢三提醒她:“没太阳,不用戴。”   “有新帽子就要戴。”程遥遥扶起斗笠,从帽檐下横他一眼。男人怎么能明白,阴天也可以戴墨镜,下雪天也可以穿短裙,天气阻止不了女人穿新衣服的决心!   到了午饭的时候,谢三伸手摘了程遥遥的斗笠,拆拆改改弄了几下,重新递给程遥遥。程遥遥往头上一戴:“合适多啦!”   一顶斗笠罢了,程遥遥桃花眼笑得弯弯,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子,惹得谢三唇角也微微勾起。   程遥遥把斗笠放好,就看见谢三在吃东西。他打开一个荷叶包,拿出个黑漆漆的团子啃。   程遥遥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吃什么?”   她眼神透着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谢三捏着手里的团子,顿了顿道:“荞麦野菜团子。”   程遥遥看了眼谢三手里的团子,看不出颜色的野菜和荞麦面和成团,一看就很硬。荞麦面做窝头就很硬了,又嚼不烂,谢三却吃得面不改色,吞咽时额角连着脖颈处青筋若隐若现。   程遥遥又看谢三手里的荷叶包,竟是没有菜,只有几个青青的梅子。甜水村吃不起饭的人家,会用沾盐的青梅子下饭,没想到谢三也这么吃!   她忙拿出自己带来的饭盒凑到谢三身边:“看,我带了这个!”   程遥遥的饭盒里有四个杂面窝头。三个是今早的,一个是昨晚的,还有一点咸菜。   谢三咽下嘴里的食物,漆黑眼眸看向程遥遥,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程遥遥把一个窝头递给他:“别吃野菜团子了,吃这个窝头,我特地给你带的。”   谢三面上没什么表情:“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程遥遥想了想,道:“就当谢谢你帮我干活儿?”   谢三背着光,周身的气息却是冷了下来。程遥遥还把窝头往他眼前递,仰着头,眼底是天真又殷切的笑。 第20章 摘樱桃   程遥遥纤细的手拿着杂和面窝头,递在谢三眼前,殷殷看着他。   等了好一会儿,谢三终于开口:“收回去。”   程遥遥看不清谢三的表情,可他的声音显而易见是冷了下去。   程遥遥不明白,道:“这是杂合面做的,比野菜团子好吃,为什么不要?”   谢三霍然起身,好像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周身都笼上了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我帮你干活,不为报酬。”   “我……我知道。”程遥遥糊涂了,她指着谢三手里的团子道,“可你吃这个怎么能顶饿呢,这是我特地给你带的,你拿着就是了。”   谢三嗓音更冷:“我说了,不用!”   程遥遥小脸刷地白了,桃花眼里汪着秋水,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谢三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程遥遥的手难堪地悬在半空中。良久,她咬了咬牙,忽然狠狠把手里的饭团扔在地上,跳起来嚷嚷:“不吃算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窝头在草地上弹了两下,咕噜噜滚在一边。谢三盯住程遥遥的眼睛:“捡起来。”   谢三眉骨深邃,凶起来的样子很吓人。可程遥遥现在已经不怕他了,愤愤地顶回去:“我就不!你管不着!反正你又不吃!”   程遥遥说着,还用力往窝头上踢了一脚。窝头在地上滚了一圈,染上了泥土和草屑,滚到谢三脚边。   谢三额角青筋暴起,冷肃的唇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随你!”   谢三说完,两口咽下团子,抓起铁锹起身,跟程遥遥擦身而过,径自回到地里干活。   程遥遥气得怔住,谢三的话和那个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她不明白谢三为什么这样凶自己,却隐隐觉得,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天空中的云渐渐散开,阳光火辣。甜水村上工中午照例是要休息一个钟头的,谢三却一刻也不歇,在田里闷头干活,汗水沿着小麦色肩背往下淌,手臂肌肉拉伸出饱满流畅的线条。   程遥遥坐在阴凉处生闷气,气了好久,谢三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程遥遥好没意思,扁着嘴抓起一把豆子,走到谢三身后开始播种。   程遥遥气鼓鼓,谢三冷冰冰,没了程遥遥叽叽喳喳的声音,田地里一片沉默,只有铁锹翻地的声音和悠长的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   程遥遥分着神,一头撞到谢三背上:“呜!”   谢三转身,瞧见程遥遥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皱眉道:“怎么了?”   “我……我鼻子好痛!”程遥遥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卷翘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   谢三一把拉下她的手,程遥遥小巧挺翘的鼻尖有一点红红的,娇嫩得过分。   谢三闭了下眼睛,显然耐性经受着极大考验:“没流血。”   “可是好痛。”程遥遥还在说,忽然想起自己跟谢三生气呢,撇开脸道,“算了,痛也不关你的事。”   她这副样子可爱极了,脸颊上也有一点红,像被晒伤了。谢三看着她晒得红红的脸颊,忍不住问:怎么不戴斗笠?”   对了!程遥遥灵光一闪,抓住大把柄似的:“我也不要白拿你的东西,斗笠还你,我不要戴了!”   程遥遥跑过去拿起斗笠,用力丢在谢三身上。谢三抬手轻松接住,脸沉得能滴下水来。   程遥遥又一叠声地向他开炮:“还有昨天那只叫花鸡,前天那只竹鼠,多少钱我通通折价还给你!”   程遥遥来劲了,翻包掏出一把粮票来。谢三狭长眼眸露出难得的无措,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别闹。”   程遥遥越说越委屈:“我没闹,还你还你!你不是要跟我算清楚划清界限吗?我也不能收你的东西啊,我也不占男人便宜的,反正……反正我们也不是朋友,还是算清楚的好。”   说到最后,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角往下撇了一下,硬生生忍住了,只是她皮肤白嫩,眼圈的红就很显眼。   她生得这样美,露出受了委屈的神情,叫人心都碎了,恨不得跪在地上将全世界都捧到她眼前。   谢三垂在身侧的拳头死死攥紧,压下心头的一阵躁动才开口:“我没……”   “你没什么?”程遥遥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拒绝谈判的语气,“快算一算账,我好把钱还你!”   谢三沉默良久,把手里的斗笠扣在程遥遥头上,大步走向小溪边。   “喂,你干嘛?!”程遥遥掀起斗笠,却见谢三蹲在溪边洗手,显然是等着吃饭。   程遥遥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跟了过去。她自己也没有吃饭呢,都是被谢三气的,现在肚子咕咕叫。   程遥遥走到溪边,眼角瞥见那个滚在地上的窝头,又看一眼谢三,咬了咬唇,偷偷走过去把窝头捡了回来。   谢三洗了手和脸过来,程遥遥打开饭盒,递给谢三一个窝窝头,偷偷把那个脏窝头藏到身后。   谢三却看见了,伸手:“给我。”   程遥遥不好意思地道:“可是这个已经脏了。”   谢三大手接过去,蹭了蹭上面的灰就想咬,被程遥遥按住手腕:“等等。”   程遥遥倾身靠近,玫瑰色的唇撅起冲窝头呼呼吹气,把上头的草屑吹掉:“还有点脏。”   谢三耳边是血液沸腾的声音。这么近的距离看去,程遥遥的肌肤仍是吹弹可破,白嫩得像刚剥开壳的荔枝。程遥遥身上淡淡的桃花香钻入鼻间,卷翘睫毛遮住含情的眼眸,小巧挺翘的鼻子下是小小樱桃唇,微微撅起,像在等一个吻……   程遥遥吹完了,抬起头跟谢三视线对了个正着,被他暗沉眸色吓了一跳:“我……我吹好了。”   “嗯。”谢三嗯了一声,大口咬下那窝头,吃在口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眼前尽是那玫瑰色的唇。喉结吞咽,干渴喉咙被呛住:“咳咳咳……”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程遥遥抓住机会,老气横秋地批评谢三,把自己的水壶打开递给他:“快喝点水!”   谢三噎得脸颊涨红,接过去就喝,水珠沿着唇角滚落至喉结,好容易缓过气来。待看清手里是程遥遥的水壶时,又是一口水喷了出来。   一派兵荒马乱。   程遥遥居然没笑话他,而是羞愧地道:”都怪我,我以后都不浪费粮食了。”   谢三啃着手里的窝头,麦色脸颊上泛着不易察觉的红。   窝头还算新鲜,嚼着瑄软,仔细咀嚼能尝出玉米面的香甜。程遥遥小口小口咬着,谢三一口就能下去半个,他吃东西很快,仔细咀嚼,像是在品尝什么难得的美味。   程遥遥用树枝筷子夹了一点咸菜放在谢三的窝头上:“就着吃。不过这咸菜不是我炒的,所以才这么难吃。”   程遥遥认真地说道:“等我改天弄一点猪油,炒出来的咸菜才最香。”   窝头就咸菜的滋味的确不能跟程遥遥做的烤菌子和叫花鸡香比,谢三看着程遥遥的笑容,却觉得嘴里尝出了一丝甜。   谢三吃了两个就不肯再吃,看着程遥遥捧着个窝头慢慢啃,还皱着鼻子,露出无意识的嫌弃表情,像只挑食的猫咪。   谢三每天下地干活,分配给他的都是离村最远也最累的活。为午饭来回跑一趟要耗费小半天时间,不值当,只能自己带饭。他从施工队赚回的钱和粮都已经换成了奶奶的药,即使能从食堂拿饭,也都剩下一半带回去给了奶奶和妹妹。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一顿两个野菜团子,怎么可能吃饱。   谢三吃了两个野菜团子,再吃两个杂面窝头,面食让胃里有了久违的饱足感。和程遥遥并排坐着,心情也难得地柔软起来。   程遥遥吃得慢,一个窝窝头啃了好久,见谢三盯着自己看,就使唤他:“我要吃桑葚。”   谢三定定看她,眼神比前两天加起来都要柔和,却莫名的让程遥遥有些害臊。她叉着腰凶巴巴地强调:”你每天给我摘桑葚,我就还给你带窝头。”   谢三当真涉水走到对岸,过了好久才回来,手里捧着的不是桑葚,而是一捧晶莹剔透的野樱桃。   小小的樱桃呈橙红色,剔透得像珊瑚珠子,在溪水里冲洗过,上头滚动细细水珠。放在碧绿叶子上,看得人心生欢喜。   程遥遥这回是真的高兴了,抓着谢三的手狠狠摇了一把:“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樱桃了?这樱桃最难运输,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啦!”   谢三没回答,闷头回地里干活了。好半天,手腕上柔软的触感仍然没有消失,他无意识地用指腹蹭过手腕,耳根滚烫。   程遥遥坐在阴凉地里吃樱桃。这种小樱桃当地也叫恩桃,皮薄味浓,在程遥遥看来比后世那些大樱桃和进口车厘子都要美味许多。可惜这小樱桃皮薄坏得快,早上摘的下午就能长出蛆虫,后世以冷鲜派送速度闻名的顺丰快递也奈何它不得。程遥遥自从离开外公外婆家,就再也吃不到了。   程遥遥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樱桃,腮帮子鼓动着,玫瑰色的唇撅起,噗地吐出一个樱桃核,自己先傻兮兮笑起来。   谢三蓦然醒悟过来自己在看什么,狠狠掐着自己掌心,逼自己专心干活。   程遥遥却跑了过来,手里擎着半个窝窝头:“我吃不下了。”   说完打了个小小的嗝。   谢三还没说话,程遥遥捂住嘴,脸颊涨得通红,冲他瞪眼道:“不准笑,都怪那樱桃太好吃了!”   谢三没敢笑,往她身后一看,一大捧樱桃竟是吃光了,留下一堆光秃秃的核,略带惊讶:“你全吃光了?”   “怎么?你也想吃啊,我忘了给你留一点了。”程遥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   谢三欲言又止,眼神瞟向程遥遥的腰肢,细细一把,也不知道吃到哪里了。   程遥遥把窝窝头塞给谢三:“这个给你,我好饱,不要吃了。”   再拒绝便是矫情,谢三接过来两口吃了,让程遥遥去休息,避会儿太阳。   程遥遥把她心爱的小斗笠带上,道:“不用休息。咱们加紧干活,今天早点回家。”   程遥遥播种的姿势很熟练了,小手一抖,四颗豆子整整齐齐落在坑里,再用脚拨上土。然后小心翼翼再量两步,乖巧得让人想狠狠揉一把。   两人不到四点半就收工了。回家是不可能早回的,程遥遥闹着让谢三带她上山摘樱桃,说要带回去让知青朋友也尝一尝。   谢三道:“你在这里等我,我摘给你。”   “我要自己去。”程遥遥抬起下巴,娇蛮的神态却并不让人讨厌,只让人忍不住想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谢三沉默了一瞬,答应了。   程遥遥自己也发现了,谢三其实很好说话,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   其实也不奇怪。在原书里,谢三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又意外让人依赖的角色,前期出场时人气比原男主还要高出许多,奈何后妈作者偏心自己那个高干貌美亲儿子,硬是让谢三打酱油下线了。   去对岸要淌过小溪。面对清可见底的小溪,程遥遥提着鞋站在岸边,雪白脚趾紧张地蜷缩起来,就是不敢下去。上次那条蛇给她的阴影太大了,要不是谢三舍身救人,她可能中毒死掉了!   程遥遥看了眼水底,又往谢三身上打量,忽然向他伸出手。谢三瞬间僵硬成一根木头,避开几步站在水里,冲程遥遥道:“你下来,我保证不会有事。”   “……哼!”程遥遥挽起裤腿,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脚踝莹润得像玉一般。她咬着唇,试探着往水里踩。水底鹅卵石滑溜,程遥遥柔嫩脚心猝不及防踩上去,先是剧痛,再是一滑:“啊!”   程遥遥脚心剧痛,带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整个斜斜跌进水里,千钧一发之际谢三一把捞住她,抱高,水花溅湿了谢三半身。暖,软,轻,谢三脑子里轰然一声,身体已经迅速做出反应,双手拎起程遥遥几步跨到岸上。   程遥遥怎么会这么轻,软得像一朵初开的花,盈盈放在草地上。圆润脚趾就紧张地蜷缩起来,脚背沾了一点水珠,雪白,细腻,晃人眼。   谢三把程遥遥放下后就立刻放开手。程遥遥只有脚弄湿了,谢三却是湿了大半个身子。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遥遥惊魂未定,俏脸发白,桃花眼里漾着雾气,赤着一双白生生脚丫站在那里,简直……   谢三喉结咽动,好半天才用不那么哑的嗓音开口:“你太不小心了。”   程遥遥听着这像责怪的语气,立刻就委屈道:“是你要我自己下水的,我怎么知道鹅卵石那么滑。我的鞋子还掉了……”   程遥遥惊慌之下,手里提的鞋子就飞了出去。谢三抹了把脸,转身走进小溪里帮她找鞋子。还好下游处拦着水草,程遥遥的两只鞋就缠在水草里,没被飘走。   谢三捡起鞋子把水草摘下去,鬼使神差地,张开手掌比了一下。与他手掌一般长。   谢三把鞋里的水倒出来,摆在有太阳的地方晒,才起身,程遥遥已经跑到一边叫起来:“快看,那棵樱桃树好高啊!”   小溪这一边,绕开那棵歪脖子大桑树,眼前立刻一亮。这是一片不高的小山坡,半山腰上长着一棵樱桃树,树干有脸盆粗细,枝头果实累累,像缀满了无数珊瑚珠。许多鸟雀围着樱桃树叽叽喳喳啄食樱桃。   谢三一靠近,它们就扑啦啦张开翅膀飞走了。   “好多好多樱桃!”程遥遥兴奋地仰头看着樱桃树,还伸出手去够,可惜这樱桃树太高了。   谢三把菜刀别在腰上,灵活地上了树。他人长得高大,长手长脚,上树却很灵活,在纠结的树枝上攀爬着,不多会儿就爬到了高处。   樱桃树的树枝在他脚下危险地摇摇晃晃,落下好几颗樱桃掉在程遥遥头上。   程遥遥脸都白了,叫道:”谢三哥,你不要爬那么高,好危险!”   谢三伸出手够着最高处的一枝樱桃,折断,丢下来。   程遥遥忙伸手接住,好大一枝樱桃,是向阳生长的,颜色格外地红。程遥遥顾不上吃樱桃,只是冲他叫:“你下来。太高了,我……我害怕……”   谢三似乎是笑了,也许没有,转身继续折。   程遥遥再叫两声,谢三反而探身出去摘远处的樱桃,她咬着下唇不敢吭声了。   这么高的树,站在树底下看着的心情格外不一样。谢三稍稍踩滑一下就……她紧张地看着谢三的一举一动,心脏砰砰跳,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怕打搅到谢三。   谢三噼里啪啦折了七八枝,树上熟透的樱桃差不多快折完了,这才停手,沿着树干三两下又跳了下来。谢三手里还捧着个鸟窝,送到程遥遥跟前,语气透着难得一见的愉悦:“你看。”   程遥遥看也不看,冲他嚷嚷道:“你下次别爬那么高,吓死我了!”   谢三擦了把汗,道:“我常常爬树,没事。”   程遥遥的小脸立刻就垮了下去。谢三这才看见,程遥遥的表情似乎要哭了,眼角透着红。   谢三掌心顿时冒出汗来。他在褂子上蹭了蹭手,眼角瞥见地上的樱桃,忙弯下腰把地上的樱桃枝全都捡起来,一大把累累垂垂的珊瑚果实送到程遥遥面前,仍然换不来她一个甜美笑靥。   谢三像做错事的大狗一样,沉默地用那双漆黑眼睛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还撅着。   好半天,谢三福至心灵般缓缓道:“我下次……不爬树了。”   “关我什么事?”程遥遥嘟囔着,揪下一颗樱桃塞进嘴里,又道:“你拿的鸟窝呢?快给我看看!”   谢三把放在一边的鸟窝捧起来,递给程遥遥看。   用草和细树枝编成的鸟窝十分精致,里头躺着三只小小的浅蓝色鸟蛋,精致可爱。程遥遥顿时笑了:“蒂芙尼蓝!真漂亮。”   她伸出纤细指尖想摸,被谢三避开,道:“摸了会染上人气,大鸟就不孵蛋了。”   程遥遥惊讶道:“不是掏鸟蛋吃吗?”   “……”谢三沉默了一瞬,道:“这时候的鸟蛋已经孵了一阵子,吃不得。”   程遥遥抱着手臂道:“不能吃你拿下来干嘛?”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一颗泪痣风情无限,不笑时美得盛气凌人。谢三被她这样盯着,兽一样的眼眸地垂下去,半晌低声道:“好看……给你看看。”   程遥遥哼了声,道:“看完了就给人家放回去,鸟妈妈回来找不见窝和孩子,要跟你拼命的。”   谢三呐呐嗯了声,真的又上树了。他单手攀爬也十分利索,一只手小心翼翼托着鸟窝,半点也没磕碰到。   程遥遥仰头看他一个大个子在树上挂着,轻手轻脚地放置鸟窝,突然按住了胸口。这……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程遥遥光着脚丫,在这片山坡上跑来跑去地寻宝。这片山坡简直是宝藏,除了一棵樱桃树,还有几棵杨梅树,结着或淡红或青色的梅子。   想到谢三佐餐的青杨梅,程遥遥来了精神,拿出饭盒开始摘杨梅。   谢三提醒她:“这个很酸。”   程遥遥挑大颗干净的杨梅摘,小心地放在饭盒里,头也不抬道:“不怕酸,我明儿做好吃的给你。”   谢三由着她,自己在背阴处捡菌子和马粪包。   杨梅一颗颗像长着软刺的小球,手指轻轻捏着摘下,力度一重就会捏破梅子挤出汁水。这些杨梅是野生的,不像后世那种杨梅红得发黑,是深深浅浅的红,还有半青半红的,捏上去比较结实发硬。   摘一颗浅红色的放进嘴里,一吮,酸酸汁水就溢满口腔,片刻后才有回甘,令人口齿生津。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酸得可怕。   谢三在山坡下摘了一些鸡枞,抬头瞧见程遥遥小脸皱成一团,道:“你想吃,村西头后山有甜的东魁。”   程遥遥来了兴趣:“东魁?村里有种这样好的品种吗?”   东魁是杨梅之王,个头大肉厚,大小和口感都是其他杨梅无法比拟的。程遥遥从前最爱吃一家老字号蜜饯,它家的秘制杨梅干就是用东魁杨梅做的,肉厚耐嚼,不似普通杨梅干吮起来干巴巴,尽是核。   谢三嗯了声,只道:“你想吃?”   程遥遥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神。”   程遥遥的桃花眼形状很美,卷翘眼睫毛密密交织,笼着眼中一汪秋水,总给人以多情的错觉,眼下一点泪痣勾魂摄魄。被那双眼睛望着,谢三心神一荡,从后背到掌心都冒出汗来:“怎,怎么?”   “真笨。”程遥遥的冷幽默没得到回应,指着自己的眼睛道:“你看我的眼神,写满了想吃!”   “……”谢三抿住唇,转头道:“明天给你带。”   程遥遥期待着东魁杨梅,手上也不停摘着野杨梅。正值杨梅刚刚成熟的季节,不多时就摘了满满一饭盒。程遥遥又在布兜里垫了柔软草叶,一大把樱桃枝一颗颗摘下,装了满满大半兜。剩下的放在谢三筐里,带回去给他家人吃。   剩下零落的樱桃和杨梅装不下了,程遥遥决定吃完再走。两人盘腿坐在草地上,你一个我一个地吃,难得打开话匣子。   程遥遥还是第一次从谢三嘴里听到他的家人。在谈及奶奶和妹妹时,谢三一贯冷肃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温柔:“樱桃补脾胃,适合我奶奶吃。”   程遥遥问:“你奶奶身体不好吗?是什么病?”   “当年……落下的病根,脾胃虚弱和咳疾。”谢三淡淡带过当年的事,只是拳头不自觉攥紧,手背青筋突起。   程遥遥咬住舌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赶忙岔开话题,道:“你还有个妹妹是不是?她怎么不出来上工?”   谢三提起妹妹,语气柔和下来:“小绯身体弱,胆子也小,不常出门。”   程遥遥吮着杨梅核,尝出了酸涩味儿。原书里写过,谢三的妹妹谢绯也是个美人儿,是真正娇娇怯怯的一朵小白莲花,因为长得太漂亮出身又不好,谢三从不让她出门,一直死死护着。后来又有原书女主护着,拿的是宠文女主的剧本。   想到谢绯,就不免想到原书女主,想到原书女主,嘴里的梅子就酸得冒泡。   程遥遥手一扬,一颗梅子就砸在谢三头上。   谢三:“?”   程遥遥擦擦手呼啦站起来:“吃饱了,我要回家!” 第21章 黄砂糖杨梅汁   程遥遥的小脸一天要变八百遍,谢三仍捉摸不透这规律。他收好东西,去大石头上把程遥遥的鞋子拿回来,阳光热烈,已经晒干了。   谢三把鞋子摆在程遥遥脚边,白生生脚丫立刻踩下来,差一点踩到谢三的手指头。她浑身肌肤柔嫩如绸缎,脚跟也是滑腻柔软,蹭过手背顶点肌肤就摩擦出火花,半晌灼热。   这回过溪,程遥遥小心谨慎,脚丫先慢慢探入水里,踩在鹅卵石上落实站定,再伸入另只脚。溪水欢快地冲刷过来,盯着水面会让人产生随着水波逐流的错觉,跟着摇晃。   程遥遥抓着谢三的柴刀柄,小心翼翼过了溪,这一次没有被蛇咬,也没有滑倒,平安上岸了。   这一番小马过河令程遥遥信心大增,还扬言明天要自己过溪。谢三默默不语,那小溪水才没过脚踝,听程遥遥的语气倒像要跨鸭绿江。   从大豆地回村的路真的很远,来的时候还好,回去的路就变得很漫长很漫长。何况程遥遥今天认真干活儿了,昨天酸痛的肌肉没得到休息,又被强行用过头,累得要散架。   程遥遥越走越慢,到后来简直是拖着步子在走。谢三背着全部东西,放慢脚步迁就她,程遥遥还是哼哼唧唧的:“我走不动了。”   程遥遥又道:“我想坐自行车。”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   谢三沉默片刻,解下腰上的绳子递给她:“我拖着你走。”   “我又不是狗!”程遥遥气鼓鼓的。   片刻后,程遥遥拖着绳子,浑身重量挂在谢三身上。谢三牵着绳子,迎着夕阳,恍惚觉得自己在溜一只小动物。   仍是走到接近村口处,谢三就收了绳子,跟程遥遥分开走。他还要去后山打一捆柴,程遥遥拎着杨梅和樱桃自己回家。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忙活起来,蹲在门口淘米洗菜。甜水村别的没有,青菜最多,豆角苦瓜丝瓜和菌子,放在木盆里用水搓一搓就能下锅。   女人们一边摘菜,一边热火朝天讲八卦,话题中心的人物正是程遥遥。   城里来的那个漂亮得出奇的大小姐,眼睛长在头顶上,连村支书家的儿子都看不上眼,昨儿却坐着地主家狗崽子的自行车回来!   “那女知青的手,还搂着谢三的腰呢,真的!”   村里有名的懒婆娘张爱花坐在村口,说得唾沫横飞,有鼻子有眼。   林旺家摘着豆角,道:“你说得有鼻子有眼,跟你见着了似的。”   张爱花信誓旦旦:“那可不!我男人昨儿下工的时候在田里瞧见的!其他人也瞧见了,村里都传开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金妮儿听不下去,道:“那程知青不会干活儿,大队长才让她跟谢三去种大豆的。”   一个女人道:“嗨,那些知青昨儿不是找大队长闹了吗?那程知青要是自己不愿意,今儿哪能又跟去?”   今天早上,程遥遥跟谢三一起走的,村里人可都看见了。金妮儿不说话了。   林旺家的奇怪道:“一个城里姑娘咋看得上地主家狗崽子啊?她是不是不知道谢三的成分?”   “这可说不定。谢三前阵子跟施工队出去干活了,那群知青才来,不知道也正常。”   女人们猜测着。却见眼前一亮,村口走来窈窈窕窕一道身影,冰肌雪肤桃花眼,眼底一颗泪痣点缀万种风情。明明干了一天的活儿,却半点狼狈不见。   林旺家的挤眼:“瞅瞅,观音来了。”   甜水村管最俊的青年叫岳云,最漂亮的姑娘叫观音。   张爱花翻白眼:“啥观音,整个一狐狸精!”   程遥遥经过她们时目不斜视,连个招呼也不打,仿佛天生的高人一等。一干女人们的自惭形秽,顿时翻成酸气滔天。   “看他那个妖精似的样,走起路来腰一扭一扭,净勾引男人!”   张爱华“呸”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地上,冲程遥遥嚷嚷道:“程知青下工了?来来来,过来。”   程遥遥转头看去,一个臃肿乡下女人咧着嘴冲自己咧着一口黄牙,招狗似的招手。程遥遥不认得她,矜持地点了下头。   张爱花脸皮堪比城墙,自己凑过来:“听说你今儿跟谢三一起去大豆地干活了,就你们俩啊?”   张爱花一边说,一边冲旁边女人挤眉弄眼,其他女人也都带着看热闹的笑围观。   程遥遥从小到大,女人们的各种明枪暗箭,不怀好意见得多了,一群乡下女人的眉眼官司,她哪能看不出,当下收了笑容。   她人长得美,不笑时显得高不可攀。她勾起眼尾睨着张爱华,玫瑰色唇瓣吐出两字:“你猜?”   “咳咳。”旁边女人见程遥遥语气不善,搭讪着聊起别的话头。   张爱花却是个看不懂眉眼高低的,腆着脸冲程遥遥笑:“我咋听说你昨儿是坐着谢三的车子进村的?”   程遥遥这回真笑了:“你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张爱花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掏心掏肺的语气对程遥遥道:“程知青,嫂子这可是为你好,你才来,不知道谢三的身份。”   程遥遥慢慢眯起眼,张爱花继续道:“你看谢三的模样,要不是成分太高,提亲的早踩破门槛了。”   其他女人也纷纷七嘴八舌地道:“长得俊有什么用?家里两个拖油瓶,一个老一个小。”   “谢三年年拼了命的赚公分都填了药罐子,哪家姑娘敢跳进这火坑?”   张爱花得了助力,越发来劲儿:“嫂子这可是掏心窝的话,你瞧瞧你这模样儿,这身段儿,又是城里的姑娘,将来说哪家……”   程遥遥抬手半掩着鼻子,张爱花嘴里的臭味儿熏得她都要吐了。   她稍稍提高声音,打断了张爱花的话:“这位……嫂子,我奶奶活了一百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程遥遥嗓音悦耳,女人们都忍不住停下话头看她。张爱花被问得茫然,“为……为啥?”   眉梢挑起,桃花眼下一点泪痣明晃晃,盛满讥诮:“因为她从不多管闲事。”   撂下这一句,程遥遥抬脚就走,留给女人们一道纤细窈窕的背影,像只高傲的天鹅。   什么玩意儿!一转身程遥遥的小脸刷地就黑了,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掉价!   晚风送来一阵饭菜香。不知谁家今天打牙祭,油锅呛蒜辣椒的味儿飘出老远,惹得程遥遥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劳动量增加的原因,她现在饿得很快。   程遥遥加快了脚步,向宿舍走去。   晚饭却令程遥遥大失所望。一盘凉拌马齿苋,飘着几点油星的咸菜汤,两个冷掉的杂合面窝头。   知青宿舍周围长满了马齿苋,这种野菜紫梗绿叶,自带酸味儿,这时正肥嫩。择洗干净,用水一焯,拌上盐和辣椒,酸辣可口。夏天从地里回来,累得没有胃口,吃上一口凉拌马齿苋最开胃了。   程遥遥前天才做过,大家伙吃得赞不绝口,程诺诺今天也特地拌了一盘。可有程遥遥珠玉在前,今天程诺诺做的味道就显得糟透了。   饭桌上,知青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诺诺,你这两天的手艺有失水准啊。”   “这马齿苋吃着怎么又酸又苦,跟遥遥做的可没法儿比。”   程诺诺怯怯道歉:“我是按照遥遥姐的法子调的,可能佐料下得不对。我明天改一下配方。”   一个男知青道:“那你这咸菜汤味道也不对啊,以前的多好喝。”   沈晏沉了脸,敲敲桌子:“诺诺每天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没听过你们一句感激,抱怨倒是多。不满意,换人来做。”   沈晏出身好,在知青里说话颇有分量,其他人讪讪地不说话了。   程遥遥一直啃着窝窝头没吭声,这时丢下手里的半个窝窝头,浅笑:“好啊,换我咯。”   沈晏没提防程遥遥会开口,傻眼地看着程遥遥。程诺诺也是一愣:“遥遥姐,你……你……”   程诺诺本想说“你会做饭吗?”,但想起程遥遥昨天露的那一手,做菜水准的确远远在自己之上,一时间张口结舌。   程遥遥拿手帕慢条斯理地擦过纤细指尖,道:“我们成天顶着太阳下地干活,累得半死。你在宿舍和食堂舒舒服服的做饭,拿着跟我们一样的公分,本来就该把饭做好。如果你做不好,那就换我来做。我有自信,我做的饭菜味道绝对比你好。你们说呢?”   程遥遥一个眼风过去,几个男知青立刻响应,韩茵也点头:“我赞成!竞争上岗嘛,遥遥做饭的手艺好,我同意换人做饭。”   也有人没吭声。毕竟程诺诺做了这么久的饭,味道先不说,做出来的饭菜让人吃了身上有力气,这是有目共睹的。   沈晏维护着程诺诺:“诺诺替大队食堂做饭,这是大队长和大队干部们一致同意的。诺诺一个人要做你们和全村的伙食,工作量也不小。”   “我知道她辛苦。”程遥遥嗤了一声,玫瑰色的唇吐出挑衅:“所以啊,这种苦活累活,不如让给我?你们大家怎么说?”   韩茵立刻道:“我赞成!既然你嫌弃这活儿累,就让给别人嘛。大队长和村干部那边好说,让遥遥给他们露一手,看他们选谁!”   男知青们自然也附和着程遥遥。沈晏被当众拂了面子,脸黑得能滴下水来。程诺诺也是低垂了头,一副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样子。   程遥遥才不理他们,吃完饭把碗一推,跑院子里洗杨梅和樱桃了。   这时天还亮着,红红的杨梅和晶莹剔透的樱桃浸泡在冰凉的水里,引得人垂涎欲滴。   韩茵跟张晓枫帮程遥遥清洗樱桃,一边吃一边羡慕道:“早知道我也去大豆地干活儿了!还有这么些好东西摘!”   程遥遥得意地道:“别光吃樱桃了,把杨梅洗出来,我煮一锅杨梅汁给你们喝。”   听到这话,韩茵和张晓枫赶忙加快了速度。   两个男知青馋得围在旁边打转,涎着脸冲程遥遥笑。   韩茵赶苍蝇一样赶他们:“走走走,这是遥遥带回来的,你们少打主意!”   程遥遥在这种事上一向不小气,道:“给他们吃吧。你们一人分一把,要吃的来拿啊,不要就没了。”   其他人早明里暗里盯着呢,闻言欢呼着跑过来,一人捧了一小把水灵灵樱桃,对程遥遥简直赞不绝口。沈晏和程诺诺自然是不会来拿的,五个男知青分完了,慢慢蹭过来一个人,是刘敏霞。   韩茵哟了一声,冲刘敏霞道:“你杵着干嘛呢?”   刘敏霞肩膀抖了下,嗫嚅着说不出话,眼睛却死死盯着盆里晶莹剔透的樱桃。这些天伙食越来越差,其他人暗地里都有开小灶,只有她没有,成天饿得饥肠辘辘。看着这盆樱桃,眼馋得走不动。   韩茵最烦刘敏霞这个劲儿,冷嘲热讽:“啧,问你干嘛你又不说,站在这儿没完没了还。”   刘敏霞仍穿着那身洗得发旧的衣服,平时沉默得总让人忘记她的存在。这时她站在边上,不开口说要,也不肯走,就那么站着。那副样子看着蔫巴巴又可怜,还有点招人烦。   程遥遥扯了韩茵一把让她别说了,张晓枫起身打圆场,捧了把樱桃给刘敏霞:“拿着吧,遥遥给你的。”   刘敏霞接过樱桃,木木地看了程遥遥一眼,嗫嚅着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看着刘敏霞走开了,张晓枫小声批评韩茵:“你以后少说几句,怎么总刁难韩茵。”   韩茵嚼着樱桃,哼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成天阴阴的。”   这话程遥遥赞同。上次摘菌子回来,刘敏霞跟程诺诺一唱一和捅她刀子的事儿,程遥遥还记着呢。原主对刘敏霞可不错,程遥遥最讨厌这种白眼狼了。   韩茵又问程遥遥:“遥遥,你这些杨梅酸溜溜的,没法儿吃!”   程遥遥哼道:“等我做好了你别吃!”   韩茵笑嘻嘻道:“那不成,我得尝尝!”   她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把一捧樱桃都塞进嘴里,甘酸甜美的汁水流淌进喉咙,仍然抚慰不了饥饿的五脏庙。程遥遥几人的说笑声传来,程遥遥悦耳的嗓音格外有辨识度,针一样扎在刘敏霞心上。   程遥遥最近对她太反常了。从前程遥遥不愿意吃杂合面窝头,每顿饭都会分她一点,自己吃供销社买的饼干和鸡蛋糕。这几天,程遥遥剩下的干粮不是给了韩茵和张晓枫,就是自己带走了。   在刘敏霞看来,那份食物是属于自己的,程遥遥现在却分给了别人!刘敏霞狠狠咽下樱桃核,油腻腻刘海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眼神。   程遥遥对刘敏霞的心思浑然不觉。她看着张晓枫把杨梅捞进一个干净的竹编爪篱里沥干,就对韩茵道:“拿一包黄砂糖给我,回头还你。”   韩茵眼神闪烁:“哪来的黄砂糖,我的早吃光了。”   “我知道你藏着一包呢!”程遥遥捧起杨梅走向灶台,丢下一句:“快点拿来!”   程诺诺已经把锅涮干净,正在烧水呢,沈晏在旁边跟她说话,两人这一向腻歪极了。   程遥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冲沈晏抬了抬下巴:“让让。”   她神态骄纵又傲慢,沈晏恼火地避开,却没办法把眼神从她脸上收回来。黄昏时分,浅红色霞光铺洒在程遥遥脸上,瓷白的肌肤仿佛在发光。   程遥遥揭开锅盖看了眼,锅里的水烧开了。程遥遥把水舀出来倒进另一口锅里,重新加一瓢清水,倒入杨梅,又拿过盐罐子。   沈晏和程诺诺都看着她的动作,程诺诺忙拉住她的手腕,道:“遥遥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吧。”   “不用。”程遥遥甩开她的手,程诺诺差点往后摔倒,沈晏忙一把扶住她。   沈晏道:“程遥遥,诺诺好心帮忙,你怎么能推她?!”   “……”程遥遥眨了眨眼,嗤笑:“她这么容易摔倒,你怎么能怪我呢?带她去看看医生吧,是不是骨质疏松了。”   沈晏怒道:“程遥遥,你真是不可理喻!”   程诺诺忙拉住沈晏,转头对程遥遥道:“遥遥姐,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我的气。我真的只是想帮你的忙,让你不要这么讨厌我……”   “你真的想帮我的忙?”程遥遥挑眉。   程诺诺认真点头,那副乖巧模样险些让程遥遥觉得自己真的错怪了她。沈晏越发心疼地看着程诺诺。   程遥遥轻轻笑了声,道:“如果你真想帮我的忙,就别在后面搞小动作恶心人……打住,别哭,我不吃这套。沈晏,你也住嘴,我话还没说完。”   程遥遥一个眼刀甩过去,沈晏闭嘴,仍是满眼怒气瞪着她。程遥遥浑不在乎,继续道:“我昨天坐谢三自行车回来的事,现在传得全村都是。那件事只有你,我,她知道,你猜猜谁会说出去呢?”   程遥遥昨天坐自行车回来的事,除了谢三只有沈晏和程诺诺知道。谢三自然不会说,沈晏么,按照他死要面子的脾气也不可能往外传,会传这八卦的就只剩程诺诺了,程遥遥毫不意外。   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拉帮结派,这些手段程遥遥也不是不会。塑料姐妹花之间的勾心斗角,可比程诺诺高段多了。   不过程遥遥更习惯单刀直入,把事情当面说清楚。   程诺诺自然是不住摇头,满脸都是被冤枉后的震惊和委屈。沈晏脸色复杂,还是道:”除了我们三个,还有那个谢三!”   程遥遥多情的桃花眼冷冷斜过来:“你以为人家是你啊?一个男人舌头这么长?”   这话夹枪带棒,沈晏脸顿时黑了。可他要是再辩解就真坐实了“男人舌头这么长”的罪名,当场憋得脸色扭曲。   三人对峙,气氛十分诡异。韩茵拿着包黄砂糖跑过来,就看见沈晏和程诺诺转身匆匆走了。奇怪道:“他们来找你麻烦?”   “我找他们麻烦还差不多。”程遥遥抽走韩茵手里的纸包。   牛皮纸包是长条形的,封了口。程遥遥撕开一个口子,闻了闻,一股蔗糖的甜味儿和香气漂了出来。   这时候锅里的杨梅已经煮得冒了泡,杨梅体积缩小许多,汤汁变得红艳艳的。程遥遥抬高手肘,金灿灿黄砂糖流沙似的倒入锅里,看得韩茵心疼地叫:“少放点儿少放点儿!”   程遥遥道:“看你小气的,这糖我会还你一包的。”   韩茵咬咬牙,割肉似地道:“行啦,反正我也有份吃的。这些糖算我的,剩下的你还给我。”   程遥遥欣赏的就是韩茵这一点,精明归精明,倒也不吃白食。程遥遥笑着把糖包收好:“不行,这些归我了。回头上供销社再给你买一包。”   韩茵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黄砂糖难买,糖票也难弄。我从家里带来的都吃完了,真的只剩这一包了。”   女知青们都是一群十七八到二十出头的姑娘,没有不爱吃甜食零嘴的。可惜那些点心太贵,也存不久,最实惠方便的就是热糖水了。   黄砂糖冲糖水最香,女知青们都会攒点钱买两包黄砂糖装在罐子里。每天下工回来累得半死,睡前喝上一杯热腾腾甜滋滋的糖水,别提多舒服了。   原主手头富裕又宽绰,每次买黄砂糖都是五六包起,但是嘴馋,加上有个刘敏霞吃白食,在程遥遥穿来之前早吃完了。韩茵却是精打细算,还藏着一包没开封的,程遥遥有次半夜醒来看见她偷偷吃糖呢。今天总算给她抠出来了。   程遥遥用木铲子搅合锅里的杨梅汁,对韩茵语重心长道:”韩茵同志,这包黄砂糖在你手里,只能被你无情地喝光。在我手里,却可以发挥出无限的可能和价值。你要从大局着想,为群众的利益为优先嘛。”   “我赞同遥遥的说法。”张晓枫笑吟吟走过来,道,“你这还要熬多久?我打好水了,你们不是要洗头吗?”   程遥遥丢下铲子,加了一点水进去,把锅盖盖上:“这个小火熬二十分钟吧。走走,我先洗!”   程遥遥头发又长又密,很难洗透,加上又没有洗发水,她就拜托张晓枫帮自己洗,然后自己再帮她洗。还别说,别人帮忙洗头冲水,比自己来方便也干净多了。   三人进了屋子,程诺诺又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眼圈还有点红。想到刚才沈晏居然怀疑自己,她就一阵齿冷。   面对程诺诺的百般辩解和无辜眼泪,沈晏脸上充斥着矛盾和痛苦:“诺诺,你今早跟村里的嫂子说话,我看见了的。你为什么要去传这种闲话?”   程诺诺哑然,半晌,眼泪珠子似的滚落:“沈晏,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我是昏了头了。遥遥姐总是欺负我,讨厌我,我不在乎。可是你最近总看着遥遥姐,还对她笑,我受不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我真的没有想害遥遥姐,真的!”   费劲唇舌和眼泪,沈晏仍然走了,说想一个人静静。   两人的关系好容易更进一步,程诺诺怎么可能放任他怀疑自己?可是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验证。   程诺诺走到灶台边。灶台上放着一碗清水,是程遥遥用剩下的。程诺诺四顾无人,从领口掏出一枚玉佩来,凑到碗口处。   缓缓地,一滴灵泉滴落进碗里。第二滴,第三滴……程诺诺瞪大了眼睛 ,灵泉滔滔不绝,居然滴出了十滴之多!   程诺诺摆弄着玉佩,眼里难掩狂喜。刚才她忽然间觉得玉佩在隐隐发热,才撇下沈晏赶回来验证,没想到居然滴出这么多灵泉来!   打从程诺诺发现这块玉佩的秘密开始,她的人生就开始转折了。可玉佩每次滴出的灵泉分量都很少,而且极其不稳定。她花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才摸索出规律,灵泉大约两三天能分泌出几滴,分量极少。她赞了小半年的灵泉,才让自己脱胎换骨。   现在她每天要负责给大队做饭,灵泉就显得极为不够用了。尽管她一再稀释灵泉,玉佩分泌的速度也远远赶不上消耗,把她积攒下来的小半瓶灵泉水全部耗尽不说,灵泉的分泌还越来越少了,时间也更不规律起来。   程诺诺曾经偷偷在图书馆翻阅了很多禁书,尝试摸索各种触发玉佩灵泉的方式,到现在为止,在深夜让玉佩吸收月光,似乎是唯一有效的方法,可惜耗费一晚上时间,也顶多让灵泉分泌的速度加快一点而已。   这一次灵泉竟然长达5天没有动静,程诺诺把最后几滴灵泉稀释了再稀释,也仍然耗尽了。   今天玉佩居然又有动静了,还分泌出这么多灵泉来!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她这边的,这回看程遥遥怎么跟她斗。   程诺诺一边小心翼翼藏好玉佩,一边飞快地在心中思索究竟是什么触发了灵泉。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程诺诺的脸颊突然红透了,心里却是一阵狂喜。许多民间传言都说精怪吸收男人的阳气可以增强修为,这块玉佩也是灵异之物,难道这种方法真的奏效吗?   程诺诺想起昨天野地里的风光,脸颊又是一阵红,如痴如醉。这时,锅里飘出了一阵酸甜诱人的味道,程诺诺好奇地揭开锅盖看了眼。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程诺诺,你干嘛呢?!”   程诺诺吓了一跳,手边的水打翻在了锅里。   那是灵泉!程诺诺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抓起勺子想把水舀起来。   哪里还舀得回来?半锅的杨梅水已经渐渐收汁,一碗水下去,瞬间融合在红艳艳汤汁里,程诺诺心如刀割,瞪着那一锅杨梅说不出话来。   韩茵忙冲过来,劈手抢过勺子道:“你干嘛呢!锅里煮着东西呢,你往里头倒什么了?”   程诺诺嘴唇煞白,强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把水倒进去了。我赔你一锅。这一锅就算我的……”   韩茵是个大嗓门:“里头有小半包黄砂糖呢!你赔得起吗?起开!”   那黄砂糖可是自己出的!虽然程遥遥会还,韩茵还是心痛得紧,挤开程诺诺,用勺子搅合着锅里的杨梅汤。   程诺诺急得火急火燎,强忍着对韩茵道:“我会赔你糖的,我赔你一包行吗?这锅都倒了水进去了,不能吃了。”   这时,程遥遥跟张晓枫也出来了。程遥遥一头乌黑发丝还有些湿漉漉,散落在肩膀上,乌黑的发衬着莹白的脸,艳光逼人。   见两人纠缠着,张晓枫忙道:“又怎么了?”   韩茵嚷嚷道:“她把水倒进杨梅汤里了!”   程遥遥听见了,心里咯噔一下,程诺诺不会往里头吐口水吧?忙快步走过来查看:“你倒了什么水?”   程诺诺灵机一动:“是……是弄脏了的,我不小心的!”   韩茵更恼火了,指着那碗水:“喏,就这碗!”   程诺诺忙拉着程遥遥道:“遥遥姐,我会赔你杨梅和糖的!”   程遥遥拿起那大碗一看就放心了,道:“这碗水是我放的,没事。”   说着拿勺子把锅里的杨梅拨弄了一下,杨梅已经完全缩小,杨梅汁红艳艳地飘出诱人的香味儿,水多点少点无所谓。   张晓枫也打着圆场,拉着韩茵道:“行了行了,遥遥都说没事儿了。”   程遥遥拿饭盒把杨梅捞出来,又用一个搪瓷盆装了汤汁,笑道:“成了,凉了就能喝啦。咱们回屋。”   三人直接端着杨梅和汤走了,撇下程诺诺孤零零站在原地。程诺诺死死咬着下唇,目光几乎要在程遥遥纤细的后背上瞪出两个洞来。   沈晏才进门,就将她这个眼神收入眼底,突然打了个寒战。这样的诺诺跟他所知道的太不一样了,这还是他的诺诺吗?   杨梅汁和杨梅摆在桌上,散发出甘酸甜美的味道来,那香气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让人光是闻一闻就心神俱爽。   韩茵还在那儿嘀嘀咕咕:“那程诺诺是不是想使坏啊?”   程遥遥拿起一颗杨梅,这杨梅煮后体积缩小了许多,变成了深红色,肉都紧缩在一起。丢进嘴里吮了一口,忽然瞪大了眼睛。   ”有那么好吃吗?都呆住了。“韩茵和张晓枫嘴馋地凑上来,也想拿一颗杨梅干吃。   程遥遥忽然回神,忙张开手臂把杨梅和杨梅汤都护在怀里:“不准碰不准碰。”   面对哀怨的韩茵,程遥遥承诺道:“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更好吃的。”   说完,不顾韩茵抱怨连天,程遥遥小心地把饭盒扣上,又把放凉的杨梅汤灌进水壶里,浸在冷水里保鲜。 第22章 东魁杨梅干   今天又是个好日头,天空蓝莹莹的,清晨的风还带着凉气。人们天没亮就上工了,挽着裤腿站在田中忙得热火朝天,争取在毒日头出来前把活儿干完。   林大富跟一干大队干部站在田埂上,背着手道:“按照这个干法,在梅雨来之前咱们就能忙完。”   支书吧嗒着没点上火的旱烟管,皱眉道:“梅雨来啦,知青宿舍的事儿得赶紧解决。”   林大富眉心拧着疙瘩:“男知青还好说,可几个女知青怎么安排?”   干部们对视一眼,没人吱声儿。   家家户户都有男人,娇滴滴的女知青住进村民家不方便还在其次,安全才是大问题。要是弄出什么丑事,他们跟上头可没法儿交代。特别是那个程遥遥,美得太邪性了,甜水村这么多辈都没出过这样的美人儿。她像一朵名贵的花,在甜水村这片土地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众人都装聋作哑,林大富咬咬牙,一挥手道:“等水田里的活完了,就把知青的村民们召集起来,让他们自己选爱住谁家住谁家!知青宿舍那边我看过了。墙上都出了裂缝,经不住几场雨……”   林大夫之所以能当上大队长,就是因为他能扛事,肯做决断,其他几个光会打太极的,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行事,简称不作为。   既然林大富肯担这个责任啊,知青们住进村民家后发生什么事也都与他们无关了,其他人纷纷点头。   就在这时,众人眼前一亮。   程遥遥穿着件粉色罩衫走了过来,乌黑长发扎成麻花辫垂在肩膀,像清晨里一朵含苞带露的荷花:“大队长,支书,各位干部早。”   一帮大老爷们顿时忍不住挺起胸膛,努力在这位城里姑娘面前表现得精神一点:“早,早,程知青上工啊?”   程遥遥浅浅一笑,道:“是啊。一会儿就去。”   年轻点的会计对程遥遥十分关切:“听说程知青现在在大豆地跟谢三一块干活。可辛苦啊?”   程遥遥道:“不辛苦,比水田干活轻松,多亏大队长体恤我。”   林大富听了心里舒坦,清清嗓子道:“程知青找我是有啥事啊?”   其他人识趣地走开了。   程遥遥这才开口笑道:“是这样。大豆地那边有点远,我每天中午回来吃饭,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我就不回来吃午饭了。我每天从知青宿舍的早饭里拿两个窝头,中午我的那份就让其他知青替我领,这样成不?”   程遥遥昨天已经这样做了,今天只是知会林大富一声儿罢了。   林大富点头:“是,这事儿我昨儿还跟会计商量过,本想着给你添进公分里。你想得更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程遥遥想起来似的,道:“对了,我看谢三每天也没吃午饭呢。”   林大富皱了眉,道:“谢三怎么也不跟我提?”   程遥遥眨着无辜的眼睛:“他知道你日理万机,不好意思拿这种小事儿麻烦您吧?”   林大富沉吟半天,道:“他为公社劳动,吃食堂是应当应分的。这样吧,他前几天的口粮都补上,月底发粮的时候就补给他,今天就先再克服一下。”   程遥遥脆生生道:“没事儿,谢三的干粮我已经先拿上了。中午从食堂扣掉就行。那我先走啦。”   林大富摆摆手,自己背过身去。谢三因为出身问题,常常被派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公分也是算得最少的。林大富作为大队长,总要顾及全局,对这些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每天让人饿着肚子去上工,农民出身的林大富想想都深恶痛绝。   还有,食堂都是可着人头做干粮,谢三前几天没领窝头,那剩下的窝头哪儿去了?这可是严重的贪污问题!   程遥遥跟林大富说话耽误了一会儿,走到小路口时没看见谢三,估摸谢三自己先走了。她抱着饭盒,自己向小路上走去。   这年代的农村人烟稀少,小路上格外僻静。路边的芦苇尖尖上还挂着露珠,野百合含苞待放,一大丛金银花垂下藤蔓,白色金色的喇叭形花朵吐出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金银花在夏天可是一味做甜点凉茶的好食材。程遥遥踮起脚尖,扯住金银花藤往下一拉,哗啦啦下雨般撒了满头满身的露水和花瓣。   “哎呀!”程遥遥狼狈地擦着脸,身上粉色罩衫都被弄湿了一大块,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前头忽然转出一个模样普通的男人来,农民打扮,背着一捆柴,手里提着柴刀,跟程遥遥撞了个对脸。   程遥遥吓了一大跳,男人显然也吃了一惊,看见程遥遥的脸时眼睛都直了,直勾勾盯着她半天回不了神。   四下无人,程遥遥炸了毛,僵硬地瞪着那男人,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冷艳绝伦。   还是那男人先开口:“你……你是城里来的知青吧?那个程知青?”   男人笑容憨厚:“我是村东头的,听说过你。”   程遥遥这才松了口气,道:“我等谢三一块儿下地干活儿。你看见谢三了吗?”   男人道:“没。我刚砍柴回来,路上没见着人。”   男人说着,把背上的柴往上托了托,走前还好心提醒道:“这道上太偏了,你一个人可不敢走。”   程遥遥点点头:“哎,谢谢你。”   不用男人提醒,程遥遥也不敢自己走了。刚才可真吓了她一跳。程遥遥扁了嘴,又摘了一会儿金银花,就坐在路边荫凉处等着。   过了会儿,终于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停在她身边:“起来,走了。”   程遥遥气鼓鼓抬头:“你怎么才来?”   程遥遥桃花眼天生多情,这样幽怨地看着人,衬着眼下一点泪痣,像在撒娇。谢三别开眼,脑子也乱了一拍:“我……我给你带了这个。”   他摘下背上的大筐,取出一只崭新小竹篓。竹篓上盖着一些蕨类叶子,掀开来,红得发黑的杨梅满得都要漫出来!   “是东魁!”程遥遥的气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扒着竹篓两眼发光。   这些杨梅颜色红到发黑,每一颗都又饱满又新鲜,足有乒乓球那么大!程遥遥迫不及待拿出一颗塞进嘴里,用力吮吸一口,酸甜汁水溢满口腔。   程遥遥两眼弯弯,鼓着腮帮子拼命点头:“唔,好甜!”   谢三狭长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接过程遥遥身上的水壶和饭盒放进大筐里,杨梅也收回来背上:“走吧。去泉水里洗过再吃。”   其实这些东魁杨梅很干净,乡下人摘下后都是直接塞嘴里吃的。可程遥遥看着太娇嫩,总要养得精细一些。   杨梅浸入泉水里清洗后,捞出来沥干,吃起来冰凉爽口。程遥遥双手水淋淋,捧着用大叶子裹着的杨梅,一路上吃个没完。   杨梅吃多少洗多少,碰了水就容易生虫。程遥遥洗了一捧,剩下的等晚上带回去吃。   谢三提醒她:“不要吃太多,会泛酸水。”   “好吃嘛。”程遥遥停不了嘴,夏天吃杨梅太爽了,酸甜又解渴。她好奇道,“这么好吃的杨梅,你们村里人怎么不吃啊?”   谢三淡淡道:“吃多了容易饿。只有孩子和实在吃不饱饭的人才会摘。”   杨梅一旦开始成熟,就是满坑满谷地泛红。可惜杨梅味道酸,又尽是汁水,吃不饱不说,还开胃,让人一天能多吃两碗饭。   甜水村不缺水果,人们都不爱吃它。何况除了谢三知道的东魁杨梅,其他野生杨梅都酸得倒牙,除了害喜的妇人,谁耐烦吃它!   孩子们倒是喜欢,不过比起杨梅,甜水村的夏天还有更多其他可吃的水果:桑葚,杏子,李子,油奈,西瓜,野葡萄……何况杨梅汁染在衣服上就洗不掉了,哪个孩子没有因为被杨梅汁弄脏衣服,让自家母亲揍过呢?   程遥遥问:“谢三哥,这东魁杨梅树多吗?好找吗?”   “多,不容易找。”谢三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被杨梅汁染得越发鲜红,她自己不知道,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谢三猝然转开眼,可刚刚那一幕却深深烙在他的视网膜末梢。   此时程遥遥琢磨的却是另一件事,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嘴里塞杨梅,不知不觉间,把一大捧杨梅都吃完了。她这会儿还没觉得什么,等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后遗症。   程遥遥的牙齿软得连豆腐都咬不动,更何况是有些硬的窝头。她哭唧唧地举着窝头,肚子里咕咕叫,却怎么也咬不下去:“牙齿好酸,怎么办?”   谢三把她的水壶打开,递给她:“喝一点水缓缓,只能等牙齿缓过劲。”   程遥遥最喜欢谢三这一点,他不会说“早知道”,也不会说教她。程遥遥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忽然惊醒:“哎呀,我忘了,这里头是杨梅汁!”   程遥遥又把饭盒拿过来打开:“还有杨梅干!你尝尝看。”   杨梅煮软后缩小成红艳艳的一小颗,舌尖勾住轻轻吮吸,没有了涩味,只有黄砂糖纯正的甜,把杨梅的酸衬出来,酸甜交融,引着人吃完一颗还想吃下一颗。   谢三吃了两颗就停下,程遥遥殷殷地看着他,男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好吃吗?”   “好吃。”谢三点头,语气认真。   程遥遥高兴道:“这些都给你。还有杨梅汁,你尝一尝。”   水壶递到唇边,谢三盯着壶口,心脏开始狂跳,掌心也无意识地冒出汗来。刚才程遥遥玫瑰色的唇就贴在这上头……谢三缓缓伸手去接。   程遥遥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找了个小竹筒:“对了,用这个盛。”   谢三猛地回过神来,额上冒出汗。他刚才简直魔怔了!   程遥遥小心翼翼倒出一点儿杨梅汁,只有竹筒小半杯的量:“喏,都喝光,一点都不准浪费。”   竹筒是新削的,白嫩嫩的杯壁映着红艳艳汁水,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神舒畅。谢三仰头一口喝下,喉结咽动,甘酸甜美的汁水滑入腹中,竟是精神一振。   看着谢三眉眼间难掩的舒畅,程遥遥心里比自己喝了还满足。她小心翼翼拧上瓶盖,对谢三道:“你不是说你奶奶咳嗽吗?你让她每天兑水喝上一小杯,可以平喘安神的。”   若是程遥遥单纯送给谢三,他未必啃要,但听说可以缓解奶奶的咳嗽,谢三沉吟一会,收下了。程遥遥还吩咐他:“杨梅汁我煮得浓,你湃在水缸里可以放一个星期。全都要喝光,一点不能浪费,知道吗?还有杨梅干,晒干后可以多存一阵子,让奶奶留着慢慢吃。”   不用程遥遥提醒,谢三也不会浪费她的心意,点头答应了。   见程遥遥捧着腮帮子,实在吃不下东西,谢三去找了些菌子,生火烤给她吃。窝头也串在树枝上烤热了。烤过的窝头皮焦内软,好入口多了。把烤蘑菇里的汤汁滴到窝头上,鲜美汁水浸透窝头,软软的好下咽多了。   程遥遥吃饱了,捧着肚子犯困。谢三看她眼神懵懂,像只打盹的小猫,心里闪过一丝柔软。   自己不过随口提一句奶奶的病,她今天就特地为自己带来杨梅汁和杨梅干,还从大队替他要应得的口粮。这么多年来,谢三因为出身受尽冷眼和恶意,却从未体验过这样毫无来由的善意和维护。   今天的太阳真的很大。程遥遥坐在玉米叶的荫凉下,靠着一堆干草打盹儿。干草是谢三替她抱来的,一大捆踩得柔软,铺上谢三的褂子,比宿舍的大炕舒服多了。她裸露的手脚抹了薄荷汁,凉凉的,也没有蚊虫叮咬。   程遥遥一觉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霞光漫天。她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揉着眼睛去找谢三:“唔。这么晚了,你这么不叫我?”   长长两垄地都翻完了,谢三小麦色肌肉鼓胀着,被汗水镀上一层好看的亮光。他回过头,神采奕奕:“我一个人能成。”   程遥遥尖叫起来,指着他的脸:“你……你你你……”   “?”谢三顺着程遥遥惊恐的眼神,抹了下自己的鼻子下,鲜红一片。   谢三一低头,背心前襟上立刻也落下几点鲜红。   谢三一愣,程遥遥拼命推他下巴:“抬头抬头!快!”   谢三抬起头,张嘴想说什么,却感到鼻血流得更加汹涌了。程遥遥摘下自己的橡皮筋,给他扎在中指上,又拉着他去溪边洗脸。   过了会儿,鼻血才终于止住。   谢三茫然不解,他身体一向健壮,很少生病,而且此时精神十足,一点没觉得不舒服。程遥遥在他身后偷偷拍了拍胸口,还好没有给谢三多吃。   程遥遥今天一点活儿没干,回家的路上脚步格外轻快。谢三一人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却也没有半点疲态。他想,一定吃饱了身上有力气的缘故。   两人照例在村子前分了手,程遥遥背着一篓杨梅兴冲冲跑回知青宿舍,一进门就迫不及待:“你们快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众人正兴奋地说着什么,一见程遥遥回来,拉着程遥遥道:“遥遥,明天放假呢!”   “啊?”程遥遥一愣,她还想做点杨梅干送给谢三吃呢。不过很快她也开心起来:知青们约着明天进城呢!   韩茵兴致勃勃:“我点心都断了多久了,这回进城正好买点儿吃的!还有香皂!”   其他人也纷纷说着自己想买的东西,连刘敏霞眼底都多了几分神采。大家互相拿出票来交换。你给我一张多余的肥皂票,我给你一张工业券。这年头买东西全凭票据,没票可寸步难行。   程遥遥看着自己那一背篓的东魁杨梅,心里有了个盘算。其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程遥遥的背篓:“遥遥,你背着什么呢?”   “杨梅。”程遥遥叫上韩茵和张晓枫,帮她一块儿洗杨梅。   其他人免不了凑过来蹭两个,程遥遥今天小气多了,分给他们每人几颗,就凶巴巴赶走他们。程遥遥凶起来的样子更漂亮,其他人哈哈一笑,吃着酸甜的杨梅走开了。   程遥遥把杨梅稍微冲洗了一下,加点盐浸泡了十分钟。这些东魁杨梅品质是真的好,也可能是谢三挑得精心,一颗颗饱满均匀,没有半点坏的。只有一些在路上磕破了,程遥遥跟韩茵和张晓枫分着吃了。   浸泡后,程遥遥重新冲洗一下杨梅,捞出来沥干。跟昨天一样,把杨梅放进锅里,加黄砂糖和水煮开。今天她亲自盯着杨梅,用木勺子把漂浮起来的泡沫捞出来倒掉。很快,饱满大颗的杨梅就渐渐缩小。东魁杨梅个大核小,缩小后也比昨天的杨梅干要大一倍,肉质十分厚实。   程遥遥在另一口锅里煮开水,倒进去一小把白米。这珍贵的白米可是原主从黑市上一块一斤买回来的,只剩一点儿了。程遥遥用木勺子轻轻搅拌着,白米渐渐煮软,清水也变成了粘稠雪白的米汤。   程遥遥把白米捞出来,只剩米汤。另一口锅里的杨梅也捞出来,沥干杨梅汁。然后把杨梅干倒入米汤里,小火继续熬制。渐渐地,汤汁收干了,杨梅干一颗颗变得肉质紧缩,油亮粘稠的汤汁裹在杨梅干上,酸甜的香气钻入人鼻间,令人直咽口水。   韩茵和张晓枫一直在旁边盯着,这时候眼睛都直了:“我的亲娘哎,遥遥你可真是不会过日子。一锅杨梅干,你居然放了这么多白米和糖!”   “很多吗?”程遥遥才用了几两黄砂糖和一小把白米而已,这还是她特地控制了糖份的结果。要是在后世,这么多杨梅她能放一斤的糖呢。   程遥遥把杨梅干都捞出来。那一小碗白米饭跟韩茵和张晓枫一人一口吃了。别说韩茵和张晓枫满足得连声叹息,连程遥遥都快感动地哭了出来。   她多久没吃过白米了?这更坚定了她要赚钱的决心。她想吃白米饭,吃肉!   由于今天程遥遥用米汤煮杨梅干,大半锅杨梅汁都剩下了。把杨梅汁盛在搪瓷盆里,湃在水缸里放凉。晚饭后,知青点一人都分到了半杯,张晓枫和韩茵自然分到了满满一杯。   沈晏和程诺诺么……他们两个吃完晚饭早早就出去了,也没人管他们。只有几个男知青互相挤眉弄眼,羡慕沈晏艳福无边。不过呷了一口酸甜冰爽的杨梅汁,他们又觉得,还是自己幸福啊。   程遥遥把杨梅干晾在窗台上。本来是放在院子里的,韩茵说其他人会偷吃,逼着她收进来了。程遥遥也挺烦恼,住集体宿舍就是麻烦。一点隐私都没有,每回带了什么回来,做了什么吃的,都得分给别人一份儿,要么就像其他人一样,每天半夜起来偷吃。   同住一铺大炕,谁磨牙谁翻身,彼此都很清楚,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有人爬起来偷偷吃东西,跟闹耗子似的。程遥遥早嫌弃了——在床上吃东西,脏不脏啊?   希望换宿舍的事儿早点提上议程才好 。   程遥遥洗了头和澡,穿着一条睡裙,在箱子里翻找东西,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钱袋。打开一看,呵,原主的财产可真不少!   厚厚的一叠票。花花绿绿,程遥遥盘腿坐在床上清点起来。全国粮票,工业票,皮鞋票,布票,糖票,点心票,肥皂票,还有……月经带票。   其实程遥遥从原主的记忆里继承了关于票据的知识,只是拿着这一叠票,程遥遥还是为这个年代票据之精细感到震惊。   原主从没受过穷,她父亲一个月工资有百来块,有一大半都花在大女儿身上了。程遥遥今天穿的那件粉色小洋装罩衫,就是原主父亲花了两个月工资从广州给她带回来的。可惜,在三年前,原主父亲的天平就渐渐往程诺诺身上倾斜了。   虽然还不至于偏心程诺诺,对原主无条件的宠溺也渐渐收起,变成了雨露均沾。原主下乡时,父亲给原主和程诺诺的钱是一样的,一人一百块,不过额外给原主补贴了五十斤全国粮票。这些还是他瞒着程诺诺母亲偷偷攒下的。   程遥遥清点了一下票据,可惜全国粮票和点心票糖票都只剩一点,余下的都是工业票这些用不上的。钱也只剩了三十七块八毛。   一百块钱啊,甜水村一大家子,一年到头也赚不下这么多公分。一百块够他们用一年了!原主三个月就花得差不多了:在黑市上买点心,买零嘴,买新衣服,回回进城都要下馆子。还顺带养活了一个刘敏霞。   程遥遥也不觉得多震惊,她自己上辈子更能花钱,蓝血品牌vip客户,各种全球限量的包和鞋,一上新就成批送到家里的。   现在她却盘腿坐在这儿,一分一毛地数零钱。 第23章 卖头发   原始森林里大雨瓢泼,谢三冒雨追赶一只野猪进了深山,四周昏昧晦暗,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心跳和喘息。身后草丛忽然传出窸窣动静,谢三警惕地握住柴刀,猛然转身。   却是淋得一身湿漉漉的程遥遥。她穿着初见时那件粉色衣裳,赤着雪白的一双足,站在那儿冲他叫:“谢三哥……”   程遥遥黑发雪肤,眼下一颗泪痣点缀万千风情,玫瑰色的唇润着水光,美得摄人心魄,像林中的精怪。   谢三不由得后退一步。程遥遥见他不理,忽然又叫:“我脚好痛!”   这一声带着哭腔,奶声奶气,准确无误地挠在人心口最痒处。低头看去,那雪白足弓上两点鲜红,是蛇咬出的伤口。   谢三着魔似的伸出手,不知为何,程遥遥便一下子跌进了他怀里。她比一朵花还轻还软,散发着甜甜的玫瑰香。   ……   “……”谢三猛然睁眼,瞪着黑漆漆天花板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汗淋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下草席都浸湿了。   他撑着床坐起来,忽然感觉到裤裆里一阵凉凉的,登时浑身僵硬,半晌,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已经二十岁,身体强壮,这样情况时常发生,可那梦是朦朦胧胧没有形象的,没有哪一次是这般香艳旖旎……她是天上的云,便是想一想也是亵渎,何况……   想到程遥遥天真又懵懂的眼神,对自己纯然无防备的模样,谢三捂住额头,对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厌恶,再也没有了睡意。   此时不过三四点的光景,院子里头灰蒙蒙的,月亮还挂在天边尚未淡去,东方的晨曦已经若隐若现。空气里是凉丝丝的水汽和植物清香,冻得人头脑清醒。   小院里青砖铺地,栽了一棵香椿树。院子角落开垦了一小块菜地,葱姜蒜和海棠花并排长得郁郁葱葱。三只母鸡用篱笆圈在一角,鸡窝上盖着防水的稻草和破布。透着一股清贫却认真过日子的家常氛围。   谢三打了一桶井水迎头冲了个澡,然后搓洗干净裤衩,拧干后挂在最角落杆子上,有点遮遮掩掩的意味。   冰冷井水在肌肤上蒸发带来阵阵凉意,浑身沸腾般的血液才渐渐平息下去。时间尚早,谢三却没了睡意。   他把昨晚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放进大筐子里,又打了几桶水,把院子一角的大水缸装满,水盆水桶也装满,奶奶和妹妹醒来时才有水用。   谢三生得高大,动作却很轻,怕吵醒屋子里沉睡的奶奶。   不多时,西厢房里传出一道苍老慈爱的嗓音:“昭哥儿,这么早就醒了?”   谢三嗯了声:“奶奶,吵醒您了?”   “没有,奶奶年纪大了觉轻。”顾奶奶隔着窗跟谢三说话:“我一晚上没咳嗽,倒安安生生睡了几个钟头。你昨天给我带的杨梅汁真管用。”   “嗯。”谢三心里不知为何一虚,眼角扫过院子角落晾着的裤衩,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罪证,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屋子里一阵窸窣,顾奶奶系着扣子出来了:“你今儿进城卖东西,把我攒下的十几个鸡蛋也捎上。”   谢三道:“留着给您补身子吧。”   顾奶奶把一兜用米糠裹着的鸡蛋放进筐子里,又翻看了一下谢三带的东西:“这些干菌子还罢了,皮子夏天不好卖。”   谢三还是闷头不说话,把那些鸡蛋又拿出来。   “犟种。”顾奶奶忽然道:“昭哥儿,那个水壶我腾出来洗干净了,你明天带回去还给人家。”   谢三动作一顿,没抬头,却感到奶奶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慈爱睿智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顾奶奶把那些皮子理好,慢悠悠道:“昭哥儿,你今年也不小了。要不是我拖累了你,你都该当爹了。你也该攒点钱娶媳妇儿了。”   “是我出身不好,没姑娘看上。”谢三打断顾奶奶的话,“奶奶,我出门了。”   谢三提起大筐子,头也不回出了门。   顾奶奶看着孙儿高大挺拔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甜水村地处偏僻,进县城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特别是在炎炎夏日,顶着大太阳走进城要晒脱一层皮去。程遥遥跟几个女知青早上五点半就出发了,运气好在半路搭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后斗已经坐了一群农村妇女,都是进城走亲戚换东西的。程遥遥挤在一堆南瓜青菜里,韩茵更惨,一个妇女抱着只母鸡,一直探头啄她的头发。   程遥遥穿了一条天蓝色洋装连衣裙,扎着同色发带,如同天鹅混进了鸡窝里,那群农村妇女一直睁大眼睛把她上下地瞅,还眼馋地盯着她脚上的皮鞋。   程遥遥被车斗晃得要吐了,转身趴在车斗边缘透气,忽然瞧见前面走着一道高挺身影,背着一只大筐:“谢三哥!谢三哥!”   程遥遥兴奋地招招手,声音被淹没在了发动机和妇女们的吵吵嚷嚷里。   谢三避到路旁给拖拉机让路,抬眼便瞧见了冲他招手的程遥遥。清晨微凉的风里,程遥遥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裙子,清浅颜色衬得她肤白如雪,桃花眼亮亮地看着他,盛满毫无防备的天真喜悦。   梦里妖冶的妖精,与程遥遥的脸慢慢重合。   谢三像被火烫了似地转开眼,直到拖拉机载着程遥遥远去了,柴油难闻的尾气和灰尘扑在脸上,如同他晦暗的前途。   车斗里,韩茵好奇地挤到程遥遥身边:“你刚刚喊谁呢?”   车里吵得很,得贴在耳边大声说话才能听见。程遥遥耷拉了小脸,贴在韩茵耳边一声怒吼:“喊二傻子!”   直到进了县城,韩茵还抱怨程遥遥把自己耳朵震聋了。   程遥遥抬头看着牌楼上石刻的匾额:“临安城”。临安城是一座古城,进城就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两旁是古色古香的二层商铺,翘瓦飞檐,雕刻着云纹花草样式。   可惜这些商铺都已经收归为国营,门口钉着大牌子,柜台里站着穿蓝布工装的营业员,板着霜寒的脸,冲顾客嚷嚷:“钱拿来,票拿来!不买不要乱摸!”   程遥遥饶有兴致地左右观望着,这样保留得完整的古城在后世不可常见,去参观是要交门票的。而且这样的气息,让程遥遥回忆起小时候在外婆家渡过的时光。   今天程诺诺没跟她们一道,只有程遥遥韩茵张晓枫,女知青们出入都是一起的,没有单独把刘敏霞撇下的道理,也只好把她带上。   几人直奔供销社而去,却看见路边的废品回收站门口围了一群人。韩茵最爱看热闹:“干什么呢,看看!”   只见一个带白袖套的老师傅,拿了杆秤称着:“一斤二两,九毛八,算你一块整了!”   那姑娘摸着自己齐耳的头发,从老师傅手里接过钱,高高兴兴地走了。众人这才散开了,还有想卖头发又下不了决心的姑娘在边上徘徊。   “原来头发也能卖钱?”程遥遥惊讶道。   韩茵摸着自己脑后的大辫子,心动地道:“我也想剪。你剪不剪?”   知青宿舍条件艰苦,不方便洗头洗澡。何况下田劳动,天气又热,容易虱子。剪了大辫子,短发清爽又好洗,不浪费洗发水。   韩茵心动了,又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怂恿程遥遥跟她一块儿剪头发。   那老师傅擦了擦剪刀,又抖抖那块布,叫道:“收头发啦——”   韩茵正纠缠程遥遥呢,刘敏霞忽然走出来道:“我剪。”   刘敏霞的辫子已经及腰,只是干枯暗黄,老师傅看了看她的头发,道:“你这头发卖不上价儿啊。”   刘敏霞咬咬牙:“行!”   卖头发不比理发,没有后世理发那样繁琐的程序。刘敏霞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老师傅把一块脏兮兮白布围在他脖子上,捏着辫子的根部比划:“剪到这儿还是这儿?”   程遥遥跟韩茵七嘴八舌提意见:“往下点,往下点,太短了!”   刘敏霞紧紧闭上眼,怕疼似的道:“剪!”   咔嚓咔嚓两声,一条长长的大辫子就落在老师傅手里,丢在秤盘上提起来一秤:“7角8分钱!”   韩茵道:“这么长一条辫子呢,才7毛8?”   老师傅把秤杆往她面前一送:“你瞧瞧,头发又黄又稀疏,看着长,不压秤!你的辫子倒是挺粗,卖不卖?”   韩茵转头看程遥遥,心动地道:“遥遥你卖不?”   程遥遥好笑道:“我不卖。”   韩茵道:“刘敏霞那根辫子都能卖7毛8,你这根肯定贵多了,跟我一块儿剪呗!”   那老师傅闻言抬头看来,只见一个穿天蓝裙子的姑娘盈盈立在不远处,顿时喝了声彩。却不是为了程遥遥的长相,而是盯着她头发:“这位小同志的头发卖不卖?你这根辫子,我愿意出五块!”   程遥遥今天编了根蜈蚣辫,用天蓝色发带系着垂在肩侧。她一头长发乌黑浓密,在阳光下焕发着润润的光泽,发梢处一丝分叉干枯也无,绸缎般闪着光。   这年代的人大多数都营养不良,头发干枯稀少,或颜色枯黄,程遥遥这样的长发实在罕见。   “五块!”众人齐齐抽了口冷气,艳羡地盯着程遥遥的头发看。   这一看可了不得,程遥遥何止是头发美,整个人都像天工造化,从头至脚挑不出一丝瑕疵来。天这样热,只有她穿着天蓝色裙子,冰肌玉骨,额上点点汗水也是晶莹剔透,叫人看了心神为之一荡。   韩茵登时推了把程遥遥:“五块钱呢!遥遥,你还想什么!”   程遥遥摸着自己的发梢,惊讶道:“我头发这么值钱吗?”   老师傅盯着程遥遥的辫子:“小姑娘,我能摸摸你的辫子吗?”   也就是他年近70,说出这话才不会当场挨揍。   程遥遥笑道:“我可不卖。”   老师傅不甘心地看了了程遥遥的头发一眼,道:“你这把头发,我个人愿意出7块给你买了。我保证给你留长点,留到你肩膀,怎么样?”   韩茵拼命地推程遥遥,程遥遥好笑道:“别说了,我才不卖呢。”   程遥遥打小生出来就被当成公主一样打扮,从没留过短发。   韩茵眼红地对程遥遥小声道:“你傻呀,7块呢!头发剪完了还能长出来,干嘛不卖?我再帮你抬抬价,说不定能抬到八块!”   程遥遥还是不肯。看刘敏霞剪完就知道了,辫子剪完后齐耳的发尾翘起,看着像个鹌鹑屁股。她宁可每天晚上多花点时间烧水洗头发,这是她最后的坚持了。   韩茵咬咬牙:“你不卖我卖!”   韩茵的一条大辫子也是又厚又密,老师傅几剪子下去还剪不透,费了半天功夫,那条大辫子才掉下来。   放在秤上一称:“1块3毛8。”   韩茵伶牙俐齿地跟老师傅讲价,最后拿了1块5,连带着刘敏霞也拿了八毛钱。   老师傅又帮韩茵把发尾修了修,程遥遥在一旁给意见,修剪出来倒有几分后世波波头的意思。   现在一行4个人,只剩程遥遥一个是长发,另外三人都是一水的齐耳短发。韩茵直晃脑袋:“别说,这辫子剪完了头还真是轻了不少。”   张晓枫笑道:“真羡慕你们,早知道我也把头发留长,还能卖个块儿8毛的。”   几人磨蹭了半天,没吃早餐,这会儿都饿了。商量着下馆子去,吃饱了再逛供销社。   韩茵豪气地拍拍胸口:“今天这1块5就算是白捡的,我要下馆子去!”   韩茵赚的外快,程遥遥有钱,张晓枫一向勤俭节约,手里也攒下不少,下馆子的钱是没问题。   几人一块儿走向饭馆,韩茵忽然回头,盯着跟在后面的刘敏霞道:“你也下馆子啊?带粮票了吗?”   “我,我忘带了……”刘敏霞紧紧捏着自己那一块钱,支支吾吾。   韩茵哼笑了一声:“没带粮票怎么下馆子?当心吃霸王餐被人抓起来。”   刘敏霞向程遥遥投去求助的眼神。程遥遥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转开头。连张晓枫都避开了她的眼神。   谁都知道刘敏霞家里穷,每个月还要她寄公分回家呢。这年头,粮票就是命!借给别人可以,借给刘敏霞?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张晓枫是老好人,可不是傻子。   刘敏霞以前下馆子都是蹭程遥遥的饭吃,可现在程遥遥不理她了,韩茵又揭破了海底眼。刘敏霞脸色涨得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很饿……我就不下馆子了。”   程遥遥和张晓枫都没吭声,韩茵嘲讽道:“行呀,那我们三个就先走了。”   三人相携而去,程遥遥连头也没有回一下,被张晓枫和韩茵一左一右簇拥着,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韩茵冲程遥遥道:“这回总算没跟来。以前跟狗皮膏药似的,腆着个脸吃你的,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提醒你吧,又怕你生气。”   程遥遥干笑。韩茵这话说的挺委婉。   几个从城市来的女孩子,因为时代的特殊聚集在这个偏远的南方小村庄里。出于同病相怜或者其他,最初的感情其实是很好的。   只是程遥遥骄纵跋扈,又不懂人情世故。刘敏霞对她鞍前马后的,又可怜巴巴地表现出自己吃不饱饭,她就傻大方把人养了起来。   张晓枫和韩茵见原主傻乎乎的,明里暗里劝过几次。原主看刘敏霞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见韩茵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便认定韩茵是在欺负刘敏霞,她怎么能放任别人欺负自己的朋友呢?!   加上有个程诺诺在旁边煽风点火,一来二去,原主就逐渐跟韩茵张晓枫都产生了隔阂,平时只有刘敏霞这个跟班,渐渐被众人孤立了。   程遥遥摸摸鼻子,道:“我现在懂了,以后不会犯傻了。”   三人一块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国营饭店。   临街有一排木质建筑,高高的飞檐,粗壮的柱子,门面又高又深,建国前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现在全都改成公私合营了。   饭馆在二楼,沿着一条窄窄的木质楼梯往上走,眼前豁然一亮,二楼十分宽敞,天光从阳台照进来,连接处挑出一片突出的天台,木质栏杆围了一圈。   程遥遥一眼瞧中临街的那张桌子,光线最好:“我们坐那儿吧。”   点完饭菜,往栏杆边一坐,程遥遥手搭栏杆往外瞧,居高临下将整片古城尽收眼底,可以想象当年的纨绔子弟们倚着栏杆,一掷千金的潇洒快意。   快过端午节了,城里倒也很热闹,饭馆里来了好几拨熟人。沈晏和那帮男知青也在,程诺诺也坐在他们那桌,跟沈晏紧紧挨着。   程遥遥这样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太过显眼,好多人停了筷子偷偷往她脸上瞅,沈晏那一桌自然也发现了。男知青们有些讪讪的,低了头不敢跟程遥遥打招呼。   程遥遥三人自然也不理他们,韩茵压低嗓音,笑笑地跟程遥遥道:“信不信,肯定又是沈晏请客。这些人,吃人嘴软。”   程遥遥挑了玫瑰色的唇角:“他要当冤大头让他当去。”   张晓枫岔开话题:“你别在这架桥拨火的,跟我一块去端饭。”   这年头国营饭馆可不会把饭菜给你端上来,张晓枫和韩茵起身去窗口端饭了。   程遥遥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没有人喊她,都默认了这位大小姐是要人伺候的。   程遥遥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成了别人的风景,半天终于瞧见一道熟悉身影。 第24章 阳春面小炒肉   十一二点的县城大街上,阳光热烈,空气中充斥着金粉般的灰尘。热浪袭人。一间凹陷进去的门面处有屋檐,稍稍遮挡了阳光。穿着破褂子的青年蹲在阴凉处,身边放着他那个大筐子。   他似乎很热,抬起手肘擦了把额上的汗,继续啃着手里的野菜团子。之前程遥遥缠着吃过一口他的野菜团子,又硬又涩,还带着一股野菜的苦味,连喝了好几口水才咽下。   谢三连水都没有,鼓动腮帮子嚼着,额头连着脖颈上的青筋突起,面无表情地咽下去。两个野菜团子吃完,他起身走到一旁的公共水龙头处,凑上去喝了两口水,又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显得眉眼越发漆黑锐利。   他像只大狗似的甩了甩头上的水。突然心有所觉似的,转头向程遥遥的方向看来。   程遥遥猛地缩了回去,背了身心脏咚咚直跳。她不是个很懂人情世故的人,此时却隐约觉得谢三不会愿意自己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程遥遥心里酸酸胀胀的,自己也不明白那股情绪从何而来。她总觉得谢三是骄傲的。他比甜水村里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优秀,品格高贵。而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所谓的出身与成分却将他压得如此狼狈。   韩茵和张晓枫有说有笑地端着饭菜走过来了,程遥遥这才收敛了情绪。   三碗阳春面,一盘炒青菜,一碗青椒小炒肉,热腾腾摆上桌,香味四溢。   程遥遥原本想点雪菜肉丝面的,被韩茵一口打断,伶牙俐齿地给她算了一笔账。   国营饭店的阳春面八分钱一碗,四两粮票。菜汤面一毛五加几根青菜和油豆腐,雪菜肉丝面三毛一碗四两粮票。炒青菜却只要6分钱一盘,青椒小炒肉只要9毛钱一盘,不要肉票。   于是三人点了三碗阳春面,合起来点了两盘菜,折算起来一人只花了4毛钱,还有菜有肉有细粮。   程遥遥看着三大碗满满当当的面条和两大盘青菜,眼睛都直了,觉得自己兜里剩下的30多块钱还是很经花的。   程遥遥唏嘘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韩茵一边把筷子分发给程遥遥和张晓枫,一边笑道:“听听这位大小姐的话,以前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以前程遥遥每次下馆子都要单独点肉菜,主食还要算上刘敏霞一份,一顿至少要花一块钱以上,而且自己吃不完,全便宜了刘敏霞。   今天跟韩茵和张晓枫出来,这两人虽然精打细算却是一点也不占他便宜的,程遥遥深深觉得这两个朋友值得交。   阳春面,顾名思义,阳春白雪除了葱花什么也不加。可面条是用上好富强粉做的,白中泛黄的面条扑面而来一股麦子特有的香甜,味道朴实刚健,嚼着柔韧劲道。程遥遥细细地咀嚼咽下,胃里是暖暖的饱足感。   那盘青椒小炒肉,分量很大,肉丝用淀粉抓过,嚼在嘴里鲜鲜嫩嫩,虽然不及程遥遥自己的手艺,却也相当美味了。   这年头饭馆大师傅可不是谁都可以干的,没有几把刷子,劳动人民才不认账呢。每家饭馆的师傅都有几道自己的拿手菜,这道青椒小炒肉就是甜水镇国营饭店师傅的拿手菜了。   一些家庭富裕的城里人,夏天不想做饭或者家里请客时就会来饭店买上一份小炒肉,花9毛钱开开荤。   不过也不是所有肉菜都这么便宜的。小炒肉里加了青椒价格才便宜,像红烧肉的价格就要高上许多,要1块2。   这年头的人想法十分朴实:肉里加了青菜就不该卖纯肉的价格!   小炒肉里的青椒味道也相当美。青椒脆而不辣,还带着一丝丝的甜,用油炸过后青椒泛起虎皮的褶皱,吸饱了汤汁,拌在面条里比肉还好吃呢!   那盘青菜味道就一般了,城里的青菜都是乡下运来的,味道总归要差一些。但是加了一点荤油,那点儿不足也全被掩盖过去了。   程遥遥还好,韩茵和张晓枫都是天天在田里劳动的,此时埋头苦吃,顾不上说话。   那碗阳春面分量相当敦实,程遥遥另外要了个碗,盛出半碗来推给韩茵和张晓枫,自己这才埋头吃面。   她们两个一开始还拼命推拒,程遥遥道:“我真的吃不下,留着也是浪费。”   两人这才不好意思地分了。   雪白雪白的面条倒进碗里,再把青椒小炒肉的汤汁倒进去拌一拌,原本淡而无味的阳春面也染上了香辣的肉味,令人胃口大开。   最后三碗面条,一荤一素两个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盘子里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程遥遥摸着肚子,她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上辈子她虽然从未挨过饿,可饮食讲究七分饱,要保持身材和皮肤,向来不会放任自己多吃。   来到这里以后,她却常常觉得饥饿,饭量也比以前大了一倍不止。可杂面窝窝头她吃不太下,娇弱的肠胃吃了总不舒服。今天吃了一碗白面条,总算舒服了。   韩茵发愁地看着程遥遥:“你饭量怎么还是这么小,跟麻雀似的。听说大豆地里的活可累人了,你咋不饿?”   “我……我饿啊。我天生胃就小嘛。”程遥遥有些心虚地转开眼,不敢说自己在地里干些什么事。   她在大豆地里一天能干两个小时的活就顶天了,剩下的时间不是睡懒觉就是瞎玩儿。   想到这儿,她又偷偷探出头去看大街上,屋檐下空无一人。   程遥遥想了想,又买了两个馒头,用油纸包起来塞在包里。这举动提醒了韩茵和张晓枫,她们俩也各自买了几个馒头和烧饼。   她们受够了知青点和食堂的荞麦窝头了,买点馒头回去打打牙祭。白面馒头5分钱一个,肉包子一毛一个,肉渣烧饼八分钱一个,都是四两粮票。不算贵。   张晓枫叹口气:“还是贵。我们老家顿顿吃馒头,自己买面粉做馒头,可便宜多了。”   程遥遥灵机一动道:“咱们待会儿去粮站买几斤面粉吧,回家自己做馒头吃。”   韩茵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知青点那么多人呢,咱们做了白面馒头往哪儿藏?”   “烦人。”程遥遥扁了嘴,“咱们怎么还不帮宿舍?”   张晓枫道:“快了。”   三人吃完了往外走,那几个男知青又追了上来,沈晏和程诺诺站在不远处。   “遥遥,沈晏说咱们知青点凑钱买点面粉回去,怎么样?你们凑不凑分子?”   程遥遥还没反应过来,韩茵抢先道:“我们凑不凑?那你们到底是想我们凑,还是不想我们凑了?这是要分开做饭?”   “不不,我们可没这意思啊!就是程诺诺让我们来问一声,说粮站上了一批富强粉。这才让来问你们一声。”   那几个男知青被问得尴尬。男人们都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程诺诺让来问,他们就真的来问了,哪想到吃了一顿排头。   韩茵拉着程遥遥冷笑道:“咱们这位大小姐可是在黑市买过一块一斤白米的人,还吃不起你们买的富强粉了?”   几个男知青被问得节节败退,举手求饶。   张晓枫劝韩茵道:“算了,别生气了。”   “一定是那个程诺诺在捣鬼!”韩茵气愤道,“她领着食堂的工分呢,凭啥不给咱们做饭?”   知青点伙食没分开,一向是程诺诺掌勺她们负责吃。今天他们问出这一句,不就是想分开吃的意思吗?   只有程遥遥心里清楚,程诺诺是不想让自己沾了她金手指的光。反正就快搬宿舍了,程遥遥才不管这些。   最后,韩茵她们还是没打算跟沈晏他们分开吃饭。她们上工一天累个臭死,回来还要自己生火做饭,平白增加了许多劳动量。再说了,程诺诺领了干食堂的公分呢,凭啥便宜了她?   韩茵和张晓枫就要跟着去买粮食。韩茵是知青点的会计,钱都攥在她手里,买细粮少不了她。   程遥遥却道:“你们去吧,我自己先去供销社一趟。”   张晓枫道:“你一个人怎么行?我留下来陪你。”   其他人也纷纷道:“遥遥,今天城里人可多了,怕我们派一个人留下来陪你。”   程遥遥长得太惹眼,每回进城都得有两个男知青跟着。为了程遥遥,他们知青没少跟人打架。   程遥遥道:“说了不用!我就在供销社等你们,哪儿也不去,这总成了吧?”   程遥遥小脸板起来冷若冰霜,谁也不敢招惹她。再说供销社人来人往,又是国营单位,也没有人敢放肆。   程遥遥又拉着韩茵,小声让她给自己多买十斤富强粉,把粮票和钱都给了她。张晓枫也叮嘱了程遥遥两句,其他人就走了。   程遥遥快步向供销社跑去。   这时候供销社里没有什么人,程遥遥一进门就听见了女人尖利的嗓音:“这些皮子两块一张,爱卖不卖!”   只见穿着破褂子的乡下青年站在柜台前,脚边放着大筐子。约莫四十来岁的女营业员穿着蓝布工装,戴着白袖套,正粗暴地翻着几张皮子。   她满脸写着不耐烦,一看就是心气不顺,拿人撒气呢。   谢三背对柜台,嗓音很平淡:“上一次是两块五。”   营业员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是上次!现在就是这个价,爱卖不卖!”   谢三沉默了一会儿,道:“卖。”   营业员哼了声,翘着手指头把那皮子捡起来。   啪地一声,皮子被按了回去。一只纤细的手压在皮子上头,皮子灰扑扑的,那只手却是白嫩如雪,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甲盖都是粉盈盈的。   营业员一愣,抬眼看去,被一张赛雪欺霜的美人面晃花了眼。   营业员下意识收敛了声气儿:“你谁呀?”   程遥遥挑起一边眉梢:“你管我是谁!”   营业员惯常跟顾客打交道,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定睛一看程遥遥身上的那件小洋装,不论款式还是质量,她们供销社里最高档的货都比不上。加上程遥遥的外表和气质,一时间竟然不敢骂回去。   小镇上哪来这样的人物,怕不是什么大领导的女儿。   程遥遥把皮子都捡起来塞进谢三的大筐子里,旁边一袋干菌子也放进去,拉着谢三道:“咱们走!”   营业员叫道:“哎,那些可是过了秤的,不卖啦?”   “不卖啦!”程遥遥头也不回往外走。   她走了几步,身后一点声音没有,忙回过头。谢三提着大筐子,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程遥遥这才松口气,道:“刚才那女人真讨厌。”   谢三安静地看着她,不吭声,眉宇间有阴郁的神色。程遥遥眼波闪动,道:“你别瞪我呀,是不是生气了?我会帮你把皮子卖出去的。”   谢三道:“没有。”   很简短,回答的是她第一句话。   程遥遥这才笑了,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帮你把皮子卖掉?”   谢三道:“夏天皮子难卖,没事。”   “你就是不相信我。”程遥遥扁了下嘴,从包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来:“给你这个。你吃完了我就帮你把这些东西卖掉。”   谢三的脸色沉了下去,提起筐子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喂!”程遥遥抓住他的筐子,被扯得往前踉跄一下,谢三忙停下脚步。一个穿着破烂的乡下青年,一个穿着洋装连衣裙的漂亮姑娘,这样一对组合本就显眼,一个路过的大妈冲他们投来异样眼神。   谢三忙退开几步,沉声道:“这些东西卖不掉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要放在之前,程遥遥肯定恼了。可刚才楼上那一瞥还残存在程遥遥心里,她此刻终于明白谢三的自尊和敏感,桃花眼秋波一转,道:“可刚才那大妈被我得罪惨了,才不会再收你的东西。”   谢三:“……”   程遥遥看出谢三眉眼里闪过的一丝焦虑,笑道:“我说过啦,我知道哪里收你卖的东西。只要你吃掉这两个馒头,我就带你去。”   两人在路上着实显眼,谢三一声不吭提起筐子向一条巷子走去,拐个弯,路人的视线便看不进来了。   程遥遥笑眯眯打开油纸包递到谢三眼前,白嫩嫩的白面馒头,带着甜香扑面而来。从清早到现在只填进两个野菜窝头的胃立刻叫嚣起来,发出咕咕的两声响。   谢三猝不及防,耳根滚烫地捂住肚子。   程遥遥噗嗤笑出了声,催促道:“别矜持啦,快点吃!”   谢三吞咽了一下口水,拿起一个馒头。一口咬下一大块,白面馒头发得暄软,还热腾腾的,带着白砂糖的甜味,不需要就着水便能轻易嚼烂。还没等舌尖细细品尝这美味就咽了下去,紧接着再咬一口。   程遥遥托着腮,笑吟吟看谢三吃东西,心里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不知不觉,两个白面馒头便被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谢三呼出口气,胃里饱足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好。   谢三走到那个公共水龙头前,埋头又喝了几口凉水,抹着嘴道:“现在可以带我去了?”   程遥遥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谢三吃饱后,心情更不好了。尽管他语气很平淡。程遥遥耸耸肩:“跟我来。”   程遥遥在前头带路,领着谢三向黑市走去。   黑市就在牌楼后头的一条街上,这儿前后通畅,周围小巷四通八达,一旦出了事,小贩们四散奔逃,稽查队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原主来过很多次,原书里的女主也是这儿赚了第一桶金,从此发家致富的。   程遥遥记得,原书里谢三在供销社卖皮子的时候,总被营业员刁难压价,就是原书女主替他在黑市卖了皮子,狠狠刷了一波谢三的好感度。   也是在黑市,打开了谢三新世界的大门,走上了崛起之路。   只是……程遥遥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遇到那个收皮子的小贩。   巷子里,好些小贩已经蹲在阴凉处等客人了。有些人摇着扇子打盹儿,不问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乘凉还是在卖东西,有些人卖的东西则一览无余:蔬菜瓜果,歪瓜裂枣的甜瓜和桃子,还有个卖杨梅的,品相可比谢三给她摘的差多了。   程遥遥眼神一一扫过去,她娇嫩欲滴地站在黑市里,身上的连衣裙和皮鞋,一看就是只肥羊。许多小贩立刻蠢蠢欲动,不过她身后的那个高个子青年看着吓人,又把蠢蠢欲动的小贩震住了。   程遥遥跟谢三这对组合看着实在怪异,一时间众人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路数,没有人贸贸然上来打听。   程遥遥咬着唇,眼神四下看,怎么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谢三在身后道:“算了,我们回去。”她站在这儿被人打量,谢三心里很不舒服。   程遥遥进了黑市就傻眼了,她只记得跟原女主打交道的那两个小贩,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精瘦的青年 。可今天这黑市里,没有一个符合描述的人。要知道皮子在夏天可不好卖,不是人人都收的。   程遥遥道:“可是……可是你带来的东西……”   谢三心里叹口气,对程遥遥淡淡道:“没事。你站在那边避避太阳,我去卖。”   谢三指着一处阴凉的空地让程遥遥过去站着,把大筐子也放在她身边,自己向巷子深处走去。   程遥遥又丢脸又抱歉。她刚才真是太冲动了,早知道还不如在供销社讨好一下那个大妈,让她好歹收下谢三的东西。这下好了,把谢三给坑了!   程遥遥看见谢三走到角落,跟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那男人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眯眼,谢三始终镇定如初。最后,那男人没办法地一咬牙,点了点头。   谢三这才走回来,从筐子里拿出那袋干菌子,对程遥遥道:“等着,别乱跑。”   “我才不会呢。”程遥遥反驳道。   谢三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她,不信任的样子。   一旁蹲着老农咳嗽两声,满脸褶皱里透出笑意:“后生,来黑市还带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儿。放心走吧,叔给你看着。”   谢三唇瓣张了张,跟程遥遥对视一眼,猝然转开眼,提着东西走了。   程遥遥笑眯眯蹲在那老农身边,跟他搭话:“大叔,您卖点啥?”   老农笑得像只老狐狸:“你想买点儿啥?”   程遥遥仔细看他,想了想:“粮食?”   老农咳嗽了一声,不说话。程遥遥笑着搓搓手指道:“什么价儿?”   老农浑浊的眼神里闪着精光,伸出食指和拇指:“八毛。”   “啧!”程遥遥露出“你逗我”的表情,“供销社一等白米挂牌价才一毛七!”   老农也是看程遥遥穿得好才抬价,被她一呛,立刻道:“我这儿可是不要粮票的。你买多点我给你便宜。”   “便宜多少?”   “七毛。”   “还是贵!”程遥遥从包里拿出两尺布票:“五毛,这两张布票给您。”   “布票!”老农眼睛一亮,又道,“你压价也忒狠,最少也要六毛!”   程遥遥笑了:“您一年也才两尺布票,到底要不要啊?”   两张布票在程遥遥手里晃啊晃,老农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咬牙伸手抢过去:“行行,看你长得水灵,就给你五毛!”   这年头城乡差距大,大在物质分配不均。城里人为了一口粮食愁破了头,乡下的老农民为一张工业票或者布票也能急得火上房。   这年头结婚除了彩礼,还要三转一响,再差的,一件新衣裳总得做吧?可乡下的老农民不像城里,总能弄到点布料做衣裳。乡下人想在供销社扯一块布做衣裳,可是件大难事儿。   老农的老闺女儿长大了,正是爱美的时候儿,就想穿件新衣裳。可最近黑市上卖布的人没来,老农手里攥着钱都没法儿给闺女儿扯件衣裳。一见程遥遥手里的布票,哪里还舍得放手。有了布票,布料价格可比黑市便宜一番呢!   老农让程遥遥原地等着,自己跑到一旁,冲箱子后头喊:“猴子,猴子,吹哨!”   “吹哨”是来生意的意思。箱子后头传来个青年带着困意的生意:“来了,多少?”   老农转头:“你要多少?”   程遥遥眼睛都直了,猴子!她慌忙道:“五斤。顺便把猴子给我叫来!”   一个瘦巴巴小青年抱着袋粮食走出来:“谁叫我?”   只见一个美得叫人不敢直视的姑娘站在屋檐下,正满脸激动地看着自己。猴子登时一个激灵,双手扯扯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你……你找我?”   猴子心里咚咚跳。他还没跟这么漂亮的姑娘说过话呢,而且这姑娘看着他的眼神,就跟看见……看见啥好吃的似的。   程遥遥强忍激动,先结算了粮食的钱,把那一袋子白米藏到谢三的筐子里。老农揣着钱和空袋子匆匆走了。   程遥遥这才对猴子道:“上好的皮子,你收不收?”   猴子听见生意,荡漾的心神立刻收回来,道:“夏天了,皮子可卖不上价儿啊,不收这玩意儿。”   程遥遥拿起块皮子给他看:“这皮子质量可好了。只要你收了,我跟你买几斤糖。”   猴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警惕:“谁告诉你我有糖的?”   糖和粮食都是禁止黑市流通的,被抓住的话后果相当严重。这些黑市上讨生活的小贩都相当谨慎。   程遥遥笑了:“你脑子灵活,懂得借着老农民卖粮食分钱,肯定也有门路认识卖糖的。”   原书里猴子是个倒爷,头脑相当灵活。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但是门路广,会钻营,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专门帮买家和卖家牵线搭桥,赚点润手费。   猴子眼珠转了转,程遥遥把一张零钞塞进他手里,道:“你有门路呢,以后我会常常关照你的。”   “你要多少糖?”猴子捏着手里的五毛钱,终于松口。   程遥遥想了想:“先来五斤吧。这几张皮子你得给我收了。”   “成!”猴子给白砂糖报了一块七的价,皮子报了三块二的价,让程遥遥等着,自己很快就往巷子里飞奔走了。   这时,谢三也回来了。他看见一个瘦巴巴的青年从程遥遥身边跑开,眸色沉沉地看着程遥遥。   他不说话,程遥遥也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你不听话”的讯息。她莫名地有点心虚,忙邀功道:“刚才那人肯收皮子。”   谢三微微挑眉,倒是显出两分诧异来。程遥遥居然真的能在夏天卖出皮子。   程遥遥也很诧异,问谢三:“你把干菌子都卖了吗?卖了多少?”   谢三摊手,程遥遥不见外地扒着他手里一卷零钞数了数,居然有五块钱之多!还有好几张粮票!“你怎么卖了这么多?”   谢三不吭声,拿出半斤粮票和两毛钱,放进程遥遥手里。   程遥遥瞪着他:“干嘛?”   谢三语气很自然:“馒头。”   这还是要跟自己算清楚的意思。程遥遥瞪了他半天,收下了,恹恹地撇开脸去。   一会儿,猴子呼哧喘气地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一袋子糖:“呼……你还在啊。五斤,你掂掂。”   谢三以眼神询问,程遥遥小声道:“是糖。”   谢三接过来,用手掂了一下,点头:“五斤整。”   猴子笑道:“行家啊。”   程遥遥把钱拿出来,道:“那皮子呢?”   “皮子三块五!”猴子数了钱塞进兜里,得意道,“我给你抬了价!”   三人交割了钱款,谢三提着筐带程遥遥离开黑市。筐子里多了十斤东西,谢三也不多问。   谢三领着程遥遥回到大路边的巷子口就停下。   程遥遥得意洋洋,冲谢三道:“说了我能卖出去的!”   谢三“嗯”了一声,拿出两块钱来给她:“多卖的。”   程遥遥瞪着那钱,眼珠一转,收下了:“这算是我们合作咯。你看看,黑市上价格这么好,你为什么每次都把东西卖给供销社啊?以后都来黑市呀。”   谢三沉默不语,半晌道:“我的成分不好。”他扯了扯唇角,溢出自嘲:“我这种人,没资格冒险。”   程遥遥咬了唇,怔怔看着谢三。刚才谢三能在黑市以高价卖出干菌子,说明他不是不懂做生意,也不是只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死力气活,他只是……   程遥遥想通了很多原书里没有写出来的东西。为什么谢三会过二十年的苦日子,每天只靠卖死气力赚些可怜的工分?因为他的出身!他不像其他人,倒买倒卖顶多被罚游街,他这样的出身,没有犯错的资格。他撑着家里的一片天,他要是被抓,年迈的奶奶和柔弱的妹妹,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程遥遥忽然抓住谢三的手,道:“你是怕自己出了事,没人照顾奶奶和妹妹。”   谢三浑身一震,漆黑眼眸里泛起了惊涛,他定定看着程遥遥,那双盈盈的桃花眼里,闪动着理解和同情的光。   那理解令他心热,那一丝同情又像寒冬里的雪水,泼醒了她。把手抽了回去:“以后不要来卖东西。你一个人,很危险。”   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会再来。”   说完,谢三提起筐子,率先走出了巷子。   ……   程遥遥怔了半晌,才一个人闷闷走回供销社。韩茵和张晓枫早就等在门口,一见着她就拽住:“你跑哪儿去了,我们都要被你吓死了!”   “我……我去了趟厕所。”程遥遥支支吾吾道。   韩茵这才放心,拉着程遥遥道:“快快,供销社到了一批新花样的点心,快点买去。”   供销社的点心一向只有老四样,程遥遥还挺好奇有什么新花样呢,当下跟着韩茵走了。 第25章 沙琪玛和信   这个年代的供销社柜台很高,玻璃展示柜里放着老四样点心:江米条,鸡蛋糕,桃酥和雪片糕。大部分时候点心都是断货的,柜台里的只是展示品,没点关系还买不着。   程遥遥她们今天很幸运,临近端午节,供销社新到了一批点心,除了鸡蛋糕和江米条外,还来了一样难得的新式点心:沙琪玛。   这年头沙琪玛没什么花头,方方正正切成大块,外表金黄油润还夹杂着一些芝麻,隔着柜台仿佛都能闻到那股香甜的味道。   油炸的沙琪玛又香又脆,怎不叫人心动?韩茵她们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凑了半天,钱倒是能凑够,可手头却没有点心票。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程遥遥,程遥遥摊手道:“别指望我了,我也没有点心票。”   原主下乡时,父亲给了她一叠点心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居然已经吃光了。   原主当然不是自己吃光的,而是疯狂倒贴沈晏,一大半点心票和粮票都花在沈晏身上了,而沈晏的点心也有一半是便宜了程诺诺。   想到这程遥遥就气得牙痒痒。   三个女孩子围着点心柜台叽叽喳喳了半天,结果一张点心票都掏不出来,营业员不耐烦地道:“到底买不买呀?不买就让开,别在这儿妨碍其他顾客!”   韩茵气道:“少看不起人了,你看我们像买不起的样子吗?!”   “可我们现在的确买不起呀。”,程遥遥小小声道。   程遥遥觉得怪丢人的,从前那些蓝血高奢品牌店里,盘着头发神色高傲的营业员们,哪一个看见她不是笑得春花灿烂,热情得堪比海底捞员工。   也就这年头的供销社营业员敢这么对顾客了。营业员是铁饭碗,一个月拿24块的工资,服务态度再差都不会被淘汰。再说了,这个工作可是个肥缺,能进来的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态度自然高傲。   三人怏怏然离开点心柜台。韩茵对程遥遥道:“你家里怎么也不给你寄点票啥的?我刚才瞧见程诺诺拿了一叠票呢,说是家里给她寄的。”   “什么?!”程遥遥登时怒火滔天,程父偷偷给程诺诺寄了票和钱?   看程遥遥小脸颜色都变了,张晓枫用力踩了韩茵一脚,韩茵也自悔失言,连忙道:“也许是程诺诺她妈寄来的呢?”   托原主大闹过几场的福,知青们都知道程遥遥和程诺诺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当然,光两人的长相和身高,也知道这两人绝对不可能出自同一个娘胎。   “怎么可能?”程遥遥冷笑。程诺诺他妈是个扶弟魔,好东西都倒贴给娘家了,哪可能给程诺诺寄东西?   程遥遥愤愤地一甩手:“走,我们去邮局看看!”   程遥遥到了邮局,报上自己的名字和介绍信,却没有寄给她的包裹。营业员递给她一封信:“就一封信!”   程遥遥不甘心地问:“怎么可能没有包裹?”   营业员不耐烦:“没有就是没有!”   程遥遥捏着那一封信,气得脸色发白。   仿佛是多年前自己的遭遇重现。后妈在父亲的耳边吹枕边风,居然把外公外婆留给她的产业骗走了,作为妹妹12岁的生日礼物送给她。   要不是外公留下的经理人忠心耿耿,偷偷知会了自己,程遥遥在父亲面前一通哭闹,外公一生的心血就要落在后妈和妹妹手里了。   程遥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知道,她在成年之前,要活得好就必须依靠父亲的宠爱。而父亲的宠爱已经不再无条件的倾注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好在程遥遥长得美,天生就是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在父亲面前卖乖撒娇,耍弄手腕,把父亲的宠爱从后妈和妹妹身上拉了回来。   没想到重活一世,她还是要陷入这样的循环里。   程遥遥攥着信封,一时间陷入了她以为早已经忘却的回忆里。   韩茵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惹得程遥遥这样伤心。   韩茵干笑道:“遥遥你别生气,你先看看你爸爸写给你的信里说些什么嘛。”   “看个屁!”程遥遥双手一错就把信封给撕了。   谁知信封破开,掉下一叠票据来,花花绿绿撒了一地。众人纷纷侧目,韩茵和张晓枫忙抢上来帮程遥遥把地上的票据捡起来。   张晓枫惊讶得乡音都出来了:“哎呀我的妈呀,这么多票!”   程遥遥也愣了,忙低头看手里的信封,小心地撕开一看,里头还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写得很短,关注了一番程遥遥在乡下是否过的习惯,而后话锋一转十分委婉地指出,听说程遥遥在乡下并不合群,而且花钱挥霍。如今父亲的工资也被裁减,希望程遥遥能够勤俭节约。最后又勉励程遥遥要努力劳动融入集体。   这封信语气十分客气官方,好像还带着气。   原主下乡之前,程父托自己老朋友的关系,在城里给原主找了一个相当好的工作,可惜原主受到程诺诺的刺激,背着父亲偷偷报名下乡,程父知道时已经木已成舟。面对程父的责备,原主还跟他大吵一架。后妈吹着枕头风,又有程诺诺的乖巧在一旁作为鲜明对比,程父怎能不心寒。   在原主下乡三个月以来,还从未收到过父亲的信件和包裹。   这时,韩茵和张晓枫把那一叠票据整理好还给程遥遥:“天哪,你瞧你爸给你弄了多少粮票!都是全国粮票!还有点心票,肥皂票和奶粉票!你瞧瞧,全都是稀罕的好东西!”   程遥遥小气地问:“程诺诺那儿有多少票啊?”   韩茵切了一声:“她那儿才50斤全国粮票,还有一半是粗粮,另外就一点布票之类的吧。她掏票的时候我看的真真儿的,绝对没有你这么多。”   程遥遥心里琢磨开了。程父一封信虽然写得冷淡,却也不难看出其中含蓄的关怀。还有那一叠厚厚的票据。看来程父还没有完全被程诺诺和后妈洗脑,还是可以争取过来的。   程诺诺能用三年的时间把程父争取过去,自己就能用三个月的时间把程父重新拉拢回来。只是原主跟程父怄气,很久没有联系了,得找个由头。   程遥遥把五张点心票给了韩茵,让她们先去排队买点心,自己还要办点儿事。   看着韩茵两人离开,程遥遥摸了下包,拿出一瓶东魁杨梅干。她带进城忘了卖,现在正派上了用场。   程遥遥跟营业员买了一张信纸,准备把这瓶杨梅干寄给程父。   “敬爱的父亲,您的身体最近好吗?还常常咳嗽吗?”   起首两行把程遥遥自己肉麻得打了个哆嗦。她模仿着原主的语气,先别扭地关切了一番程父的身体,嘱咐他少抽烟。然后还提起了自己下地被蚂蝗叮,下水被蛇咬了脚的“趣事”。   洋洋洒洒写了两张信纸,只字没有抱怨在乡下的苦处和辛苦。   最后,淡淡提起甜水村出上好的东魁杨梅,平喘止咳。她用最后两斤糖票跟老乡换了这一瓶杨梅干,随信附上,让父亲想抽烟的时候就吃几颗杨梅干。   程遥遥写完信,要了点浆糊把信封好。营业员给她找了免费报纸和胶带打包:“你这里头是啥?打开让我检查一下。”   程遥遥拧开盖子,一股诱人的酸甜香味就散发出来。营业员忍不住吞下口水:“嘿,好香啊。你这杨梅干可真香!”   临安城周边出杨梅,可这年头很少有人吃杨梅干。这玩意儿太酸,开胃,让人恨不得多吃几碗饭。而且常见的杨梅干都是又干又硬,咬下去把牙都酸倒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香甜的杨梅干?   瓶子里的杨梅干一颗颗硕大,挂着晶莹的琥珀色糖浆,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程遥遥笑笑:“老乡家做的,我给我爸寄去。”   营业员的语气好了点:“你还挺孝顺。”   营业员先把程遥遥的信接过去封口。一个男的突然走过来对程遥遥道:“这位同志,请问你这杨梅干哪来的?”   程遥遥转头一看,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穿着中山装,一看家境就不错。   男人显然也没想到程遥遥长得这么美,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白净的脸上有些窘迫,还是开口:“我叫陈勇,在县文化局上班。这是我爱人刘晓莉。我爱人刚刚怀孕,一直害喜,什么都吃不下去。刚刚她闻见你这杨梅干的味道,就……”   陈勇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一条崭新的连衣裙,可以看出腰身有些臃肿,脸色苍白。   见程遥遥没说话,刘晓莉不好意思地道:“人家寄给她父亲的呢,算了吧,我回家吃点山楂糕。”   陈勇道:“那哪儿行?家里的山楂糕你一点都吃不下,好容易有想吃的东西,我一定得让你吃上!”   这陈勇也是难得的情种,在这个年代很少有男人这么外露对妻子的感情。   刘晓莉又满足又娇羞,突然干呕了一声,慌忙捂住嘴巴。   程遥遥想了想,拧开罐头,倒出几颗放在瓶盖上递给刘晓莉:“看你难受得慌,给你几个吧。这些我要寄给我父亲的。”   刘晓莉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陈勇连忙接过去:“你快吃。”   反胃的感觉令刘晓莉也顾不上客气,连忙把杨梅塞进嘴里,用力吮吸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滑入喉咙,却不像山楂糕那样令她反胃,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开胃清爽。胃里有一股气顶了上来,打了一个小小的嗝儿。从胃里到喉咙口忽然就通畅了,那股黏腻恶心的感觉随着这个嗝消散无踪。   刘晓莉忽然感到怀孕以来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陈勇,我饿了。”   “你,你不恶心了?!”陈勇惊喜地看着妻子,“太好了,太好了!”   这时旁边传来营业员的声音:“都给你包好了啊,,邮费一共1块5。”   程遥遥从小荷包里拿出1块5递给营业员,出了邮局。这狗粮她不想吃了!   陈勇从后头连忙追了出来:“这位同志这位同志,等等。你那杨梅干是从哪里买的?”   程遥遥的:“是我自己做的,没处买去。”   陈勇和妻子对视一眼,有些诧异地看着程遥遥。毕竟程遥遥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居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杨梅干?   不过这不是陈勇关心的点,他对程遥遥道:“那你家里还有杨梅干吗?我跟你换。”   这年头不能说买,得说换。   程遥遥挑了挑眉,眼底下一点泪痣明晃晃,不感兴趣地道:“我这杨梅干可是用上好的东魁杨梅做的糖,放的也是上好的黄砂糖,还加了米汤呢,做起来费力又繁琐,也才做了几斤而已,寄了一瓶给我爸爸,剩下的我得留着自己吃。”   陈勇十分上道:“同志,我爱人从怀孕以来就没有胃口,身子受不了的,你就当做做好事,要是还有杨梅干,多少钱都没问题。”   程遥遥想了想,试探地比了个5。   ,陈勇一口答应:“没问题!”   看他的脸色,程遥遥就知道自己出价便宜了,立刻接道:“还得搭上票。”   陈勇忙问:“什么票?”   程遥遥道:“我跟你爱人说。”   刘晓丽拿出自己的票据本,抿嘴笑道:“我知道你要什么。”   刘晓丽的票据本厚厚一叠,程遥遥选了几张,收了她2块5,把一小瓶杨梅干递给刘晓丽。   她昨天做的杨梅干不多,自己嘴馋吃了不少,只剩一瓶大的一瓶小的。这小半瓶有六两左右,程遥遥只算了半斤的价格。   刘晓丽千叮咛万嘱咐,让程遥遥下星期多做些杨梅干送来。她怀孕才两个月呢,孕吐反应就十分严重,这小半瓶杨梅干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程遥遥记下刘晓丽的工作单位,转身走了。   刘勇高兴地帮老婆揣好杨梅干,一边问:“那位女同志跟你换了什么票啊?”   刘晓丽拧了他一把:“少管!”   等程遥遥回到供销社,韩茵和张晓枫已经买到了点心。她们俩一人购买了一斤江米条,,合着买了一斤鸡蛋糕,一人分半斤。还帮程遥遥买了一斤沙琪玛。她们自己却没舍得买沙琪玛——沙琪玛一斤比鸡蛋高出五毛钱呢。   程遥遥摇头,不识货。沙琪玛用油炸的,加的糖也更多,还撒了芝麻,价格只比普通点心贵五毛钱,性价比相当高了。不过韩茵她们觉得沙琪玛不顶饱,还是买鸡蛋糕和江米条划算,一个顶饿,一个耐放。   韩茵不好意思地问程遥遥:“你把点心票都分给了我们,自己不需要留两张吗?”   程遥遥笑笑:“没事儿,我现在呀,对粮票更感兴趣。”   韩茵和张晓枫没白拿她的点心票,一张点心票跟她换了20斤粗粮票,比黑市价优惠点,不过程遥遥并不在乎这点钱。   原主的箱子里还有些点心和饼干呢,程遥遥尝了尝。这年头的点心味道敦厚,讲究的是一个真材实料,对程遥遥来说却是粗糙得难以下咽了。   等搬出宿舍以后,程遥遥要亲手做些点心吃,先攒点粮票再说。   最想要的点心买到手,程遥遥几人开始向其他柜台进发。   程遥遥掏出刚换来的月经带票,买了几个月经带。   说来尴尬,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这年头进口卫生巾是高价产品,只在上海北京的大商场才有的卖,大部分还是样品。   月经带的选择性也不多,大多是红绿蓝三种颜色,程遥遥选了最贵的那一种粉色白点的,把一小叠月经带票都用完了——刘晓丽在孕期起码有大半年时间再也用不上月经带了,十分痛快地把所有存货都给了程遥遥。   营业员收了票和钱,用一张牛皮纸把月经带包的严严实实递给程遥遥,程遥遥藏进包里。   。   韩茵在一旁啧舌:“你说你买点心和粮食都大手大脚也就算了,怎么买这玩意儿也是一买一大捆?”   张晓枫小声道:“你害不害臊啊?大庭广众的谈这个。”   程遥遥没什么好害臊的,大方道:“这是消耗品,当然得多买一些备用了。”每次进城都要在供销社遮遮掩掩地买这个也是很烦人的事。   可惜买不到一次性消耗的卫生巾,程父可能买得到,又不可能让他给自己寄。   韩茵和张晓枫却理解为另外一种意思,脸都红了。在这个年头,女人们用的都是月经带,一个女人至少会同时拥有67条以上的月经带。   一来月经带是消耗品,二来……月经带用完要洗晒,常常会弄丢。女人们心知肚明,总归是一些猥琐男人和二流子偷拿走了,除了咬牙切齿骂上几句也无可奈何,只好多买几条备着。   这就是住在乡下的无奈。   黄砂糖自然也要补充的。黄砂糖一斤一块,白砂糖一斤0.78元,水果糖一块一斤,奶糖一块六一斤。   程遥遥财大气粗,一口气买了五包黄砂糖,五包白砂糖,一斤水果糖和一斤大白兔奶糖,花了十一块五毛钱和十二斤糖票,程父寄来的糖票一口气花光了。韩茵和张晓枫也各买了两斤黄砂糖。   程遥遥指着柜台上的奶粉:“请问奶粉有货吗?”   程遥遥买得多,售货员见她穿戴长相不俗,以为她出身必然不错,态度也好多了:“红星牌儿奶粉断货了,有内蒙来的奶粉,三块零八分钱一袋,要奶粉票,还有这种羊奶粉,两块七,不要票。”   “我有。”程遥遥拿出两张奶粉票,上面写着“婴儿特需”,也不知道程父怎么弄来的。“我要内蒙的那种。”   韩茵一听不要奶粉票,忙道:“那羊奶粉啥味道啊?真的不要票?”   营业员道:“这个羊奶粉不要票,你们来得巧,才上呢。要是来晚了肯定买不着了。”   韩茵来了精神,琢磨半天:“我来一袋儿!”   其实这年代的人真的不缺钱。吃喝都是领粮食,住也不花钱,买东西的时候没有票就寸步难行。票据又少得可怜,因此大部分钱都花不出去存在手里了。一旦遇上不要票的高价产品,人人都抢破头要买。   遇到这不要票的羊奶粉,韩茵当然得买一袋子尝尝鲜了。   程遥遥又买了两斤盐,几盒火柴。火柴两分钱一盒,盐一毛五一斤,都不要票。   接下去到日用品柜台了。程遥遥买了两盒万金油,5分一盒。夏天乡下蚊子多得要命,程遥遥早就想买了。   日用品柜台的营业员挺热情,估计是看程遥遥几人大包小包提着,一看就是城里知青:“新到白猫牌儿香皂,茉莉花味儿的,可香了!”   营业员拿出几块香皂放在柜台上。这年头香皂的牌子不多,最高档的莫过于力士,可惜这里没有。只有上海蜂花牌香皂,分为檀香和桃花两种,一块四毛六。北京灯塔牌香皂一块四毛,天津白猫牌香皂是茉莉花味儿,三毛五。肥皂就便宜了,一毛六。都要搭一张肥皂票。   牙刷和牙膏则不用票,响应全民爱卫生的号召。   程遥遥挑了两块桃花香皂和两块茉莉花的,想了想,又拿了一块檀香皂。韩茵和张晓枫也各买了两块。她们在乡下天天累得臭死,香皂消耗得很快。   买了这许多东西,三人大包小包提不动。张晓枫道:“我去找男知青来帮忙,你们在这儿等吧。”   张晓枫说着就走了。   程遥遥和韩茵把东西放在柜台上,站在一边看布料。好几个年轻姑娘都盯着程遥遥的裙子,问她哪儿买的。   程遥遥笑笑:“是我爸出差给我带的。”   其他姑娘听了也就罢了,只有一个穿着黄色布拉吉的姑娘,下死眼盯着程遥遥的裙子:“我出一百,你这裙子卖给我?”   这语气盛气凌人,程遥遥桃花眼扫过她,艳丽无双的脸没有笑容,比她更傲慢:“我不缺钱。”   她不等那姑娘再说,拉着韩茵道:“你想吃冰棍儿吗?”   马路对面有人卖冰棍儿,程遥遥眼馋半天了。韩茵也是个嘴馋的:“吃!”   两人托营业员帮自己看着东西,就一块儿牵着手跑了。   卖冰棍儿的是个独腿男人,脸膛晒得漆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红豆棒冰4分,奶油雪糕8分,奶油冰淇淋一毛五。汽水儿五分钱一瓶,退瓶退两分钱。”   绿色的木箱子里包着棉被,打开来冒着一股白色的凉气,雪糕冰淇淋都结着霜。程遥遥挑了一个奶油冰淇淋,韩茵买了一个奶油雪糕,两人就站在路边的阴凉处吃。   奶油冰淇淋真材实料,吃在嘴里是浓郁的奶味儿,滑滑润润。程遥遥用小木片挖着吃,还分给韩茵一口:“好吃吧?”   韩茵点头:“真甜!冰淇淋就是比雪糕好吃!”   程遥遥笑着,辫子忽然被扯了一把,差点往后摔倒:“哎呀!”   程遥遥愤怒地转头,只见一群痞里痞气的小青年围着自己。为首的一个歪戴顶帽子,歪着个嘴笑:“哟,瞪我?脾气挺大啊?”   韩茵忙抓紧了程遥遥的手,把她往后拉。   程遥遥却不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这小痞子,“你这么热的天戴帽子,不长痱子?”   歪嘴小青年愣了下,没料到程遥遥忽然冒出这么句话,他身后的跟班们还噗嗤笑出了声。歪嘴转头把几个跟班狠狠抽了脑袋,一把摘掉帽子,这才转头看着程遥遥:“妹妹,我见过你几次,你家住在哪儿啊?”   卖冰棍的男人出声:“徐小军,人家是城里来的知青,你不要招惹人家。”   徐小军一脚踹在冰棍箱子上,道:“独腿儿,没你的事儿!滚开!”   程遥遥噌地冒出火来,瞪着徐小军:“你欺负人家算什么本事?”   “城里来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还帮别人打抱不平哪,哈哈。”徐小军嬉皮笑脸,伸手来摸程遥遥的辫子。   程遥遥眼睛通红,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程遥遥从小到大不知遇见多少想揩油的男人,这一手掌法锻炼多年,堪称出神入化。   徐小军被她一巴掌抽得耳边嗡嗡响,瞪着程遥遥那张美若天仙的脸,脸色狰狞起来:“妈的,你还敢打我?我今天非……”   徐小军抬起手来,程遥遥往后躲了下,背却贴在了墙上,看着那只高高抬起的手,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声惨叫。   程遥遥睁开眼睛,就见徐小军像只鸡崽子似的被人掐着手腕提起来,狠狠摔在地上。穿着破褂子的青年脸色冷峻,居高临下站在那儿。   “谢三哥!”程遥遥忙跑到谢三身边,冲他告状似的道,“他欺负我,摸我辫子。”   徐小军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爆出一句:“我cao……”   谢三一脚又踹在他胸口,把才爬起来的徐小军又踩回地上。   徐小军在地上哭爹喊娘地打滚,冲跟班们喊:“你们都是死人啊?!”   跟班们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挽起袖子冲谢三打去。   谢三一把护住程遥遥,背上挨了重重的一下。程遥遥可以感受到他浑身肌肉僵硬了一瞬,他一把将程遥遥推出人群,转身扭住一个小跟班,抬手就是一个过肩摔。谢三打架的动作迅猛绝伦,没有花架子,那几个小跟班却是呼呼喝喝,手里还抓着不知哪来的棍子。   天干物燥,雄性荷尔蒙堪比汽油,一点就燃。一群男人斗殴在一块,拳脚击打皮肉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   程遥遥眼睁睁看着谢三肩膀被砸了一下,终于爆发出尖叫:“救命啊!耍流氓啦!有人欺负知青啦!”   不知道是哪一句奏了效,街尾呼啦啦冲过来一群知青:“谁,谁欺负知青?!” 第26章 奶粉和萤火虫   听到知青们的声音,程遥遥尖叫道:“这边这边!他们欺负知青!耍流氓!”   谢三以一敌六,脸上背上眼看着挨了好几下,程遥遥心急如焚,叫得嗓音沙哑。   就在这时,一个骑自行车路过的军装男青年跳下车,冲入战局,一脚踹开从背后偷袭谢三的小流氓。   知青们眨眼间也杀到跟前,不由分说就跟小流氓们混战成一团。小流氓才六七个人,已经被谢三撂倒两个,剩下的眨眼间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徐小军被踩在地上嗷嗷直叫:“妈的,你们敢欺负我们贫下中农!“   “呸!敢欺负我们知青,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一个穿海魂衫的男知青用力踢向徐小军。   却被军装男青年拦住:“把他交给公安,不要动私刑。”   程遥遥只顾着看谢三。谢三额角有细血丝流淌下来,眉宇间的戾气还未全部褪去,像极了程遥遥第一次见他时,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程遥遥心惊肉跳地盯着谢三的伤口:“痛不痛啊?”   程遥遥白嫩的眼圈泛着红,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   谢三周身的戾气渐渐沉下去,低声道:“没事。”   这时,几个男知青都纷纷关切道:“这位同志,你……你没事吧?”   众人这才看清楚程遥遥的脸,呼吸都为之一滞,刚才还喊打喊杀的知青们瞬间像被上了笼头的马,嗓音都放柔了,唯恐惊到程遥遥。   程遥遥往谢三身边靠了靠,这下意识的动作令谢三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她浑然不觉,只用那双娇滴滴的桃花眼看着众人:“谢谢你们。”   “应该的应该的。”男知青们只剩下傻笑,主动跟程遥遥自我介绍:“我叫赵大勇,我们是坝上村的知青!”   另一个男知青道:“我叫周滨,我们这一波儿是桃庵村的!”   程遥遥道:“我们是甜水村的。”   赵大勇欣赏地看着谢三:“这位哥们儿也是知青?身手挺好啊!”   正说着,又冲过来一拨人:“谁欺负我们点的女知青了?!”   沈晏带着几个男知青也冲了过来,身后跟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韩茵和程诺诺。   姗姗来迟的沈晏挤开众人,走到程遥遥身边:“遥遥,听韩茵说你被小流氓欺负了?没事吧?”   程遥遥只想对他翻个白眼。   赵大勇挺看不上地道:“你们怎么回事啊?让女知青单独在街上?要不是这位哥们和我们几个,女同志要受欺负的你知不知道?”   沈晏被熊得脸都绿了,下意识开口辩解:“我……”   “谁在这里闹事?!”一阵威严的呵斥声响起:“都给我把手举起来!”   临安县城公安局。   临安县的治安一向好,今天却是满满当当挤着人。谢三赵大勇周滨和沈晏被当成领头的抓了起来审讯,程遥遥也被单独带到一间屋子里做笔录。   一个30来岁的女公安坐在程遥遥对面,还给程遥遥倒了一杯水,公事公办道:“说吧,,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儿?”   程遥遥跟这位女公安是老熟人了。原主长得实在美,每次进城都招蜂引蝶,引得一帮小青年为她打架。在女公安看来,程遥遥实在太不安分,不像个正经姑娘,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程遥遥双手捧着水,迫不及待地道:“公安同志,刚才帮我打架的那几个人真的是见义勇为!,是那几个小流氓先调戏我,他才……”   女公安打断程遥遥的话:“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只要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我们会把事实调查清楚的。”   程遥遥只好忍耐下来,把事情经过都讲了出来。她口齿伶俐,着重强调了小军要打自己,谢三千钧一发之际解救她于水火之中,自己还光荣负伤的事。   女公安也是女人,气愤道:“这帮小流氓,光天化日就这么嚣张,必须得严惩!”   程遥遥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掩住那对多情的桃花眼,红红眼圈,泛白的樱桃唇,看着简直我见犹怜:“公安同志,这件事都怪我,我就不该跑到街上,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惹出这些事了。刚才那几位同志都是见义勇为,为我出头才打架的,要是连累了他们,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呢?”   女公安听了这话,不由得正眼看了看程遥遥,语气温和下来:“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我们公安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保护老百姓。我们要抓的是那些耍流氓的坏分子,而不是把漂亮姑娘都关在家里,不让她们上街。”   隔壁审讯室里。   谢三脸上带伤,神色冷漠阴鸷坐在那儿。沈晏他们都已经被放走,只有他留在这,被当做犯人一样审问刁难。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公安敲敲门进来,身后还跟着程遥遥。审问谢三的年轻公安忙站起身:“刘副。”   谢三脸色微动,紧紧盯着程遥遥。程遥遥给了他一个眼风,转头去跟审问谢三的公安小声说了几句话。   那个公安的脸色变了几番,最后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原来他是见义勇为,刚才怎么不早说?”   谢三神色漠然。他没有说么?只是在他说出身份的一刻起,就被打上了有色标签而已。   刘副赞许地对谢三道:“没想到你成份这么高,却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程遥遥忙对刘副道:“您能给开一封证明吗?”   刘所长愣了下:“证明啥?”   程遥遥指着谢三的胳膊:“刚才他被那小流氓用棍子砸了好几下,您看看他的胳膊,还有头,都打破了。这样可没办法下地挣工分呢。”   “您帮他开一封证明,证明他是见义勇为受了伤,这几天没办法下地劳动。”   刘副看见谢三手上狰狞的伤痕,眉头皱了皱。   谢三冷着脸,把胳膊往后藏了下:“不用。”   程遥遥从背后掐了他一把,对刘副连声道:“您看看,多么好的同志啊!光荣负伤了还惦记着劳动!”   刘副脸色严肃的:“打成这样,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有条件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这几天就不要从事重体力活了。年轻人落下病根可不是好玩的。”   所长立刻掏出胸口口袋里的钢笔,从桌上撕了一页纸刷刷写下几行证明,还盖上了大红公章。   所长把证明信交给谢三时,还语重心长地道:“现在虽然讲究成分,但不是唯成分论。你们这种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子女,你今天见义勇为的行为也让我看出来你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好青年。好好干,好好表现!”   谢三胸口涌动着一阵滚烫的东西,仿佛横亘在胸口多年的块垒终于有所松动。他双手接过那封信,对所长致谢后转头快步走出了公安局。   程遥遥忙追在他身后:“谢三哥你等等我!”   知青们都守在公安局外,一见程遥遥和谢三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知青们互相通报了姓名,他们一拨是甜水村的,一拨在坝上村,一波在桃庵村,都是临安城周边,相隔不远。   大家都是从天南海北聚集到一起的知识青年,互相一通报姓名和来历,还有好几个是同乡甚至是同校,都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热感。   女孩子们高兴自然不必说,男知青们更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男人们的友谊可以通过三样东西建立:喝酒,吹牛,斗殴。刚才那一场架打得酣畅淋漓,谢三的表现更是让天生崇尚武力的男青年们钦佩不已,也不管他的冷脸,照样称兄道弟。   赵大勇迫不及地问谢三:“哥们儿,你这身手怎么练出来的?刚刚踹那一脚太漂亮了!”   程遥遥偷偷转眼去看谢三,他脸色淡淡,眉头却舒展着,显然并没有不耐烦。大部分时候都是赵大勇和周斌在说话,谢三偶尔也回上一两句,居然相处得挺融洽。   韩茵和张晓枫一左一右紧紧挽着程遥遥的胳膊,对她嘘寒问暖:“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没吃亏吧?”   “刚才那流氓想打我呢!”程遥遥爱撒娇,有人关心立刻顺杆子往上爬。   其他女知青说道:“你们知青点的男生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让你们自己出门?多危险!”   “就是。我们点的知青都是集体行动的。”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传入沈晏耳朵里,激得他脸红脖子粗。   沈晏一向都是众人的焦点,今天露脸的事儿却都让谢三给干了。看着其他男知青都跟谢三称兄道弟,女知青们的话更是跟针一样扎在他的自尊心上。   沈晏很想辩解自己没有不管程遥遥她们,可……事情却又是如此。   这时,程诺诺娇娇怯怯跟在他身边,轻声道:“阿晏,今晚……”   这是他们的暗号。沈晏看了眼程诺诺,夕阳笼罩在程诺诺的脸上,莹白的肤色被染得斑驳,凸显出平淡无奇的五官来。   沈晏吓了一跳,定睛看去,程诺诺的脸还是白嫩无瑕,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里面盛满了崇拜与娇怯。   沈晏吞咽了一下,原始的欲望驱使着他,令他沮丧的心情振奋了一些。   坝上村和桃庵村跟甜水村同一段路,然后知青们就陆续分开了。等程遥遥她们回到甜水村时,天色已经是黄昏了。   谢三背着他的大筐子,头也没回地走了。程遥遥瞪着他的背影,扁了下嘴。   韩茵道:“你怎么了?”   “我腿疼!”程遥遥气哼哼的。   韩茵今天跑了去搬救兵,虽然是程遥遥跟她打的暗号,韩茵还是很内疚,觉得自己把程遥遥一个人撇下真是太不讲义气了。现在对程遥遥就格外忍耐:“行啦,谁让我们没赶上搭便车。回去我给你打洗澡水,行吗?”   “这可是你说的。”程遥遥本来也没生韩茵的气,立刻就笑了。   回到知青点,韩茵几个忙着拿出自己买的东西,摊在炕上翻检整理。程遥遥掏出一袋子奶粉和萨其马放进包里,趁人不注意偷偷出门了。   支书一家子居然还没吃饭。饭桌摆在堂屋里,飘散出一股青椒炒腊肉的香味儿,看来今天有贵客。   程遥遥没料到他们还没吃晚饭,有些窘:“你们家有客人吧,我改天再来。”   王翠萍拉着程遥遥的手,亲热道:“没事儿!来,去堂屋里说话。”   程遥遥不肯,最后去了西厢房。   王翠萍的大孙子栓子才两个月大,满屋子奶腥味儿,躺在摇篮里吐泡泡。程遥遥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会儿,那孩子冲程遥遥直笑。   王翠萍乐道:“小人儿也知道美丑哩。让他多看看你,以后长得有你一分俊就好喽!是不是啊小乖乖,多看看你这位姨姨。”   程遥遥抿唇一笑,道:“既然小栓子叫我一声姨姨,他满月的时候我也没送什么,今天我进城,买了袋奶粉,就当我给侄子的满月礼了。”   程遥遥说着,掏出一包奶粉和一包贴红纸的萨其马来。王翠萍连声说着不敢,一直等程遥遥把东西放在炕上了,才虎着脸道:“你看看你,这么客气,以后婶儿都不敢让你上门了!”   这声气儿已经亲热了许多,以婶儿自居了。   程遥遥小脸上露出极为讨人喜欢的甜笑:“我偏来!我还要常常来看我家小栓子呢。是不是呀小栓子?”   小栓子咯咯笑,伸出肉肉手来抓程遥遥垂下的黑发。   王翠萍也被自家小孙子逗笑了,忙着抓住小栓子的小手:“瞧这小家伙高兴的。哎,他妈苦夏,打生下他就没啥奶水,一直喝着米糊糊。瞧他,看着跟没出月的奶孩子似的。”   程遥遥闻言,道:“小孩子可不能饿着!我今天这包奶粉是我爸给我寄的。我写信问问他,能不能多弄几张奶粉票来。”   “真的?!你有门路弄着奶粉票?”王翠萍这回是真激动了,“程知青,你要是能弄来奶粉票,我跟你换,多加几块钱都成!”   程遥遥答应下来:“嗯,我一准儿上心帮忙打听着。”   程遥遥的神色很认真,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真诚。王翠萍对她的好感也真了几分,上下打量她:“城里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每天在田里晒着,熬得住?”   程遥遥羞涩地咬了下唇:“我活儿干得不好,给大家伙拖后腿了。”   王翠萍“嗨”了一声:“要我说,是林大富和我家那死老头子不知道心疼人儿,你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能干点啥?”   程遥遥道:“我……”   王翠萍打断她的话:“别说了,婶儿知道你为啥来。这几天农忙着,你先忍忍。等过了这一茬儿,我保准让你换个轻省活计。”   程遥遥松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眼看着支书家要开饭了,程遥遥不再逗留,告辞出去。王翠萍送她出门,还在说:“你就留下吃一顿饭,都是家常便饭……”   程遥遥一出门,差点跟个男青年撞了正着,一抬头:“是你!”   男青年穿着军绿短袖,高高个子,很正派的英俊。正是今天下午骑着自行车经过,第一个冲入战局的人。   王翠萍乐道:“这是我二儿子家麒,刚从部队转业。怎么,你们见过了?”   林家麒深深地看了眼程遥遥,接口道:“回来的时候在村口见了一面。”   程遥遥接到他的眼神,也忙含混应了,就告辞匆匆离去。林家麒还转头看,直到那窈窕背影消失在巷口。   程遥遥来时还霞光满天,回去时天边最后一丝霞也消失了。天色眼看就暗了下去。   没有电灯的农村,到了这时又寂静又昏暗。走过巷子时,还有村民捧着碗在门口边吃边聊天。再走过去,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了。   从村子到知青点,有一条长长的路。白天时不觉得如何,这时候程遥遥就忽然生出一股恐惧感来。她迟疑地走了一会儿,天色竟是完全黑了。   这时,再退回村里找人陪自己回去,也有一段距离了。程遥遥看着前方黑漆漆的路,从地上捡了根木棍,硬着头皮往前走。   反正就两三百米,很快就到了。程遥遥给自己暗暗鼓劲,往前走了几步。转过一丛芭蕉,眼前赫然冒出一道人影。   “!!!”程遥遥闭眼尖叫,棍子没头没脑地就敲了下去。   棍子重重敲在人体上,随即就被抓住了:“是我!”   低沉嗓音冷冽,有金石之音。   程遥遥的心登时重重落回原地,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委屈语气道:“吓死我了!好黑啊,我都不敢回家了。”   谢三语气里有隐隐不悦:“你跑哪儿去了?”   “我去村支书家了。”程遥遥一点儿没瞒他,一五一十道,“我送了一袋奶粉一袋萨其马,够吗?支书老婆看起来挺高兴的。”   大方过头了,果然是不食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谢三想着,语气却透出难得的柔和:“你做得很好。”   程遥遥立刻高兴起来。她告诉谢三,今天帮他们打架又提前消失不见的那个男青年,原来说支书家的二儿子。   谢三沉默了一瞬:“我知道。”   谢三嗓音冷了下去,程遥遥没听出来,又问谢三:“你怎么在这儿?”   “你的东西在我这儿。”谢三道。   程遥遥道:“对哦。先放在你那儿。”   谢三“嗯”了声,把柴刀柄递给程遥遥。程遥遥摸到了,推开,伸手扯住了谢三的褂子下摆。   她可机灵着呢,黑暗里看不清要跌跤的。   谢三沉默了一会儿,程遥遥摇摇手:“快走,我还急着回去洗澡呢。”   那一小块布料隔着的皮肉,滚烫起来。谢三终于抬脚,领着程遥遥往知青点的方向走去。   从村里到知青点,有一段两三百米的路,两旁是浓密的草丛和灌木,程遥遥竟也敢一个人走。谢三方才一致压抑的怒火,此时却被腰边那只小手摇得变了味,成了另一种令人血热的难熬滋味。   有谢三在身边,程遥遥紧绷的神经便松弛下来,眼神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农村的夜也别有一番风情。   天上有碎钻般的星星,草丛里也有星星——   程遥遥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草叶上停驻的一只萤火虫。金黄色的一点萤火轻盈飞舞,一闪一闪地在程遥遥眼前掠过。   程遥遥停下不走了,很小声地说给谢三听:“快看,萤火虫!”   黑暗里,程遥遥莺莺呖呖的嗓音钻入耳廓,像小奶猫挠在心尖上,难以言喻的痒和软。她努力压低嗓音,好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的宝贝,声音稍稍大一点就会惊破美梦。   谢三抽出柴刀,重重在草丛上一敲,惊飞流萤。   程遥遥嗔道:“你干什么……天啊!”   草丛里腾地飞起无数星星,四散飞舞,与天上繁星遥相辉映,把程遥遥和谢三包围其间。   美如幻梦。 第27章 芭蕉花蜜   漫天流萤飞舞,悄无声息却瑰丽无比。有点点萤火围绕在程遥遥身边,程遥遥扯了扯谢三的衣摆,欣喜地示意他看:“好美……”   不过是乡间最常见的萤火虫罢了,只是程遥遥盈盈立在漫天萤火里,便绚丽得令人心旌摇荡,不忍惊破这美梦。   谢三张手拢了一把萤火送到程遥遥眼前。他大手虚握成拳,指缝里有一闪一闪的星星。程遥遥凑过来,软软甜甜的呼吸洒落在谢三手上,他一惊,手指松开些,一只萤火虫就趁隙飞走了。   程遥遥忙把两只手都捂在谢三指缝上,小心翼翼地数:“一只,两只,三只……有五只呢,你的手真大!”   程遥遥喜滋滋道,她又把谢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几只萤火虫还蒙头转向在谢三掌心里爬,   相继飞走了。   只剩下一只,半天才飞起来。程遥遥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萤火虫屁股上的光点,是冰凉的触感,那点萤火立刻熄灭落在了地上。   “哎呀,死掉了!”程遥遥惋惜地轻呼起来。   谢三嗓音透着一丝哑,道:“我再给你抓。”   “不要了。”程遥遥按住谢三的手,有些难过地看着那只萤火虫。这是谢三送给她的呢……   不过眨眼,那只萤火虫居然又从地上慢吞吞飞了起来,只是一闪一闪,光线弱了许多。   程遥遥眼睛追随着那只萤火虫,坚强的萤火虫很快就融入漫天萤火里,分不清是哪一只了。   谢三问她:“真的不要抓?”   程遥遥摇头:“不要。”   谢三便道:“走吧。”   “……”程遥遥忽然有点想要一只了,她站在原地不肯走,随手指了一只最大的:“我要那只。”   那只萤火虫停在草丛深处的一棵灌木上,闪着金黄色的光,光点比其他萤火虫要大上不少。   谢三道:“不好抓。”   “我就要!”程遥遥跟谁赌气似的,跺了下脚。黑暗里看不清,谢三脑海里却浮现出她玫瑰色的唇,赌气时微微嘟起,唇角还要往下撇,自以为很凶的娇态。   谢三便抬步走向草丛。夏天雨水多,草丛里多蛇虫,谢三抬脚踩下柔韧杂草灌木,发出啪嗒的断裂声。   就在这时,草丛里猛地响起一声悉悉索索的声音。   程遥遥耳尖道:“什么声音?是兔子吗?”   “……”谢三猛地回身一把护住程遥遥,继而捂住她的嘴,草丛里的动静更大了。不是小型动物能发出来的动静,更像是……人。   程遥遥“呜呜”叫了两声,被谢三紧紧圈住。谢三的怀抱带着汗味和草木香,并不难闻,充满了年轻男人身上特有的蓬勃荷尔蒙味道。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肢被猛地箍紧,谢三低沉嗓音在她耳边道:“别出声!”   程遥遥登时像被捏住了后颈的小猫一样没了声音。谢三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快步向知青点走去。   走出两百多米,眼前豁然开朗,亮着煤油灯的知青点就在不远处。   程遥遥呼出口气,终于可以开口:“刚才那是什么人?”   谢三没说话,慢慢松开了程遥遥的手。   程遥遥这才发觉,两人的手一直紧紧握着。谢三的掌心滚烫,握得她纤细手腕有疼。   她慢慢握住自己的手腕,又问一遍:“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在草丛里干嘛?”   谢三被她一声声问得无处可逃,嗓音里透出一丝兽似的戾气:“别问了!”   程遥遥一愣,委屈道:“干嘛凶我?”   “……没有。”谢三往后退开两步,低声道,“不是……正经事。”   “你是说?”程遥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忽然掩住嘴。   黑暗里,程遥遥捂着脸低头,像是羞涩得不得了。谢三脸颊也是滚烫,喉结艰难地咽动。   这种事在乡下并不罕见,只是没想到自己跟程遥遥在一起时偏偏遇上了。   夜风里渐渐生出凉意,谢三见程遥遥抱着手臂,便道:“回去吧,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事。”   夜风送来玉兰花的香,程遥遥莫名有些懒洋洋,不想立刻回去,找话道:“那你明天还上工吗?”   谢三沉默了一瞬。程遥遥的嗓音软软甜甜,像是在撒娇。   他道:“来。”   程遥遥一下子就笑开了,殷殷吩咐谢三:“我明天还要东魁杨梅,你给我多摘一点,我就给你带好吃的。……不准说不要,我可是收了你两块钱的。”   程遥遥说罢,有些紧张地等着谢三回答,等了一会儿,谢三语气和缓下来:“快回去,很晚了。”   程遥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谢三道:“我看着你进去。”   这一句话莫名地宠溺,先于理智脱口而出,令谢三自己都怔住了。   程遥遥却真的放下心来,脚步轻快地向知青宿舍跑去。直到程遥遥推门进屋,谢三还站在原地,许久才转身离去。   宿舍里点着煤油灯弥漫着一股洗过澡的水汽和香皂味道。屋子里摆着两大桶水,韩茵坐在炕沿上擦头发,一见程遥遥进来就埋怨道:“你跑哪儿去了?天要是冷一点,水就凉了。”   程遥遥还有些恍惚,握着自己的手腕道:“我……我看萤火虫去了。”   张晓枫笑道:“萤火虫?咱们宿舍后头也有。你不是一向怕虫子不爱出门吗?”   “我今天想看了。”程遥遥拆下头发上的绳子,一头乌黑发丝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快来帮我洗头。”   “我来。7块钱的头发呢,让我多摸两把沾沾财运。”韩茵丢下毛巾,笑着走过来。   程遥遥把自己的毛巾皂和脸盆拿过来,坐在小板凳上,低头让韩茵帮自己洗头发。   韩茵拿起香皂,忽然嚷起来:“这香皂怎么是湿的?”   “啊?”程遥遥抬起头。   韩茵手里拿着一块粉红色的香皂,是上海牌桃花香味的,还剩了大半。这么热的天气,就算是下午用过的肥皂,到晚上就干透了,要是哪天把香皂放窗台上,还会被晒得裂开。此时这块肥皂却有些湿润。   韩茵把香皂放在程遥遥眼前:“你看看,还粘着头发呢!”   韩茵扯下那一根头发,这头发枯黄细瘦,而且是短的。程遥遥一头长发乌黑油亮,绝对不可能是程遥遥的头发。   现在宿舍里短发的一共有三个:韩茵,张晓枫和刘敏霞。   张晓枫皱眉,跟韩茵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刘敏霞。,刘敏霞的铺位在最边上,她今天居然早早躺下了,正背对着程遥遥他们,   韩茵抬高嗓门嚷嚷道:“咱们宿舍是闹耗子了还是怎么着?我上次才买了一块肥皂,没洗几回,现在都小了一半。遥遥这可是上海牌香皂,也给人偷着用了?”   知青的男女宿舍只隔一道墙,隔音效果并不好,韩茵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隔壁有男知青敲了敲墙:“怎么啦?”   韩茵意有所指:“闹耗子呢!”   程遥遥厌烦道:“算了,这块香皂我不要了。不过以后要是有人再偷用我的东西,我就……就跟大队长说了。”   程遥遥没遇到过这么low的事,讲到最后自己都有些啼笑皆非。   张晓枫一向是和事佬,此时却难得严肃地道:“咱们天南海北聚集到一起不容易,代表的是知青,绝对不能给知青脸上抹黑。今天遥遥虽然不追究,可我也希望以后宿舍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不然我作为班长,有责任把这件事上报给公社。”   这年代,一旦跟小偷小摸这种事牵扯上,前途就全完了。   话音刚落,刘敏霞浑身猛地一个哆嗦,仍然一声不吭,装死到底。   程遥遥皱了皱眉。这个宿舍真得分了,一想到其他人偷用过自己的香皂洗头发,甚至是洗澡,程遥遥就觉得一阵恶心。   程遥遥今天买了好几块香皂,她挑了一块茉莉花的拆开,清新的气味与这个夏夜十分相称。她洗了头发和澡,带着一身茉莉花香坐到炕上。   程遥遥把今天买的东西一一整理出来,放进自己的宝贝箱子里。箱子里有一个。长方体饼干盒,盖子是圆圆的,只容得下一只手伸进去。程遥遥掏出一块长方形的饼干,上面还洒了一些彩色糖粒,在这个年代堪称奢侈。   程遥遥掏出几块用一张油纸小心包好,又把今天打包回来的白面饼也裹好放在一起,还长了个心眼把锁锁上。这才躺下睡觉。   梦里,是漫天萤火。一只有力滚烫的大手握着她的,牵引着她在萤火中前行。   程遥遥白天累坏了,蜷缩在被窝里安安静静睡着。玫瑰色的唇微微翘起,像在做一个甜梦。莹白小脸也染上浅浅绯红,眼底一点泪痣是画龙点睛,风情万种尽付于此。   程遥遥脸上有这颗泪痣的么?   炕边静静站着一道身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程遥遥的脸,眼神里有刻骨的恨意,也有痴迷,更多的是嫉妒,恨不得将这张脸撕烂的嫉妒。   程遥遥翻了个身,毫无防备地将整张脸展露出来,乌黑发丝绸缎般铺在枕上,雪肤红唇含情目,穷乡僻壤藏不住,三伏烈日摧毁不掉的美貌。   脸颊边带了一点红印子,是叫枕头压出来的。吹弹可破的肌肤,只稍轻轻一划,便能叫这天工造化的脸毁于一旦。   指腹在硬物边缘反复摩挲,被自己的想象激得热血沸腾。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仿佛已看见程遥遥漂亮脸蛋布满血淋淋伤痕。   抬手,轻轻落在那黑发上。绸缎般凉滑地从指缝里泄落,廉价的化学茉莉香也令人心醉起来。痴迷艳羡地抚着这长发,胸前玉佩忽然发热。   程诺诺猛地一颤,收回手按住玉佩。玉佩又一动不动了。   她心里陡然生出不可置信的念头,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碰上程遥遥的肩。沉寂许久的玉佩再一次隐隐发热,最后竟是要烫伤她一般。   程诺诺突然收回手,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宿舍。   她冲到院子里,掏出口袋里的一个瓶子打开,把玉佩凑上去。   耳边是咚咚狂跳的心跳,程诺诺第一次产生这样矛盾的心态,她宁可玉佩没有动静。   事与愿违。   借着一点星光,玉佩渐渐析出一点晶莹水珠,随即,滴答滴答欢快地落进了瓶子里。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程诺诺似哭似笑,跌坐在地上。   这些天她费尽心机,勾搭沈晏在野地仓库里努力吸取阳气,玉佩却陆陆续续只出了几滴灵泉。原来,灵泉的关键居然在程遥遥身上!   程诺诺紧紧握住玉佩,狂跳的心脏渐渐稳定下来。不论如何,玉佩在她手里,她就算毁掉也绝不会便宜了程遥遥!   程诺诺在院子里打水清洗了身体。身上沾着汗水和黏腻液体,还有草叶灰尘。早知道沈晏并没有用途,她才不会费尽心机跟他在满是蚊虫的草丛里苟合。不过……这也是巩固住沈晏的一个手段。   程诺诺洗过澡,重新回到宿舍里。众人都熟睡了,程遥遥一只手搭在被子外头。   程诺诺轻轻握住程遥遥的手,玉佩再次隐隐发烫起来。   好一会儿,玉佩渐渐沉寂下去。   程遥遥忽然一翻身,吓了程诺诺一跳。她砸了咂嘴,踢了被子,一条白皙长腿压在被子上,翻个身又睡着了。   那条腿线条优美,竟是半点瑕疵也无。程诺诺冷冷地收回视线,既然自己窥破了灵泉的秘密,有了灵泉滋养,自己的身体只会比程遥遥更美。   只是……灵泉能养皮肉,却无法助长她的身高。身高一直是程诺诺心中最大的遗憾。她母亲总在她耳边恶毒咒骂,说都因为她父亲偏心,将营养品和肉都供给程遥遥,亏了她的身体才长不高个子。   程诺诺也一直深以为然。可这一世她重生时才15岁,被拉拢过来的父亲也没有再偏心程遥遥,家里吃喝营养品都没少吃,还有灵泉滋养,她的身高却仍然没有进步。   程诺诺却不去想,她母亲一家的身高都十分矮小,也正因此一直嫁不出去,后面才侥幸嫁给了程父的。   程诺诺紧皱眉头,带着复杂又兴奋的心情睡去了。   一夜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程遥遥睡得饱饱的,一大早不用人催,爬起来洗脸刷牙。又换一件鹅黄色白绉纱领小上衣和浅色裤,头发挑出两缕编成三股辫,将妖冶风情一敛,变成清纯的初恋情人。   她把昨天包好的饼干馒头塞进小竹篓里,上桌就着咸菜汤急急忙忙地吃窝头。   今天的窝头是三分白面七分玉米面做的,咸菜汤里也有灵泉的味道。程遥遥胃口大开,吃了一个又抓一个。   程遥遥脸颊泛着玫瑰色,神采飞扬,桌上的人都忍不住要看她。韩茵笑道:“又没人跟你抢,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干什么?”   “早点吃完,早点上工!”程遥遥啃了一口窝头,鼓着腮帮子回答。   忽然感受到一阵视线,沈晏坐在对面,眼神恍惚地盯着自己。   程遥遥瞪他一眼。沈晏最近总带着两个黑眼圈,把好好的一个俊美斯文青年弄成肾亏模样。现在还一副旧情难忘的样子盯着自己,她不觉得痴情,只觉得搞笑。   另外精神恍惚的还有程诺诺和刘敏霞。刘敏霞头发难得清爽,却是低了头一副心虚模样,比以前更鬼祟了。程诺诺倒是容光焕发,只是眼神时不时扫过程遥遥的脸,神色古怪。   程遥遥吃完饭,迫不及待抓了四个窝头塞进自己的饭盒里,另外给了韩茵二两粮票。食堂的窝头是七分玉米面和三分荞麦面做的,知青点的窝头是三分白面和七分玉米面,她可不占这小便宜。   上工的路上,韩茵和张晓枫还调侃程遥遥,从没见她上工这么积极过。程遥遥不管,快步跑去小路上。   谢三早早就等在那里了,裤腿上还留着露水打湿的痕迹。自从那天程遥遥一个人坐在地上等他,谢三就再也没迟过。   鹅黄衫映着雪白肌肤,今天的程遥遥看着格外……稚嫩。谢三眼睁睁看着程遥遥靠近自己,昨夜的梦犹在眼前。   他忽然抬手挡了下鼻子,后退两步。   程遥遥摘下背篓无比自然地递给谢三,却见他这个古怪动作和神情,不由得一愣:“……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程遥遥狐疑地抬手闻了闻自己胳膊,没有味道啊?   谢三劈手接过背篓,抬脚就走。程遥遥却追上来,拉着他的大筐子:“你胳膊还疼不疼?你走得那么快干嘛?”   谢三没回答,程遥遥就自己看他的胳膊。谢三脸上的伤经过一夜后变成了淤青,胳膊上更可怕,一道棍子留下的痕迹变得青紫,还有背上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三却仍背着个沉重的大筐子,面色如常。   程遥遥冷不丁伸手,戳在他肩胛骨上。   谢三闷哼了一声,忽然回头看她,狭长眉眼里掩不住的狼狈,大筐子也卸了下来挡在身前。   “真的这么疼啊?”程遥遥也吓了一跳,有些内疚地拿出一个窝头:“这个给你,你先吃了。”   谢三垂眸,胸膛剧烈起伏。   程遥遥又往前递:“给你。我收了你两块钱呢,你拿一个窝窝头怎么了?快点吃,吃完早饭才有力气干活的。”   “你……”谢三嗓音嘶哑,被程遥遥逼得退无可退,一把抢过馒头,一口便撕下半个,凶狠地咀嚼着,额角连着脖颈处青筋凸起。   吃个馒头也吃得这么凶。程遥遥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在前面带路:“快点走,趁着这会儿凉爽!”   谢三将视线从她窈窕背影上扯回来,近乎自虐地狠狠掐着掌心,好半天才终于平复下来。   年轻的身躯血热躁动,吃下一个窝头后胃里略带饱足,却又生出另一股令人火烧火燎的饥饿。这股饥饿一直纠缠着他,不知何时才得解脱。   一抬眼,前头的撒手没已经跑不见了。谢三心里一紧,连忙提起筐子背上。在提起筐子时他动作下意识慢了一瞬,可肩膀和胳膊的伤处却没有疼痛,将筐子稳稳背上,重量似乎也轻了许多,身体里力气充盈。   谢三大步走向前,转过一个弯追上了程遥遥。   程遥遥摘了几朵大红色的芭蕉花,吮着喇叭状花朵底部的花蜜,玫瑰色的唇沾染一层水泽。   谢三看着她吮吸的唇,她注意到谢三的视线,大方地递过来:“你要不要?”   ……   程遥遥的劳动日记:   上午八点:抵达大豆田,休息,喝水。   上午八点半:谢三又流鼻血,吓坏了,要休息两个钟头才能好。   上午十点半:劳动。   上午十点四十:太阳太大了,劳他娘的什么东西。   中午十二点 :烤菌子,烤面饼,为了让谢三吃白面馒头和饼干,斗智斗勇半小时。   中午一点:午睡。   下午三点:午睡。   下午四点:醒来。谢三把活儿都干完了,一起摘菌子,摘樱桃。   下午六点:回家。   又是繁忙而充实的一天!   农忙接近尾声,劳动量也越来越大。知青们每天回家都累得臭死,瘫在炕上不动弹。   只有程遥遥洗得一身清爽,在厨房里煮杨梅汁。上好的东魁杨梅颗颗饱满发黑,已经在大豆地里晒过了,缩减不少水分。   把杨梅倒入锅里,加入清水煮开。把上头一层泡沫撇掉,口感便不会苦涩。再加入适当的黄砂糖和一些甘草,甜味就增添了许多层次。而且甘草味甜,可以节省不少黄砂糖。   这些天程遥遥已经攒下好几斤杨梅干了,这是最后一瓶,准备送给谢三的,她格外上心地盯着火候。   程诺诺忽然凑了过来:“遥遥姐,要我帮忙吗?”   程诺诺凑得很近,手臂挨着了程遥遥的。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袖,她胳膊带着汗,程遥遥被她蹭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忙避开些:“不用。”   程诺诺也不介意,笑吟吟:“那我帮你生火?”   “真的不用。”程遥遥挑了挑眉毛,“你离我远一点吧。大热天别挨挨蹭蹭的,我们没这么熟!”   程遥遥把锅里的杨梅都捞出来,剩下的杨梅汁也倒出来晾着。   才进宿舍,张晓枫忽然跑了进来,道:“大队长和支书来了!”   自从知青们分到这个宿舍,为了宿舍的事儿没少跟大队干部们闹,因此大队长和支书还从没光临过这儿呢。   大家伙忙爬起来,韩茵兴奋道:“是不是要跟我们说搬宿舍的事儿了?”   “我看悬。不是说农忙完才提吗?”程遥遥奇怪道。   张晓枫道:“人已经到门口了,快点整理好出去吧!”   男知青们也是忙忙穿戴整齐,大家伙都跑进院子里,大队长林大富和支书也正好走进院子。背着手打量着院子:“这里被你们打理得不错嘛!”   沈晏迎上去:“大队长,支书。您两位来视察工作?”   林大富和支书对视一眼,咳嗽了一声:“今天我跟支书吃完饭,出来遛弯消食儿,正好顺道走到你们知青点来了,就来看看你们的生活环境。”   知青们忙搬出几把板凳来,又张罗着给他们倒水。程诺诺捧出两碗杨梅汁,甜甜地道:“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的,还好煮了一些杨梅汁,喝了可以解解暑。”   程遥遥:“……”   林大富和支书捧着杨梅汁,碗里的汤汁红艳艳,扑鼻的酸甜香味。喝下一口,甘酸甜润,冰冰凉凉的,一身暑气都消散了。   林大富不禁夸赞:“好喝。小程知青的手艺就是好。”   韩茵忙道:“这是遥遥煮的呢!”   “哦?”林大富有些惊讶地看着程遥遥,“你也会煮东西?看不出来啊。”   程遥遥心疼地看着那给谢三留的杨梅汁,面上只能羞涩地笑:“很简单的,杨梅加点糖煮开就好了。”   程诺诺笑着接口:“要煮得好喝可不简单呢。遥遥姐每天都要带新鲜的杨梅回来现煮才行。”   林大富道:“我记得大豆地那边,是有一片杨梅树。你每天都摘杨梅啊?”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这不是明摆着给程遥遥上眼药吗?   程诺诺也低呼了一声,自悔失言似的:“遥遥姐一定是干完活才去摘杨梅的。”   林大富不语,支书放下碗,慢悠悠道:“你们城里来的后生就是爱玩儿,每天干完活多累,还顾得上摘菌子摘杨梅的。村西头杨梅多,爱吃都可以去摘,别去太远的地儿就成。”   知青们都是爱玩爱闹的,一听就乐了。程遥遥还拉着韩茵大声道:“那食堂每天也可以煮上一锅啊!消暑解渴,比现在的苦艾茶好喝!”   程诺诺脸皮一抽,忙道:“可……”   “好主意!”韩茵带头鼓掌,“现在那苦艾茶太难喝了,难喝得我天天喝凉水。”   众人都欢呼雀跃,只有程诺诺脸皮抽搐。整个公社的人每天要喝杨梅汁,她得增加多少工作量?程诺诺忽然想道:“可杨梅汁要放许多糖的,开支太大了!”   “不大不大。”程遥遥忙道:“可以放糖精,一天一大锅,成本肯定不超过五分钱。现在可是最要紧的关头,难道还不能给大家伙儿一点福利吗?”   糖精在供销社可以买到,甜味是蔗糖的五百倍,滋味自然也更人工。可村里人能尝到甜味儿就很高兴了,哪里尝得出是蔗糖还是糖精?   林大富原本没当真的,听程遥遥这么一说,还真的考虑了下:“这个提议好!杨梅不用钱,糖精便宜!我记得食堂里还有一大包呢,就这么办!”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雀跃,万万没想到程遥遥几句话就给他们争取来了杨梅汁的福利。   一个男知青还高兴道:“程诺诺煮的饭菜味道最好,煮的杨梅汁也一定比我的好喝。大家伙喝了身上有力气,才好干活呢。”   程诺诺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了。一天一大锅杨梅汁,又要消耗几滴灵泉水。她隔着衣服碰了碰玉佩,稍稍安下心来。只要程遥遥还在,她的灵泉就不会断。   说笑了一阵,支书忽然道:“我们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谈。”   “是分宿舍的事儿吗?”程遥遥第一个发问。   此时明月当空,程遥遥比月色更皎洁,盈盈生光。林大富不由得语气和缓:“宿舍的事儿等农忙后提。我们今天是找沈晏和张晓枫的。”   程遥遥失望地叹口气,跟众人转身离开时,大队长又道:“小程同志,你也留下。”   “???”程遥遥和韩茵面面相觑,这是闹哪样? 第28章 天鹅蛋和竹枕   那天晚上,张晓枫几个在院子里跟大队长他们聊了好久。张晓枫回屋时脸色严肃,程诺诺和沈晏却没有进来。   韩茵盘问了张晓枫半天,张晓枫也没有回答,只道:“不是说分宿舍的事儿,睡觉吧!”   张晓枫难得这么严肃,韩茵吐吐舌头也不敢再纠缠了。过了好久,程诺诺才进来,虽然洗过脸,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哭过。她闷头钻进自己被窝里,蒙上头睡了。   韩茵跟程遥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疑惑。韩茵用口型夸张道:“啥事儿?”   “不知道。”程遥遥摇摇头。   韩茵又冲男知青那边挤了挤眼睛,用两个大拇指对着比了比:“这个?”   “估计是。”程遥遥不感兴趣。   第二天,程诺诺和沈晏就闹崩了。早饭的时候,程诺诺讨好地给沈晏递了一个窝头,沈晏却是黑着脸,直接起身走了。   要知道打从两年前沈晏和程诺诺勾搭上开始,沈晏对程诺诺可是呵护备至,从没有一句重话,更别提是当众给她没脸了!   韩茵死死拖住张晓枫,一定要逼问她昨晚发生了什么。张晓枫架不住她死缠烂打,叹了口气吐露:“咱们这宿舍,还是早点搬吧,怎么尽出这样的人!”   程遥遥和韩茵听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很快,村子里传开了:程诺诺贪污食堂的粮食!   村子里没有秘密。大队长和支书给知青们留面子,只单独对张晓枫和沈晏程诺诺提了这事儿,可其他人的嘴却不严实!   事情居然是两个窝头引发的。谢三没有去上工,每天就剩下了两个窝头。一个黑五类罢了,有谁会替他记着?程诺诺见多余剩下两个,也没吱声,给了沈晏。   谁知道这几天程遥遥托韩茵帮她从食堂领午饭的时候,把谢三的那份也领走了。程诺诺不知道,仍然每天多给沈晏两个。   沈晏多吃了两个,自然就有人少吃了两个。这个倒霉蛋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叫黑妞,是村里另一个黑五类。她每天排在最后去打饭,却连着几天都没有领着窝窝头。   搁在别人身上,肯定嚷嚷起来了。可是黑妞一向受欺负,是个针扎了也不出声的性子,也不说话,饿着肚子去干活儿。回家就忍不住哭了。黑妞她娘却是个泼辣性子,直接去了林大富家,坐在他院子里一通哭天抢地,说村里欺负她们孤儿寡母,让孩子饿着肚子干活儿。她不想活了,要一脖子吊死在林大富家,让林大富养活她的几个孩子。   林大富一家子正吃晚饭呢,林大富七十岁的老母亲被她这么不吉利的话说得差点厥过去。林大富也是暴跳如雷:“食堂的饭菜都是可着人头做的,咋能少了!”   林大富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天程遥遥提起过,谢三一向是饿着肚子去上工,可食堂也没有窝头剩下啊?   林大富这么一想,把支书叫上,两人找了几个轮流在食堂帮忙的人问了问,就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程诺诺贪污粮食!   虽然只是两个窝头,在这个年代,在食物极度匮乏的农村里,已经算得上相当严重的贪污了!   林大富和支书还是考虑到程诺诺是个姑娘家,又是城里来的知青,没把事情闹大。就单独把知青点的男女班长和程诺诺留下来,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教育。   程诺诺一开始还不承认,每天两个窝头那是多出来的,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等林大富和支书把证据摆了出来,还说要叫出韩茵和程遥遥对峙时,程诺诺才一下子慌了手脚。   村里人的谈资立刻从程遥遥转移到程诺诺身上。   大队食堂在吃大锅饭的那几年装修得可好。村民们每天下了工,自己带着碗筷去打饭,一人打一勺菜,两个窝头,比家里的伙食强。何况程诺诺做的饭菜吃得人身上有力气,人人都乐意,连带着对大桶后头挥舞细胳膊打饭的城里知青也挺有好感。   现在就不一样了。人人看着程诺诺的眼神都十分异样,打完饭就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冲程诺诺指指点点的。   瞧她那样儿,个子小得跟个娃娃似的,心咋那么黑,居然敢贪污粮食!   人家才不简单呢,都这样儿了,还没事人似的,刚才打饭的时候还笑笑的跟我问好。你说城里来的姑娘脸皮还挺厚啊!   这些事都是韩茵学给程遥遥听的。程遥遥听完就忘到脑后了,跟韩茵盘算起来:“我想买顶蚊帐,等搬宿舍以后就能挂了。”   韩茵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现在黑市上蚊帐要七八块一顶,哪儿买得起。”   两人嘻嘻哈哈说着话,程诺诺进来了,两人话音一顿,继续说起来。   知青点没有人当着程诺诺的面说过什么。这种莫大的污点,是一起笼罩在知青们身上的。知青们对这件事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也给足了程诺诺面子。   可程诺诺却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程遥遥和韩茵的窃窃私语,一颦一笑,都是在背地里挖苦嘲笑她。   程遥遥,程遥遥,都是程遥遥!要不是程遥遥偷偷让韩茵多拿了两个窝头,给她挖了一个大坑,她怎么会摔这么重的跟头!   程诺诺花费了多少灵泉和心思,才换来现在的名声,却都被程遥遥毁了!现在连沈晏也对她不理不睬,哪怕她几次暗示沈晏……沈晏也无动于衷。   还好,她还有玉佩。只要玉佩在手里,她就不会输。程诺诺看了一眼安然躺在枕上的程遥遥,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程遥遥最近,可是给她提供了不少灵泉!   程遥遥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躺在冰凉的竹枕上,睡得小脸发红。   第二天早上,她约上韩茵和张晓枫,又摘菌子去了。沿着后山一条不太显眼的小路,东转西转,终于找到了一片松树林。   韩茵惊叫起来:“你哪里找到的这么好的地方!”   松树林里阴凉昏暗,回荡着唧唧啾啾的鸟鸣。地上的泥土乌黑湿润,常年晒不进阳光的树干和地表长满了青苔,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了好几从马粪包。   张晓枫和韩茵没见过世面,大呼小叫地冲过去摘。程遥遥可不要这些,背着她心爱的小背篓,穿着胶鞋,全副武装地跑进林子里。   张晓枫叫她:“你不要乱跑!当心遇到蛇!”   “不会的!”程遥遥身上带着谢三给的驱蛇草药包,何况谢三保证过的,这里没有蛇。   程遥遥照着谢三教的办法找,虚着眼睛扫过松树根下的枯叶丛。看见有隆起的地方就轻轻用树枝拨开,底下果然总能发现菌子。   这儿的菌子比竹林要多多了,个头大,种类也罕见。程遥遥找到了一些奶浆菌,这种菌子掐断的地方会淌出奶浆一样的白色汁液,很有趣。还有喇叭菌,顾名思义像个朝天吹的小喇叭。   不过很快,程遥遥也遭遇了知识盲区:一丛伞盖圆且扁平的菌子,伞盖上泛着幽幽的绿色或红色。   她摘了一朵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伞褶是白色,无毒。菌柄上却又是绿色,看着像有毒。   “是铜绿菌,能吃。”低沉嗓音冷不丁响起,一双沾满泥的破烂解放鞋停在眼前。   程遥遥抬起头,顺着一双修长结实的长腿往上看,桃花眼里闪出笑意:“谢三哥。”   谢三狭长眼眸里透出一丝责备的神情:“我说过,不要独自跑进来。”   程遥遥理直气壮道:“我知道你也在,才跑进来的。”   她的神态娇气又天真,理直气壮得叫人不忍再苛责。谢三垂眼,捡起她的小背篓看了一眼,才铺了个底,都是常见的菌子。   程遥遥把那个铜绿菌摘下来,放进小背篓里。谢三又走了两步,弯身摘下另一个铜绿菌:“铜绿菌是成对长的,一米范围内能找到另一个。”   程遥遥忙点头记下来。谢三对这片山了若指掌,哪一片有什么菌子,都如数家珍,话也难得多了几句。   程遥遥跟着谢三,捡到了鸡油菌,铜绿菌和红菇,还有长得小小密密的鸡枞花。这些鸡枞花谢三不耐烦摘,程遥遥倒是很喜欢。鸡枞花的味道跟鸡枞一样,煮汤味道格外鲜美,可以稍稍弥补一下没捡到鸡枞的遗憾。   程遥遥找了一片大叶子,蹲在地上摘,包了满满一大包才停下,都摘不完!   一抬头,眼前递过来一朵橙红色的巨大菌子,伞盖比程遥遥的还大,颜色橙红鲜艳,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天鹅蛋!”程遥遥欣喜地接过来,长长的菌柄是白色,握在手里像接了一朵花,“这个好漂亮啊!”   “天鹅蛋?”谢三低沉嗓音重复,他道,“这是黄罗伞。”   “我就要叫它天鹅蛋。”程遥遥玫瑰色的唇撅了下,很快就忍不住往上翘,小心翼翼把这棵漂亮的菌子放在背篓里。   黄罗伞又叫天鹅蛋,是漂亮的野生菌里难得无毒的一种,肉质也很美味。   谢三见她喜欢,又找了两棵来,还嘱咐道:“这个不好辨认,容易跟毒菌弄混,你自己不要摘。”   程遥遥乖乖点头。   两人找了一会儿,这次是程遥遥有了新发现——她找到了一丛鸡枞!   白色的鸡枞开了伞,菌盖很大。许多菌子是没开伞的味道最好,鸡枞却是各有各的美味。特别是做鸡枞菌,要用开伞的鸡枞最香。   摘鸡枞有讲究,不能挖得太深,否则惊了底下的白蚁窝,白蚁搬家,明年就不长了。   谢三用柴刀撬起一片鸡枞,程遥遥一棵棵把鸡枞拔起来,她手劲儿轻,菌柄完好无损。这一丛鸡枞实在多,程遥遥摘完往谢三的大筐里放,居然有大半筐之多。   摘完了,谢三要倒进程遥遥的小背篓里,程遥遥按住他:“你留着卖。”   她上次不知道谢三摘菌子是要卖的,否则也不会闹着要分了。   谢三道:“这个好吃。”   “我摘了鸡枞花,味道是一样的。再说了,我是住在宿舍,带回去也是便宜了其他人。”程遥遥多机灵啊,“你留着,等我搬了宿舍再找你要。”   谢三没说话,静静看她,眼底似有笑意闪过:“好。”   谢三难得笑,这一笑,狭长眉眼里经年不化的冰霜都散了,温柔得叫程遥遥心里一颤。   她头脑一热,就忍不住说:“我们要搬宿舍了,我还没考虑好去谁家住呢。”   谢三的笑猝然消失了:“这种事,你自己考虑。”   长久的沉默。程遥遥头脑在这难堪的沉默里渐渐冷却下来,她小脸阵红阵白,撇了下嘴。   她又要哭了。谢三掌心冒了汗,头脑却前所未有地冷静。   他审视着自己心中的矛盾与渴望,又以一种自虐的心态,将这种渴望压了下去。   程遥遥到底没哭。她只是气哼哼地背起自己的小背篓,转身就走。   她走出几步,又偷偷转头,谢三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视线碰了个正着。   程遥遥被抓包似的忙转回来,一脚踩碎了挡在脚边的一个剧毒鹅膏,她可以感觉到谢三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心里又气愤,又难堪。   她气自己,以为谢三对她有了几分好脸色,便自作多情,想要住进他家里去。程遥遥,你忘了原主的下场了吗?!原主的悲剧,就是从闹着住进谢三家里开始的!   可人都是贪心的。程遥遥从一开始害怕、讨好谢三,到现在对他蹬鼻子上脸,恃宠而骄,也不过短短半月而已。   程遥遥越想越心凉,恹恹地走回了张晓枫和韩茵身边。这两人还在林子边缘吭哧吭哧地摘狗尿苔和马粪包呢!   见程遥遥出来,韩茵抬头惊讶道:“你怎么了?没找到菌子也不用哭啊!”   “谁哭啦?谁没摘道菌子啦!”程遥遥急赤白脸地嚷嚷,把背篓摘下来给韩茵看。   两人一看,“好家伙,摘了这么多!够全宿舍吃了!”   “干嘛要给他们吃!这些可都是好东西。”程遥遥愤愤的。   这大小姐又被谁惹着了?韩茵和张晓枫对视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林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啊?   最后,三人在河边生火烤了菌子吃。只剩下一些个子小的鸡枞花和喇叭菌,还有韩茵两人摘的狗尿苔和马粪包带回去了。   张晓枫一开始觉得吃独食不好,十分忐忑。韩茵却很乐意:“我早就觉得不公平了。遥遥你找的竹鼠菌子啥的,带回去都让那群人分着吃了。可男知青们就不说了,那程诺诺半点力气不出,刘敏霞也躺宿舍里装死,凭啥便宜了她们?”   张晓枫只说了句:“程诺诺最近心情不好,刘敏霞说她今天不舒服,才没来的。”   张晓枫自己这话说得也勉强,也就不说了。那两人是真的品行不好,张晓枫觉得自己这个班长也带不动她们,灰了心只等分宿舍了。   三人吃完菌子,就坐在树下消食聊天呢。就看见谢三背着个大筐子下山,从她们面前经过。穿着破褂子的青年高大英挺,有十分深邃的轮廓。   这年头村里姑娘是不跟青年说话的,城里来的知青们却没有这规矩,韩茵盯着谢三,手肘推推程遥遥:“那不是你的搭档吗?跟人打个招呼啊。”   “我跟他不熟!”程遥遥冷冰冰道。   程遥遥这一声可不小,张晓枫忙拉拉她:“小声点儿,人家该听见了。”   谢三已经面无表情走过去了,留给程遥遥一个漠然的背影。   程遥遥眼圈一红,怕韩茵和张晓枫发现,忙戴上斗笠遮住眼,嚷嚷着天热,要下山了。   到了晚上,程遥遥心情都不好,也不要做饭了。把鸡枞花和菌子贡献出来,由程诺诺煮了一锅鸡枞花汤和一盘炒杂菌。   鸡枞花鲜美无比,口感鲜嫩,甚至比鸡枞还要适合煮汤。新鲜的菌子加蒜头炒一炒,只加一点点盐,就鲜得把人的舌头都吞了下去。还有灵泉水画龙点睛,也算是相当美味的一餐了。   最近饭菜里的灵气越来越足了。程遥遥神清气爽地伸个懒腰,心情终于舒服了一些。   睡前,程遥遥照常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挑出来放在箱子上。这是她上辈子当大小姐时留下的习惯,那时候她有百来平米的衣帽间可供挑选,现在却只有几套衣服。不过她审美好,几套衣服换着搭配也能穿出不一样的感觉。   程遥遥身上穿着一条睡裙,发丝披散在肩头,皮肤吹弹可破。刘敏霞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从油腻腻刘海里窥视着她。   见程遥遥半天不躺下,她眼里露出一丝焦虑。   好在,韩茵催促道:“我要吹灯了,你快点躺下。”   “知道啦。”程遥遥这才道:“你吹灯吧,我把箱子盖上就躺下了。”   张晓枫和刘敏霞相继躺下,灯熄灭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程遥遥终于躺下了。   刘敏霞紧紧攥着被角,心里紧张得冒汗。寂静无声,刘敏霞心里冰火两重天,又忧虑,又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黑暗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啊,好痛!我的脸!”   知青点这一夜兵荒马乱。所有人乱糟糟穿好衣服,顾不得避嫌,都聚在女生宿舍里。   程遥遥紧紧捂着脸,鲜红血液顺着指缝流淌出来,唇色煞白。   韩茵尖叫着掰她的手:“我看看,到底怎么了!”   程遥遥自己也浑身颤抖,只知道脸很疼,沿着掌心滴落的温热液体她看都不敢看:“不……”   男知青们心疼自然不必说,沈晏也是又惊又怒,第一眼就看向了程诺诺。   程诺诺眼神诡异又狂热地看着程遥遥,那一丝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落进沈晏的眼里,更是叫他心惊。随后,程诺诺眼睛一直盯着炕上。   沈晏立刻顺着她眼神看去,是一个竹枕,那上头落了好几滴鲜红血液。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晏大步走过去,拿起那个竹枕。   程诺诺的呼吸顿时止住。   沈晏检查了一下竹枕,发现上头翘起一丝竹刺,染了血。张晓枫也看见了,道:“是……是竹枕刮破了遥遥的脸?”   夏天天气热,有村民编了竹枕偷偷地跟知青们换钱。五分钱就能买一个,反正竹子是不要钱的。知青点人手一个,又凉快又舒服。只是竹枕用久了就会起刺,这是无法避免的。   这个推断如此合情合理,又合理得让人觉得隐隐不对劲。   不过此时众人更关注程遥遥的脸。在张晓枫和韩茵的劝说下,程遥遥渐渐放下了手。   天工造物般完美的脸上,染满了鲜血,叫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就算这样,程遥遥还是美的。雪肤,血色,二者对比得惊心动魄,令她的美更添一层妖异。   暗地里的那双眼里迸发出狂热和喜悦来。就算众人发现自己行径,能拖了她下地狱,自己也值了!玉石俱焚,不过如此。   何况,世人愚蠢,竟然替她编好了借口。   程诺诺也是一阵难言的狂喜,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程诺诺小声道:“这个枕头染了血,我拿去洗洗,再把竹刺磨平。”   没人理会她,众人围着程遥遥七手八脚给她擦脸,沈晏也挤在最前头,她竟不恼。   眼看着一朵名花凋谢,落幕前理应叫她再独得一次辉煌。   程诺诺把枕头拿到院子里,背对众人,从枕芯里掏出一块玉佩来。夜夜叫程遥遥滋养着,玉佩越发剔透莹润。此时染了一点鲜血,颜色越发地好看。   程诺诺把玉佩清洗干净,重新挂回脖子上藏好。这才慢条斯理清洗枕头,手法轻柔,眼神如同看着热恋的爱人。   多么有趣,这样一个枕头,竟无声无息替她报了大仇。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为什么不让我住你家!我生气了!   谢三哥: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第29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程诺诺近乎虔诚地把这个竹枕清洗干净,磨平了刺,带着回屋里。   程遥遥的脸已经清洗干净了。赫然一道五六厘米的伤口斜划过右脸颊,衬着剥壳荔枝般的肌肤,狰狞刺目。那竹刺粗糙,她躺下的时候斜着划破了肌肤,只差一点点就扎进眼睛。   可惜,只差一点点。   暗地里,发出两声痛惜的叹息。   她还是美。那一道疤痕于她只是白壁微瑕,因为那一点瑕,反而叫她原本的高不可攀消散些许,换作了楚楚动人。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程遥遥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她脸上长出一颗痘都忍不得的,更何况是这样一道伤疤。   程遥遥浑身发抖,嘴唇煞白,韩茵一直握住她的手都无济于事。   知青点也没有药,唯一一瓶红药水包治百伤,知青们磕了碰了破了皮都抹这个。程遥遥坚决不肯抹,那红药水每天要经多少人的手,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伤口染色。   男知青深夜去砸门,把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老林头请来。老林头背着自己的草药包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差点气死。   ”还以为划成什么样了!就这么小一道口子,叫我来干啥!“   沈晏闻言,道:“那么说是不会留疤了?”   老林头端详了一下程遥遥,灯下程遥遥哭得海棠着雨,艳光逼人,可惜脸上一道伤疤格外刺目,啧啧道:“不留疤是不能了,她皮子这么白,多少会留点儿。”   程遥遥哇地就哭了,男知青们围着老林头急道:“那哪儿成!您赶紧给开点药!”   老林头一句话吓哭了程遥遥,自己也不好意思,赶紧给程遥遥开了点消毒生肌的草药,就自己回去了。   老林头就是个乡下赤脚医生,留下的草药都晒得黑漆漆的,看着也不怎么干净,其他人也不敢给程遥遥用。   沈晏道:“走,我去大队长家骑自行车,送遥遥进城去看医生。”   张晓枫劝道:“这个点你骑自行车进城太危险,还是等明天早上吧。”   大家又安慰了程遥遥一会儿,就各自回屋睡觉了。沈晏对程诺诺低声道:“你跟我出来。”   程诺诺有些欣喜地看着他:“阿晏,怎么了?”   “是不是你做的?”沈晏开口便是质问。   程诺诺睁大无辜的眼睛:“什么是我做的?”   沈晏怒道:“还装傻!遥遥的脸,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阿晏,你怎么会觉得是我?”程诺诺惊道,眼泪就一颗颗滚了下来,“就算我有私心,把食堂多出的窝头给了你,也不代表我就真的这么坏,坏到要害自己的亲姐姐!”   “你还有脸提这个!”沈晏一想起那两个窝头,就脸上发烫。他真的不缺那一口粮食,他以为程诺诺给他的窝头是自己掏腰包多做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程诺诺会这么贪小便宜,居然贪污食堂的粮食给自己!他每天多吃的两个窝头,是占了一个小姑娘的口粮!   程诺诺哭得梨花带雨,道:“就算你认定是我做的好了。我今天一整天都跟你在一起,我……我去哪里找时间来害遥遥姐?”   “……”沈晏咳嗽了一声。今天程诺诺软言软语地缠他,他没忍住,便跟着她出去厮混了一番。从时间来看,程诺诺的确没有动手脚的可能。   程诺诺这一向肤色又白润许多,哭得梨花带雨,是沈晏最无法抗拒的模样。沈晏语气软了下来:“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程诺诺顺势就靠在了他怀里:“只要阿晏你不要再远着我,我受多少委屈都愿意。”   当天晚上,程遥遥在炕上翻了整整一夜都没能睡着。她浑身上下都剧痛难忍,胸口像有一团火烧着似的,韩茵和张晓枫轮流照看她,喂她喝了好些水,又拧了湿毛巾给她擦身,程遥遥浑身还是像炭火一样。   有碗沿凑到唇边,温热的液体灌入口中,程遥遥迫不及待大口大口的往下咽,却突然一阵恶心。那水甜腻得发苦,,让她原本就焦灼难耐的咽喉更加疼痛:“咳咳……”   程遥遥的声音微弱,韩茵急忙道:“遥遥,这是程诺诺特地给你熬的红糖水,你快多喝一点!”   程遥遥张口想说不喝,更多的糖水灌入喉咙,把程遥遥呛的咳嗽起来,糖水令她本就焦灼的喉咙越发难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昏昏沉沉才睡着了。   第二天程遥遥就被送进了县城的医院。程遥遥这时候精神好了些,身上也不烫了。她的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右脸上一道鲜红的伤痕。   要说这伤疤狰狞可怕,只因为它落在程遥遥的脸上,要是放在旁人脸上,这么小的一道伤口根本算不上伤,更别提特特跑进县城医院来看了。   戴着白口罩的中年女医生冷着张脸:“这么小的伤口,拿碘酒消毒就完了!这么多人排队等着瞧病呢,真是添乱!”   韩茵差点跟他吵起来,张晓枫忙拉着她,对医生道:“可是她昨天晚上体温很烫,像烧起来一样。”   女医生丢给程遥遥一根温度计,测完了一瞧:“体温38度,一点低热而已。”   “怎么回事啊??昨天晚上明明很烫的。”韩茵和张晓枫问程遥遥。   程遥遥自己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真的很难受,身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女医生最后帮程遥遥的伤口消了消毒,给程遥遥开了一颗消炎药。这年头药品紧缺,这一颗消炎药还是塞了两斤粮票换来的。   程遥遥的伤实在没有住院的必要,一群人马不停蹄又回到村里,程遥遥本来又不舒服,顶着炎炎烈日颠簸回村,路上就吐了一回,到宿舍里又昏昏沉沉的躺下了。   这几天是农忙,知青们都要去上工,韩茵和张晓枫每天轮流回来给程遥遥送一次饭。   程遥遥先前还好,后来伤口居然红肿起来,渐渐有化脓的趋势。   这下事情可严重了。林大富和村支书都来看过程遥遥,支书老婆王翠萍记着那一包奶粉的好,还特地熬了马齿苋汤来给程遥遥,说是消肿化瘀的。   等看过程遥遥的脸,出来对支书和林大富直摇头:“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毁了!”   支书道:“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还管她脸不脸。”   王翠萍摇头。他们不是女人,哪知道脸对女人的重要,何况是那么美的一个人。   程遥遥破相的事在村子里传开了。   那时谢三正在上工的路上。   自从那天在采菌子后,谢三至今都没有再见到程遥遥。第二天上工时他在路口等了很久很久,程遥遥都没有来,他以为程遥遥只是单纯的怄气,便自己上工去了。   后面便听林大富说,程遥遥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两天。   直到今天,上工时他听见村里两个长舌妇在说:“我就说嘛,妖精似的一张脸,就不是咱们甜水村该有的。”   “我听支书家的说,好长的一道疤在脸上,都化脓了,脸都肿了半边,这么热的天还不得烂了?”   “当初我公公就是这么热的天,上山打柴的时候摔伤了腿,后面化脓一气死了,啧啧。”   ……   谢三耳边轰然作响,眼前浮现出一张莹白如玉的脸,雪肤红唇桃花眼,眼底一颗泪痣点缀万种风情。   那样娇气的一个人伤了脸,会是怎样的心情。光是想一想,就令他心脏抽痛难忍。   明明是上工的时候,谢三忽然回到家里,钻进里屋开始翻箱倒柜,带起一阵哐当响动,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谢三向来沉稳安静,在外头受再大的气也绝不会在家人面前透露半分,这样的失常举动把妹妹谢绯都吓着了。   谢绯今年不过十四岁,还是小女孩模样:“哥,你找什么呢?”   谢三不说话,把一个装药材的抽屉拖出来,哗啦倒了一地。   谢绯转身就往厨房跑,叫:“奶奶,你快点去看看我哥,他不知道怎么了!”   谢奶奶丢下锅铲进屋,见谢三已经翻得一片狼藉,道:“昭哥儿,怎么忽然回来了?昭哥儿,你……咳咳咳……”   谢奶奶急得咳嗽起来。谢三这才猛地停住动作,大口喘着气:“我找东西。”   谢绯替谢奶奶抚着胸口,等她咳嗽平复下来,才慢慢道:“你要找东西跟奶奶说就是了,看你急得青筋都暴起来了,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犀角。”谢三道。   谢奶奶脸色大变。   谢绯在奶奶和哥哥之间看来看去,好奇道:“犀角是什么?”   “小绯,你去厨房看着火。”谢奶奶沉声道。   谢绯小鹿般的眼神里闪烁着好奇,还是听话地去了。   谢奶奶把屋门关上,看着谢三道:“你要犀角做什么?”   谢三道:“治伤。”   谢奶奶再问:“治谁的伤?”   谢三垂了眼,唇角倔强地抿紧,又摆出了谢奶奶最熟悉的,他不愿意说谁都撬不开他嘴的倔强模样。   谢奶奶气得抄起一边的鸡毛掸子。   谢三眉头皱都没皱,还道:“奶奶,仔细伤了手。”   谢奶奶气的发抖,面对这个心疼的孙子,打又打不下去:“那犀角多金贵东西,当初我把你爷爷留下的字画古董都砸了烧了,也没舍得丢这个!你那年进山被狼抓烂了肩膀,也是靠着它活下来的。你把它给了人,以后你进山再受伤,怎么办?”   谢三眼睛眨也不眨:“那我也认了!”   “你……你这个犟种!”谢奶奶手里的鸡毛掸子,还是重重地抽在了谢三的肩膀上。   谢绯趴在厨房门口,忐忑地听着墙角。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哥哥惹奶奶生气呢,也是第一次看见奶奶发这么大的火,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劝劝。   就在这时,谢奶奶进来了。谢绯赶紧跑到灶台前假装生火。   谢奶奶捡起锅铲,道:“去我房间,把针线盒子里那块黑色的东西拿给你哥。”   “哦。”谢绯没问是什么,跑去拿了。   谢奶奶盯着锅里生出的氤氲雾气,忽然撩起围裙擦了擦眼睛。老天爷,就让我心爱的孙子,把这个梦做得长一点吧。   可梦终究有醒的一天,昭哥儿那时候又怎么办呢?   谢绯把一小块黑色的东西找出来,递给哥哥:“哥,这是奶奶叫我给你的,你是找这个吗?”   指节长的一小块东西,漆黑如墨,触手温润。谢三接过来,紧紧攥住。犀角,有消肿解毒,去腐生肌的奇效。   当初爷爷从南洋买回,小小一块价值千金之数。   CHAO家时,奶奶舍弃了诸多财物,只冒着风险留下它。这犀角外形平平无奇,也没有人知道它的价值,便留了下来。   谢三在十五岁那年进山打猎,遇到野狼。他那时瘦小羸弱,被野狼当做猎物围攻,肩膀被撕得稀烂。野狼爪子有毒,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村里的赤脚大夫和老人都摇头说他不中用了。奶奶把犀角磨了一块洒在他伤口上,不久后伤口收敛,竟是把他硬生生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谢三知道奶奶对这犀角的重视,可他却……谢三摩挲着这一小块犀角,找来药砵,毫不犹豫将它捣碎。   谢绯守在一边,勤快地帮哥哥打下手。她性情柔弱,对这个哥哥全身心地依赖,也不问他在做什么,反正哥哥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有错。   谢三把犀角磨碎,又加了其他药草进去捣烂,研磨成膏状,装进一个小瓶子里。他看眼自己妹妹:“想出门吗?”   “真的吗?我可以出门?”谢绯指着自己,喜出望外。   大下午的,太阳热得要把人头皮都烫熟,村里安静得空无一人般。除了上工的人,剩下的都躲在屋子里乘凉,午睡,连最闹腾的孩子们也不敢在外头乱跑。   太阳明晃晃地刺人眼睛,热浪滚滚,蝉鸣阵阵,村头的老槐树叶子被晒得打了卷儿。谢绯跟在自己哥哥身边,却是脚步轻快,对一切都感到如此亲切和喜欢。   她很少出门,奶奶和哥哥都不放心她独自在外面。哥哥见她寂寞,会在闲时尽量带她出门走一走。可是哥哥太辛苦了,谢绯很懂事地不想给他增添负担,因此她长到十四岁,竟是连村子都没出过的,村里人也大多不认识。   谢绯跟着哥哥走到了村西头,来到知青宿舍。宿舍是旧厂房改造而成的,长方形的建筑显得有些破败,此时安静异常。   女生宿舍没有门,只有一道帘子挡着。风吹过,隐约可见里头的景象,炕上躺着一个人,乌压压的头发绸缎般落在枕畔。   谢绯看了眼哥哥。谢三把药膏给她,示意她:“我就在门口,别担心。”   谢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掀开帘子进屋。   此时,程遥遥正做着噩梦。   她又回到了在后山的那天。大雨倾盆,山路难行,程遥遥浑身都湿透了,四肢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喉咙像烧起了火,又干又渴。   脸颊猛然刺痛,她本能地挥开:“好痛!”   有人在耳边惊呼,张皇失措道:“哥哥,她的手好烫。她不让我上药!”   谢三顾不得避嫌,掀开帘子跨进屋来。   程遥遥穿着睡裙躺在床上,被子被她踢开,露出雪白圆润的肩膀和肌肤。   谢三猝然转开眼去,谢绯忙帮程遥遥把被子盖紧。程遥遥却很不老实,在炕上扭来扭去,发出要哭似的哼唧声:“热……”   “她的手和头真的好烫。”谢绯害怕地道。   谢三这才走过来,视线落在程遥遥脸上时,眼底泛起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短短几天时间,程遥遥鲜妍明媚的脸像失了水分的鲜花一般,唇瓣干得泛白,脸颊却烧得蔷薇一般绯红,艳到极致,是花开到荼蘼时的那种不详。   她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忍受了无尽的委屈,在梦里也含糊不清地呢喃,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谢三见惯了她娇纵刁蛮的模样,此时的程遥遥犹如落水的奶猫,一身漂亮皮毛都被弄湿了,又狼狈又可怜。   谢绯试图为她上药,她在梦里也觉得痛,反抗激烈地挥手打开:“痛……”   瓶子险些跌在地上,被谢三一把接住,犀角千金难觅,打破了就再也没有了。   谢绯无措地道:“哥哥,怎么办?”   谢三一把扣住程遥遥的手腕,按下,冷声道:“给她涂药。”   “……好。”谢绯对哥哥总是无条件顺从的,用一根干净的羽毛给程遥遥涂药。   程遥遥真是痛得厉害了,脱水的鱼儿一样拼命扑腾。谢三抓住她的两只手,压倒性的力量不容置疑地压着她,顺便把她的被子紧紧盖在脖子以下。   程遥遥流了很多的泪,谢三却是出了一身的汗。两人十指交扣,濡湿的汗水在掌心磨蹭得黏腻,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姿态。   程遥遥很热,她像是掉进了一锅煮沸的热水里,难以挣脱,无法呼吸。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的,仿佛有澎湃的力量和新鲜空气传递而来。   程遥遥艰难出声:“水……水……”   喉咙干得像吞了一把沙子,程遥遥从没有这么渴望过水,哪怕只有一滴……   虚空中,忽然浮现出一株荷叶。小荷才露尖尖角,青翠可爱。小荷叶抖动着,像久旱逢甘霖一般慢慢舒展开叶片。   小荷叶舒展开来,变成一朵铜钱大的圆盘。荷叶中心缓缓凝聚起一滴露珠。   水……水……程遥遥渴望着,本能地紧紧握住那只大手。   小荷叶欢快抖动,那滴露珠渐渐凝聚成形,沿着叶片缓而又缓地滚落……   舌尖接触到一滴水。入口甘甜,随之而来的丰沛灵气涌来,仿佛源源不断的甘泉涌入焦土,焦灼的渴意随之抚平,四肢百骸的酸痛病气也被涤荡一空。   程遥遥长叹一声,忽然呛得咳嗽了起来。   嘴里的辛辣甜腻让程遥遥皱起眉,下意识往外吐:“咳咳咳……”   “醒了醒了!”一道娇嫩嗓音响起。   程遥遥强撑着睁开哭肿的眼,望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   十三四岁的少女欢喜地看着她,随即又变成了羞涩:“你……你醒了?”   “你是谁?”程遥遥问,原本干痛的喉咙居然好受许多,只是无力,带着一丝丝哑,叫人脸红心跳。   “我是谢绯。”谢绯不擅长与人交接,求助地看向一旁,“哥哥……”   程遥遥眼珠往旁边转,她躺在炕上,看不见身后。便撑着要起来,一道嗓音便响起:“别起来,你身体还没好。”   ……也没有穿衣服。 第30章 小荷叶   听到这声音,程遥遥鼻子一酸,积攒了好几天的委屈忽然就涌了上来:“你来干什么……”   谢绯忙道:“哥哥带我来给你送药的,你脸上的伤都化脓了,上了药就会好的。”   程遥遥抬手要摸自己的脸,也被谢绯拦住:“不要碰了,药膏蹭掉就没有用了。”   程遥遥这才觉得脸上一阵清凉,原本肿痛难忍的右脸好受许多。她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挡住脸:“你出去!”   谢绯吓了一跳:“我……我……”   “不是你,是他!”程遥遥忙安抚她,又凶道:“出去!”   谢三没吭声,一阵脚步声出了宿舍,帘子一晃漏进阳光,又遮住了。   程遥遥这才掀开被子,慢吞吞撑着炕要起身,谢绯扶着她坐起来。程遥遥好几天都没起床了,身上僵僵的,倒不是很疼,反而有种舒爽轻盈的感觉。   她这才转眼去看谢绯。十三四岁的少女还没长开,已经可以看出十分秀美了。她有跟谢三很像的鼻子和下颌,只是眼睛不同,她的眼睛像小鹿,轮廓也更温婉柔和。   程遥遥眼前一亮。不愧是原书里描述过的小美人,有一种江南水乡的韵致。   与此同时,谢绯也正羞答答地看着程遥遥,好半天冒出一句:“姐姐,你真漂亮……”   “你也很漂亮。”程遥遥眼睛一弯,来自美人的夸奖最让人有成就感,她也毫不吝啬地回赠一句。   谢绯激动得眼波颤动,红着脸道:“不不,我才不漂亮。你好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怪不得哥哥这么喜欢你。”   后半句话是吞进肚子里的,谢绯端起旁边的一碗姜汤:“你要再喝一点吗?刚才你一直在叫渴。”   程遥遥看了一眼那红褐色浓浓的姜汤,顿时皱眉:“刚才你就给我喝的这个?”   谢绯点头:“嗯,放在你炕边的。这姜汤熬得好浓,闻着放了不少红糖呢。”   程遥遥依稀想起,这几天烧得迷迷糊糊,的确有人往她嘴里灌又辣又甜的汁水,原来都是姜汤。可她脸上有伤,不能喝姜汤啊……程遥遥背上泛起一阵白毛汗,忽然觉得冷。   她让谢绯给自己倒一碗清水来,一口气喝干了,伏在炕上直咳嗽。   谢绯问她的脸盆是哪一个,打了一盆水来,拧了湿毛巾递给她:“姐姐,你擦擦。”   湿润毛巾带走肌肤上的黏腻汗水,肌肤渐渐干爽,程遥遥呼出一口气,这才活过来似的,她看向谢绯:“谢谢你。”   “是哥哥让我帮忙照顾你的。”谢绯得了夸奖,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赶紧又补充一句,“我也很想要你好起来。”   程遥遥撇了下嘴,提高嗓音道:“我就记你的好。”·   程遥遥现在很脆弱,正是想要人陪的时候。她跟谢绯说了会儿话,发现这个小姑娘单纯得像只小白兔,总是提出一些天真的问题,却也不惹人厌烦。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白莲花……这朵作者钦定的白莲花可真是比程诺诺可爱多了。   程遥遥拿出一瓶杨梅干和饼干让谢绯吃,谢绯不肯吃:“奶奶和哥哥不让我吃别人的东西。”   “我也用了你送来的药膏啊。你不吃的话,我也不用了。”程遥遥道。   “不行的!这个药是哥哥……是很珍贵的。”谢绯想起哥哥的吩咐,忙改口。   程遥遥便抬起下巴:“那你就吃啊。”   谢绯偷偷看了眼帘子外头,没有动静。想来哥哥是不反对的,这才拿了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咬着。这饼干香甜酥脆,带着一股奶味儿,还有彩色的糖粒洒在上头,别提多好吃了。   谢绯没有挨过饿,但是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比哥哥从坝上村给她带的糯米糕条还好吃!   吃完一块饼干,谢绯就不肯再吃了。这个饼干肯定很贵。   这时,帘子外传来谢三的嗓音:“小绯,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程遥遥拿出自己的手表来看,都四半点了。   谢绯先是稀罕地看了会儿程遥遥的表,又道:“呀,都这个点了,我得回家帮奶奶喂鸡,还要做饭呢!”   程遥遥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谢三得离开了,再过一会儿有人陆续下工,被人瞧见是麻烦事儿。   程遥遥就把那瓶杨梅干给谢绯:“这个你带回家吃。……别推了,我之前就说过要送给你们的。”   程遥遥嗓音提高了点,又有些气鼓鼓的。那天跟谢三吵架,就忘了给他,一直留到现在。   谢绯不敢推又不敢收,为难地看向帘子外头。   谢三没吭声,顿了顿,又道:“小绯,走了。”   没说不能要。谢绯就拿着了,跟程遥遥道:“姐姐,我走啦。”   “嗯,你有空的时候来找我玩。”程遥遥坐在炕上,有些舍不得。   她每天都一个人待在宿舍,生病的时候难免格外委屈,想要人陪。可其他人都没空陪着她。   谢绯用力点点头:“我尽量来!”   谢绯掀起帘子,又回头吩咐:“姐姐,那瓶子里的药你要带着,每天都要涂两次。”   谢三就站在门边,此时转眼来看她。两人遥遥对上视线,谢三唇瓣动了动,程遥遥又气鼓鼓把脸掉开了。   谢三垂眼,帮妹妹放下帘子,转身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程遥遥有些恹恹地躺下来,转眼看着枕边的那只瓶子,抓过来贴在心口,这才有了点安慰。   傍晚众人回来时,程遥遥居然已经能下炕了。她洗了澡,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露出的半张完好侧脸依然艳光逼人。   “遥遥,你能下床了?!”韩茵欣喜地迎上去。   “嗯。我觉得好多了。”程遥遥笑吟吟转过身,众人惊呼起来。   程遥遥的左脸原本红肿不堪,此时却已经收敛许多,看着也不再肿胀。关键是,前几天那病沉沉的气色一扫而空,桃花眼波光流转,叫人移不开眼睛。   大家伙高兴自然不必说,一旁的刘敏霞却是低了头,手指在掌心死死抠着。真可惜。   程诺诺也是傻了眼,她反应却快,笑吟吟凑上去:“遥遥姐,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听程诺诺的话,其他人立刻想起程诺诺的功劳来,纷纷跟程遥遥道:“这次多亏了诺诺。是她自己掏腰包每天给你煮红糖水的。”   “对,诺诺每天夜里都要爬起来喂你喝水。还特地给你煮病号饭。”   连张晓枫也道:“这几天晚上,程诺诺真的帮我们一块儿照顾你的。”   程遥遥听了,玫瑰色的唇边挑起一丝嘲讽,看向程诺诺:“是么,可真是多亏了你。”   程遥遥说着感激的话,语气嘲讽至极,谁都能听出来。   程诺诺怯生生低了头,沈晏立刻道:“遥遥,诺诺好心照顾你,你怎么还是这样?”   “真是多亏她照顾了!我没破相也没因为伤口感染死了,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浪费了你这么多碗红糖水了?”程遥遥想起浑浑噩噩时灌进嘴里的那些红糖水,火气腾地冒了出来。   沈晏更怒:“诺诺好心给你喝红糖水还给错了?”   程遥遥转眼看了一圈众人,其他人也都是一副“遥遥又无理取闹”了的表情。   程遥遥嗤笑:“我发烧得要死了,还每天给我灌红糖水和姜茶,一口清水都不让我喝。姜和糖都是发物,会加速伤口感染。你是生怕我死得不够快啊?”   “怎么会!”其他人一脸震惊,互相交头接耳。   张晓枫这时候道:“可是程诺诺说,你每天出汗太多,怕你着凉才……”   韩茵这时候叫起来:“是了!遥遥每天喝那么多红糖水和姜茶,越喝越叫渴,发烧也一直都没好。”   这个年头的人只觉得红糖金贵,哪里知道伤口感染的人最忌摄入大量糖份。只听程诺诺说得头头是道,程遥遥又一会儿冷一会热,是个风寒的症状,就给她喝了。   现在听程遥遥这么说,再把她生病的时候症状一琢磨,顿时觉得有道理。   一个男知青怒道:“遥遥的脸要是破相了,程诺诺你有什么好处!”   男知青们一向很少参与女人们的拌嘴斗气,更何况还要看在沈晏的面子上。不过程遥遥可是他们的女神,谁要破坏程遥遥的脸,那就是他们的阶级敌人!   韩茵也是火冒三丈:“程诺诺,遥遥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不是的,不是的!”程诺诺慌忙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   可众人又不是沈晏,对程诺诺的眼泪一点感觉都没有。特别是韩茵和张晓枫,看着程诺诺的眼神充满了鄙视,其他男生也是满脸怒气地瞪着她。   程诺诺抽泣了一声,转头看向沈晏,哭诉道:“我真的没有。红糖可是大补的东西,人人生完孩子都会喝红糖水补身体,红糖怎么会对伤口有影响呢?我真的不知道那红糖对瑶瑶姐的伤口不好,你们相信我。”   程诺诺说的是“你们”,眼睛却只看着一个沈晏。事到如今,其他人的目光她已经不在乎了,只要沈晏还相信自己,她就还是赢家。   沈晏沉默着。韩茵道:“沈晏,整个知青点也就你认为程诺诺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乖巧了。”   看着程诺诺满脸的泪水,沈晏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还是对程遥遥道:“遥遥,说话要讲证据。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些指控,对诺诺的名誉会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程遥遥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盯着他:“这里不是法庭,你也不是法官,你没有资格要求我拿出呈堂证供。你应该感谢我拿不出实际证据,否则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程遥遥分明是强词夺理,可沈晏却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怔在当场。   其他人沉默不语,却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了程遥遥身边。沈晏忽然发觉,自己和程诺诺被众人孤零零地隔开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其他人离开后,程诺诺忽然大胆地抱住了沈晏,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仰头:“阿晏,谢谢你相信我。”   沈晏低头看着程诺诺的脸,白嫩得能滴出水来,一双眼睛永远充满了无辜和崇拜,仿佛自己就是她的全世界。   沈晏感受着程诺诺挤压在胸膛上的柔软,扯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内心深处,他拒绝承认的是……他觉得程遥遥说的才是真相。   这样天真柔弱的诺诺,和那天晚上露出可怕眼神的诺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回到屋子里,张晓枫和韩茵好好观察了一番程遥遥的脸,啧啧称奇。今天早上程遥遥的脸还是肿得不成样子的,甚至有些溃烂发脓,现在却已经平复收敛。   程遥遥举着小镜子,对着右脸仔细照着。那一道疤痕在白嫩脸颊上真的很刺眼,但是至少有收敛的趋势,前几天她根本不敢照镜子。   程遥遥笑道:“估计是消炎药起的作用吧。还有老林头留下来的草药,我给自己抹了一点。”   程遥遥突然长了个心眼,没有把谢三给自己送药的事说出来。   “这下可好了。我看按照这个趋势,你的脸是不会留疤了。”韩茵笑道,“没想到老林头那些草药看着脏兮兮的,居然还真的有点用。”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程遥遥吓得差点打了镜子,韩茵蹭地跳起来:“是程诺诺,出什么事了?!”   众人纷纷探出头来,沈晏跑得最快:“诺诺,怎么了!”   “没……我被虫子吓着了。”程诺诺飞快地把一个东西藏在背后,垂着眼,好像真的被吓得不轻。   “还以为遇到流氓了呢。”一个男知青道。   其他人也纷纷散开了。   程诺诺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神情复杂。   她从程遥遥受伤的那晚开始,就没有再动用过灵泉来煮饭。   程遥遥脸上受伤,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让程遥遥占到灵泉的便宜?加上她特地在饭里添加的各种食材和每天不断的红糖水,程遥遥的脸果然开始红肿化脓,程诺诺快活得梦里都在哼着歌。   直到今天程遥遥今天当众跟她撕破脸,为了挽回众人的好感,程诺诺才决心好好露一手。她把玉佩拿出来,等待许久,却没有出现灵泉。   怎么会这样?   程诺诺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慌得手脚发抖,她把灵泉凑到碗上,努力凝神感受着灵泉的气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韩茵都探出头来催了一次饭,灵泉仍然无声无息。   难道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把玉佩放在程遥遥身边?程诺诺安慰着自己,一定是这样!还好之前灵泉充沛,她用一个小瓶子攒了一些。程诺诺狠狠心,倒了两三滴灵泉在锅里。   晚饭是一盘凉拌马齿苋,一盆滴了猪油的咸菜菌子汤,还有一盘炒西葫芦,每人两个白面掺玉米面的窝窝头。   程遥遥小口喝着汤,汤里那股舒服的味道令她心情极为舒畅,不由在心中感慨,程诺诺这个金手指还是很好用的。   滴答。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水滴声,像水滴入泉眼,空灵地在耳边回荡,仿佛带着十分的不满。   程遥遥一怔,四下环顾了一圈。   韩茵道:“你找什么呢?”   “没,没什么,好像有蚊子在我耳边叫。”程遥遥摇摇头,是躺太久出现幻听了吗?   当天夜里,程遥遥又开始发热。她做了个梦,梦里氤氲着一阵雾气,有一片小荷叶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嫩绿色的叶片有些蔫头耷脑。   程遥遥翻来覆去,被胸口的灼热和干渴惊醒过来。她光着脚冲下床,跑到桌子边捧起一杯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大口喘着气。喉咙的干渴缓解了,胸口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却仍然未能平复下去。   她擦了擦唇角的水迹,顺手摸到脸颊边,完好的左脸嫩得豆腐一般,自己都有些流连。多喝水果然能养皮肤。程遥遥看了眼程诺诺的铺位,她躺得好好的,只是很僵硬,不知道睡着没有。程遥遥拿湿毛巾擦干净脚丫子,爬回榻上睡觉。只是这一次,睡觉前先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枕头,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躺下。   程遥遥一觉睡到了天亮,没有再做梦。   等程遥遥决定去上工的时候,脸颊的伤口已经收敛起来,剩下一抹粉色,浮在白嫩嫩脸上仍然显眼。   程遥遥穿着粉色小罩衫,把头发编好,大大方方露出脸颊上伤口,上工去了。窈窕的粉色身影从田埂上过,引得一堆大小伙子和老爷们转头看,眼睛都直了。   “不是说程知青破相了吗?怎么比以前更漂亮了?”   “你没瞧见脸上那一道口子吗?”   “那也叫口子?我每天被禾苗割出来的口子都比它大!”   女人们也傻了眼,特别是到处传程遥遥破相了的那几个。村里女人对程遥遥的感觉都复杂得很,因为她实在美,美得与她们不像是同一个物种。村里女人会嫉妒村头的俏寡妇,会嫉妒林大富家的小闺女,却不会去嫉妒程遥遥。   程遥遥破了相,落难凤凰不如鸡,仿佛凭空地拉低了一截,女人们也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了。   可现在看着程遥遥那模样,那身段,还有皮肤,哪里像是破了相的样子,比过去还增添了一份说不出的味儿。如果甜水村有个文人,就会酸溜溜地说一句:“风情。”   程遥遥一双桃花眼多情又旖旎,眼波一勾,要将人的魂都勾走。天知道她只是在找人而已,那人身板高大,一眼就能认出来,正站在田埂边低头跟人说话。   他面前的少女被他衬得身形娇小,说话时不断捋着那条麻花辫,娇滴滴的样子。男人低头看着她,是百炼钢化绕指柔的姿态。   就那么点发量,也不怕给自己捋秃了!   程知青的小脸蛋忽然冷若冰霜,把迎面而来想寒暄两句的林家骏冻得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程遥遥一阵香风地过去了,一句“程知青”含在嘴里硬是吐不出来。   等人过去了,才用胳膊肘怼身边的英挺青年:“二哥,怎么样,这就是那观音,带劲儿吧?”   “人家是姑娘,不要胡说。”林家麒严肃道。   “切,你当了几年兵回来,怎么越来越像咱爸了。”林家骏没劲儿地走了。   林家麒转头去看,程遥遥已经走出了很远。   程遥遥昂着头,高傲地从田埂上过,踩爆一地女人们掉下的眼珠子。过了田埂转个弯,众人的视线追不上了,程遥遥噌地把斗笠戴了上去。   脸上伤疤最忌晒太阳,万一色素沉淀可怎么办!程遥遥小心地摸摸脸颊,背后传来低沉嗓音:“别碰伤口。”   “关你什么事,我偏要碰!”程遥遥转头瞪他,“你什么时候偷偷跟着我的?不是跟人家说说笑笑可高兴了么?”   谢三:“……”   在田埂上的时候,程遥遥就昂着头,跟只凯旋归来的猫一样从他跟前经过,谢三能没看见她么?   程遥遥好了伤疤忘了疼,新仇叠旧恨,跟炸毛猫似的瞪着谢三。谢三原本见她脸上的伤好了,心情颇佳。见她气咻咻的,也不知道这锅从何而来。   不过程遥遥这样娇气蛮横的样子充满活力,比那天恹恹的模样让他欢喜。   谢三嗓音难得温和道:“脸还疼吗?”   “不要你管。”程遥遥一句话顶回来,她非常傲慢地抬起小下巴:“我跟韩茵商量过了,我会搬去支书家住。”   谢三猛地抬起眼来,狭长的眸里爆发出怒气。   程遥遥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往后退,道:“怎……怎么?”   谢三半天道: “村支书家里有儿子 。”   “那又怎么样?谁家里没有男人啊?”程遥遥学着韩茵的话,“村支书家空屋子多,我可以自己住一间,再说了,林家二儿子人挺好的。那个林家骏……也挺好的。”   想到那个小痞子,程遥遥言不由衷地道。反正谢三又不让自己去他家里住,程遥遥要向他表明,自己也不是没有地方去!   谢三定定地看着她,下颌的线条绷紧,半晌,冷冷扯了下唇角:“那很好,随你。”   “……本来你也管不着!”程遥遥眼圈一红,“管你那个小秃子去吧!”   “?”谢三一头雾水,见她这么蛮不讲理,终于也冷下脸来。   两人互相瞪着,程遥遥一双桃花眼天生地多情,瞪着人也不够凶,但是她气势足,指着谢三一通突突:“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也不要跟你说话。”   这话像是划三八线的小学生。谢三怒极反笑,菱唇扯出一抹嘲讽:“干活呢?也分开?”   “……分开就分开!”程遥遥琢磨了一下。以前缠着谢三是因为碰到他能触发剧情,现在记忆已经补全了,她也没有再缠着谢三的必要了!对,就是这样!她才不是自己要缠着谢三的。   程遥遥点点头,底气十足地道:“反正过几天就分宿舍了,支书也会给我换一份轻省活计,我再也不要看你的脸色了!”   “看……我的脸色?”谢三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古怪神情。程遥遥是不是晒晕了头,一点就炸的娇气包,到底是谁看谁的脸色?   程遥遥才不管,她单方面宣布自己吵赢了架,便一甩辫子,挤开谢三要走在最前头。   碰到谢三时,身体蓦然一颤。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发出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从天灵盖到脚趾头都触了电,脸颊滚烫,竟是软绵绵倒了下去。   在落地之前,一双结实胳膊稳稳接住了她,那怀抱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三哥:媳妇儿气晕了?!   遥遥:气!!! 第31章 吸阳气   程遥遥脸颊泛起两片晕红,喝醉了一样绵软地倒在谢三怀里。她的意识混沌,胸口里燃起的滚烫烈焰像要把她烤熟了,浑身从里到外都酥软得难以言喻。   虚空里,她又看见了那一片小荷叶。小荷叶急切地抖动着,叶片因为缺水而微微打了卷儿。小荷叶的热切渴望传递到了程遥遥身上,她哼哼唧唧地往前蹭:“渴……”   冷冽嗓音就在耳畔,透出难得的失措,还有格外的沙哑:“你怎么了?”   “渴……渴……”程遥遥被一阵接一阵的焦灼冲击得蜷缩起身体,本能地往身后的怀抱靠去,那胸膛宽阔,带着一股令她觉得好闻的味道。热度隔着布料传递而来,程遥遥身体里的燥热却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谢三扶着她靠在路边的树干上,半跪在她面前,狭长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你不舒服,我送你回去。”   “不……”程遥遥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本能地摇头,“不回去……”   她下意识摸到自己的腰肢,谢三大手滚烫触感还残留在上头。   谢三注意到程遥遥的动作,耳根登时滚烫,他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碰她,唇瓣张了张,却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身体里的酥软和焦灼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程遥遥咬着唇,发出难耐的哼声,雪白肌肤上沁满了细细汗水。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刚才放出的豪言壮语,哭唧唧地叫谢三:“谢三哥,难受……”   小奶猫一样绵软的声音喊着自己,谢三深深地吸了口气,定定神,温声道:“你哪里难受?是不是发烧了?”   程遥遥脸颊红得不同寻常,一双桃花眼雾蒙蒙,失神地看着他。   谢三道一声得罪,大手轻轻抚上程遥遥的额头。在肌肤相触的瞬间,焦灼短暂地消失了,不等程遥遥反应过来,谢三又收回手去。   她的体温很正常,脸颊上的伤口也已经收敛,不似发炎的症状。可……   程遥遥此时眼波如醉,脸颊红得叫人看一眼便心慌,软绵绵地靠在树干上,一副很要人疼的样子。谢三看了一眼便被烫着似的转开眼去,程遥遥这样……没办法回去。   他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看见程遥遥此刻的样子。   小路口偶尔会有人经过,程遥遥这般模样绝不能让人瞧见。他自己无所谓,可程遥遥的名声不容有半点差池。   谢三瞧着软绵绵蜷缩起来的人,低下头问她:“起来,我带你去泉水边洗把脸。”   程遥遥所看见的听见的世界都像隔了一层水膜,晃动不定。她听见谢三隐约对她说了几句话,含糊呢喃了几句,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随后身子一轻,被打横抱了起来。谢三的胸膛宽阔,手臂结实有力,走得很快很稳。只是耳边传来他如雷般心跳,很吵。   程遥遥恹恹地将头歪在谢三的肩膀上,谢三身上出了些汗,带着他特有的草木香,那股蓬勃清爽的味道传来,令她心中的那股燥热越发明显。   虚空里的小荷叶又浮现出来,小荷叶原本已经蔫头耷脑地蜷缩起叶片,此时忽然渐渐展开一条缝,仿佛窥见了什么,晃了晃。   程遥遥浑身一颤,下意识抽动鼻翼,闻了闻。   谢三身上的气味对她而言,忽然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她盯着近在咫尺,滚动着汗水的修长脖颈,忽然舔了舔干燥的唇。   心中那股燥热越发涌动,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渴……   程遥遥恍惚地将唇贴了上去。   就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谢三忽然退开了。   风雨桥到了,泉水潺潺,清凉水汽和山风扑面而来,吹不熄谢三耳根的灼热。他强作镇定地半跪下去,将程遥遥放在桥墩上:“我去给你打水……”   程遥遥恍惚地眨了眨眼,看着谢三半跪在泉水边打水,背上的褂子被汗水浸湿了大片。原来今天真的很热……   过了片刻,谢三用大叶子捧了水回来,张口嗓音就是哑的:“喝点水……咳,喝点水会好受点。”   谢三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弄得有些懊恼,抿住唇,把一捧清凉泉水送到程遥遥唇边。   程遥遥又闻到了那股味道,清凉纯正,只要一滴便能解了渴。她恍恍惚惚地将唇贴上去,不够,脸颊也蹭上去,坚硬的腕骨修长,裹着薄薄的皮肉,令她胸口的灼热缓解许多。   大叶子掉落在地,洒出一捧冰凉清澈的泉水,也打湿了谢三半身衣襟。   小荷叶剧烈颤抖起来。   才到唇边的水又被夺走,程遥遥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声音,挣扎着往谢三怀里蹭。那双手结实有力,指骨像铁钳一般捏得她的手腕都要碎了。程遥遥不管不顾,她此刻只想要从这样的灼热里解脱出来。   谢三狭长的眸里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抓住程遥遥的肩膀将人推开,紧紧盯着她迷蒙如醉的眼波:“醒一醒,看着我。”   程遥遥的脑子如同沸腾的岩浆。那双手桎梏着她,令她半分靠近不得。程遥遥急得含糊呢喃,眼泪沿着眼角往下滚,卷翘睫毛都被打湿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双手的力气渐渐松了,程遥遥便趁机蹭了上去,双手紧紧抱住那结实劲瘦的腰,把脸紧紧贴在那宽阔怀抱里。还不够,她整个人都缠了上去,像小奶猫一样不住地蹭。   肌肤相贴的瞬间,仿佛有大量清凉水汽在升腾弥漫,驱散了胸口的焦渴灼热,程遥遥忍不住发出一声绵软的叹息。抱在怀里的腰肢猛然绷紧,僵硬如铁。   滴答,滴答。空灵的水滴声再度响起,蔫答答的小荷叶久旱逢甘霖般舒展开来,铜钱大小的圆圆盘青翠欲滴,不住微微颤抖着,像是舒服得很。   还想要更多。程遥遥心中生出强烈的渴望,她慢慢抬起头来,眼前是一截修长的脖颈,喉结鲜明,麦色的肌肤上沁满了汗珠,渐渐汇聚成一滴,挂在喉结上摇摇欲坠。   小荷叶疯狂抖动起来。   程遥遥口干舌燥,胸口灼热,眼里只有那一滴将落未落的汗珠。   与此同时,谢三也在忍受着甜蜜的折磨。怀里人又轻又软,抱在怀里是暖的,像易碎的琉璃,又像一朵娇嫩的花,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揉碎她娇嫩的花瓣,品尝到甜美滋味。   程遥遥忽然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美得叫人心颤的脸来。她脸颊绯红,眼波如痴如醉地看着他,玫瑰色的唇瓣越发地红,微微分开,可以窥见雪白贝齿和一点殷红小舌。   程遥遥鬓发湿透,几缕乌发黏在脸畔,又散落在谢三的衣襟上,与布扣纠缠在一起,过分旖旎。谢三耳边是血液沸腾澎湃的声音,程遥遥此时娇艳欲滴的模样与梦里的奇异地交叠在一处,叫他的自制力一点点土崩瓦解。   程遥遥失去了傲慢骄纵的神情作为保护色,仿佛一朵含苞的花儿一点点绽放,将最柔软的花心展露在他眼前,只要他低下头,便可尽情品尝。   谢三喉咙焦渴,费劲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去尝那玫瑰色的唇。他喉结上下咽动,啪嗒一声,汗珠落在程遥遥的唇上。   程遥遥的樱桃唇形状很美,有一点可爱得过分的唇珠。此时,那点汗水就落在她唇珠上。   谢三眸色一黯,程遥遥一向爱干净,这点汗落在她唇上,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他下意识抬手要替程遥遥抹去。   嫣红小舌忽然探出,将那一点男人的汗水,舔去了。   谢三脑子里轰然炸响,理智全盘崩溃。   ……   小荷叶上慢慢凝结出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小荷叶欢快地摇摇摆摆,把那点露珠摇来晃去,像玩石头的小水濑一般。   程遥遥只觉得热。她像被一只毛茸茸的大狮子包在怀里似的,密不透风,浑身上下都被揉了个遍,又酸又软。   她忽然将注意力转向那滴露珠,晶莹剔透,一看就很解渴。   玩得正开心的小荷叶僵住了,然后一点点,一点点地蜷缩起叶片,试图把小露珠藏起来。   你敢!程遥遥大怒。她本能地觉得自己这么热,这么累,都是小荷叶害的。那露珠也应该是自己的!   小荷叶吓得一抖,小盘盘歪了,露珠就滴溜溜滚了下来。   滴答。   程遥遥舌尖尝到一点水泽,那股清凉澎湃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将胸中的灼热焦渴一扫而空。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小荷叶不住抖动,像是委屈得嗷嗷哭,露珠滴答滴答,源源不断地往下滚。   程遥遥喝了个痛快,四肢百骸都被清凉水汽浸润了一般,舒适得飘飘然,头脑里的混沌也一扫而空,猛地睁开了眼。   山风拂面,水汽清凉,四周是飒飒的树叶声。程遥遥坐起身来,发现自己靠在风雨桥的桥墩上,谢三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不近的桥柱旁,浑身僵硬得像另一根桥柱。   程遥遥一动,谢三立刻回过头来,眼神闪躲:“……醒了?”   “嗯。”程遥遥伸着懒腰站起身来,她柔软腰肢猫一样弓起来,浑身舒畅,耳清目明,仿佛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她桃花眼眨了眨,看着谢三:“我怎么在这儿?”   “……”谢三的唇死死抿着。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微微肿了,娇艳欲滴。她自己浑然不觉,瞪着谢三,忽然叫道:“我想起来了!”   谢三背上冒出冷汗,他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我……”   “我刚才被你气晕了!”程遥遥嚷嚷起来,满脸愤怒。   谢三的表情有刹那的空白。很难形容那种表情,他额上青筋凸起,像是失望,又像是死刑犯忽然被当庭释放的如释重负。   谢三沉默许久,冷冷道:“是你太娇气。”   程遥遥胸膛起伏,运了半天的气,只丢给谢三重重的一句:“哼!”   她走到泉水边,半蹲下去喝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浑身都很舒畅,只有嘴里很渴。嘴唇有些疼,舌根都是麻的。   程遥遥学着谢三的样子,摘一片叶子插在石壁上,很快就有清甜冰凉的水珠一滴滴沿着叶子尖尖落下。程遥遥伸出舌头去舔,喝了好多才觉得嘴里舒服些。   她又捧了水洗脸。水里的倒影有些模糊,隐约映出凌乱的黑发,一双水汪汪桃花眼,还有绯红的唇。程遥遥觉得自己的样子很奇怪,伸手搅乱了倒影,把水拍在滚烫的脸上。   她当然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她刚才碰到了谢三,就忽然软绵绵的晕倒了,还拼命往他身上蹭……之后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不过这些就已经够丢人了!   还好她聪明,先发制人喷得谢三没有还击之力!   程遥遥慢吞吞洗着手,满脑子都是那片奇怪的小荷叶。才想到,脑海里就浮现出那片小荷叶来。小荷叶卷着叶子,藏着小盘盘中央的露珠。   程遥遥疑惑,这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玩意儿?害她一碰到谢三就变得这么奇怪?   滴答。小荷叶生气似的抖了抖。   就在这时,谢三忽然走了过来:“不要再洗了,你脸上伤口还没好。”   程遥遥这才想起来,忙伸手摸了下脸,药膏果然被她洗得一干二净:“糟了,不会感染吧!”   程遥遥最重视自己这张脸了,一下子就忘了生气的事,惶惶然抬头:“快,快帮我看看有没有发红!”   谢三半跪下来,端详了一下她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程遥遥的肌肤莹润得仿佛在发光,脸颊上一道伤疤于这美貌也没有半份损毁,反而叫人越发怜惜。   漆黑的眉眼,雪白的肌肤,还有……娇艳欲滴的唇。樱桃唇此时有些肿,沾着润泽水光,一副被疼爱过的模样。   谢三强迫自己转开眼,道:“伤口有些发红,药膏带了吗?”   "带了。”程遥遥掏出口袋里的小瓶子,她知道谢三这药膏有用,又怕程诺诺再使坏,每天都藏得紧紧的。   然后她把药膏塞进谢三手里。   谢三:“……”   程遥遥抬起头,非常自然地等着:“要小心点,伤口还疼的。”   谢三默默打开瓶子,粗糙指尖挖出一点药膏,落在她脸上时顿了许久,才落下去。谢三指腹粗粝,抹过细腻肌肤时几乎担心伤着她,动作非常轻。   程遥遥忽然发出一声绵软的颤声,身子一歪。   谢三一顿:“怎么了?”   程遥遥咬住舌尖,垂着眼半天才开口:“没……没什么,继续。”   谢三手指轻轻托了下她小巧的下颌,道:“头抬起来,抹不到。”   程遥遥眼波颤动,脸颊又泛起了一抹醉意般的潮红。谢三专注地盯着她脸颊边的一道粉色伤疤,细细将药膏抹匀。随着谢三指尖的触碰,程遥遥舒服得想叹息。   程遥遥在心里把小荷叶痛骂了三百遍。她不知道这小荷叶到底是什么妖怪,但是它害自己也变成怪物了。   原来刚才的浑身酥软不是偶然,难道以后谢三碰到自己的时候,都会这么奇怪吗?是单独针对谢三,还是任何人都可以?   要是其他人碰到自己的时候,也会晕倒,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想到这儿程遥遥就是一阵恶心,却没有去想为什么是谢三就可以。   小荷叶此时不怕挨骂了,小盘盘欢快摇晃得上下翻飞,一刻不消停,露珠也滚来滚去。   小荷叶的感受也传染给了她,她觉得,谢三的触碰让她很……很舒服。程遥遥抽动鼻翼,偷偷闻着谢三身上的味道,还有谢三指尖触碰她时,传递而来的澎湃力量。   当谢三收回指尖时,她居然脱口而出:“等一下!”   谢三拧上瓶盖,黑沉沉眼眸露出询问之意。   “我……”刚才那句话仿佛不是自己说出来的。程遥遥疑心小荷叶在捣乱,又不能说给谢三听,只好道:“我觉得脸还有点疼,要不要包扎一下?”   谢三道:“不用裹了,很快就会好。……你的伤口已经愈合,这药是去腐生肌的,以后也不用再抹了。”   程遥遥闻言,可怜巴巴道:“可是我的脸好痛,一直痛。”   谢三闻言,皱眉看着程遥遥,似乎要确认她是在撒娇还是说真的。   程遥遥见他不信,更委屈了:“真的。你看,像针扎一样,一抽一抽的疼。”   程遥遥倒也不是完全胡说。这些天她脸上的伤口一直都在抽痛,只是从那天谢三给她送药以后,就没有再疼过了。不知道究竟是小荷叶的功劳,还是谢三那瓶药膏的功劳。   程遥遥皮肤白腻,疤痕因此更明显了,桃花眼此时低垂下去,看着恹恹的,不似平时灵动。   谢三凑近些,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伤口细且深,痊愈得很好,只是她肤色皎洁,留疤是肯定的了。谢三身上比这狰狞可怖的伤疤不知道有多少,这样一条小伤疤落在程遥遥脸上,却叫他有些无措。   谢三想了想,道:“这几天不要碰水,伤口在长肉才会疼,先忍一忍。”   “……嗯。”程遥遥心里想着一大堆事儿,恹恹地站起来。   谢三素来沉默,今天却是格外地沉默,与程遥遥一前一后往大豆地里走。两人不知道为什么,默契地隔了一道格外远的距离,谁也不碰到谁。   大豆地里,谢三的破褂子被汗水浸湿,麦色肌肉滚满汗水,挥动铁锹时肌肉线条收束得格外漂亮。   程遥遥远远躲在玉米地里,半天都不肯出来。她一向娇气,却也没有偷懒这么久的。谢三也没说话,只吩咐一句让她不要跑远。   程遥遥蹲在玉米地的阴凉处,欲哭无泪。她哪里是想偷懒,可是谢三浑身是汗,那股好闻的味道直往程遥遥的灵魂深处钻。此时在她眼里,谢三就跟渴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看见的一碗冰镇酸梅汤似的,散发着无穷魅力。   程遥遥绝望地捂住脸,她以后会一直这么奇怪吗? 第32章 绮梦   程遥遥远远蹲在玉米地里,若不是这样,她的手脚只怕就要不受控制地缠到谢三身上去了。   小荷叶撒泼一般疯狂甩动圆盘盘,拼命要求程遥遥去谢三身边。   程遥遥不管,试图跟它沟通:“你是个什么东西?”   小荷叶撒泼无果,把小叶子卷了起来,捂住露珠,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程遥遥气道:“行,拒绝沟通是吧?我把你拔了撕成片片做荷叶粥信不信?”   小荷叶被程遥遥凶残的话吓得抖了一下,慢慢展开叶片,程遥遥脑子里一瞬间与小荷叶的神识相通了。   它是一片小荷叶,不知为何有了神识,能分泌出灵泉。它一直呆在一块方寸之地里,如今天地间灵气稀薄,灵泉几近干涸,神识也时断时续。直到近日才隐约感受到暌违的灵气,苏醒过来。   那股灵气就在程遥遥身上,若隐若现。那日程遥遥受伤,鲜血滴落,它便趁势逃出玉佩,钻入了程遥遥灵台之内。   小荷叶没有语言,它感受的“方寸之地”“天地灵气”程遥遥都不明白,只将小荷叶所认为的那股“灵气”简单粗暴地翻译为阳气。   毕竟谢三浑身上下看不出什么灵气,阳气倒是很充足的样子。   程遥遥又问小荷叶:“你从枕头里冒出来的?”   滴答,滴答!小荷叶一阵愤怒的颤抖。   程遥遥撇下这个问题,问了她更关心的一件事:“那我以后遇到谢三不会都这么奇怪吧? ”   小荷叶轻松地摇晃。它也不知道呀。   “!!!你也太不负责了吧,这什么鬼东西!”程遥遥气得炸毛。   她刚才冷静下来回忆了下,这几天她碰过不少人,都没有刚才那种奇怪的反应,只有碰到谢三时才这样。她暗暗决定,大不了以后绕着谢三走,让这个小荷叶继续睡觉好了。   小荷叶疯狂摇晃起来,像小孩子撒娇一样,不可以,不可以!   程遥遥狠狠心不理睬它。   小荷叶晃了晃,忽然讨好地献出了露珠。   滴答,滴答。程遥遥看着虚空里那露珠滴落,原来那天梦里尝到的灵泉不是错觉,能取出来就好了。   心念一动,程遥遥看着自己指尖,慢慢凝结出一滴露珠,悬空浮在指尖。   还真的能出来!她冷不丁吓了一跳,水珠便源源不断滴落在地上。   地上一丛被踩得绵软的马齿苋,哗啦啦抖擞叶片,枯木逢春地疯长起来。程遥遥可以看见那马齿苋紫红色的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拱破干涸泥土,直接钻入她鞋底。   “啊!”程遥遥尖叫着跳起来。   谢三的脚步声急促靠近:“怎么了?”   他才接近玉米地,眼前一花,一道粉色身影就直接扑了出来,谢三下意识抬手,温香软玉扑了满怀。   “……”谢三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理智崩塌,此时已经镇定许多,他双手规矩地垂着,眼睛盯住程遥遥身后摆动的玉米叶:“怎么了?”   玉米地长得茂密,有些不怀好意的二流子会躲在玉米地里欺负姑娘,这事儿不是没发生过。谢三眼底迸射出暴戾之意,只要程遥遥开口,他便要将那人拖出来撕碎。   程遥遥双手缠在他脖子上,脸也埋在他肩头,半天都没动静。背后的玉米地却是一阵晃动,仿佛有人躲藏。   “谁在那儿!”谢三低喝一声,抓住程遥遥的肩膀推开:“别怕,我去看看。”   “不!”程遥遥双手缠得更紧了,一双腿都要缠上来的架势,急匆匆道,“没什么没什么的。”   程遥遥语气古怪,谢三低头看着程遥遥。她雪白的小脸上泛着红,被他盯住时桃花眼闪烁不停,一看便知是在撒谎。   谢三心中越发狐疑,到底是什么把程遥遥吓成这样。他拨开程遥遥护在身后:“你别怕,我去看一看。”   “不让你去!没什么的……”程遥遥双手拖住谢三的胳膊,力气哪有他大,被谢三带着往玉米地走了几步,眼看着谢三就要望进去,她心一横,大声嚷嚷起来:“我就是想抱抱你!”   “……”   谢三在瞬间僵成了一尊雕塑,他慢慢回过头,狭长眼眸睁得很大,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低头看着程遥遥,程遥遥双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姿态亲昵得过了头。   这要是让任何一个外人瞧见,都会对程遥遥的声誉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谢三的神智很快就恢复过来,他慢慢从程遥遥手里把胳膊抽出来,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点柔软,顿时又是一颤。他哑着嗓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程遥遥的手指在谢三的胳膊抽离时还忍不住捏了下他宽大手掌,心里却是舒了一口气。   刚才抱着谢三虽然也很舒服,她身体的反应没有之前那样激烈。小荷叶此时微微摇晃着叶片,很满足的样子,也没有第一次抱谢三时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了。   看来不是每一次都这么丢人的。是之前吸收的阳气足够了吗?   程遥遥心里泛起了一丝喜意。抬头对上谢三狭长的双眸,里头翻滚着惊涛骇浪,她的脸不知为何又滚烫起来:“开……开玩笑的,我看见一条四脚蛇跑过去了。”   开玩笑的。程遥遥说得轻松,谢三手背上青筋却是绷了起来,心中方才悄然升起的妄想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程遥遥还推他:“你回去干活儿。”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程遥遥抬起小下巴,理直气壮地使唤他,语气像在撒娇:“你快走。”   柔软的手碰上坚硬胸膛,各自心中又是一阵激荡。   谢三终于蓦然转身,大步走开了。程遥遥盯着自己那双控制不住的罪恶小手,又转头看看谢三,见他走远了,便鬼鬼祟祟将手捂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   纯正好闻的味道再次涌入胸口,小荷叶舒服得直颤,像是沐浴在一场清凉小雨中。   太……太像个痴汉了!程遥遥不知为什么想起闺蜜家养过的布偶猫,平时一副猫中仙女的高冷模样,在吸猫薄荷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个样儿,一边在地毯上打着滚儿,一边还发出特别黏人的喵喵声。   程遥遥赶紧打消了这个丢人的想法,往前走了两步。   玉米地的田垄之间,一大丛马齿苋已经蔓延到程遥遥脚边,谢三刚才只要多走一步就能看见。   玉米地的田垄之间泥土干涸,寸草不生,偶尔有几颗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也都被踩得稀烂,晒成一团干絮。这一丛马齿苋却是紫梗绿叶,长得好大一丛,肥嫩叶片仿佛要滴出水来。任谁看一眼都能觉出诡异。   不过是几滴露珠而已……这灵泉有点厉害啊。   程遥遥心里想着,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点喜悦。   她在脑海里问小荷叶:“喝了灵泉能美容吗?”   小荷叶吸饱了阳气,欢快地盘露珠呢,根本不搭理程遥遥。   程遥遥凶巴巴道:“大人跟你说话的时候,要跟大人对视!”   小荷叶继续盘,跟玩石头的小水懒一样快活。   程遥遥怒道:“我再也不碰谢三了!”   小荷叶一颤,乖乖地耷拉下圆盘盘。不过小荷叶也不懂这个,它只知道它的灵泉很厉害,人人都想要。程遥遥跟它神识对接上,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这是什么智障金手指……   程遥遥只好自己摸索尝试。她打开水壶,里头的水满满当当的,加了一滴灵泉,摇晃了一下。   她先找了一颗很小的枯草,小心翼翼滴下去,并抬脚做好随时踩死它的准备。小枯草吸饱了水,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从根部抽出了一颗小小弱弱的嫩芽来。   但是速度很慢,长出一个小嫩芽后就停滞不动了。看来稀释后的灵泉效果也会减弱。   程遥遥又闻了闻水壶里的水。在虚空里她喝过灵泉,四肢百骸都很舒畅。但是她不知道这样直接喝下去会有什么反应。万一自己跟那马齿苋似的,忽然长高怎么办?程遥遥觉得自己现在的身材十分完美,不需要再长了。   程遥遥盯着水壶,深吸口气,拿出神农尝百草的气势……   “谢三哥,你渴不渴?”程遥遥跑到谢三跟前,举起水壶殷勤地看着他。   谢三先是后退了两步,浑身绷紧地戒备着。程遥遥无辜地眨眨眼:“你干了这么久的活儿,不累啊?喝一点水。”   程遥遥没有再黏上他,规规矩矩举着水壶,跟他保持恰当距离。谢三心中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他盯着眼前的水壶,喉咙艰涩地吞咽了一下。他的确渴得厉害,便接过水壶,一口气喝下大半壶去。   谢三喉结咽动,水珠和汗珠沿着麦色脖颈往下淌。程遥遥默默掏出一块小手绢,忽然擦了上去。   谢三一口水喷了出来,见了鬼似的捂住自己的喉结。随后鼻子一热,两管鲜红鼻血跟着滚了下来。   ……   谢三在溪水边洗了半天的脸,才堪堪止住鼻血。程遥遥小心翼翼把一块染了血的小手绢叠好,娇声软语安慰他:“你身体好才会流鼻血的。我刚才扯了点马齿苋,你带回家吃,清热降火的。”   程遥遥的尾音掩不住地往上扬,落在谢三耳朵里却似别有深意。他懊恼地抹了把脸上水珠,冷峻的脸黑得要滴出水来。   一转头,却看见程遥遥手里沾了血的小手绢。刚才程遥遥就是用这块小手绢替他擦汗止血。   程遥遥的小手绢很漂亮,总是洗得雪白,带着香气。谢三常常看见她用这手绢擦脸擦嘴,那样私密的东西……鼻子又是一阵热,谢三掐了掐掌心,对程遥遥道:“手绢给我。”   “干嘛?”程遥遥忙把小手绢叠好塞进口袋。   谢三这才反应过来,手绢是姑娘家贴身的东西,程遥遥是误会自己了,他涩声道:“我是想……洗干净还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就好了。”程遥遥一转身跑了,生怕谢三会来抢似的。   谢三每次喝到灵泉都会流鼻血,这是灵泉无误了!   程遥遥喜滋滋地捧着水壶,凑到壶口上喝了一口。她先尝到的不是灵泉,而是……谢三的味道。   小荷叶疯狂抖动,大量纯正澎湃的灵气涌入,令程遥遥和小荷叶舒服得双双叹息。比抱着谢三还要舒服许多……   接下来,程遥遥才尝出了熟悉的感觉——程诺诺的饭菜里就有这股味道。   程遥遥诧异地问小荷叶:“我宿舍里还有另一个灵泉吗?”   小荷叶傲气地掀起小盘盘,表示它这样的灵泉属于天地造化,是很稀有的!   程遥遥道:“那程诺诺的灵泉是哪里来的?”   小荷叶根本不知道程诺诺是谁,又继续盘它的小露珠去了。   程遥遥一头雾水。她跟程诺诺都拥有了同一种金手指?还是……小荷叶从程诺诺那儿逃走了?方寸之地指的又是什么?   程遥遥感受了一下小荷叶。它隐藏在自己的灵识里,应该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反正静观其变好了。   程遥遥现在要解决的是面前的马齿苋。这么大一丛,谢三肯定会发现的。她蹲在地上费劲地扯了半天,才把这些马齿苋都扯下来。程遥遥还用铁锹把地表上的根都铲了,踩平地面。   程遥遥忙得满头汗,白嫩纤细的手指勒得生疼,还破了道细细的小口子。   程遥遥委屈地吹吹手指头,心念一动,弄出两滴灵泉滴在伤口上。那细微伤口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程遥遥心头大喜,喃喃道:“果然是包治百病的灵泉啊……”   小荷叶得意地摇晃着圆盘盘,就听程遥遥接着道:“我以后要天天用灵泉来洗脸!”   ……小荷叶蜷缩起叶片,瑟瑟发抖抱紧了小露珠。   今天下工的时间晚了些,下工时霞光满天。不过谢三居然收到了一份来自程遥遥的礼物。   一筐马齿苋。   那些马齿苋肥嫩粗壮,绿叶紫梗,比村里所有地方能找到的都更好。程遥遥十分得意地掐着细腰:“别管我是哪里找到的,这些给你带回家吃。马齿苋清凉解毒,适合你奶奶吃。”   还补了一句:“也适合你吃。你不是上火嘛?”   谢三耳根顿时又滚烫起来。   不同于谢三的心情复杂,程遥遥心情十分愉悦。她有了灵泉,脸上的疤痕肯定能治好了!而且灵泉还可以治病,谢三奶奶的病也能好了!说不定还能帮韩茵把皮肤变白……程遥遥在心里漫无边际地盘算着灵泉的用途。   程遥遥越想越起劲,也不知道要用掉多少灵泉。小荷叶抱着小露珠瑟瑟发抖,忽然把神识切断,消失在虚空里了。   程遥遥:“……”   程遥遥伸手戳了下谢三的后背:“谢三哥。”   谢三回头:“嗯?”   滴答。小荷叶又隐隐绰绰冒出了头。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便扬了起来,恶作剧得逞的那种笑:“喊你一声儿。”   “……”谢三盯着她的唇,已经消肿了,只是看起来比平时更红。   程遥遥脚步轻快地跑到了谢三前头,踮脚摘一丛路边垂挂的金银花。这金银花长得茂密,清香扑鼻,吸引得许多蜜蜂围着嗡嗡飞舞。   程遥遥踮着脚尖去摘,夕阳落在她脸上,白嫩肌肤泛着瓷器般莹润光泽,容色艳丽无双。她神态天真坦然,仿佛今早发生的一切,只是谢三的绮梦。   程遥遥背着一大捆金银花回到宿舍里,人未至,先送进一阵香风。其他知青都已经回来了,韩茵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程遥遥踩在门槛上回头看,那道高瘦身影背着大筐,已经转身走了。   谢三第一次送她回家呢。程遥遥脸颊热了热,她知道,谢三肯定是担心她会再晕倒……她路上强调了好多遍,今天早上是个意外,她很少晕倒的!肯定是脸上的伤口带来的余热。   谢三只是用那双狭长沉静的眼眸看她,好几次程遥遥都觉得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韩茵扯了程遥遥一把:“发什么楞呢?你这背篓里是什么啊,这么香?”   程遥遥回过神来:“是金银花,晒干了泡茶喝的。”   ……   月色当空,甜水村的夏夜蝉鸣阵阵,晚风清凉,月色如水。   谢三坐在院子当中,一条修长结实的腿斜支在地上,手里拿着锉刀细细打磨手里的东西,满地都是竹屑。青年身材高大,偏瘦,一身肌肉线条却极其流畅,像隐而不发的猎豹。   林大富咳嗽一声,推门进来:“三哥儿,编啥呢?”   “大队长。”谢三放下手里的锉刀和竹枕站起身。   林大富就在谢三刚才坐的地方坐下,开门见山:“咱们村儿托人从县城买的拖拉机眼看就到了,虽然是二手的,也是拖了好些关系才抢到!开拖拉机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三道:“我没想。”   “你这后生怎么不知好歹!”林大富急了,“开拖拉机工分儿高,你又顾得上家里,多好的活计啊!”   谢三还是沉默不语。他眉骨高耸,五官轮廓深邃冷硬,唇角抿紧,任谁都撬不开他的嘴来。   林大富气得敲了敲烟杆,随手拿起谢三编的东西来看,是一只竹枕,编得漂亮小巧。篾条一根根片得均匀细致,碧玉一般,边缘都细细打磨得光滑,拇指蹭上去滑润一片。   林大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是天上的月亮……”   谢三背脊一震,夺过那只竹枕塞在筐子里,仍是沉默不语,唇角抿紧,是个倔强的样子。   林大富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悲悯,叹了口气:“大豆地的活儿总会干完的。你们这个搭子,迟早得散。”   他不再说话,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他想,谢三这小子的心气儿高,随了他父亲,可惜谢家却已经不是那个谢家了,谢三没有他父亲的命。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谢三去了一趟林大富家。他带了一条烟,一张证明信。   林大富拍着他的肩膀,欣慰道:“想通了就好。你这证明信是啥时候开的,也不早给我!这下事儿好办了!你明儿早上就不用去上工了,歇几天,好去学开车!”   谢三道:“不用歇。”   顿了顿,又道:“太偏僻,她一个人不行。”   说罢,转身走了。   林大富瞪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回到屋子里。林大富的老婆王桂英洗过脚,在蚊帐里啪啪地拍蚊子,道:“在外头发啥楞呢,喂蚊子?”   林大富脱了鞋子上炕,道:“我让谢三带那程知青干活儿,是不是做错了?”   王桂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那样的长相,搁谁身上都是祸害!那支书家的老二不是刚转业回来吗?媒人一连串的上门,全拒了。听说啊,是回村当天碰见了那程遥遥。”   林大富掀被子躺下:“别成天听那些傻老娘们儿瞎说话!咱们村没有梧桐树,留不住金凤凰!”   王桂英不服气地掐他一下:“谁瞎说话了,走着瞧!” 第33章 我要住你家   新鲜的金银花淘洗干净,放进锅里加入冷水,小火熬煮半个小时,再加入两勺黄砂糖,搅拌融化后过滤掉花瓣和渣,放在水缸里湃凉。   月色如水的夏夜,坐在院子里乘凉喝茶,别提多舒服了。   谢三帮程遥遥摘了许多金银花,熬出来后知青点人人都分了一杯。程遥遥近来没有下厨,大家伙都惦记着她煮的杨梅汤呢。此时人手捧着一杯金银花露,珍惜地小口小口喝着,只觉得暑气全消。   今晚院子里凉快,大家都在院子当中乘凉,男知青们蹲在门口抽烟,只有程诺诺不见人影,不知道钻哪里去了。   今天的晚饭又很难吃,众人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程诺诺也只是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程遥遥的错觉,总觉得她的肤色变得暗淡了些,眼神也阴测测的。一吃完饭,就跟沈晏一前一后地消失了。   韩茵和程遥遥背靠背坐着,看着手里的金银花露:“太好喝了,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怎么怎么想出这么好喝的东西?”   张晓枫坐在一旁扇扇子乘凉也笑道:“遥遥真会享受。”   “放心吧,有我一口喝的就少不了你们的。”程遥遥一头长发披散在椅背上晾着,小口小口啜饮着金银花露。   可惜没有蜂蜜,金银花露加蜂蜜滋味更好。   韩茵叹了口气:“可咱们过两天就要搬宿舍了。你说咱们最后会住进谁家里呀?”   村支书和林大富已经来打了招呼。透出的意思是让知青们提前做好准备,要是有相熟关系好的村民,可以自己跟对方商量着搬进去,否则就等下周直接分配了。   韩茵跟程遥遥的关系才好起来,没几天却要分开了,心里难免舍不得。程遥遥也有些舍不得,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跟她感情最深的,除了谢三就是张晓枫和韩茵了。   韩茵忽然道:“不如咱们住进同一家吧,两人挤一张床也挺好的。”   程遥遥含糊过去了,两人感情归感情,长期同住总是会起些摩擦,而且程遥遥习惯了一个人住。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必须住进谢三家。谢三还没松口呢,再带上一个韩茵,可能性就直接为零了。   程遥遥灌了一壶金银花露带给谢三,这一次没有加灵泉——她真怕谢三失血过多。另外还有一瓶杨梅干,加了小半杯灵泉熬制的,小荷叶为此闹到了后半夜呢。   程遥遥被它哭烦了,拿了谢三喝过的那壶水,犹豫了下,对着壶嘴喝掉了剩下的一点点水。小荷叶满足地抖了抖,终于安静下来。   好烦……程遥遥缩进被子里,忍不住摸了摸嘴唇。她发现了,比起跟谢三有肢体接触,体液交换似乎更能获取到丰沛的阳气。可她总不能天天像个变态一样去喝谢三的水吧?!   程遥遥还没来得及把金银花露和杨梅干拿出来,谢三倒是先给了她一个礼物。   一个小枕头。   谢三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粗糙,却能编出这么精巧的小枕头来。椭圆形两头微翘,竹篾一根根磨得细润光滑,触手生凉,绝不会割伤程遥遥娇嫩的脸。   程遥遥爱不释手地抱着,还把脸贴上去蹭了蹭,上头还残留着谢三的味道:“真好看,我喜欢这个!”   原来的竹枕割伤了程遥遥的脸,程遥遥现在每晚睡前都要仔细检查一遍才敢躺下,都快落下心理阴影了。   “……”这竹枕是自己亲手编织的,眼看着程遥遥娇嫩的脸颊贴在上头,就好像……   谢三不自在地转开眼,昨晚又做了一夜的梦,早起洗褥子时还被奶奶撞见了。谢三简直无地自容。   谢三掩饰地低头,从大筐子里又拿出一捧桃子来。那几个小桃子长得歪七扭八,皮是青色,尖嘴是粉粉的红。   程遥遥一看就知道这桃子是野生的,而且味道浓郁酸甜,偏偏故意道:“这一看就很酸。”   谢三道:“不酸的。”   “是嘛?”程遥遥凑过去看,一只手装作无意似的蹭上谢三健壮的胳膊。   ……蹭了个空。   谢三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地躲开了,还后退了两步。   程遥遥偷阳气不成,还被谢三跟防流氓一样防得老远,委屈地撇了下嘴。   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映衬着那不属于穷乡僻壤的绝色姿容,总令人觉得委屈了她。   谢三唇瓣动了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遥遥敏锐的很,觉出谢三态度松动,立刻跟猫儿一样翻出肚皮,蹬鼻子上脸地撒起娇来:“天好热,那宿舍每天晚上又闷又热,还有好多蚊子,你瞧瞧我的手,被蚊子咬的。”   程遥遥说着撸起袖子,藕节一样白嫩的胳膊,猛地映入谢三眼里。谢三被烫到一样立刻转开眼睛。   程遥遥道:“真的!还有臭虫呢,昨天晚上有臭虫掉进刘敏霞头发里,闹得我们一夜没睡好。”   这些私密的话,不该对她说的。谢三不知该怎么应对她,粗着嗓子道:“我给你拿些艾草熏一熏。”   程遥遥哼唧:“没用,我还买了点蚊香呢,这乡下蚊子太毒了,根本熏不好。”   谢三又不吭声了。程遥遥东拉西扯半天,谢三愣是死活不接茬。   程遥遥没奈何,恹恹闭了嘴,开门见山:“我想去你家住。”   谢三整个跳了起来,半捧桃子洒了一地,沾了土。   ”哎呀,我的桃子!你这是干什么?跟见鬼似的!”程遥遥心疼地看着那些小小丑丑的桃子,刚才嫌弃的是她,这会儿又心疼起来。   程遥遥莺莺呖呖地解释道:“我们知青点上回大雨后,就塌了好几处。大队长说为了安全,我们得先住进村民家里。我在这村子里也只认识你们一家人,你说说,我搬到谁家去好啊?”   程遥遥把皮球踢了过来。程遥遥方才的那句话令谢三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许多不该有的想法,此时仍未平息震动。   忽然接到程遥遥递来的眼风,谢三转开眼,艰难地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人家好心好意请教你,你倒好,一推三不知!”程遥遥俊俏的小脸立刻放了下来,捡起地上的桃子冲谢三头上猛砸过去。   谢三头也没回,抬手接住。然后蹲下身,把地上的桃子一颗颗捡起来,放进衣服下摆兜着。   这些桃子是深山里最早的一拨,又甜又脆,程遥遥不稀罕,他可以带回家给妹妹吃。   程遥遥抱着手臂,气鼓鼓坐在那儿等着谢三认清自己的错误呢,半天没听见他开口,一转头却发现谢三正在那捡桃子。   程遥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猛地跳起来指着谢三道:“不住就不住,当我很稀罕你那地主家的大宅子吗?”   谢三猛地抬眼,狭长眼眸里爆出野兽般狠戾的光,下眼睑浸出一丝血红,咬肌绷紧,一副被激怒了的模样。   程遥遥心里一惊,这样的谢三太可怕了,他几乎以为下一秒谢三会猛扑过来,咬断它的喉咙。   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谢三终究什么也没做,他垂下眼,一颗颗把沾了泥土的桃子捡起来,站起身。   男人嗓音带着一丝暗哑和自嘲:“我知道我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住的是地主家的宅子,就不劳你贵脚踏践地了。”   这样的语气,生冷而不带丝毫情绪,好像又回到了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   那句话脱口而出时,程遥遥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的灵魂到底是从现代来的,并不能深刻地明白地主这个头衔对于谢三来说是烙刻在身上不可磨灭的原罪,是20余年的羞辱和低人一等,也是他们全家人身上不可磨灭的伤痕。   原书里提起谢三家,开口闭口都是地主家宅子,程遥遥气头上随口就吐出来了。   “我……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程遥遥心里一慌,结结巴巴地上前一步。   谢三却避如蛇蝎,一闪身躲开程遥遥伸来的手:“以后也别对我拉拉扯扯,你是姑娘家,跟我这个地主家的狗崽子扯上关系,对你名声不好。”   “你干嘛这样说!”程遥遥被他冷淡的态度激得鼻子泛酸,啪嗒两颗眼泪就滚了下来。这不是她撒娇时的那种哭,连她自己也猝不及防。。   谢三脸色也是一变,垂在身上的拳头才抬起,就被他狠狠攥住,强迫自己不去看程遥遥含着泪的眼。涩声道:“你别哭,被人家看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程遥遥哭得更大声了:“就是你,本来就是你!你干嘛装出这副跟我撇清关系的样子,我才说错一句话而已!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捆猪的绳子捆我,我说什么了吗?”   程遥遥一边哭,一边跺脚,眼泪大颗大颗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要说姑娘家哭,谢三不是没见过。村里也曾有过几个不怕他狗崽子身份的姑娘,对他死缠烂打,谢三只觉得烦躁,看都不会看一眼,自顾自走开。   程遥遥这么撒娇蛮横,他明明应该讨厌的,腿上却像被什么绊住似的,一步也挪动不得。谢三冷声道:“不是什么话都可以随便说。”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们之间差得太远,我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思,以后都别再对我……太亲近。小绯年纪小,总缠着你,我会吩咐她。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程遥遥正哭着,此时被谢三一句接一句说得怔住了,眼泪都忘了掉,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瞪着谢三。   那双寒烟笼水的眼比野兽还让谢三心慌,他狠着心肠说完就走,衣摆却被什么拽住。   他转头看去,一只纤细白嫩的手,紧紧拽着他那破旧褂子的下摆。   太不听话了,谢三拧起眉头。   ”我骂你地主,是无心的……是因为……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地主出身,跟其他人就有任何区别。”程遥遥脸颊通红,一边抽噎一边努力地说话。   “你爷爷是地主,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况村里人都知道,你爷爷当地主的时候,从来没有欺压过别人,还是十里八方有名的善人!”   “我说你那一句,是因为在我心里压根就不觉得地主出身是什么罪。我……”   谢三低声斥道:“不要再说了!”   谢三心中各种复杂情绪激荡着,二十年来的屈辱和愤懑,被他死死压在心头,从未肯以伤痕示人。此时那些防御都在程遥遥这一句句话里冰消瓦解,激荡着寻求出口。   程遥遥慌了手脚,谢三从没有这样凶过她,更没有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过自己。她顾不得丢脸,急切地表白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最好最好的人,比甜水村的任何人都要好。这样的时代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地富反坏右,你会站得比所有人都高,而且唔!”   程遥遥的嘴被一只大手猛地捂住,谢三将她抵在树干上,炙热胸膛紧紧压住她的,低声道:“不准胡说!”   这个年代,出身即原罪,因言获罪的更是多不胜数,父子夫妻尚且互相攻歼揭发,程遥遥是多天真,才敢将这样的话说给自己听。   浓郁纯正的气息源源不断涌融入身体。小荷叶疯狂抖着叶子,程遥遥还想说什么的,但很快就被谢三身上的味道吸引。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离谢三这么近了,她陶醉地深吸了一口,甚至忍不住偷偷伸出舌尖……   程遥遥被猛地一把推了出去,差点飞扑倒在地上,还是谢三眼疾手快把她一把拎住,才避免了程遥遥那张美丽脸蛋跟地面亲密接触的惨案。   程遥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一把捂住嘴:“不是我!”   小荷叶得意洋洋晃了晃。   谢三脸红脖子粗地瞪着她,下眼睑沁出丝丝红色,呼吸粗重。他将那只手藏在身后,心中情绪复杂难辨。不知是为了程遥遥刚才的那一番话,还是因为掌心里那一点湿湿软软,石破天惊般的舔舐。   程遥遥恨不得一头撞死,又想撕烂小荷叶。她忙掩饰地蹲下去,捡地上的桃子。才捡了几个,就听见谢三粗重的呼吸声,像是野兽似的在自己头顶喘着粗气,身上蓬勃的热气被暖风送来,闻到谢三那特有的气味,小荷叶欢欣鼓舞摇晃起叶子,惹得程遥遥身上又开始发软,本能地就想往谢三身上蹭。   程遥遥屏住呼吸,没好气站起身道:“你干嘛摆出这副傻样?刚才我那是……那是不小心的,你心里想什么脏东西呢?”   这话一出,谢三麦色的脸膛登时又变深了一个色号,头顶几乎要冒出烟来。   程遥遥不过随口怼他一句,忽然见他一副被戳穿了心事,无地自容的样儿,顿时也傻了:“你你你……你脸红什么!你不会真的想了吧!”   谢三头顶几乎冒出烟来,咬肌鼓起,瞪着程遥遥一字一句:“不要再说了。我没……”   “没什么?”程遥遥桃花眼紧紧盯住他,脸颊绯红,眼波纷乱,浑然不知自己这幅又羞又恼的模样只会引发男人的征服欲和破坏欲。   昨日尝到的甜美温软比梦里的香艳百倍,叫人食髓入味。她还不知死活地往上凑,跟他讨要一个说法。   谢三忽然上前一步,高大身躯把程遥遥完全笼罩住,属于谢三的气息扑面而来,把程遥遥吓得往后靠在树干上。   小荷叶也感觉到危险似的,嗖一声不见了。   程遥遥的心跳都停了一拍,这样的谢三有点……有点吓人。她咬了咬舌尖,拿出平时的派头来凶他,眼波流转,眼底一点泪痣风情无限:“你……你想怎样?”   谢三双目赤红,嗓音很低,仿佛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迸出来的:“我想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整晚整晚的想。你满意了吗?还要住进我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我不想喝口水QAQ   谢三哥:别怕,不让你喝的。(你听过一滴那啥抵十滴血吗?) 第34章 我想亲亲你   “我想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整晚整晚的想。你满意了吗?还要住进我家吗?”   一句句石破天惊,砸得程遥遥晕头转向,两人身躯紧紧贴在一处,谢三的身体坚硬滚烫,身上蓬勃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略着程遥遥的感官。   谢三在她面前一直是沉默而驯服的,程遥遥欺负他时,顶多用那双兽一样的眼沉默地看着她。久而久之,程遥遥便忘了初时的恐惧,拿他当一只好脾气的大狗一样欺负。   此时被谢三抵在树干上,被他释放出的戾气和危险压制着,程遥遥连害怕都忘了,只睁着桃花眼怔怔看着谢三,后背紧贴在粗糙的树干上,柔嫩皮肉被磨得生疼。   “你……你敢!”程遥遥是被逼入角落的奶猫,举起毫无杀伤力的肉爪宣战,她眼波如痴如醉,不知是羞多一些还是恼多一些,“你不准想,不准!”   “我是个男人。”谢三狭长的眼在程遥遥的眼眸和唇瓣上流连,毫不掩饰的侵略欲望:“你知不知道男人会怎么想你?”   “谢三……”程遥遥屏住呼吸,努力抵抗着来自谢三身上令她本能地想要攀附上去的气味。她撒娇似地叫了他一声,是示弱的意味,谢三读懂了:她不让他说了。   谢三没有放过她,逼问:“你住进我家,夜夜睡在我隔壁,你不怕?”   谢三身上气息滚烫,一丝一缕沿着两人肌肤相帖的地方钻入程遥遥身体里。她被来自身体深处的陌生感受一波接一波地浸润冲击,指尖都酥了。   谢三的问话很过分,她不要回答,更怕自己一张口就漏出什么奇怪声音。于是扭开脸,紧紧咬住唇瓣,小脸上写满了拒不合作。   谢三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程遥遥。她莹白的肌肤仿佛剥了壳的荔枝,找不出半点瑕疵,此时泛起了淡淡的桃花粉,连小巧的耳垂也红透了。   谢三铁钳般的手指捏住程遥遥脸颊扳过来,程遥遥美得叫人目眩的脸变毫无遮拦地落入眼中。他没有使什么力气,程遥遥眼圈就泛了红,露出吃疼的表情。谢三捏着她脸颊迫她张口,樱桃唇上有两枚小小牙印。   谢三着魔般用粗粝指腹揉过那牙印,程遥遥便发出了一声似哭非哭的呻吟,甜腻无比。   她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猛地往后躲去,才稍稍一退,谢三便狠狠贴了上来,浑身肌肉蓬勃坚硬,属于年轻男人的味道强势地钻入程遥遥的鼻间。   多情的桃花眼里含着水滴,明晃晃地倒映出他饱含欲望的,兽一样的眼。   程遥遥抬手抽他一巴掌,却是软绵绵扫到他下巴上,那点力度就像奶猫挥爪,纤细指尖抚过喉结,比调情更暧昧。   几乎是瞬间,谢三喉咙里发出兽一般的粗喘、   ……   叫嚣着的野兽猛然回过神,谢三胸膛剧烈起伏,强迫自己松开程遥遥,几乎是瞬间,程遥遥软绵绵地就往下滑,全靠谢三的臂弯揽住她才没落在地上。   程遥遥发丝凌乱,卷翘的眼睫毛上挂着泪滴,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玫瑰色的唇瓣上泛着晶莹水泽,微微肿起,身上漂亮的小洋衫都揉乱了。   欲念在这一刻攀升至顶峰,没有一个男人能在此刻停下。谢三停下了,浑身血液沸腾澎湃如岩浆,叫嚣着要寻一个出口,理智却是三九天被浇下一盆雪水,浑身热汗在刹那间冻结。   他对程遥遥做了什么?   谢三脑子里轰隆作响。方才的疯狂冲击得他大脑一片混沌。程遥遥似乎是肯的,菟丝花一般环着他脖颈,小舌试探地往外递。可程遥遥似乎又是不肯的,她在他臂弯里柔弱得几可不计的挣扎,唇齿间含糊的抗拒,软绵绵的哭泣……   谢三像被鞭子狠狠抽在了心口。   他抱起程遥遥,慢慢放在地上。程遥遥浑身都颤抖着,软绵绵地偎在他怀里,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谢三撩开她凌乱贴在颊边的发丝,低头看她的眼睛。   程遥遥呜咽一声,逃避似的往后躲。   程遥遥被谢三抱着放在草地上,她浑身发颤,还没有从刚才的余韵里回过神来。她上下两辈子都没有与人接过吻,她不知道真正的吻该是什么样,但肯定不是谢三这样。   野蛮,凶狠,疯狂得像要把她一口一口撕碎了吞吃入腹。   ……她舌头都麻了。   当谢三抬手摸上她的脸颊时,程遥遥下意识地就躲开了。谢三身上蓬勃的味道霸道地缠绕着她,令她头晕目眩,心脏跳得像要从嘴里蹦出来。   谢三身上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冷下去。程遥遥偷偷从卷翘的睫毛下看他,却见谢三咬肌鼓起,忽然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啪地一声,皮肉击打的声响大得让程遥遥眼皮一跳。   谢三那一巴掌毫不留情,英俊脸颊上顿时多了一道鲜红掌印,唇角破裂,血丝淌了出来。   “你干什么!”程遥遥吓得眼圈都红了,是被吓坏了的模样。   “……我不会再碰你。”谢三见她往后躲,眼底闪过一丝苦涩,沙哑嗓音很低,“你别怕我。”   沉默了许久,久到谢三的心渐渐冷透。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才要起身,却听见程遥遥犹带绵软的嗓音。   “我要住。”   小小的,娇滴滴的一声,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谢三一怔,抬起头来,赤红的眼眸透出几分难以抑制的惊诧。   程遥遥的樱桃唇微微肿着,被吻得鲜红欲滴。她仿佛找回了一点底气,抬起下巴瞪他,语气微微提高,不知道是在跟谁宣战:“我就要去住。”   谢三很难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他嗓音嘶哑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怕我……”   程遥遥忽然扑上来,柔软的掌心捂住谢三的嘴,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你不准说了!以后也不准想,也不准……不准……”   谢三被捂住嘴,只露出狭长眼眸看着她。谢三的眼睛比他本人更坦率,此时迸射出灼热的光,仿佛盯住猎物的兽,一寸寸用目光侵略她luo露的肌肤,最后落在她娇艳的唇上。   程遥遥撇了下唇角,睫毛急促颤动起来,恨恨道:“你也不准看!”   又要哭了。谢三漠然地想,抬起手抓住程遥遥纤细得仿佛一捏就要折断的手腕,轻轻反扣在她身后。   程遥遥原本扑在他身上,此刻谢三直身坐起来,就变成了程遥遥跪坐在他怀里的姿势,两人面对面抱着,谢三坚硬的大腿肌肉紧绷,灼热温度烫得程遥遥惊慌地直起身来。   “谢三,你……”程遥遥剧烈地挣扎起来,像要从谢三身上逃开,却被谢三轻易扣住,动弹不得。   剑拔弩张,嗜血獠牙抵住咽喉。这比那个吻更凶残,更野蛮,来自男人侵略的YU望。肉贴肉地抵着她,下一秒就要贯穿咽喉,将她拆吃入腹。   程遥遥牙关颤抖起来,堆在脸上的傲慢与骄纵不堪一击,要哭一般摇头道:“谢三,你不要这样……”   谢三高挺的鼻梁轻轻磨蹭着程遥遥的,英俊得不近人情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要?你要住进我家,要不要,就由不得你。”   程遥遥的脸上都是泪水,这也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看上去反而叫人更想狠狠欺负她。   她像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动物,抽泣着往谢三怀里蹭,企图用求饶来换得狩猎者的慈悲心:“谢三,你这样我害怕……”   谢三扣住她两只手,将程遥遥轻轻推开些许,审视般盯着她:“我不仅要看你,想你,还要像今天这样碰你。你还要住进我家吗?”   谢三嗓音低沉沙哑,带着审问般的严厉与逼迫,程遥遥脆弱的神经被调动,终于崩溃般哭出了声音:“不要了……我不住你家了,放开我!”   手腕一阵剧痛,令程遥遥眼泪无意识地冒了出来。抱住她的胳膊瞬间僵硬如铁,一股危险的气息围绕着她。谢三嗓音冷得仿佛结了冰:“程遥遥!”   这是谢三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程遥遥浆糊一般的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这个。   谢三的嗓音低沉,冷冽,今天还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哑,落在耳朵里叫程遥遥心弦颤动,眼波纷乱。她胸中的燥热再度燃起,灼得她喉咙焦渴,眼睛直勾勾盯着谢三破裂的唇角。   谢三唇角带着血丝,格外浓郁清冽的气息从伤口处源源不断涌出,叫程遥遥不能自已。   谢三贴近了她的脸,脸颊线条紧绷着,眼神狠戾而复杂。程遥遥耳边轰隆作响,谢三的话仿佛隔了一层水膜,时断时续:“昨天……为什么亲我……缠着我……你当我是什么……”   好热……程遥遥恍惚地想着,谢三身上出了好多汗,温度好高,硬邦邦的硌得她好疼。谢三为什么这么凶巴巴地看着自己?好大的胆子。   程遥遥胸口的灼热一波接着一波涌动,叫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直直落在谢三开阖的唇瓣上。   耳边有片刻寂静,谢三沙哑嗓音恰好落到最后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三的嗓音不复平静,额角青筋迸起,浓密而锋锐的眉毛紧紧皱起,眼神灼热地望着程遥遥,透出露骨的YU念与更复杂的情绪。   而程遥遥烟笼寒水的一双眼,也直勾勾看着他,是她一贯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谢三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一双眼,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大胆又直白,妩媚又天真。   娇嫩的樱桃唇近在咫尺,谢三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的,叹息般又问了一遍:“程遥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我想亲亲你。” 第35章 我要去谢家   程遥遥头脑混沌,浑身软绵绵如同在烈日下融化的雪糕,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她小猫舔水一样舔着解渴的甘露,只是偶尔小舌会被勾缠着,吮得舌根发麻。   正午的大麦田里,一望无际的玉米杆子簌簌摇动,远处有蝉鸣阵阵。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只有唇舌交缠的黏腻水声,衣裳摩擦的窸窣声,还有粗重喘息和偶尔的细弱哭腔。   程遥遥恍惚间又被那只大狮子压在了怀里,一身厚实皮毛包裹着她,揉搓得她浑身滚烫,肌肤上沁出汗水,磨蹭得一片黏腻。   大量纯正澎湃的气息涌入身体,焦灼感渐渐散去,程遥遥便开始挣扎起来,舌尖也往外推拒侵略者。她发出不乐意的鼻音,却又被湿热灵活的舌堵了满口。   ……   小荷叶悄悄冒出个头,精神抖擞得不行,原本铜钱大小的圆盘盘似乎大了一圈。   程遥遥神智渐渐回笼,才发觉自己伏在谢三怀里,一双手紧紧攥着他衣襟。谢三的褂子都被她扯歪了,露出一小块结实的麦色胸肌。   “……”程遥遥浑身僵硬,紧紧闭着眼。   “醒了就起来。”谢三嗓音沙哑,只是从他骤然紧绷的肌肉来看,心情未必比程遥遥轻松。   程遥遥又是一抖,她浓密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坚决装死不睁眼。   谢三顿了会儿,试着抱住程遥遥起身,才一动,程遥遥就跟被电打了一样抬起头来。   “你干嘛!”程遥遥被他顶了一下,半边身子都酥了,眼圈也登时红透了。   谢三浑身肌肉绷紧,一动也不动了。程遥遥按着他的肩膀试图爬起来,可双腿麻痹,折腾半天也没有起来,反而谢三有越来越精神的趋势。   程遥遥气得都快哭了:“你……你不要脸!”   “没有。”   还敢顶嘴!程遥遥瞪他,却对上了谢三狭长深邃的眼眸。此时那眼里不复冷漠,其中仿佛有星河亿万,要将人的灵魂都吸入其中。   程遥遥被他这样看着,本来已经滚烫的脸颊,又染了一层更深的桃花色:“你说什么?”   “抱你,没有不要脸。”谢三嗓音哑得不像话,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理直气壮。   “为什么?”程遥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下一点泪痣明晃晃的,懵懂又风情,“你耍流氓,还敢狡辩!”   程遥遥不顾自己还骑在人家身上,就戳他痛处:“你不让我住在你家,还对我耍流氓,不要脸不要脸!”   谢三不语,他眉骨深邃,不笑时格外冷漠凶悍。他就这样定定看着程遥遥,程遥遥就跟被捏住后颈皮的小猫一样,嚣张的气焰矮了下去,眼神躲闪:“你还瞪我……”   谢三道:“你还记得刚才答应我什么吗?”   “刚才?哪个刚才?”程遥遥眼波纷乱,刚才……想到刚才的事,两人间的气氛再度古怪起来。   程遥遥想不起来了,她刚才昏沉沉缠着谢三要阳气,恍惚间谢三是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还躲着她不让吻,程遥遥急得直蹭他,哭唧唧地答应了什么,谢三这才让她吻。   程遥遥索性耍赖:“我不记得了。”   谢三便捏住她小巧的下颌,说给她听:“你答应我,搬进我家后会乖乖听话,不再惹事。”   “我什么时候不乖了?”程遥遥瞪大了眼睛。   谢三一挺劲瘦腰肢,程遥遥就跟被电打了一样,呜咽了一声不敢动了。   谢三低头,轻轻舐去程遥遥眼角挂着的一点泪珠,尝到的都是香滑甜美。他贴着程遥遥的耳根,热气和着沙哑嗓音一点点送入程遥遥耳中,由不得她不肯听。   “不乖一次,就……”   谢三在她耳边从未说过粗话的。金石般低沉冷冽嗓音吐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其中危险意味刺激得程遥遥后颈发麻。   身体里的余波还在侵蚀着她,程遥遥的脚趾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气鼓鼓吐出一句:“我会乖的!”   她再也不想理谢三了!反正住进谢三家里以后,有的是机会蹭到他的阳气。程遥遥鼓着脸闷闷盘算,谢三却没再欺负她,把她放在了一边的草甸子上。   下午的活儿都由谢三一个人干了,他神采奕奕,不知疲倦似的在烈日下挥洒汗水。   程遥遥捧着几个洗得鲜灵灵的桃子吃,顺带把小荷叶骂了个狗血淋头。遇到危险就撇下自己躲了,要你何用!还尽裹乱,害她晕头转向地去亲谢三,吃了好大的亏。还好不是别人,否则程遥遥宁愿当场去世。   小荷叶长大了些许,神识也清明多了。它让程遥遥放心,这么多年来它只遇到过谢三一个阳气如此充沛的人,程遥遥只吸他一个人的阳气就够了。   程遥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吸收阳气?比如晒月亮?”   小荷叶表示月亮属阴,拜月的确能够帮助它聚拢灵气,但是效果很慢,根本不足以维持程遥遥的需求。   程遥遥郁闷道:“那下次吸阳气的时候能不能别操控我,搞得我跟个花痴一样。”   小荷叶无辜地摇摇摆摆,切断了神识,又开始盘它的小露珠了。   程遥遥一气之下弄出了大半杯的灵泉,拿帕子浸湿了洗脸。小荷叶今天吸阳气吸了个够本,根本不在乎,还摇来摆去地仿佛在挑衅。   程遥遥差点气死,尝试了几次,终于学会把小荷叶屏蔽。这才拿起水壶跑去找谢三。   谢三浑身湿漉漉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把铁锹插入泥里,接过水壶喝水。   入口是清凉甘甜的液体,谢三微微抬眉,程遥遥就脆生生解释:“是金银花露,昨天摘的金银花做的。”   谢三嗯了一声,眼眸里含了一丝暖意:“很好喝。”   程遥遥脸颊有些发热,心里也有些奇怪的痒意。谢三现在说话好奇怪,语气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真奇怪。   程遥遥接过谢三还回的水壶拧好,里头还剩下一点点金银花露。不过她已经不需要了,反正今天吸了个够本。   才想着,就听谢三说:“我后天要去学开拖拉机。”   “什么?!”程遥遥一下子就垮了小脸,“怎么这么突然?”   “我要去赚钱。”程遥遥的不满显然取悦了谢三,他很认真地道,“村里隔一阵子才开拖拉机进城拉化肥,我还是可以在家。”   程遥遥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道:“那很好啊,你喜欢就去好了。”   谢三又道:“支书会派你去干轻松的活计,以后就不用走这么远了。”   “会派我去干什么活啊?”程遥遥听了有些担心,眼巴巴地看谢三。   谢三反问:“你会干什么?”   “……”程遥遥的小脸鼓起来,桃花眼凶凶地瞪谢三,“我会干好多事!”   谢三狭长眼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不会很累,我保证。”   夕阳西下,新翻过的田垄一道道横亘在田间,玉米枝叶轻轻摇晃,目送着谢三和程遥遥并肩远去。   当天晚上的村民动员大会上,可算炸开了锅。   知青们要分派到各位村民家的事,大队长林大富早就已经传达给村民们了。村民们心里也都打开了小九九。   甜水村虽然不至于像城里那样住房紧张,但是这年头家家户户孩子都多,住房也并不富裕。有些孩子多的人家,兄弟姐妹从小挤在一间屋子里的也有。很多孩子都会跑到自己的小伙伴家去睡觉,家长也不管。   在一个锅里搅勺子,骨肉亲人还会吵架拌嘴呢,更何况是城里来的知青们!村民们一开始谁都不愿意接纳知青。   但是林大富放了话,知青们按人头每人都有两百斤口粮,不可能自己开火,都是并入村民家合伙吃。接纳知青住进去的村民,每户还发五十斤粗粮。   这年头,粮食就是命啊!两百五十斤粮食,当下就让不少人动了心。   十个知青,五男五女。最受欢迎的当然是女知青了,不说别的,女知青胃口小,吃不了多少粮食!但是女知青们一个个娇滴滴,林大富也不敢让她们随便住。村里娶不上老婆的光棍汉多着呢,出了事可是伤风败俗!   好在林大富提前打过招呼,韩茵和张晓枫都提前定下了人家,刘敏霞一向阴郁沉默,并没有交好的村民,林大富便安排她住进了林贵家。轮到程诺诺时,现场忽然安静了。   林大富咳嗽了两声,再问了一遍:“哪位村民愿意让小程知青住进去的?两百五十斤粮食就在这儿,扛回去啊!”   程诺诺低着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村民们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开口的。最后一个臃肿的胖婆娘道:“来我们家吧!”   程遥遥转头一看,是那个讨厌的张爱花。   旁人道:“林建国家的,你婆婆肯让知青住你家里去?”   “咋不愿意?两百多斤粮食呢!”张爱花咧着嘴笑,“我婆婆肯定乐意!”   林大富道:“这粮食是知青的口粮,可不是送给你们家的!”   “我知道我知道!”张爱花摆摆手,“这不也没别人要她了嘛。”   林大富想了想,同意了。程诺诺转头看了眼沈晏,他冷着脸,一眼也没朝自己看过来。   这时,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了程遥遥。程遥遥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扬起一张冷艳绝伦的脸,就夺走了所有人的心神。   她是重头戏,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点。好几户人家暗暗某足了劲儿,就要争一争这尊观音。   却迟迟无人敢开口 。   许久,被小儿子林家骏用力扯了好几把的王翠萍咳嗽两声,终于决定开口拔个头筹。   程遥遥脆生生开口了:“我要去谢家。” 第36章 手电筒   “我去谢家住。”   莺莺呖呖的一声,全场有片刻的安静。大家伙互相看看:“谢家?哪个谢家?”   随后,水入滚油似的沸腾起来:“还有哪个谢家!地主家啊!”   解放前,甜水村姓林的都是谢家的佃户。解放后,林反而成了村里的大姓,只有极少数的几家外姓人,这也是谢家这些年如此艰难的原因之一。毕竟在这个年代的农村,人丁兴旺才能保证不被人欺负。   此时,众人都炸开了锅,林大富呵斥了好几声也没能让众人安静下来,特别是那些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都在嚷嚷:“怎么能让程知青住进地主家的宅子里!”   “对,不行,绝对不行!”   其他人也都交头接耳,热闹得不行:“咋回事儿啊?那程知青眼睛长在头顶上,还要住进谢三家?”   “两人这一向不是一块儿干活么,孤男寡女的……”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人人都情绪激动,比过年看大戏还热闹。程遥遥端坐在这热闹里,转头看向一旁,一道高瘦身影站在离众人不远的地方,半边身子都融入黑暗里,仿佛一个局外人。   程遥遥看不清他的表情,冲他悄悄弯了弯唇角,又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林大富一声怒喝:“安静!到底你们是大队长还是我是大队长?”   大队长开口,众人再不情愿也都渐渐安静下来。林大富咳嗽一声:“程知青啊,你真的要住进谢家?“   林大富对程遥遥严肃道:“程知青,谢家的成分你是知道的,你真的要去谢家住?村里还有其他几家环境不错的,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程遥遥轻轻勾起唇角,她面容冷艳绝伦,不笑时自带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   她环顾众人一圈:“大队长,先前你说过我们想住进谁家,都由我们自行选择,对不对?”   “对。”林大富被那双桃花眼瞅着,不由自主地就点了头。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一勾:“我考虑好了,我要住谢家。”   “我不同意!”   “对,我们都不同意!怎么能让城里知青住在狗崽子家!”好几个愣头青嚷嚷起来。   程遥遥腾地站起身来,美得凌厉嚣张的眉眼染了怒意:“我又不住你们家,轮得到你反对?!”   程遥遥嗓音不高,那股目空一切的气势倒是震得众人一愣。特别是那几个混在人群里起哄的小伙子,一下子哑了声,原因无他——程遥遥那一眼真是太辣太带劲儿了!   程遥遥冲林大富朗声道:“大队长,我住进谢家,唯一有资格反对的人只有谢家人,对不对?”   “是是。”林大富咳嗽一声,道:“那谢三,你同意程知青住你家吗?”   所有人的视线又转向了独自站在一旁的谢三。穿着破褂子,身板高大挺拔的青年抬起眼,“我没意见。”   他态度漠然,惹得一干小伙子咬牙切齿:“得了便宜还卖乖!”   却没有人敢直接开口。谢三这小子打架可狠了,村里还没谁能从他手里占了便宜去。   程遥遥自己愿意,谢三也不反对,林大富只好道:“那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   程遥遥漫不经心抚了下裙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道:“那么,可以散会了吗?”   ……   程遥遥一句话,平时冗长繁琐的会议就这么结束了。直到众人渐渐散去,嘴里都还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这件事儿。可见这件事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成为甜水村众人的谈资。   “谢三这小子运气太好了。”   “这阵子孤男寡女一块干活干出点感情了呗。”   这话从人群里冷不丁冒出来,顿时引发一阵嗡嗡的讨论声,其中不乏男人不怀好意的嬉笑。   特别是张爱花,忙得恨不得长出三张嘴,喷着唾沫跟人说:“我上回就说了,那程知青坐着谢三的车回的村!这两人啊……”   林大富特地把程遥遥留下来,单独跟她谈了一会儿:“程知青,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谢三他家成份高,人口也少,你一个大姑娘住在他家……”   “人口少,清净,挺好的。”程遥遥笑着打断他的话,“谢谢大队长关心。”   林大富见她坚持,不再劝,背着手走了。   王翠萍又过来了:“遥遥,你来一下,我有点事儿跟你说。”   自从上次收了程遥遥的奶粉,王翠萍对程遥遥的印象可是相当不错。现如今心里存了其他考量,对程遥遥的态度就更亲热了:“遥遥,你咋想的,要去谢三家住?”   王翠萍一边问,眼睛一边紧紧盯着程遥遥的脸。这张脸长得是真像狐狸精,甜水村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美人坯子?城里来的金凤凰,哪能落进别人家去?   程遥遥笑道:“我听说谢家的宅子好,冬暖夏凉,是青砖盖的。”   “就因为这?”王翠萍从程遥遥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笑道:“遥遥,你才来村里不久,不清楚村里的事儿。谢三一个20郎当岁的小伙子,家里就一个奶奶和一个妹妹,你住进他家,哪哪儿都不方便!婶儿家呢,还有一间空屋子收拾的干净。我跟你叔的为人,十里八村都有名声的。我家虽然有两个大小伙子,可他们住东屋,你住西屋,家里又有我和你嫂子,保准你住得安安心心。不如你来婶儿家住,房子都给你收拾好了!”   王翠萍舌灿莲花,加上是真心喜欢程遥遥,一番话说得程遥遥都有些动心了。如果不是有谢三,住进支书家估计会是她最好的选择。   程遥遥抿唇笑而不语,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她换活计的事儿还着落在支书身上,不能得罪王翠萍,可她也不想住进他们家,得找个好借口搪塞过去。   正犹豫着,林家骏拉着他哥过来了。林家麒今天穿了件短袖的海魂衫,体魄修长结实,惹得不少大姑娘都偷偷看他。林家麒本来是不想过来的,林家骏自己不好意思,非拉着他哥当挡箭牌。   林家骏平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等走到程遥遥面前了,又扭捏得跟个大姑娘似的:“程……程知青。”   林家麒跟程遥遥点了个头就没再说话,甚至看都没有再看程遥遥一眼。   林家骏问他妈:“妈,你跟程知青说了没?”   “说着呢。”王翠萍白了一眼自己没出息的小儿子,人家姑娘还在跟前呢,他就这样问,也不怕人家臊了!   程遥遥眼珠一转,抿着唇为难道:“婶儿,其实我倒不是不想住你家,只是我从小没干过活,住进你家怕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不等王翠萍开口,林家骏就抢先道,“你住我家不用干活!”   程遥遥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那样多不好意思,住进别人家哪能不干活呢?”   林家骏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骨头轻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连声道:“不用你干活,我会干!”   就算林家骏不开口,王翠萍也不会让程遥遥干活儿的。可此时见到小儿子这魂儿都被勾走了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程遥遥瞥见王翠萍的脸色,笑道:“很晚了,我得回去了,明早还得收拾东西呢。”   “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林家麒突然道。   “对对,这离知青点挺远的,你一个人不安全呢。”林家骏一拍脑门,他心思就是不如他哥细,“我送你回去吧?”   程遥遥礼貌地笑了一下:“不用了,其他知青在前头等着我呢。”   “那我送你到前头!”林家骏愣头愣脑道,忽然哎哟一声捂住后脑勺,“妈你打我干什么?”   王翠萍咬着牙,皮笑肉不笑:“人家都说了,用不着你送!”   程遥遥装作没看见,笑笑地转身走了。   林家骏揉着脑袋,眼睛还依依不舍,追着程遥遥的背影,看着程遥遥背影消失不见了,才冲完翠萍抱怨:“妈,你不是答应了吗?说会让程知青住咱家。。现在他都要租金谢三的,狗崽子都家里的。”   “闭上你的嘴巴!那程遥遥是城里的金凤凰,咱家高攀不上,以后你都别打她的主意!”王翠萍狠狠揍了一下自己心爱的小儿子。   林家麒没吭声,转身回家了。王翠萍瞥了眼二儿子的背影,心里捏了把汗。这二儿子的心思一向沉得住,不过瞒不了她这个当妈的。刚才他多问了那一句话,王翠萍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程遥遥长得再漂亮,要是惹得兄弟不和,那才是不划算!王翠萍一向是个务实的人,当下就打消了心里那点小算盘。   农村七八点到晚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月亮静静照亮眼前的路。程遥遥走了几步,就听见后头传来脚步声,她警惕地回过头,却见是林家麒。   林家麒在离程遥遥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下,递来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是一个手电。这年头的农村极少电灯,一入夜就漆黑一片,手电筒是相当实用珍贵的四大件之一。   程遥遥道:“谢谢,我跟别人一起走,不用的。”   “拿着吧。路太黑,你们几个姑娘要注意安全。”林家麒道,他语气和煦,却有一股不容质疑的气势。   程遥遥只好接过来。程遥遥注意到林家麒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你这表……”   “嗯?”林家麒发出一个代表疑惑的音节。   “这是什么牌子?挺好看的。”程遥遥盯着那块表看。   林家麒立刻将表摘下,递给她:“上海牌。”   程遥遥随口一问,见他摘下来递给自己,倒不好不接的。沉甸甸的男士手表,钢制腕带很宽,戴在男人修长坚硬的手腕上有种阳刚之美。   程遥遥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就还给林家麒了,笑道:“谢谢。我回去了。”   林家麒把手表握在掌心,上头仿佛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柔软馨香的温度。   程遥遥拎着那个沉重的手电筒走到村口处,空无一人。刚才明明跟谢三打了暗号的,他不会没看懂吧?程遥遥左看右看,背后忽然投下一道黑影,吓得她猛地回过头去。   谢三。   谢三容色本就冷峻,此时又被月色渡上一层冷冷的光,看起来越发不近人情。   程遥遥心脏砰砰直跳,埋怨道:“你吓了我一跳!”   谢三漠然不语,转身往前走。程遥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问他:“干嘛不高兴?刚才我表现得不好吗?”   谢三要她在人前跟他撇清关系,她都照做了呀。   谢三仍是不说话。程遥遥也不理他,举起手电筒摆弄了几下,找到开关打开。一道光束蓦然破开黑暗,照亮了远处的路。   程遥遥稀奇道:“这个手电筒真亮啊。”比后世手机的手电光还要亮许多。   “关上。”谢三冷声。   “为什么?”程遥遥把手电筒晃来晃去,光束也晃动着。   谢三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程遥遥还在没心没肺地笑,把手电筒举到下巴上,阴森森道:“我是鬼~还我命来……”   她雪白俊俏的小脸被手电筒照得阴森森,眼波灵动地流转,就算是鬼,也是个勾魂的艳鬼。   谢三摊开大手:“把手电给我。”   “干嘛呀?”恶作剧没得到回应,程遥遥小嘴一撇,还是乖乖把手电筒给了谢三。   谢三啪地关了灯,四周登时又陷入一片黑暗。程遥遥有些无措,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谢三的衣摆,却摸了个空。   “谢三哥?”程遥遥委屈地叫了一声,四周悄无声息,谢三不知道去了哪里。   程遥遥忽然害怕起来,小心翼翼走了两步,腰上就猛然一紧,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胳膊抱了起来!   ……   程遥遥被迫又吸了一次阳气,吸得嘴唇红肿,双腿发软,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惹着谢三了。不过当谢三用玻璃瓶给她抓了满满一瓶子萤火虫后,那点儿气就烟消云散了。   “这个比手电筒好。”程遥遥喜滋滋举起瓶子看。   “回去吧。”谢三嗓音沙哑,冷冽之意终于消散。   萤火虫漫天飞舞,是地上的星子。程遥遥怀里抱着一瓶萤火虫,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身后不远不近缀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像黑暗中最可靠的守卫。   程遥遥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张晓枫站在门口,见她回来了才松口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自己回来的?”   “嗯。”程遥遥眼神闪躲,低了头怕被张晓枫瞧见自己红肿的唇,“支书老婆借了我手电。”   “你下次要这么晚,就叫我们等你嘛。”张晓枫语气严肃,“你自己回来多危险!”   程遥遥连连点头。等进屋后不免又遭到韩茵的一通盘问。韩茵绞尽脑汁帮程遥遥分析了村里最适合他去的几户人家,结果程遥遥一家都没选,反而挑中了地主家!   韩茵气道:“你不是挺讨厌那个谢三吗,上次见到人家还不跟他打招呼。”   程遥遥眼波流转,哼唧道:“我……我是讨厌他,那跟我住在他家又没有关系。听说他家是上好的青砖瓦房,冬暖夏凉,肯定比村子其他人家要好。”   “就为这个?”韩茵怒其不争地道,“以后有你后悔的!。”   张晓枫笑道:“要是遥遥住着不习惯,再去跟大队长和支书说说,搬出来就是了。”   “才不会呢。”程遥遥小声咕哝。她现在吸阳气全靠谢三,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跑的……应该不会吧。   这是住集体宿舍的最后一天,众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舍,因此气氛也格外的融洽。大家睡前还商量好了,明天早上把最后一点儿细粮都做成面条,吃顿散伙饭。   程遥遥枕着心爱的小枕头,枕边摆着一瓶幽幽发光的萤火虫,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她是被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吓醒的。她呼啦坐起来,把枕边的萤火虫瓶子都带到了地上,她左看右看:“怎么了?”   韩茵站在窗边梳头呢,她往外头一看:“不知道!好像是程诺诺的声音!”   程遥遥找了衣服急忙穿上,跟着众人纷纷冲进院子里,只见程诺诺站在灶台前,手里抓着什么,疯了一般尖叫。   男知青们冲到院子里,却什么人也没见着,纷纷道:“程诺诺你叫什么呢?我还以为来流氓了!”   张晓枫主动走到程诺诺身边,试图阻止尖叫的程诺诺:“程诺诺,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掉了东西。”   张晓枫看见程诺诺手里掉下的东西,主动蹲下去想要捡起来,却被程诺诺疯了一样推开:“你别想抢我的,这是我的!滚,滚,不许你碰!”   张晓枫手背上一阵剧痛,竟然被程诺诺活生生挠出了三道血痕。   同时程诺诺捡起那块东西揣进怀里,那副模样活像护崽的母狼。   程遥遥气得冲上前去:“程诺诺,你干嘛推人?!”   韩茵把地上的张晓枫扶起来,看着张晓枫手上流淌的鲜血,嚷嚷道:“你是不是疯了?!”   程诺诺不说话,瘫坐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瞪着程遥遥:“是你……是不是你?!”   那赤红的眼睛吓得程遥遥打个哆嗦,程诺诺见状,竟是猛地向她扑过来:“一定是你!”   “你疯了!”韩茵和张晓枫一左一右地拉着程诺诺,她却跟疯了似的,爆发出来的力气把两人都甩开了。细瘦手指冲程遥遥的脸上狠狠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的地方你们自己脑补,反正就是谢三哥吃醋。   遥遥:???嘴巴好痛。   谢三哥:好酸。 第37章 搬进谢家   “诺诺!”沈晏及时冲出来将程遥遥护在身后,双手紧紧抓住程诺诺的肩膀,“你这是怎么了?”   “放开我!你又护着他,你又护着她!”程诺诺六亲不认,指甲狠狠挠在了沈晏的脸上。   程遥遥惊呼起来,沈晏脸上出现了四道血红的口子,皮肉翻卷,可见程诺诺是下了死手的。   要是这一爪子挠在自己的脸上,程遥遥简直不敢想象……   沈晏也愣住了,直到脸上滴滴答答落下温热的液体,他才不可置信地道:“诺诺,你对我动手?”   程诺诺瘫坐在地上,根本无心理会沈晏。她死死攥着掌心里的一块玉佩。那玉佩日渐暗淡,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表面泛起了丝丝龟裂的纹路。更重要的是,她再也没能召唤出灵泉。   灵泉是程诺诺最大的倚仗,要是没有了灵泉,她该怎么办?   张晓枫遭到这无妄之灾,手背上的伤口也不轻,韩茵怒道:“程诺诺是不是得了狂犬病了?指甲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病菌!”   程遥遥悄悄在水里加了点灵泉,帮张晓枫清理了伤口,包扎起来。   被程诺诺这一闹,大家伙的心情都不太好。   还是程遥遥自告奋勇,擀出了一大锅喷香的面条。富强粉做的面条雪白,只加盐巴和香葱,热腾腾地拌进面条里,虽然没有半点油星也勾得人口水直流。   大家伙吃得狼吞虎咽,方才程诺诺发疯带来的些许阴霾烟消云散。只有沈晏和程诺诺没有上桌吃饭,也没人理会。吃完这一顿散伙饭,知青们扛着自己的包裹,陆续离开了这间临时宿舍。   程遥遥的行李也不少,一只藤编箱子,一兜杂物,还有一卷铺盖。韩茵和张晓枫帮她搬到村东的巷子口,程遥遥就让她们放下离开了。韩茵和张晓枫分别住在林大富家和林大军家,在另一个方向。   两人一走,早就等在巷口的青年便走了过来,轻轻松松提起需要三个女生搬动的行李,率先向巷子里走去。   谢三的容色是一贯的冷肃,眼神在程遥遥唇上稍做停留便转了开去,昨夜黑暗里兽一样的急切炽热仿佛都是错觉,随着天光亮起便消散无踪了。   窄窄长长的青石板巷子,阳光仿佛遗忘了这里,泥墙上洇着青苔,钻出茸茸的龙牙草或粉色海棠花。谢三走在前面,程遥遥抱着小包袱跟在后头。   巷子里偶尔有些女人坐着一处编草鞋或串草珠子,笑着跟程遥遥打招呼:“你就是要去谢家住的程知青吧?”   程遥遥也笑笑地跟她们打招呼:“是呀,我……”   谢三沉声打断她:“走了!”   程遥遥吓了一跳,谢三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更别提是在人前,小脸顿时变色。落在旁人眼里,程遥遥好一朵娇滴滴名贵牡丹花,被谢三吓得花容失色,好不可怜。   程遥遥扁了下嘴,好歹忍住了没有当场闹起来,只跟着谢三往前走。   巷子越走越安静,周围也没有人烟了。谢三却仍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程遥遥越走越慢,最后站住不肯走了,盯着墙缝里钻出的一丛海棠看。   谢三终于回头时,就看见程遥遥面壁似的瞪着墙面,随着她眼神看去,道:“你喜欢海棠?家里也有。”   “我最讨厌海棠了!”程遥遥撇开头去,气鼓鼓道。   谢三淡淡道:“那就回家。”   “……”程遥遥嘴巴越撅越高。揣着一个小包袱,踢踢踏踏跟在谢三后头走,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谢三郎心似铁,头也没回,带着她绕过一条又一条窄巷,终于停下。   程遥遥抬眼,却是一片废弃破宅,墙面都倾颓了半边,疑惑得忘了生气:“你住在这里?”   眼前却是一暗,谢三丢下东西走到她面前,轻轻托住她小巧下颌,程遥遥红红眼圈就落进他眼中。   “走开!”程遥遥脾气上来了,用力踹他膝盖,谢三的裤子上顿时多出个脚印来。   谢三不闪不躲,抓住程遥遥的两只手,低声道:“怎么了?……别哭。”   程遥遥本来张牙舞爪地要闹的,听到谢三这句话,哭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我才不要你理我!你干嘛凶我!我才来你家,你就凶我!”   “……没有。”谢三笨拙地拿手擦程遥遥的脸,他手指粗糙,擦过那白嫩脸颊就留下一片红,“没有凶你。”   “你就是凶了!还当着那些人的面。”程遥遥悲从中来,指着谢三控诉,“你还不理我。从刚才一见面你就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那些人……跟我家关系不好。”谢三笨嘴拙舌,从不擅长说这些是非,撩起褂子给程遥遥擦脸,湿热的泪水在褂子上沁出深色小点,叫他无措。   巷子后头都是窥探的眼,更不缺搬弄是非的舌,流言杀人,没人比谢三更能体会。他只是不想程遥遥落进这样的境地,却不想会惹哭她。   谢三试探地搂住程遥遥纤细腰肢,遭到程遥遥狠狠的一爪子。疼痛刺激感官,昨夜销魂梦境浮现眼前,谢三猛地抓住她双手,像捉一只皮毛漂亮的珍贵猎物般把人困入怀中。   谢三贴着那小巧耳垂,认真地重复:“没有,没有不理你。”   低沉嗓音一声声落入耳中,程遥遥渐渐被顺了毛,强调:“那你以后也不准凶我。”   “……”谢三努力回忆,还是被程遥遥狠狠踩了一脚帮助他回忆,这才明白那句“走了”语气略重,大小姐万万无法承受。   程遥遥眼角染了绯红,映着一点泪痣,勾魂夺魄的美。玫瑰色的唇扁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三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没命地疼,哑声道:“以后不会了。”   程遥遥猫一样抗拒弓起的纤细腰肢这才慢慢软了,被谢三抱在怀里顺毛。谢三膂力惊人,抱小孩一般将她举起抱在臂弯里,笨拙地摇晃。   程遥遥撅着樱桃唇道:“再高一点。”   谢三便又将她举得高一些,转了一圈。程遥遥记忆里只有五岁时才被父亲这样抱过,她居高临下看着谢三英俊又透着傻气的脸,唇边终于泛起一丝甜甜的笑,命令道:“把我放下来。”   谢三轻轻将她放下地,程遥遥踮脚,往他唇上亲了一口。很轻,很软的一个吻,不带任何情欲味道,不等谢三反应过来就埋进他怀里,藏住了发红脸颊。   谢三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轻闻那绸缎般柔滑的发丝里透出的茉莉花香气,头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娇气包还没进门,就要了他的命了。   骑在谢三头上作威作福的娇气包,一进门却变了副模样。程遥遥几乎是有些羞涩地站在院子当中,对谢奶奶问好:“奶奶好。”   这间原书里描述过多次的地主家宅子,第一次以真实面目出现在程遥遥眼前。   青砖铺地,樟木作梁,飞檐翘瓦,藻井刻满吉祥精细的图案。曾经这里一定住着一个大家庭,还有长工和女佣匆匆来去,维持着宅子的繁荣与秩序。   如今繁华落尽,这院子失去了人气和财力的维持,无可避免地显露出颓败之意。   宽阔的厅堂空荡荡,摆着与气派不符的简陋木桌和凳子。入门处的天井和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摆着一口大水缸。厨房的窗子下挂着几串辣椒蒜头。院子一角的菜地长着些香葱和小白菜,还用竹篱笆围了一圈,里头是三只母鸡。另外有一垛柴堆,上头压着防水的破塑料布。   整个院子透着一股安贫度日的气息。   在程遥遥好奇打量院子的同时,谢奶奶也将程遥遥细细地打量过去。眼神干净,眉眼间透着一股傲气,她自然是有傲气的资本的。这样的美貌,宜喜宜嗔,一颦一笑都是风情,有什么理由不倨傲?世人也自会拥上前来,将她捧到头顶。   程遥遥被谢奶奶打量着,抿唇甜甜笑了一下,又问了一声好:“谢奶奶,我叫程遥遥,是上海来的知青。我以后就住在你们家了,多有打扰。”   她从小跟着外公外婆,是擅长跟老人家打交道的,可被谢奶奶这样盯着,她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忐忑,转头去看谢三。   谢三立刻道:“奶奶,我们先把东西放进屋里。”   谢奶奶眼皮一跳,自家孙子的语气,竟是……她沉沉叹了口气,道:“昭哥儿,放好东西,你来我屋里一趟。”   谢三领着程遥遥走到东厢房,推开有镂空雕花窗格的门,立刻感受到一股凉意。   屋子里各处墙面擦拭得干干净净,摆着一张木床和一张桌子,青砖地面擦拭得闪闪发亮。谢绯正在擦拭桌子,看见程遥遥就丢下抹布,欣喜地迎上来:“遥遥姐,你来了!”   “嗯!”程遥遥受到谢绯的热烈欢迎,唇边的笑深了些许。   谢绯是真的高兴,像只小蝴蝶一样围着程遥遥,也许是在自己家里,也没有那么羞涩了,拉着程遥遥道:“哥哥昨天收拾了一晚上呢,遥遥姐你来看。”   “小绯。”谢三打断谢绯的话,麦色脸颊上有一丝被拆穿的不自然,“你帮忙整理东西。”   谢绯吐吐舌头,跟程遥遥交换了一个带笑的眼神,抱起程遥遥的被褥娴熟地铺起床来。   谢三这才又低头看程遥遥,语气放软了些:“你先收拾,我去奶奶屋里一趟。”   “等一下。”程遥遥扯着他衣摆,小声道,“奶奶是不是不想我来?”   “不会。”谢三领教了娇气包的小心眼,认真道,“别瞎想,等我回来。”   谢三转身出去了。   谢绯已经把床铺好了,道:“遥遥姐,你看看这是我哥哥给你编的凉席,好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三哥日常:媳妇儿生气了?媳妇儿好难哄。媳妇儿哄好了。   谢三哥一双巧手,能杀猪,能编枕头和草席,还能善解人衣。 第38章 听你的话   那一张床的样式很老,床沿泛着一层沉郁油润的光,摸上去能感受到年轮的触感。程遥遥心口一颤,指尖细细摸过去,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只是年深月久,外表色泽暗沉,看起来如普通的杂木一般,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沉淀才能有如今的成色。   程遥遥父亲曾经在拍卖会上买回不大的一块,就花了五十万。这么大一张床,放在后世不知能卖出多少价格。   程遥遥心脏砰砰直跳,想来是那些抄家的人不知道这床的真正价值,否则早就搬走了。   “姐姐,你嫌这张床不好看吗?这本来是哥哥睡的。”谢绯有些担心地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回过神来:“没有,这床看着挺结实的。你说这床本来是你哥哥的?这房间不会也是……”   “嗯。”谢绯承认了:“这本来是哥哥的房间,这间房间最宽敞的,光线也最好。你别担心,昨天哥哥连夜收拾了一晚上,都弄的干干净净的。你瞧,房顶上的蜘蛛网都擦干净了呢。”   谢三点灯熬油地收拾房间的模样浮现在眼前,程遥遥扑哧一笑。   谢绯脸颊红扑扑地看着她:“姐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小嘴真甜。”程遥遥轻笑,伸手捏了捏谢绯的小脸蛋,心里补充道:你哥的嘴有你一半甜就好了。   谢三的手真的很巧,用白苇草编制的凉席柔软细密,摸上去冰冰凉凉。   谢绯解释道:“哥哥说竹席太硬,怕又割伤你。这白苇草又软又舒服,夏天睡不出汗的。”   程遥遥有一床粉底白花的小被褥,先铺在床板上,再垫上一层凉席,粉色小被子和小竹子摆在床上,与质朴而充满男人气息的大床十分不相称,又有种异样的和谐。   程遥遥的藤编小箱子就放在一旁的地上。谢绯紧张地补充道:“我们家的家具太少了。哥哥说等他忙完,就找木头帮你打两口箱子和衣柜。”   谢绯一边说手指一边紧紧地绞在一起,程遥遥注意到她在感到自卑的时候会出现这样习惯性的小动作,心里不由得一软:“没关系,这间房间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程遥遥左右一看,桌子上还摆着一个小小的陶罐,里头用清水养了一把粉色的海棠花。   程遥遥眼前一亮,故意夸奖道:“这花好漂亮,是你哥哥弄的?”   谢绯的小脸顿时亮了起来,激动得红扑扑的:“是我。我们家门口有好大一片海棠花,都是我在浇水。”   “你真有心,这花插的很别致,配色也漂亮。”程遥遥夸奖谢绯,“听说你还会裁衣裳,针线活很好是不是?”   谢绯这下惊讶得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程遥遥心下暗道不好,说漏嘴了。这是原书里面写到的,目前还没发生呢。   好在谢绯给她找好了借口:“是哥哥告诉你的吗?哥哥今天穿的褂子也是我做的呢。不过奶奶还说我做的不好,针脚还是不够细。”   程遥遥暗暗啧舌。这小白莲花太单纯太可爱了。   谢绯又帮着程遥遥把带来的行李一一拿出来摆在房间里。   热水壶,茶杯,饭盒餐具。牙杯,牙刷,肥皂……光是搪瓷脸盆就有两个,一个洗脸,一个洗脚。毛巾也有几条,分别是洗脸,擦手,洗澡和擦脚的,挂了一架子。香皂和肥皂也得分开。   还好谢三特地为她打了一个架子,否则这些杂物真没地方摆。   谢绯看得咋舌,这样好的搪瓷脸盆在供销社一个要卖2块5,没有票根本买不着,他们家自己用的都是哥哥箍的木盆呢。   等到程遥遥打开藤编小箱子,把衣服和鞋子一拿出来整理时,谢绯才真正惊掉了下巴。   程遥遥光是小皮鞋就有三双,更别提那些琳琅满目的衣裳了。谢绯从前一直很羡慕村支书家和林大富家的小女儿,她们穿的都是城里时兴的的确良衣服,林大富的小女儿甚至有一条连衣裙!   可那些衣服跟程遥遥的比起来,就成了一堆破布了。   那些上好的料子流光溢彩,摸上去又轻又柔,放在阳光底下颜色鲜亮得像从天空上裁下来的。衣领袖子和下摆总有层出不穷的花样巧思,繁复的蕾丝,珍珠或水晶的扣子,抑或是一圈十分洋气的机器滚边。   从未出过门的乡下小女孩谢绯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冲她招着手。   程遥遥知道原书里的谢绯对做衣服和设计十分有天赋和热情,也不打搅她,由着她痴痴地盯着那些衣服看。   等程遥遥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转头瞧见谢绯把这些漂亮的衣服摊了满床,都不敢上手去摸,只是托着下巴着迷的看。   程遥遥好笑道:“要不要试试?”   “什么?”谢绯如梦初醒,茫然的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道:“喜欢的话可以穿上试试看。”   “我?我吗?!”谢绯激动得脸颊通红,说话都结巴了,“不不,这些衣服这么漂亮,一定很贵,我会弄坏的!”   程遥遥捡起一件天蓝色连衣裙在谢绯身上比划了下,大方道:“怕什么。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谢绯呼吸都屏住了,小鹿般的眼眸闪闪发亮。这一刻,程遥遥在她眼里简直发着光,这么漂亮的裙子,程遥遥居然要送给自己!   谢绯激动了半天,却仍然坚定地拒绝了。只是小心地道:“姐姐,这条裙子可以借给我一下吗?我想描个样子,自己做。”   小姑娘捧着裙子爱不释手,却仍然拒绝了程遥遥的赠予,而是提出要描个样子,自己做。程遥遥这一瞬间忽然很佩服谢奶奶。她究竟是怎么把谢三和谢绯教得这么好的?   谢奶奶此时坐在西屋里,这里同样简陋,只有一铺床,一个老式柜子和靠墙摆放的箱子,箱子充作桌面,摆着一篮子针线活儿。   谢奶奶盘腿坐在床边,对谢三道:“跪下!”   谢三屈膝,直直跪在青砖地上,膝盖与青砖碰撞发出闷响,听得谢奶奶眉头一跳。   谢奶奶又心疼又气恼,狠狠一拍床沿:“你不必做出这个倔样子!趁着时间还早去找领导说说,把这位程知青送走!”   “不可能。”谢三毫不犹豫,狭长眼眸抬起与谢奶奶对视。   谢奶奶从他眼里看见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这个孙子已经二十岁了,从当初抱在怀里软绵绵的婴儿长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模样,眼看着又要走到他父亲的老路上去。   谢奶奶悲从中来,突然感到一阵对命运的无可奈何。她长叹一声,用自己曾经最不屑的倚老卖老的语气对谢三道:“你是要气死你奶奶吗?”   “奶奶。”谢三语气略带急促,“你昨夜明明答应……”   “不错,我昨天是答应你了!”谢奶奶怒道,“可你没说她长成这副模样!”   谢奶奶足不出户,却也闻得程遥遥观音的大名。这样穷乡僻壤能出什么样的美人?要说美,谢奶奶当年自己就是镇上远近闻名的美人,谢三的母亲更是艳冠临安城,裹了小脚一字不识的闺女,教谢三父亲一个留过洋的新派人物一见倾心,不顾她家还有个吸大烟的败家哥哥,抛掷了大半家产,十里红妆地将人抬回家来。   可今日程遥遥一进门,谢奶奶才知道什么叫绝色。   这样的美人儿,只合呆在温柔富贵乡娇养着,放在如今的谢家却是惹祸的根苗。   谢三抬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她不能去别家。”   谢奶奶怒道:“你……她长成这副模样,岂是咱们家养得住的?”   谢三挺直了脊背:“我会挣钱,我会养着她!”   “你!”谢奶奶惊怒地站起身来,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冲着谢三的脸抽下去,啪地一声毫不留情。   谢三被抽的偏过头去,唇角抿成一线,倔强地又回过头来。   谢奶奶颤抖着:“昭哥儿,你莫打那种主意……咱们一家日子虽然贫苦些,可好歹是平平安安!奶奶年纪大了,只要看着你和小绯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奶奶什么都不图!”   谢三眼里交织着痛苦和内疚的神色:“奶奶,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我只要她一个。”   “祸水,她就是个祸水!”谢奶奶喃喃着,对谢三厉声道,“你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谢三挺直了脊背,膝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谢绯小声道:“哥哥,奶奶在做饭,你先起来吧。”   “你别管。”谢三头也没回,顿了顿又加一句,“别让她知道。”   “还瞒着我呀?”娇滴滴嗓音透着怒气,谢三猛回过头,却见程遥遥已经走进屋子。   谢绯早跑不见了。   谢三透出一点无措,和被她瞧见自己此时模样的狼狈:“你出去!”   “你起来!”程遥遥气呼呼地拉他,“地上这么凉这么硬,你膝盖不疼啊?”   谢三这么沉的一个大个子,程遥遥拉不动他,气得用脚尖轻轻踢他一下:“你不听我的话!”   程遥遥转身就要出去,想找谢奶奶理论,手却被拉住了。   谢三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听话。”   谢三抬手轻轻搂住他,将脸轻轻埋在她柔软纤细的腰上:“瑶瑶,你安心住下,我会护着你的。”   “……”程遥遥心里的那点儿气,就像大太阳底下的一滴水珠,瞬间蒸发不见了。她轻轻把手放在谢三的脑袋上,谢三的头发浓密乌黑,后脖颈上的发茬摸上去有些扎手,她像在摸一只驯服的大狗,悄声道:“反正你奶奶在做饭,你偷偷起来她也看不见的。”   “奶奶生我的气,这样我心里好受些。”许是在奶奶房间里,谢三双手规规矩矩松开了程遥遥,“你出去吧。”   程遥遥真是没脾气了,也半跪下来:“你不起来我也不起来了。”   谢三一把将她拖进怀里,让程遥遥双膝跪在自己的大腿上:“听话,我打小跪习惯了。”   程遥遥瞬间睁大了眼睛:“你奶奶总体罚你呀?”   谢三摇头:“没有。很小的时候我总淘气,父亲会罚我跪祠堂。”   提起童年的事,谢三唇边泛起一丝柔软意味。   程遥遥换了个舒服姿势坐在谢三怀里,听得有些神往,看着谢三冷肃的脸笑起来:“看你现在闷葫芦的样子,原来小时候这么淘气?”   谢三说道:“那时候总是奶奶替我求情,提前把我接出来。奶奶很疼我,是我惹她生气了。”   程遥遥担心地道:“都是我害的……奶奶不喜欢我怎么办?”   “奶奶会喜欢你的。”谢三轻轻撩起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她精致的脸,笃定道:“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而后又道:“快出去吧,叫奶奶看见不好。”   程遥遥从西屋里走出来时,恍恍惚惚地捂住了发烫的耳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谢三套路了。   午饭是谢奶奶做的。一盆黑乎乎的野菜团子,里头有两个杂合面窝头,菜是一碟子拌桔梗,一盘炒西葫芦,还有一碟辣椒糊糊。另外有一海碗咸菜汤。   程遥遥向来不知道怯场为何物的,面对谢三的奶奶却有些紧张,谢绯拉她坐下来,要她先吃饭也不肯,一定要等谢奶奶上桌才肯动筷子。   谢绯拿了个杂和面窝头给程遥遥,程遥遥却抢先拿了个野菜团子咬一口,笑道:“我早上吃了一碗面条呢,吃这个就够了。你跟奶奶吃吧。”   谢绯不肯,转手递给谢奶奶。谢奶奶是个老派人,心里再不肯要孙子跟程遥遥纠缠,面上却也不肯给人难堪的,语气和蔼道:“你是客人,这点儿东西,实在招待不周。”   程遥遥甜甜道:“没有的事,这些小菜滋味很好。”   桌上三盘菜,按甜水村的规格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那盘西葫芦因为没有油下锅,不过是用水熘熟了再加点儿盐和蒜,味道的确算不上好。   辣椒糊糊却令程遥遥睁大了眼睛。青椒加盐细细捣成泥,尝起来鲜甜里带一点点辣,滋味格外不同。拌桔梗则是正宗的朝鲜族风味,嚼起来脆辣微甜,要是能多放点糖一定会更好吃。   野菜团子真的啃不动,程遥遥小口小口地嚼,白嫩腮帮子轻轻鼓动,咽下,吃菜喝汤,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坐在这样简陋空荡的厨房里,屋顶漏下的阳光落在她脸上,便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谢绯看得呆了,吃相都不由自主地文雅起来,偷偷模仿着程遥遥的一举一动。   谢奶奶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叹息。怪不得自家孙子为她失魂落魄,要是在从前,谢奶奶怎会不愿意成全心爱的孙子。可如今,越是看着程遥遥的脸,谢奶奶便越发感到深深的担忧。   午饭后,程遥遥还想帮忙收拾碗筷。谢奶奶出去了,谢绯便立刻抢过程遥遥手里的碗筷,挤眼道:“我来就好了。哥哥看见你干活,会骂我的。”   “他才不会呢。”程遥遥抢不过谢绯,靠在灶台边摆弄辫梢,嘟嘴道:“我第一天跟他下田干活儿,他就要我去洒豆子,我一个人干了好久。”   “真的呀?”谢绯瞪大了眼睛,“我哥哥这么坏?”   程遥遥用力点头,心想你哥更坏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呢。她环顾着谢家的厨房,谢家厨房很大很大,打了三眼的灶台,灶台旁摆着一摞柴火和一些引火用的松枝。靠窗边摆了一张长桌。   放在过去,这长桌是给下人在厨房吃饭用的,现在也没那么多讲究了。谢家的厨房收拾得挺干净,一点灰尘都看不见。   程遥遥夸道:“你们家厨房可真干净。”   谢绯抿嘴笑:“奶奶以前跟着一个朝鲜姨娘长大的,家里一定要收拾得特别干净才行。”   程遥遥立刻道:“怪不得那拌桔梗味道这么正宗,那辣椒糊糊也是朝鲜小菜吗?”   谢绯道:“那个不是。是我们村的传统菜,夏天吃不下饭就做这个,我哥哥可爱吃了。”   程遥遥眼波一动:“那个怎么做?”   碗筷都没有沾油水,用水洗一洗就干净了。谢绯把碗筷都摆进柜子里,一边笑道:“做法很简单的,傍晚我做的时候教你。”   程遥遥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也没有很想学,随口一说罢了。两人走出厨房,准备去午睡,却见谢三从谢奶奶屋子里出来了,走路时膝盖有些僵硬。   程遥遥跟他对视一眼,谢绯跑过去:“哥哥!我给你留着饭呢,在柜子里!”   “嗯。”谢三点点头,眼睛仍是看着程遥遥,“我出门领粮食,回来再吃。”   谢三说的粮食,是程遥遥的口粮和接纳知青的奖励。   谢绯知道她哥的脾气,只好不说话了。   程遥遥扁了下嘴:“领粮食又不急。你就不能先吃饭?”   然后谢绯就看见她哥,忽然转头,一声不吭走进厨房去了。   “……”谢绯拉着程遥遥,小声地道,“姐姐,我哥真听你的话!”   程遥遥挑了挑眉:“他平时很不听话吗?”   谢绯倒抽了一口气,听到程遥遥用“不听话”来形容自己哥哥,都感到了一阵崇拜。谢三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其实很好,可是他性子沉默冷淡,素来说一不二,奶奶都对他这个倔脾气没法子。   程遥遥一句话,却能叫他乖乖听从,实在让谢绯十分钦佩。   柜子里只剩下两个杂合面窝头,谢三就着辣椒糊糊和一碗咸菜汤吃了,把碗筷冲洗干净便走出来,提起一个口袋道:“我出去了。”   程遥遥跟谢绯坐在门槛上,头对头嘀嘀咕咕说笑着,程遥遥侧着鲜艳明媚的脸,那点泪痣晃着谢三的眼,斜斜睨过来:“你走呀。”   谢三窘了一瞬,砖头出去了,耳根隐隐发着烫。   当着小绯的面呢,真是太爱撒娇了。   十二点的打谷场上,太阳简直要把人晒化了。会计坐在树荫下,旁边堆着好几袋粮食。   谢三走过去,道:“领粮食。”   “领程遥遥的?”会计拿起笔,在程遥遥的名字上勾了一道,“两百五十斤,要细粮的话可以折,三十斤白米和一百三十斤粗面。”   谢三略一沉吟,便道:“折。”   会计挺惊讶地扫了一眼谢三,粗细粮四比一的折扣,其他人听了肯定不乐意,就算能算得过来,也得好一会儿才能想通关窍,谢三这小子半点没迟疑就同意了。   三十斤白米和一百三十斤粗粮装入谢三带来的布口袋里,扎好口子。另外有几户人家来领粮食,会计让谢三帮着搭把手,谢三也不推辞,在一旁帮忙。   来的多是村民,知青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不指望他们干活儿。只有刘敏霞跟来了。   刘敏霞住在林贵家里,林贵来扛粮食,她也要跟着,让林贵心里挺不乐意——别的知青都没跟来,就她跟来了,这不是防着自己吗?!当他们家稀罕她这点儿粮食似的!   另一家来扛粮食的却是女人,张爱花和她婆婆林王氏,一个看着精干泼辣的小老太太。   会计一看见他,就冲谢三小声道:“粗粮冒点儿尖,这林武兴家的女人难缠!”   林王氏插着腰,开口就道:“我来领我家的粮食!两百五十斤,一点不能少!”   会计翻个白眼。谢三沉默不语,道:“口袋。”   “啥口袋?!”林王氏指着其他人道,“他们不都有口袋吗?”   林贵翻个白眼:“这都是我们从自己家拿来的!咋,你大儿子才给你家盖了那么好的青砖瓦房,你连个破布口袋都要从生产队拿?”   林王氏眼皮一番,指着林贵尖声道 :“咋?眼红我大儿子在城里捧着金饭碗?那青砖瓦房再好也是拿我家钱盖的,轮不着你说三道四!穷得当裤子的泥腿子,活该你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儿!”   她一通突突,把林贵说得脸都青了,又转向谢三:“谢三儿!快给我装粮食!”   谢三眼皮也没抬,冷冷道:“拿麻袋来。”   “你个狗……”林王氏习惯性地就要开骂,忽然对上谢三的眼,又沉又黑又冷,林王氏背脊里嗖地冒出一股凉气儿,忽然就闭了嘴。   林王氏转头骂儿媳妇儿:“死愣在那儿干啥!还不把布口袋拿出来!”   张爱花咧了咧嘴,把掖着的布口袋拿出来,还道:“早说别人都拿布口袋来了,你非说要从生产队拿……”   两百五十斤粗粮倒入口袋,林王氏浑浊的眼睛亮得跟蛇一样,死死盯着秤杆:“还平着呢,多放点儿,多放点儿!”   最后秤杆终于翘得高高的,她才满意地把口袋紧紧扎死,叫上儿媳妇儿:“赶紧的,趁那女知青没回来,把这粮食藏西屋里去……”   婆媳俩一个拖一个推,大老远地还听见她们气喘吁吁的商量声。   会计在一旁嘀咕:“那小程知青算是掉狼窝里了。”   谢三皱了下眉,那不是程遥遥的妹妹吗?   粮食终于分完了,谢三提起剩下的那一袋扛上肩膀,大步回家去了。   程遥遥在家里等他,这个认知让谢三回家的脚步急切了几分。   回到家,谢三把粮食放进屋里,走到院子里舀水喝了一瓢,又洗了把脸,才觉得凉快了些。   屋子里悄然无声,奶奶和小绯一向有歇晌的习惯,家里每到这时安静得仿佛时光停滞了。   谢三静静站在东屋的房门口,程遥遥睡在里头,这种感觉令他胸口涌动着一股陌生的绵软之意。   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他衣襟。 第39章 做晚饭   房间里蓦然伸出一只手,白生生,茉莉花一般透着幽幽的香气,勾在谢三褂子前襟上。   谢三腔子里的心脏当时像被小猫挠了一般咚咚狂跳,喉结咽动,按住胸口作祟的那只小手:“别闹。”   门缝后头隐约露出半张妖精似的脸,桃花眼明晃晃,小声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午后的宅子里静悄悄,仿佛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奶奶和谢绯正在歇晌,不知道睡着没有。谢三只觉自己的心跳如雷,要吵醒满村的人,压低嗓音:“耽搁了一会儿。”   程遥遥道:“那你进来。”   “……”谢三狭长的眸蓦然一黯,吐息灼热,“你……你好好休息,我回屋。”   程遥遥一挑眉梢,玫瑰色的唇微张:“进来。”   指尖勾住琵琶扣轻轻一扯,猫儿一般的力气,谢三便不由自主迈开腿进了屋,木门旋即关上。   程遥遥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搂住腰,猛地一转身反压在木门上,男人炙热的胸膛压上来,一般在她耳边低低地喘。   “你干嘛呀?”程遥遥被他吓了一跳,谢三身上满是热汗,带着一股阳光与草木混合在一起的香气,蓬勃地往她鼻子里钻。   程遥遥忍不住轻轻蹭了一下他颈侧的汗,小荷叶舒服得直颤抖。她又嫌弃地道:“你身上都是汗。”   谢三闻言立刻松了手,略带窘迫地看她,像是犯了错的大狗。   程遥遥走到架子旁,白色搪瓷脸盆里盛了大半盆清水,盈盈的一汪,看上去就觉得十分清凉。程遥遥拿过粉色毛巾投进去洗了洗,捞出来拧干。   纤手撩拨水花,在午后的房间里分外悦耳。谢三站在门边,忍不住打量一番房间。   今早还空荡荡,显得空旷冰冷的房间里被填满了许多女孩儿家的玩意儿,古朴的大床上铺了粉底白花的被子,摆着一个竹编小枕头,铺着凉席。   这是他住了20年的房间,睡着的床,从今天开始程遥遥便会夜夜睡在上头。   下腹热气升腾,谢三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在失控之前转开注意力,他抬眼看程遥遥在做什么。   程遥遥拎着一条湿毛巾走了过来,抬手压在他脸上。   冰凉温度刺激他嘶了一声,狭长眉毛皱起。   “疼吧?,挂着幌子还满村子乱跑。”程遥遥使坏地用力压了一下伤口。   谢三这才发觉自己脸上被奶奶抽的那一下已经肿起,他忍住更多声音,漆黑眼眸痴迷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程遥遥,感受着程遥遥在脸上轻轻擦拭的动作。   程遥遥扁了一下嘴,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许多:“下次奶奶打你,你就跑呀。要不然我可不管你了。”   听着程遥遥一本正经地出馊主意,谢三冷肃的唇角情不自禁弯了一下:“嗯。”   谢三的麦色的脸颊滚烫,毛巾一会儿就被捂热了,程遥遥推谢三坐在床沿上,又换了一次水,把毛巾按在他脸上。   凉浸浸的毛巾敷在脸颊上,伤口处先是微微刺痛,继而感到一阵清凉舒适。谢三道:“很凉,新打的水?”   “……水缸里的。”程遥遥有一瞬间的心虚,继而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是你脸皮太烫了。你脸红什么?”   程遥遥倒打一耙,谢三果然露出些窘迫神色,两只大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像被老师质问的小学生。   谢三的皮肤是漂亮的小麦色,原本红肿的一长条伤痕已经渐渐平复下去,若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程遥遥在水盆里加了一小杯灵泉,看来外敷也是有效的。   程遥遥松口气,教训谢三:“你不是要去学拖拉机吗?带着脸上的伤去,人家还以为你是个小流氓,天天打架呢。”   谢三道:“我很少打架。”   “我不信。你看着好凶。”程遥遥偏偏要跟他唱反调。   “……”谢三狭长的眉眼微微拧起,映衬着一贯冷峻的脸,仿佛在证实程遥遥的话。   程遥遥得意道:“对,就是这个表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吓死我了!你那时候是不是很讨厌我?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我只是想让你别进山,很危险。”谢三忙认真解释道,却见程遥遥弯着桃花眼,一副狡黠的模样。   谢三终于看出来程遥遥是在开他的玩笑,却拿她的伶牙俐齿没办法,干脆一伸手把人拉进了怀里。   程遥遥一下没站稳,直接坐在了谢三大腿上,却忽然感觉什么顶住了她。   两人都呆住了。   片刻呆滞后,程遥遥被烫到一般弹起来坐到了旁边。   谢三长腿换了个姿势,夏天裤子宽松却薄,压根挡不住那热血的凸起。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互相都不看彼此,空气一时间变得十分诡异。   还是程遥遥轻轻咳嗽了一声,强作镇定:“桌子上有凉水,你要不要喝一口?”   “不用!”谢三嗓音压得很低,透着一丝难掩的尴尬。   程遥遥原本还好,被谢三这么一尴尬,脸颊也止不住的红了起来。   两人这样并排坐着,倒像一对羞答答的新婚小夫妻。   房间里冬暖夏凉,雕花的窗格外有阳光洒落进来,热烈的阳光滤进屋里时已经褪去热气,泼洒在地上印出花纹。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老旧房屋特有的陈旧气息和打扫过后的清新,令人心情柔软,昏昏欲睡。   程遥遥有些想睡觉,却又不想破坏此刻宁静的氛围。她掩着嘴轻轻打个哈欠,不知不觉就靠在了一个坚实的肩膀上。   程遥遥含糊道:“待会叫我起床,我做晚饭。”   “奶奶和小绯会做。”   “我要做嘛。”程遥遥眼皮都垂了下去,长而卷翘的睫毛颤动着,奶猫一样绵软咕哝,“我想让奶奶喜欢我……”   “……好。”低沉嗓音漫出一丝温柔,仿佛大提琴拨动的琴弦。   宽敞明亮的房间,凉爽柔软的凉席,一个人独占一张大床,程遥遥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了。   程遥遥光着脚丫,抱着毯子滚在床上,硬是从床头横到了床尾去。   木门被轻轻敲响时,她哼唧一声,在席子上蹭了蹭脸颊:“谁呀?”   “姐姐,是我。”谢绯柔柔的嗓音响起。   程遥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扬声道:“进来吧。”   谢绯手里端着一碗桃子,笑盈盈走进来:“哥哥让我来叫你起床。”   程遥遥在床上美人蛇一般扭动,好一会儿才终于慢吞吞坐起身,她脸颊睡得绯红,看起来越发娇艳欲滴,乌黑发丝丝绸般披散在肩头,谢绯看得脸颊通红,低着头摆弄桌上的桃子:“这桃子吊在井里一天了,这会儿吃正好,冰冰的。姐姐你快点起来吃。”   程遥遥把一双白生生小丫塞进拖鞋里,先走到架子边洗脸。   往脸盆里输入小半盆灵泉,捧起来扑在脸上,凉意沁人心脾,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水珠一滴滴沿着脸颊滚落下去,肌肤白嫩得泛着光。   程遥遥擦干脸上水珠,这才走到桌子边吃桃子。那桃子不过半个拳头大小,尖嘴上红艳艳的,啃下一口,酸甜汁水冰得她打了个哆嗦,好凉快!   “怎么这么凉?”程遥遥睡得口渴,捧着桃子啃得高兴。   谢绯有些得意道:“我们家的井打得深,夏天把吃的吊在井里冰着,能放好几天呢。”   “真的好凉,快赶上冰箱了。” 程遥遥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她吃了两个桃子,满手都是酸甜的汁水,她将指尖含入口中吮了一口,眼角瞥见谢三刚好迎面走过来,在大厅里跟她对上眼,忽然见鬼似的,转头就跑了。   程遥遥:“……”   这时候已经五点了,天色仍然明晃晃的,太阳的热度却已经下去,地表弥漫着一股格外干燥的气息,还有家家户户弥漫开的炊烟味道。   谢绯说谢奶奶今天头疼,在屋子里休息。程遥遥心里清楚,谢奶奶肯定是因为生气才头疼的。   两人一道走进厨房。虽然哥哥说今天程遥遥做饭,但是谢绯还是陪在一边打下手。   谢绯打开角落里的一口米缸,里头是小半缸见底的荞麦面,还有一口袋玉米面。谢绯先舀了半斤左右的玉米面单独放在盆里。又拿起一个葫芦瓢要舀荞麦面,被程遥遥拦住了。   程遥遥疑惑道:“干嘛分开?”   谢绯道:“哥哥说玉米面和白米是姐姐你的口粮,要分开做的。”   “胡说八道!我都搬进来住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程遥遥顿时冒出一股火气来,咬住唇。   “可是……”谢绯为难地看着程遥遥。她害怕姐姐生气,又不敢违背哥哥的意思。   程遥遥直接抢过瓢,道:“今晚不吃粗粮了!我们吃白米!”   领回来的白米装在另外一口小缸里。程遥遥也很久没有见过白米了,这年头的白米没有经过抛光,泛着略黄的粗糙色泽,扑面而来的米香。   程遥遥还找到了一小袋子的绿豆,这种笨绿豆长得略扁,不是很饱满。程遥遥有了主意:“我们晚上熬绿豆粥喝。”   程遥遥舀了两杯白米和一把绿豆,用井水清洗浸泡起来,就出去摘菜了。   谢家院子里种着不少青菜,有丝瓜,黄瓜,番茄和青椒。另外院墙上还爬着绿油油的木耳菜,十分肥嫩。程遥遥摘了几只青椒和番茄,又掐了一把木耳菜。   谢绯手脚十分利索勤快,打了井水来,跟程遥遥一起把青菜一一清洗干净。   井水冰冰凉的,手浸泡在里头十分舒服。小黄瓜清脆水灵,冰在水里载浮载沉。土种番茄的颜色是粉的,搓洗干净后掰开,里头的瓤沙沙的淌出汁水来,程遥遥跟谢绯一人一半对着啃,酸甜解渴。   青椒沥干水分后,谢绯抱来一个小小的石臼,道:“我教你怎么做辣椒糊糊。”   程遥遥想起谢三很爱吃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认真地看着谢绯怎么做。   两人的笑声银铃般落在院子里。沉寂了二十年的院子,第一次如此热闹,仿佛多年前兴旺的时光重现。   谢奶奶隔着窗户看出去,沧桑的眼里有一丝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某人做梦的时候挺野,当面就羞答答哦~(刮脸   谢三哥:…… 第40章 糖拌番茄   青椒去蒂,掏出青椒籽,再用手撕成几段放在小石臼里,撒上几颗盐,用石杵细细捣烂。新鲜的青椒脆嫩,汁水充足,很快就被研磨成细腻的青椒糊,一股独属于青椒的香味很快散发出来。   这青椒糊糊的做法说起来简单,只是需要十足的耐心。程遥遥接过来捣了一会就觉得手腕酸痛,还是谢绯笑嘻嘻接回去继续做。   程遥遥暗暗唏嘘,看着谢绯手腕纤细得一折就断的样子,力气倒是比自己大多了。   青椒糊糊做好以后,程遥遥尝了一下。刚从院子里摘下的青椒十分新鲜,撒上一点点盐就将青椒的风味发挥得绝佳,只是她还能尝出其中一点点涩味。程遥遥点评道:“青椒里面的那一层白色筋膜口感太涩,下次做的时候可以撕掉,口感会更好。”   “我下次试试看。”谢绯小鹿似的眼睛里闪出崇拜的光彩。   乡下食物匮乏,任何食物的边角能用的都会不遗余力地利用起来,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过青椒里面那一层白色筋膜的口感会涩。遥遥姐居然能尝出来,真厉害。   几个西红柿在水盆里洗干净了,捞出来放在案板上。菜刀切下去,汁水淌了一案板。番茄被均匀地切成小瓣,摆在深口盘子里,撒上白砂糖。   白雪似的砂糖洒在粉色番茄上,谢绯惊讶道:“哪里来的白砂糖?”   程遥遥指在一旁摆着的牛皮纸包:“这袋子糖我刚拆开,你找个干净糖罐把它装起来。”   “不行的,哥哥肯定会生气。”谢绯十分无措。   又是用程遥遥带来的白米,又是用程遥遥带来的白砂糖,哥哥待会回来不知会怎么生气呢。   程遥遥挑了挑眉头:“你是害怕你哥哥生气,还是害怕我生气?”   “……姐姐你别生气。”谢绯非常没有立场地道。   程遥遥差点笑出声来。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谢家小妹妹的确就像原书里写的那样,是个相当没有主见的菟丝花,性格绵软得不行。   看着谢绯紧张得都快要哭出来了,程遥遥无奈道:“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跟你哥吵架的,待会回来我跟你哥说行了吧?不然我可真的生气了。”   “好,我听你的。”谢绯凑上来,小白兔一样讨好地贴在程遥遥身边帮她打下手,过了一会儿小小声说道,“要是待会儿哥哥生气,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程遥遥拿起一瓣撒了白糖的番茄,塞进谢绯嘴里,桃花眼里漾出笑意:“为什么呀?”   谢绯嚼着嘴里的番茄。沙瓤的番茄汁水丰沛酸甜,一粒粒尚未融化的白砂糖在口中爆开甜味,是她从未尝过的甜:“因为姐姐漂亮。”   程遥遥扑哧笑出声来。她心情很好,哼着小调在厨房里忙活着,腰上系着一条小围裙,勾勒出格外窈窕傲人的身段。   黄昏的光线从窗户洒落进来,程遥遥站在空旷简陋的厨房里,整治着手里的蔬菜瓜果,眉宇间却尽是天真愉悦。   她美得张扬,眼底一点泪痣风情万种,因为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未经过人间烟火锉磨,神态间总是带着一点娇,明媚又骄傲。   程遥遥的这份明媚张扬,是谢绯最最向往的。   程遥遥浑然不知谢绯心里种种情绪。她快活地在厨房里转悠着,谢家的厨房虽然简陋却干净,而且由着她一个人发挥。再说了,做菜给喜欢的人吃,和做给知青点那群讨厌的家伙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只可惜眼前食材有限,厨房里的调料也十分有限,胜在新鲜天然,程遥遥干脆来个返璞归真,尽量保留食材最原始和自然的味道。   顶花带刺的鲜嫩小黄瓜放在案板上,切去头尾,用两根筷子夹住,手腕轻抖,刀光快得看不见。最后捏住头尾轻轻一拉,薄如蝉翼的蓑衣黄瓜从头至尾,接连不断。   谢绯在旁边看得惊呼不已,程遥遥颇为得意:看来虽然换了身体,刀功却也没有丢下。   蓑衣黄瓜放在盘子里,撒上适量的盐腌制起来。   锅里烧水,等水沸后把鲜嫩的木耳菜放下去,略烫一会儿就捞出来过凉水。过完凉水的木耳菜越发碧绿肥嫩,倒上一点酱油,撒上蒜末,搅拌均匀就成了一道可口的凉拌菜。   蓑衣黄瓜杀出不少汁水,程遥遥把这些苦涩汁水都倒掉,问谢绯:“家里有没有醋?”   谢绯找了一下,拿出一个玻璃瓶子:“还有一点儿。”   这年头什么都要票,盐巴醋和酱油却是不要票的。只是谢家着实困难,连这三样东西都紧缺的很,瓶子里仅剩的几滴红醋都倒了出来。   蓑衣黄瓜与干辣椒最配,把干辣椒捏碎,和所有调料一块撒在黄瓜上,再烧一勺滚滚的油浇上去,吱啦一声,调料香辣的滋味就浸入了黄瓜里。   只是谢家的油罐子比脸还干净,程遥遥只得另辟蹊径。家里有些奶奶自己做的辣椒酱,挖了一小勺放在黄瓜上,再加了一点白砂糖。   此时锅盖被顶着噗噗作响,渐渐散发出一股诱人的米香。   ,谢绯拿抹布包着手掀起锅盖,只见锅里的粥已经熬得浓稠雪白,米汤欢快地翻滚着,一粒粒绿豆已经煮开了花。   谢绯拿起勺子搅匀锅里的粥:“姐姐,你看这粥好了没有?”   程遥遥探头看了一眼:“正正好,你把火熄了,粥舀出来。”   谢绯拿来一个釉色的陶瓷大盆,把锅里的绿豆稀饭小心翼翼舀出来,锅底也刮得干干净净。有白色的米汤粘在锅壁上,很快就凝固成白色的锅巴。她还倒了一碗水进去,仔仔细细洗了一遍锅底,再把变成浅白色的米汤舀了起来。   程遥遥疑惑地看她,谢绯捧着碗解释道:“这可都是细粮,一点也不能浪费。我们家很久没吃过细粮了。”   程遥遥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捏了一把,她对谢家的贫穷有了一次更深刻的理解。   等谢绯小口小口珍惜地把那一碗稀薄的米汤喝完,就跟程遥遥一起把几道凉菜都端到院子里。   谢家院子里有一口八卦形的井,井旁搭着麻绳。谢绯麻利地拎着绳子不断地往回收,从井里拉出了一口竹篮。   这竹篮很深,肚大口小。谢绯把几道凉菜放进篮子里,又重新放回井里。谢绯拎着绳子对程遥遥道:“得慢慢的放,轻一点,不然汁水都洒出来了。”   程遥遥小心翼翼地帮忙放着绳子,粗糙麻绳刮过掌心,有一点疼。   等把绳子全部放下,麻绳终于绷紧,能感受到篮子在轻轻晃悠着。谢绯笑道:“好了。等哥哥回来,凉菜冰冰凉凉的最好吃了。”   谢绯又道:“我去把粥也搬出来,放在水缸里浸着。”   程遥遥嗯略一声,趴在井边吹风。井台是用青石砌成的,边缘十分光滑。多年来被麻绳磨着,勒出了一道凹痕。   原书里说,当初谢家十分兴旺,井打的很深,井水又凉又甜。程遥遥好奇地扒着井沿探头去看,想看看这井到底有多深。   这时候晚霞漫天,井底深处是一口圆圆的,像镜子般的水面,倒映出程遥遥小小的脸。小荷叶突然冒出来,似乎也觉得这井水清凉,轻轻摇晃着叶子。   井底冒出一阵阵凉气,比空调还舒服,程遥遥忍不住往前蹭了一点儿。   “你干什么!”重物哐当落地的声音,一道粗鲁的力气抓住程遥遥肩膀,将她重重往后一扯。   程遥遥身不由己往后跌进一个炙热的怀抱。纤细的肩胛骨磕到谢三厚实胸肌上,疼得皱了下眉头,转过头却被谢三的眼神吓了一跳。   谢三满脸怒气,像抓着什么时候复得的宝物一样,紧紧抓着她肩膀:“谁让你在井旁的?”   “我……我只是……”程遥遥被他凶得反应不过来。   谢绯端着粥刚好走出厨房,就看见他哥抓着程遥遥,满脸怒气,一副要揍人的样子。顿时叫道:“哥哥你干什么!”   谢三松开手,眉宇间的怒气仍未收敛,转头问谢绯:“怎么让她趴在井边?”   谢绯也吓了一跳:“姐姐,井边很危险的,你怎么可以趴在那?”   程遥遥的嘴已经扁了起来。   谢绯连忙道:“是我没有告诉姐姐,哥哥你别生气。姐姐,你也别生气,哥哥是怕你掉进井里。”   “我又不傻,怎么会掉进去!”程遥遥终于反应过来,委屈和怒气渐渐升起。   谢奶奶闻声也从屋子里出来了,看着院子里表情各异的三人,眼神盯住谢三:“怎么了?我在屋子里都听见了,摔了什么东西?”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角往下一撇,开口道:“是我……”   “是我不小心打了酱油。”,谢三转过身,有意无意挡在程遥遥身前,对谢奶奶道:“瓶子没碎。”   “嗯,你这孩子平时挺仔细,今儿怎么这么毛毛躁躁。”谢奶奶意有所指似的。   谢三答应着,把大筐子提起来拿进厨房。谢绯把粥放在水缸里,也拉着程遥遥进厨房去了。   谢奶奶皱着眉,程遥遥才来家里多大一会儿,倒把兄妹两个齐齐迷住了。   谢三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酱油,盐,醋,还有一袋面粉和小米。   程遥遥撇头面向墙壁,只是气鼓鼓的。   谢绯没话找话地缓和气氛:“哥哥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还有面粉呢!姐姐你看,你刚才还说想做白面馒头,明天可以做了。”   谢三把东西一样样放好,把空荡简陋的厨房填补起来。他打开一包粗盐想放进盐罐子里,掀开一只罐子时却见到满满当当的白砂糖。   谢三把盖子盖上,转身又掀起一口小米缸,里头果然动过了。谢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把米缸重新盖上。   谢绯别提多高兴了,叽叽喳喳的问:“哥哥你去村口供销社买的吗?这酱油闻着好香,是一级酱油吧?”   “嗯。”谢三最后从筐子里拿出了一个蒲包放在桌上,就回屋冲凉换衣裳了。   谢绯打开一看,开心地推程遥遥的:“姐姐,快看,是野葡萄!”   程遥遥哼唧的一声,很想大声说自己不稀罕。不过她真的没吃过野葡萄,忍不住转头去看。   绿色的大叶子上放着两串野葡萄。野葡萄只有正常葡萄的一半大小,这两串野葡萄上覆着一层干净的白霜,每一颗都饱满均匀乡闪烁着光泽的黑珍珠一般。   ,谢绯赶紧打水把叶葡萄冲洗了一下,,沾着白霜的葡萄十分干净,根本不需要过度清洗。沾着水的野葡萄看着越发诱人,程遥遥在谢绯的百般哄劝之下,终于不情不愿张嘴吃了一颗,甘酸的滋味在舌尖爆开,先尝到了酸和涩,后劲才是甜。   葡萄富含花青素,有抗氧化的作用,对自己皮肤分外珍惜的程遥遥最喜欢的水果之一就是葡萄。她也吃过来自世界各地的葡萄,包括世界闻名的晴王葡萄。   这野葡萄口感不算最佳,滋味更不能称之为甜,也没有特级葡萄的那种清香果香和花香。可是野葡萄也有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滋味分外浓郁,更有独特的养生功效,是酿酒的佳品。   程遥遥感受着舌尖野葡萄独有的滋味,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个念头,但很快就被谢三打断了。   谢三换了一件干净褂子,乌黑短发上还滴着水,清清爽爽地站在厨房门口道:“奶奶说开饭了。”   “……”程遥遥像炸毛的猫一样弓起背,向他投射去仇恨的小眼神。   谢三对谢绯道:“今天在院子里吃饭,桌子我搭好了。”   “哎!我去把井里的凉菜吊起来!”谢绯忙答应着,轻快地跑了出去。   程遥遥立刻也要跟着出去,谢三大步走进来,高大身躯将她堵在了厨房里。   “滚开!”程遥遥凶道。   谢三捉住她双手,不让她挠自己:“又发脾气。”   “你才说过不凶我的,你又凶我!”程遥遥顾忌着谢奶奶在外头,压低嗓音跟谢三龇牙。   谢三这回却没有让步:“你也答应过我会乖。”   “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他在井边很危险。”谢三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你说,你乖不乖?”   “……”程遥遥咬住唇,关于自己“乖不乖”的讨论令她觉得很害羞,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她哼唧道:“我又不会跳井。”   “井边湿滑,如果你失脚跌进去呢?”谢三几乎是咬住了牙,低低道,“我怎么办?”   “哪有这么夸张……”程遥遥在心里小声咕哝,可当她对上谢三的眼神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程遥遥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趴在井台上的姿势,从背后看去应该的确也许……是有点危险的吧。小时候她在外公家的庄园里住,大家也都不让她靠近井台的。只是时隔多年,程遥遥又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就把这个叮嘱抛到了脑后。   程遥遥睫毛颤动起来,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玫瑰色的唇扁着,满脸都是“我知道我错了,可我就是要撒娇”:“你答应过不凶我的……”   谢三轻轻地摸了一下程遥遥的辫梢:“不凶了,你也要听话,嗯?”   程遥遥哼了一声,把辫子抢回手里捏着,挤开谢三就要出去。   谢三以为她没消气,高大身板堵在灶台边,不让她走。   程遥遥跺脚,红着脸小声急道:“奶奶还在外头呢!她会想歪的!”   谢三恍然,程遥遥就趁机擦着他跑走了。   谢奶奶略带严厉的嗓音果然响起:“昭哥儿,碗筷还没拿出来?”   “来了。”谢三收敛下眉眼中的笑意,拿起碗筷出去了。   院子里摆着一张矮矮的小方桌,四张小板凳。桌子中央摆着三样小菜,一盆粥。   四人相对而坐,程遥遥和谢奶奶面对面坐着,谢三和谢绯分别坐在她的两边。   夕阳温柔地笼罩着每一个人,晚风渐渐褪去炎热,吹拂过来带着一丝夜晚的凉爽。桌上的三道凉菜刚从井里提起来,凉丝丝地沁人心脾。   粉莹莹的番茄小瓣小瓣地拼成一朵莲花状,白糖渐渐融化,番茄的粉色汁水在盘底汇成小小的一湾。   蓑衣黄瓜盘成一道圈,绿色和白色交相辉映,鲜红的辣椒酱点缀其上。   碧绿的木耳菜看起来仍然脆生生,映着嫩黄色的蒜沫,分外诱人。   谢绯比程遥遥还要得意,跟谢奶奶和谢三炫耀:“这些都是姐姐一个人做的。是不是很好看?”   程遥遥乖乖坐在一旁,双手在桌子下有些紧张地捏紧,仿佛等着老师点评的小学生。   谢奶奶扫过她一眼,略带诧异。   德言容功,只论最后两样,程遥遥已经堪称翘楚中的翘楚。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竟然做得这样一手好菜?   谢奶奶没吭声,谢三“嗯”了一声,语气分外郑重和肯定,程遥遥眼底立刻冒出一点笑意来,掩都掩不住。   谢绯打开陶罐的盖子,绿豆粥已经凉了,面上结了一层粥皮。轻轻一搅,仍是稀稠适度,散发出一股绿豆和白米交融的香气。   谢奶奶忽然严厉道:“哪来的细粮?”   这话是盯着谢绯问的,谢绯吓了一跳,勺子磕在陶罐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谢绯支支吾吾:“是……是姐姐的。”   “这是人家的粮食!你怎么能吃!”谢奶奶怒道,“我们谢家教过你占别人便宜吗?”   程遥遥脸颊不知为何就红了,忙道:“奶奶,不是小绯,是我坚持要拿出来煮粥的。”   谢奶奶客客气气地对程遥遥道:“程知青,你也看见了。我们家的条件是这样,已经招待不周了,万万不敢占你的便宜。我们家虽然穷,却也没到吃女人粮食的地步。”   程遥遥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难过,却是替谢三难过。   她又不傻,谢奶奶字字句句,明着说自己,暗地里全戳在谢三的心上。当着程遥遥的面,揭破自家的伤疤,是要谢三自己绝了念头。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谢三,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万一当真……   谢三却是脸色如常,眉梢都未抬一下。他从谢绯手里接过勺子,拿碗盛粥。手很稳,第一碗给谢奶奶,第二碗给程遥遥,第三碗给谢绯,最后一碗薄粥才放在自己跟前。   碗里的绿豆粥,白米熬得将化未化,绿豆一粒粒都煮开了花,米汤浓稠,火候掌握得将将好。   谢家仅有的一点儿白米,是谢三背了一百斤地瓜去换的,每隔三天抓一小把熬得稀稀地,给谢奶奶补身体。这样香浓的白米粥,谢家多少年没吃过了。   谢奶奶盯着这一碗粥,香气诱人,令她回想起谢家多年前的繁华境况。她眉心拧得越发的紧,每一道皱纹都透出怒意:“小绯,把粥倒回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谢绯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眼圈通红地不敢动弹。   谢三嗓音冷静:“奶奶,不关小绯的事,都是我的主意。”   谢奶奶深知自己孙儿的性情,看似隐忍,实则比世人都孤傲。话已说到这份上,他却冷静如常,倒叫谢奶奶心中惊疑不定。   惊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过,到头来引起孙子更大的反弹。又疑谢三被自己说得寒了心,一时间却不好再发作。   桌上一时间安静得过分,只听见谢绯忍不住的委屈抽噎。   程遥遥就坐在谢三身侧,却是看见他垂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捏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知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忍耐下来。她盯着面前的一碗粥,莫名地想哭。   胸口有什么又酸又涩地拉扯着程遥遥的心脏,叫她一时间坐立不安,直想哭,又想大叫大嚷地发泄出来,替谢三发泄出来。   碗里忽然多了一筷子木耳菜,程遥遥抬头,对上谢三安抚的眼神。谢三反过来安抚她。   她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反而一瞬间爆发出无限的委屈来,她霍然抬头:“谢奶奶,谢三不是您说的那样!”   一语既出,胸口堵着的那团躁郁登时找到出口,往外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程遥遥情急之下抬起眉眼直视谢奶奶,美貌透出一股嚣张凌人之气:“您不能这么说他!”   “遥遥!”谢三按住她的手背,到底想起她经不得凶,收敛语气强调道,“不可以这样对奶奶说话。”   谢奶奶怒极反笑,点点头:“你让她说!”   谢绯惊恐地左看右看,最后像只走投无路的小兔子一样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地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程遥遥胸膛起伏,坚定地推开谢三的手:“我要说!” 第41章 南瓜汤   “我要说!”程遥遥语气分外认真,把手从谢三手里抽回来,毫无怯意地跟谢奶奶对视。   夕阳变成了深红色,融融地亲吻着程遥遥瓷白的脸。她桃花眼里满是认真:“细粮是我自愿拿出来的。不关小绯的事,也不关谢三哥的事。”   “何况我住进你们家,跟你们一起吃饭,再要分粮食就显得太生份,也太麻烦了。”   “谢三哥也没有占我的便宜,他救过我的命,还送过竹鼠和菌子。如果要一一算清楚,反而是我欠你们家的。”   “反正……反正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程遥遥激动得语无伦次,只是凭着热血上头,一股脑磕磕巴巴全都说了出来。说完了还激动得直喘气,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谢奶奶眯眼看着她,脸上看不出表情来。   程遥遥清醒过来,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她刚才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昭哥儿救过你?是怎么回事?”谢奶奶慢悠悠开口,却是提的另一件事。   程遥遥愣了下,呆呆转头看谢三。   谢三抿唇,先拉住程遥遥的手要她坐下,宽厚手掌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程遥遥不知不觉地跟着平静下来,拿那双娇滴滴的眼睛看他。   谢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旋即转头对谢奶奶道:“小事而已。”   “才不是小事!我在山里迷路了,差点被野猪踩死,是谢三哥救的我。”程遥遥立刻抢白道。   谢奶奶深深地看了谢三一眼,这才点了点头,看着程遥遥道:“原来如此。救人是应当的,你不必记着报恩就来我们家。你从小家境一定很好吧?苦日子一天两天捱得过,再长了,你捱不住的。”   谢三才要开口,程遥遥毫不犹豫地抬起头,眼神明亮地道:“谁说谢家的日子会一直苦下去?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有我在,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何况……”程遥遥咬了咬唇,小声却坚定地道,“只要过得开心,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   程遥遥的潜台词,谢三和谢奶奶都听懂了。谢奶奶大为震动,这样大胆又直接的表白,真真是她那个年代女子绝说不出口的。   谢三深邃的眼眸里却是泛起了惊涛骇浪:程遥遥要跟他一起过日子。程遥遥相信他。   仿佛多年沉重的枷锁在崩塌摧毁,谢三定定看着近在咫尺,脸泛桃花的姑娘,眼神也变得坚定明亮起来。   程遥遥一时间说出那句类似告白的话,自己也脸红了半天。身侧谢三的眼神灼热得像要在她脸上烫出两个洞,浑然不顾及还有谢奶奶和谢绯在场,更是叫她不好意思。   谢奶奶沉默了很久,久到程遥遥坐立不安,偷偷给谢三使眼色,玫瑰色的唇无声地问:“奶奶生气啦?”   谢三轻轻摇头,以眼神示意她乖一点。   两人打着眉眼官司,谢奶奶忽然咳嗽一声,拿起了筷子。程遥遥吓了一跳,忙低下头,鼻观眼眼观心地也拿起筷子来。   程遥遥喝了一口绿豆粥,唔,井水湃出来的口感比冰箱冰冻后还要好,大米却不是最适合熬粥的那种,打个七十分吧。   这绿豆粥凉浸浸,喝入口中顿时觉得暑气全消。谢奶奶没说话,眉眼间却是流露出惊艳的神色来。   一时间桌上只能听见筷子碰碗的声音。   程遥遥转眼看见谢绯还红着眼睛很可怜的样子,给她夹了一块糖拌番茄。   谢绯抽抽鼻子,把番茄塞进嘴里,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自家种的番茄口感本来就好,撒上白砂糖后,那股特有的酸味被调和,越发起沙,在嘴里轻轻一吮,就全化成了浓稠汁水滑入喉咙。   美味的食物有着神奇魔力,总能叫人心情愉悦起来。谢绯小鹿眼弯了起来,捧起碗喝粥。白米香浓,绿豆清爽,米汤被熬得稠稠的,米粒将化未化,却是颗颗分明,绝不黏在一起。偶尔能喝到一颗煮开花的绿豆,抿在舌尖上沙沙绵绵的。   众人都不吭声,筷子却是下个不停的。桌上没有肉,只有几盘乡下最常见的青菜。却叫程遥遥做出了难以言喻的美味。   谢三最爱吃的辣椒糊糊也失了宠,筷子伸向那盘蓑衣黄瓜。从春天开始就吃起黄瓜,全家人其实都对黄瓜有些起腻了,只是为了给程遥遥撑面子而已。   清脆的黄瓜片入口,谢三狭长眼眸也微微亮起。黄瓜片不知道如何腌制的,入口爽脆得发出咔嚓声响。白砂糖的甜中和了辣椒酱的咸和辣,使其变得圆润婉转。一点儿醋是画龙点睛,将黄瓜本身的脆和清爽烘托出来,不至于叫调味料喧宾夺主。   凉拌木耳菜咸香适口,汆烫后叶子仍然翠绿鲜嫩,嚼起来滑溜溜的口感非常特别。   程遥遥对调料的掌控妙到巅毫,每一道菜的做法都看似简单,滋味却被激发到极致。   几碟小菜被吃得一干二净。   糖番茄的汁水是整道菜的精华,盘子底浓浓的一碗粉色汁水浓稠甘甜冰凉,。谢绯捧起来一口气喝干了。比哥哥有一次从城里给她带回来的冰棍还要好吃!   那冰棍是谢三替工厂扛货,管事见他卖力,也给了他一根冰棍。谢三舍不得吃,放在水壶里带回来给妹妹。等谢三回到家,那冰棍早已经融化成了冰水。但是在谢绯的记忆里,那已经是她喝过最美味的饮料了。   吃完饭,谢绯手脚勤快地收拾碗筷,程遥遥趁机道:“我住在这个家里,也要做一点贡献,以后都由我来做饭好不好?”   要是放在刚才,谢奶奶定然是一口回绝,可吃完了程遥遥做的饭,那拒绝便在舌尖滚了几滚,方才吐出来:“你喜欢就做,叫小绯给你打下手。”   “嗯!”程遥遥欢快地答应下来,明媚鲜妍的小脸上带着笑,晃得谢奶奶一愣,严肃的表情竟是差点维持不下去,咳嗽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谢奶奶一离开,谢三便接过谢绯手里的碗筷:“去洗把脸吧。”   谢绯之前哭得眼圈红红的,看着很狼狈。她本来都不哭了,被哥哥温声一说,差点又哭出来。   程遥遥推她:“快点去洗脸,一会儿我们煮甜汤喝。”   “甜汤?”谢绯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现在觉得程遥遥做的东西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立刻跑开去洗脸了。   谢三长手长脚,收拾桌子的动作却很干净利索。他把碗筷都搬到脸盆里打水浸着,又拧了抹布来擦桌子。反正饭菜一点油星也没有,桌面抹两把就干净了。   谢三又把桌子拆下搬进厨房,然后搬小板凳,程遥遥坐在最后一个小板凳上不动弹,托着腮犯懒。   谢三看她一眼,她还抬起小下巴哼唧,像只霸道的小猫咪。   谢三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院子,忽然伸手,连板凳带人一块抱了起来。   “哎呀!”程遥遥小声尖叫,一把搂住谢三的脖子,被他抱进了厨房里,“你讨厌!”   谢三鼻尖抵着她的,道:“下来吗?”   “我下来就是了。”程遥遥扁嘴,乖乖地站在地上,浑然不觉自己又被谢三套路了。   程遥遥乖乖地从谢三怀里挣扎开来,谢三却是安静地看着她。那眼眸炙热深邃,令程遥遥的心怦怦直跳。   她抢先说道:“我知道我刚才不应该跟奶奶顶嘴,可是……”   “我知道。”谢三眼底含着一抹笑意,目光温柔地抚过程遥遥的脸颊。   “对吧,这一次可不是我不乖!”程遥遥立刻翘起小尾巴来,得意洋洋地道。   “嗯,你最乖。”谢三点点头。   谢三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递给程遥遥。   五张一块钱的钞票,叠得平平整整,也不知道压了多久。   “……”程遥遥的笑容僵在脸上,半天才定定看着谢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三拉过程遥遥的手,把钱轻轻放在她掌心里。谢三的大手温暖滚烫,带着粗糙的茧子。他道:“奶奶说的没错,吃软饭的不是好男人。”   “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我是个男人。”谢三眉心显出一丝郁色,很认真地看着她。   谢三青筋暴起的拳头浮现在程遥遥眼前,她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谢三心中的骄傲。   程遥遥有些闷闷地点点头。   谢三又道:“我今天背了一些粮食回来,够吃一个月了。以后家里东西不够告诉我,我会买回来。”   “家里还有钱吗?”程遥遥担心地看他,“你过几天还要去学开拖拉机,到时候要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你……”   “这些是男人要操心的事。”谢三温和而不容质疑地打断她的话,道:“遥遥,你等着我,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的。”   “……嗯。”程遥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有点想让谢三抱抱自己。   可谢三只是替她把钱叠好,放进口袋,规规矩矩地一点也没碰到她。   程遥遥哼哼唧唧的,像只耍脾气的小猫咪。   谢三道:“不准噘嘴。”   程遥遥本来没噘嘴的,被他一说,樱桃唇就高高地撅了起来,满脸不乐意地推开他跑了。   “咳。”谢三站在厨房里,忽然握拳抵住唇,肩膀轻轻抖动起来。   程遥遥又在院子里叫:“帮我抱着个南瓜。”   屋檐下的柴火垛上放着两只南瓜,其中一只个头比较小,是葫芦状,黄色的皮上还挂着霜。   谢绯抬眼看见了,那是特地留下做种的南瓜。她还没开口呢,就看见谢三走过来,一句话没问就抱起那只南瓜。   谢绯眨了眨眼睛,把话咽了下去。   谢三把南瓜洗了洗放在案板上,程遥遥操起菜刀,一刀下去,咔嚓砍成两截。里头满满当当的南瓜子,一颗颗都十分饱满。   程遥遥满意地道:“这南瓜够老,做出来肯定甜。”   谢三拿了一只空碗,把南瓜子掏出来放在碗里。   程遥遥道:“对,把南瓜子洗一洗晒干,我明天给你炒南瓜子吃。”   “……嗯。”谢三点头。   谢绯抱着碗筷进厨房,顺手点起了一盏平时舍不得点的煤油灯。   厨房里已经有些黑了。要是在平时,谢家人早早地就回到自己屋里。此时厨房里亮着灯,灶台的火光映在对面墙上,谢绯看着并肩而立的自家哥哥和程遥遥,小小的心脏鼓噪起来。   他们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她也从没见过哥哥这么开心的样子。   谢绯自己也很开心,像是小鸟一样跟在程遥遥身边绕来绕去。   程遥遥拿了一包竹燕窝,让谢绯泡在水里洗干净。那竹燕窝还是程遥遥第一次去竹林找菌子的时候摘的,她可机灵了,这些竹燕窝珍贵养颜,她才不想便宜沈晏和程诺诺,就晒干了自己留起来,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程遥遥把南瓜的皮切掉,切成滚刀块,泡发的竹燕窝也洗干净。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锅里的水不多,因为南瓜煮开后会出汁水。程遥遥趁谢三和谢绯没注意,偷偷往锅里加了半杯灵泉水,再把竹燕窝撕成小块放进锅里。   程遥遥盖上锅盖,拍拍手宣布:“煮半个小时就好了。小绯你把柴抽掉一点,全程小火。”   “好。”这可难不倒谢绯。在乡下,生火是每一个孩子都会的技能。谢绯把灶里的柴火都抽掉,只留下一根最大的柴火,这根柴慢慢烧着,锅里的水恰好保持在似非微沸的状态,是煮甜汤最好的火候。   程遥遥自言自语:“要是有一口砂锅就好了,煮甜汤最方便又好喝。”   谢三家只有一口很旧的生铁大锅,程遥遥要更加精准的掌握火候才行。   厨房里渐渐黑了,甜汤在锅里沸腾着,三人一块去院子里乘凉了。   月亮不知何时偷偷爬上了天空,院子里像落了一层白纱,朦胧清凉。   谢三搬了一把竹椅放在院子里,程遥遥脱了鞋躺在竹椅上,惬意地享受着夜晚的清凉。   谢绯坐在程遥遥脚边,叽叽喳喳地问出一些天真可笑的话题,程遥遥也很认真地跟她聊,两人说说笑笑的声音在院子里流淌。   谢三舒展长腿坐在一旁,手里抓着一把竹篾,灵活地编着一个筐子。   程遥遥算是发现了,谢三回到家里是一刻都不歇息的。不是修理鸡圈,就是拿起斧头劈柴,要么就是挑水,吃完饭居然还能找出这么个活计来干,程遥遥真是佩服他。   这人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每天这样辛苦,仍然精力十足。   程遥遥跟谢三比起来,就是另一个极端了。她跟这个时代讲究的向上、积极的精神面貌全然相反,她娇滴滴,慵懒得像一只猫,能躺着就不坐着。   现在在谢家宅子里,她更是放松,整个人懒洋洋靠在竹椅上,一只白生生脚丫还不安分地晃荡,在月光下闪烁着瓷器般的光泽。   直到程遥遥起身穿鞋,谢三才猛然回神,手里的筐子编错了好大一截。   程遥遥笑道:“我们说了这么半天,时间都忘了,快去看看锅里甜汤有没有煮干!”   端着煤油灯进厨房一瞧,锅盖被顶的噗噗直响,甜汤浓缩成了小半锅。   程遥遥拿起勺子轻轻搅拌一下,竹燕窝的胶原蛋白已经被熬出来了,汤汁带着一股特有的粘稠感。南瓜一搅就碎了,粉粉糯糯的,甜味扑鼻。   南瓜汤盛出来正好是四碗。程遥遥试着去端,被烫得嘶了一声,甩着手直叫。   谢三一把抓住她的手浸在冷水里,好半天才拿出来看,纤细白嫩的指腹上红红的,看着好不可怜。   程遥遥睫毛上挂了泪,委屈巴巴摇头:“不痛了。”   谢三叹口气:“你别碰了,我来。”   谢三粗糙大手端起碗来,他手上布满老茧,一点不怕烫地端着碗送到院子里。   三碗甜汤先晾着,谢三端着一碗先送进谢奶奶屋里。   谢奶奶靠窗坐着,听见谢三进屋的动静,立刻挪回床边,板着脸。   谢奶奶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味,谢三把碗搁下,摸出火石点上煤油灯,屋子里渐渐亮起。只见桌上摆着一只粗陶大碗,碗里浮着橙色的小南瓜块和透明的竹燕窝,汤汁莹润,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谢三轻声道:“奶奶,这南瓜汤是遥遥特地给你做的。”   “不必说这话来讨巧。”谢奶奶板着脸,“这南瓜不是留着做种的吗?”   “遥遥不知道,是我答应的。”谢三立刻道。   “你真是……跟你父亲一模一样!”谢奶奶恨铁不成钢道。   谢三只是把勺子搁在碗里,轻轻推到谢奶奶手边:“遥遥说,这是清润止咳的。”   自从那次跟程遥遥说过奶奶有咳疾,她总送些止咳润肺的食物来。杨梅汁,杨梅干,包括今天的饭菜,也都是清淡居多。   再是心硬如铁,谢奶奶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口气:“这孩子心肠是好的。”   不待谢三露出喜悦神色,谢奶奶就断然道:“可她跟咱们家,不是一路人!我就算答应让她住下,也觉不赞成你们的事!”   谢三沉默不语。谢奶奶继续道:“还有一点,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住进咱们家,你万万不要欺负人家!”   “奶奶您放心。”谢三道。   谢奶奶语气严肃:“姑娘家名声最要紧。她一看就是从小没吃过苦头,不懂事,你不能跟着不懂事。奶奶是过来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你们年轻男女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   “奶奶,您不用说了!”谢三有些窘迫地打断谢奶奶的话,语气郑重道:“您放心,我总不会欺负她就是了。”   谢奶奶点点头,道:“行啦,出去吧。”   谢三转身出去了。   谢奶奶端起甜汤,轻轻喝了一口。甘甜润滑,带着微微的温热滑入咽喉,令人浑身都舒适起来。   谢奶奶慢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补上没说完的话:“要是哪一天她后悔了……彼此总还有一条退路。” 第42章 洗澡   谢三从奶奶房里出来时,院子里只剩下程遥遥一个了。她半靠在竹榻上,长发披散下来,在月色里散发出绸缎般的光泽,一双脚白生生并在一起,像聊斋故事里的精魅般勾人心魄。   谢三站在台阶上,一时间呼吸都放轻了,仿佛一出声,程遥遥就会消失在月光里。   程遥遥听到声音,抬头来看他,眼下一滴泪痣明晃晃:“小绯去洗澡了。你快点来喝汤。”   谢绯的那一碗空了,桌上只剩两碗冒着热气的南瓜汤。谢三端起一碗,略带一些烫。   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月色无边。刚才不觉得什么,谢绯离开之后,程遥遥就觉出些害怕来,此刻谢三回来了,程遥遥才又渐渐放松下来,懒洋洋地靠在榻上。   刚才奶奶不知道对谢三说了什么,看谢三的脸色也没有异样,奶奶应该没有让他赶走自己吧?   南瓜汤淡淡的甜香萦绕在鼻尖,程遥遥睁眼,谢三托着一碗南瓜汤送在自己眼前,狭长眼眸里含着深邃的光:“喝吧。”   “……”程遥遥没接,盯着那碗汤看。   谢三大手稳稳地托着碗,低声道:“不烫了。”   程遥遥凑过去,就着谢三的手贴在碗沿小小地喝了一口。温热呼吸拂在谢三手背上,炙得他手腕轻轻一颤。   程遥遥满意地弯起眼,果然已经不烫了,这才伸出双手把碗捧过来。   老南瓜水分不多,入口软绵绵,带着浓郁的香味和淡淡的甜。她玫瑰色的唇慢慢往上翘,小口小口喝得开心。   果然是猫舌头,经不得半点烫的。   谢三盯着她秀气可爱的吃相,唇角不由得也渐渐翘起。他还记得烤叫花鸡的那天,程遥遥也是这么娇气地盯着鸡肉,要吹好久才肯吃上一口。   程遥遥一勺接一勺慢慢地喝甜汤,竹燕窝熬得胶软,汤汁粘稠,喝下去觉得自己的肌肤也吸饱了胶原蛋白。   程遥遥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软嫩得水豆腐一样。不知道是出于心理原因还是灵泉真的有效,她觉得自己的皮肤越来越好了。   谢三替程遥遥细细吹了半天的南瓜汤,轮到自己时却连勺子也不用,三口两口就喝下了一大碗。   程遥遥嘲笑他:“喝甜汤得慢慢的品。你看看你像喝棒子粥一样,尝得出味道吗?”   谢三喝得痛快,被程遥遥一说,略带一些窘迫地擦了擦嘴:“甜的。”   “笨蛋。”程遥遥翻过身,留给谢三一个纤细柔软的背影。南瓜汤里根本没有加糖,哪里甜了?   说话间,谢绯端着盆散着头发出来了:“姐姐,我洗完了,你去洗吧。”   “嗯!”程遥遥立刻翻身爬起来。   谢绯拉着程遥遥去洗澡间看。是厨房边一间小小的耳房,用砖石砌着一个小台,正好放脸盆,门后有挂钩可以挂衣服,地上有排水口。   洗澡间顶上开一个小小的天窗,月色透进来,能看清楚。   谢绯仔细吩咐程遥遥:“姐姐,衣服挂在这后头,不要弄湿了。锅里的水我都帮你热好了。要不要我帮你提进来?”   程遥遥连忙拒绝。谢绯看着力气不大,没有放着谢三不用反而叫她提水的道理。   程遥遥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小心思:洗澡间里热气蒸腾,还带着刚洗完澡的肥皂味。程遥遥从小娇气,从不愿意用别人刚用完的浴室。   她打算等浴室里的热气散去一点再洗澡,便道:“我的甜汤还没喝完呢。”   谢绯打了个哈欠,端着空碗要去洗。   谢三阻止了她:“我来洗,你去睡吧。”   今天已经很晚了,谢绯从没有玩到这么晚,早就困了。她对自己哥哥甜甜地笑了笑:“谢谢哥。”   谢绯又把自己的脏衣服放在井边,对程遥遥叮嘱道:“姐姐,你脏衣服跟我的放在一起,明天早上我会洗。”   说完,谢绯揉着眼睛去睡觉了。   谢三把碗收拾了,用清水洗干净送回厨房。又替程遥遥打了水,热水并一大桶冷水提到洗澡间,程遥遥自己端着脸盆,里头放着毛巾香皂,还有一包干净衣服。   谢三替她把衣服挂在挂钩上,里头软绵绵的一包,只瞧见最上头是一条柔软的白色小裙子,谢三猝然转开眼去。   “……我在院子里。有事叫我一声。”谢三尾音里透出一丝哑,急急忙忙出去了。   院子里凉风习习,谢三收敛心神,把编坏了的半个筐子拆开,重新编起来。   谢三做事时总是很专注,手指穿梭,柔韧的竹篾捏在他手里乖顺得像苇草一般,一个轻巧的筐子很快就在手中成型。谢三又拿起锉刀,仔仔细细把筐子边缘有可能割到手的地方都打磨一遍。   洗澡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程遥遥踢踢踏踏走出来。谢三瞬间屏住呼吸,抬眼去看,程遥遥却还穿着刚才的那身衣服,根本没洗澡。   谢三狭长眼眸透出一丝疑惑:“怎么了?”   程遥遥咬了咬唇,脸上的神情娇娇的,又含着一丝委屈和无措:“太黑了。”   “……”谢三把手里的筐子放下:“我忘了,给你点一盏煤油灯。”   谢三找出煤油灯和一截蜡烛头来。乡下人洗澡时是没人点灯的,何况他们家洗澡间开着天窗,就着月光也看得清楚。   程遥遥却还是不动弹,哼哼唧唧地盯着自己穿拖鞋的脚趾头。小巧圆润的脚趾头不安地扭动:“……还有蚊子和壁虎。”   凭心而论,谢三家的洗澡间条件不知比知青宿舍好多少倍。只是洗澡间常年湿润,靠近地面的角落里长满了青苔,蚊虫自然不必说,更引来了吃蚊虫的壁虎。   程遥遥刚才挂衣服的时候,抬头就瞧见了一只壁虎,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她听见谢三轻轻叹了口气:“在杂物间洗澡行不行?”   程遥遥道:“可以吗?会不会把地板弄湿?”   “没关系。”谢三道,“我先把水提出来。”   杂物间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屋子,水磨青砖的地面和墙壁干干净净。只有角落里摆着一些杂物,有木板,蓑衣,竹筐和一些陈年的药材,散发出清苦陈旧的香味。   谢三把两大桶水重新提到杂物间里,又搬来两个板凳,一个放脸盆里,一个放干净衣服。   煤油灯和一截蜡烛头点燃,杂物间里燃起昏黄的灯光。   程遥遥踮着脚,小猫一样警惕地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检查有没有蚊子和壁虎。   谢三低声道:“屋子里挂着药草,不会有蚊子。”   “那好吧,你出去,我要洗澡了。”程遥遥过河拆桥,赶谢三出去。   谢三走到门口,她跟过来关门,却又凑在门缝上对他道:“我……你……你要去睡觉了吗?”   “还没有。”谢三道。   程遥遥关门的动作很迟疑,桃花眼欲言又止地看他,小嘴有扁起来的趋势。   谢三福至心灵般反应过来,道:“我就在门口。”   “你可不准偷看啊!”程遥遥顿时又神气起来,轻轻把门关上。谢三还听见了她在里头上门闩的声音。   以为自己真会偷看吗?   谢三把筐子拿过来,靠在门边,用拖刀和手指细细打磨筐子边缘,将那些扎手的锋利线条一一打磨光润。   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三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耳力这么好。布料挣脱肉体滑落在地,手指撩起水花,水珠吻过肌肤落在地面。   ……   手指一阵锐痛,谢三回过神来,是锉刀斜着扎入肉里,割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筐子落地,谢三捏住手指,才惊觉自己满身热汗。   一连串温热血珠滴落下来,谢三想找个东西扎住伤口,又怕自己走开了程遥遥会害怕。正迟疑,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奇怪响动,像肥皂脱手掉进脸盆里的闷响。   隐约还有程遥遥似哭非哭的声音。   “怎么了?”谢三神色一凛,贴着门低声问。   程遥遥没有回答,一阵诡异的沉默。   谢三以指节轻轻叩门,压低嗓音严肃道:“遥遥?”   隐约的绵软呻吟,程遥遥好像在哭。   谢三额角青筋暴起,沉声道:“到底怎么了?遥遥,再不出声我要进去了。”   “没……没事。”,程遥遥的嗓音很奇怪,像是要哭,压得又低又软,尾音已婉转的那一点媚意叫谢三的心脏突然跳漏了一拍。   程遥遥忽然又气急败坏起来:“你是不是流血了?”   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还没问出来,程遥遥就怒道:“快去洗一洗!把伤口包起来!”   谢三一头雾水:“可是你……”   “快点去!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程遥遥凶巴巴道,谢三眼前仿佛浮现出她又凶又娇气的神情,还一边跺着脚。   有脸盆哐当的声音,程遥遥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谢三口干舌燥,不敢再说,快步跑到院子里打水,冲了冲手上伤口。   这样小的伤口,包扎都不必的。谢三把手在冷水里浸了会儿,等伤口不再出血了,便擦干净走回杂物间门口。   屋子里传来有些焦急的动静,像是在穿衣服。   他轻轻敲门,道:“我还在门口。不用急。”   屋子里的动静果然放缓了一些,过了会儿,门被打开了,一阵温热的桃花香混合着程遥遥身上特有的甜味飘散出来,扑了谢三一脸。   咚,咚,咚。   心脏重重狂跳起来,每一下都锤得他口干舌燥。   程遥遥黑发挽在脑后,脸颊娇嫩得要滴出水来。她穿着一条纯白的棉质小裙子,细细肩带挂在肩头,露出一对小巧深刻的锁骨。下面一双小腿也是笔直纤细,雪白脚丫踩在拖鞋里,脚趾圆润乖巧。   她第一眼先寻到他手指上的伤口:“怎么受伤了?”   “没什么,被锉刀割了一下。”谢三抬手,指腹上的伤口不深。   程遥遥却忽然捂住鼻子,眉头也皱了起来,嗓音很奇怪:“你……你把手拿开!”   谢三忙放下手去。伤口难看,吓着程遥遥了?   程遥遥眼波颤动,好半天才递给他一条手帕,湿润的:“这是干净的水,你把手指包扎起来,不要感染了。马上包起来!”   “……嗯。”那条湿帕子雪白干净,带着跟程遥遥一样的桃花香。谢三迟疑地,把手指裹了起来。原本有些钝痛的手指被冰凉帕子裹住,居然渐渐舒服起来。   程遥遥这才把手放下来,脸颊一片绯红,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屋子里都弄湿了,要收拾吗?”   “你去睡。”谢三眼睛不敢看她,道,“我来收拾。”   “可你的手都受伤了。”程遥遥转身,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弯折勾勒出窈窕曲线,她散发出温热的香气,无孔不入地透进谢三鼻间。   谢三隐忍地皱眉,道:“没关系,我也要洗澡。”   “那好吧。”程遥遥这才放下心来,跟谢三道了一声:“晚安。”   “……晚安。”谢三嗓音沉沉。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温热水汽,混合着桃花香和程遥遥身上特有的气息。程遥遥换下的衣服还扔在脸盆里,柔软的一件粉色小洋衫放在最上头,谢三盯着那衣服,掌心里冒出汗来。   ……   程遥遥回到屋子里,噗地吹熄了蜡烛,也是长长地出了口气。   洗澡时她隔着门板闻到谢三鲜血的气味,身体里冒出的虚空感令她差点软倒在地上。好在口袋里还有一条染了谢三鲜血的帕子,才没有当场出丑。   前两天阳气充足,她也不觉得如何。洗澡时大概多用了些灵泉,小荷叶就又开始不安分起来。程遥遥也隐隐感受到了那股焦灼又空虚的感觉。刚才洗完澡出来,她差点没扑上去啃谢三一口。   小荷叶没尝到血,疯狂抖动撒泼,逼着程遥遥出去找谢三。   程遥遥不理它,灌下去一大杯冷茶,胸口的焦灼感才稍稍散去。她摸黑走到床边,疲惫地躺下去,小荷叶忽然颤了颤。   程遥遥的五感忽然变得十分敏锐,一股属于谢三的气息慢慢包围了她。这床是谢三长年累月睡着的,浸染了谢三的气息,一点点往程遥遥身体里钻,令那股焦灼的感觉慢慢淡去。   小荷叶舒服得轻轻摆动起来。   程遥遥一口气喝干了大半杯灵泉,只觉得胸口的灼热憋闷一扫而空,通身舒畅难言。她雪白的脚趾蜷缩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谢三好像还在院子里,不知道洗完澡没有。她翻身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想看看谢三还在不在院子里。   她轻轻推开门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反而是对面的杂物间还亮着灯,门虚掩着,能瞧见对面墙上谢三的影子,轻轻颤动。   还在洗澡啊?   程遥遥只好又爬回床上去了。这一次,她抱着小枕头,倒是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第43章 打猪草   程遥遥做了一晚上又香艳又奇怪的梦,醒来时裙子都褪到了大腿上,身上也都是粘糊糊的汗。   她趴在床上,呆呆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把脸给捂住了。一定是因为床上有谢三的味道……   小荷叶颤巍巍抖动着,一夜的功夫,它居然长大了不少,之前只有铜钱大小的圆叶子现在已经长到了杯口大。程遥遥揉揉额角,爬起来穿了一条浅蓝色裙子,推门而出。   外头阳光明晃晃的,谢家的厅堂里很凉快,穿堂风吹拂在脸上,让程遥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谢奶奶和谢绯都坐在厅堂里,围着一个笸箩穿草珠子。   谢绯抬头叫道:“姐姐你醒了?”   “奶奶早,小绯早。”程遥遥脸上一红,拿出手表看了眼,居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   谢奶奶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谢绯跑过来拉着程遥遥往厨房走:“姐姐,今天早上喝粥,我给你留了一碗。”   “等等,我要先刷牙。”程遥遥不好意思地道。   “我给你打水。”谢绯勤快地捧起程遥遥的脸盆去打水。   程遥遥蹲在井台边洗漱,谢绯捧着脸蹲在一边痴迷地看她。   程遥遥洗漱的的每一道程序看着都十分精细,刷牙要刷足三分钟,洗脸不用毛巾,而是捧着水往脸上浇,最后用毛巾轻轻吸干脸上的水。头发要用牛角梳慢慢梳透了,绸缎一样披散在肩头。   程遥遥纤细十指穿梭在发间,慢悠悠把长发编成一个蜈蚣辫,终于把自己打理清爽,雪肤红唇,眉目如画。   “姐姐,你这辫子真好看。”谢绯羡慕地看着程遥遥的头发。   谢绯长得很漂亮,可惜营养有些不良,发黄稀疏的头发扎成两个小小的辫子,名副其实的黄毛丫头。   程遥遥笑着拨弄一下她的发梢,道:“等你头发长长了,我给你编。”   “好!”谢绯高兴地点点头。   程遥遥抬眼瞧见自己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晾在院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谢绯:“你帮我去把衣服洗了?”   “嘘。”谢绯竖起食指示意程遥遥,拉着程遥遥跑进厨房后才小声道,“是哥哥帮你洗的。”   “开什么玩笑?!”程遥遥差点跳起来。   那些都是她贴身的衣服呢,谢三都……都替她洗了?   谢绯见程遥遥脸色通红,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哥哥没动你贴身的衣服。就是那件粉色的,哥哥帮你洗了。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晾在竿子上了。”   “……”程遥遥的心这才渐渐落回原地,有些奇怪地道:“他笨手笨脚的,干嘛替我洗衣服?”   “哥哥对你好。”谢绯笑道,“我早上要叫你起床,哥哥不让,说你来家里第一天,让你多睡一会儿。”   程遥遥扁了下嘴,有些担心地道:“谁要睡懒觉了。我才来家里第一天就睡到这么晚,奶奶肯定觉得我太懒了。”   谢绯从柜子里把留给程遥遥的一碗粥和馒头小菜都端出来,笑道:“不会的。奶奶说你们这种大小姐,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程遥遥:“……”看来谢绯真的听不懂什么叫反讽啊。   桌上摆着一碗小米粥,熬得薄薄的。另外有一个杂合面窝头,一盘拌桔梗。   程遥遥端起粥喝了一口,小米的香味纯正浓郁,就着香香辣辣的凉拌桔梗十分落胃。   程遥遥拿起馒头掰下一小半递给谢绯。   谢绯忙摆摆手:“姐姐,我吃过了。”   程遥遥道:“拿着。我早上胃口小,吃不下。”   见程遥遥坚持,谢绯这才接过去,小口小口吃得很快。   程遥遥眼睛在柜子里转了一圈,问道:“今早你们吃的是什么?”   谢绯明白了程遥遥的意思,忙道:“今早我们吃的跟你一样。哥哥说了,姐姐以后都要在咱们家住,不要再分开做饭了。”   谢绯满足地摸摸肚皮。这样的杂合面馒头以前一个月也吃不上几次,自从姐姐来到家里以后,每天的饭菜都好好啊。   程遥遥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你哥哥呢?”   “哥哥进城学拖拉机去啦,没告诉你吗?”   “这么快!”程遥遥歪头想了想,谢三前两天是说过今天要进城来着,只是她听完就忘了。   嘴里的饭菜一下子失了滋味,程遥遥蔫了:“他要去几天啊?”   “不知道。”谢绯摇了摇头。   程遥遥把饭菜都吃干净,洗完碗筷,就没事可干了。干脆跟谢绯一起帮谢奶奶穿草珠子。   草珠子也叫菩提子,像黄豆一样大小,颜色黑漆漆的,中间有一条天然孔道,可以穿上线用来做门帘。乡下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草珠子帘子,挂在门上又凉快又好看。   谢奶奶还是不多话,鼻观眼眼观心地慢悠悠穿着草珠子。程遥遥跟谢绯学了一会儿,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她年纪轻轻眼神好使,串起来又快又好。   古老的宅子里时光仿佛是停滞的,过得格外缓慢,阳光里的灰尘像金砂一般滚滚流动。程遥遥垂着脸,认认真真穿着手里的草珠子,脸颊在阳光里泛起一层瓷器般的光泽。   谢奶奶睿智而浑浊的眼落在她脸上,微微有些意外。   程遥遥这样美,这样年轻,一看就不是安静的性子,难为她耐得住性子陪自己这个老太婆。   奶奶这么想着,嘴里便出言试探了两句。   程遥遥把一串草珠子穿好摆在一旁,重新拿起一根线,笑道:“我小时候是跟外公外婆长大的,习惯陪着长辈。”   谢奶奶闻言更是意外,不由得多问了两句程遥遥家里的事:“你打小儿跟你外公外婆长大?你爸妈呢?”   程遥遥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妈妈生下我就去世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后妈和妹妹。”   谢绯小声惊呼起来,眼神同情又关切地看着程遥遥。   谢奶奶有些讶异,打量着程遥遥。见她这样娇滴滴又漂亮,眉眼里都是被娇宠着才有的天真,万万没想到她有这样的身世。   谢奶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叹气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   这时,门忽然被拍响了。   谢奶奶眼神一凛,谢绯惊得跳起来,差点打翻了草珠子。   程遥遥奇怪道:“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谢奶奶沉声道:“小绯,说过多少次了,要沉住气。”   谢绯小鹿眼惊慌地闪烁着,拉着程遥遥的手小声道:“是不是他们知道哥哥不在家,又要来搜咱们家了?”   程遥遥心里一酸。谢家到底被骚扰过多少次,才能让谢绯吓得这样风声鹤唳?   程遥遥拍拍谢绯的手背:“你别怕,我去看看!”   门越拍越急。   程遥遥大步走到门边,对着门缝吼了一句:“谁呀?拍什么门?!”   外面陡然安静下去,过了会儿,一个孩子的嗓音响起来:“我是狗蛋,支书叫我来喊你一块去打猪草!”   “狗蛋?狗蛋是谁?”   “狗蛋是我。”   “你是谁?”   “我是狗蛋呀。”   “狗蛋是谁?”   外面的孩子哇呀呀喊了起来,像是崩溃了:“你到底去不去打猪草呀?你不去我可自己走了!”   谢奶奶出声道:“别逗孩子了,那是隔壁家的狗蛋。”   程遥遥忍住笑,谢绯也放下心来,跑过来开门。她抽掉门拴,把门打开,外头站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短汗衫,晒得黑漆漆的,虎头虎脑。   狗蛋手里还提着一个破筐子,一看见程遥遥脸就红了,低头盯着自己破得露出脚丫子的草鞋:“打猪草你去不去?”   经谢绯提醒,程遥遥才知道村支书给自己安排的新工作是打猪草草。   程遥遥一头雾水:“怎么没人通知我?”   谢绯道:“前几天是哥哥替你打回来的。今天哥哥进城去了,就吩咐狗蛋来叫你。”   程遥遥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说道:“我去。你等着我,我得换一身衣服。”   “真麻烦!”狗蛋语气凶巴巴的,一脸不耐烦,“我不等你了,我先走了!”   话虽如此,还是背着手站在门口等。   程遥遥着急忙慌的跑回屋里,换了一件长袖罩衫和长裤,穿上解放鞋。又翻箱倒柜的找谢三给她编的小斗笠。   临出门了,她又叫:“我没有筐子怎么办?”   谢绯跟在她后头乱转,忙拿出一个筐子:“哥哥昨天晚上就给你编好了,你带这个。”   谢三连夜给她编的新筐子,又漂亮又轻巧,程遥遥满意地背在身上,点点头:“那我走了。”   才走到门口,谢绯又追出来把水壶递给她:“姐姐,水壶水壶!”   狗蛋已经不耐烦地走到了巷子口,,学着他爸的样子摇头晃脑,女人真麻烦!   。谢绯也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冲程遥遥挥手。,程遥遥冲他摇摇手:“我会早点回来的!,等会回来做晚饭!”   谢绯羡慕地看着程遥遥离开了,好久才回到院子里,重新把门关上。   谢奶奶埋头穿草珠子,一边摇着头。才说她耐得住性子,现在又这么着急忙慌的,吵得人头疼。   外面的日头已经很大了,程遥遥戴着心爱的小斗笠,跟着狗蛋穿过巷子往郊外走,晒得晕头转向。   狗蛋才七八岁,两条小短腿走起来却比程遥遥快多了,那些难走的田埂小道如履平地,远远地把程遥遥甩在后头。   狗蛋又不是谢三,压根不会体贴程遥遥,遇到难走的地方也没办法扶着程遥遥。程遥遥都快哭出来了。   就在程遥遥快要崩溃的时候,总算走到了地方。   打猪草的地方是在一条河边,这儿流水潺潺,杂草和灌木长得郁郁葱葱。岸边有几棵很大的柳树,有两条牛站在河里喝水。   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在河边了,还有骑着牛的。   一看见这几个孩子,狗蛋就撇下程遥遥跑了过去,冲他们嚷嚷:“这块地是我先找到的!林为民,你别占我的地盘!”   “凭啥?今天是我们先来的!”叫李为民的孩子穿着一件海魂衫,一看家境就不错。   另外两三个穿着破烂的小孩子跑到狗蛋身边叫道:“狗蛋哥,林为民把咱们打猪草的地方占了,圈起来不让我们打!”   七八个小破孩子在岸边掐了起来。   程遥遥提着筐子走过去,穿过几个打成一团的孩子,看着被柳枝圈起来的一丛草:“猪草是不是这个啊?”   两个熊孩子抱成一团滚在程遥遥脚边,仰头对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傻乎乎盯着她。   程遥遥穿着一身漂亮干净的衣服,连鞋子上也没有半点灰尘,干干净净站在那儿,说话也好听极了:“你们谁能回答我?”   “是……是这种。”一个小男孩儿先反应过来,一个打滚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长锯齿边的猪草道:“这种是猪吃的。”   程遥遥便笑了一下:“谢谢。”   其他几个孩子也不打了,都盯着程遥遥出神地瞧。刚才光顾着打架没看见程遥遥,这会儿才看清楚这位村里闻名的观音。   她可真好看,比村头的俏寡妇和林大富家的小闺女都好看!   几个熊孩子推推挤挤跟在自己身边,程遥遥不是没感觉,只是懒得理会。她皱着眉头,看着那一丛丛猪草,有些无处下手。   猪草长得又大又茂密,边缘还带着锯齿。程遥遥伸手掐了一颗,好艰难地才扯下来,手背还不小心让旁边的杂草给割了一下,疼得直甩手。   小铁蛋都看急了,道:“不是那样摘。你用薅的,一把薅下来!”   “这样?”程遥遥试着抓住一把往下扯,没扯动。   “真笨。”林为民嘲笑起来,“我娘说了,城里女人不会干活儿!”   几个小孩儿跟着嬉笑起来,把程遥遥气坏了。她咬住唇,扫过那几个孩子,气哼哼低头继续跟猪草较劲。   “去你们的!滚!”狗蛋捡起石头砸向林为民和那几个孩子,恨铁不成钢地对程遥遥道:“哎,你怎么连薅猪草都不会!”   “……”程遥遥活到这么大,居然沦落到被一个孩子教训的地步,气哼哼道:“术业有专攻!我不会薅猪草,但是我认字啊!你认字吗?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我,我妈说,明年就让我去上学了!”狗蛋脸一红,气势不减地反驳。   程遥遥点点头:“那就是不会了。你们呢,你们都认字吗?”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眼。农村的孩子上学晚,他们都不认字儿。   程遥遥抖擞起来,点点头:“原来都不认字啊。还好意思教训我呢。”   孩子们顿时红了脸。农村人不管年纪大小,都对文化人天然有着一种崇敬感。程遥遥可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又漂亮又有文化,人家不会薅猪草怎么了?人家可会写字呢!   程遥遥和熊孩子的第一战,险胜。   这些孩子们来郊外可不是光顾着玩儿的。乡下的孩子也能赚工分,他们每天给大队打猪草,兔草,牛吃的草料,都能赚半个公分呢。孩子们闲着也是闲着,能赚半个公分也算肥差了。   程遥遥算是个特例:她长得漂亮又不是干活儿的料,让她每天给生产队打猪草,糊弄糊弄就成了。   可惜程遥遥还真不是干活的料。眼看着狗蛋三两下扯了一满筐的猪草,就带着几个孩子跑来跑去地玩起了打仗游戏了。她还蹲在草丛边,拼了老命地跟一丛猪草较劲儿。   草丛里还有蚊子,往程遥遥雪白脚腕上盯了几个包。程遥遥哭唧唧地扯着草,心里前所未有地想念起谢三来。   忽然,一个小男孩走到程遥遥旁边,往她筐子里倒了一些猪草。   程遥遥抬头看去,是个格外瘦弱的小男孩,穿着一件大人衣服改成的小褂子和裤子,虽然很瘦,但是眉清目秀很是可爱。   “嗯?”程遥遥看着他,有些惊讶。   小男孩脸红红的,小声道:“给你的。”   “谢谢啊!”程遥遥轻轻笑了起来,看着半筐子的猪草又感动又好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我叫明明。”   “林明明,你滚开!”狗蛋忽然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一把推开明明。   明明被他推得摔了个屁股蹲儿,坐在地上。   程遥遥霍然站起身:“狗蛋,你干嘛欺负人?!”   程遥遥好歹是个大人,长得又漂亮,凶起来气势很是唬人。   狗蛋嚷嚷道:“他妈妈是坏女人,村里人都不理他!”   “对!他妈妈是坏女人!”林为民几个孩子也跟着跑过来,这会儿跟狗蛋同一个鼻孔出气了。   明明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拖着筐子默默走开,被欺负惯了的样子。   程遥遥最讨厌霸凌这一套了,无名火起:“都闭嘴!依我看,你们才是坏蛋,仗着人多就欺负人。”   狗蛋儿瞪大了眼睛:“我……我才不是坏蛋!”   “你就是,你们也是!还扮解放军呢,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解放军吗?”程遥遥鄙夷道。   程遥遥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文化,被她这样批评,孩子们一下子就蔫了。年纪最小的铁蛋拉着程遥遥的袖子,口齿不清道:“我……我不欺负人,我跟你好。”   程遥遥噗嗤笑出声来,牵着铁蛋儿的小手:“行,你是乖孩子。”   铁蛋顿时吸引了全场的仇恨!铁蛋儿的小脏手居然被程遥遥牵着了,程遥遥还拿香喷喷的手帕给他擦脸,带着他一块儿扯猪草。明明也过来了,跟在程遥遥身边,像个跟屁虫似的。   过了会儿,铁蛋板着小黑脸,把一大捆猪草塞进了程遥遥的筐子里。另外几个孩子见状,也不甘示弱,纷纷帮程遥遥薅起了猪草。   程遥遥:“……”这群熊孩子真的欠虐?   满满一筐子猪草打好了,时间还没到十一点。程遥遥伸了个懒腰,坐在河边的树荫下看孩子们玩儿。   狗蛋几个孩子挽着裤腿,在河里摸螺蛳。今天有漂亮的程遥遥坐镇,孩子们的表现欲格外旺盛,偶尔摸到了一只龙虾或者带花纹的螺,就献宝似的捧给程遥遥看。   程遥遥掩嘴打了个哈欠:“怪无聊的,你们平时打完猪草,就玩儿这个啊?”   狗蛋挠挠头:“我们还玩打仗游戏,捉知了猴儿,下了雨还可以捉泥鳅,傍晚还能钓龙虾呢!”   程遥遥道:“捉知了猴儿?蝉蜕你们知道吗?”   林为民抢着回答:“知道!就是知了壳,有人来村里收,二两换一块麦芽糖呢!”   程遥遥总算露出点感兴趣的神气来:“你们会抓吗?” 第44章 同床   关于农村的童年记忆,总离不开阵阵蝉鸣。每到夏天,那一阵阵经久不衰的蝉鸣就成为了农村的背景音乐。在地下埋藏了几年的蝉变成知了猴从泥土里钻出来,沿着树干往上爬。每每爬到一人多高的时候就破茧而出,在树干上留下一个完整的蝉蜕。而新生出来的蝉则越爬越高,一直飞到了树顶,加入了合唱团大军。   每个农村孩子都曾经抓过知了猴或者蝉蜕,知了猴可以为饭桌增添一道小菜,蝉蜕可以赞起来卖钱。   听见程遥遥对蝉蜕有兴趣,孩子们一下子来了劲儿,四散着跑进小树林里找蝉蜕。   程遥遥有些好奇地跟着狗蛋,看他怎么抓。   蝉蜕一般不会在太高的地方,顶多在树干离地面一米到两米的距离。今年雨水充足,蝉蜕特别多。程遥遥一眼就看见了树干上粘着许多蝉蜕,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来。   有一个成语叫薄如蝉翼,可见蝉蜕有多么脆弱。完整的蝉蜕才值钱,一点点都不能弄碎,要么就卖不上价儿了。   程遥遥把包里的空饭盒拿出来,垫上一层叶子,这才小心翼翼把蝉蜕都放进来,铁蛋从树干上滑下来,手里抓着一把蝉蜕,也倒进程遥遥的饭盒里。   其他几个孩子也跑过来了,每人手里都有一大把蝉蜕,林为民还从兜里掏出了一些蝉蜕,争先恐后地往程遥遥饭盒里放。   “哎你们自己留着卖钱呀。”程遥遥被孩子们的热情淹没,不知所措   “你拿着!”林为民酷酷地转身,往另外一棵树上爬了。   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孩子们居然一共找到了快两斤的蝉蜕。   树林子里的蝉蜕就那么多,之前还被村里其他人扫荡过一遍,到了快中午时大家的收获就没有那么多了。   孩子们又开始找起另外一种美味:知了猴。   树根附近的地面会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孔洞,这些就是知了猴钻出来的洞口。知了猴沿着树根慢悠悠往上爬,还没爬出多远,就被孩子们捉住了。   知了猴每一个都有拇指大小,长得像土鳖一样,沾着泥沙,怪吓人的。   孩子们捉住了知了猴,就跟献宝一样的送给程遥遥,程遥遥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笑容僵硬:“你……你们自己留着吃呀。”   “这个挺好吃的!给你!”   “遥遥姐,我也抓了,我的也给你!”   “我抓的最多,你看!”   小脏手抓着一大把知了猴儿,争先恐后地往程遥遥面前伸。程遥遥都快哭出来了:“行行行!你们找个东西把它装好,别让它爬我身上!”   林为民贡献出自己的小篓子,把知了猴都装进去,又把盖子封上。   程遥遥这才伸出两只纤细白嫩的手指,把背篓拎着,又命令其他孩子们:“你们去把手洗洗。”   “哦!”这些皮孩子平时在家里,爸妈怎么耳提面命的也想不起来洗手,被程遥遥这样一说,都跑到河边去把自己的小脏手仔细的搓了搓。   程遥遥还要一一检查:“不行,你这指甲缝里还都是泥呢!”   “还有你,你看看你手背黑的!”   小铁蛋儿手短,程遥遥蹲在旁边撩起水替他洗手,仔仔细细搓干净他指甲缝里的泥巴。   其他孩子眼角瞅着,也跟着拼命的搓自己的小脏手,手背都搓红了。   程遥遥还特别夸奖了明明:“你们瞧瞧人家明明,多讲卫生!你们应该向明明学习!”   明明激动得脸颊红扑扑的,背也不由自主挺直了。其他孩子不服气地瞅着明明的手,最后沮丧地发现,明明的确比自己爱干净,讲卫生。   程遥遥看着那些蝉蜕和知了猴,有些哭笑不得,她是想拿蝉蜕卖钱来着,可这些蝉蜕都是孩子们给她找的,她要自己独吞也怪不好意思的。   程遥遥小时候在外公家也认识了一些乡下的小伙伴,那时候的蝉蜕一斤也能卖到几十块钱,有些家庭困难的小伙伴找上一个夏天的蝉蜕,都能把自己的学费给挣出来了。   程遥遥问狗蛋:“你们卖蝉蜕多少钱一斤?”   狗蛋摇头晃脑:“蝉蜕要进城才能卖。我们都卖给捏小糖人儿的,换麦芽糖吃。”   程遥遥想了想:“我过几天进城去问问供销社多少钱一斤。”   狗蛋不耐烦起来:“给你你就拿着!这蝉蜕可多了,明天来又能捉很多!”   程遥遥:“”熊孩子怪霸道的。   程遥遥把蝉蜕小心翼翼地收好,又问狗蛋:“你知道哪里有杨梅摘吗?”   “你想吃杨梅?”   程遥遥点头:“嗯。”   其他几个孩子竖着耳朵一直偷听呢,一听见这话立刻齐刷刷地涌过来,争先恐后道:“我知道我知道!后边河滩子上就有一片杨梅!”   程遥遥道:“我想去摘。”   “行啊!”程遥遥一呼百应,孩子们顿时来了精神。   后面河滩子边的林子里就有杨梅。程遥遥跟着狗蛋几个走了半天,拨开眼前草丛,眼前豁然一亮。他们站在一个山坳的入口,放眼看去,漫山遍野的树,累累红果压弯了枝头,风一吹,熟过头的杨梅就掉落在地上,地上更是铺满层层掉落的果子。   好多杨梅!山风迎面吹来,程遥遥已经闻到了杨梅的酸甜味,嘴里立刻弥漫出口水。杨梅汁水足,酸甜可口,可惜一碰就破,早上采摘下的杨梅到了下午就会生虫招蚊子,难以保存。   在二十一世纪,在非杨梅产地想吃到新鲜的杨梅也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是在运输条件很差的六十年代。甜水村交通不便,这年代又没有什么保鲜手段,这些杨梅根本运不出去。   村民们都被集中在大队上干活,这年头粮食才是要紧事,这些杨梅不顶饿,吃多了反而开胃,空腹吃下去更是胃里泛酸作呕,因此村里人根本不把这些杨梅放在眼里。也就是贪嘴的孩子们一年到头吃不到什么零食,这时候就可以敞开了肚子可劲儿吃个饱。   狗蛋得意洋洋道:“这片杨梅可是我们发现的秘密基地,杨梅又大又甜,其他人都不知道!”   程遥遥赞许地拍拍他的秃脑壳:“好兄弟,回头我请你吃好吃的。”   狗蛋吸了吸口水:“是冰糖吗?”   “不,比冰糖更好吃。”程遥遥保证道。   得了程遥遥这句话,狗蛋笑得露出了豁牙。一群孩子早就忍不住了,纷纷冲下山坡,向自己看中的杨梅树发起冲锋。   程遥遥眼睛发亮,也挑了一棵不算高的杨梅树,这颗杨梅树上的杨梅红得发黑,摘下一颗擦也不擦丢进嘴里,舌头一抿,酸甜果汁在口腔里迸溅,那滋味儿难以言喻。   比起程遥遥的品尝,铁蛋几个孩子就显得格外豪放了。狗蛋岔开腿骑在一棵老树的枝干上,两手飞快扯着杨梅往嘴里塞,吃得嘴唇紫红,衣襟前也被染得斑斑点点。   小铁蛋不会爬树,在树底下踮着短腿蹦跶:“锅锅,锅锅,给我次!”   狗蛋折了几大枝杨梅,丢给铁蛋和程遥遥,嚷嚷:“真没出息,树也不会爬!”   程遥遥拿了两枝,见明明背着手眼巴巴看大家伙在树上淘气,递给他一枝:“你不会爬树吗?”   “爬树衣服会弄破。”明明有些黯然。   程遥遥冲他眨了眨眼,笑道:“对,咱们不上树,衣服弄脏了可不划算。”   明明呆呆看着程遥遥明媚的笑脸,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林为民哈哈大笑:“哈哈,狗蛋你的嘴咋黑啦?”   “你自己不也一样!”   狗蛋鼓起腮帮,嘴唇嘬起,biu一下冲另棵树上的林凯旋发射杨梅核,可惜距离太远,子弹半路就坠毁了。   这下可引爆了孩子们的热情,全拿杨梅核当子弹互相吐起来。程遥遥站在树下,差点被沾着口水的子弹波及了,赶紧跑开。   她故意走到远处的杨梅树下,挑选大颗饱满的杨梅放进筐子里。杨梅多不胜数,程遥遥只挑着品相好的摘,小心地放在筐子里。   林为民注意到了程遥遥摘杨梅的举动,爬下树跑过去道:“遥遥姐,你摘杨梅干啥?这个吃多了冒酸水儿,不能多吃的。”   “对啊。遥遥姐,还不如摘蝉蜕呢,那一片树多,咱们还去摘蝉蜕呗。”孩子们一听林为民的话都纷纷附议。   程遥遥神秘一笑:“这杨梅也可以做好吃的。你们先帮我摘杨梅,我明天做好了给你们带。”   孩子们抓着脑袋嘿嘿笑。就算程遥遥不给他们带好吃的,他们也一样乐意帮程遥遥干活儿。   孩子们都是从小就在山里摸爬滚打的,爬树摘果子都十分利索。程遥遥还是担心他们爬树出危险,千叮万嘱不准爬高树,孩子们都很听话,顺顺当当摘了一下午也没出问题。   程遥遥摘了几片大棕叶铺在地上,孩子们摘下的杨梅堆在叶子上,很快就起了两大堆。   那么问题来了,这杨梅用啥装回去?除了程遥遥和铁蛋带了背篓外,其余孩子就提着个装猪草野菜的小筐。大家傻眼了,看着地上垫着草叶子的两大堆杨梅,他们白费了半天劲儿?   程遥遥灵机一动,问道:“这儿有没有能晒到太阳的空地?”   狗蛋抢着道:“有啊,就在林子后头,有道溪水,那儿太阳晒。”   程遥遥跟着他们去到林子后头,果然有一条溪水,从山顶的石缝中奔腾而下,溪边有好几块巨大的石头,正是天然的晒场。   这时候正值中午,烈日当空,溪水却是透心凉,还能看见底下的游鱼。可惜这是活水,鱼儿长不大,全是指头大小。   溪边的巨石晒得发烫。程遥遥选了几块平整的,冲洗得一尘不染,指挥着孩子们把杨梅都运过来。她简单地冲洗掉杨梅上的灰尘,把杨梅晒在石头上。这几块石头大得很,孩子们陆陆续续又去摘了好几次,才把石头铺满。   烈日下,饱满的杨梅很快就失去了水分,开始打蔫儿,程遥遥把杨梅翻身,晾晒得均匀点。   一个孩子疑惑道:“遥遥姐,你把杨梅晒成干儿?”   “是啊。”程遥遥点头。   狗蛋抢着道:“那有啥吃头?我娘怀我的弟弟的时候也弄了点杨梅干,我吃过,又酸又干。”   说着还打了个哆嗦,好像那酸味儿还在舌尖上。   程遥遥扑哧笑了:“我做的不酸,等做好了给你尝尝就知道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显然不信这杨梅晒成干儿了还能好吃。不过既然是遥遥姐的要求,他们就甩开膀子干呗。   到了下午,大家的肚子饿了,躲在溪边的树荫下吃午饭。几个孩 子各自拿出家里带来的干粮,家境最好的林为民拿的是杂粮馍馍,其余孩子都是野菜和杂粮一起捏成的团子,这也是村子里最普遍的做法,野菜也能充饥。   只有明明拿着个野菜团子,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开心。可以跟小伙伴一起玩,别的孩子不再排斥他了,这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五个孩子,三种等级的口粮,不过他们并不在意,都大口大口吃得香甜。程遥遥掏出自己带的三合面馒头,一个掰下一半递给明明,自己啃另一半。   明明愣了下,盯着那半个馍馍不敢接:“遥遥姐,我有干粮。我妈说,说不能拿别人的。”   “你今天帮我摘了这么多杨梅,这是我给你的报酬,你吃完才有力气帮我的忙对不对?”程遥遥笑眯眯,循循善诱。   “对,遥遥姐给你你就拿着。”狗蛋大声道,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小伙伴在啃野菜团子呢?看眼手里的馍馍,已经啃得差不多了,   下午的太阳越来越大,大家伙摘杨梅的热情却不减。狗蛋儿还跑回家拿了几个筐子回来装杨梅。   看着天色不早,程遥遥喊停了孩子们。这么热的天,她真怕给别人孩子晒坏了。   孩子们倒是热火朝天的:“咱们不累!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程遥遥唇角抽搐,村子里的大喇叭天天播,孩子们学得也是一套一套的。   晒了一下午的杨梅脱了些水分,缩小许多。孩子们帮程遥遥把杨梅都收进筐子里,加上下午刚摘的,也有满满三四筐子。   两个孩子搬一筐杨梅,跟着程遥遥回家去了。这时候还没到下工时间,他们避开大路挑小巷子走,把杨梅全运回了谢家的宅子里。   当晚家家户户都冒出了饭菜,支书家的厨房今天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猪油味道,香得令人舌头都要吞下去。   大孙子林为民拎着筐子跑回家,钻进厨房就叫:“我饿了!”   王翠萍在灶前忙活着,笑呵呵道:“你二叔今儿带了一块肥猪肉回家,奶奶做了你最爱吃的香干炒肉!”   “肉!”林为民冲过来伸手就要抓,王翠萍还来不及阻止他,就看见他自己突然收回手,转身跑院子里去了。   王翠萍一头雾水:“这孩子怎么了?肉放在面前也不吃?”   院子里传来三儿子林家骏的声音:“林为民,你小子抓牛粪去了,今儿居然主动洗手?”   林为民大声嚷嚷:“我这叫讲卫生,你懂什么!”   王翠萍下巴差点脱臼:大孙子开始讲卫生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独是林为民,今儿一群熊孩子回到家里,都开始认真洗手洗脸了。一贯洗澡跟杀猪似的小铁蛋,还主动要求洗澡,让他妈给他换身干净衣裳,真是惊掉了一地下巴。   程遥遥拎回家的东西也吓了谢绯和谢奶奶一跳。   几筐子杨梅,一背篓的知了猴,还全是孩子们给她背回来的。   谢绯傻了眼:“姐姐,这是你抓的?”   “当然不是,其他孩子们非要送给我的。”程遥遥仔仔细细洗着手,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个知了猴儿,把她吓坏了。   谢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谢绯倒是挺开心的:“哥哥上次带了二两豆油回来,可以炸知了猴吃了。”   听到谢三的名字,程遥遥就有些委屈。她道:“我先去洗把脸。”   程遥遥洗完脸出来,谢绯正坐在台阶上,打了水在清洗知了猴上的泥沙。   程遥遥有些惊讶:“你弄得挺干净啊?”   谢绯笑着道:“以前我们家吃不起肉,哥哥到夏天晚上会去抓知了猴吃。哥哥一晚上能抓一斤多呢。”   谢绯把知了猴清洗干净,一些已经脱壳而出的就扔给鸡吃。知了猴富含蛋白质,鸡吃了能多下蛋的。清洗干净的知了猴用盐水浸泡起来,可以防止知了猴褪壳,二来可以让知了猴入味,炸起来更好吃。   二两豆油不多,得省着用。程遥遥往锅里倒了薄薄的一层油:不炸,干煸。干煸省油,火候掌握得好,味道不必油炸的差。   看着油冒出吱吱白烟了,把沥干水分的知了猴倒进去,轻轻煸炒,圆溜溜的知了猴就冒出吱吱的声音,水分越来越少,变成比较扁圆的形状。炸出来一大海碗,撒上盐粒和粗制胡椒粉,那股浓郁的香味儿不比肉差。   谢绯在一边眼睛亮晶晶的:“比我哥哥弄的好吃多了!以前我们吃烤的,有时候就放在饭里一块儿蒸了吃。”   程遥遥心里一动:“留一点给你哥哥吃。”   谢绯道:“哥哥也不知道哪一天才回来呢,留着都坏了。”   这倒也是。程遥遥有些失望地扁扁嘴,谁让他不回家的,活该吃不到知了猴!   程遥遥让谢绯把干煸知了猴端走。她又炒了一盘青椒扁豆,一道丝瓜汤,主食是中午做好的杂粮窝窝头。   一样的家常菜,程遥遥做出来的味道就是特别好。别说谢绯,谢奶奶的胃口都好了很多。   程遥遥道:“奶奶,您喝点丝瓜汤,丝瓜汤也是润肺清火的。”   “嗯。”谢奶奶喝了一口丝瓜汤,一股舒服清凉的感觉萦绕在胸口。这些日子以来,缠扰她几十年的咳嗽渐渐好转,这些天晚上她都睡得很安稳,居然没有再咳嗽了。   谢奶奶对程遥遥和谢绯道:“这知了猴虽然好吃,上火的,你们也少吃一点,仔细脸上长痘。”   “不会的。”程遥遥轻松地道。   “对呀,姐姐皮肤这么好,怎么都晒不坏。”谢绯羡慕地看着程遥遥吹弹可破的脸,就算是出去晒了一天,她的皮肤仍然娇嫩雪白。   程遥遥轻轻咳嗽一声,欲盖弥彰道:“我都躲在树荫下,没有晒到嘛。”   这具身体就是顶级美人的配置,怎么也晒不黑。加上这些天她拿灵泉当水喝,洗脸洗澡也都是用的灵泉水,皮肤更是细腻得自己都爱不释手。   吃完了晚饭,程遥遥又拉着谢绯开始捣鼓杨梅。   除了下午晒过的那些,新鲜的杨梅要先冲洗,再用盐水浸泡。程遥遥和谢绯两个人忙得不行,谢奶奶嫌弃着:“成天闲着就淘气,弄这么多杨梅回来,怎么吃?”   谢奶奶一边抱怨,一边挽了袖子来帮忙洗杨梅。她手脚其实十分利索,洗杨梅洗得很干净。   霞光里,小小的院子变得格外热闹鲜活。   谢绯帮忙生火烧水。程遥遥把杨梅倒进锅里,煮开后捞去浮起来的白沫儿,再倒入白砂糖。这些砂糖是之前进城买的,叫谢三帮忙收着,这会儿正好配派上用场。   用糖水煮过的杨梅干,再用米汤重新煮一遍,杨梅干就增添了一道难以言喻的香气,肉质也变得厚实有嚼劲起来。   酸甜的滋味儿渐渐在厨房里弥漫开来,程遥遥双手握着木铲使劲儿在锅里搅动,忙得一身香汗。鲜红饱满的杨梅渐渐缩小,乌黑的杨梅干裹着亮晶晶的糖汁,看上去分外诱人。   今天搬回来的杨梅起码有七八十斤,轮流煮了三四锅才好。熬出来的杨梅汁循环利用,最后还剩下了大半锅。   程遥遥把杨梅汁倒进一个桶里,吊进井里湃着。杨梅干则沥干水分,放在院子里晾凉。   大家喝着杨梅汁,嘬着杨梅干,坐在院子里吹风。虽然累,看着满院子的杨梅干却十分有成就感。   谢奶奶捶着腰站起来,道:“杨梅干不要多吃,仔细泛酸水。”   说完,嘟哝着累坏了这把老骨头,慢吞吞回屋去了。其实谢奶奶这段日子身体好了起来,干些活儿反而觉得筋骨更松快,只是怕纵了程遥遥的淘气,嘴上总是不饶人。   程遥遥和谢绯对视一眼,都吐了吐舌头笑起来。   程遥遥煮了几锅杨梅干,累得身上酸酸的,坐了会儿就起身洗澡去了。今天没有谢三给她提水,程遥遥跟谢绯两人折腾了半天,才把水都提到杂物间里。   程遥遥今天爬了山,又捉知了猴,很仔细地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洗干净,还往洗澡水里加了许多灵泉。不知道是不是灵泉用多了,洗完澡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她爬到床上躺着,闻着谢三残留下来的味道,翻来覆去许久也睡不着,胸口又泛起了那股焦灼空虚的感觉来。程遥遥喝了半杯灵泉水,情况也没有好转,小荷叶甚至开始打蔫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遥遥哼哼唧唧地从床上爬起来,推门而出。   整座宅子空荡荡,悄无人声,只有月光洒落在院中。谢绯和谢奶奶早就睡下了,程遥遥趿拉着拖鞋,悄声溜出房间,推开了谢三的房门。   谢三的房间让给了程遥遥,现在这间很简陋,被隔成两半。外间摆着几只柜子,放着一些药材和皮毛,药材清苦的味道和皮草膻味混合在一起,意外地符合谢三的人设。   里间是睡觉的地方,挂着一块布帘隔开,只摆着一铺很高的床,床上扔着一件褂子和枕头。   程遥遥举着煤油灯小心翼翼走进去,脱了鞋爬到床上。大床硬邦邦的,跟谢三这个人一样,没有半点柔软的地方。   程遥遥像占地盘的小猫一样到处闻了闻,谢三几天没有在家,床上属于他的味道已经很淡了。   程遥遥在床中央躺下来,晕乎乎地翻了几回身,最后拿起那件褂子抱在怀里。褂子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还有谢三身上特有的草木香气和荷尔蒙味道。   程遥遥把脸贴上去,娇嫩脸颊蹭着粗糙的布料,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焦灼的感觉终于淡了下去。程遥遥有点儿委屈,伴随着谢三的气息,终于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谢三披着月色,拎着一条猪肉和一盒子点心,从偏门开锁进了宅子。一进院子先闻见了酸甜的气味,令他唇角微微勾起。   他将那条来之不易的猪肉吊进井里保鲜,又打水冲了个凉。经过程遥遥房门时,他站在门边静静待了一会儿,只觉披星戴月赶回来的辛苦一扫而空,心中无限宁静喜悦。   谢三回到自己屋里,摸黑将口袋里的一卷钞票塞进药材格子里。又拿起墙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肌肉上滚动的水珠。   谢三赤着上身走进里屋。屋子里有太多药材的气味,迷惑了五感。躺下去的瞬间,谢三才觉出不对劲,猎豹般猛地弓起身来,狭长眼眸精光暴起。   月色恰在此时洒入天窗,影影绰绰映出侧躺在床上的身影。   浅白色睡裙如实勾勒曲线,裙摆被蹭得往上卷,一双纤细长腿并着,雪白肌肤在月色里散发出瓷器般的光泽。玫瑰色的唇微微张着,绸缎般的发丝迤逦披在胸前,掩去半边春色。   她毫无防备地睡在男人的床上,脸颊还贴着男人的破褂子,很迷恋一般抱紧。   眼底一点泪痣,活色生香。 第45章 耍流氓   月光沿着天窗洒落,光华如练。月色里,程遥遥的肌肤娇嫩得泛起瓷器般的光,她的容色是艳的,即使只是闭眼静静睡着,月色遇上她,也只能黯然褪色。   月色里,程遥遥着白裙,黑发迤逦枕畔,她肤白如雪,眉目如墨,在这样黑白两色的对比下,唇上一抹玫瑰红如同点睛一笔,将这幅水墨美人图点出了活色生香。   樱桃唇柔软丰润,上唇有一滴可爱得过分的唇珠,其中的甜美滋味不知在午夜梦回时回味过几多次。   只要稍稍一低头,便能含入口中。   月光一点点偏移,慢镜头一般缓缓往下移,一双雪白纤细的足出现在眼前,堪堪是男人一手掌握的玲珑。圆润小巧的脚趾蜷缩了一下,又一下,忽然往前一伸,踩住了谢三的大腿。   谢三热汗滚了满身,沿着隆起的肌肉线条往下落,喉结艰难咽动,轻轻握住那只微凉纤细的脚腕,往外推。   不知是程遥遥肌肤太细腻,还是掌心满是热汗,竟是滑了一下,顺势握住了柔腻足弓。   肌肤相贴的瞬间,骤然滚烫起来。程遥遥忽然轻轻哼唧起来,往谢三身上蹭。谢三半跪在床上,她脸颊贴到了硬邦邦大腿,很不满意地扁扁嘴,又往上蹭去。   谢三按住她肩膀,倘若程遥遥此时有意识,看见谢三眼里翻腾的yu念,犹如蓄势待发的凶兽,定能吓哭个几回。   可此时程遥遥却焦躁不堪地挣动起来,发出似哭非哭的声音,双腿不断乱蹬着席子,把裙子揉得凌乱不堪,裙摆往上卷去。   谢三骤然移开眼去。眼睛不看,心神耳意却变得如此敏锐。程遥遥身上的香甜味道一丝一缕散发出来,娇嫩皮肉的每一寸触感,幼猫般撒娇的哭声,还有在他手里,绵软又竭力的挣扎……   谢三抬手,捧住她娇嫩脸颊,嗓音沙哑而克制:“遥遥,醒一醒。”   程遥遥睫毛颤了颤。谢三又捏住她脸颊,低头看她:“遥遥。”   程遥遥星眸半展,眼里含着一汪水,全然懵懂毫无防备的模样:“唔……”   “……回房去睡。”谢三嗓音哑得自己都听不清,他没问她为什么在自己床上,只是哄她,试着将她扶起来。   程遥遥像只软绵绵不配合的猫咪,怎么也捞不住,在谢三手里扭动:“不要……”   她脸颊红得异常,鬓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谢三不由得抬手探她额头温度,却惊觉自己的掌心滚烫,什么也探不出来。   程遥遥依恋地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娇嫩脸颊有着花瓣般的触感。谢三被烫着一般要抽回手,程遥遥抱住了他手腕。   “遥遥。”谢三又唤了一声,这个名字仿佛有着魔力,衔在唇齿间予他抵御的力量。   此时躺在他身下的,是妖,是魅,是裹着蜜糖的毒。谢三喃喃念了一遍程遥遥的名字,狭长眼眸里唤回三分理智。   谢三像被分割成两个人,身体叫嚣着欲念,理智却紧紧缚住他手脚。汗水沿着高挺鼻梁,利落下颌一点点凝聚,滴落。   程遥遥忽然像闻到了什么味道一般,贴在他手腕上嗅,沿着凸起血管一点点往下。   掌心冒出热汗,浓郁而纯正的气息近在咫尺。程遥遥循着那令她着迷的气味,伸出舌尖,小猫舔水一般舔舐。   理智的绳索骤然崩溃,猛兽脱笼而出。   程遥遥被猛然压住,娇柔的腰肢被掐紧,两具身躯在大床上纠缠翻滚,古旧的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响。   男人兽一般的喘息合着娇滴滴绵软的呜咽,又被吞入唇齿间,只闻见暧昧水声。一双雪白玲珑的足伸出了床榻,脚趾松开又蜷紧,被一只大手抓住捞了回去。   娇嫩皮肉经不得半点磋磨,轻轻一揉便泛了红,叫她发出不堪承受的喘息呜咽。平日捧在心尖,千娇万宠,此时揉在怀中,亦是抵死缠绵。   程遥遥梦里的那只大狮子又出现了,把她抱在怀里又舔又揉,揉得她浑身酸软难言,汗水黏腻。裙子被褪到了大腿上,接触了一点清凉空气,旋即就被贴上更热的,黏腻水泽在肌肤上蹭开去,大量阳气涌入身体,舒爽难言。   胸口的焦灼感终于散去,更深处却泛起难言的空虚和热潮。程遥遥纤细腰肢扭动,情不自禁地往上挺。   ……   一切戛然而止。   谢三伏在程遥遥身上,宽阔脊背上汗水滚动,相贴的胸膛里心脏疯狂跳动,频率渐渐趋于一致。他扯过毯子将程遥遥紧紧裹住,刚才那一番是最疯狂的春梦,香艳得不堪回首,他竟能忍住这临门一脚,堪称圣人。   程遥遥乌黑发丝黏在脸颊边,唇被吻得娇艳欲滴,一双眼天真又直白地看他,满脸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无辜稚拙。   谢三将唇贴在她额头,珍而重之地吻:“遥遥,等我……等我娶你过门,我会好好疼你。”   说到最后,嗓音隐隐沙哑下去,浑身血液又开始沸腾。   程遥遥眨了眨多情的桃花眼,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嗯……好热……”   她浑身都黏糊糊的,热得汗水往下淌,胸口里的焦灼却是一扫而空,舒畅极了。不由得伸出手,环住身上的人。   耳畔有沉沉嗓音哄她:“乖,我送你回屋。”   程遥遥伏在这个温暖宽广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下来,半梦半醒地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穿梭在老旧的宅子里。夜风吹拂过她绸缎般的发,裸露的脚踝和肩膀,令她微微瑟缩,越发搂紧了那人脖颈。   木门轻轻推开,发出一声嘎吱声响,在寂静夜里显得分外刺耳。谢奶奶房里忽然响起了两声咳嗽,抱住她的胳膊顿时紧了。   过了一会儿,程遥遥感觉自己被放在冰凉的席子上,她立刻发出不满的哼唧声,紧紧搂住那人脖颈不放:“唔嗯……”   一只手温柔又坚定地拉下她双手,低沉嗓音在耳边哄:“乖。”   “不要乖……”程遥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去,却对上一双狭长深邃眼眸,“你回来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透进天窗里的月光,照亮床头方寸之地。程遥遥见谢三出现在自己床边,也没有惊,只是喜,仿佛一切都无比自然。   谢三一顿,程遥遥还伸手勾住他尾指,脸颊上娇艳的红还未褪去,便满眼天真地问他:“你几时回来的?”   ……跟上回风雨桥上一样的反应。分明是她主动缠着自己要亲,事后又装作一脸无辜。   娇气包害羞了。   谢三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听她奶声奶气地装,也不拆穿她:“才回来。得了一条猪肉,怕放坏,连夜送回来。”   “笨蛋……”程遥遥困意未褪,含糊地笑话他:“跑这么远送一条肉……”   “也为了见你。”谢三嗓音很低,透着不假思索。   程遥遥的脸颊泛起了深深的玫瑰色,娇艳绝伦,眼里仿佛含了水滴。她撑着枕畔半坐起身,伸手勾住谢三的脖颈,强作镇定道:“那……那你亲亲我。”   才亲过……谢三吻着她柔软的唇,飞快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胸口里的焦灼感消散无踪,四肢百骸都无比舒畅,只是身上酸酸软软的,亲了好久也仍然没有好转,还有……   程遥遥舌尖往外推拒,含糊仰头:“不要亲了……”   “……”谢三便松了口,像只驯服的野兽一样盯着她润泽唇瓣低低地喘,“怎么了?”   “嘴巴好痛。”程遥遥碰了碰自己的唇,吃痛地皱了小脸。   谢三又啄了她一口:“我轻一点。”   程遥遥颤了一下,唇上的胀痛好明显。   不仅是唇,舌根也麻麻的,身上也一阵阵酸疼,好奇怪。生理期刚刚过去啊?程遥遥不乐意了,往外推谢三:“你太粗鲁了,就知道咬我!”   “……”谢三摸黑从桌上端了水,扶着程遥遥坐起来,喂她喝。   程遥遥就着谢三的手喝了两口,轻轻咳嗽起来。谢三抚着她背顺气,伸手抹掉她唇边水珠,随后喝了剩下大半杯水。   看着他咽动的喉结,程遥遥莫名地有些害羞起来,明明亲都亲过了……   月色撩人,程遥遥更撩人。谢三划亮火柴,点起床头放着的一个小小蜡烛头。昏暗灯光亮起,驱散了些暧昧氛围。   程遥遥坐了起来,抱着膝盖靠在床头。她有些奇怪谢三为什么来自己房间,但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你早上就要走?你才回来啊。”   “明天中午轮到我上手练车,得赶回去。”谢三解释。   程遥遥的唇渐渐扁了起来:“我还想做红烧肉给你吃呢。”   “等我回来的。”谢三忍住捏她嘴唇的冲动,哄道,“下次我还带肉回来。”   程遥遥哼唧着转开眼:“我又不馋肉。你省着给自己吃吧,家里不缺吃的,你出去学习,要多吃一点补身体。”   程遥遥侧过头去,露出雪白脖颈和一抹红痕。谢三眼神里带着缱绻,温柔描摹她的轮廓。   程遥遥又问:“你学开车辛苦吗?”   谢三摇头:“不辛苦。”   程遥遥道:“骗人。”   “真的。”谢三认真解释,“住宿舍,吃食堂,比下地轻松。”   程遥遥抬起小下巴:“那你觉得开车比下地好喽?”   “不。”谢三一口否认。   程遥遥追问:“为什么?”   谢三顿了很久,低低吐出一句:“……没有你。”   一阵凉风吹过,烛光几番闪烁,终于熄灭了。屋子里归于黑暗,那句话的余韵便借着黑暗逐渐酝酿起来。   程遥遥将红红脸颊藏起来,嘟囔道:“油腔滑调。你出去才几天,就学坏了。”   “我没有。”谢三否认。   “你就有!”程遥遥更凶,指责他,“你还跑到我房间里来,你太坏了,流氓。”   “……”谢三咬住牙,黑暗里只听见他气息不稳地喘,程遥遥都可以想象到他憋着气,笨嘴拙舌的样子了。   她偷偷地笑了好一会儿,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脚踝。   滚烫掌心捏住脚踝,一股酥麻感沿着尾椎窜了上来。程遥遥像被捏住后颈的小猫一样,嗓音都颤了:“……你干嘛啊?”   谢三嗓音沙哑,如金石振振,说出口的话却不那么正经:“耍流氓。”   谢三到底没有把耍流氓进行到底,而是替程遥遥把毯子盖好,后半夜已经凉了,她穿着一件单薄睡裙胡闹半天,又出了汗,娇嫩皮肉摸上去有些冰凉。   程遥遥抱着小竹枕,手指勾着谢三的,阖着眼咕哝:“我明天起不来了……”   “安心睡。”谢三轻轻理顺她乌黑发丝,“明天我会替你把猪草打回来。”   “不用的……”程遥遥有些得意道,“我有手下了……”   谢三:“?” 第46章 鸡蛋面饼   天还蒙蒙亮,谢家院子里就出现了声响。谢奶奶一贯起得早,系着扣子出门时,就看见谢三蹲在院子里刷牙。   谢奶奶道:“昭哥儿,回来了?不是要学拖拉机吗?怎么回来了?”   “嗯。”谢三嘴里含着牙刷,含糊道,“一会儿就走。”   谢奶奶见水缸里满满的水,鸡窝也修过了,叹口气:“你这些日子辛苦,回来就别干这些事了。”   顿了顿,又道:“昨晚几时回来的?”   谢三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脸红脖子粗,头都不敢抬。   谢奶奶若无其事从鸡窝里摸出三个带温度的鸡蛋来,小巧玲珑,红皮儿上带斑点,道:“今儿捡了三个蛋,煮了给你带去吃。”   谢三咳了半天,拿毛巾擦了嘴,勉强道:“不用,您留着吃。”   谢奶奶拿破布爱惜地擦着鸡蛋,把鸡蛋上的鸡毛鸡屎都擦干净了,放进她的鸡蛋篮子里。又抓了一把米糠撒进鸡食盆子里:“我攒了一篮子呢。你学车辛苦,要多补一补。你也别说留给小绯吃,她不用出门,现在粮食也够吃。”   谢三洗了把脸,水珠沿着挺直鼻梁往下滚,道:“给妹妹蒸鸡蛋糕。”   妹妹是甜水村的土话,类似于囡囡,是对女孩儿的爱称。   谢奶奶没好气道:“她成天闲着也是淘气,再给她吃鸡蛋,要上天了都。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哪有姑娘像她一样赖着不起床的?”   谢三道:“她才来,住不惯,让她多睡会儿。”   谢奶奶恨铁不成钢地道:“护着吧,你就护着吧!”   “护着谁呀?”娇滴滴的一声,犹带倦意。程遥遥散着发,睡眼朦胧地靠在门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小洋衫和过膝伞裙,领口有些皱。   谢三看见那件粉色小洋衫,登时被电打了似的转过头,加快了洗脸的速度。   程遥遥手掩着唇打个哈欠,走到谢奶奶身边,撒娇地道:“说好了鸡蛋留给我捡的。”   “等你来捡?都让母鸡叼破了!”谢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替程遥遥把衣领扯好,没好气道:“姑娘家家的,衣服没弄好怎么能出来?让人瞧见不像话!”   “又没有别人的。”程遥遥乖乖让谢奶奶整理,用发绳把长发胡乱束在脑后,就转身去洗脸。   谢三已经把水打好了,牙膏也挤好,她拿起来就往嘴里塞,随便瞟了眼谢三放在一旁的脸盆。毛巾不知道用了多久,都磨破了洞。牙刷也是,刷毛都快掉光了。   谢三把盛好水的牙缸递给她,顺手端走了自己的破脸盆,又去院子里劈柴。   现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是烧柴的。得了村里的允许,可以进山砍伐老木头。更多的时候是让小孩子们挎上篮子,进林子里捡一些可以引火的枯枝。   谢三是常进深山老林子的,家里的柴火垛很高。柴火都劈得又细又均匀,整整齐齐码在墙角。   谢三把一根圆木头竖着放在地上,双手举起斧头,抡起劈下,咔嚓一声,晒得干干的木头就裂成两半,捡起来摆好,一斧头下去又劈成两半。这样均分为四份的细柴火才好烧。   谢三穿着一件破褂子,浑身肌肉隆起,收束成十分好看的线条。他干活时神色认真,好看的菱唇抿紧,眉眼被汗水浸湿,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程遥遥一边刷牙一边盯着他看,从宽阔的胸膛看到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再到破褂子下挡不住的两条深深人鱼线   谢奶奶叫道:“昭哥儿,柴火够用,别劈了。一大早又弄得一身汗,到时候让你同学笑话!”   “嗯!”听谢奶奶的语气里有些恼火,谢三只好停下,撩起破褂子擦了把脸。   程遥遥把自己手里的湿毛巾递给他:“不要老用衣服擦脸,用这个。”   “”淡粉色的毛巾干净柔软,映着程遥遥雪白手指。谢三犹豫了一下,程遥遥塞给他,冲厨房使了个眼色。   谢奶奶在厨房忙活着,没有注意到他们。   谢三把毛巾捂在脸上擦了一把,那毛巾柔软极了,带着程遥遥特有的香气,令他舍不得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程遥遥的毛巾特别柔软,洗完脸后谢三只觉得神清气爽。   谢三把井里吊着的那块猪肉拎了出来,经过一夜时间猪肉仍然冰冰凉凉的,没有变坏。   那是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约莫三指宽,用麻绳穿着。谢三解释道:“就是怕它坏了,特地送回来。”   谢奶奶挺高兴的打量着这条肉:“哪来的肉啊?费了不少钱吧?”   谢三只道:“不要钱,帮人扛货赚的。”   谢奶奶嗔怪道:“你是进城去学习的,怎么总去替人扛货?这么大热的天别把身体熬坏了!你看看你肩上这伤口,是不是扛货给磨的?”   谢三胳膊上一条鲜红抓痕,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割到了,更像是被什么挠了一把   谢三麦色的脸顿时滚烫,往后躲了下:“没事。这肉今天做了吧,再放要坏的。”   谢奶奶拎着肉笑道:“抹上盐腌起来,可以吃好一阵子。”   程遥遥却道:“腌起来不好吃。这五花肉质量这么好,咱们一次把它做了吧。”   谢三立刻到:“好。”   随后看了眼谢奶奶,忙补充一句:“我下次还带肉回来。”   谢奶奶解下围裙,没好气道:“行行行,都依你们!”   程遥遥倒是兴高采烈,捡起小围裙系到自己腰上:“我来做早饭!你没有这么快走吧,吃完早饭再走?”   程遥遥小脸上写着不加掩饰的不舍,谢三心里也存着事,点头道:“十一点有车进县城,我可以搭车。”   谢奶奶道:“那感情好,还可以吃个早午饭!”   既然谢三在家吃早饭,今天的早饭自然要做得丰盛一些。   程遥遥让谢三进菜园子摘点番茄黄瓜青菜和香葱什么的,自己去跟谢奶奶要鸡蛋。   “奶奶,给五个鸡蛋。”   谢奶奶数着鸡蛋呢,闻言警惕的抱住篮子:“要吃鸡蛋糕,拿两个就够了,一次要5个做什么?不过啦?”   “我想给谢三哥做点好吃的嘛。”程遥遥摊着手理直气壮,“给我。”   原来不是自己嘴馋。谢奶奶心里有气,故意道:“想要鸡蛋,自己鸡窝里捡去。”   “今天的都让你捡了!”程遥遥扁了扁嘴道,“大不了我过几天还你。”   谢奶奶倒是被她逗笑了:“这鸡蛋一天就三个,还都是我在喂,你拿我的鸡蛋还给我,账算得挺精啊?”   程遥遥抬起下巴,神秘兮兮道:“那从明天开始,这鸡我来替您喂,我保证一天能捡5个以上的鸡蛋。”   谢奶奶断然道:“我不信。”   “那我们打赌啊。”程遥遥趁机道,“要是我让母鸡多下蛋,您怎么着?”   谢奶奶二话不说:“那多出来的蛋都归你!”   “一言为定!”程遥遥一拍手,还是盯着谢奶奶的鸡蛋篮子:“那您先给我几个蛋,算我跟您借的。”   谢三走到门口,对程遥遥道:“遥遥,不要跟奶奶闹。”   程遥遥委屈道:“我想跟奶奶借几个鸡蛋,她不给我。”   谢三轻轻把她往厨房的方向推:“先去洗菜。”   看着程遥遥气哼哼走了,谢三转头无奈地看着谢奶奶:“奶奶,不要逗她。”   谢奶奶眼角的皱纹像菊花一样柔软地延展开来,掩去了一点笑意,摇摇头:“不知道她家怎么养的女儿,将来嫁给别人家,也这么撒娇任性?”   “不会嫁给别人家。”谢三嗓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和自信。   谢奶奶数鸡蛋的手一顿,突然严厉的盯住谢三:“昭哥儿,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管你跟遥遥之间到底怎么样,你不许欺负人家!”   “我不会。”谢三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眼睛。   谢奶奶锐利地盯住他:“你昨晚干什么来着?”   谢三背上汗毛顿时倒竖,抬起眼来。   谢奶奶接着道:“我听见你在遥遥门口晃悠了!我可告诉你,列祖列宗在头上看着,你要是敢对人家姑娘做什么,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   黄瓜洗干净,拍碎切段,淋上酱油蒜末和青椒糊糊搅合均匀。番茄切碎,香葱切末,青菜切碎,摆在一块备用。   程遥遥从米缸里舀了一勺玉米面,犹豫了一下倒回去,又从小口袋里舀出了一勺白面。   谢三难得回来一趟呢,白面省着做什么?   她刚把面粉舀起来,就见谢三大步走进厨房。   “你干嘛着急忙慌的?被奶奶骂了?”程遥遥颇有些幸灾乐祸。   谢三摊开大手,掌心握着好几个鸡蛋。程遥遥手指点着数:“一二三四五六……六个!”   程遥遥赶紧把鸡蛋拿过来,还咕哝道:“奶奶偏心,给你不给我!”   “奶奶逗你呢,不可以这样说。”谢三伸手把她鬓边一缕碎发掖到耳后,顺手就想抚到她柔嫩的脸颊上。谢奶奶的话在耳畔响起,他的手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程遥遥浑然不觉。她把三个鸡蛋敲碎倒进面粉里,加入适量的水仔细搅打。这些是高筋面粉,搅拌的手劲儿需要拿捏得当,打过头了会搅出面筋,就没办法摊饼了。   等面糊糊搅合好了,再依次倒入番茄丁,青菜碎和香葱,开始调味。   程遥遥干活的时候很认真,娇娇的神气都收敛起来,美艳的脸庞有种格外的风情。   谢三看的出神,被程遥遥轻轻踢了一脚才回过神来,就见程遥遥不乐意地瞪他:“人家问你话呢!”   谢三:“嗯?”   程遥遥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吃咸一点的还是甜一点的?”   “都好。”谢三唇边泛起一丝柔软笑意。   “这算是什么回答呀?”程遥遥只好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得稍稍咸一点,待会儿就粥或馒头吃,咸津津的才有味道。   谢三带回来的那条五花肉切下一小块肥的,放进热锅里抹一圈,白花花的肉渐渐缩小,熬出油来,变成了透明的小丁,最后蜷曲起来变成焦焦的猪油渣。   程遥遥扬起手,蔬菜面糊糊倒进锅里,她手腕抖得很有技巧,淋了一圈之后面糊糊很快就凝结成一块厚薄均匀的面饼,用锅铲翻个面,面粉和猪油的香味很快就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晨光里程遥遥雪白晶莹的面庞仿佛发着光,她分明是一朵娇滴滴的人间富贵花,却阴差阳错落在谢三家简陋的厨房里,系着这件可人疼的碎花小围裙,为他洗手做羹汤。   谢三看着她,心里始终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幸福感,反复拉扯着他的神经,令他忍不住伸出手   “好香啊!姐姐,你在做什么?”谢绯一头钻进厨房里,欣喜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城里吗?”   谢三攥紧拳头藏在身侧,脸色僵硬地点点头:“带了一条肉回来。对了,还有点心,在里屋放着。”   谢绯快活的跟过年似的,有了这香喷喷的鸡蛋面饼,她就不急着去看点心了。她一直粘在程遥遥身边打转,替她打下手,反而把谢三挤到了一旁。   程遥遥还嫌弃谢三道:“你个子太大了,不要在这里妨碍我,你快出去!”   谢三:“”   谢家宅子里飘散出一阵猪油和面食的香气,一大早勾得人馋虫和口水齐齐冒出来。   同条巷子的人家喝着能当镜子照的稀粥和野菜团子,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狠狠嗅这股香味:“哪儿来的味道,这么香?”   “好像是谢家传出来的。”   “这谢家真是转运了,抱回只金凤凰,还天天吃肉吃面的。”   巷子里最不缺搬弄是非的舌头,嘈嘈切切将地主家狗崽子和知青美人儿的那点花边新闻反复咀嚼,再就着那股香味咽下去。   谢家却是一派和乐融融。   一盘子七八张鸡蛋摊面饼摆在桌上,一盆熬的粘稠的小米粥,还有一盘拍黄瓜和一盘子谢奶奶自己做的腌紫苏叶。   谢奶奶把碗筷分发好,谢三舀了四碗粥,端着其中一碗用勺子轻轻搅合吹凉。   谢奶奶瞧着他痴缠的模样,就是一阵恼火:“别吹了!她又不是三岁孩子,让你这样宠着?”   “她怕烫。”谢三估摸着粥差不多凉了,才放回去。   谢奶奶没好气道:“折腾了这么半天还没出来,到底跟小绯在淘气什么呢?”   正说着,程遥遥和谢绯终于出来了。   谢奶奶问:“你们在厨房做什么呢?”   程遥遥跟谢绯对视一眼,还眨了眨眼睛,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谢奶奶摇摇头:“吃饭吧。”   鸡蛋面饼摊得蓬松柔软,还能尝到酸甜的番茄粒和甘甜的青菜,香得令人舍不得咽下去。   鸡蛋面饼咸香入味,再喝一口熬的粘稠的小米粥,那滋味别提了,肠胃里又温暖又饱足。   拍黄瓜口感清脆,嚼起来咯吱咯吱响,却没有拌点黄瓜的生涩味道。   过去吃早饭只能算是填饱肚子,这样一顿早饭却是视觉味觉和嗅觉的三重享受。   谢家人挨饿惯了,对食物都异常珍惜,更能享受和品尝食物的美味,特别是谢三,吃饭大口又认真。   程遥遥偷偷看着谢三,见他大口咀嚼面饼,咽下去的时候眉目舒展,十分享受的样子,简直比自己吃了还要满足。   吃完饭,谢绯收拾着桌子,谢三就起身去拎筐子。   程遥遥阻止道:“你去哪儿呢?”   “给你打猪草。”谢三把斗笠也戴上。   程遥遥把筐子抢回来,得意道:“都说了不用你去忙,会有人替我打的。”   “……”第二次从程遥遥嘴里听到这件事,谢三眉头渐渐拧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伴随怒气升腾起来,“谁?”   门被拍响了。   程遥遥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她抢过谢三手里的筐子,脚步轻快地跑过去开门。请牢记:玫瑰小说网,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 第47章 蝉蜕   程遥遥跑到门口开门,费劲地把门栓拔下来。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把门栓接过去靠在门后。   程遥遥没多想,拉开门。   “遥遥姐!”两道小奶音齐刷刷响起,然后像被吓到似的,齐齐抽了口冷气,惊恐万状地盯着程遥遥身后。   程遥遥没多想,笑道:“明明,狗蛋,你们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明明小脸煞白,颤巍巍盯着程遥遥身后冷着脸的谢三,快要哭了:“我……我……”   谢三:“……”   程遥遥转头对谢三笑道:“这是狗蛋和明明,他们帮我打猪草。”   “他们?”谢三周身的煞气褪去,表情泛起一丝古怪。   “对啊!”程遥遥对明明笑道:”狗蛋,明明,这是谢三哥,你们认识的吧?”   谢三冲两个孩子点点头,转身回屋去了。见谢三高大身影消失在门口,两个孩子放松下来,对程遥遥高兴道:“我们去树林子找蝉蜕,早上特别多!你要不要来?”   程遥遥道:“我有点事呢。我吃完午饭再去找你们吧。”   “那好吧。”狗蛋儿和明明提了程遥遥的筐子,道,“猪草我帮你打哦。”   程遥遥道:“你们等我一下!”   程遥遥跑进厨房,把昨天做好的干煸知了猴和杨梅干拿出来,递给狗蛋儿:“这是昨天你们抓的知了猴,我炸熟了,你们带去跟小伙伴分着吃。这个是杨梅干。”   “哇!”狗蛋儿眼睛刷地亮了,隔着饭盒都闻到了那股油香。   明明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说不能吃别人的东西。”   “这是你们一起抓的知了猴,不算别人的东西呀。”程遥遥笑眯眯道:“你们还帮我打猪草,帮我捡蝉蜕了,对不对?”   “遥遥姐说得对!”狗蛋儿无条件拥护程遥遥说的话,拉着明明迫不及待地想去跟大家一块儿吃东西了,“遥遥姐,那我们走了,你下午早点儿来啊!”   谢三换了一身上工的衣服出来,神色古怪地看着程遥遥:“这就是你的……手下?”   “对!”程遥遥双手插着小蛮腰,神气十足,“他们帮我打猪草,捉蝉蜕,还捉了好多知了猴呢!”   谢三忍住捏捏她脸颊的冲动,提起一个筐子:“走。”   程遥遥奇怪:“走去哪儿?”   谢三抓住她手腕,不容置疑地推门而出:“捉蝉蜕,捡知了猴。”   这时候还是清晨,太阳没有完全出来,山上的空气清凉芬芳,深吸一口全是栀子花的香甜味道。程遥遥跟着谢三在小山坡上走,哼哼唧唧地不乐意。   都说了狗蛋他们会帮自己干活的,谢三还非要拉着她出来。   两人没走多久走到了一片树林。这一片树木长得又高又直,林子里阴凉无比。晨光像一束束丝线般落在林子里,像北欧油画一般动人。   “这儿有知了猴吗?”程遥遥走到一颗黄连木下仔细看,树干上粘着几个空空的蝉蜕,但是更多的蝉蜕都在高处,“太高了,我都够不着!”   谢三不急着摘蝉蜕,而是从筐子里拿出了一卷胶带,往树上缠。   程遥遥好奇地凑过来,那卷胶带一看就是用过的,脏兮兮粘着许多木屑,已经没有黏性了。谢三把胶带缠在树干离地一米多的地方,打个结。   程遥遥好奇道:“你干什么呢?”   谢三利索地缠了一棵又一棵树,“缠上胶带,知了猴爬不上去,明天来摘蝉蜕就行。”   “这个主意好!”程遥遥崇拜地看着谢三,“你可真聪明!”   程遥遥拿过胶带,跟谢三一起缠在那些树干上。知了猴一般在晚上就会钻出地面爬上树干。当知了猴遇到光滑的胶带时,就只好停留在胶带以下的位置褪壳,第二天早上来时,只顾着捡蝉蜕就行。   否则知了猴会尽量爬到树干的高处,孩子们要捡蝉蜕,要么爬树,要么自制工具把蝉蜕勾下来,费时费力,还容易把蝉蜕弄碎,卖不上价。   见谢三做得轻车熟路,程遥遥好奇道:“你以前是不是也总捡蝉蜕去卖钱?”   “为了赚钱,我什么都做过。”谢三手上不断缠着胶带,随口答道。   谢三回答得很平静,听在程遥遥耳朵里却是一阵心酸。谢三从小到大,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啊?   程遥遥往谢三身边靠了靠,轻声道:“我捡了很多蝉蜕的,攒起来能卖钱,给你买肉吃。”   谢三冷肃的唇弯折出一丝弧度,道:“好。等我学车回来,每天帮你捡。”   顿了顿,又道:“活儿也帮你干。”   “有孩子们帮我干呢。”程遥遥捡着树干上够得着的蝉蜕,小心地放在盒子里。   一束难以忽略的目光落在脸上,程遥遥抬头,就对上谢三狭长漆黑的眼眸。谢三面无表情,可程遥遥就是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了。   程遥遥故意道:“干嘛?瞪我?”   “……”谢三转头,伸手,把树干高处的蝉蜕摘下来,又走到另一棵树下找蝉蜕去了。   程遥遥咬住唇,好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一根纤细手指在脸颊上刮:“吃小孩子的醋,羞羞脸。”   “……”谢三看着四周无人,忽然走过来将程遥遥拉进了怀里。   他身材高大,手臂有力,勒得程遥遥纤细腰肢柔软地往后仰。   程遥遥眼波微颤,脸颊泛起一丝红晕,盯着谢三不说话了。谢三深深地望着她玫瑰色的唇,认真道:“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会帮你干活。”   “我会挣钱,不让你吃一点苦。”   “我会疼你。”   一句接一句,金石般的嗓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是贴在程遥遥的耳畔说的。呼吸滚烫地喷洒在程遥遥耳廓,那点白玉般小巧的耳垂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变成了粉色,看上去十分可口,令人想要含进嘴里尝一尝。   程遥遥双腿有些发软,抓着谢三的衣襟,小声道:“那些只是小孩子嘛……”   “小孩子也不行。”谢三毫不犹豫。   程遥遥看见谢三的喉结咽动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   小荷叶又开始作妖了。程遥遥想,要不然她为什么这么想要谢三亲亲自己?   可到最后谢三也到底没有碰她。   谢三干什么活都又快又好,没一会儿就捡了满满一盒子蝉蜕,又开始捉知了猴。   捉知了猴最佳的时间应该是在晚上,但这片树林子阳光透不进来,知了猴不见天日,便也争先恐后的往地面上钻。   在树根周围的地面上有许许多多的小气孔,有大有小。每只蝉都会打好几个洞,谢三很有经验,一挖一个准。   程遥遥哭唧唧地看着那些知了猴,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要知了猴啊!可看着谢三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眼里不经意透出那一丝丝的献宝神情,她也只好毫不吝啬的献上大大的夸奖和一个甜美笑靥。   谢三得了鼓励更是干劲十足,抓了一篓子知了猴还不够,还想继续挖下去。   程遥遥连忙道:“好久没吃菌子了,我想吃菌子。”   “好。”谢三自然是没有二话的,这才把装知了猴的篓子盖上,“靠里面的那一片有鸡枞,我去摘一些。”   程遥遥要跟着去,谢三却道:“里头蚊虫多。你在这里等,乖一点,别乱跑。有事就叫我。”   “我不会乱跑的,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捡菌子!”程遥遥抬起小下巴。   谢三不信任似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提着筐子向林子深处走去。   程遥遥一个人在林子里晃悠,在树干上寻找蝉蜕。这一片地方蝉蜕没被人捡过,程遥遥自己一个人陆陆续续也捡了了二三两。这样忙活上一天,也能赚差不多一块钱了,比上工划算多了。   程遥遥正找着,林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阿晏,你等等我,我走不动了……”   程遥遥脑子里浮现出四个字:冤家路窄。   程诺诺还是那么娇怯怯的语气,嗓音不知道为何有些粗哑,像是很久没喝水似的,听起来很是违和。   沈晏显然也这么认为,语气不耐:“刚才田里那么多人,你非要叫我出来,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怎么样了!”   程诺诺幽幽道:“阿晏,自从搬宿舍以后,你就一直躲着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还是……你还在生我的气?”   谢三无言了一会儿,道:“你别想那么多。你新搬去的那家人对你怎样?”   “阿晏,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天实在是太伤心了才会抓伤你。”程诺诺没理会沈晏的问话,语气哀切地辩解,“我一直都很后悔,看着你脸上的伤,我简直比自己受伤了还痛……”   “诺诺。”沈晏语气有些动摇,矛盾道,“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你觉得我变丑了?”程诺诺语气忽然有些激动起来。   “不是。”沈晏忙道,“是你的性子。你以前是最温柔善良的,可你现在……诺诺你别这样!”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沈晏再开口时,语气就夹着喘,缓和了很多:“你别这样……我想跟你把话说清楚……”   “阿晏,我已经是你的人了。”程诺诺嗓音绵软得能滴出水来,跟她粗粝声线十分违和:“我们……”   咔哒一声,脚下的树枝被踩断,声音在树林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一对野鸳鸯被吓得立刻分开。沈晏强忍慌张,呵斥道:“出来!”   程遥遥犹豫了一下,沈晏已经冲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程遥遥。她穿着粉色衣裳,雪肤红唇,盈盈立在树下,光影落在她发梢,犹如镀上了一层釉色。   沈晏脸上恼怒的神色登时变成了一片无措,结巴道:“遥遥?你……你怎么在这儿?”   “姐姐?!”程诺诺也跑了过来,满脸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程遥遥把装蝉蜕的盒子藏在背后,挑起眉嫌弃地看着他们:“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姐姐,你……你都听到了?”程诺诺快要哭了似的。   程遥遥扫过程诺诺的脸,一愣。程诺诺原本莹白的脸像是被风干了似的,虽然还没完全褪去白,却已经是肉眼可见地粗糙暗黄,那一双眼睛也变得黯淡起来。   程诺诺对自己容貌的变化有自知之明,现在对别人的目光都格外敏感,程遥遥的那点儿诧异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自尊心上。   沈晏脸色也颇为难看。   特别是当看见程遥遥和程诺诺面对面站着,一个如明珠生辉,另一个却被映衬得干枯瘦小,那种隐约错过什么的感觉就令沈晏越发烦躁。   程诺诺几乎维持不住脸上无辜的神情,对程遥遥哀哀地道:“遥遥姐,这都是我的错,不关阿晏的事,求求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我没你那么无聊。”程遥遥冷冷道。   沈晏道:“遥遥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们走吧。”   程诺诺却不肯。程遥遥性子一向暴躁轻浮,藏不住半点秘密的。既然让程遥遥撞破,不如再加一把火,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想到这儿,程诺诺干脆伸手去拉程遥遥的手:“遥遥姐,你……”   “你放开我!”程遥遥还记得那天她抓了张晓枫和沈晏的事,沈晏脸上的疤还挂着呢!   两人拉拉扯扯,沈晏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出,来不及制止,蓦地传来一声低沉嗓音:“住手!”   谢三扔了筐子,沉着脸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程遥遥护到自己身后。   穿着破褂子的青年身材高大结实,眉眼阴鸷,吓得程诺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咬住唇楚楚可怜道:“我……我只是想跟姐姐说话。”   谢三看也没看她,转头关切地打量程遥遥。   “我没事。”程遥遥摇摇头。   程遥遥语气娇娇的,是沈晏最熟悉的,她对亲近的人撒娇的神态。一缸子醋登时泼了出来,他扬声道:“遥遥,你怎么跟这个地主家的黑五类待在一块儿?”   谢三肌肉紧绷,锐利眼眸看向沈晏,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程遥遥拦在他身前,对沈晏嘲讽地勾起唇角:“我倒要先问问你呢,你跟程诺诺待在这儿又是干什么?”   “……”沈晏被踩住了痛处,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原来刚才程遥遥什么都听见了……   程遥遥白了他一眼,对谢三道:“谢三哥,把东西提上,咱们回家。”   谢三把筐子提起来,跟程遥遥一块往外走。经过沈晏时,沈晏故意站在出口一动不动,挑衅地看着谢三。   他看着谢三这一身破衣烂衫,又想到他狗崽子的身份,不由得格外生出一种愤怒感。就凭他,也配跟在程遥遥身边?   谢三面无表情,直直走过来,高大结实的肩膀重重撞开他。沈晏只觉得自己被卡车撞到了似的,半边肩膀都麻痹了,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程诺诺慌忙扶住他:“阿晏,你没事吧?”   沈晏推开程诺诺的手,恼羞成怒地骂道:“野蛮人!遥遥,你千万别跟这种人走得太近!他是黑五类,狗崽子!你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程遥遥和谢三肩并肩,头也没回地走远了。   回去的路上,程遥遥叽叽喳喳地跟谢三说:“他们两个可烦人了,戏好多,你不要听他们乱吠。”   又问:“你找到了什么菌子?给我看看。”   谢三始终沉默不语,只拿一个后脑勺对着程遥遥。   走到巷子时,又遇上了其他去上工的人,谢三主动拉开了跟程遥遥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两不相干的模样。   许多人跟程遥遥打招呼,程遥遥缓了脚步跟他们说两句话,再往前看时,谢三已经走得不见了人影。   程遥遥的笑容便冻结在唇边。 第48章 吻痕   程遥遥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她气鼓鼓顺着巷子往前走,转过弯就看见谢三站在那儿,背对着她跟一个人说话。   那人身材瘦小些,几乎被谢三高大身形完全挡住了。透过缝隙,程遥遥还是看清楚了她的长相,梳着一条麻花辫,跟谢三说话的时候不断揉着辫梢。不就是上回在田埂上对谢三说话的那人?   平心而论,这长相在甜水村算得上出挑,皮肤白净,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粉色罩衫,一双眼睛眨啊眨。少女的心事写了满脸,藏都藏不住。   程遥遥凑近一些,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句娇滴滴的:“谢三哥哥……”   程遥遥刚才只有三分的火气登时变成了滔天怒火,一跺脚就想冲出去挠谢三一个满脸开花,但是转念一想,却硬生生忍住了。   她掉了个头,从巷子另一头偷偷跑了,绕了一圈才回到家里。   院子里萦绕着一股香甜浓郁的蒸馒头的味道,谢奶奶和谢绯坐在院子里洗菜,见程遥遥进来,道:“你跟昭哥儿出去做什么了?面团都要发过劲儿了,我帮你把馒头蒸上了,一会儿昭哥儿好带城里去。”   程遥遥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发了一团面要做馒头的。   谢奶奶还絮叨着:“你放心,我蒸馒头有一手,保证蒸得喧乎。白面馒头里还加鸡蛋和白糖,明天不过啦?昭哥儿一向好养活,用不着这么精细。”   “我又不是给他蒸的馒头!”程遥遥小声嘟哝着,扁着嘴把小背篓丢在地上,自己去洗手了。   谢绯捡起小背篓打开一看,惊喜道:“这么多知了猴!姐姐,也炸了给哥哥带走吗?”   “随便!”程遥遥拿香皂仔仔细细洗了手和脸,眼睛不由自主往院子外头看。   谢奶奶也道:“昭哥儿怎么没回来?遥遥,你们不是一块儿出去的吗?”   程遥遥无辜道:“他跟人说话,我就先回来了。”   今天捉的知了猴又大又鲜活,把泥沙清洗干净后就可以下锅了。程遥遥今天多倒了一点油,把知了猴炸得酥脆酥脆的,再趁热撒上盐粒和自家磨的粗制胡椒粉,别提多香了。   那一条五花肉切下些肥肉熬成猪油,剩下的切丁,用酱油黄酒腌制好。晒干的菌子泡发,切丁。锅里留下一点猪油烧热,倒入五花肉丁翻炒,再加入菌子和蒜瓣一块儿翻炒均匀。   干菌子的香味比新鲜菌子更加霸道浓郁,什么都不用加,已经鲜得让人流口水。再倒入一些酱油,黄酒和白砂糖,撒上多一点点的盐,再倒入泡菌子的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慢地熬,让汁水一点点收干,五花肉丁和干菌子都裹上了一层浓郁的深褐色酱汁。   程遥遥挑起一点儿给谢绯尝尝:“味道怎么样?”   “好吃!”谢绯拼命点头。   “你吃什么都说好吃。”程遥遥自己也尝了一点儿,味道果然好,咸香鲜甜,味道偏咸一些些,正下饭。   谢绯笑道:“真的很好吃嘛,我哥肯定喜欢吃的!”   院子里,谢奶奶一边收拾一边盯着门口,有些担忧。都什么时辰了,谢三还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院子门被人一把推开,谢三神色是难得的紧张:“奶奶,遥遥回来了吗?!”   谢奶奶道:“在厨房里呢,早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谢三顾不上回答,大步走到厨房门口,见程遥遥俏生生立在灶台边,心脏才重重落回了原地。   谢奶奶跟过来,诧异道:“昭哥儿,怎么这么一头的汗?你们刚才不是一块儿出门的吗?”   “……”谢三还来不及回答,程遥遥就抢先道:“是啊,我看见他在跟人说话,顾不上我,我就自己回来了。”   谢奶奶道:“昭哥儿,看你这身汗,快去洗把脸好吃饭了。”   谢三道:“来不及了。我得去搭车进城。”   程遥遥一顿,看了眼手表,已经十点五十了。她回来了大半个小时,谢三都在外头找她?太笨了吧?   谢绯和谢奶奶都急忙围着谢三道:“怎么这么快啊?饭都没吃上!遥遥可是特地给你蒸了馒头。”   程遥遥哼唧道:“装好带路上吃咯。”   “对对对。”谢奶奶道,“昭哥儿你等一下,马上好!”   谢绯和谢奶奶手脚利索,白嫩嫩热腾腾的馒头用油纸包好,炸知了猴用饭盒盛着,加上杨梅汁杨梅干,装了一兜子。   谢三换好了衣服出来,谢奶奶把一兜东西都塞进他怀里:“来,昭哥儿,都带着。你饭量大,夜里饿了就吃点儿!要么在家里吃点儿再走?”   “来不及了,要赶车。”谢三提着东西往外走,眼睛却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站在厨房门口,一对上谢三的眼神就把脸扭开了,气哼哼的。   谢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奈谢奶奶一直絮絮吩咐他许多事,只得随谢奶奶出了门。   谢三去学开车,这对于谢家和谢三,都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谢奶奶心里有许多话,说出口时却只剩下最平实的叮嘱:“……学东西要用心,但是也别太卖力,身体要紧。休息的时候要好好休息,别再去揽活儿干。奶奶不图别的,只要你平平安安,啊?”   两人走到巷口,谢绯就追了出来,把一瓶子酱塞进谢三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差点忘了这个。这是遥遥姐做的菌子酱!”   谢三眼睛看向谢绯身后,空无一人。   谢绯道:“姐姐在家里呢。”   谢三眼神黯了下去,眉宇间一丝失落自然没逃过谢奶奶的眼睛。谢奶奶道:“刚才一回家就气嘟嘟的,她是不是撇下你偷跑回来的?”   “没有。”谢三把菌子酱放进兜里。   谢奶奶道:“你还替她瞒着!她回来大半个钟头你才回来,是不是在外头找她了?”   谢三唇瓣动了动,道:“妹妹娇气,您别说她。”   “你啊!”谢奶奶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跟你爹一模一样!”   看着谢三英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路口了,谢奶奶才和谢绯一起回去,路上谢绯道:“您总说我哥哥跟我爹一模一样,到底是什么一模一样?”   谢奶奶气道:“女孩儿家家,少问这个!”   谢绯吐了吐舌头,又道:“遥遥姐给哥哥做的菌子酱呢,还吩咐我赶紧给哥哥送去。”   谢奶奶心中一动,道:“我还当她嘴馋,原来是给昭哥儿做的。”   “遥遥姐对我哥可好了。”谢绯笑眯眯道,“那菌子酱里放了大半条五花肉呢,能放好久,哥哥可真有口福。”   谢奶奶斜睨她一眼:“我看你跟你哥一样,都把心眼偏到遥遥身上了。你哥对她就不好?”   “也好。”谢绯摆弄着自己的小辫子,道:“可是好多人对遥遥姐都好啊,她那么漂亮,又有文化,还会做好吃的,大家都喜欢她。”   谢奶奶不说话了,沉沉地叹了口气。连谢绯都看得出来的事,她能看不出来吗?只有昭哥儿,执迷不悟地栽进去,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谢家的院子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只有满满的水缸,新增的柴火垛显示出谢三曾经回来的痕迹。   程遥遥恹恹的,随便炒了两样青菜,大家就着剩下的半碗菌子酱吃杂面窝头。谢绯却吃得头也不抬,食不言的规矩都忘了:“太好吃了,姐姐,这菌子酱真好吃!”   “放了肉呢,能不好吃吗?”谢奶奶夹了一点酱抹在馒头上,咬了一口,愣了。   谢奶奶不是没吃过好东西,她自己做饭的手艺也不错,可这菌子酱的味道还是令她大大惊艳了一番。   肉酱咸甜鲜香,酱汁浓厚,滋味浓郁,仔细咀嚼还能尝到五花肉粒,但是比起酥香的肉粒,更美味的是菌子粒。干菌子的口感富有嚼头,又吸饱了油脂酱料,咀嚼起来既有肉香又有菌子香,叫人胃口大开。   就着这一小碗菌子酱,谢绯和谢奶奶都比平时多吃了一个杂面窝头!   饭后,谢奶奶喝了一杯杨梅汁,才觉得撑得满当当的肠胃好受了些,真心实意地道:“这菌子酱味道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能放多久,昭哥儿在外头也没法儿热。”   程遥遥带着谢绯在晒杨梅干呢,闻言自信道:“不会的。那菌子酱里我多放了点盐,上面蒙着一层油,能放大半个月都不坏的。”   “这个好。”谢奶奶笑道,“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昭哥儿常常在外头揽工,他们那一群人成天啃干粮,舍不得下馆子买菜,顶多就点儿咸菜吃,日子过得可苦。”   程遥遥心中一动,琢磨开了:“饭馆一份青菜就要两毛钱,一份肉菜七毛钱,当然不划算了。我这菌子酱里有肉又有菜的,要是……”   杨梅干是零嘴,只有孕妇和有闲钱的姑娘家才会买。这菌子酱却是老少咸宜,销路绝对比杨梅干大!   谢三今早摘的一筐菌子还放在院子里呢,程遥遥忙倒出来一看,大部分都是鸡枞。这些鸡枞都开了伞,做油鸡枞是最好的,做酱就浪费了。   “我要去摘点菌子,做菌子酱!”程遥遥想到什么就立刻要做,风风火火跑屋子里换衣服去了。   谢奶奶摇摇头:“说风就是雨,一点也沉不住气。”   可也就是这样鲜活的性子,才能吸引性子沉静内敛的昭哥儿,让谢家这座宅子变得热闹起来。   屋子里,程遥遥找出一件湖蓝色六七分旧的长袖罩衫来,这件衣服特别显白,不夸张的泡泡袖,掐腰,放在村里能叫每一个姑娘都趋之若鹜,可惜只能让程遥遥穿着上工去。   程遥遥解开身上粉色小洋衫的扣子,准备把这件罩衫换上,一低头,却是愣了。   她胸前莹白的肌肤上,赫然是交错斑驳的红色痕迹,格外刺目。   程遥遥肌肤雪白娇嫩,稍稍一捏就要留下印子的,但很快也会消退。这些痕迹却是鲜红,有些还变成了淡淡的青紫,一看就知道是才留下的。   当初在知青宿舍住时,程遥遥常常被蚊子叮得满身痕迹,没少被韩茵嘲笑。可谢家屋子里没有蚊子啊?这几天她睡得可安稳了。   程遥遥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些印子,手指轻轻碰上去,顿时“嘶”地抽了口气,有点疼,不像蚊子包。   她忙把小洋衫全脱了,不仅是胸前,从胸到纤细腰肢,再到修长白嫩的双腿,全布满了斑驳红痕。   还有一道指痕,俨然往胸衣遮挡的地方延伸进去。   她不相信地拿出小镜子来,往后背上照了照,后背上也是星星点点的红痕和指痕。   程遥遥跌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痕迹哪来的?! 第49章 谢昭,有人找   程遥遥傻眼地看着自己身上斑驳的暧昧痕迹,她来自二十一世纪,自然看得懂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这些痕迹根本不是一个吻能留下的,简直像……这些痕迹像有了热度一样,烫得程遥遥心惊肉跳。   可是她根本不记得这些痕迹是从何而来的。昨晚……谢三……对!是谢三!   程遥遥的心重重落回了原地,随后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怪不得昨天晚上她一醒来就看见谢三在自己房间里,梦里的大狮子抱着她又亲又揉,莫非也是真的?   程遥遥下意识地抱住小竹枕,随后想起来谢三做的事,一把扔了出去,眼波如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昨夜发生的一切像蒙了一层纱,他们到底……该死的谢三,跑得倒是快!   门忽然被敲响,程遥遥跳了起来,慌忙捂住胸口:“谁?!”   谢绯的声音响起来:“姐姐是我,我把昨天晒的衣服收起来了,给你拿过来。”   “你等会儿。”程遥遥手忙脚乱,捡起床上的衣服往身上套,扣子一直系到了最上头的一颗,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穿鞋的时候,程遥遥白嫩纤细的脚背,竟印着一个鲜红的齿痕。   程遥遥脑子里又一次炸开了。   谢绯抱着一堆衣服等了好久,程遥遥才来开门,脸上红得不像话,奇怪道:“姐姐你怎么了?脸好红啊。”   “没……我有吗?”程遥遥眼波颤动,用手背捂了捂脸,侧身让谢绯进屋。   谢绯把衣服一件件摊在床上,夏天烈日下晒的衣服有暑气,收回来后不能立刻穿上身,也不能马上收进衣柜里,得摊开晾一会儿才行。   “姐姐,你换衣服要出去吗?”谢绯看着程遥遥身上的衣服,艳羡道,“这件衣服好漂亮。”   程遥遥展开胳膊让谢绯欣赏了一番,道:“我准备穿上山干活的。”   “这么好的衣服穿去干活儿?”谢绯心疼道,“这料子这么软,会勾坏的!”   程遥遥的箱子里有好些洋装,好看却不实用。她身上这件湖蓝色罩衫已经算最旧的一件了。谢绯心疼得抽气,拉着程遥遥的衣袖仔细欣赏了一番,道:“姐姐,你下次进城扯点布料来,我帮你做两件罩衫,上工穿。你这些衣服料子都太好了,穿着上工太可惜了。”   “好啊。”程遥遥来了兴趣。原书里写过,谢绯在设计衣服和审美上极有天赋,任何衣服只要到了她手里,她研究后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甚至改良成更好的样式。她这些衣服正好穿腻了,做几件新衣服穿也好。   程遥遥和谢绯想的完全是两码事,却都很开心。   快到四五点时,天边堆起了烟紫色的云,热气也消退许多,程遥遥提着一个热水瓶往河滩边走去。   这时候村民们都还在田里劳作着,路上只有程遥遥一个人。烟紫色的夕阳笼罩在长长的河堤上,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款走着,浑然不觉暗中窥伺的眼。   她今天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衣服,那样鲜亮的颜色衬得她越发地白,乌黑长发编成一条蓬松的辫子落在背上,随着行走俏皮地甩动,腰肢软款,走动起来简直要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程遥遥忽然停了下来。   她把热水壶换到了左手,太沉了。她甩了甩手,忽然察觉身后有些异样。她慢慢地转头看去,斜后方的一丛芦苇无风自动,来路上空无一人。   程遥遥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才发觉自己转过了河堤上的小路,已经看不见水田里劳动的村民了。农村就是这样,热闹的地方很热闹,可是这些分岔的小路和郊外也可以空无一人。   前面走几分钟就到狗蛋儿他们打猪草的地方了。程遥遥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心里有些发慌。   身后传来叮铃铃的一阵自行车铃声,一个年轻男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快接近程遥遥时他刹住了车,停在离程遥遥一两米远的地方。   程遥遥警惕地往后退开两步,瞪着那个逆着光的人。   男人清润沉稳的嗓音响起:“程知青?”   程遥遥抬手遮了下眼睛,这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林家麒?”   林家麒点点头:“你干什么呢?”   “我去前面打猪草。”程遥遥指着前面的小路。   林家麒往前面杂草丛生的小路上看了眼,眉心皱了皱:“你一个人?”   “对啊。”程遥遥点点头,双手把地上的热水壶提起来。她今天穿着件湖蓝色衣裳,在这个以深蓝土黄衣裳为主的年代里,很少见到姑娘家穿这样跳脱的颜色,怕叫人笑话不庄重。   可这样不庄重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被她妩媚艳丽的眉眼压了下去,衬得她肤色雪白,唇色鲜红,说不出地好看妥帖。   程遥遥不理他了,双手提着水壶,转身有些吃力地往前走。   身边车铃声响了响,自行车轮子轧过坑坑洼洼的地面,高大的男人骑着车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程遥遥吃了一惊,有些警惕地往后退,瞪着他道:“你……你去哪儿?”   林家麒长腿踩在地上,对她道:“顺路。”   程遥遥的桃花眼里含着水,还有毫不加掩饰的警惕与防备,双手紧紧捏着热水瓶的提手,往后退了退。可她身后都是芦苇了,退无可退。   林家麒唇边泛起一丝古怪的弧度,忍着笑似的,他伸手:“我帮你提吧。”   程遥遥真是娇滴滴的,换成他们乡下的姑娘,别说一个热水壶,就算是几十斤的粮食,也照样抱着健步如飞。   程遥遥上下打量林家麒。他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正气飒爽。   他伸出大手,放在程遥遥面前,手腕上还带着那支全钢的男士手表。那天晚上,林家麒就是用这只手递给她手电筒,还摘下手表给她看的。   程遥遥犹豫一下,终于把水壶放在林家麒手里。两人手指不可避免的触碰了一下,男人的手指粗糙,带着茧,程遥遥却跟被烫着一样连忙收回手去,双手都藏在背后,脸上露出嗔怒的薄红。   林家麒轻咳一声,有些歉意,他把人家姑娘吓着了?他把水壶挂在自行车手把上,推着车跟在程遥遥身后走。   小路两边长着高高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林家麒安安静静跟在程遥遥身后,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睛也很老实地盯着前方,没有往她身上瞟。   程遥遥渐渐安下心来。她是被身上那些痕迹吓着了,跟林家麒肢体接触的时候才反应过猛。这个林家麒好歹也是刚刚退伍回来,这年头的小白杨英姿飒爽,浑身正气,走到哪儿都深受老百姓的信任与爱戴。自己刚才的那点小心思,真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么想着,程遥遥就找出些话来跟林家麒说:“那天谢谢你的手电筒。我让韩茵捎去给你们家,你拿到了吗?”   “嗯。”林家麒道,“农村夜里黑,以后不要一个人走了。这条小路也是,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知道了。”程遥遥笑道,“平时狗蛋他们会来接我。”   程遥遥嘴上说着知道了,却并没有把这事挂在心上的样子。林家麒仿若无意地道:“你现在住在谢家?”   程遥遥脊背一僵,立刻转头瞪他,   自从程遥遥住进谢家,不管是知青还是村里人,总要旁敲侧击对程遥遥说一番黑五类应该远离的大道理,或者说那谢三真是不怀好意,要程遥遥多多小心。   程遥遥早就听得厌烦至极。她本以为林家麒也会这么说,眉毛都竖起来了,却听林家麒问:“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程遥遥硬生生把小脸上的怒气压下去,对林家麒的观感一下子就好多了,“谢家人对我都很好,我住得很习惯的。”   “那就好。”林家麒捏着车把的手指紧了紧,莫名地想到林家骏上次进城对他说的话。   林家骏给他描述了一番那位城里来的女知青有多么多么漂亮,叫人看一眼心里跟被小猫挠了一样地痒。林家骏求着他跟爹妈说,让程遥遥住进自己家来。   林家麒却站在了他爹那边,女人太漂亮,容易惹祸端,让一个娇滴滴的女知青住进自己家是个大麻烦。   现在看着盈盈立在自己面前,莺莺呖呖对他说话的程遥遥,林家麒心里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倘若她住进自己家,自己也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这条小路,眼前豁然开朗。河堤旁几个熊孩子正上窜下跳地玩打仗游戏,一看见程遥遥,纷纷丢下手里的武器冲了过来:“遥遥姐!”   “遥遥姐,你今天做的杨梅干好好吃啊!我们还去摘!”   “对,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杨梅干呢!还有炸知了猴!”   “姐姐,你看我挖的小甘蔗,给你吃!”   程遥遥被一群孩子围得密不透风,忍不住笑了起来。桃花眼弯弯,灿若玫瑰。   林家麒拨了下自行车铃铛,孩子们这才转头看见他,顿时老实多了,纷纷跟他打招呼问好:“家麒叔。”   林为民嗖地跑过来,抱住林家麒的大长腿:“二叔二叔!你骑车要去哪儿啊?是不是要进城?带我去哇!”   林家麒摸摸他的脑袋,道:“别闹,回来给你带山楂糕。”   “我要跟你一块儿去!”林为民抱着不松手:“小叔都说带我去的!”   林家麒对这个大侄子有些无奈,推着他的脑袋:“听话。”   “林为民。”程遥遥叫了一声儿,玫瑰色的唇撒娇似的撇了下:“你不是要帮我打猪草吗?你抛下我们走啦?”   “没有!我帮你干活儿!”林为民一下子就忘了进城的事儿了,跑到了程遥遥身边殷勤道,“今天的猪草我打了一大筐呢!”   林家麒:“……”   林家麒把热水壶摘下来递给程遥遥,看了眼理都不理自己的大侄子,道:“我走了。”   程遥遥招招手:“再见。”   林家麒骑自行车调转头,脚一蹬,往来的方向骑走了。   村口的田埂上,林家骏被晒得满头汗,看见他哥骑着自行车出现了,抱怨道:“二哥,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我都要被太阳晒死了。”   “啰嗦。”林家麒抬抬下巴,“上车。”   林家骏跨上自行车后座,兄弟俩骑着车走远了。   河堤上,小铁蛋拉着程遥遥的手问:“遥遥姐,这水壶里是什么?”   程遥遥神秘地笑道:“我给你们带了好喝的!你们洗了手没?”   “我现在去洗!”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到河边把自己的手搓了又搓,洗得干干净净的,这才跑回程遥遥身边围着他。   大家围坐在树荫下,女知拔掉热水瓶的瓶塞,里头立刻冒出一股清凉的气息。杯子凑到瓶口上,缓缓倒出红艳艳的汁水。   “怎么是红色的?这是什么?”狗蛋儿好奇道。   林为民家里条件好,见过世面的,十分自信地道:“笨,这肯定是冰水儿啊!”   小铁蛋的口水哗啦流了下来,含着手指道:“冰水,铁蛋儿要喝冰水!”   明明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他还没喝过冰水呢。夏天最热的时候,卖冰棍儿的也会推着车来晒谷场边卖冰棍和冰水儿。冰水只要两分钱就能打一杯,放了糖精,冒着白色的凉气儿,喝下去冻得你浑身哆嗦,别提多爽快了。可是明明一次都没有喝过。   程遥遥笑吟吟道:“把杯子拿过来,人人有份,要排队。”   每个孩子们都带着自己的小杯子,或者小水壶,很听话地排着队,一人分了一杯。   杯里的冰水儿散发出冰凉的气息,杯壁上立刻挂上了一层细密水珠,红艳艳的汁水简直比县城里卖的冰水还漂亮。   凑上去闻一闻,酸酸甜甜的,嘴里立刻冒出了口水。狗蛋儿迫不及待地喝一口,甘酸凉滑,从喉咙口落进肚里,冻得浑身打个哆嗦,浑身暑气全消!   “太好喝了!比冰水还好喝!”   明明小口小口珍惜地喝着,道:“是杨梅汁吗?”   “聪明!”程遥遥夸奖地摸摸他的头。   这杨梅汁放在井里保鲜了一天,冻得冰冰凉凉,浓郁爽滑,别提多好喝了。里面放的是纯天然的杨梅和白砂糖,岂是糖精勾兑的冰水儿能比的。孩子们都顾不上说话,珍惜地喝着杨梅汁。   小铁蛋儿年纪小,一口气把自己的那杯杨梅汁喝完了,也不嚷嚷着要,就舔着嘴眼巴巴看狗蛋儿喝。狗蛋儿注意到弟弟的视线,忍痛把自己剩下的小半杯杨梅汁倒进他杯子里:“给!”   “谢谢锅锅!”小铁蛋儿高兴地捧起杯子,仰头咕嘟咕嘟喝掉。   程遥遥差点笑出声来,晃了晃热水壶,里头还剩下一些,倒进了狗蛋儿的杯子里:“好喝吧?好喝我下次还给你们带。这个杨梅汁太冰了,不能多喝。”   “谢谢遥遥姐!”狗蛋儿眉飞色舞。   孩子们今天乐得跟过年一样,早上已经吃了杨梅干和炸知了猴,现在又喝了一杯杨梅汁,哪里还有不满足的。   孩子们围着程遥遥,献宝似的把他们今天捡的蝉蜕和知了猴都送给程遥遥,还有一小捧红红的酸果子,地枇杷,两个野鸭蛋,一捧茉莉花……程遥遥的小背篓里塞满了孩子们送的好东西。   程遥遥问了狗蛋儿附近有没有摘野菌子的地方,狗蛋儿挠挠头:“这一片河滩儿就有蘑菇圈,不过要下雨以后才有菌子摘,最近没下雨。”   程遥遥有些失望,只好跟孩子们又去摘了一次杨梅。这几天天气晴朗,杨梅全都长得黑红黑红的,甜度特别高。   孩子们今天格外有劲头,拼命地摘着杨梅。程遥遥坐在树下休息,拿针草穿茉莉花,吩咐道:“你们要当心点儿啊。明天我进城,给你们买糖吃。”   狗蛋儿和林为民对视一眼,嘿嘿笑:“我们不要糖,遥遥姐你还给我们炸蝉蜕,做杨梅干吃呗。”   “对!”其他几个孩子也抢着道,“遥遥姐炸的知了猴真好吃!”   程遥遥故意磨蹭了半天,才假装不情愿地道:“好吧好吧,下次还给你们做。不过你们得听我的,不准淘气!”   狗蛋儿举手敬礼:“我们保证听你的!”   程遥遥斜眼道:“那你们以后都不准下河里洗澡去,也不准比爬树!”   “……”孩子们一下子哑火了,抓耳挠腮的,夏天游泳和比爬树,可是他们最热爱的两项娱乐活动呀,而且还能在遥遥姐跟前出风头呢!   程遥遥哼了声,把穿好的茉莉花系到手腕上,道:“我就知道你们是哄我的。”   “没有! ”林为民第一个表忠心,“遥遥姐,我可是坚决拥护你的!我以后都不下水洗澡了,是狗蛋儿总下水!”   其他几个孩子也抢着道:“我也不下水!”   “我们都不爬树了!”   狗蛋儿急了,哧溜滑下了树:“我……我再也不下水了!我保证!”   程遥遥低头穿茉莉花,不吭声。狗蛋儿小黑脸都急红了,抓耳挠腮的站在程遥遥跟前:“遥遥姐,我真的不下水了!”   程遥遥把最后一朵茉莉花穿好,抬起头,噗嗤笑了,把茉莉花别在狗蛋儿衣襟上:“这可是你们答应我的啊。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不能反悔。”   小男子汉们登时挺起胸膛:“说话算话!”   傍晚时分,炊烟四起。村里干农活的人也都在田埂上收拢工具,准备回家了。他们都瞧见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穿着湖蓝小洋衫的程遥遥款款走在最前头,两手空空,纤细手腕上戴着一串茉莉花,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程遥遥身后跟着一串熊孩子,背着篓子提着筐。平时皮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孩子们,这会儿驯服得很,程遥遥跟村里人打招呼,他们也跟着叫人。   村里人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家的熊孩子吗?   张爱花撇着嘴哼哼:“这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咋连七八岁的小孩儿都迷上她了?”   当即就被狗蛋儿妈啐了一大口:“谁能把我家那孩儿崽子管好,我就服谁!”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村里这群孩子,成天闲着就是上树下水的,夏天水流湍急,淹坏过好几个孩子呢。只是大人都忙,没工夫管束,耳提面命的这些孩子们也不听。现在孩子们肯听程遥遥的,大人还求之不得呢。   从这天开始,狗蛋儿这群孩子还真没下过水。村里的女人们也悄然流行起戴茉莉花来。   程遥遥对这一切都浑然不知。谢家的大门一关,宅子里就自成一番天地。   这两天程遥遥都没有出门,窝在家里忙着煮杨梅干。狗蛋儿他们给程遥遥送了几次蝉蜕和知了猴,零零总总算起来也有七八斤。   程遥遥把知了猴用盐水浸泡后炸了,又做了两斤油鸡枞,加上要晒杨梅干。谢绯和谢奶奶也跟着帮忙,三人忙得热火朝天,足足干了两天才终于全部弄完。   这一天早上,谢家的大门早早就被敲响了。韩茵和张晓枫都换了鲜亮的衣裳,来约程遥遥进城去。   程遥遥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件鹅黄色束腰连衣裙,露出雪白的胳膊和笔直小腿来。她这几天用灵泉洗澡,身上的痕迹消退无踪,肌肤比之前还要细腻润泽许多,泛着光一般。   程遥遥的容貌,不打扮的时候已经是十二分地好,现在着意打扮了,更是好上加好。   谢奶奶再三吩咐她:“进城要跟着你的同伴,不要自己乱跑。昭哥儿的地址你记下了?东西都带上了?”   程遥遥无奈地点头:“记下了记下了,油鸡枞和酱菜都在我包里呢,不会忘记的。再说了,我找不到路也会问人的,您就放心吧。”   谢绯可怜巴巴地跟在旁边,看着程遥遥打扮得漂漂亮亮要进城,别提多羡慕了。   程遥遥见她眼圈都红了,同情地拍拍她的手背。没办法,谢奶奶不让谢绯出门,她昨天也帮着说情,无奈谢奶奶就是不答应,说谢绯进城要多花一个人的钱。   程遥遥小声安抚谢绯道:“我今天去供销社,给你扯一块好看的布料做衣裳的。”   “嗯!”谢绯这才开心起来。   韩茵和张晓枫都对地主家的宅子和地主婆好奇极了,站在门口却不好东张西望的。等程遥遥提着东西出来了,都一左一右拉着程遥遥:“刚才那就是谢三的奶奶和妹妹?”   程遥遥点点头:“是呀。”   “看着很和善嘛,还问我们要不要进去坐。”韩茵拍拍胸脯,“还有谢三的妹妹,长得怪好看的。”   程遥遥忍不住翻白眼:“你电影看多了吧,以为地主婆都要吃人的?”   三人提着程遥遥的筐子,在村口搭上了车。张晓枫问:“你这筐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么沉?”   程遥遥若无其事道:“谢奶奶托我带点儿粮食给谢三,还有给我爸寄点儿杨梅干去。”   韩茵闻言,立刻挤眉弄眼:“我好久没吃到你做的杨梅干了,这几天可馋死我了。”   程遥遥一把推开她:“肉麻死了,你放心吧,少不了你的,等回来再给你!”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韩茵肉麻兮兮地抱住程遥遥的胳膊。   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程遥遥也知道了,韩茵和张晓枫借住的人家对她们都挺好,但是两人平时也要帮着收拾收拾家里,或者做做饭啥的。没有一个像程遥遥这样,有人帮忙洗衣服做饭,倒像去享福了。   张晓枫还道:“看来不能偏听偏信,还得眼见为实啊。谢家人对遥遥这么好,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   韩茵迟疑道:“可他们是地主啊,难道组织上还会冤枉他们吗?”   张晓枫一时语塞。程遥遥连忙打住:“事物不是非黑即白的,凡事都有两面性嘛。不说这个了,你们进城打算买点儿什么?”   这个话题就被岔开了。   车子摇摇晃晃到了城里。时间还很早,国营饭馆门口摆着大蒸笼,一掀开就冒出腾腾的热气,包子馒头和炸油条的香味儿勾得人走不动。   韩茵她们摸了摸口袋里攒下的钱,都走向了饭馆门口的小桌子。程遥遥要了两根油条,两个包子和一个馒头,让营业员打包起来。   程遥遥对韩茵她们道:“我先把东西送去给谢三,你们吃着。”   韩茵和张晓枫道:“别啊,等吃完我们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程遥遥摆摆手,指着不远处的人民路:“就在那边的机械厂大院,我不会走丢的。”   程遥遥说完,提着一袋子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透着点气势汹汹。   那架势不像去送东西,倒像是兴师问罪去了。   机械厂大院里,宽阔的操场上停着三辆拖拉机。一群年轻人跑完操,在操场边的水龙头下洗脸擦汗,有些则端着饭盒,准备去打饭。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却站在拖拉机旁,隆起的肌肉上汗水滚动,拿破布仔细地擦着拖拉机,姿态仿佛对待情人般温柔。   看门大爷忽然叫道:“谢昭,有姑娘找你!”   谢三一顿,回过头来。   一群年轻单身汉听见“姑娘”两个字,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挤眉弄眼道:“谢哥,你那位姑娘又来找你了!”   谢三眉头拧起:“说我不在!”   看门大爷道:“不是先头那个,这个长得……长得不是一般漂亮!”   年轻人们顿时鼓噪起来:“还能比之前那个更漂亮?谢哥这行情挺好啊。谢哥,你要不要去见见啊?”   话还没说完,谢三把破布一扔,已经飞快地转身向门口跑去。   机械厂门口种着两棵紫荆树,这时间枝叶繁茂,紫色的花簌簌往下落。穿着鹅黄色束腰连衣裙的身影站在树影里,斑驳光点落在她发梢和裙摆上调皮地跳跃着。   程遥遥偏着头,脚边放着他亲手为她编的筐子,脸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熟悉她的人不免为这傲气冷漠的神色吓得望而却步,只有谢三才知道,她展露笑靥时有多甜美。   谢三一路跑着出来的,真的到了程遥遥面前,步子又缓了下来,克制地看着她:“遥遥。”   程遥遥却是猛地往后退了两步,那双娇滴滴的眼盯住他,情绪复杂,像是警惕,又像是嫌弃。   谢三喘着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他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破背心蹭了机油,早起操练完也没来得及冲个凉,怪不得她嫌弃。   分明是前几天才见过,此时再看见程遥遥,心脏又被难言的欣喜充斥鼓噪着。谢三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喜悦,又叫了一声:“遥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东西的。”程遥遥从筐子里提出一个布兜,“这是一罐油鸡枞,还有一罐酱菜,这是烙好的面饼,可以放一星期。”   程遥遥又递给他一包热腾腾的早点:“这个也给你。”   谢三在衣摆上擦擦手,接过去,道:“你给我买的?”   “哼!”程遥遥别开脸,道,“那我走啦。”   “等等!”谢三盯着她玫瑰色的唇,有些不解,“怎么不高兴了?”   程遥遥横了他一眼,眼波纷乱,脸颊也泛了红。你还有脸问!   谢三被她这一个娇娇的眼波瞥得气息都乱了,越发不解,道:“奶奶说你了?还是干活太累?”   程遥遥唇瓣动了动,又愤愤咬住唇。她来的路上气势汹汹,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开场白,势要一开口就把谢三骂躺在地上。可等见到他人了,话又全堵在了喉咙里。   何况这里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人来人往,那个看门大爷还在铁门边看戏似的,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跟谢三。还有……   铁门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一大堆年轻的生瓜蛋子,一个个嘻嘻哈哈,伸直了脖子往这边探。   谢三也注意到了,皱眉把程遥遥挡在自己身后:“不要理他们。”   谢三这样护着程遥遥,更叫那群年轻人们好奇了,你推我挤地想看清楚程遥遥的长相。谢三冷冷瞪住他们。   谢三在他们中间似乎颇有威望,他们赶忙缩了脑袋。   偏偏程遥遥好奇地从谢三身后探出头,露出了半张艳若桃李的小脸。   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刚才还推推嚷嚷嬉皮笑脸的年轻人们,跟被人点了穴一般,全傻了眼,直愣愣盯着谢三身后。   谢三转头,果然瞧见程遥遥不听话地探出头的模样。怒火登时烧了起来,他一把将程遥遥护在自己身后,沉声道:“又不乖!”   程遥遥猝不及防,仰头愣愣地看他,小脸上的血色刷地没了,被吓着了的模样。   谢三心中暗道不妙,放缓了嗓音顺毛:“你先走,我中午十二点休息,带你去饭馆吃饭。”   “你又凶我……”程遥遥一开口带着哭腔,气势全泄了。   谢三忙道:“没有。”   “你就是有!”程遥遥转头就走 。   谢三顾不得其他,忙把东西扔在地上,几步追上去:“妹妹。”   “谁是你妹妹!你妹妹在家呢!”程遥遥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谢三最见不得她这样娇滴滴的模样,恨不得将人揉进怀里疼,可众目睽睽之下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木头桩子一样看着她红红眼圈,又低声叫了一次:“妹妹。”   谢三的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宠溺意味,程遥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那天晚上,摸我了?”, 第50章 攒老婆本   “你是不是摸我了?”   在程遥遥说出这句话以后,谢三的脸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涨红,额角到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会自曝在当场。   男左狭长眼眸里露出不可思议和慌张的神色来,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嗓音道:“你怎么……怎么突然提这个?”   “臭流氓!”谢三的表情好像在心虚,更是落实了程遥遥心里的怀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远处那些年轻人和看门大爷还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两人,谢三险些找条地缝钻进去:“我我不是……”   “你就是!”程遥遥脸颊也是滚烫,听到谢三的否认,不知从何而来冒出了一股强烈的委屈,“我身上都……都红了。你怎么能这样?”   “……”那晚的香艳浮现于眼前,谢三鼻子一热,几乎是痛苦地闭了闭眼,求饶道,“遥遥!”   两人面对面,嗓音不约而同压得低低的,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小脸霜寒,不远处看热闹的,谁也猜不到两人此时正在谈着什么。   谢三满脑子就一个念头:遥遥又在撒娇!   程遥遥心里也是警铃大作:这厮不想认账?   程遥遥桃花眼里射出熊熊怒火,脸颊泛起玫瑰般的晕红。落在谢三眼里,娇痴如醉,一副很要人疼的样子。谢三强忍下抱住她的冲动,哑声道:“遥遥,这件事……等我休息来找你,嗯?”   “谁要你来找我。”程遥遥愤愤吐出几个字,忽然提高了嗓音,面无表情道,“奶奶让我把东西送到了,我走了。”   她冷若冰霜时自有一股傲慢与不可轻慢的气势,叫人不敢靠近。机械厂主任赵海顿了下脚,等程遥遥转身离开了才反应过来,拍拍谢三的肩膀笑道:“这姑娘脾气够大啊,是你家亲戚?”   “嗯。”谢三回过神来,敛下神色,对他道:“主任,找我?”   赵海倒也没追问下去,知道:“,今天上午,1号车的师傅没来,有你带着他们练车。,行不行?”   “行!”谢三只有一个字,眼睛不自觉看向程遥遥离开的方向。   赵海浑然不觉,跟谢三好好念叨了一番如今的形势,让谢三好好表现,说得口干舌燥了才意犹未尽地拍拍谢三肩膀,鼓励了他几句就离开了。   谢三立刻转头看向街道,满街穿着深蓝土黄色工装的人们来来往往,哪里还有那一抹鹅黄色的窈窕身影。   谢三垂了眼,弯身捡起地上的一包早餐,拍拍油纸包上的灰,又提起那袋东西,这么沉,也不知程遥遥是怎么提过来的。   刚才让她就那么气呼呼的走了,也不知道要花多大力气才能哄好。   谢三的思绪被一群年轻人打断了,他们早就忍耐不住了,冲过来对着谢三勾肩搭背:“谢哥,刚才那姑娘是谁啊?”   “肯定是谢哥的妹妹,谢哥长得像岳云,那姑娘长得像观音!”   “要我说肯定是谢哥的……嘿嘿。”   谢三沉声道:“都别胡说!回去吃早饭!”   一个鼻子上贴膏药的大个子推开其他人,嚷嚷道:“没听见谢哥的话吗?走走走!”   等其他人都走了,赵大勇才嘿嘿笑道:“刚才那不是上次咱们为她打架的程知青吗?你怀里这是啥,她给你带的饭?谢哥,之前那妞儿给你送了多少东西你都没收过,你……”   谢三打开纸包:“人家姑娘名声要紧,别胡说。”   “也是。现在这些城里姑娘可傲着呢,我们知青点的那几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更何况这个程知青这么漂亮,听说她爸可是什么高级工程师。”赵大勇跟他们点的女知青关系好,知道好些小道消息。   听到程遥遥的事,谢三耳根动了动,高级工程师,这样的头衔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怪不得程遥遥能有这样的气质,能养成这样的娇气。谢三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只觉自己与程遥遥之间的距离陡然又拉远了许多。   “哟,肉包子!”赵大勇盯着谢三打开的纸包看,眼睛都亮了。   谢三丢给他一个。赵大勇赶紧接住,这大肉包子还热乎着,一口咬下去淌出滚烫肉汁来,里头是满满的肥肉丁。赵大勇啃着包子,嘴角流油地道:“哥,我去打饭,帮你打一份?”   “嗯。”谢三把饭盒递给他,自己提着东西回了宿舍。   机械厂的宿舍拨出两间让学车的年轻人们暂住,上下床的十二人间,屋子宽敞明亮。谢三的铺位在靠窗的下铺,床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张破毯子。   谢三把早餐放在桌上,先打开那个布兜。两个罐子,一罐是奶奶做的酱菜,另一罐是油汪汪的鸡枞,应该就是程遥遥说的油鸡枞了。还有一叠油纸包的面饼,打开来,一块块约莫巴掌大,烤得两面焦黄,带着一股白面特有的香味儿。家里只有那么点细粮,只怕都在这里了。   谢三他们在机械厂的食堂吃饭,村里一天补贴一斤粮票和两毛钱。只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学车又是个费脑力和费体力的工作,只能吃个半饱。谢三这些天却没有挨过饿,全靠家里送来的这些干粮。   谢三把面饼重新裹好放进柜子里,收拾布兜的时候,里头却还有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崭新的毛巾,还有一把新牙刷和一管新牙膏。   这毛巾柔软极了,是供销社里卖得最贵的那种。牙膏和牙刷也是。谢家的这些事物都是谢三亲自从供销社买的,上一次买牙刷还是在过年前,刷毛都快掉光了。这样好的东西,只能是程遥遥拿来的。   谢三眼前浮现出那天早上洗脸时的情景,他的破毛巾和破牙刷不小心搁在了程遥遥跟前,尽管他很快就拿走,却还是让她瞧见了吗?   捏着手里柔软的毛巾,还有面前这一兜粮食酱菜,谢三胸膛里涌动着一股欢喜与焦灼交织的复杂情绪。他恨不得自己明天就能结束教程,回到程遥遥身边。更想早点赚到钱,赚更多的钱,才能让自己站到跟程遥遥平等的位置上,才能堂堂正正地把程遥遥娶回家来疼,而不是吃着她的粮食,用着她给的东西,还要叫她跟着自己受委屈。   赵大勇捧着两盒饭,用肩膀推开门进来了:“快快快,把桌子腾开,烫死我了!”   谢三收敛下神情,把桌上的杂物推开,饭盒哐当掉在桌上,赵大勇甩着手:“今早喝粥!还有两个荞麦面窝头!伙食是越来越差了!”   谢三打开饭盒,玉米碎粥熬得稀薄,冒着腾腾的热气。谢三面无表情端起粥喝了口,道:“吃完去学车,今天我教。”   赵大勇叫道:“怎么又缺师傅啊?谢哥,你教我一个人就行了,别回回都掏心窝的教他们,自己藏一手啊!”   谢三嚼着馒头,馒头是富强粉做的,加了糖,甜到了心坎里。他淡淡道:“开车是事关人命的活,多学一分,就安全一分。”   赵大勇听完,服气地点了点头。   谢三又道:“等会我教你转弯。”   赵大勇乐了:“那感情好,我就是这个学不好,谢哥你教得比师傅清楚多了!”   “是你不用心学。”桌上的早点的热气还未散尽,谢三分了一根油条给赵大勇,两人就着粥狼吞虎咽地喝完了,涮了饭盒就去操场上学车了。   赵大勇本来是知青,机械厂主任赵海是他一个远房叔叔,弄了点关系把他塞来学拖拉机的,纯粹是混日子。谢三却不同,他命贱,出身不好,抓住每一个机会都要拼了命地往上挣。   谢三不吭不响,学得却是又快又好。老师傅藏私不肯教的东西,他在旁边冷眼看着,包揽了擦车的活计,自己琢磨着也就会了。其他人酸溜溜的,免不了在背后嘲笑他拼命。   谢三也不反驳,他的确拼命。他要攒老婆本,早日把娇娇娶回家。   这一边,程遥遥气鼓鼓地跑走以后,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差一点点就要掉下来。谢三摸了她还不承认,还凶她!臭男人,臭男人!   刚才要不是被一群人盯着,程遥遥都要扑上去挠他一脸花了!她也气自己不争气,怎么打了那么久的腹稿都没用上,一开口还差点哭出来,太没气势了!现在倒是冒出许多骂人的话,可正主儿又不在自己面前。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扁着,红红眼圈看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穿着一件漂亮精致的连衣裙,娇滴得不得了,一看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旁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同志,谁欺负你了?别哭呀,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程遥遥一回头,对上个男人的四方脸,眼底掩不住地垂涎,还故作关切。   她这才发觉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不是谢三,他居然没跟上来?!程遥遥的眼泪顿时收了回去,柳眉倒竖,俏脸霜寒:“关你屁事,滚!臭流氓!   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人也不是什么资深流氓,只是个见色起意走不动路的中年男人罢了,被程遥遥高声叱骂,周围呼啦啦涌上来几个人:“你敢耍流氓?!抓你去公安局!”   那人忙举起公文包挡住脸,灰溜溜地跑了。   经此一役,程遥遥出了一口恶气,终于想起了正经事。她打听着找到了县文化馆,今天门口挺热闹,好些年轻姑娘和她们家人在门口。   这些年轻姑娘都长得格外出挑,穿着也很鲜亮,像是特地打扮过。辫子梳得溜光水滑,眉毛也描得黑黑的,有几个还抹了口红。   在这个年代,能一次性看见这么多打扮鲜亮的漂亮姑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程遥遥随意扫了一眼,就抬头看县文化馆的招牌。那些姑娘和她们家人却也齐刷刷地盯住了程遥遥,眼神十分复杂。   程遥遥左看右看,见一个穿蓝布工装的小年轻盯着自己傻看,像是工作人员,就道:“请问……”   “你来报名的是吧?”小年轻十分热络,“来,我给你登记。”   后面立刻有几个姑娘嚷嚷:“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让她插队啊?”   特别是一个穿黄棕色布拉吉的姑娘,瞪着程遥遥,语气格外地冲:“竞争要讲究公平,插队算什么本事!”   那小年轻没好气道:“长得好就是本事!名额就那么几个,你看看人家这样儿,再看看你自己,还排什么队,回家洗洗睡吧!”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这些姑娘个个长相都不错,从来都是被捧着的,哪里被人这么不放在眼里过,可又不敢真的跟那小年轻吵架。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她们是来参加报名的,要是被动了手脚落选怎么办?一个个憋着气,都把仇视的目光投向了程遥遥。   可惜程遥遥的美貌是压倒性的,身材更是傲人,束腰连衣裙衬得她腰肢纤细,一双长腿笔直,脚踝玲珑。她只是往那儿一站,便叫这一群年轻姑娘不战而败。   程遥遥莫名其妙被那小年轻往手里塞了张表:“报名表?我不是来报名的,我是来找人的。”   “不报名?”小年轻上下打量着程遥遥,长成这样不是来报名的?他奇怪道,“你找谁?”   程遥遥道:“我找刘晓莉。”   小年轻一听,原来是有后台的,便道:“你找刘干事啊?她怀孕了,这几天没来上班。”   程遥遥道:“她不在的话,找陈勇也行。”   小年轻道:“我们陈主任在后面,你进去找他吧。”   “谢谢。”程遥遥把报名表还给小年轻,走进了县文化馆的大门。   县文化馆里比外头凉爽多了,窗户用厚厚的红色帘子遮着,光线很暗,因此亮着灯。里头人来人往,舞台上还有音乐声和姑娘在表演,像是在搞什么选拔。   程遥遥找了个工作人员,跟她说自己来找陈勇。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陈勇急匆匆跑过来,一看见程遥遥先是一愣,随即就露出欣喜的笑容:“是你啊!你怎么才来!走走走,到我办公室里说!”   程遥遥跟着陈勇去了办公室。陈勇迫不及待地道:“我爱人吃了你的杨梅干,胃口好多了,可就是不够吃。我这些天都急死了,去黑市找了你好几次!”   程遥遥拿出一大罐杨梅干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啊,这些天我有事没进城。这里有三斤,你看看够不够。”   “你拿来多少我都要!”陈勇满意地打开罐子看了眼,酸甜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嘴里忍不住分泌出口水,比上次的似乎还要香。   程遥遥又拿出一罐子油鸡枞:“这个,你要吗?”   那罐子油鸡枞是用素油炸的,样子不太好看。不过鸡枞和油都是贵价品,程遥遥出了八块钱的价。陈勇犹豫了一会儿,买下了。   程遥遥做的杨梅干滋味他是知道的,这油鸡枞滋味应该也不差,让怀孕的爱人开开胃也不错。不过陈勇买下来更多的是卖个人情,希望程遥遥下次还能给他们送杨梅干来。   程遥遥这三斤杨梅干和一瓶油鸡枞,换了二十三块钱和一叠票据。她把钱收了随意塞进小荷包里,端起陈勇给自己的茶喝了一口。   茉莉香片,很粗的茶,因为没有封存好还染上了杂味。程遥遥还是给面子地喝了好几口,这年头的茶叶是贵价品,陈勇拿茶叶招待自己算是贵宾待遇了。   陈勇这才对程遥遥笑道:“你恰好赶上热闹了。今天文化馆在招文工团成员,你一来,外面的姑娘们可要担心了。”   程遥遥奇怪道:“怪不得刚才门口的工作人员问我是不是来报名的。你们在招人吗?”   陈勇心念一动,上下打量着程遥遥:“别说,你可以来报名啊!程同志,你个子很高,身段也好,以前学过舞吗?”   “学过。”程遥遥相当自信,她上辈子学过好几种舞蹈,连钢管舞都会跳,原主小时候也学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民族舞呢。   陈勇激动道:“那你可以来报名啊!”   “可我是知青啊。”程遥遥道。   陈勇越说越觉得可行,道:“我们文化馆的文工团招人条件放得宽,只要你外形条件好,有舞蹈基础,其余条件都可以放宽嘛。”   陈勇有一句话没说,就程遥遥这个长相,其他条件都可以为她无条件地让步了。   程遥遥颇有些意外:“这个么,我没有考虑过 。”   程遥遥盯着杯子里舒展的茶叶和几朵干茉莉花,艳若桃李的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一点泪痣风情万种。   这样一朵人间富贵花,怎么甘心一辈子扎根在农村?陈勇都替她扼腕,道:“你们知青在乡下多辛苦,要是选上了,以后可是吃商品粮的,还能进城来住。以后啊,就是城里户口了,不用一辈子扎根农村,还考虑什么?!”   还考虑什么呢?眼前浮现出谢三的脸,程遥遥慢慢咬了唇。谢三还没给自己一个说法呢,谢奶奶答应了她,以后的鸡蛋都留给她捡,还有谢绯,谢绯等着她扯布回家做衣裳的。   陈勇在文化馆也干了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年轻姑娘对文工团不感兴趣的,反而成了自己在这儿求她。   陈勇没奈何,找了一张报名表递给她:“报名也就是走个过场,主要还是看个人长相和质素。你是知青,政审这一关多半是没问题的。”   程遥遥包里多了一张报名表。陈勇亲自送程遥遥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在絮絮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报名截止到明天。这次只有三个名额,只要你点头,这个名额绝对是你的!”   外头阳光刺目,程遥遥抬手挡了下眼睛,走下台阶,却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哎呀!”   程遥遥踉跄了一下,脚踝在台阶上蹭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她抬眼看去,一个穿棕黄色布拉吉的年轻姑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唇角一丝冷笑还没收起。   程遥遥腾地火起:“你干嘛撞我?”   “谁撞你了?自己走路不当心。”那姑娘抱着手臂,冷笑地看她,“走了后门以为自己一定能选上,骨头都轻了,难怪走路跌跤。”   她身边一个短发的姑娘小声劝她:“吴曼,别说了。”   另一个抹了口红的也道:“别说什么呀,我们可都是亲眼看着她走的后门,敢做就别怕人说啊!”   周围一圈年轻姑娘也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谁让程遥遥刚才是文化馆主任送出来的?一看就是走后门去了。   程遥遥脸颊腾起愠怒的薄红,脸色却是更冷。她孤掌难鸣,这群人却都是抱团要看她笑话的。   程遥遥桃花眼转了转,盯住那个叫吴曼的。她眉眼艳丽,美得锋芒毕露,被她盯着的吴曼神色渐渐不自然起来,恼火道:“你这样盯着我干嘛?”   程遥遥漫不经心地弹了探指尖,玫瑰色的唇勾起讥诮弧度:“我看看你够不够格进文工团呀。一共就三个名额,你们说,谁能选上呢?”   她十指纤纤,指尖粉润得像贴了水晶片,轻轻扫向那群年轻姑娘。点了一点短发的那个:“你,肯定能选上。”   短发姑娘长得比其他人都要好看一截,而且身段匀称,一看就是有舞蹈功底的。其他人早有心理准备,连吴曼都没有露出嫉妒神色。   只是……三个名额,程遥遥定是能入选的,短发姑娘占了一个,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其他人不由自主都被程遥遥吸引去了注意力,盯住她纤细粉润的指尖,仿佛她有点石成金的魔力,点到谁,谁就真的能被选中。   程遥遥轻轻偏头,桃花眼里露出俏皮又苦恼的神色,道:“啧,你们两个……有点难抉择。”   她手指优雅拨动,隔空点了点吴曼和抹红嘴唇的姑娘。   她们对视一眼,气氛陡然风云变色,这两人的确是人群里最拔尖的两个,她们先前还能维持住表面的和气,此时被程遥遥挑破窗户纸,立刻从刚才的同仇敌忾变成了剑拔弩张。   选拔要持续半个月呢,让她们好好斗一斗吧。   程遥遥昂着头,天鹅一样高傲地从这群人面前款款走过。走到无人的转弯处,才苦了脸,忙扶着墙慢慢坐在石墩上。   她纤细白嫩的脚踝上蹭破了一点儿油皮,火辣辣的疼。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一段路,这会儿已经往下淌血丝了。   傲慢神色消失无踪,程遥遥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第51章 大狮子的真相   脚踝上的皮肉最薄,被蹭破的地方刺痛难言。程遥遥很少吃苦头,痛得眉头紧皱。看着四下无人,她用灵泉水洗了洗伤口,小小的伤口很快就愈合起来,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粉色。   程遥遥还要用灵泉水敷一敷,小荷叶晃动起来,小气地卷起了叶片。这几天程遥遥做杨梅干和洗澡已经耗费了很多阳气,小荷叶不乐意了。程遥遥的脚踝已经不痛了,只好作罢。   临安县的黑市还没到热闹的点,烈日里,小贩们昏昏欲睡,显得有些安静。几个乡下的农民蹲在角落里卖一些歪瓜裂枣的桃和香瓜,还有自家种的青菜。卖鸡蛋和粮食的则抄着手,现在是卖方市场,鸡蛋和粮食都是抢手货,他们显得十分悠哉。只等顾客过来主动开口询问,他们才比划个价格。   当那个穿鹅黄裙子的年轻姑娘走进来时,黑市里的空气都为之一滞,靠在墙上打瞌睡的粮食贩子都醒了,个个眼神雪亮地盯住了她。   程遥遥美得让人过目不忘,很快就有好几个小贩凑上来:“同志,买粮食?”   “笨鸡蛋要不?”   “新鲜的桃儿,五分一斤!”   有个中年男人靠得太近,汗臭味熏得程遥遥皱起眉,避开几步,对那个卖粮食的老农问:“大爷,我找猴子。”   老农带着程遥遥走到一边,冲巷子口喊了声猴子,一个小女孩儿飞奔着跑去叫人了。   等待猴子的间隙,老农对程遥遥笑道:“姑娘,多亏你上回的布票,我女儿做了一件新的布……布啥鸡。”   程遥遥道:“布拉吉?”   “对,就是布拉吉。不就是裙子嘛,非要这么叫,说是苏联那边传来的样子。”老农乐呵呵道。   程遥遥笑着才要说话,那个中年男人不死心的凑过来:“同志,我这儿可有上海来的手表,你要不要看看?”   “不要。”程遥遥厌烦地皱了皱眉,小脸霜寒。   那中年男人却一点不打怵,苍蝇似的围着程遥遥嗡嗡。   那老农有意无意地隔开了那中年男人,正纠缠间,猴子从巷子里跑了出来,“我来了!谁找我?是你呀!”   老农忙冲猴子道:“找你拿货,老价儿。”   猴子何等机灵的人,收到老农的暗示,一眼扫过程遥遥和那中年男人就明白过来,笑呵呵冲那中年男人道:“老刘,这是我的客人。”   那老刘下死眼盯了程遥遥两眼,这才走开了。   那眼神像是癞蛤蟆一样,程遥遥是觉得被他盯过的地方都恶心得不行。   等他不死心的走开了,老农才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来?上回你那个高个子的对象呢?”   程遥遥道:“他没来。”   老农摇了摇头:“下回可别一个人来了。我去招呼客人了,猴子你们聊着。”   猴子是第二次见到程遥遥了,还是被她的美貌晃了下眼睛,搓搓手笑道:“同志,你找我啥事啊?”   程遥遥拿出一罐杨梅干来:“这是我自己做的。”   猴子脸色一红:“那啥,我怎么好收你的东西?”   程遥遥差点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道:“我是打算卖的!你要不要跟我合作?咱们37分成。”   猴子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粮食,布料,鸡蛋这些都好卖,你这杨梅干能值几个钱?”   程遥遥道:“我打算卖5块钱。”   猴子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到,失笑道:“姑娘,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你看见那边几个农民没有?他们带来的桃子香瓜,一斤就卖个2分5分的。平时也有人来卖杨梅,一毛钱就能买三斤!”   程遥遥倨傲地抬起下巴:“我做的杨梅干不一样!你先尝尝看。”   “好好好。”没有人能拒绝程遥遥,猴子也不例外。   程遥遥打开瓶盖倒出几颗杨梅干在猴子手心里。那杨梅干裹着一层浓浓的糖汁,肉质肥厚,跟普通的杨梅干的确不同。   猴子一把捂到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爆炸开来,猴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程遥遥对猴子的反应丝毫不惊奇,她仔仔细细拧好瓶盖,开门见山道:“怎么样?五块钱一斤,你帮我卖,我们三七分成。”   猴子吸溜了一下口水,仔仔细细把几颗杨梅干的滋味都咂摸透了才舍得开口:“价格高了点,不好卖。”   程遥遥自得地道:“我这杨梅干可干净了,里面放的是一级白砂糖和灵……山泉水,本钱就不低。”   猴子立刻道:“能不能把本钱压低点?白砂糖换成糖精或者古巴糖?本钱能压低好几毛。”   “不行。”程遥遥断然道,“糖精的味道哪能跟白砂糖比,古巴糖杂质太多,做出来的杨梅干发苦有渣子,再说了也省不了几毛钱。”   猴子盯着程遥遥手里的杨梅干,牙疼似的道:“姐姐,你知不知道五块钱能买几斤细粮?价格高了真不好卖!”   程遥遥早就想到了这一茬。像陈勇那样的双职工家庭,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就七八十块,舍得买杨梅干是因为他疼老婆。其他人就算有闲钱,也先紧着买粮食和能填饱肚子的点心了,没几个人舍得花五块钱买一斤杨梅干的。   程遥遥反问猴子:“你知道电影院门口卖瓜子的吗?他们是怎么卖的?”   猴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零卖?!”   这年头电视机还没进入普通百姓家,电影院是普通老百姓最喜欢的消遣场所了。特别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约会相亲是一定要去看一场电影的。   黑暗容易滋生暧昧,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手指不经意触碰,寸心大乱,一桩姻缘就定下来了。   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不能光看啊,必须得买两瓶汽水儿,再买一包零嘴。电影院门口的小贩是最多的,屡禁不止,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   电影院门口最热门的小吃当然是瓜子。卖炒瓜子的女人拎着个布口袋,用一个粗瓷缺口的小酒杯盛瓜子,一杯五分钱。这个卖瓜子的方法流传了很多年,程遥遥小学的时候,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还是这么卖瓜子的,是以她相当清楚。   猴子更清楚,利索地算出一笔账来:“电影院门口卖瓜子的是一家人,她们明天炒十斤瓜子,一晚上能卖出二十块的毛利!杨梅干自然也能这么卖,价儿还得更高。杨梅干个头大,连汤带水的,一斤能有个二三十杯呢!这事儿还得找电影院的那拨人,分几个下家,让那几个小孩儿去卖。”   程遥遥抬起下巴:“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作?我只管把货卖给你,你怎么卖,找多少下家,是你的事,我不插手。”   猴子眼珠转了转,脑子里飞快地思索开来。程遥遥知道他肯定在盘算怎么压价呢,也不理他,优哉游哉抱着手臂。   原书里写过,猴子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关系网四通八达,专门负责给主角销货。主角供的几千斤货他都能吃下,自己这一点儿更是不在话下了。   程遥遥又道:“我这儿还有菌子酱。你要不要?”   猴子还没说话,背后传来油腻腻的一声:“我要啊~”   刚才那个老刘居然又凑过来了,还带着另外两个不认识的人,面相都相当猥琐。老刘眼神扫视着程遥遥和她藏进包里的东西,笑出一口黄牙:“原来妹妹你是出货的,有什么好东西,我收!猴子这小子哪儿有本钱收货。”   猴子赔笑,伸手搭着老刘的肩膀:“老刘,这是我熟人,我一妹妹,你给我点面子……”   “滚!你小子有什么面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跟老刘一块儿的男人满脸横肉,把猴子一把推开,又盯着程遥遥笑,“这位同志是出什么货啊?”   他眼神在程遥遥胸前扫来扫去,程遥遥气得头脑发晕,冷下脸转身就要走,却被他们三个拦在中间。   程遥遥闻到了他们嘴里腐臭的味道和酒味儿,提高嗓音:“滚开!”   猴子也忙挤过来,拼命挡住那三个人:“老刘,别惹事儿啊,人家是正经姑娘,你把稽查队的人招过来大家都得玩儿完!”   其他几个小贩也纷纷开口劝说,可似乎都忌惮这三个人,不敢靠近。   老刘嘿然笑道:“哪有正经姑娘来黑市出货的?”   他们似乎笃定程遥遥来黑市不敢声张,那个横肉脸居然还伸手摸程遥遥的辫子,把程遥遥恶心坏了,正要放声尖叫,一只手臂斜插过来,死死捏住了横肉脸的那只脏手。   横肉脸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惨叫一声,就捂着手跪倒在地上。老刘抬眼,瞪著程遥遥身后忽然出现的人:“你小子敢……敢打人?!”   程遥遥一回头,高大英挺的青年背光站在她身后,眉眼阴鸷,气势骇人。   “谢……”程遥遥咬住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找到靠山似的躲到谢三身后。   那横肉脸一只手不自然地垂着,嘶声道:“臭小子,我他妈跟你没完!”   谢三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横肉脸,语气冷得叫人打哆嗦:“还想来?”   “不不不,咱们就是开个玩笑。”老刘见风使舵,忙扶着那横肉脸,讪讪道:“走,走了!”   看着那三人狼狈而逃的背影,那老农过来了,呸了声:“那两个是卖猪肉的,没人敢惹他们!这老刘越混越下作了!姑娘,还好你对象来了,我都说了你一个人不能来这儿!”   程遥遥偷偷看了眼谢三,被说得委屈又后怕。她低声道:“我怎么知道他们这么坏!”   她委屈巴巴的,想要谢三哄一哄自己。可谢三只说了一声”走”,就率先往外走去,。   程遥遥跺了下脚,可到底不敢自己待着了,只能气鼓鼓追在他后头。   猴子连忙追上来:“哎哎,等会儿啊,那杨梅干的事儿咱们还没商量好呢。”   程遥遥连忙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谢三扫过来,程遥遥一秒怂,坦白道:“我卖杨梅干呢。”   谢三摊开手:“给我。”   程遥遥把手里挎着的布兜递给他,很沉。谢三拧拧眉头,对程遥遥道:“在牌坊下等我。”   程遥遥道:“可是……”   谢三不容置疑道:“我来谈,你过去等着。”   “知道了。”听出谢三语气里的严肃,程遥遥乖乖点了头,又拉过谢三,小声道:“底价是四块五,别被他压价了!”   看着程遥遥写着“我很精明”的小脸,谢三唇角忍不住扭曲了一下,点点头。程遥遥这才跑到牌坊下站着,这儿没有太阳,还有阵阵巷子里吹出来的穿堂风。   谢三拎着东西跟猴子走到一边,远离人群又恰好能看见程遥遥。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大部分是猴子在说,谢三偶尔简短地说两句,面无表情。   程遥遥打了个哈欠,低头拨弄自己的手表。才十一点半,谢三不是说自己要十二点才结束吗?   正想着,谢三过来了。程遥遥接过他手里的布兜,是空的:“都卖啦?卖了多少?”   谢三没回答,领着她穿过几条巷子,走到一家关闭的图书馆后门,四下无人。他这才张开手,掌心放着一卷钞票和零碎票据。   程遥遥接过来数了数,一共三十二块钱,还有一些票,比她之前跟猴子谈的价格还高!程遥遥奇怪道:“怎么多了几块钱?你抬价啦?”   “嗯。”谢三道,“把钱收好,别让人瞧见。”   程遥遥掏出小荷包,把钱胡乱塞进去,又拿手绢仔细擦擦手。三十多块钱,她当废纸一样随便一塞,又是浑然不把钱放在眼里的样子。   谢三看着她,低声道:“你上次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答应了你好多事,我又不记得是哪件了。”程遥遥叠好小手绢放起来,很轻松地道。   谢三一板一眼道:“你上回答应我,会乖,不惹事。你自己跑来黑市,这算乖吗?”   程遥遥眼波颤了颤,气焰一下子低了,哼唧道:“我这是在赚钱。你看,我刚才还赚了二十多块。”   她把小荷包拿出来塞进谢三手里,蓝色丝绸的小荷包,轻轻一捏,鼓囊囊的,里头满是票子。   谢三准确地捕捉到信息:“你还卖给别人了?”   “……”程遥遥语塞,想了想顾左右而言他道:“有钱可以买细粮了,还能给奶奶和小绯买新衣服,还有你,你也得换身新衣服了。”   谢三良久没有说话,把小荷包放回程遥遥手里,握住:“这是你自己的钱,收好。”   程遥遥手指纤细,丝绸一般细嫩。谢三粗糙大手堪堪裹住她的,两人几天未曾亲密接触,阳气源源不绝从肌肤注入身体,小荷叶欢快地舒展开来。   带着茧子的手指粗糙有力,蹭过手背时仿佛激起微小电流,令程遥遥脑海里闪过许多奇怪画面。大床上翻滚的躯体,卷起的裙摆,揉着她的大狮子……还有胸前的指痕和脚背上的牙印。   程遥遥脸颊猛地滚烫起来,把手往回抽。   谢三察觉掌心里的温软在挣动,回过神来,却见程遥遥两颊生晕,眼波如醉,一时间血液沸腾起来,哑声道:“遥遥,你……”   程遥遥却哼了一声,背过身去盯着墙。背后热烘烘地贴上一个胸膛,程遥遥却跟被吓着似的,猛地转身躲开。   背后就是墙面,她贴到粗糙发烫的墙上,瞪着谢三:“你……你走开点!我还生气呢!”   她终于想起自己还在生谢三的气,新仇旧恨一块翻上来,她指尖戳着谢三的胸肌往后推。猫儿一样的力道,挠在人心头最痒处。   温香软玉近在眼前,艳若桃李的小脸晕红,自以为很凶却没有丝毫威慑力地瞪着人,直教人更想狠狠地欺负她。   也就只有谢三,当真听话地往后退开,像只驯服的大狗,分辨起刚才的事来:“我刚才没有凶你。”   程遥遥道:“你有。”   谢三否认:“我没有。”   程遥遥蛮横地跺脚:“你现在还顶嘴!”   “……”谢三形状优美的唇动了动,抿紧,不吭声了。   程遥遥看着他的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波忽然颤动起来:“还有,还有那件事……”   谢三道:“哪件事?”   “你又装傻!”程遥遥小脸涨得通红,一急就格外地口不择言:“你摸我的事啊!”   “……”谢三喉咙里发出低哑的一声喘,狭长眼眸里迸射出的光叫程遥遥吓得往后躲了下。背后是滚烫的墙面,身前的谢三散发出的气息更炙热,还有一股叫程遥遥腿软的侵略性。   谢三的嗓音沙哑,眼神定定地望住她:“我摸了。”   “你……”不提防他这样直接就承认了,丝毫不似程遥遥想象中的心虚或羞涩,反倒叫程遥遥愣住了,想好的许多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她傻眼地瞪着谢三,脸颊上的红一层层晕染开,娇艳欲滴:“你……你还敢说?你干嘛摸我!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偷偷跑进我房间的?”   “我不仅想摸你,我还想……”谢三尾音粗嘎得听不清,一滴汗水沿着他利落的下颌线往下滚,将落未落。   滚烫呼吸吹拂在程遥遥耳畔,叫她双腿发软,谢三的话未说下去,眼神却露骨地说出了一切。她发出一声绵软的哭腔,腰肢被谢三捉住了,浑身重量都挂在他臂弯才没滑到地上。   程遥遥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谢三低头仔细地听,才听清楚她说的话:“你亲亲我……”   程遥遥的唇比玫瑰花瓣更娇嫩,带着甜。谢三珍而重之地印上一吻,大手抚摸着她丝绸般的发:“不要哭。”   这个吻蜻蜓点水一般,却带着视若珍宝的宠溺与爱意。程遥遥双腿越发地软,心口小鹿乱撞,一定是小荷叶在作怪。   她迷糊地想着,双手搂着谢三的脖子,胡乱地吻了上去。她先碰到了谢三的喉结,随即是下巴,上头带着些粗糙的胡茬,扎得她脸颊发疼,最后终于寻到了唇。   烈日泼洒,照在这个无人的荒芜窄巷里。强壮的青年肩背上滚动着热汗,紧紧搂着怀里娇滴滴的姑娘,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青涩地交换一个吻。   这是一个急促的,不得章法的吻,舌尖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胸膛里的焦灼散去,程遥遥陡然一颤,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她整个人都软绵绵地挂在谢三的胳膊上,两人唇瓣相贴。   程遥遥失措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谢三近在咫尺的眉眼。狭长沉静的双眸里此时写满情yu,一双大手紧紧挽住她的腰肢,与梦中的大狮子如出一辙。, 第52章 拼桌   程遥遥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那些痕迹是怎么留下。那些含糊片段也不是梦,哪来大狮子,从头到尾有都是这个大尾巴狼!   程遥遥又羞又怒,拍打着谢三手腕,含糊出声:“你……你停一下唔……”   程遥遥嗓音软绵绵,吞没在唇齿之间,推拒力道像小奶猫似,欲拒还迎,除了火上浇油之外没有任何效力。   ……   谢三狭长眼眸炙热,含着多少过去程遥遥未曾看清深情难谴,“遥遥,我会娶你。”   程遥遥顶不住他这样视线,转开头,把脸埋进谢三肩膀上。只是小巧耳垂与脖颈都泛起了绯色,含糊咕哝道:“谁要嫁给你了……”   嫁人这种事,程遥遥可从没想过。她嘴上凶巴巴,到底没有再闹腾。谢三要把她放下,她手指还攥着谢三衣襟不肯松开。   今天一分开,他们又要好几天不能见面呢,多吸些阳气才保险。程遥遥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继续趴在谢三肩头。   程遥遥怎么会这样轻,谢三用手臂托着她,只觉得像抱着一只矜贵又不听话猫儿,这只猫儿皮毛漂亮,高傲又挑剔,却忽然乖顺地钻进了他怀里。谢三满心受宠若惊,不知道要怎样疼她才好。   程遥遥趴在谢三宽厚肩膀上,被他当婴儿一样轻轻摇晃,哄顺了毛,有些不好意思,找出话来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黑市?”   谢三抱着她避在墙角阴凉处,道:“我在供销社找不到你,就来黑市碰碰运气。以后不准一个人来,知道吗?”   程遥遥委屈巴巴地道:“可是我要卖东西。”她暗暗收紧了手臂,只要谢三一开口让她不准卖,她就勒死他。   谢三在她耳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以后我帮你卖。”   “真?!”程遥遥抬起头,喜滋滋看他线条深邃侧脸,“我跟分成呀。”   “我不要你钱。”谢三道,“我要你……”   他在程遥遥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程遥遥斜睨他一眼,眼波颤动,脸颊晕红如醉,还强作镇定地啐他:“你想得美!”   谢三但笑不语。   小荷叶吸足了阳气,舒服地轻轻摇摆。程遥遥也懒洋洋地一根指头都不想动,突发奇想道:“要像上次那样抱。”   谢三不解:“怎么抱?”   程遥遥哼唧起来,脚尖轻轻踢他:“举高高!”   谢三明白过来,毫不费劲地把她举得高一点,像哄三岁妹妹那样抱着她慢慢走动。程遥遥居高临下,视线越过了图书馆爬满了紫藤花和爬山虎围墙,望进了里头。   图书馆二层砖红色苏联风格小楼很安静,几扇窗户被砸出了龟裂纹路也无人修缮,走廊上铺着一层厚厚枯树叶和灰尘,显然许久无人打理。   程遥遥望着里头道:“这图书馆里头不知道还有没有书。”   “你想看书?”谢三抬头看程遥遥,此时有阵阵微风拂面,她微微凌乱发丝被风吹起,有几缕贴在他唇上,带着特有玫瑰香。   程遥遥眼馋地盯着那座图书馆小楼:“嗯,乡下没有电视机又没有收音机,我每天晚上都无聊死了。”   谢三道:“你想看什么书?”   “小说。”程遥遥想也不想就道,又怕谢三觉得自己没出息,连忙加了一句:“有高考复习资料也可以弄一点来。”   谢三胳膊僵硬了一瞬:“高考?”   程遥遥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此时心思活络开了:“对,高考。”   虽然现在全国学校形同虚设,但是再过两年,全国高考就会恢复。原书里两个主角就是一块儿读书,双双考去了上海大学。自己现在提前两年开始复习,一定没问题!   程遥遥越想越觉得可行,搂紧了谢三脖子,兴奋道:“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参加高考?”   程遥遥桃花眼弯弯,足以点亮一切阴霾,却照不进谢三眼底:“高考?我?我没上过学。”   高考对于谢三而言是多么遥远一个词,他甚至连学校都未能踏进一步。   他对上程遥遥诧异眼神,略带涩然地补充道:“……我识字,小时候家里请先生教过我。”   程遥遥忽然抱住了他脖颈,笑道:“嗯,我知道,如果你去上了学,一定比任何人读得都好!”   “我没你说那么好。”谢三轻轻顺着她发丝,程遥遥这样孩子气话总能轻易打消他心头阴霾。   程遥遥摇头摆尾地扭动起来:“你就有!”   “……妹妹。”谢三嗓音里掺上了一丝藏不住笑。   他嗓音低沉悦耳,带着难以言喻宠溺与温柔。程遥遥耳根发烫,不好意思地从谢三怀里溜下来:“我饿了。”   其实程遥遥不饿,但她记得谢三是请假出来,不能耽搁太久。谢三看了眼程遥遥腕表,道:“我带你去吃饭。”   程遥遥发丝凌乱,裙子也有些皱巴巴。谢三替她举着小镜子,她仔细把自己头发摆弄好,又把裙子也理理平整,谢三耐心地等着,越看越觉得她像只在给自己舔毛猫儿。   等程遥遥终于整理得漂漂亮亮,跟谢三一道像饭店走去时,已经快十二点半了。饭馆里坐满了人,程遥遥跟着谢三走进饭馆,四下找着空位置。   漂亮又贵气女知青和穿着破褂子穷小子,一进门就吸引来无数瞩目目光。程遥遥浑然不觉,谢三脸色肃然,默不作声与程遥遥拉开些距离。   程遥遥对谢三道:“两碗阳春面吧,还有青椒炒肉片。我去找座位哦!”   谢三点点头,对胖胖营业员道:“两碗阳春面,一盘青椒炒肉片。”   这营业员才与同事吵了架,心气不顺。她翻着白眼,打量一番谢三身上沾着机油背心和破旧解放鞋,没好气道:“没位置了!”   谢三扫了一眼,道:“可以拼桌。”   “那你问问人家肯不肯让你拼啊!”这营业员把油腻腻毛巾往柜台上一甩,语气冲得很。   谢三抿紧了唇角,这样冷眼他从小受到大,本以为早就不能引起他情绪波动,却从未有一刻比此时更难堪。   程遥遥却在此时跑了过来,语气欢快:“靠窗那桌可以拼桌,点好菜就过去吧。”   营业员乍然瞧见程遥遥容貌,一时愣了下,再上下打量程遥遥穿着,又转向谢三上下打量,脸上露出难以言喻夸张神色:“你们一块儿?”   “不行吗?”程遥遥挑起眉头,盯住这营业员。   这年头营业员狂得如同西太后,叫程遥遥这样傲慢一眼横过来,顿时点了马蜂窝:“行!要吃点什么!”   谢三按住要炸毛程遥遥,把菜重新报了一遍。   营业员伸出手:“一块零六分,四两粮票!”   程遥遥要掏钱,被谢三按下手,他从口袋掏出钱来,一叠整整齐齐毛票,不知道压了多久。他认真地数出钱和粮票来递给营业员。   那营业员用手指捏过那钱,用足以让两人听清声音嫌弃道:“这什么钱啊,一毛五分,还这么脏!请对象下馆子寒酸成这样!”   说完立刻转头高声喊:“两碗阳春面,一盘青椒炒肉片!”   程遥遥炸了,冲上去就道:“你!”   谢三抓住她胳膊,嗓音沉静:“我们过去坐下。”   程遥遥脸颊涨得通红,死死瞪了那胖营业员好几眼,才不情不愿跟着谢三去找桌子了。   靠窗有一章大圆桌,足以坐下七八人。此时那儿已经坐了两个年轻人,正是林家麒和林家骏兄弟俩。   见到程遥遥过来,林家骏殷勤地站起来:“程知青,这边!”   随后,他就看见了程遥遥身边谢三,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谢三也瞧见了林家兄弟俩,脚步也为之一顿。   程遥遥浑然不觉,笑道:“看看巧不巧,他们也在这儿吃饭。正好拼桌了。”   程遥遥带着谢三走到桌边,与林家麒林家骏面对面坐下。林家骏性子沉不住气,早就变了脸色,瞪着谢三。林家麒拍了下弟弟肩膀,对谢三礼貌道:“这么巧,碰上了就一块儿坐吧。”   桌上一时无人说话。   林家兄弟点了三四样菜,两荤一素一汤,颇为丰盛。他们摆着四副碗筷,程遥遥奇怪道:“还有别人吗?”   “是啊,我妹妹和她朋友。”林家骏抢着回答,忽然看向门口:“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两个年轻姑娘走了过来,一个穿着黄色布拉吉,一个穿着粉色确良罩衫,容貌都颇为出挑。   谢三脸色微变,不由自主看向程遥遥。   程遥遥却是脸色大变,整个人都炸起毛来,瞪住了走过来那个姑娘。   林家骏笑着招手:“璐璐,这边!”   林璐璐拉着吴曼手快步走了过来,语气娇俏:“二哥,三哥,……谢三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面对着自己哥哥说话,眼睛却斜睨着谢三,清秀脸上露出点点晕红,难掩欣喜和羞涩。   谢三只轻轻点了下头。   林璐璐和吴曼坐了下来,她介绍道:“哥哥,这是我好朋友吴曼,你们也见过。这一位是?”   “你好。”林家麒和林家骏都只是淡淡点头,林家麒就立刻跟林璐璐介绍起程遥遥来:“这是程遥遥,程知青,上海来。才来村里三个月,你还没见过吧?”   林璐璐盯住了程遥遥看,她长相穿着和气质,都让林璐璐感到一阵目眩。而她此时跟谢三坐在一起,两人虽然保持着正常距离,女孩儿直觉却让她察觉到了什么。   程遥遥小脸冷若冰霜,不想理人样子,谢三便替她回答:“这是程遥遥,知青。”   林璐璐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几乎维持不住,盯着谢三问道:“谢三哥跟她凑巧碰见吗?”   谢三还没回答,程遥遥就口齿清晰地道:“我住在他家。”   嗓音都如此悦耳,普通话字正腔圆,莺莺呖呖,叫人听得耳根酥软。   “……”林璐璐到底是个乡下姑娘,半点心思都藏不住,脸色登时煞白。她从小就痴缠谢三,也从未能与谢三那这么接近过。   大家注意力全都落在程遥遥身上。   吴曼笑容有些许僵硬。她今天参加文工团选拔,是着意打扮过,妆都没卸就特特跟着林璐璐来吃饭,只因为听说她二哥退伍了,而且马上就要分配到县公安局上班。她原本自信非常,此时对面却坐着一个程遥遥!   吴曼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程遥遥,这个横空出世占了文工团名额狐狸精,此时还跟她面对面坐着,简直将冤家路窄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吴曼自小长相就出挑,从来都要出风头,最受不了众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她轻咳一声,找了个由头开口:“原来你叫程遥遥啊,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程遥遥这才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刚才离得远,程遥遥没看清她长相。此时定睛一看,这不是上次在供销社要出一百块买她裙子那人吗?程遥遥更是嫌弃,又转开了眼。   林璐璐却立刻问:“你们见过?”   吴曼矜持地笑:“今天早上我去文工团报名,正巧碰上她。”   吴曼不显山不露水带出自己即将参加文工团事,便等着众人艳羡目光与询问。   可三个男人却齐刷刷看向了程遥遥,谢三唇瓣动了动,林家麒抢先问出来:“你要参加文工团?!” 第53章 谢昭   说话间,两碗热腾腾阳春面和一盘香气四溢青椒炒肉片送了上来。   程遥遥挑起一筷子面条吃,这面爽滑劲道,味道不错。   林家骏按捺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要参加文工团?”   吴曼和林璐璐眼神都紧紧盯着程遥遥,程遥遥慢条斯理咬断一根面条,笑了笑:“对呀。”   她没有错过吴曼担忧又紧张神色,肚子里暗笑,故意道:“本来没打算报名,不过人家盛情邀请,我也不好拒绝。”   林家骏满脸与有荣焉:“可不是吗,程知青你条件这么好,肯定能选上!”   程遥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转头低声跟谢三说话:“这面条没我做好吃,回家我做给你吃。”   谢三眉心有一抹郁色,似乎没听见她话。   那一分傲慢刺痛了吴曼眼睛。她胃口全无,心里慌张地计较着自己胜算。   林璐璐也不满程遥遥,帮着自己朋友道:“吴曼也参加选拔了,她从小就跳舞,肯定也能选上!”   林家骏没听见,忙着把肉菜往程遥遥面前推,殷勤道:“这红烧肉可香了,尝尝看!”   吴曼脸上挂不住,还是林家麒沉稳道:“文工团待遇不错,户口也可以转到城里,是个好单位。”   “对了哥,你也在城里,以后互相还能有个照应。”林家骏道。   林家麒愣了下,眼神飞快地扫过程遥遥脸,“嗯”了声。吴曼笑容差点挂不住,开玩笑似道:“家麒哥,以后我们都在城里,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林家麒淡淡笑道:“不会。快吃饭吧,光顾着说话,菜都要凉了。程知青,谢三,我们菜点得多,别客气,一起吃。”   “对呀。”林璐璐终于找到话头跟谢三搭话,鼓足勇气夹了一块红烧肉往谢三碗里送:“谢三哥,你胃口大,多吃点……”   筷子被半路截住。   程遥遥筷子架住林璐璐,挡了一下,红烧肉浓厚汤汁滴在桌上,她道:“他不吃红烧肉。”   这年头男女大防很重,林璐璐一番少女心思被架在半路,仿佛被赤裸裸剥开摊给人看,脸色瞬间通红。她仗着哥哥在,又带了三分醋意,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吃?谢三哥,你看她……”   这一句委屈地低下声,少女含羞带怨,着实惹人怜。   程遥遥毛瞬间炸了。一双桃花眼斜睨向谢三,唇边甚至带了一丝笑,“你吃吗?”   “……”谢三搁下筷子,碗里已经空了。他淡道:“我吃饱了。”   林璐璐眼圈登时红了。林家骏终于机灵起来,忙伸出碗接过那块红烧肉,打着哈哈道:“我吃我吃,我最爱吃红烧肉了。”   林家麒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自家妹妹碗里,道:“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单位。”   一顿饭吃得气氛诡异,只有吴曼和林家骏聊得热络,另外几人都是一言不发。   程遥遥饭量不大,一碗面剩下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要是在家都是谢三替她解决剩饭,当着这几人面只好强行吃下去。她苦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咽。   谢三见状,起身去倒了杯水给她。林璐璐看在眼里,更是戳烂了碗里饭菜。   吃完饭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全天最热时候,蝉鸣和烈日笼罩了整座临安城。程遥遥捂着自己肚皮,气呼呼埋头在巷子里走。   谢三默默跟在她后头。穿过第三条巷子时,谢三终于出声喊住她:“才吃饱不要走太久,会肚子疼。”   “我乐意!”程遥遥像台点了火拖拉机,终于找到了引爆点,冲谢三突突突起来:“你管我呢!管你小秃子去!”   谢三眉心写着郁色,此时也显出一丝茫然:“……谁?”   程遥遥一跺脚,怒道:“她到底是谁啊?干嘛叫你谢三哥?”想到林璐璐叫谢三语气,程遥遥就是一肚子火。她以为自己是母鸡吗,成天咯咯哒?   谢三终于明白过来她指是林璐璐,道:“她是支书家小女儿。”   程遥遥抱着手臂问道:“那你跟她很熟吗?”   谢三坦白地道:“我进山打猎时救过她一回。”   程遥遥拖长了嗓音:“原来是英雄救美啊~怪不得人家对你这么痴缠,还天天有说有笑。”   “我没有。”谢三看着她绷紧小脸,辩解道,“我没有搭理过她。她是姑娘,我没有跟她有说有笑。”   程遥遥很不想让自己表现出吃醋样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气道:“你还让她叫你谢三哥!”   谢三下意识道:“我比她大。……以后不让她叫了。”   接到程遥遥燃着火视线,谢三硬生生补充了一句。   程遥遥还是不肯回头,面壁似地对着墙生闷气。烈日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她白皙脸颊很快就泛起了细细汗水。   程遥遥肌肤雪白,出了些汗只是越发显得清透,像泛起了釉色瓷人儿。谢三挡在她身前,遮挡阳光,程遥遥一掉头,又背过身去。   程遥遥很少这样跟他生闷气。她发起脾气来像只猫儿,雷声大雨点小,会喵喵叫,挥舞着毫无杀伤力小爪子挠他一脸花。此时程遥遥这样,反倒叫谢三越发心疼。   好像真是自己委屈了她。   谢三像做错事大狗似:“我真没有跟她说笑。她在城里单位,很难得回村,只有上个月她找我说过一回话。”   “……这几天也找过我,但我没见。”   不战而屈人之兵。程遥遥一言不发,谢三已经把自己底子掏了个干净,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捧到她跟前。   “这几天也找过你!”程遥遥猛回头,眼里射出熊熊怒火。   谢三冒出了汗。   不远处传来了卖冰棍声音,他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妹妹,我给你买冰棍。”   程遥遥一咬下唇,凶道:“我要吃两根!香芋味儿和白糖!”   此时她就算要把冰棍摊子都买下,谢三也没有二话,立刻跑着去了。没一会儿就拿着冰棍回来了,一只纸盒香芋冰淇淋,一根白糖冰棍,都冒着白气儿,一点没融化。   谢三自己满头汗珠滚动,小麦色肌肉泛着光。   程遥遥掀开冰淇淋上面一片纸皮,露出淡紫色香芋冰淇淋来。冻得实实在在,用小木片挖出一勺含入口中,浓郁香芋味儿融化在舌尖,奶油滑润,比后世更加真材实料。   谢三一手捧着冰淇淋,一手举着冰棍,见她眉眼间怒气淡了些,低声道:“以后不让她叫谢三哥,只让你叫。”   “我才不稀罕呢!”程遥遥又凶起来,小脸也皱了起来,像护食猫儿一样,“被她叫了,我不要叫了!”   “……”真真是无妄之灾,谢三看着她樱桃唇,被冰得越发地红,“那要怎么办?”   程遥遥含着小木片想了想:“我以后叫你谢昭。谢昭!”   “好。”谢三心中一荡,温柔地应了一声。   程遥遥歪着头,试探着叫了一句:“谢,昭。”   她嗓音好听极了,普通话带着软软口音,唇齿相碰,吐出他名字:“谢昭。”   程遥遥叫得流利起来:“谢昭,谢昭,谢昭。”   谢三一声声认真地应:“我在。”   程遥遥唇边小小酒窝盛了蜜一般,终于泛起甜笑:“谢昭,以后我就这么叫你了。”   谢三,不,是谢昭想了想,道:“不叫哥吗?”   “谢昭哥哥?想得美。”程遥遥哼了一声,“我吃一口冰棍。”   谢昭替她撕了冰棍上蜡纸,白糖冰棍已经有些融化了,滴滴答答顺着他大手往下淌。   程遥遥凑上来,就着谢昭手吮了一口冰棍。甜滋滋,凉丝丝。这年头冰棍不加糖精,加是真材实料白砂糖,虽然没有糖精那样甜,淡淡甘甜却更解渴。   “这个比冰淇淋好吃。”程遥遥接过冰棍,吮着吃,大方地道:“冰淇淋给你了。”   玫瑰色唇含住冰棍,吮了一口又一口,她嘴巴小小,含着冰棍儿半天也没吃下去多少。   谢昭眼睛落在那玫瑰色唇上,喉结艰难咽动,焦灼地要冒出火来。   他把那半融化冰淇淋送入口中,浓郁甘甜香芋味,谢三却准确无误地尝出那一丝玫瑰香。   冰冷冰淇淋落入腹中,却点燃了另一股炙热火。   程遥遥吃完了冰棍,却见谢昭满头大汗,比之前还要热样子,奇怪道:“你怎么热成这样?给你手帕。”   她掏出小手绢来,按在谢昭额头上。浓郁阳气扑面而来,小荷叶抖了抖,程遥遥堪堪咬了下舌尖才忍住凑上去冲动。   好在谢昭没注意,把手帕接过去自己擦:“弄脏了。”   “怕什么,手帕就是拿来用嘛。”程遥遥盯着他擦了汗,就把小手绢抢回去仔细叠好,宝贝地塞进包里。   程遥遥这个动作让谢昭越发地燥热。他盯着日头,终于吐出一句:“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啊?”程遥遥看了眼手表,居然快两点了。她不情不愿道:“好嘛。我也要去找韩茵她们了,要不她们该担心了。”   谢昭点点头,深深地看着程遥遥,唇瓣动了动,终于问出那句话:“你要参加文工团吗?”   “啊,那个啊。”程遥遥笑了起来,带着三分狡黠,“我不去。”   对上谢昭疑惑视线,她眨了眨眼:“谁让那个吴曼惹人讨厌。我故意吓唬她,名额就三个,她以为我占了一个,要吓死了。”   谢昭心里一松,又为自己这点隐秘心思感到羞耻,道:“文工团是个很好机会,你……”   程遥遥奇怪地看他:“你想我去吗?” 第54章 修鞋   程遥遥才吃过冰棍,嗓音带着一丝冰凉甜味,眼含惊讶:“你想我去吗?”   谢昭掌心冒出汗来,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于艰涩道:“可文工团是个好去处,你……”   程遥遥掏出包里那张报名表,在谢昭眼前晃了晃:“好啊,那我现在就去报名。文工团待遇挺好,还分配宿舍。我今天报名,明天就可以搬进去了。”   “这么快?”谢昭猛地抬起眼,来不及掩饰不舍被程遥遥看了个正着,“你不是说……不想去么?”   谢昭那张脸向来八分不动,此时咬肌紧绷,一副口是心非模样落在程遥遥眼里又新鲜又有趣。她一本正经地瞎编起来:“那林家麒说得挺有道理,文工团待遇好,还能帮我弄成城里户口呢。你不是也想让我报名吗?”   不,我不想!谢昭恨不得嘶吼起来,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掐住,无法言语。   程遥遥盈盈站在他面前,美貌叫艳阳为之失色,双腿修长,还有比文工团更适合她去处吗?她长得这样美,难道真叫她在农村潦草一生?   程遥遥等了一会儿,小脸终于完全绷紧了:“我走了!”   她气哼哼抬脚就跑,昂着头才走出几步,脚下突然一崴:“哎呦!”   她身子一歪就往后倒去,背后稳稳一双大手托住她,才没让她跌在地上。   程遥遥心脏砰砰直跳,扶着谢昭手站直了,又生气又丢脸,低头一看,叫道:“我鞋!”   程遥遥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系带皮凉鞋,衬得脚踝纤细玲珑,脚背雪白。此时皮凉鞋脚踝处带子从根部断裂开来,正是害程遥遥摔跤元凶。   程遥遥气得咬牙。肯定是刚才那个吴蔓故意推她一跤,把带子扯坏了,刚才又一通暴走,鞋带不断才怪呢。   谢昭半跪下去,轻轻托住程遥遥脚尖和脚踝:“动一动,扭伤了没有?”   程遥遥尝试着动了动脚:“不疼,没有扭到。可是我鞋子……”   谢昭道:“附近没有修鞋摊子。能勉强穿吗?”   程遥遥一抬脚,鞋子就整个挂在她脚尖上,裂口像一张丑陋大嘴:“不行!这样好丑!”   谢昭见状,道:“我去供销社给你买一双布鞋。”   “我才不要穿呢!”供销社皮鞋要鞋票,不要票布鞋多是深褐色和黑色鞋面,白帮,绊扣一系,要多土气有土气。何况程遥遥今天穿了一条洋装小裙子,配上一双布鞋,那成什么样子了?   程遥遥光是想象了一下就要窒息了,拼命摇头:“太丑了,我不要穿布鞋,我宁愿光着脚走!”   谢昭抬头望着程遥遥写着娇气脸,叹气道:“这里离机械厂不远,我带你回去,拿工具修一修。”   程遥遥指尖点了点下巴,矜持地思索一番,终于点头:“那好吧。”   谢昭用程遥遥一条丝绸发带从她鞋底绕到鞋面,绑了两圈,打个蝴蝶结,让程遥遥勉强能够走路,带着她回了机械厂。   烈日当空,机械厂操场被蒸腾得泛起了白雾。各种机械零件,轮胎和铁皮车停在操场上,年轻人们被晒得满头汗水,仍孜孜不倦地空气里飘荡着机油味,如同雄性荷尔蒙般一点就燃。   程遥遥远远站在树荫下,看谢昭过去跟一个领导模样人说话。过了会儿,提着一个工具箱回来了:“走吧。”   谢昭在前头走,刻意跟程遥遥拉开了一段距离。操场上一堆年轻人仍然伸长了脖子往这儿看,眼睛追寻着那一抹鹅黄色袅袅婷婷背影,眼睛都要滴出血了,师傅和领导连声呵斥也没用。   宿舍楼下种着几颗古槐,洒落一地浓荫。两层宿舍楼方方正正,谢昭宿舍在二楼,一进屋程遥遥就闻到了一股汗臭味。   她轻轻皱起鼻尖,谢昭已经抢进去,先把倒在地上凳子扶起来,脏鞋子踢进床底下。这才道:“坐吧。”   谢昭把窗户和门都大开着,阳光与微风涌入,屋子里空气终于清新起来。   程遥遥走到谢昭床边坐下,好奇地张望。这是一间十二人间宿舍,六张上下铺。窗边有一张桌子,上面丢着饭盒和茶缸。   谢昭床位在窗边,算是最干净一个铺位了。床上除了一张席子和枕头,什么都没有。程遥遥坐到谢昭床沿上,道:“收拾得挺干净嘛。”   程遥遥坐在自己床上。这一幕让谢昭联想起谢宅那一晚,程遥遥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床上,猫儿一样往他怀里钻……那香艳一幕夜夜入梦,让谢昭下腹滚烫起来,连忙掐紧了掌心要自己回神。   谢昭打开沾了机油工具箱,从里头拿出几样工具,对程遥遥道:“鞋子给我。”   程遥遥翘起脚尖,送到谢昭跟前。   “……”谢昭伸手解开那根天蓝色发带,把那只坏了凉鞋从她脚上脱下,手指不经意蹭过那丝绸般肌肤,喉结咽动。   谢昭拿着鞋和工具箱,远远地坐到了宿舍门口,是要避嫌意思。   程遥遥道:“你带我回宿舍,没关系吗?”   谢昭摇头:“没事,你安心待着。”   谢昭把鞋带断裂地方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切了一小块皮子和热熔胶,认真地修补起来。   阳光和树影一道落在谢昭身上,他侧脸线条深邃,干活时神色严肃又认真,透着一股难言魅力。   程遥遥托腮看着他,觉得气一点一点消失了,主动跟他搭话:“你会修鞋呀?”   “嗯。”谢昭比对了一下鞋带,又用锉刀修一下断口。   “你怎么什么都会呀。”程遥遥晃悠着光脚丫,嗓音很甜,很软,像融化了冰淇淋。   谢昭手一错,锉刀直接割破了手指,鲜血滚落,浓郁纯正气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恰好又割在上回伤口上,谢昭皱了皱眉,还没反应,程遥遥“呜”地一声,惊恐万状地瞪住他手。   “没事。”谢昭忙道,“只是割破了一点,你看。”   程遥遥见鬼似往床里缩,一手紧紧捂住自己鼻子:“你……你把手拿开!”   谢昭忙把手背到身后,程遥遥还是叫:“不行呜……你你去洗手!你离我远点儿!”   程遥遥眼角到颊边飞红一片,眼波纷乱,盈盈地要滴出水来,吓坏了样子。谢昭忙丢下鞋子和锉刀,道:“你别怕,我……我这就去洗手。”   谢昭转身向走廊尽头水龙头大步走去,那股致命吸引终于消散了些,程遥遥把手放下,心脏狂跳不止,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扑上去了……可那股浓郁纯正味道仍然存在,吸引得程遥遥爬下床,一步步走向门口。   锉刀上,一滴鲜血尚未凝固。程遥遥伸手沾了那一点鲜红,她指尖纤细白腻,与那点血色对比,触目惊心。   今天明明已经吸饱了阳气……程遥遥盯着指尖上血迹,蹙着眉,鬼使神差一般送入了口中。   一道强烈视线落在脸上,程遥遥一抬眼,谢昭正站在她不远处,他背着光,脸上神色莫测。   程遥遥心脏猛地一紧,慌忙把手放下来,磕磕巴巴道:“你……你洗完手了?”   “嗯。”谢昭脚步略带迟疑,道,“血已经止了,我能过来吗?”   程遥遥嗅了嗅,空气里那股浓郁气息渐渐褪去:“好吧。”   程遥遥转身先跑回床边坐好,心里发虚,不知道刚才谢昭看见了多少。她盯着自己那只光着脚丫,好半天都没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谢昭放下工具,提着那只鞋走了过来:“修好了。”   程遥遥就着他手看了看,雪白鞋带已经黏合在一起,天衣无缝,凑近了仔细看才能看见一道黏合痕迹:“真修好了,你真厉害!”   “穿上试试。”谢昭半跪下来,握住她脚踝,雪白脚底刚才踩在地上,沾染了少许灰尘。他用手掌仔细擦拭过去,姿态无比自然而认真。   程遥遥脚趾头动了动,踩住谢昭掌心,忍不住笑起来:“好痒。”   “下次不要光脚乱跑。”谢昭握住她脚踝,把鞋子套了上去,系好鞋带。   程遥遥见他神态并无不同,心里也渐渐放松下来。穿好鞋子后站起身来,在地上走了几步,很稳当:“没问题,跟之前一模一样!”   “嗯。”谢昭把工具收好,道:“我送你出去。”   谢昭带着程遥遥出去,免不得走过操场,又是引起一阵轰动,远远还有人喊了一声“嫂子”,惹来一阵善意哄笑。   谢昭面无表情,只是浑身肌肉僵硬,脚步都乱了一拍。程遥遥倒是落落大方,走到无人街角处时,问谢昭道:“你听见他们叫我什么了吗?”   烈日当空,谢昭额上冒出了汗水,心里也如同沸腾岩浆一般翻滚,唇却抿得死紧,哑巴一般。   “……哼!”程遥遥登时摔下小脸,自讨没趣地道,“我走啦!”   “……等等!”谢昭终于出声。   程遥遥顿住脚,故意背对着他,藏住眼底漫开笑:“干嘛?”   谢昭绕到她面前,从兜里摸出什么,递到她眼前。   程遥遥大失所望,撇嘴道:“给我钱干什么?”   谢昭语气略带低沉:“你要给家里买东西,用这钱。”   程遥遥道:“可是……”   “我知道这些钱不多,是我现在能拿出来全部了。”谢昭狭长眼眸认真地望住她,“你要记住,吃软饭不是好男人。”   那一叠钱约莫有五块,压得平平整整,不知道放了多久。这钱确不多,程遥遥小荷包里还揣着今天刚赚来三十几块呢。她看着男人粗糙大手里一叠零碎钞票,心里涌动着一股酸涩和温柔交织情绪。   程遥遥忽然伸手扯开谢昭身上破褂子,露出大半肩膀和胸肌。他肩膀肌肉线条流畅,麦色肌肉上几道交错伤痕,已经结痂,不似新伤。   谢昭猝不及防,窘迫地看着程遥遥:“妹妹?”   程遥遥弄错了,脸颊也泛起红,她抢先发难道:“哪儿来钱?你是不是又去帮人扛货了,还是干了别?你来城里是学车知不知道?学车要很专心,你要是把自己弄得太累,分心出事了怎么办?!我……奶奶和小绯怎么办?”   谢昭把褂子穿好,遮住那些旧伤疤,眉眼间竟是泛起了一丝笑意。   程遥遥瞧见了,小脸越涨越红,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挠人了。   谢昭忙顺毛道:“我没有去干活。这钱是卖山货得来,奶奶这段日子没有生病,钱就剩下了一些。”   程遥遥哼哼唧唧:“你肩膀上伤就是扛货留下!”   “是。”谢昭忙承认下来,顺着程遥遥话说,“上回奶奶吩咐过,我就没有再去扛货了。这些日子我都在认真学车,不会分心。”   程遥遥这才满意,她看着手里钱,想了想又递给谢昭:“你还是留着吧,你在外面住要用钱,男人身上没有钱可不行。”   谢昭按住她手,大手裹住她柔软滑腻手指:“以后我赚了更多钱,都给你。”   “你可得说话算话呀!”程遥遥眼波一转,终于露出了笑靥。   原书里谢昭可是成了一代大佬,富可敌国,谢昭钱都给自己管,她可要赚翻了。   谢昭将程遥遥送到街角,前面不远处就是供销社。谢昭停住了脚步,前面人太多,让人瞧见他跟在程遥遥身后不好。   程遥遥抬手挡在额前,阳光洒落在脸上,照得她肌肤通透瓷白:“我走啦。”   “回去代我跟奶奶问好,让她跟小绯别担心我。”谢昭看着她水墨似眼,玫瑰色唇,吩咐道:“你出入要注意安全,不要自己一个人出门。”   “你都吩咐好多遍了。”程遥遥嘲笑他,“我记得。”   谢昭又道:“……报名有人陪着你去吗?”   程遥遥早就把刚才说要报名话忘到了脑后,看着手表催促他:“我跟韩茵她们一块儿呢,你快点回去吧,都为我耽误好久了!”   她跟谢昭招了招手,脚步轻快地跑向了供销社。   谢昭将眼底失落压下,站在街角看着程遥遥背影,直到看见她跟韩茵和张晓枫一道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开。   韩茵和张晓峰晓不得又将程遥遥批评了一顿:“你说出去一下,这都几点了?我们还以为你又遇上流氓了呢!”   程遥遥赔笑道:“没有。我鞋子坏了,去修了一下。”   韩茵和张晓枫忙低头看她脚上鞋。程遥遥这双鞋子可是她爸从广州带回来,外国货,眼馋死了一干女知青。   “修哪儿了?看着挺好啊,这师傅手艺真好。”   程遥遥得意地抬起小下巴:“那当然。”   张晓枫笑道:“你筐子里放了什么啊?那么大一包,弄得我跟韩茵哪儿都不能去,给你看着筐子。”   “我差点忘了!”程遥遥从筐子里提起那一大包蝉蜕,拿到专收药材干货柜台上:“你好,蝉蜕收不收?”   收药材售货员是个大妈,奇怪地打量了程遥遥一番:“你来卖蝉蜕?”   没办法,程遥遥长得这样漂亮,穿得又贵气,着实跟蝉蜕联系不到一块。   程遥遥面不改色地笑道:“村里孩子托我卖。”   “怪不得。”大妈露出果然如此表情,把那包蝉蜕放在秤上。   这些蝉蜕看似一大包,其实称重后只有3斤7两,其中还有一些破损蝉蜕,折价算作3斤5两。   蝉蜕在供销社收购全国统一价是2块一一斤,大妈递给程遥遥6块零5毛钱。   韩茵和张晓枫唏嘘不已:“原来蝉蜕也能卖钱,可比咱们辛辛苦苦赚工分强多了。咱们还干什么活儿啊,捡蝉蜕去卖得了!”   孩子们顶着大太阳找了几天蝉蜕,就能赚到6块零5毛钱。甜水村最能干壮劳力一天工分顶了天也才8毛而已。而韩茵和张晓枫是城里来知青,又是手无缚鸡之力姑娘,一天只能赚三毛钱工分罢了。   不过韩茵也就平白发几句牢骚而已,这蝉蜕不是谁都能找得到。她每天辛辛苦苦下工回家,还得帮她住人家干点杂活,累得倒头就睡,哪里还有精力去找这些东西赚钱。   程遥遥把钱收好,韩茵就拉着她去布料柜台,喜滋滋道:“我刚才看中了两块料子,你帮我参考一下选哪块!”   夏天到了,供销社新上了一批颜色鲜亮确良布料。韩茵看中两块料子,一块是粉底白花,一块是红白格子,确好看。   韩茵显然在柜台前纠结很久了,售货员姑娘笑道:“看好了就买吧,每样就剩几尺了,刚好做一件罩衫。”   韩茵把料子比在身上,对程遥遥道:“你最会打扮了,你快帮我看看,我穿哪个好看?”   程遥遥盯着那件粉色小白花,用手摸了摸。韩茵道:“选粉色?”   程遥遥笑道:“你气质偏野性,眉眼也浓,那块红色适合你。”   韩茵被程遥遥夸得很高兴,又有点迟疑:“可是粉色也好看……我再比一比。”   张晓枫好笑道:“我也说她穿红好看,她就是决定不下来。”   韩茵把红布放在柜台上,她还没完全松手,嗖地一下,布料就被另一只手扯了过去。   “这块料子我要了。”   这声音十分耳熟,程遥遥转头一看,正是吴曼和林璐璐。吴曼手里抓着那块布料,冲营业员道:“多少钱?”   这是冲自己来了。程遥遥皱起眉头,韩茵抢先怒道:“这块料子是我先看中!”   吴曼理都不理她,掏出钱和布票拍在柜台上:“给我包起来!”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这块料子是我要买!”韩茵被吴曼态度激怒了,伸手去抢那块料子。   吴曼把料子往身后一藏,林璐璐也站出来:“这料子是我朋友先看中,我们先付了钱,凭什么说是你?”   “你!”韩茵还要生气,却被张晓枫拉了一把。   张晓枫小声道:“她是大队支书女儿。”   韩茵脸色一变,硬生生把怒气忍了下去,只是不甘心地瞪着吴曼。   林璐璐知道她们认出了自己,脸上露出高人一等傲气,还跟吴曼有说有笑地商量:“这料子做件新罩衫正好,等你选进文工团就正好穿上。”   营业员包着布料,艳羡道:“文工团?那可是好单位啊。”   “哎呀。还不知道能不能选上呢,璐璐你别说了。”吴曼脸上掩不住笑。   韩茵气得咬牙,张晓枫拍拍她肩膀,小声道:“别气了,还有别料子呢。”   营业员也道:“你别急,这种花样下星期还会再上一批,你们到时候早点来买,肯定买得着。”   吴曼跟林璐璐对视一眼,故意用几人都能听见嗓门道:“我可不喜欢跟别人穿一样衣裳,不过到时候我都穿好几回了,别人捡咱们穿剩下有什么关系?”   韩茵气得眼圈通红,差点扑上去:“你!”   张晓枫紧紧拉住韩茵,程遥遥冷笑一声,眼角扫过韩茵和林璐璐脸,道:“穿剩下有什么要紧?没听过那句话吗?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吴曼和林璐璐脸色顿时铁青。她们自认为长相出挑,可这句话从程遥遥嘴里说出来,却叫她们毫无反击之力,简直一刀毙命。   “噗嗤”一声,韩茵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直到林璐璐和吴曼气冲冲走了,张晓枫才道:“遥遥,林璐璐可是支书女儿,你没必要跟她对着干。”   “支书女儿怎么了?”程遥遥撇了撇嘴,支书和他老婆自己也不怕。   只剩下那块粉红小白花料子了。韩茵这会儿却不想要,只一心惦记着那块红白格子。营业员也有点不好意思,跟她道:“下星期新料子到了,我给你留一块。”   “说好了啊!”韩茵这才高兴起来。   程遥遥便道:“这块粉色我要了。”   韩茵道:“你不是有两件粉色衣裳了吗?”   “我给别人带。”程遥遥买下了那块粉色料子,还另外买了一件浅蓝色细格纹棉布和一卷深蓝色布料。程遥遥还去粮油店打了半斤油,用是程父给她寄油票。   三人买好东西,就往邮局去了。今天月初,知青们家里都会寄来一些东西,邮局里挤满了人。   程遥遥拿出介绍信,营业员给了她一个大包裹和三封信,看来她上次寄东西很有用嘛。   程遥遥捏了捏信封,两个厚厚,一个薄点儿。仔细看一下名字,其中一个厚信封却是寄给程诺诺,落款也是程父。   程遥遥用手捏了捏,很厚实,估计有不少票据。她瞪着那封信,犹豫了一下,还是还给了营业员。   她拆了自己两封信,一封字迹比较潦草,信上询问程遥遥在乡下怎么这么辛苦,沈晏和程诺诺有没有帮着她干活,让程遥遥把糖票留着自己吃,一定要保重身体云云,显然写信时候心情颇为激动。   第二封信就冷静多了,上面夸了一通程遥遥寄来杨梅干很好吃,嘱咐程遥遥要注意团结同志,跟自己妹妹和沈晏也要守望相助。洋洋洒洒两三张纸,程遥遥随便扫了一眼,就倒出信封里钱和票据来看。   这一回票据少了些,其中还有好些有“特殊补助”字样,显然是程父从特殊渠道弄来。钱却有足足一百块。程遥遥不由得又想起程诺诺那封信来,很想知道程父在里头放了些什么。   程遥遥把票据和信都收好,又给程父写了一封回信。她在信上照例关心了一下程父身体,让程父不用给自己寄钱了,乡下花不了什么钱。如果有手表票,可以替她弄来一张。想了想,程遥遥把这句话划掉了,只让程父把她从前穿小了衣服寄一些来。   程遥遥把信读了一遍,封口寄了出去。现在她不缺钱,程父一个月工资才一百多,要他月月给自己寄钱着实有些吃力了。   韩茵和张晓枫也拿到了家里寄包裹,只是都没程遥遥包裹沉。三人找了个没人地方把包裹拆开。   韩茵包裹里是晒得起了糖丝地瓜干,两斤挂面,还有一件新衣服。张晓枫包裹里则是一罐麦乳精,一大叠烙好煎饼,这种煎饼充饥耐饿,能放好久。   程遥遥打开自己包裹,里头居然是七八个写着苏联文字肉罐头,巧克力,一件漂亮小洋装,另外还有一盒饼干和一堆红肠,一看就知道程父跟苏联人打了交道。   韩茵拿着那件小洋装看了又看,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爸对你可真好!这么多好东西!”   “还行吧,就知道用钱糊弄我。”程遥遥故作不屑,不知道怎鼻子有些酸,她有点想自己那个亲爹了。虽然不靠谱,但是飞到世界各地时候,也总会给她买各种华而不实礼物。   原主这个父亲,其实也不算顶坏。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吃。韩茵用两斤挂面跟程遥遥换了肉罐头,张晓枫也用煎饼跟程遥遥换了红肠。   韩茵道:“我得写信给我家里说声儿,别给我再寄挂面啥,要寄跟张晓枫家里一样寄能直接吃煎饼。”   程遥遥奇怪道:“挂面不是更稀罕吗?”   “我住在别人家,哪能自己开小灶啊?煮好了,人家孩子往我跟前一站,我是分还是不分啊?”韩茵把包裹里东西都拿出来,塞进自己包里。   张晓枫也是一样,把东西塞进包里,压成从外面看不出来形状。住在别人家里就是这么不方便,还不如以前住宿舍,大家晚上各自偷吃,开小灶。住在人家家里,一根柴都不能乱动。   韩茵对程遥遥道:“你这些东西,就这么带回去?”   程遥遥轻松地道:“谢家跟你们那两家可不一样,没小孩儿,没人馋我巧克力。”   韩茵恨铁不成钢:“我看你也别太傻了,以前是刘敏霞,现在又是谢家!那谢家穷得揭不开锅,你可别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填补,咱们可是有两百斤粮食放在他们那儿,每天跟他们一块儿吃就成了。”   张晓枫这时道:“你们听说了吗,刘敏霞是单独开火。”   “这个我清楚!”韩茵对这些八卦最敏锐,道:“她那两百斤粮食藏在自己房间,每天单独开火做饭,用又是林贵家里柴火,你说她脸皮厚不厚,林贵家现在恼火得不得了!还有那程诺诺,这次她算遇到对手了!”   三人都把东西收拾好了,提起来往县城外边走,一边走一边听韩茵说书:“程诺诺去住那户人家,女人可厉害了,直接把程诺诺两百斤粮食锁在了柜子里,每顿饭全家人都喝野菜糊糊,等程诺诺出门了再偷偷吃细粮!”   程遥遥脸色古怪,这作派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张晓枫惊讶道:“他们怎么能这样?程诺诺也不闹?”   “程诺诺那才厉害呢。她算准了他们家偷吃细粮点儿,杀个回马枪,然后笑眯眯也上桌去吃。”韩茵说书先生似一拍手,“把他们全家都臊死了。那家老爷子人挺正派,把全家人骂了一顿,说以后都做一样粮食。”   程遥遥嗤笑:“那老爷子人正派,之前吃两样饭时候怎么不正派了?”   张晓枫和韩茵都道:“你说得也对。管他们呢,程诺诺也算是遇到对手了。”   程遥遥走了几步,忽然灵光一闪,道:“程诺诺去住那户人家,老爷子叫什么?”   韩茵想了想,道:“好像叫……林武兴。”   程遥遥差点绊倒,居然是他家!   林武兴生了三个儿子,日子在村里算是殷实,还刚刚起了两进青砖房子。但是林武兴在村里出名可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那个厉害老婆——林王氏,人称林婆子。   这个林婆子在林家牢牢掌握着厨房钥匙,也掌握着话语权,刁钻蛮横,重男轻女,是村里头一号泼妇。她二儿媳叫张爱花,蠢钝如猪,是有名长舌妇。三儿媳刘敏,阴险毒辣,笑里藏刀。   程遥遥为什么对他家这么了解呢?因为原书里女主,就是他们家孙女啊!   怎么会这么巧?原书里没有写到这一段啊,是自己带动蝴蝶效应改变了剧情吗?   程遥遥脑子里乱糟糟,唯一可以肯定一点是,程诺诺住进她们家,形同养蛊,也不知道最后谁能胜出。 第55章 苏联巧克力   人前不说人,背后不说鬼。程遥遥三人搭了车回到村里,在巷子里就碰见了程诺诺。她跟几个妇女坐在林武兴家门扣,众人手里都拿着一小块巧克力,有说有笑,对程诺诺亲热得不得了。   张爱花瞧见了程遥遥手里大包小包东西,立刻扯着嗓门道:“哎哟哟,程知青家里给你寄了啥好东西啊,这么一大箱子。刚才小程知青包裹咱们可都看了,人家还分了咱苏联来巧克力呢。程知青,你这包裹里有些啥,也给咱们大家伙开开眼呗,别小气啊!”   在农村,这样明目张胆跟人要东西吃是相当没家教,也就张爱花这样婆娘说得出口了。其他人也都笑嘻嘻地看着起哄,那巧克力味道可好了。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反正丢人是张爱花,好处却是大家一块儿得。   程遥遥冷冰冰扫她一眼,她满嘴黄牙上粘着巧克力,别提多辣眼睛了。韩茵气得翻白眼,张晓枫拉程遥遥一把,笑着跟众人打了招呼,道:“这是遥遥家里寄来东西,还没拆呢。”   程诺诺也抿嘴笑了一下,只是语气里有小小落寞:“遥遥姐包裹就是比我大呢,也不知道爸爸给你寄了什么好东西。”   这些女人们对视一眼,林武兴三儿媳刘敏斯斯文文地笑道:“姐妹俩包裹怎么还要分开寄?邮费多贵啊。”   张爱花嗨了一声:“亲爹也有偏心眼呗。”   程诺诺在背后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些女人一个个都义愤填膺,俨然是程父偏心,程遥遥占了程诺诺多大好处似。   张爱花贪婪地盯着程遥遥手里东西,道:“小程知青包裹里才那么两块巧克力,其他全是不当吃不当喝衣服,顶啥用?咱们乡下最缺就是粮食!程知青,你这包裹里粮食不少吧?”   程遥遥唇角扯开一丝讥诮弧度,露出了惊讶神情,冲程诺诺道:“爸爸没给你寄吃?怎么可能?你快回去翻翻那些衣服,里头肯定有罐头和大列巴,那可比馒头好吃多了!还有爸爸给你寄信,里头那么厚一叠粮票呢,你可别当成破纸给扔啦!”   随着程遥遥话,程诺诺脸色大变,勉强笑道:“遥遥姐,爸爸从不给我寄那些,你也是知道……爸爸给我信里只有几张信纸,哪里有粮票……”   张爱花已经立刻起身往屋子里走,嘴里还道:“哎哟,我锅里还蒸着地瓜呢,咋忘了。”   程诺诺见状,二话不说也急着追了进去,心里把程遥遥恨得要死。她今天拿来包裹里确有大列巴和几个罐头,都让她事先藏起来了。林家老虔婆要是看见了,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抠出去。现在被程遥遥一语道破,张爱花肯定去跟那老虔婆告状了,她得赶紧把东西转移走。   刘敏最后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笑笑地也回屋去了。   其他女人们互相挤眉弄眼,显然都知道林武兴一家德性,乐得看热闹。   韩茵对程遥遥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行,一句话就让她们几个狗咬狗了。不过你咋知道程诺诺藏了大列巴?”   程遥遥故作玄虚地笑了笑。程父到底宠了程诺诺三年,不可能什么都不寄给她。苏联货里最耐放又饱腹就是大列巴,还有美味肉罐头,她不过随口诈了一句,没想到程诺诺还真藏了这两样东西。   夕阳西下,融融晚霞笼罩着白墙黑瓦小院,屋顶冒出袅袅炊烟,催促着程遥遥加快脚步,跑到了门口拍门。   程遥遥心里生出一股喜悦来,抓着门环用力拍:“奶奶,小绯,我回家啦!”   “来啦来啦!”谢绯娇怯怯嗓音响起,一开门就献上一个大大笑脸:“遥遥姐,你回来了!”   程遥遥从心里漫出了笑意。她从十二岁离开外公外婆开始,回家时面对只有空荡荡客厅,从没有人在家里等着她,对她送上一个笑脸。   程遥遥丢给谢绯一个东西:“苏联货,拿着吃吧!”   谢奶奶系着围裙洗菜呢,嗔怪地对程遥遥道:“每次回家都这么用力拍门,哪像个姑娘家,昭哥儿都比你斯文!”   “我高兴嘛!”程遥遥凑过去,抱了抱谢奶奶,老人家身上有股干净皂角味儿和老人味。   谢奶奶跟自家孙子孙女都从未这么亲近过,一下子绷紧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做什么?你闯祸了?”   “您身上味道像我外婆。”程遥遥小声嘀咕了一句,飞快跑走去洗脸了。   谢奶奶捏着手里一把木耳菜,好半天才嘀咕了声:“大姑娘了还这么没正形。”   语气到底是软和了。   谢绯摆弄了半天手里东西,长长方方一块儿,上面印着个漂亮圆脸蛋小孩儿,看着不像中国人:“奶奶,这个是什么?”   谢奶奶看了眼,道:“是外国巧克力,糖,吃吧。”   谢绯惊讶地看着手里这块巧克力。这可是巧克力啊!她只从村里姑娘只言片语里听说过,那是电影里人才吃得到东西。   巧克力包装纸漂亮极了,谢绯小心翼翼地剥开,里头还有一层亮闪闪银色锡箔纸。再剥开,露出里头深褐色巧克力块儿,闻上去苦苦,又香得不得了。   谢绯看了半天舍不得吃,非要谢奶奶吃:“奶奶,您吃一口。”   谢奶奶掰了一小块放嘴里,谢绯这才也吃了一小块,含在嘴里。苦苦,香香,那股甜味儿是白砂糖和水果糖都无法比拟。   谢奶奶尝着嘴里巧克力香味儿,心中叹气。她吃过法兰西来巧克力,那才叫巧克力呢,含在舌间眨眼就融了,细腻又香浓,还有脆脆坚果碎。如今她绯姐儿,连巧克力都不认得。   程遥遥洗脸擦身,换了件衣服出来了。谢绯赶紧拿巧克力给她吃,程遥遥吃了一口就道:“这巧克力味道不行,我下次跟我爸说,别买苏联货,得买法国进口。”   “这还不好吃啊?”谢绯惊讶地道,“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糖呢。”   “我这儿还有几块,都给你啦。”程遥遥把家里寄来东西都拿出来,给谢绯和谢奶奶看。   谢绯看得眼花缭乱,程遥遥这些东西她都从没有见过,特别是那件小洋装,让她眼睛都直了。那是一件水玉色小洋装,胸前缀着繁复蕾丝和系带,领口恰好能露出锁骨。   程遥遥把那块粉底小白花料子给谢绯时候,谢绯爆发出此生最热情一声尖叫,差点把程遥遥抱得断了气,抓着那块料子就跑回屋子里,说要找纸样,做件跟程遥遥小洋装一样衣裳。   谢奶奶叹了口气,问程遥遥:“那块料子多少钱?”   “谢昭把钱给我了。”程遥遥立刻道,“这料子四块三,钱还剩下一些呢。”   谢奶奶盯着程遥遥看,又道:“你家里寄来东西,自己留着吃。小绯不懂事,你别把好东西都给了她。”   程遥遥扁了扁嘴,直视着谢奶奶道:“奶奶,你要这样说话,以后家里活儿,我衣裳,我也不敢让小绯干了。我每天吃菜,用水,烧柴,是不是也得付钱?”   谢奶奶眼里透出睿智光:“遥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也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程遥遥把那些罐头吃食一一捡起来,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别担心了。”   谢奶奶道:“昭哥儿像他父亲,是个死心眼,认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你呢?你做好跟他过一辈子准备了吗?”   程遥遥愣了一下,呐呐重复:“一辈子?”   这个词对程遥遥而言太过遥远,也太过沉重。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重复着这三个字。   程遥遥眉眼里含着不谙世事天真,谢奶奶看着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行啦,把罐头收拾起来,今天晚饭都做好了。”   “哦。”程遥遥抱起罐头,转身跑走了。   谢奶奶摇了摇头。程遥遥真是个孩子,昭哥儿这条路,怕是难走了。   与谢奶奶不同,谢绯可是兴高采烈。这几天茶饭不思,每天胡乱扒拉几口饭,就立刻钻进屋子里研究她新衣裳去了。   程遥遥也被谢绯缠着。程遥遥对时装最有研究,上辈子各种名牌高定不知道穿过多少,这辈子好衣服也不少,各种衣服样式和细节她都能给出意见和建议。   谢绯也不愧她天赋,程遥遥稍稍一描述,她就能做出一模一样来,还能删繁就简,推陈出新,做出最适合样式。   那一块粉色小白花料子被谢绯巧手剪裁,逐渐变成了一件漂亮又简约罩衫,样式比较宽,不掐腰。   这是谢奶奶意见,谢奶奶说法是:“你还小呢,衣服放宽些,能多穿两年!”   程遥遥在一边啃西红柿,轻飘飘道:“怕什么,过两年小绯长了个子,就能穿我衣裳了。”   谢奶奶横了她一眼,程遥遥这才想起来,谢奶奶和谢昭从不让谢绯出门,更别提让她出风头,穿显身材衣服了。   没办法,谢家扣着地主大帽子呢,谢绯美丽对她而言是惹祸根苗。   程遥遥只好扁扁嘴,不吭声了。谢奶奶又冲她道:“等小绯把你衣裳做好了,也不准再穿你这些洋装出门。这样好衣裳穿去上工,真是不会过日子。”   “明天昭哥儿就回来了,你们今晚早点睡,明天起来帮我和面擀饺子皮。”谢奶奶对程遥遥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带着一股自己不愿承认亲昵。   “哦。”程遥遥苦着脸,跟谢绯偷偷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 第56章 攒鸡蛋吃饺子   一大清早,谢家院子还笼罩在淡淡晨曦中,清晨空气沁满了水汽与花草清香。程遥遥挽着发,含着牙刷在院子里刷牙,脑袋一点一点,娇嫩脸颊上还带着未褪凉席印子。   谢绯坐在院子里洗衣服,谢奶奶在厨房里忙活着,隔着窗户道:“遥遥,去把鸡蛋捡了,要不母鸡要啄了!”   “哎!”程遥遥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咕噜噜漱口,又擦擦脸。   鸡窝是用竹篱笆隔出来,三只母鸡个头都不大,却很干净,精神十足。程遥遥用苕帚把母鸡赶开,稻草堆里赫然有几枚红白皮鸡蛋。   “一,二,三,四,五……”程遥遥小心地捡出来,一颗颗鸡蛋光溜如玉,还热乎乎,她高兴地叫道:“今天有五颗鸡蛋!”   程遥遥捧着去给谢奶奶看,谢奶奶乐呵道:“还真是五个,个头还比原来大多了!”   谢绯闻言跑了过来,也仔细数了一遍,高兴道:“真有五个!遥遥姐你可真行!”   程遥遥得意得把头昂得高高,谢奶奶故意道:“你每天给母鸡喂那么多知了和蚂蚱,母鸡当然能多生蛋。”   “明明是我喂得好。”程遥遥不服气地嘟哝,分给谢奶奶三个鸡蛋。   谢奶奶道:“怎么?那两个鸡蛋不给我了?”   程遥遥理直气壮道:“您上回跟我打了赌,要是我能让母鸡一天下五个蛋,多出来都归我!”   程遥遥找了一个小篮子,学着谢奶奶样子装了点米糠进去,把两个鸡蛋小心翼翼放进去。谢奶奶篮子大,里头装了三四十个鸡蛋,程遥遥篮子小,里头放着孤零零两个鸡蛋。   谢奶奶嘲笑她:“你能攒下几个蛋啊?”   “你等着瞧吧!”程遥遥雄心万丈,她迟早攒得能比谢奶奶多。   这些日子,狗蛋那些孩子们天天给她捉知了猴。程遥遥一家子都吃腻味了,只每天给他们炸一饭盒,剩下留着让知了孵化,每天都能得到几两蝉蜕。破壳后幼蝉用来喂鸡。狗蛋知道程遥遥在喂鸡后,还每天给她捉一串蚂蚱,把母鸡们吃得精神抖擞。   不知道是灵泉还是蚂蚱功劳,母鸡们今天终于突破三个鸡蛋大关,生下了五个鸡蛋!只恨这年头家家户户只准养三只鸡,否则一天捡十几个鸡蛋也不是难事儿。   程遥遥跑到鸡笼边,把鸡笼里水和鸡食都添满了,趁着谢绯不注意,往水里加了一点灵泉。原本悠闲母鸡们一下子就涌了过来,不管鸡食,全抢着喝水。   程遥遥洗了洗手,把剩水倒进了菜圃里。这些蔬菜最近长得飞快,小黄瓜一嘟噜一嘟噜,坠得藤都断了,谢奶奶把小黄瓜都摘了做腌菜,还拦不住它们疯长。   早饭是谢奶奶熬小米粥和腌小黄瓜。小米粥特别烫,程遥遥拖拉好久才慢慢喝完,把嘴一抹就要跑,让谢奶奶留下了:“我擀皮,你调饺子馅儿。”   “哦……”程遥遥乖乖听话。   程遥遥拿了三个鸡蛋搅匀,用一点儿油炒成嫩黄炒鸡蛋。昨儿买了一条二指宽五花肉,剁碎了拿酱油料酒腌入味。茼蒿切碎,用盐杀出水来,三样料搅拌在一起,是最适合夏天三鲜饺子馅儿。   两斤白面粉加一斤玉米面,敲进两个鸡蛋,一点点加水搅和成絮状,再用手揉成光滑有韧性面团。谢奶奶耐心十足,擀出来饺子皮光滑劲道。   谢奶奶会包好些饺子花样,一边包一边教程遥遥和谢绯:“馅儿不要太少,也不能太多,要不一下锅就全开口了。”   谢绯学得很认真,按照谢奶奶方法一板一眼地捏。程遥遥往饺子上安红豆,给谢奶奶和谢绯看:“金鱼!”   谢奶奶好笑又好气道:“胡闹,红豆下锅煮不熟!”   “好看嘛。”程遥遥趁机把饺子放下,道:“奶奶,今天打谷场卖瓜呢,我想去看看。”   谢奶奶包着饺子,道:“买了你也抱不回来。昭哥儿中午就回来了,让他买去,你把饺子包好才是正经事。”   程遥遥苦着脸,谢绯忙道:“奶奶,饺子我帮您包。让姐姐去看看吧。”   谢奶奶终于松了口,程遥遥巴不得一声儿,脚步轻快地跑了。   谢绯偷笑着对谢奶奶道:“遥遥姐想去村口等哥哥呢。”   “不准胡说!”谢奶奶不轻不重呵斥了一声,心情复杂。   清晨路面上带着些湿润,脚踩上去会发出沙沙声。程遥遥出门,迎面遇到了狗蛋母亲金妮儿。   金妮儿跟谢家就隔着两户,金妮儿丈夫林有志是为数不多跟谢昭关系好。这一向因为程遥遥和狗蛋儿关系好,金妮儿跟程遥遥关系也亲近起来。   金妮儿扛着扁担,跟程遥遥一道走:“这么早出门,干啥去啊?”   程遥遥笑道:“我去村口买西瓜。”   金妮儿笑道:“嗨,这时候西瓜贵,等下个月西瓜出来了,两分钱一斤,便宜一半呢!”   乡下人过日子仔细,一分一厘都要花在刀口上。程遥遥笑道:“我先买个解解馋。”   城里姑娘就是不会过日子。金妮儿想着,四顾无人,小声告诉程遥遥:“这个月家家户户要出两个人去看瓜地,谢家也得出两个呢。”   程遥遥眉头一皱:“村里闲人那么多,干嘛非要谢家也出两个人头,这不是欺负人嘛!”   金妮儿叹口气:“谢三去学拖拉机,碍着人路了呗。咳,我先走了,有空来我家坐坐,狗蛋儿天天念叨你呢!”   迎面走来几个村民,金妮儿跟程遥遥分开了。   村口大树下已经摆了一辆牛车,牛车上堆着好些水果:粉扑扑桃子,带着霜李子,七八个大西瓜,瓜藤断口还渗着汁水。管果园老林头挽着裤腿,身上破衣服都让露水打湿了:“桃子李子都是六分,西瓜四分,都是早熟,卖完就没啦!”   这些果子价格放在城里不算贵,可放在乡下就不一样了。到了下个月,西瓜成堆地熟,一分五价格也有。村民们是看多,买少。   程遥遥走近时候,正巧遇到林家骏。林家骏抱着一只足有七八斤重大西瓜,小猪仔似,一抬头看见程遥遥,高兴地招呼道:“程知青,你也来买瓜啊?”   谁知道程遥遥小脸一绷,冷若冰霜,没看见似走到牛车旁,低头看那些水果。老林头笑笑道:“姑娘,买点儿?要西瓜还是桃子?”   “要个西瓜。”程遥遥纤细手指在西瓜上叩一叩,西瓜发出笃笃声。   那些西瓜个个颜色翠绿,带着一道道黑色花纹,因为早熟原因,形状都不是很圆。程遥遥一个个叩过去,在两个西瓜里拿不定主意:“哪个甜?”   林家骏忙指着一个大点儿,瓜肚子上一片白道:“挑这个。这个保准熟透。”   “那我要这个!”程遥遥立刻选了另一个。   林家骏:“……”   程遥遥又选了几个桃子和李子。   老林头把瓜一称:“五斤六两,算你两毛五!加上桃子李子,一共四毛。”   程遥遥付了钱,看着那西瓜犯愁,这么沉,怎么抱回家啊?   林家骏还站在一边呢,忙抓住机会献殷勤:“程知青,这瓜沉,我帮你送回去。”   “不用了。”程遥遥转开脸去。   林家骏再傻也明白了程遥遥这是故意,可他怎么得罪程遥遥了?那天在城里还一块儿吃饭,有说有笑啊?林家骏盯着程遥遥娇美侧脸,憋得脸红脖子粗。   林家麒推着自行车过来了,看见自己弟弟眼神直勾勾落在程遥遥脸上,程遥遥娇滴滴脸上写着愠怒,沉了声道:“等你去上工,你在这儿干什么?”   “二哥,我这不是买瓜嘛。”林家骏道,“我看见程知青买了个瓜抱不动,我在这儿助人为乐呢。”   林家麒道:“你去上工。”   林家骏不甘心地看了眼程遥遥,可他挺怵这个二哥,只好抱着瓜走了。   林家麒对程遥遥道:“程知青,要帮忙吗?”   “谢谢,不用。”程遥遥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傲慢。   林家麒碰了个钉子,这才发觉程遥遥气不止是对林家骏发。自己得罪她了?   林家麒从来也不是能对女人服低做小性子,此时却不觉得生气。也许是程遥遥长得太美,凶人语气也格外地娇。   林家麒脾气颇好地道:“你一个人搬不动,当心弄脏了你衣裳。”   “……”程遥遥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粉色小洋装,用茶壶熨得平平整整,是今早特地换上呢。她浓密长睫毛闪了闪,果然露出了犹豫神色。   林家麒又道:“我帮你把东西送到门口就走。”   “那……那好吧。”程遥遥勉勉强强点了下头。要不是大家伙都上工去了,实在找不到人帮手,她才不要接受小秃子她哥帮助。   林家麒眼底闪过不动声色笑,伸手去搬那个西瓜。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冽嗓音:“买什么呢?”   林家麒手一顿,程遥遥猛地转头,惊喜地叫道:“谢昭!”   林家麒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声“谢昭”,程遥遥叫是谢昭大名,而不是谢三。   谢昭站在不远处,身上仍穿着他离开甜水村时穿那件破褂子,手上提了两个很沉袋子。林家麒跟谢昭遥遥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只有男人才能懂敌意。   程遥遥冲谢昭招手,叫道:“我买西瓜呢!你快过来呀!”   谢昭狭长眼眸冷冷从林家麒脸上划过,落在程遥遥脸上是便如春水化冻一般:“嗯。”   谢昭把东西放在地上,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林家麒把手收了回去,捏着车把对程遥遥淡淡一笑:“看来不需要我帮忙了。”   程遥遥大概是心情愉悦,对着林家麒毫不吝啬地展开一个笑容:“谢谢你了。”   这个笑晃得林家麒心神一荡,不等林家麒回答,程遥遥就转头冲谢昭莺莺呖呖说起话来:“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没有开拖拉机回来吗?我都没有听到动静!”   “拖拉机要下星期才到。”谢昭低声回答,指节在那个西瓜上轻轻一敲:“这个不甜,换一个。”   老林头嚷嚷道:“,胡说,这西瓜皮光滚圆,哪能不甜!”   程遥遥皱皱鼻子:“这是我选,不甜吗?”   谢昭耐心地跟她解释:“西瓜要选瓜蒂凹进去,花纹宽。敲起来声音闷,才是沙瓤。”   程遥遥看了眼自己选那只瓜,瓜蒂是凸出来,花纹紧紧挤在一块儿,敲起来声音格外清脆。她皱起漂亮小脸,冲老林头道:“你还说这些瓜都甜呢,我现在就切开,要是不甜你赔我钱!”   程遥遥凶巴巴样子,俏得不行。老林头笑起来:“得得。摊上你跟谢三儿,这只瓜是卖不出去了,给你们换一只。”   程遥遥选了自己先前看中那一只,重了二两,老林头也没让他们补钱。   程遥遥用帕子把几个桃子李子包起来抱在怀里,谢昭单手提了两大袋东西,一手抱着瓜,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家里走。   虽然两人之间隔开了足足有两米距离,程遥遥却时不时转头,唇角带笑,冲谢昭说着什么。   谢昭面无表情,周身坚硬冰冷气质却融化了一般。   一个是穿着小洋装,美得惊人城里姑娘,一个是破衣烂衫穷小子,两人对望之间仿佛自成一股气场,水泼不进似。   林家麒在一丛美人蕉后头看着两人消失在巷口,自嘲地摇了摇头,骑车离开了。   谢家院门被一把推开,程遥遥一进门就叫道:“奶奶,小绯,快看,我买了西瓜!”   谢奶奶坐在椅子上串草珠子,头也不抬:“买了就买了,湃到井里,等下午再吃。”   程遥遥撒娇道:“您看一眼嘛。”   “哎呀,我串珠子呢,别闹我。”谢奶奶眯着眼,仔细串过一颗草珠子。   谢绯一抬头,惊喜地叫道:“哥!奶奶,是我哥回来了!”   谢奶奶哗啦一下扔了草珠子,惊喜地站起身来:“昭哥儿!怎么这么早就到家了?”   谢昭眸光柔软:“嗯,提前搭车回来。”   谢奶奶欢喜地把谢昭上下打量着:“晒黑了,瘦了!”   程遥遥和谢绯都说谢昭没有瘦,明明看着脸上还多了点肉。谢奶奶嗔着她们胡说,“昭哥儿进城是学车去了,多费心费力事儿啊,肯定瘦了!对了,饺子都包好了,现在就去下饺子!”   谢奶奶忙系上围裙,进厨房下饺子去了,谢绯也跑去帮忙烧水。谢家男人一回来,整座宅子就像有了顶梁柱,气氛登时鲜活热烈起来。   谢昭把东西放在地上,抱着西瓜走到院子里,打水洗了洗,又把井里篮子拎出来。   程遥遥拿了香皂和毛巾出来,催促谢昭:“快洗把脸,你在弄什么呢!”   “把西瓜湃上。”谢昭把西瓜放在篮子里,慢慢吊回井里,手臂上肌肉绷起流畅线条,“等下给你吃。”   “我哪有那么馋。”程遥遥往水里加了点灵泉,毛巾浸了冰凉水再拧干,丢给谢昭:“洗把脸。”   谢昭接过毛巾捂在脸上,他一早就紧赶慢赶回家,走出满身大汗,冰凉毛巾按在脸上,浑身毛孔顿时为之一颤。   谢昭痛快地洗了把脸,手肘不小心碰到程遥遥,她反应夸张地往后躲,差点跌倒。   “妹妹?”谢昭伸手想扶她,“没碰疼吧?”   程遥遥皱着鼻子,微微偏头,像是在躲避他身上味道:“没……没事……你快点洗干净了,身上都是汗!”   程遥遥一拧腰跑走了。   谢昭皱眉,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他仔细洗脸擦身,又回屋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出来。   热腾腾饺子已经出了锅,一个个白胖滚圆,冒着腾腾热气儿,厨房里充满了饺子特有香味儿。锅里水沸腾着,在煮着第二锅饺子。   桌上除了饺子,还有一盘拍黄瓜,番茄炒鸡蛋,青椒擂茄子,丝瓜汤。这一桌菜比过年还要丰盛,勾得人肚子里馋虫要闹翻五脏庙。   程遥遥坐在谢昭对面,得意洋洋指着饺子道:“你快吃,饺子馅是我调!”   谢绯急忙补充:“这几样菜也是遥遥姐做!”   谢奶奶煞有介事地补充一句:“还有这番茄炒鸡蛋,也是用遥遥鸡蛋炒。”   程遥遥玫瑰色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又被她压下去,不动声色地挺起了胸膛。   谢昭眼底和唇边都泛起了笑意:“嗯,都很香。”   谢奶奶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遥遥,篮子里攒几个鸡蛋了?”   程遥遥:“……”   谢昭露出疑惑神情,谢奶奶就把程遥遥攒鸡蛋事儿学给他听。谢绯忍不住笑出声来,谢昭拳头抵着唇,绷住脸,努力道:“我……我给你捉点蚂蚱和知了猴喂鸡,很快就攒起来了。”   谢家饭桌上很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笑声了。一大盘饺子很快见了底,谢奶奶去下第二锅,站在灶台边看着袅袅白雾,锅里翻滚元宝似饺子,思绪一下子变得很远。   丈夫是第一个走,死在了游街路上。大儿子,二儿子,先后也死在了牛棚里。最心爱小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尸首都没能去收。小儿媳妇儿接到消息,当晚就上吊了。   她一个老婆子,带着小孙子和襁褓里孙女儿,一天天地熬下来。多少次,她都想带着两个孩子一头扎进井里算了,又为了守住谢家最后一点根苗,咬着牙硬生生忍住了。   此刻,闻着锅里飘散香味儿,听着身后孩子们说笑声,谢奶奶忽然有些疑惑:死?日子这么好,她到底是怎么冒出那样念头?   谢奶奶把饺子盛好端上桌,又转身去倒醋。余光瞥见谢昭把自己碗里晾好饺子倒进程遥遥碗里,自己盛了一碗热腾腾,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程遥遥哼了一声,小脸上藏不住地泛起笑意,夹起一个饺子咬了口。温度恰好,轻轻咬破柔韧面皮,里头鲜香烫热汁水立刻冒出来,肉馅儿搅合得上劲儿,煮出来是一个肉丸,咸香滑嫩,鸡毛菜让肉馅变得格外爽口。   程遥遥口味淡,不用另外加调料了。谢昭却加了许多辣椒,一口一个饺子,吃得满头冒汗,酣畅淋漓。他在外头拘束,只有回到家才能这样尽情饱餐。   三个女人都笑吟吟看着他吃,谢奶奶乐呵呵,比自己吃了还高兴,连声道:“锅里还有,锅里还有,尽情吃!”   谢昭吃了两大碗饺子,肠胃里终于有七八分饱足,舒了口气放慢速度。却见程遥遥坐在对面,一只纤细手指在脸颊刮了刮:“真能吃!”   谢昭心中一软,压低声音对她道:“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第57章 春宫图   “什么好东西?”程遥遥最是好奇,饺子都没心思吃了,用脚尖踢了谢三好几回,急着要去看。   谢昭几口吃光饺子,噎得额角青筋暴起,谢奶奶忙给他喝丝瓜汤,叹气道:“怎么饿成这样,学车地方伙食是不是很差?”   谢昭不得不解释了几句,告诉谢奶奶机械厂伙食不错,还有家里带去干粮,并没有把他饿着。   等谢昭终于脱身出来,程遥遥已经蹲在那两个大袋子跟前研究好久了:“到底是什么呀?急死我了!”   谢昭拉她起来:“才吃完不要蹲着,会肚子疼。”   谢昭把袋子解开,一只袋子里是行李和粮食。另一只袋子里则有几只芒果和一个纸包。   “是忙姑姑啊!”程遥遥欣喜道。   “……不是。”谢昭把芒果拿出来,露出下头书籍。   程遥遥惊讶道:“是书……”   “嘘。”谢昭示意程遥遥噤声,看了眼厨房方向,拎起书跟程遥遥进了她屋子。   程遥遥房间里很清凉,满屋子淡淡清香与阳光。床上粉色小软被凌乱地堆着,丢着一件白色蕾丝边睡裙,还保留着程遥遥起床时样子。谢昭看了一眼,程遥遥连忙把被子抖开盖住睡裙,红着脸解释道:“我今天急着起床才没叠被子。”   谢昭收回心神,咳嗽一声,把书放在桌上。这些书都陈旧泛黄,一些是教材,有一些撕掉了书皮,散发出一股旧书特有气味来。   程遥遥拿起一本书翻开,书页发脆,正是高中教科书,翻开另一本,是小说:“你从哪里弄来?”   谢昭看着她:“看看,有用吗?”   程遥遥捧着一本书,半靠在桌边就翻看起来。她今天穿了那件粉色小洋衫,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腰肢袅娜地一把。她在桌上养了一瓷碗茉莉花,雪白茉莉花浸在水里,半开半闭吐露芬芳,令那乌黑发丝也染了幽幽香气。   阳光从高高雕花天窗透洒落,映着程遥遥,旧书,茉莉花,如同一副仕女图,与这所老旧破败宅子格格不入。每多看她一眼,谢昭就越发强烈地感觉到,程遥遥是不属于这里。   程遥遥恰好在这时抬起头来,对上谢昭炙热得过分视线:“你还没说呢,这些书是从哪里找?”   “回收站收。”谢昭找了块布,把每本书都擦拭干净,免得弄脏程遥遥手。   程遥遥哼唧一声:“这些小说怎么可能是回收站找?谢昭,你开始骗我了!”   “没有!”谢昭停顿一下,吐出实情,“有一些是从黑市上找。”   怪不得。程遥遥翻开一本小说,里头夹着一页借书卡,盖着县城图书馆章。想必是图书馆没人管理,有些人浑水摸鱼把书偷出来,跟其他书一起当成破烂卖给谢昭了。   程遥遥把图书卡拿出来撕了,跟谢昭一起把带图书馆印章书挑出来,把违禁东西都处理干净。书粗粗整理成两堆,一堆小说,一堆各类教材,从小学到高中,五花八门科目全都有。   到后来就变成谢昭整理,程遥遥坐在一旁捧着本小说,看得头也不抬。   谢昭忽然道:“这些小说不能让奶奶看见。”   “为什么?”程遥遥奇怪地道,“我会把书藏好,不会带出去 。”   谢昭将两本犯禁的书撕了,埋头道:“当初抄家,抄出我父亲留洋带回来小说,才把我父亲带走。奶奶见不得这个。”   “啊?”程遥遥失声叫了一声,把手里小说丢在地上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不要这些小说了,留下教材就行。”   程遥遥娇气时候是十万分娇气,贴心起来又叫人心都化了。谢昭唇角微微一翘,把那本小说捡起来:“没关系,你藏在房间里,不要带出去就行。”   程遥遥犹豫了一下,到底舍不得那些小说。这年头既没有收音机,又没有电脑,她在家里快要无聊死了。她歪头思考了一下:“那我选几本几本留下来?”   程遥遥把那一堆小说拿起来,一本本认真翻看挑选。卖书人显然不识货,各种明清小说,外国名著,苏联小说,甚至童话故事都混杂在一块。   谢昭则把那些教材按照小学,初中和高中分开,拿起一本初中教材翻了翻,有些吃力地辨认着上头题目,唇瓣跟着无声翕动,读着晦涩题。   谢昭看得认真,迎面忽然飞来一本书,带着风声呼啸而至,谢昭一抬手接住了,却对上程遥遥绯红脸。   “谢昭你不要脸!”程遥遥眼波颤动,脸颊红得不像话,气急败坏道:“你……你弄来什么破书!”   谢昭翻开一看,正对上一副插图,一男一女于秋千架上交欢,描绘得纤毫毕现,再翻一页,更是大胆火辣,那姿势冲击得谢昭目瞪口呆。   谢昭哪里瞧过这种东西,脸颊登时涨得通红,眼睛却盯在上头转不开去,语无伦次:“这……我不知道……”   “你还盯着看!不要脸,我要告诉奶奶!”   程遥遥恼羞成怒地跳起来就往外跑,谢昭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等等!”   “嗤啦”一声,程遥遥粉色小洋衫从领口处直接裂开,露出半边凝脂般肩膀与锁骨,还有雪白蕾丝细细肩带。   屋子里空气有片刻凝滞,幽幽腾起了那股微甜暖香。谢昭眼睛刹那间就红了,狭长眼眸下一线红色,骇得程遥遥心脏紧缩了一下。   院子里传来奶奶嗓音:“昭哥儿,帮我把水打一下。人呢?遥遥?昭哥儿?”   “你!”程遥遥回过神来,跺了下脚就要嚷嚷。   谢昭一把捂住她嘴,被掌心柔软触感蹭得又是一阵燥热。他对上程遥遥要滴出水眼神,压低嗓音求饶:“妹妹,不要叫。”   程遥遥鼻息间全是谢昭味道,刹那间就软了腰,在谢昭怀里拼命挣扎,谢昭会错意,收紧手臂,在她耳边急切辩白:“我真不知道那本书,你别生气。”   程遥遥挣扎了一会儿,忽然没了动静,眼神很惊恐地瞪着他,睫毛上湿漉漉挂着一滴水。她睫毛又密又长,竟能托住一滴水,谢昭短暂地走了一下神,而后僵住了。   谢昭手压着柔软又有弹性一团肉,他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又按了下,程遥遥浑身颤抖,羞愤欲死地瞪住他,脚上狠狠踩住了谢昭脚背。   谢昭猛地松开了手,程遥遥却没有立刻躲开,气坏了似,靠在他怀里浑身颤抖,脸颊连着脖颈都变成了粉色,一副被欺负坏了模样。   谢昭半抱着她放在床边,把她裂开衣襟拢好,几乎要给她跪下:“妹妹,我刚才不是……”   不是什么?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滑腻触感,叫人心神荡漾。谢昭话卡在喉咙里,劈头挨了一巴掌。   程遥遥缓过劲儿来,不解气地又是一巴掌。那一巴掌软绵绵,调情似扫过脸颊。谢昭喉结咽动,抿紧唇角盯着程遥遥,不闪不避,倒像挑衅似。   程遥遥气得跳脚,拿起一本书砸在谢昭身上:“你出去!”   谢昭还欲解释,重重一下从后背抽了下来。嗖地一声,有惊雷万钧之势,跟程遥遥调情似那一巴掌可不同,这一下童叟无欺,谢昭眉头都拧了起来,程遥遥吓得往后缩。   谢奶奶拎着鸡毛掸子,怒发冲冠:“畜生,干什么呢!”   谢昭脸皮涨红,百口莫辩地看向程遥遥:“我……”   “呜!”程遥遥一把捂住脸,翻身扑在床上,肩膀发颤。   谢奶奶更是气急,拎住谢昭耳朵往外扯:“你干出这样没德行事,你对得起谢家列祖列宗吗?你给我滚出来!”   谢奶奶那点儿力气哪能撼动谢昭,谢昭怕谢奶奶摔着了,被她拎着扯了出去,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就抽了下来。谢昭往后躲,跟谢奶奶满堂屋地绕:“奶奶,您误会了,我没有欺负妹妹!”   谢奶奶举着鸡毛掸子:“你给我过来,我都瞧见了,你有什么可狡辩!我从小教过你干丧德行事儿?!”   谢绯吓得尖叫,冲进屋子里找程遥遥救命,却见程遥遥趴在床上浑身发抖,她忙扑上去:“姐姐,你怎么了?你跟哥哥打架了?!你别哭呀!”   程遥遥好半天才抬起头,脸上表情像哭又像笑:“我……噗嗤……”   她又把脸埋进被子里去了,搞得谢绯一头雾水:“奶奶在打哥哥呢!姐姐你快点出去劝劝!”   程遥遥笑得浑身发软,抹掉眼角眼泪,对谢绯道:“我才不要劝,他活该!”   话虽如此,程遥遥还是把谢奶奶拦下来了。她费了半天口舌,才让谢奶奶相信他们两个闹着玩儿,谢昭不小心把程遥遥衣服撕破了,程遥遥才闹翻脸。   谢奶奶将信将疑:“他好端端去你房间做什么?你别替他开脱,女人什么亏都可以咽下,就是这种亏不能吃!”   说完还狠狠瞪了眼谢昭。   谢昭在院子里劈柴,脸上带着一道红红伤,眼睛都不抬一下,面无表情脸写满了憋屈。   程遥遥举起三根手指:“真,我干嘛要替他开脱,我是那种肯吃亏人嘛?他给我带了一点高考复习资料,帮我搬进屋子来着。”   “高考?”谢奶奶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高考不是已经取消了吗?你是听见什么消息了?”   一个农村老太太居然对高考这么了解。程遥遥没注意到这一点,只道:“是我爸爸给我写信说,内部消息,高考在这两年很有可能就会恢复。”   谢奶奶问道,“遥遥,你准备参加高考?”   也准备……离开这里?   程遥遥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笑道:“我打算复习,谢昭也跟我一起复习!”   谢昭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有几分错愕。   “高考……高考,好啊。不论什么局势,读书都是一条最好出路!”谢奶奶亢奋地点点头,琢磨着什么,“高考没有这么快恢复,你们有 至少两年时间。”   谢绯睁着懵懂小鹿眼,忽然问道:“可是我们家成分……可以参加高考吗?”   一句话如同冷水兜头泼下,让谢奶奶发热头脑冷却下来,也浇灭了谢昭心里才燃起一丝热度。   他抿了抿唇:“我不是读书料。”   谢奶奶怒道:“胡说!你小时候是你爹亲自开蒙,有读书底子。你爹和教书先生都夸过你,过目不忘,要不是……”   谢奶奶把鸡毛掸子一扔,拉着程遥遥道,“遥遥,你仔细跟奶奶说说高考事儿,你知道多少?”   程遥遥对第一届高考还真知道不少消息——她外公就是这一届高考考生,当初外公以二十八岁大龄考上大学,成为那个年代最金贵大学生,一直深以为豪。   小时候外公每天晚饭时候,喝着小酒,就会对程遥遥说起自己高考事儿。那时候他在乡下插队,是如何紧张地复习,又如何压中了考题……一切都历历在目。程遥遥甚至记得外公说那一套复习资料,压中了一大半考点。   这些程遥遥都不能说,只能挑一些含糊告诉谢奶奶:“我爸爸有个朋友在教育局工作,据说国家已经有意向恢复高考了。而且不论出身,都能参加考试。”   程遥遥话,仿佛一道光,照亮了谢家漆黑一片前路。她描绘前景是那么好,叫习惯了苦难谢家人一时不敢轻信。   谢昭面无表情道:“我去读书,家里怎么办?”   谢奶奶怒道:“你要是能考上大学,奶奶死了也闭得上眼睛,你还操心这个做什么!这事儿我得好好想一想,遥遥,你把屋子里书收好,这个消息不要传出去,免得惹祸上身。”   “哎。”程遥遥乖乖点头。   谢奶奶晚饭也不吃了,背着手回屋去了。她每次遇到什么重大事情,都要在房间里独自思考,再拿出一个章程来。   程遥遥和谢绯把房间里书都收拾好,谢绯羡慕地看着那些教材,她跟谢昭一样,从没去读过书,认识字是奶奶和哥哥教。   程遥遥把几本小学教材和一本不会惹祸童话书给她:“有看不懂来问我。”   “嗯!”谢绯捧着书开心地跑出去了。   程遥遥奇怪地在房间各处找了一下,没找到那本春宫图,估计是谢昭趁着奶奶不注意拿走处理了。   晚饭是一锅绿豆汤配杂面窝窝头,加了一点儿糖,甜滋滋冰冰凉,就着酸黄瓜和腌紫苏叶,开胃爽口。谢昭独自一人捧着碗,坐在院子台阶上吃,跟谁赌气似。   程遥遥眯了眯眼,端起碗走了过去。 第58章 吃瓜   乡下傍晚的风带着青草被晒干的香气。火烧云一点点从天边席卷而来,将天色染成浅浅的金红色,也将小院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薄纱。   谢昭背脊宽阔,后脖颈被晒成小麦色,偌大个子非要坐在台阶上吃东西,一双长腿伸出去老远。   “倔头倔脑。”程遥遥想起奶奶对谢昭的评价,忍不住偷笑了下,用脚尖轻轻踢一下谢昭的后腰,“喂。”   谢昭无动于衷。   程遥遥看了眼地面,青砖石磨得光滑如镜,谢绯日日都打扫得很干净,便坐了下去。她跟谢昭挨得很近,谢昭身上的热度都能感受到似的。   程遥遥侧头看他,谢昭线条深邃的脸颊发红,一个掌印若隐若现,更显眼的是胳膊上的几道痕迹,全是鸡毛掸子抽出来的,一条一条地凸起来,可见谢奶奶半点没有留情。   谢昭抬碗凑到唇边,几口喝干了绿豆汤。程遥遥趁机甜甜道:“我的喝不完,分你一半。”   “不用。”谢昭抹了下嘴,咬下一大块窝窝头,咀嚼时颈侧的筋跟着一动一动,喉结咽动,用力咽下干巴巴粮食。   程遥遥眯了眯眼:“谢昭,你看着我。”   谢昭顿了下,抬眸看向程遥遥。正对上她一双摄魂夺魄的桃花眼,眸子里盈盈水光,倒映着他。   程遥遥抬起下巴,慢悠悠道:“我数到三……三!”   谢昭举起了碗。   程遥遥满意地哼了一声,把自己碗里的绿豆汤倒进谢昭碗里。   程遥遥忽然提高了嗓音:“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嗯?”谢昭晃回神,正对上程遥遥凶巴巴神色,下意识点头。   “我也不知道奶奶会打你打得这么狠嘛……”程遥遥看见他脸上伤痕,气又生不起来了,软绵绵哼唧道,“喝了我的绿豆汤就不准生气了,你自己也有错的……”   谢昭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有残留,程遥遥最后一句话低了下去,含糊地咕哝,脸上也有点儿红,被霞光掩了过去。   谢昭脸上也有些不自然,猛喝了几口绿豆汤,眼睛盯着地面,仿佛那儿开出一朵花,比程遥遥更漂亮。   程遥遥哼唧起来。她鲜少跟别人示软卖乖的,更何况还是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谢昭,对自己的示好居然无动于衷,程遥遥瞪着谢昭开始酝酿火气。   “我没有生气。”谢昭忽然抬眼望住她,低声道。   程遥遥猝不及防,愣愣道:“啊?”   她艳光夺目的小脸上露出这样傻兮兮的神色,像只亮出爪子自以为很凶的小奶猫,谢昭认真重复:“遥遥,我不会生你的气。”   “那那那……那你刚才还不理我……”程遥遥不知怎的被谢昭的眼神看得脸上滚烫,像是翻出肚皮的小奶猫,嗓音都软了,语无伦次地道:“我都生气了……”   “嗯,是我不好。”谢昭瞥见谢绯在厨房里探头探脑,忍耐着摸摸程遥遥脸颊的冲动,道,“绿豆汤很好喝。”   小奶猫不仅翻出肚皮,还开心地打了个滚儿。程遥遥接过谢昭的碗欢快道:“我去给你再盛一碗!”   谢昭唇角忍不住翘起,心口像被小爪子挠了一把,又酥又痒。   两人和好如初,程遥遥的话也多起来,趁机告诉谢昭村里要谢家出两个人头看瓜地的事儿。谢昭拧了下眉心,沉吟不语。   程遥遥便道:“奶奶年纪大了,小绯胆子小,我去吧。””你?“谢昭看了眼程遥遥,神色有些古怪。   程遥遥挺起胸膛:“怎么?你觉得我不行?”   “不是。”谢昭摇摇头,眼底笑意又扩大两分,道,“看瓜地辛苦,我明天跟大队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推了。”   程遥遥把自己归为谢家人了。谢昭想着,心中又滚烫起来。   一大盆绿豆汤和几盘小菜都被扫荡干净,谢绯和程遥遥一块儿收拾了厨房。程遥遥还亲自腌了一些酸黄瓜和紫苏梅子准备明天吃。   谢昭在院子里劈了一堆柴火,又把黄瓜架子加固了一番——黄瓜秧子简直长疯了,把架子都压断了两根。谢昭削了几根细竹竿,以十字固定了一遍黄瓜架子,又翻了一遍菜园子的地。   不仅是黄瓜,其他青菜也长得格外茂盛,蒜叶窜得老高,番茄一颗颗快压断了枝条。还有几颗肥嫩的南瓜秧子,霸道地蔓延到了小白菜的地盘。   这是程遥遥种的。上回程遥遥煮了留种的老南瓜,又炒了南瓜子,剩下的几颗南瓜子被她种在菜地里,谢昭还帮她撒了点肥。   谢昭眉心轻轻皱了下。南瓜性喜阴凉湿润,夏天播种本来就违背常理,何况南瓜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出苗,现在十天不到,南瓜苗竟长得这么好?   菜园子原本分为三垅,现在因为蔬菜长得太好而显出几分拥挤来。谢昭把南瓜秧挖出两颗种在一旁的香椿树下,又搭了个架子让秧苗爬,免得南瓜藤缠坏了香椿树。   程遥遥捧着盆子给南瓜苗浇了点水,剩下的水倒给谢昭洗手,一边道:“嫩南瓜最好吃的。”   谢昭伸出手,让清凉井水冲净手上泥土,莞尔道:“南瓜结果没这么快。”   “哼,那就掐南瓜花煮汤喝。”程遥遥把盆塞进谢昭怀里,嘴巴又撅了起来。   南瓜暂时吃不到,西瓜却冰好了。夜里乘凉时,谢昭把井里的篮子提出来,碧绿带花纹的瓜皮上冒出点点水珠,摸上去透心凉。   西瓜放在砧板上,一刀切开。瓜皮脆得很,喀嚓就裂开成两半。红色汁水伴随西瓜的甜香淌了出来,水灵灵的红色瓜瓤泛着粉,一看就是沙瓤!   谢奶奶年纪大了,吃不得西瓜,只有程遥遥谢昭和谢绯三个坐在院子里吃瓜。   “下咽顿消烟火气,入齿便有冰雪声。”夏天的夜晚,坐在院子里吹着徐徐凉风,大口吃着沁凉甘甜的西瓜,夏夜最大的享受莫过于此。   这会儿的西瓜个头不大,味道却是十足的甜,甜而不腻,汁水涌入喉咙只觉得解渴清爽。西瓜切成一牙一牙的,每人捧一块吃得满脸粉色,西瓜汁也沿着手腕往下淌。也没人介意,吃完了用冰凉井水洗一洗,那叫一个爽快!   程遥遥以前吃的是无籽西瓜,自然有佣人切成小块,用银签子插好送上来。这种豪迈的吃法她是第一次尝试,倒也新鲜。   程遥遥捧着一牙西瓜,松鼠似的从瓜瓤中间最甜的地方开始啃,她脸小,整张脸都埋进了瓜皮里,吃得脸颊嘴边都是一圈粉色西瓜汁,瓜籽吐在盆子里。这年头的瓜哪儿都好,就是籽多。   程遥遥吃一块西瓜的功夫,谢绯都吃了两块了,难得抓住机会取笑程遥遥:“遥遥姐吃瓜好慢,还要吐籽。”   “我吃完了!”程遥遥忙忙地咽下瓜肉,丢下好容易啃完的一块瓜皮。   谢昭递来一块新的,道:“遥遥吃得干净,慢点吃。”   程遥遥躺在竹榻上,晃着腿:“对,我吃得比你干净!”   谢绯扁嘴说哥哥偏心,谢昭又递了一块瓜给她,才安抚下自家妹妹。   程遥遥得意洋洋捧着瓜,一口咬下去,瓜肉冰凉酥润,只是……程遥遥低头仔细看,瓜肉鲜红,瓜籽都被剔干净了。   谢昭搁下手里的细竹签,拿了一牙西瓜吃着,若无其事。   吃完瓜,瓜皮和瓜籽收拾好扔出去。谢昭提了水把地上冲洗干净,免得瓜皮和西瓜汁引来蚊虫。还剩下半个西瓜则重新吊回井里湃着。   谢绯洗完澡回屋睡觉去了,给程遥遥打洗澡水的任务自然重新落回谢昭身上。   程遥遥提着油灯跟在谢昭身边亦步亦趋,撒娇地道:“前几天都是小绯陪我洗澡,她睡觉可早了,我每次都得快快的洗完。”   “……”谢昭强迫自己不去想程遥遥洗澡的画面,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危险,这种太私密的话不该对自己说。   尤其是……跟自己单独相处的时候。   把水都打好,油灯留在屋里,谢昭关上门前对程遥遥道:“慢慢洗,我就在门口。”   “好。”程遥遥轻轻把门关上。   屋子里渐渐响起水声,谢昭靠在门口耐心等待。他自己洗澡不过打盆冷水冲一冲便是,程遥遥却娇气得很,每次洗澡都能洗上半个钟头。现在天气尚热,等到天冷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   谢昭皱了皱眉,心中有了主 意。房门却被推开了,热气夹杂着玫瑰香传出来,程遥遥挽着发,穿着那条纯白色睡裙,越发唇红齿白,肌肤在月光下莹润得要滴出水来。   “洗好了。”程遥遥说着掩嘴打了个哈欠,睫毛上挂着一滴水珠。   谢昭嗯了声,把程遥遥揉眼睛的手抓下来:“困了?”   “嗯。”程遥遥用力点头,今天为了去接谢昭,她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又玩到这会儿,不困才怪。   谢昭道:“回屋去睡,这里我收拾。”   “嗯……”程遥遥答应得有些迟疑,慢吞吞走回自己卧室门口,又回头看谢昭,小声道:“房间里有蚊子。”   “等下给你拿艾草。”谢昭头也没回。   程遥遥:“……!!!”   程遥遥气哼哼扑在床上,不想说话了。   等谢昭收拾好杂物间,又拿了一簇点燃的艾草走进程遥遥屋子里,程遥遥已经面朝下趴在床上,乌黑发丝披散了满床。   谢昭用艾草仔细熏过房间各处角落,终于走到床边,轻声叫:“妹妹?”   程遥遥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这样的姿势……要闷坏的。谢昭想着,轻轻把程遥遥翻过身来,她怀里还抱着小竹枕,闭着眼,玫瑰色的唇微微扁着,一副受了委屈的神情。   谢昭凝视她良久,久到程遥遥的睫毛簌簌颤抖起来,像是受惊了的蝴蝶。谢昭低声问:“睡着了吗?”   那双桃花眼忽然睁开了,正对上谢昭眼底来不及掩饰的笑意,她一骨碌坐起来,气急败坏低推开他的脸:“你走开!”   谢昭不提防程遥遥翻脸如翻书,一手招架她撒泼,一边低声哄道:“别生气,怎么了?”   明知故问!程遥遥恼羞成怒:“你走开!”   ……   谢昭进城这许多天,那一滴血早就满足不了小荷叶的需求。何况程遥遥做杨梅干用了不少灵泉,今晚洗澡更是耗费了最后一点存货。今晚再不吸一点阳气,明天怕是要出丑了。   谢昭就是故意的!程遥遥越想越委屈,狠狠咬了谢昭一口,直至尝到了铁锈味才罢休。   这一顿阳气吸够了,程遥遥早困得七荤八素,也不管谢昭,软绵绵挣了两下,眼一闭就睡着了。   程遥遥一夜好梦,徒留谢昭一人气血翻滚夜不能寐。   第二天程遥遥神清气爽地起床,走到门口恰好看见谢昭送大队长出门的背影,谢奶奶和谢绯脸色都有些凝重。   “怎么啦?”程遥遥走到院子里洗漱。   谢奶奶道:“没啥。村里人出了点事,叫昭哥儿开拖拉机进城。”   “哦。”程遥遥没多问。   院子里放着一大竹筐沾着露水的草,另一只竹筐上盖着些蕨类植物,程遥遥掀开一看,里头是满满一筐红得发黑的杨梅。   “哥哥一大早摘的呢。”谢绯趁机给自己哥哥表功。   程遥遥拿起一颗杨梅,塞进谢绯嘴里,笑道:“就你话多。”   两人正闹着,谢昭从外头回来了,急匆匆换了衣服和鞋,对谢奶奶道:“我得进城一趟,不知多久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谢奶奶点点头:“乡里乡亲的,有帮得上的就搭把手。”   谢昭把解放鞋的带子系上,点点头。   程遥遥在一边道:“你要进城吗?我也要去。”   “今天别去了。”谢奶奶道,“尽是贪玩。”   程遥遥鼓起脸:“我怎么是贪玩了?”   谢昭这次也没帮程遥遥说话,低声哄她道:“别人家里出了白事,你不要去。你想买什么我给你带。”   “我不是想买东西,,我是”程遥遥冲他眨眨眼睛。   谢昭反应过来。   程遥遥跑进厨房把她这些天做好的杨梅干和菌子酱装在篓子里,对谢昭吩咐道:“就按照我们上次说的价哦,那个猴子可机灵了,你不要让他压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昭忍笑点了点头,道:“下回带你进城玩。”   顿了顿又道:“等我回来,带你去捡蝉蜕。猪草也等我回来帮你打。”   “”程遥遥眨着一双桃花眼,总算把“铁蛋他们会帮我”这句话咽了下去,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呀。”   谢奶奶在院子里问:“昭哥儿收拾好没?”   谢昭应了一声,单手提起那只沉重的筐子出去了。   程遥遥从厨房里追出来,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塞进谢昭手里:“你带着路上吃。”   “嗯。”谢昭接过馒头塞进怀里,外头传来大队长催促的声音,谢昭背起筐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谢奶奶站在门槛上,看着孙子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头关上门。   程遥遥从鸡窝里捡了6个鸡蛋,高兴得见牙不见眼,捧给谢奶奶献宝:“今天真的有6个鸡蛋,你们看你们看!”   看着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谢奶奶摇摇头,好气又好笑:“别顾着淘气了。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谢奶奶一副严肃的模样,搞得程遥遥有些忐忑。走进现场的屋子里,谢奶奶盘腿坐在床上,程遥遥坐在床沿。   “遥遥,你昨儿个说的高考的事,到底是从哪听来的?有几分真?”   原来是问这个。程遥遥松了口气,把昨晚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   程遥遥把这些都推给了自己父亲的一个在教育局工作的朋友身上……   “虽然不能十分保证,也有七八分了。”程遥遥信誓旦旦。   谢奶奶点点头,又问:“你真的打算跟昭哥儿一起考大学?昭哥儿虽然开过蒙,却不像他父亲那样进过学堂。只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遥遥地道:“,奶奶您别担心。只要谢昭跟我一起复习,还有至少两年的时间,他一定能考上的。”   “万一考不上呢?”谢奶奶紧紧盯着程遥遥的眼睛。   程遥遥歪头想了想,满不在乎地道:“考不上就考不上呀,又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谢奶奶以为她没明白,挑明道:“要是你考上了而昭哥儿没考上,你们两个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   “怎么会呢?”程遥遥道,“大不了,我也不去上学了。”   “孩子话!”,谢奶奶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   程遥遥这样懵懂,只好等昭哥儿自己去争取了。   现在来言归正传,跟程遥遥讨论了一会儿复习的事,程遥遥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程遥遥外公就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程遥遥是听着外公高考的事长大的,还记得外公压中考题的那本复习资料。当然,这件事程遥遥没有说,只是挑了一些能说的告诉谢奶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奶奶是大家闺秀,也读书识字的,只是没上过洋学堂,只能教孙子孙女识字,复习高考就爱莫能助了,辅导谢昭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程遥遥肩上。   程遥遥对此自信满满,她上辈子好歹也是个大学生,辅导谢昭不成问题。   谢奶奶便告诉程遥遥和谢绯,以后家里的事都不用程遥遥做,让她安心整理资料,温习功课。   谢绯自然是没有异议的,提着那一筐子杨梅去洗了。这些日子谢绯跟程遥遥一块儿做杨梅干,早学会了。   谢昭从黑市上找来的书挺多,只是关于高考复习的资料却少之又少。毕竟小小的一个临安城,高中生也是凤毛麟角,别提一些珍贵的复习资料了。   要去哪儿找复习资料呢?程遥遥沉吟一会儿,眼睛一亮:原主父亲一定有办法!程遥遥立刻给原主父亲写了一封信,预备下次进城时寄出去……   高考复习资料还在其次,谢昭从没进过学校,得从小学教程开始学习。   程遥遥把课本从小学,初中,高中依次分开。好在这年头的学科不多:语文,数学,政治,英语。两支笔,,两个本子,程遥遥还特别跑到院子里找了一根谢昭做筐子剩下的细竹子。   这根竹子只有粉笔粗细,约莫二十厘米长。程遥遥握在手里挥了挥,发出破空的风声。   ,程遥遥十分满意地把竹子搁在桌面上。教鞭也有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专心开着拖拉机的谢昭忽然发了个喷嚏,只觉背上闪过一丝冷风。 第59章 浴桶   这一天快到傍晚时分。小院的门终于吱呀响了起来。   谢昭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只空筐子,脸上带着三分疲倦神色。一瞧见蹲在院子当中的程遥遥,疲倦神色霎时褪去,变成了要熟悉他的人才看得出的愉悦与温柔。   “妹妹做什么呢?”谢昭把筐子放在门边,走向程遥遥。   “拌鸡食。”程遥遥蹲在台阶上,抬头冲谢昭甜甜一笑,冰肌雪肤桃花眼,娇滴滴一朵人间富贵花手里捧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拌着一些米糠和知了猴。   谢昭伸手把程遥遥拉起来,牵着她走到水池边,打水给他洗手。纤细白嫩的手指弄得脏兮兮,冷水冲了冲,便露出无瑕的底色。   “这种事以后让我来做。”谢昭端起那破瓷碗,碗里的鸡食添了水,弄得湿漉漉的,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鸡食不用加水。”   不加灵泉水母鸡不生蛋嘛。程遥遥吐了吐舌头,不跟谢昭争辩,瞟了眼谢奶奶的厢房,拉着谢昭小声道:“奶奶要我在房间里读书,不让我出来,我都快闷死了。”   程遥遥睁着一双娇滴滴桃花眼,看着谢昭时透着不自觉的撒娇。叫人恨不得把她按进怀里好好疼一疼。   不能宠坏了她。谢昭想起谢奶奶的吩咐,面无表情,提高嗓音:“我带你上山捡蝉蜕。”   “好!我去换身衣裳!”程遥遥笑得见牙不见眼,欢快的跑进自己屋子里。   谢昭走到谢奶奶屋子里,谢奶奶缝着手里谢昭的一件破褂子,随口道:“回来啦。那家怎么样了?”   谢昭摇了摇头。谢奶奶叹口气:“可怜啊。这小两口为人是难得的好。”   谢奶奶换了个口气,看着谢昭道:“第一次开拖拉机上路,还顺当吧?”   “嗯。”谢昭点点头。   谢奶奶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山路不平坦,你开车时宁可慢些,千万别出事,,平安要紧。”   “您放心,我知道。”谢昭保证道,又看了眼屋外头。   谢奶奶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心不在这儿,你就惯着吧。在书桌前坐了没半个钟头,我是看不住了。”   “我会看着的。”谢昭眉眼间透出一丝自己未察觉的柔软笑意,听着院子里程遥遥娇气的嗓音,按捺着问谢奶奶:“奶奶,还有事吗?”   谢奶奶没好气道:“去吧去吧!”   谢昭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程遥遥已经背上了心爱的小背篓,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跟谢绯说话呢,见谢昭出来就抱怨道:“你好慢!”   又瞅了眼谢奶奶的屋子,冲谢昭小声道:“奶奶有没有说我呀?”   谢昭轻轻摸了下她柔顺的辫子,批评道:“奶奶是督促你学习。”   程遥遥嘤了一声,对上谢绯可怜巴巴的眼神,反应过来对谢昭道:“小绯跟我们一起去,可以吗?”   谢昭看向谢绯,正对上自己妹妹脸上小心翼翼又渴望的神色,心中一软,道:“可以。”   谢绯是很少出门的。谢昭和谢奶奶把她护的很紧,只有在谢昭得空时才能带她出去透透气。可谢昭一向很忙,是以她一年到头出门的时候屈指可数。   现在有了程遥遥,谢绯不那么孤单了,只要有谢昭在,她也可以跟着谢昭和程遥遥一起出门走一走。   三人有说有笑,一起向着后山走去。谢昭选了偏僻少人的小路走,路上仍然不免遇见几个捡菌子的妇女。   程遥遥貌美惊人,谢绯又很少出现在村里人面前。几个女人下死眼盯着谢绯,多看不起眼才发觉这位地主家的小姐竟也出落得像朵花儿一样,加之一向养在家里,看着越发娇弱白皙,一看就跟村里的姑娘们都不一样。   村里的妇女们一向爱嚼舌根,当面就紧紧盯着谢绯和程遥遥瞧,嘀咕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谢绯被他们看的满心不自在,瑟缩的躲在程遥遥和哥哥身后。程遥遥恶狠狠瞪了她们几眼,那些妇女也只是腆着脸笑,丝毫不加收敛。要不是高大的谢昭跟在身旁,她们只怕要走上来扯着谢绯的手,问长问短起来了。   转过一条小路之后,那些妇女才被甩开。阳光的燥热渐渐消散,山里吹来清凉好闻的风,天空中的云被夕阳染成斑驳的紫红、金红,黄灿灿的野花心里偶尔飞起一只翠鸟。   这一切对谢绯来说都是如此新鲜,忍不住加快脚步跑在前头,一朵野百合一只蝴蝶都能叫她惊呼出声,发现了什么宝物一样指给程遥遥和谢昭看。   “小绯真是个乡巴佬。”程遥遥笑眯眯的嘲笑谢绯。   谢昭道:“小绯很少出门。”   程遥遥歪头想了想,问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让小绯去上学?”   谢昭脸色沉了沉:“以前我们送小绯去上过小学。,只是她性子柔弱胆小,又是这样的成分……没多久,就哭着不肯去了。”   谢昭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重和内疚,程遥遥察觉到了,安慰地道:“不上学也没关系啦,学校里也没几个学生。小绯以后会有更好的出路的。”   谢绯的未来正是谢昭的心病之一,他掩住心中的沉郁,对程遥遥点了点头:“嗯。”。   “你这表情是不相信我嘛。”程遥遥扁了扁嘴,知道谢昭不会信自己的话,只得偷偷伸手勾了勾谢昭的小手指道,“那以后我们多带小绯出来玩。”   谢昭微微一愣,似乎是被程遥遥大胆的举动惊到了。   程遥遥冲他盈盈一笑,眼下一滴泪痣活色生香,挑衅似的:“胆小鬼。”   谢昭脸色微沉,看一眼前头。谢绯被一只蓝色翅膀的蝴蝶吸引住了,蹲在花丛边看的眼也不眨。   程遥遥转身摘一朵野花,腰上一股大力袭来,把她捉到了怀里,把她的尖叫堵在了口中。   谢绯好不容易捉住一只蝴蝶,双手拢住不断扑腾的蝴蝶转头惊喜地叫:“姐姐哥哥快看!”   “哦……”程遥遥眼波纷乱,手背捂着嘴,不自在地点点头。   谢昭若无其事提着筐子走在了前头。   谢绯一头雾水,他们根本没有看自己的蝴蝶嘛……谢绯张开手,蓝色翅膀的蝴蝶劫后余生地飞进了花丛里。   三人走到了小树林中。这片小树林很少有人进来,上回缠在树干上的胶带完好无损,胶带以下的树干密密麻麻布满了蝉蜕。要是有密集恐惧症患者看见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程遥遥三人看了却是大喜过望,程遥遥摘下小背篓,和谢绯手不停地摘着蝉蜕。   知了猴喜欢爬到树干的高处蜕壳,用胶带缠在树干中央的位置,胶带光滑,知了猴爬不上去,只得停留在胶带以下,几天下来树干上的蝉蜕密密麻麻,粗略一算起码有3斤以上。   程遥遥和谢绯摘蝉蜕,谢昭则走到林子深处捡菌子,还摘了一大丛野葡萄。   三人忙活到夕阳西下,林子里已经有些昏暗,才依依不舍地停手。   谢昭把胶带重新移个位置,又挖了一些知了猴。最后扯了许多杂草和野菜把背篓和筐子盖上,三人便下山回家去了。   忙活了两三个小时,程遥遥累得浑身冒汗,劳动量比她过去一个星期加起来还要大。   程遥遥拖着酸软的腿,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谢昭提着所有的东西,走在程遥遥身后,见状低声问:“累了?”   “嗯,好累!”程遥遥用力点点头,委屈巴巴的看着谢昭,一副想要人抱的样子。   谢昭何尝舍得她累,无奈到了下工时分,路上随时有人经过,只能哄她,“很快就到家了,忍一忍。”   “真的好累,我手也酸,腿也酸了。”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程遥遥刚才一心一意摘蝉蜕,半点也没有偷懒,这会儿才觉得浑身酸痛。   她一难受就要撒娇的,哼哼唧唧个没完。   谢昭见她这样磨人,只好压低嗓音道:“你乖乖回家,我给你做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程遥遥果然来了兴趣,“又是书吗?”   “你肯定喜欢。”谢昭道,“到家我就告诉你。”   程遥遥半信半疑,桃花眼斜睨着他:“你不会骗我吧?”   谢昭一本正经:“我几时骗过你?”   “那好吧。”程遥遥果然打起精神,拉着谢绯道,“咱们赶紧回家!”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程遥遥不撒娇了,拉着谢绯一口气跑回了家,谢昭还慢吞吞走在后头呢。   谢奶奶在院子里洗菜,见程遥遥拉着谢绯跑进来,两人脸颊都泛着健康的红色,额上也冒着汗,笑骂道:“一点姑娘的样子都没有,疯疯癫癫。”   “奶奶!”谢绯双手搂住谢奶奶的胳膊,叽叽喳喳地道:“我刚才抓到一只蓝色的蝴蝶!我们还捡了好多蝉蜕,还有菌子呢!”   谢奶奶轻轻拍拍谢绯的手背,多少年了,她从没见过这个孙女这么高兴的样子。谢绯永远是娇娇弱弱的,又听话又乖巧,谢奶奶和谢昭担心她在外头受委屈,不让她出门,谢绯便也从不出去。   原来她也跟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爱笑爱闹,也向往院子外头的自由天地。   程遥遥一回家就在井台边舀水洗脸洗手,嘴里嚷嚷着:“小树林里有蚊子,咬了我好几口!”   “让你淘气吧!”谢奶奶道,“我房里有万金油,一会儿拿去抹。”   正说着,谢昭回来了。程遥遥和谢绯也顾不上其他,跑过去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蝉蜕居然捡了足足三斤半,菌子更有五六十斤,都是品相完整的羊肚菌和鸡枞菌。另外还有十几斤野葡萄。   谢昭打了几桶水,把菌子倒进木盆里,一家人齐心协力,先把这些菌子清洗干净。大部分晾在院子里,一些破损了和格外美味的菌子,就煮了一锅杂菌汤。   晚饭蒸了一锅玉米面拌白面的甜馒头,就着昨天做的腌黄瓜纽和杂菌汤吃了。   新鲜的菌子煮汤,除了盐以外什么调味料也不用加,就能鲜得让人掉眉毛。腌黄瓜纽又酸又脆,嚼起来咯吱咯吱响,就着馒头让人胃口大开。   一家人都吃得十分开心,也许是运动量太大,程遥遥今天也多吃了半个馒头,谢奶奶难得夸她:“就该多吃一点,平时胃口小的鸽子一样,怪不得总是睡不够。”   “……”程遥遥鼓着腮帮子很想辩解一句,我的睡眠时间很正常,是你们起的太早了。   谢昭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温声道:“天气热,难免犯困。”   谢绯也连连点头:“对,城里人早上都起得晚,姐姐多睡一会没关系的。”   程遥遥满意了,捧起温度正好的汤,咕嘟咕嘟喝起来。   谢奶奶忍住笑,绷着脸隔空点了点谢家两兄妹:“你们就惯着吧,我不管了!”   吃过饭收拾好桌子,程遥遥就冲着谢昭挤挤眼睛,眉飞色舞地暗示:“你刚才要给我看什么好东西呀?”   谢昭若无其事转身走了,从一间屋子里搬了几块木头出来,又拿出许多工具,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程遥遥急得跺脚,无奈谢奶奶在边上,只得按捺住好奇心,帮谢奶奶穿了一会儿草珠子,好不容易等谢奶奶犯困回屋睡觉了,谢绯又去洗澡。   谢昭还在院子里锯木头,程遥遥猛扑到谢昭背上:“你刚才说要给我做个好东西,到底是什么?!”   谢昭正拿着锯子呢,冷不丁后背跳上一只小野猫,怕伤着她,一手垂在身侧,一手往后虚拢着她,背着程遥遥转了两圈。   程遥遥憋坏了,纤细胳膊勒着谢昭的脖子不放,双腿乱踢:“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嘛!”   柔软贴在背上乱蹭一通,委实难以忽视。谢昭哑着嗓音,艰难道:“妹妹乖,先下来。”   “我不,你先告诉我是什么。”程遥遥警惕地道:“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玫瑰色红唇喋喋不休,呼吸热气尽数喷洒在耳后,谢昭用尽毕生克制力攥住拳头,低声道:“没有骗你。我给你打个浴桶。”   “浴桶?”程遥遥愣了一下。   谢昭听她语气里并无惊喜,抿了抿唇:“你不想要?”   程遥遥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谢昭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才忽然尖叫起来:“谢昭我爱你!mua!”   谢昭还未从那一句“我爱你”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脸上就印下一个温热亲吻,花儿般柔软。   程遥遥的尖叫声引得谢奶奶从屋子里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程遥遥从谢昭背上跳下来,跑到谢奶奶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兴奋道:“奶奶,谢昭要给我做一个浴桶!以后我可以泡澡啦!我好久没有用过浴缸了!”   “这孩子,一惊一乍的。打个浴桶也好,以后洗澡就方便了。”谢奶奶好笑地搂住程遥遥,看向自己孙子。   却见谢昭呆若木鸡地站在院子当中,雕像般一动不动。   做浴桶不是一项小工程。那几块木头年深月久,外皮都泛起了深黑色光泽。谢昭把木头锯成木板就耗费了两天的时间,木板又要打磨,拼接,每一项都是精细活儿。   谢昭每天还要出去上工,偶尔帮队上开拖拉机,只能在下午和晚上干木匠活。   每天下午,程遥遥坐在厅堂里的竹椅上乘凉,吹着穿堂风,一边看书一边看着谢昭干活儿。院子里架着木板和架子,满地木屑和刨花。谢昭穿着背心,肩膊上布满汗水,干活的间隙偶尔抬头看眼程遥遥。   程遥遥脸一热,立刻装作睡着的样子闭上眼睛。耳边听着锯子锯着木头的声音和谢昭的呼吸声,渐渐就睡过去了。   谢昭的木匠活干得很漂亮,多余的木头还给程遥遥打了个小板凳,样子十分精巧,程遥遥十分喜欢,就是不知道这么小巧的板凳是用来做什么的。   安恬的日子持续了一两星期,轮到了谢家出人看瓜地。谢昭跟大队长商议过,李大富只告诉谢昭,如今程遥遥住在谢家,谢昭又得了开拖拉机的好活计,难免惹人眼红,小处上吃些亏也就罢了。   谢奶奶年纪大了,自然不可能让她去瓜地里餐风露宿。谢绯倒是自告奋勇,可她从来胆小,门也没出过的,怎么能让她去?至于程遥遥,娇滴滴一个城里姑娘,谢家人更是舍不得让她去。   程遥遥见谢昭眉头深锁,抢着道:“反正我没有看过瓜地呢,我去吧!晚上把书带去,我还能教谢昭几道题!”   程遥遥这样懂事,更叫谢奶奶心疼又内疚。最后还是谢昭拍板,带着程遥遥去瓜田了。   甜水村的瓜地分两片,一片在山上,一片在田里。谢家被分到了瓜田,就在村子西头。   正是十五的日子,一轮明月当空,映照着一望无垠的瓜田。绿皮花纹的西瓜滚圆,一颗颗躺在田垄上。瓜田边是一条银丝带般的河,潺潺流水声伴随着蛙声和蝉鸣。   瓜田最边上有个简陋的棚子,当真十分简陋,两片竹席搭成三角形的棚顶,棚子里是仅容一人躺下的竹榻,供看瓜人歇一歇的。谢昭这样的大个子,躺下去连双腿都没办法舒展开来。   那席子脏得看不出颜色,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躺过,程遥遥死也不肯进去的。   程遥遥只说自己不困,谢昭便把自己的褂子铺在地上让程遥遥坐。此时凉风习习,程遥遥抹了薄荷油,也不怕蚊虫。   程遥遥和谢昭一起坐在田埂上,就着月色,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几道数学题,是小学的题目。这些天程遥遥也陆陆续续教了谢昭一些题目。   谢昭拧眉思索,这些题的答案他算得出来,只是没上过学,写不出解题过程。程遥遥板着小脸,似模似样地道:“谢昭同学,这么简单的题也不会,老师要惩罚你了。”   月色里,程遥遥面容冷若冰霜,艳若桃李,冲谢昭严厉道:“把手伸出来。”   谁能拒绝她呢?谢昭盯住她近在咫尺的脸,乖乖伸出大手,掌心朝上。   程遥遥挥了挥手里的教鞭,啪地打在谢昭掌心上。谢昭手掌布满了老茧,不疼不痒,眉头都没皱一下。   程遥遥还得意洋洋:“知道怕了吧?我就跟你讲一遍,再错就要打两下。”   谢昭嗯了声,由着程遥遥莺莺呖呖讲解着题目,眼眸始终不离她身上。程遥遥又出了几道题,谢昭对了一半,错了一半,又被她打了几下。   而且程遥遥发现了谢昭皮厚,最后不免气急败坏,狠狠地给了他一下,饶是谢昭也抽了口冷气,捉住她的手:“老师,错了要罚,做对了,奖励吗?”   奖励二字加重了音节,伴随谢昭低沉嗓音送入耳中,叫程遥遥耳根蓦然酥了一酥。她想了想,道:“你要什么奖励?”   谢昭盯着她的眼睛,唇瓣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你休想!”程遥遥炸毛。   谢昭神色漠然:“你怕输?”   “谁说我一定会输了?”程遥遥最受不得激将法,双手掐着细腰道:“如果我赢了,我要穿我最喜欢的那条裙子出门,你不准拦着我。”   谢昭脸色黑了一下。程遥遥说的是一条无袖的粉色白点小裙子,勾勒出程遥遥纤细腰肢玲珑弧度,露出一双雪白的胳膊。那天程遥遥穿着想要出门,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谢昭变得格外强势,逼着她换掉才罢。   这回轮到程遥遥得意了:“怎么样?赌不赌?”   “出题。”谢昭一字一句。   程遥遥哼着歌,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道题,这道题是初中数学课本上的附加题,难度格外高,她就不信谢昭做得出来。   谢昭盯着那道题看了一会儿,许久都没有动。   “我这个人很公平的。”程遥遥得意洋洋,“这样吧,只要你写得出答案我就算你赢。”   “这是你说的。”谢昭接过程遥遥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数字。   程遥遥笑容僵在脸上,,不相信抢过数字演算了一遍,傻眼了。   她瞪着谢昭:“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算得出来?”   见程遥遥气得都要哭了,谢昭伸手轻轻撩开她的发丝别在耳后,为她解惑:“我把书都看了一遍,记得这道题的答案。”   “……”对上谢昭深邃眼眸里燃起的热焰,程遥遥欲哭无泪,,深深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句话的深刻内涵。   谢昭欺身靠近,程遥遥往后躲了又躲,终于无处可逃。   谢昭定定看着她,谓叹般叫道:“妹妹……” 第60章 瓜田守夜   “妹妹。”谢昭的声线低沉又隐忍,透出三分克制的沙哑,叫程遥遥心脏砰砰乱跳。   她双手都叫谢昭扣着,挣脱不得,逃避似的闭了眼睛,色厉内荏的威胁道:“你敢……我,我要生气了!”   微凉湿润的夜风拂过,水边的茉莉花随风簌簌颤抖起来,花苞绽开,吐露醉人幽香。   谢昭俯下高大身躯,将程遥遥完全拢入怀中,叫月光也不得窥视这迷人春色。   “乖,我就看一看……”   ……   程遥遥气哼哼缩在一旁,眼角还挂着泪,任由谢昭怎么哄也不肯理他。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谢昭哄了她一会儿,程遥遥还是生气,便从河里捞起先前浸在水里的西瓜,掰成两半。用勺子挖起中间那一块最甜的瓜肉喂到程遥遥嘴边:“妹妹,吃一口。”   程遥遥揪起一把青草丢在谢昭身上:“大流氓走开!”   “……是你不肯松开我的。”流氓两个字让谢昭耳根热起来,抿了抿唇,低声为自己辩解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好,程遥遥顿时炸了毛,红着眼圈扑过来挠他:“你胡说!不要脸不要脸!”   “好,是我。”谢昭一手举高了瓜,一手抚着她头发顺毛。   程遥遥对谢昭的嗓音很迷恋,被他在耳边低声哄了好久才不生气了。偷偷看一眼谢昭,他脸色正直坦然,没有用刚才的事笑话自己的样子,终于渐渐缓和过来。   程遥遥撅着嘴,扫了眼谢昭手里的西瓜,哼哼道:“这西瓜甜不甜?”   “很甜。”谢昭从善如流,立刻把那一勺西瓜喂到程遥遥嘴边。   程遥遥不情不愿的张嘴咬了,冰凉如蜜,甘甜汁水一下子涌入咽喉,叫人浑身冰爽。   程遥遥一下子来了精神,自己接过勺子吃起来。   甜水村一向的规矩,看瓜地的时候可以吃瓜,只是不能带走。今天一到地里,程遥遥就亲自挑了个瓜,一直浸在河水里,这会儿捞出来冰凉非常,正好入口。   瓜不大,程遥遥和谢昭你一口我一口,没多会儿就吃完了。两人手上都是西瓜汁,跑到河边去洗手。   谢昭拧了一把皂角叶,握住程遥遥的手抹上去。程遥遥还生谢昭的气,嫌弃地把他的手推开,自己洗。   谢昭垂了眼,不动声色道:“妹妹,不要跑远,有蛇。”   “!!!”程遥遥立刻贴紧了谢昭,警惕地瞪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夜里的河水昏暗,时不时冒出一个泡泡,把程遥遥吓得不清,“哪里?哪里有蛇?”   “有我在,不怕。”谢昭捉住她的手,把皂角液抹上去,一点点搓干净纤细手指,洗干净了才拉着她起身。   谢昭拉起一根绳子,从河里捞出一个细口竹篓,里头有些声音。   程遥遥凑过来看,里头有好几条杂鱼和许多红褐色的小龙虾:“真的有小龙虾!明天做麻辣小龙虾吃!”   “嗯,那多抓一点。”谢昭把篓子里的鱼虾倒在一个篓子里,把几只剥皮的田鸡丢进细口竹篓里,两个篓子仍然原地放回水里,静静等待鱼虾入瓮。   谢昭道:“我去检查一下瓜地,你在这里休息?”   瓜地里一望无垠,远处的草丛漆黑一片,时不时发出窸窣声音。程遥遥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要。”   谢昭牵着她的手,道:“那我们一起去。”   月色如霜,照得脚下田垄十分明亮。程遥遥跟在谢昭身边,一道在瓜田里巡逻了一番。乡下人淳朴,除了一些二流子和小孩,很少有人来偷瓜。看瓜人防的是一些小型野兽,比如野兔和山猪。   程遥遥问:“有没有猹?”   “猹?”谢昭眼眸里露出几分困惑,“是动物吗?”   “嗯,像刺猬一样的动物。”程遥遥比划着讲给谢昭听,“偷瓜吃,要用钢叉刺它……”   谢昭说他没见过猹,表示要是程遥遥想玩刺猬,他可以抓一只给它。程遥遥想起上次惨死谢昭手中的竹鼠,十分礼貌地拒绝了他。   不过程遥遥的话提醒了谢昭,他带了抓兔子的套子,在瓜地里下了几个。将偌大瓜田巡视了一番,除了一只把程遥遥吓到的草蛇以外,什么异样也没发现。   折腾了一番,露水渐渐下来了。程遥遥搓了搓胳膊,终于觉得冷。谢昭把带来的毯子给程遥遥裹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一会儿。   程遥遥打了个哈欠,安稳地靠在谢昭怀里:“那你到后半夜叫我,我换你。”   “嗯。睡吧。”谢昭抬手捂住程遥遥的眼睛。   月光被谢昭的手挡住,眼前一片黑暗。程遥遥靠在谢昭身上,阳气无孔不入地漫入身体,让她感到十万分的惬意,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程遥遥一觉睡得分外甜美,直到一阵鸟叫声和流水声将她吵醒。   “嗯……”程遥遥一歪头,发现自己枕在了谢昭的腿上。谢昭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还搭在她腰间,狭长双眸阖着,脸上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就淡了许多。   谢昭这一向吃饱喝足,脸颊轮廓不似先前消瘦凹陷,下颌的线条尤其流畅,是纯阳刚的俊美。一夜过去,下巴上冒出些青青的胡茬来,程遥遥伸出手指摸了摸,扎手。   谢昭一颤,猛地睁开眼来,眸中神色冷厉清明,半点没有睡意。   程遥遥还抬着那只罪恶的小手,被他瞪得心肝儿都停跳了:“……”   “妹妹。”谢昭瞧见躺在怀中的程遥遥,眼眸瞬间又软了下来,把滑下的毯子往上扯了下,“怎么醒得这么早?”   “被鸟叫声吵醒了。”程遥遥收回手,揪着谢昭的衣摆哼唧道。   天色还是灰的,时间尚早,只有早起的鸟儿啾啾叫个不停。谢昭道:“困就再睡一会。”   “你晚上都不叫我起来。”程遥遥抱怨着,她身下垫着厚厚的草甸子,身上盖着毯子,可谢昭肩上褂子都被露水打湿了,“你不冷啊?”   “晚上没事,我也睡了一会。”谢昭问她,“还要睡吗?”   程遥遥早起犯懵,趴在谢昭怀里半梦半醒赖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睡了,我要去看看套住兔子了没。”   谢昭拧了湿帕子给程遥遥擦了脸,冰冷河水冻得程遥遥打了个哆嗦,登时清醒了。她蹲在河水上游洗漱了,兴致勃勃跑去看套子。   谢昭一共下了三个套子,真的套住了一只灰色的野兔,另一只套住了一只格外小的兔子,还有一只落空了,玉米粒被吃得精光,沙地上还留下许多鸡爪似的脚印。   谢昭把空套子收起来,道:“这是野鸡脚印。”   “嗯!”程遥遥玩了会儿小野兔,谢昭就把小兔子放了,用绳子把大野兔四脚绑好提着。   谢昭又把河边的篓子提起来,后半夜又抓了不少小龙虾。谢昭把两个篓子的鱼虾倒在一起,分量也不轻。   谢昭提着猎物,程遥遥抱着毯子,两人踩着露水与晨曦一路回了家。   两人轻手轻脚进了院子,谢奶奶居然已经起来了,心疼地看着程遥遥:“遥遥,看瓜地累不累?水烧好了,去洗一洗再休息。”   “不累,我还抓了只兔子呢,可以做麻辣兔丁。”程遥遥伸了个懒腰,夸夸其谈道,“还有麻辣小龙虾!”   谢昭忍住笑,把小龙虾和兔子放下,去给程遥遥打水了。   谢奶奶忍俊不禁:“行,我一会儿把虾收拾好。赶紧去洗洗吧,瞧你这身上全是沙子,怎么弄的?”   “啊?”程遥遥伸懒腰的动作僵住了,结结巴巴道,“哪里……哪里有沙子?”   谢奶奶拿毛巾给她拍打:“你这背上,头发上全是,你在地上打滚了?不是自家带了毯子吗?真是的。”   “我我我……我去拿衣服洗澡了!”程遥遥逃也似的跑了。   程遥遥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等她披着头发出来,谢昭已经坐在桌边吃起了早饭。程遥遥过去,谢昭递给她一碗晾好的粥。   程遥遥吃了两口,眼皮直往下耷拉。谢奶奶心疼道:“在瓜地里睡不好吧?有没有冻着?”   “没……没有。” 程遥遥用力摇头,“挺好玩的,我今天还去。”   “多吃点儿,吃点儿再去睡个回笼觉。”谢奶奶给她夹了点腌紫苏叶子,又对谢昭道,“昭哥儿也是,上午不出工,去睡会儿。”   “嗯。”谢昭点点头。   程遥遥偷偷看眼谢昭,明明一夜未睡的是他,他倒是神采奕奕,不像程遥遥,吸饱了阳气一样困。   在瓜地里睡觉终究不如在家里舒服,程遥遥娇生惯养,当然不能习惯。吃完饭躺在床上,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直睡到中午才起床。   那篓子小龙虾都已经被谢奶奶处理干净了,都剥出肉来,用黄酒腌制着。程遥遥往锅里下两勺油,辣椒酱,香叶和青花椒,炒香后倒入小龙虾肉,翻炒几下浇入酱油和一点儿白砂糖,让雪白虾肉都裹上酱汁便盛出来。   小龙虾肉变成一颗颗白色的虾球,肉质鲜嫩,酱汁鲜辣微甜,简直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滚烫酱汁浇在米饭上,就能让人吃下三大碗白米饭!   剩下的杂鱼用油煎香,熬了一锅奶白的鱼汤,香气扑鼻。谢奶奶更喜欢这样清淡的鱼汤,连声夸赞好喝:“平时家里都不爱吃鱼,嫌味儿腥,遥遥做出来的倒是好喝。”   谢昭不说话,筷子倒是没停过,谢绯更是不住嘴地夸赞。程遥遥得意地笑。其实乡下人不是不爱吃这些鱼虾,只是做的时候舍不得放油,压不住腥味儿,自然就觉得不好吃了。   这一篓子小龙虾肉剥出来有三四斤,一顿吃不完,统统浸泡在酱汁里,凉了以后口感更好。   第二天一早,谢昭要开拖拉机进城。程遥遥装了一罐子龙虾肉,也跟着进城去。 第61章 拍照   这台东风牌拖拉机是大队从其他生产队手里买回来的,只有六成新。但是被擦得干干净净,看上去也有七八成新了。谢昭做事一向仔细,每次出车后都会仔细保养,大队上对他分外放心。   村里人进城一向只能靠牛车,或者用双腿走着进城,路上运气好才能搭上其他生产队的拖拉机。如今自己村里有了拖拉机,村里人别提多高兴了。   天还没亮,想要搭车进城的村民们就等在了村口。谢昭把拖拉机开过来,这些人就一窝蜂地往车上挤。谢昭话少,没有那些司机吆五喝六耍威风的架势,见有带着孩子,或者东西沉重的,还搭把手帮着扛上车。   村里人一向远着这个地主家的狗崽子,多少都是有些看不起的。如今谢昭摇身一变成了村里唯一的司机,以后少不得有麻烦谢昭的时候,脸上不免讪讪的。   谢昭不吭不响开着车,渐渐的,后车厢里的女人们就开始谈论谢昭了。   “这谢三今年也二十了吧?家里给他说亲了没有?”   “成分那么高,谁家闺女儿敢说给他?”   “可惜了,好个岳云样子。”   “哎哎,我娘家有个表妹,家里有八个孩子,穷得叮当响。谢家要是肯,我可以说合一下!”   “……”   程遥遥抱着小包袱坐在里头最好的位置上,耳边听着这些村妇说笑的声音,胸中怒火熊熊燃烧。村里的女人想跟她搭话,她就闭上眼睛装睡。那些女人撇了撇嘴,互相使个眼色,无外乎就是说程遥遥城里来的,瞧不起人。   不过她们都领教过程遥遥伶牙俐齿的,也都不招惹她,继续七嘴八舌八卦村里的是非。   车子终于抵达了县城,那些女人带着瓜菜鸡鸭下车离开了,程遥遥的耳根才终于清净下来。谢昭绕到后车厢,伸手扶程遥遥下车,程遥遥却一把拍开他的手,自己扶着把手跳下了车。   程遥遥小脸向来阴晴不定,谢昭早习惯了,道:“车子要留在化肥厂装货。我先送你去文化馆。”   程遥遥表示自己可以一个人去。谢昭狭长眼眸盯着她,不说话,程遥遥扁了下嘴,转身走在了前头。谢昭提着大筐子,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互相不认识的样子。   程遥遥轻车熟路地走进县文化馆大门,谢昭就在门口等她。县文化馆门口今天格外热闹,许多漂亮姑娘说说笑笑地进出,瞧见谢昭时都不免对他注目,大胆些的还交头接耳地笑。   谢昭面无表情移开眼,靠在墙边阴凉处等着程遥遥出来。这儿环境很好,进出的姑娘们打扮得也干净漂亮,这样的日子才适合程遥遥。要不是为了自己……   县文化馆里今天格外热闹,文工团的姑娘们打扮得格外漂亮,挨挨挤挤的在拍照。程遥遥一眼就瞧见那个吴曼,她穿了那件红色布料做的布拉吉,嘴唇抹得鲜红,挤在队伍最中间。一眼瞧见程遥遥,立刻投来一个得意至极的笑容。   程遥遥没理会她,直接找到了陈勇的办公室。今天刘晓莉也在,她肚子比先前大了一圈,像吹了气的气球似的,只是脸色不太好。   一瞧见程遥遥,陈勇张口就道:“上次你怎么不来报名?真是太可惜了!”   “我回去考虑了下,我不适合在文工团工作,谢谢你的好意了。”程遥遥笑道。   陈勇满脸惋惜,还打算说什么。   “行了,人家有人家自己的打算。”刘晓莉推了陈勇一把,热情地对程遥遥道:“你可算来了,上次那个油鸡枞还有吗?味道太好了!”   陈勇闻言立刻热切地盯着程遥遥的包。上次他觉得程遥遥的油鸡枞卖相平平价格又贵,只买了一瓶,没想到味道那么好!一向没有胃口的刘晓莉用油鸡枞下饭,每顿都能多吃一点!   “有的。”程遥遥从包里拿出几个罐子,依次放在桌上,“这是油鸡枞,这是菌子酱,价格跟之前一样。”   陈勇赶紧算了算钱票,递给程遥遥。刘晓莉对程遥遥笑道,“多亏了你的杨梅干和油鸡枞,我这些日子才能吃得下一点东西,真不知道该这么感激你。”   程遥遥把钱塞进小荷包里,闻言想了想,道:“我有个妹妹,今年十五了,你们要是知道什么单位招工的消息,可以通知我一声。”   陈勇立刻问道:“这个没问题。你那妹妹家庭成分怎么样?”   “……”难的就是家庭成分啊。程遥遥为难地咬了下唇:“是……地主,不过可是从没压迫过老百姓的那种!”   陈勇和刘晓莉对视一眼,倒是没有其他人那样闻地主色变,只是沉吟道:“这个成分,进文工团是肯定不行的,去其他厂子要当正式工也不容易啊。上下活动也……”   陈勇食指和拇指捻了捻,程遥遥上道地道:“这个没问题。也不用太好的单位,就纺织厂,服装厂这种姑娘多的,事情少的单位就行。”   谢绯性情柔弱,来文工团这种单位还不够那些人精一口吃的,不如去全是女工的普通厂子,平平安安就好。   陈勇答应下来,认真地保证会帮程遥遥留心着:“反正你妹妹年纪还小,我慢慢给你留心着,那些好单位一招工我立刻通知你。”   程遥遥感激了几句就要告辞离开。刘晓莉扶着腰起身要送她,却忽然“哎哟”了一声,脸色苍白。   陈勇忙扶着妻子:“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没……我缓缓就没事了。”刘晓莉慢慢地坐下去,皱着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程遥遥也关切道:“你脸色好难看,有没有去检查一下?”   刘晓莉冲程遥遥笑了笑道:“检查过了,大夫就说我身体虚,怕生孩子的时候危险呢。”   陈勇扶着自己妻子,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程遥遥想了想,拿出一个小纸包:“这个……你拿着每天泡水喝,生孩子那天要是没力气,就含一点在嘴里。”   陈勇打开纸包一看,是一些参须。他家条件不错,参片也是吃着的,对这些参须哪里看得上眼,但程遥遥一片好心,他还是收起来了,再次对程遥遥郑重道谢。   程遥遥摆摆手,心中滴血。那可是浸过灵泉水的山参须啊,本来要寄给原主她爹的。   程遥遥让陈勇照顾刘晓莉,自己走出了办公室,经过舞台的时候,又碰上了吴曼和几个文工团的姑娘。   吴曼先声夺人:“真巧啊,又见面了。”   程遥遥翻了个白眼,吴曼显而易见是在这儿等自己的:“你有事吗?”   吴曼围着程遥遥慢悠悠走了一圈,笑道:”没事儿,就是觉得奇怪,你怎么没被文工团选上?真可惜啊,我跟杨雨,季悠悠见了面才知道,原来你没被选上。“   程遥遥面无表情。其他几个文工团的姑娘都盯着程遥遥,眼神又羡又妒,还有庆幸。还好程遥遥没有被选上,否则还有她们站的位置吗?   吴曼在这群姑娘里资质最好,显然是领头的,越发得意:“怎么?你是政审没通过,还是有其他什么毛病?林二哥他们知道你没选上吗?”   程遥遥不耐烦地道:“你说完了没?好狗不挡道,我要出去了!”   “你……你说谁是狗?!”吴曼脸色大变。   “谁应了谁就是。”程遥遥傲慢地抬起下巴,唇角似笑非笑地扬起,冷极艳极。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刺得程遥遥和吴曼几人都闭了眼,程遥遥挡了下眼睛,恼火地看向罪魁祸首。   一个举着相机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走了过来:“这位同志,我是省报的记者。我看你十分上镜,忍不住拍了一张,真是不好意思。你也是文工团的成员吗?我可以为你单独拍一套照片。”   “没兴趣。”程遥遥冷着脸道。   那记者仍然兴致勃勃地劝说程遥遥:“拍出来的照片我可以洗一套送给你,我……”   吴曼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脸颊扭曲了一下,忙道:“欧阳记者,你不是要给我们拍集体照的吗?”   “对呀对呀,我们宿舍还想单独拍一张呢。”其他姑娘们也七嘴八舌地围住了欧阳记者。   程遥遥趁机绕开她们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在揉眼睛。   谢昭立刻迎上来:“眼睛怎么了?”   “刚才有个……”程遥遥正要对谢昭告状呢,却见两个姑娘忽然转头盯着谢昭窃窃私语,谢昭不免抬头去看,她们吃吃笑着又跑了。   程遥遥气不打一处来,冲她们狠狠瞪了一眼,又冲谢昭道:“你干嘛色迷迷的盯着人家!”   谢昭道:“我没有。”   程遥遥哼道:“人家姑娘对着你笑,你很享受吧?”   “没有。”谢昭老实道,“我从乡下来,她们笑话我罢了。”   “……对,你样子傻兮兮的,她们在笑你,你不要理她们。”程遥遥上下打量谢昭一眼。谢昭今天穿着新背心,深蓝色工装外套袖子卷到手肘处,整个人笔挺高大,怪不得招蜂引蝶。   “好,只理妹妹。”谢昭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眼睛怎么了?”   “刚才有个讨厌的记者,拍我,我眼睛被闪光灯闪了一下。”程遥遥忙跟谢昭告状,抬头让他看自己的眼睛。   桃花眼汪着水,眼角漫出一线绯红,越发地含情脉脉。这样绝色的面容,不论放在哪里都不会缺少注目。谢昭攥紧了拳,那股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程遥遥却不知道谢昭心中的想法,拉着他衣摆撒娇:“现在去供销社买东西吧?”   谢昭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有谢昭当挑夫,程遥遥大肆采购了一番。谢家可谓是家徒四壁,什么都缺:家里用的暖水瓶,谢昭上工用的水壶和铝饭盒,解放鞋,各种布料,针线,油,糖,点心,纸笔……   程遥遥看见什么都想买,零零总总买了一大堆。营业员大妈看着程遥遥和一边沉默地提东西的谢昭,笑道:“结婚是吧?有手电筒,要不要买一个?”   “咳……不是结婚。”程遥遥小声道。   营业员大妈一边利索地包着东西,一边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不是要结婚,买这么多东西?”   程遥遥没回头,却觉得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脸上,叫她耳根发烫,只道:“一共多少钱?”   大妈拨着算盘,道:“一共八十七块五毛零二分。”   光是暖水壶就买了两个。程遥遥暗暗嘘了口气,这年头的钱太值钱了。她才掏出沉甸甸的小荷包,一只大手已经将钱递到了柜台上,还有一叠零碎票据。   程遥遥惊讶地看了眼谢昭,谢昭哪来的钱?   谢昭问她:“还有要买的吗?”   营业员大妈笑道:“瞧瞧你对象,多会疼人。”   “没……没有了。”程遥遥一向大方,此时却被大妈的一句“对象”调侃得脸都红了。   谢昭一直没说话,等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忽然冒出一句:“对象,吃一块红烧肉。”   这顿饭是在国营饭店吃的,一盘红烧肉,一盘酸辣笋干,一碗丝瓜蛋花汤,两碗白米饭。谢昭还要多点两个菜,被程遥遥阻止了,点多了浪费。   天知道这位大小姐从前吃米其林餐厅,一个人也要点满一桌子菜的。来到这个年代,竟也懂得了“浪费”二字是怎么写的。   听到谢昭的话,程遥遥凶凶地道:“谁是你对象啊!”   谢昭面不改色:“你。”   程遥遥嫌弃地皱着脸:“听起来好土气。”   谢昭望着她,改口叫:“妹妹。”   “……”程遥遥小脸红扑扑的,转开话题,“这肉太肥了,我要吃瘦的。”   谢昭把肥肉咬了,瘦肉放回她碗里。程遥遥看了眼那肉,脸色有些异样。   谢昭注意到她脸色,道:“嫌弃吗?”   “嫌弃!”程遥遥樱桃唇撇了一下,把那块瘦肉塞进了嘴里。   小荷叶舒爽得颤抖不已。   程遥遥眼波颤动,半天吐出一句:“……还要吃。”   这年头的猪肉不吃饲料,特别香。三层五花肉加了酱油桂叶炖得香喷喷,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香而不柴,一碗红烧肉的分量实打实,程遥遥吃了几块就不要吃了,只舀了肉汁拌饭吃。   一大碗红烧肉大半落进谢昭肚子里,只见这位兄台吃得脸不红气不喘,身材仍然劲瘦紧实。想到从前谢昭上工时一天只吃两个野菜团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程遥遥想着,往谢昭碗里夹了一筷子笋干。对上谢昭灼热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吃完饭,带我去黑市吗?”   “你不去。”谢昭断然否决。   程遥遥哼唧道:“可是……”   谢昭道:“没有可是。”   谢昭平时对程遥遥千依百顺,可他拿定主意的时候,程遥遥却一点也没有办法。下午去黑市的时候,程遥遥只能站在牌坊下等着,看着谢昭跟猴子低声说话,却一句也听不见。   程遥遥百无聊赖拨弄着手指,在牌坊下发呆,心里盘算着这回能卖多少钱,谢昭不会被猴子坑了吧?   不远处。猴子一边点着钱票递给谢昭,一边压低了嗓音对谢昭道:“谢哥,最近黄货价格又高了不少……“   谢昭收好钱票,漠然道:“最近风声紧,你等我消息。”   “怎么还等……”猴子看了眼不远处那道婀娜身姿,急道,“你打算陪她玩过家家到什么时候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一句话,我都跟着你干!”   “再说。”谢昭把空筐子提起来,大步走向牌坊。   猴子叹了口气,提起了那一堆货物。罢了罢了,他没那个手腕和魄力,赚点儿零敲碎打的小钱也挺好。最近文化馆的电影和演出一场接一场,杨梅干可好卖了。   谢昭把钱和票递给程遥遥,程遥遥接过来塞进小荷包里。最近小荷包只进不出,塞得鼓囊囊的,程遥遥抽了几张钞票给谢昭道:“你留一点在身上用。”   谢昭接了,没说话,程遥遥忙忙补充了一句:“这是你的分成,你就拿着吧。”   谢昭意有所指:“分成可以折现吗?”   “不行!”程遥遥断然否决。   快到傍晚时,载满化肥和村民的拖拉机才终于回到甜水村。两人买回的一大堆东西把谢奶奶吓了一跳,谢昭去卸化肥了,只留下程遥遥独自应对谢奶奶的盘问。   程遥遥只说是谢昭买的,谢奶奶不信:“昭哥儿哪来的这么多钱?这暖水瓶一只也要七八块了吧?”   “……我家里寄的票,加上谢昭卖药材和皮子的钱就够啦。”程遥遥扯谎道。   程父给程遥遥寄了一个大包裹,里头满满当当塞了许多东西,这话倒是有几分说服力,谢奶奶将信将疑,没有再问了。   程父的包裹里有好些衣服,全是原主秋冬的大衣,外套之类,却没有程遥遥想要的春夏旧衣。程父还附了一封信,只说程遥遥的旧衣服被虫蛀了,随信寄来两百块,让程遥遥去百货商店买几件喜欢的。   程遥遥把两百块钱收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有些惋惜。原主从前的旧衣服都是程父出差时带回来的,漂亮又时髦,没穿几次就束之高阁了,找出来正好可以给谢绯穿的。不过现在有了钱,可以给谢绯买新的!   程遥遥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忘到脑后去了,却没想到自己的旧衣服在程家引发了一场大风波。 第62章 钓龙虾   上海旧租界,一条安静的弄堂深处伫立着科研院家属楼。   程征走到门口,摘下眼镜擦了把汗。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要不是一份文件落在家里,他也不会去而复返。   在这个人人蜗居的时代,三室一厅显得如此宽敞,装修简约不俗,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暑气被电风扇驱散,令人心旷神怡。只可惜整套的家具都套上大花布罩,骨瓷杯具换成了印花玻璃杯,废纸壳和杂物堆满了茶几空隙,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地板上印满了灰扑扑的脚印,一股饭菜味道飘来,只见小饭桌上碗盘狼藉,桌子上滴满了汤汁鱼骨头。那是他单位发的海鱼,魏淑娟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吃,今天倒是吃光了。   说话声从尽头的卧室里传来:   “这丫头片子衣服也忒多!瞧瞧这件,给我玲玲穿正合适!”   “这件,这件羊绒大衣可是苏联货,还新崭崭的!”   那是遥遥的卧室!程征的火气腾地冒了出来,大步走向大女儿的卧室。   程遥遥的卧室坐北朝南,是全家最好的一间。天蓝色窗帘,雪白墙面,铜质雕花大床,桌上还摆着各种精致的小摆件和书,一切都保留着原貌。   如今,衣柜抽屉大开着,魏淑娟和魏淑娟的娘家嫂子翻箱倒柜,满床满怀都是程遥遥秋冬的好衣裳,魏淑娟的娘家侄子魏滔大咧咧坐在床上,翘着沾满灰尘的脚,肆意翻着衣服。   他手里赫然是程遥遥的睡裙。   程征一股火气冒上来,险些站不住:“你们在干什么!”   魏淑娟吓了一跳,心虚神色一闪而过,笑道:“你不是要上班吗,怎么提前回来了?这不是家里摘了几个瓜,我娘家让送来。滔滔惦记着咱们,就跟来玩儿。”   魏滔有张跟他妈相似的眯缝眼,大腮帮子,十分热络地叫:“姑父!”   钱凤也笑:“嗨,你这侄子成天惦记着姑父姑妈,我这儿子倒像白给你们养的。”   程征没有儿子,两个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家产迟早还是魏滔的,这是魏家人的共识。程征一向也挺喜欢这个侄子,魏淑娟和魏家人更是常常在一边敲边鼓。   可今儿程征只是冷着脸,盯着魏滔:“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魏滔低头一看,赶紧扔了那睡裙:“表姐衣服挺多的,我……我随便看看。”   “对,我看遥遥衣服这么漂亮,怪稀罕的。”钱凤嘻笑道:“这不玲玲也长大了,快到相看人家的时候,天天穿我们的旧衣服也不是个事儿。遥遥以前的旧衣服咱们也不嫌弃,就……”   程征直接打断她的话:“嫂子,你先请去客厅里坐坐,我有话跟淑娟说。”   程征话说到这份儿上,钱凤只得讪讪蹭着门出去。程征提高嗓音:“遥遥的东西放下!”   钱凤脸颊抽了一下,恨恨地放下满怀的衣服,跟儿子去了客厅。   门关上了,魏淑娟一屁股坐在床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起来:“我娘家人来拿几件旧衣服,你就给我脸色看。他们回去该怎么说我啊……”   “你娘家人心也太不足了!”程征气得手发抖,“我的大衣皮鞋你拿给娘家就算了。可这些是遥遥的东西!你侄子那么大的人,翻他表姐的睡衣!这还有点廉耻没有,要不要脸!”   ”你说啥!我娘家人怎么不要脸了!“魏淑娟嗷地跳起来,使出乡下撒泼的手段:“就你女儿是人!她那么多好衣裳丢着长霉,我拿几件不要的给我娘家人怎么了!我娘家送来的鸡蛋青菜你没吃过?”   程征见到她这幅模样,越发反感:“上回遥遥写信来,要家里给她寄些衣裳,她春夏那么多好衣裳,好鞋子,居然一件都没了!这些不是被你弄娘家去了?他们还不足,还来翻!“   ”我就知道是这死丫头!她人都下乡去了,还要写信来挑拨!”魏淑娟心虚了一瞬,就跳着高叫嚷:“她……反正她也穿不上!给我娘家点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给她寄了多少钱,多少好东西!我诺诺连她的一半都没有!”   程征不愧是搞科研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诺诺告诉你的?”   “……”魏淑娟一时说漏了嘴,眼珠转了几圈,嗷一声大哭起来。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钱凤闯了进来,装模作样地劝了几句:“妹夫,我可得说几句公道话了。我这小姑子嫁进你家,可是当牛做马,我们魏家人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有数吧?几件旧衣裳,遥遥又穿不上,堆着也是长虫,你要是舍不得给,咱们也不敢要!”   钱凤说着,对魏淑娟道:“妹子,你别哭。咱们魏家虽然穷,但也不缺你这一口饭!人家实在容不下你,你就跟咱们回家去!”   魏淑娟见娘家人替自己撑腰,登时感动得放声大哭,更是肆无忌惮地撒起泼来,收拾包袱就要走。   程征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矮小枯瘦的女人蓬头散发,把大女儿的房间闹得一团糟,他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既然你要走,我也不留你。”程征伸出手,“把遥遥房间的钥匙交出来,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魏淑娟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你……你说什么?”   “算了,遥遥房间的锁我会直接换了。”程征面无表情道,“回乡下四点半还有一趟车,我就不留你们了。”   钱凤也傻眼了。这个大知识分子妹夫对他们一向礼貌有加,今天居然直接赶他们走?魏淑娟更是面如死灰。   魏淑娟当初能嫁给程征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魏淑娟个子矮,长得也不好看,她娘家为了给兄弟攒聘礼,咬死要五十块聘礼才肯让她嫁,一来二去把她年纪拖大了。魏淑娟本来以为自己要烂在娘家了,谁知道忽然有人来说媒,还是城里的教授。   媒人把话说得直白:前头留下了个女儿,她嫁过去不能生孩子,一心一意养这个女儿。   魏淑娟跟程征相看了一眼,瘦高个子,戴金丝边眼睛的男人不过二十七八,跟电影里的人似的,又和气,跟她那吆五喝六的兄弟父亲一点都不像。魏淑娟中意死了,就算他不出聘礼,她也肯嫁的。   嫁过去以后,魏淑娟的日子就像到了天堂。那么宽敞明亮的房子,顿顿都能吃饱饭,有文化又和气的丈夫,只有一点:前头留下的那个小女儿程遥遥,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娘家人的撺掇下,她找机会给称症下药,如愿以偿怀上了程诺诺。可这个女儿非但没给她带来好运,反而让程征疏远了她,直接带着程遥遥去外省工作了几年。   魏淑娟吓破了胆子,在程征回来后,再也不敢动歪脑筋,只一心一意地哄着程遥遥,才让程征对她有了三分好颜色。   后来程诺诺出息了,变漂亮了不说,一张嘴更是伶牙俐齿哄得程征高兴。而程遥遥却越发刁蛮任性,让程征几度失望。家里的情况仿佛调了个个儿,魏淑娟的日子也连带着好过起来,几番拿捏,倒把程征逼得节节败退,大有翻身做主人之势。   直到今天,一盆冷水泼下,魏淑娟才意识到:程征心里还是偏重大女儿的。   魏淑娟坐在回村的客车上,车上蒸笼般闷热,乘务员来收钱的时候,钱凤和魏滔都扭头看着窗外,魏淑娟只好掏了钱。付了两块一的车票钱,她手里只剩下二十几块了。   程征的工资每个月会给她三十块作为家用,钱粮本和票都是在她手里的,如今家里只有他们两口子,程征单位又时不时有各种福利补贴,三十块钱绰绰有余。魏淑娟过日子又仔细,每个月能攒下十几块钱补贴娘家。   可从上个月开始,程征每个月只给她十块钱,并三十斤的粮票。家里油盐酱醋都是齐全的,不够可以拿钱买。魏淑娟手里一下就紧巴了起来。今天匆忙回娘家,她也来不及打点礼品,想到家里爹娘妯娌的嘴脸,心里忐忑起来。   魏淑娟回到娘家会如何暂且不表,程征把程遥遥房间的东西归置好,气得发怔。   程遥遥从小就是他的掌上明珠,长得又漂亮,程征无论到哪里出差都会给她带几件新鲜衣裳和礼物。程遥遥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般,走到哪儿都被人稀罕地围着夸,程征作为父亲也与有荣焉。   程遥遥房间里的两个大衣柜,满满当当全是洋服和鞋子。可现在,只剩下了二分之一不到,那些春夏洋装几乎都没了,只剩下虫蛀或者破口的,秋冬的好衣裳也少了好些。   程征是个男人,一向不在这些事上留心。如今留心地观察起来,程遥遥屋子里的摆设也少了许多,其中还有程遥遥生母给她留下的。   程征心脏抽痛起来。他想起程遥遥在下乡前的那几年,总跟魏淑娟和程诺诺争吵不休,责怪程诺诺碰了自己的东西,嫌弃魏淑娟拿了自己的东西回娘家,而自己却站在魏淑娟一边责怪程遥遥。   要不是那天程遥遥写信来,程征永远不会发现魏淑娟的所作所为。他又拿家里的存折去银行查了查,才发现魏淑娟一直在小笔小笔地把钱取走,这么多年下来,零零总总有一两千的数目!   想到这里,程征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娶魏淑娟,是为了找人照顾程遥遥,如今竟是引狼入室。万幸的是发现得及时,他还可以好好为遥遥筹谋一番。   程征亲自盯着工人为程遥遥卧室换了锁,自己把钥匙收好。随后去了单位,打出了那份申请外调的报告。   千里之外的甜水村,程遥遥也在清点自己的小小财产。这些日子陆续在黑市上卖了些货,谢昭给她的钱她都随手塞进小荷包里,今天小荷包终于满了,程遥遥拿出来清点一番,居然有三百多块了!加上程父寄来的两百块钱,程遥遥手里一共有五百二十三块。   程遥遥皱着眉,掰着手指嘀嘀咕咕算了许久,怎么算都觉得钱多出来不少。谢昭轻轻敲了敲门:“遥遥,吃饭了。”   “你进来一下。”程遥遥道。   谢昭走进屋子,一眼就瞧见程遥遥披着发,只穿着一条粉色裙子盘腿坐在床上。   程遥遥还叫他:“谢昭你来看,我的钱怎么多了?”   谢昭半坐在床沿:“怎么多了?”   “这几次卖货的钱,加起来没有这么多的。”程遥遥固执地掰着手指,越算越糊涂。   谢昭掩去笑意,把钱装进小荷包里,道:“多的是我卖药材的钱。”   程遥遥更迷糊了:“那也多了呀。”谢昭卖药材一次也只能卖十几块,他今天在供销社就花了百来块钱,哪里还有多?   谢昭拉着她起身,拿外套给她穿上:“快点吃晚饭,不是要去钓龙虾吗?”   “嗯!”程遥遥把手伸进袖子里,一下子忘了钱的事儿,乖乖跟着谢昭去院子里吃饭了。   程遥遥做了麻辣龙虾球,给程父寄了一瓶子去,家里剩下的吃了一顿就没了。那只大兔子也被做成了冷吃兔丁,剩下的一些内脏下水正好用来钓龙虾。   今晚谢绯也要一起去瓜地。程遥遥做了一盘子芒果糯米卷,又带了一瓶子杨梅干和一包瓜子,倒像要去春游似的。谢绯格外兴奋,跟程遥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谢奶奶好笑地吩咐谢昭:“昭哥儿待会儿要看好她们俩,河水虽然不深,掉下去也是要着凉的。”   谢昭应下:“您放心。”   程遥遥冲谢奶奶撒娇地道:“您不是爱喝那个杂鱼汤吗?我今晚多钓几条鱼。”   谢奶奶拆台:“你把自己囫囵个带回来就成!”   几家欢乐几家愁。   村东头一家青砖两进的宅子里,厨房和院子间的墙头挖了个洞,挂着盏煤油灯。这样一来,厨房里有灯,院子里也能洗衣裳。林武兴家会过日子,一盏灯掰作两半用,灯光自然也昏暗了些。   全家人都习惯了,摸着黑照样能吃饭,筷子下得又准又狠。林武兴老两口和二房三房加起来有十一口人,再加上一个程诺诺,一桌子挤得满满当当,菜一上桌就没了。   程诺诺拿了一块杂面饼子,摸黑夹了几筷子炒酸菜和焖葫芦丝在碗里。   林王氏蝙蝠般的老眼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出声。整个林家上空都萦绕着一股愁云惨雾。平时吵闹的几个孩子都不吭声了,昏暗中只有蚊子嗡嗡的声音,和吃饭时吧唧嘴的声响。   程诺诺端着碗起身,说自己回屋吃,也没人理会。走到厨房门口,看不清路一脚踢翻了鸡食盆子,丁零当啷一阵乱响,仿佛崩断了林王氏的最后一根神经。   林王氏把筷子狠狠一摔:“作死呢!”   程诺诺轻描淡写挑了下眉,道:“芳芳,怎么把鸡食盆子打翻了?”   程诺诺说完抬脚走了。   二房的小女儿芳芳面黄肌瘦,小鸡崽似的蹲在门边。听到程诺诺的话只傻愣愣抬起头,下一秒就被林王氏的小脚狠狠踢在肋骨上,哇地哭出声来。   林王氏的咒骂声,小女孩凄厉的哭声,二儿媳张爱花大咧咧的劝架声一下子响了起来,热闹非凡。   程诺诺冷笑一声,紧紧锁上房门,点上蜡烛。杂粮饼子粗糙得咽不下,她随手丢在一边,拿出盒子里的饼干吃起来,一边就着烛光看信。   字迹歪七扭八,一看就是表弟魏滔的手笔,魏淑娟一贯的哀怨语气,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程父如何如何偏心程遥遥,薄待她们魏家,不过拿了程遥遥几件旧衣服,程父就把她赶回娘家了。又要程诺诺把握机会,把沈晏套牢。还有一句话被涂黑了,程诺诺仔细辨认,是“随信附上贰拾元整”。   程诺诺冷笑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那钱又被表弟和舅妈抠走了。她翻了下自己的包袱,拿出几件漂亮的洋衫。不用说,都是程遥遥从前的旧衣服。她身段比程诺诺高出许多,十四五岁的衣服穿在程诺诺身上正正好。只是少女的洋装格外花哨,程诺诺又没有程遥遥的美貌,穿在身上不免滑稽。   程诺诺拿起一条泡泡袖连衣裙,狠命一撕,嗤嗤几声就撕烂了。其他几件也如法炮制。落在她手里的东西,就算撕烂了,她也不会还给程遥遥!只剩最后一件收腰天蓝色衬衫裙时,程诺诺愣了一瞬。   这是程遥遥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少女程遥遥有丝绸般的黑发,脸颊雪白丰润,唇是玫瑰花的色泽。程父在老莫为她举办了一个生日宴会,来了许许多多有身份的人。   程遥遥穿着这条裙子,脸庞像初开的玫瑰花一样动人。沈晏随着父母来为程遥遥庆贺生日时,眼神一刻都没能从她身上移开。   程诺诺捏着这条裙子,想起已经冷落自己许久的沈晏,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如同泼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一闪一闪。草丛和树影间更有无数萤火虫飞舞。满天星倒映在河水中,程遥遥丢下一个鱼钩,打碎了星河。   谢绯说是来守夜的,没到十点就睡着了。只剩下谢昭陪着程遥遥钓龙虾。   这一片河水平缓,是鱼虾的聚集地。程遥遥提着一根绳子,绳子一段系了拗弯的铁丝作鱼钩,挂着野兔肠子作饵。她动作粗暴,溅起一阵水花来。   谢昭在一边道:“妹妹,你把龙虾吓跑了。”   “我没有。”程遥遥否认。她看了眼自己的篓子,又看了眼谢昭的篓子,有些泄气,“一定是我这位置不好,我要到那边去!”   谢昭安好鱼篓,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下放:“这样,慢一点,不要动。”   鱼钩直直沉没在水里,背后谢昭的胸膛与她隔着一线,阳气源源不绝,叫程遥遥忍不住想要深深吸一口。她才分了下神,谢昭沉声道:“上钩了!”   程遥遥只觉鱼钩一沉,慌忙提出水面,一只棕红色小龙虾也跟着飞出了水面!   程遥遥跳了起来:“上钩了!真的上钩了!”   她回头兴奋地看着谢昭笑,眼里倒映着星河万千。谢昭深深地看进她眼里,一时舍不得松手。程遥遥催促他:“快把龙虾捡起来!”   谢昭顿了一顿,道:“比赛钓龙虾吗?”   程遥遥吃一堑长一智,警惕地看他:“……赌注是什么?”   谢昭但笑不语。程遥遥想到前夜的事,气哼哼推开他,表示拒绝黄赌毒。   甜水村的村民不吃小龙虾,因此小龙虾极容易上钩。程遥遥坐了十几分钟,上钩的龙虾就没停过。她怕小龙虾钳子,一上钩就嚷嚷谢昭来摘龙虾。   到后来,谢昭干脆坐在她身后,程遥遥懒洋洋靠在谢昭怀里,换饵和摘龙虾都是谢昭的事,她只负责扔钩子,顺手滴了几滴灵泉。   谢昭有些疑惑,今晚的龙虾简直多得异常,程遥遥的钩子边冒着泡,挤满了龙虾,争先恐后地要上钩。到后来,谢昭干脆拿了篓子下水捞,一捞就是半篓。   龙虾实在太多,两人干脆就地把龙虾剥了。虾头掰掉,龙虾尾巴轻轻一拧,抽出虾线,只留虾身那一段,称为龙虾球。   谢昭生起一个小火堆。程遥遥从家里带了麻辣小龙虾的酱汁,倒进铝饭盒里,把龙虾球丢进去。没一会儿,酱汁咕嘟咕嘟烧开了,香味登时飘出老远。   程遥遥把瓜棚里睡着的谢绯叫醒,她闻着香味儿一下就清醒了:“好香啊!”   三人围着火堆咽口水。   酱汁里的龙虾球很快就卷了起来,肉质紧缩,轻轻一吮就跟壳分开了。用树枝筷子夹出一个吹吹,吮吸一口鲜甜香辣的汤汁,再吃掉q弹的虾肉,直叫人感叹今夕是何夕。   程遥遥摇头晃脑:“这时候要是来一瓶冰啤酒就好了。”   谢绯吃得过瘾,一边吸气一边佩服地道:“遥遥姐你喝过啤酒?!”   “那当然。”程遥遥抬起小下巴,“我什么酒都喝过!野葡萄酿的酒这几天应该能喝了,到时候你也尝尝……唔!”   嘴里被塞了一颗龙虾肉,程遥遥怒视谢昭。谢昭镇定地继续剥虾:“小孩子不能喝酒。”   “我又不是小孩子!”程遥遥愤怒地咽下虾肉。   谢昭又剥了一颗虾肉:“小孩子吃不吃虾?”   程遥遥忙道:“我吃!”   谢绯咬着树枝筷子,眼睛在她哥和程遥遥之间看来看去。   星光下,程遥遥美如幻梦,与她哥简单几句对白,就叫少女谢绯的心脏砰砰乱跳,读出了一种说不清的甜意。 第63章 送饭   村里摘西瓜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工了。摘西瓜是算公分的,青年干活时卖力而认真,后脖颈和宽阔背脊被晒成了深深的小麦色,晚上洗澡时脱下背心,痕迹分明。   绿皮黑花纹的西瓜一个个小猪仔样大,掐住瓜蒂一拧,双手抱起西瓜递给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把西瓜传送到河岸边的树荫下。地上铺着草甸,西瓜堆得小山一样高,按照个头大小和品相分开,挨个过秤。   滚滚热浪袭人,挡不住农民们的热情。今年西瓜熟得早,用村里的拖拉机抢先运进城,下半年就不用打饥荒了!谢昭不歇气地干到了中午,大队长吹了哨子,喊大家歇口气,吃午饭休息。   村民们巴不得一声儿,丢下满地西瓜散了。谢昭直起身来,舒了口气,热汗滚滚沿着额头往下淌,后腰和衣襟都湿透了。边上有人招呼他:“谢三,吃饭去?”   谢昭现在开着拖拉机,不再是从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狗崽子,时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闲谈几句,不热络,总好过使绊子。   “嗯,等会儿。”谢昭随口应了,把脚边几个西瓜搬到树下。   村民们三三俩俩找了荫凉处坐下,拿出干粮吃。有谁家的小媳妇儿提着荸荠形篮子来了,端出一碗酸汤面,惹来旁人调笑和艳羡目光。   谢昭顺着看过去,抿了抿唇。什么时候他才能把程遥遥娶进门,让她也来为自己送饭?   这阵子干活辛苦,程遥遥也做了酸汤面给他吃。米汤发酵的酸汤,猪肉和番茄切成细细臊子,撒一把嫩水芹,酸辣开胃。又怕他吃腻了,酸菜鱼凉虾冷面换着花样地做。干活的谢昭吃得越发健壮,程遥遥的脸却是小了一圈。   想到这儿,谢昭唇角隐隐泛起笑意,仿佛已经看见程遥遥穿着那件可人疼的粉色小衫,提着篮子,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来。   不,那是真的!   谢昭瞳孔骤然缩紧,腾地站起身来。田埂上吃饭说笑的男人们也哑了,眼神火辣辣地看着款款走来的女人。   程遥遥挎着一个深口篮子,有些吃力地用双手提着,头上的小斗笠歪了也腾不出手扶,谢昭居高临下,只能瞧见她玲珑小巧的下颌,一抹玫瑰色红唇分外夺目。   田里仿佛霎那间静了下去,只有蝉鸣聒噪刺耳。热浪滚滚,夹杂着众人或好奇或刺探的目光,在程遥遥和谢昭之间来回打量。   程遥遥呼哧呼哧喘着气,走到谢昭跟前,还未开口就先把篮子重重搁下——谢昭一把托住了。篮子里响起瓷碗磕碰的声音,就这样撂下,一定会磕破。   程遥遥浑然不觉,掀起斗笠抬头看他,小脸上泛起两团热出的潮红,像只邀功的奶猫似的:“我给你送饭来啦。”   谢昭喉咙发干,他想问程遥遥怎么能自己走来,想问程遥遥热不热,篮子沉不沉,可众人目光如炬,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干巴巴的:“嗯。”   程遥遥桃花眼眨了眨,有些困惑似的,谢昭在她开口撒娇之前打断她:“怎么让你送来?小绯呢?”   “小绯身体还没好,反正我顺路。”程遥遥余光瞥见有人走过来,后知后觉道。   金花嫂端着个碗走过来,下死眼往篮子里瞅,搭讪地笑道:“哟,谢三儿日子眼见着好过了,有人送饭了!吃的啥啊?”   程遥遥把斗笠扣上,对谢昭凶道:“你妹妹给你做的饭,赶紧吃了!吃完我顺路提回去!”   说罢抬起小下巴走了。   谢昭无话。金花嫂盯着程遥遥的背影:“啧啧,脾气大得咧,住你家没少给你气受吧?城里女人就是这样,哪有咱们乡下姑娘好,勤快,老实,能顾家!”   远远的树荫下,程遥遥跟韩茵张晓枫坐在一块儿吃饭。她们俩吃的是自家带的窝窝头,就着程遥遥带的一饭盒麻辣小龙虾肉吃得津津有味。   程遥遥掰了半个窝窝头,捏着半天没往嘴里送,一直横眉竖目盯着一个方向。   韩茵顺着程遥遥的视线看去,八卦道:“那金花嫂想给你房东说亲呢!”   “说亲?!”程遥遥瞪起眼睛,“那金花嫂干嘛的啊,现在不是不让保媒拉纤了吗,哪来的封建余孽?!”   韩茵把嘴里的虾肉咽下去,来了精神。程遥遥来村里这么久,除了谢昭一家根本不认识几个村民,韩茵就是另一个极端了,村里谁家母鸡每天下了几个蛋都清清楚楚,当下就介绍了一番。   “那金花嫂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媒婆!不过名声儿不太好,为了谢媒的一只公鸡,啥瞎的瘸的都给你介绍,坑了好几个闺女儿呢。”韩茵说得绘声绘色,道,“你可得告诉你房东一声,让他小心点。”   程遥遥听得窝火,哼道:“关我什么事!”   张晓枫笑道:“就是,遥遥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跟男青年说这个事。”   程遥遥忍不住又道:“谢昭家可是地主,怎么……怎么会给他说亲啊?”   韩茵道:“别村有富农平反了你知道吗?人家现在开着拖拉机呢,那可是肥差。再说……”   韩茵提起这话带着姑娘家特有的羞涩,张晓枫点透了:“再说了,人家可是村里有名的岳云!”   张晓枫和韩茵吃吃笑起来。程遥遥捏碎了手里的窝窝头,警铃大作!   金花嫂咭咭呱呱在边上说个不停,谢昭漆黑眼眸在金花嫂脸上转过,就地坐下,沉默地打开篮子。一海碗满满当当的红米饭,几条腌黄瓜铺上头,不见半点荤腥,谢昭埋头大口吃饭。   金花嫂瞅了眼,暗暗撇嘴。这阵子农忙,男人干的下死力气的活儿,再穷的人家也舍得吃细粮,拿出存了一年的腊肉,每天蒸了吃一片,男人吃了油水身上才有力气。谢昭这样的壮小伙子,就吃这个?谢家果然穷。不过架不住谢昭现在开着拖拉机,又踏实肯干,过几年那病鬼奶奶一死,日子不就过起来了?再者……看着谢昭那一身腱子肉和深邃眉眼,金花嫂暗暗咋舌,就看这一张脸,也有的是姑娘肯嫁。   金花嫂说得口都干了,也没把她那个表侄女儿推销出去,气得甩手走了:“你以为自己个儿是啥香饽饽,地主家出身,能娶个媳妇儿就不错了!还想摘天上的月亮?!”   谢昭充耳不闻。红米饭嚼着软韧甘甜,筷子一翻,底下埋着几片炖得软糯的梅菜扣肉,还有一个半熟荷包蛋。筷子夹开,土鸡蛋橙红色的蛋黄淌了出来,拌着米饭大口扒拉进嘴里,来不及细品就吞了下去,肠胃满足,舌尖渐渐泛起甜意。   妹妹攒了好久的鸡蛋篮子,又空了。   谢昭吃完饭,把空碗和筷子放回篮子里,拿出水壶喝了几口金银花茶。入夏以来程遥遥爱煮杨梅汤,但谢昭不爱喝这种甜水水,程遥遥就煮了这个给他,喝完提神醒脑,浑身力气充盈,只是火力大,谢昭流了好几次鼻血。   在地头歇过晌,哨子一吹,谢昭又起来干活儿了。那抹粉色身影还在树荫下没离开,谢昭皱了皱眉,跟负责称瓜的林大关说了两句,两人交换了活计。   程遥遥在登记西瓜的重量,小脸霜寒地指着秤和地上的一堆瓜:“二十斤的挑出来放一堆,称完报数。”   地上这堆瓜个头格外大,是挑出来的尖儿,用甜水村的老话说是“进上”的。谢昭抱起硕大的西瓜放在称上,发力时肌肉线条隆起,汗水滚滚,充沛诱人的阳气袭来。   程遥遥屏住呼吸,竭力把注意力放在本子上,笔画还是扭出了波浪线。她懊恼地撕了一页纸团成团扔了,重新写一页。会计一眼瞧见,还笑嘻嘻夸程遥遥做事认真,一丝不苟。   程遥遥冷若冰霜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你有事吗?”饶是这一眼也叫会计魂儿飞走了半边,越发地扯东扯西,黏在程遥遥身边不走。   谢昭挥汗如雨干搬了百来个大西瓜,会计终于依依不舍被叫走了。谢昭这才跟程遥遥说话:“遥遥,怎么不回家?”   程遥遥一本正经:“我要干活儿呀。”   村里摘瓜是大事,男女老少都要出工,程遥遥自然也不例外。   谢昭欲言又止。那神色转瞬即逝,还是被程遥遥捕捉到了,程遥遥恼羞成怒:“怎么?我干活儿很奇怪吗?这些瓜我照看了一个月,很有感情了!”   谢昭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这娇气包哪天出过工?这些天都是谢昭一人干双份的活儿,程遥遥连点卯都没出现——反正登记的人是韩茵,监工是林家骏。   林家骏自然没二话的,还深恨自己被安排了监工的活计,不能帮程遥遥干活儿。韩茵只当谢昭给程遥遥干活儿,自己多赚一份公分,也不会反对。三人殊途同归,登记本上程遥遥日日都是满勤,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一道嗓音打破两人间的沉默:“遥遥。”   沈晏走了过来,他晒得黑瘦了些,脸颊上还有一道浅色疤痕,裤腿挽着,倒比之前显得精神几分。他看了眼谢昭,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气氛登时有些剑拔弩张。   程遥遥搁下笔,冷冰冰问:“干嘛?”   程遥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没有吓退沈晏,他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这是茯苓饼,给你尝尝。”   “我不要。”程遥遥想都不想。   “是我家里寄来的。我妈妈指明送给你的。”沈晏抬手往下压,露出个好脾气的宠溺笑容,“我妈妈的一片心意,你总不能拒绝吧?”   沈晏的妈妈?程遥遥摸了摸下巴,从原主的记忆里搜索沈晏妈妈的信息。   她思考时会歪着头,神态可爱极了。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脸上,照得她肌肤越发清透,眼瞳是偏浅的琥珀色。在人人挥汗如雨,晒得面色油黄的夏日里,程遥遥仍然通透雪白,暗香袭人。   沈晏看得眼热,隔着桌子向她俯身靠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常来我家玩,最爱吃这茯苓饼……哎!”   右肋被猛地撞击,沈晏的惨叫哑在喉咙里,俊秀脸颊登时扭曲。小麦色的健壮身躯将他撞到一边,谢昭乌黑发茬滴着汗,粗声粗气道:“称完了,总共一百一十个!”   程遥遥往后躲了躲,捂着鼻子道:“知道了。”   “野蛮人……”沈晏捂着肋下,疼得龇牙咧嘴,“你故意的!”   谢昭充耳不闻,在程遥遥递来的本子上划了钩,锋锐眉眼看眼程遥遥,湿透的褂子往肩上一搭,转身走了,难得的痞气。   沈晏好容易缓过气来,冲程遥遥道:“遥遥,你看见了吧?这种野蛮人当着我的面就敢对你不客气,你赶紧搬出来,不能在他家住了!”   那一钩力透纸背,划破了薄薄纸页。程遥遥合上本子,挑眉看向沈晏时换成了困惑:“不然呢?我不住在他家,住哪儿?”   桃花眼盈盈汪着水,映着一点泪痣,天生地多情。沈晏忍不住道:“村支书家,大队长家,总有比他家好的!”   程遥遥摇了摇头:“村子里可没有比他家更好的房子了。”   沈晏脑子一热:“那就离开这村子!”   程遥遥眼底闪出几分惊讶,道:“离开这村子?”   这话不该说的。沈晏有些后悔自己嘴快,闭了嘴。   程遥遥眼波一转,露出了三分惊讶和三分期待,还有四分的不敢置信:“我们是知青啊,怎么可能离开村子呢?”   这双眼从前总是热切地追逐着他,如今终于再次落在他身上。沈晏的心滚烫起来,忍不住道:“遥遥,如果能离开村子,你……你跟不跟我走?”   程遥遥试探地道:“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沈晏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程遥遥放在桌上的手:“遥遥,这件事儿还不能跟其他人透露。我家里给我写了信,他们正在帮我疏通关系。我妈妈的信里还特别提到了你……”   沈晏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程遥遥的表情变化,一点点吐露:“我妈妈一向是很喜欢你的。你记不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我妈妈带我去庆祝你的生日……”   “我当然记得。”程遥遥从原主记忆里梳理出了沈晏一家的信息。   沈晏的母亲是个很亲切的女人,对原主很是喜欢。在原主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沈晏父母还跟原主父亲半开玩笑地说要给他们订婚。   也就是在那一天,沈晏“恰巧”撞见了躲在走廊上哭的程诺诺。 第64章 凉粉   天知道沈晏跟程家两姐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从前可从没注意过那个瘦巴巴豆芽菜似的程诺诺。可能是那天走廊上的灯光太好,映出程诺诺雪白皮肤,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一个是集万千娇宠于一身的姐姐,孤零零蹲在走廊哭的妹妹。少年沈晏的那颗怜香惜玉之心顿时冒了出来,自动把程诺诺想象成了受姐姐欺负的小可怜,而他,则在程诺诺崇拜的目光里,成为了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白马王子。   原主每次出门找沈晏玩儿,继母都会以不放心她安全为由,让程诺诺也跟着一起去。每次众人一起玩的时候,沈晏的注意力都会有意无意地放在程诺诺身上,等看见原主总是“欺负”程诺诺的时候,都忍不住为程诺诺解围。   原主偏偏是个心大的,又被世人宠坏了,哪里想得到从小貌不惊人又蔫答答的继妹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还以为沈晏是在哄自己呢。   沈晏从小也是被人捧惯了的,原主美则美矣,可脾气太大了,越发衬托出程诺诺乖巧可人。何况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沈晏和程诺诺当着原主的面常常干些暗送秋波的事儿,无人处握握手,桌子底下勾勾腿儿,比连手都不让牵的原主可带劲儿多了。   原主简直是个睁眼瞎,这两人就差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了,原主却一点儿也不知情。直到程诺诺故意让她听见沈晏要跟程诺诺一起下乡的消息,这对顺风顺水过了十八年的原主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不顾一切跟着下乡,与其说是为了沈晏,不如说是原主强烈的好胜心让她不甘输给程诺诺罢了。   程遥遥打住了回忆,对上沈晏含情脉脉的眼神,顿时一阵糟心。要不是这两个傻缺,自己现在还好端端呆在上海呢,怎么也比在乡下当知青要好多了。   不对,要是这样她就遇不到谢昭了……程遥遥思绪又飞远了,直到手被捏了一下。   沈晏语气软款:“遥遥……”   程遥遥这才发觉他握着自己的手。沈晏的掌心潮热,用一种相当暧昧的手法捏着她,程遥遥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一把抽回手:“撒手!”   沈晏感受着掌心残留的滑腻触感,一点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哄道:“遥遥,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只要你点头,我一定带你回去。”   程遥遥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我跟你走,那程诺诺怎么办?”   程遥遥的嘲讽被沈晏当作了吃醋,不由得心花怒放。她没有一口否定,在沈晏看来就是有三分肯了,忙道:“遥遥,从小到大我爸妈认定的都是你。只要你点头,我一定想办法带你走。”   要是原主在,听到这话说不定要跳起来给他一巴掌。好个不要脸的渣男!程遥遥只是抽了手绢把手擦了擦,掀起眼皮看他,却瞧见了沈晏身后的谢昭。   谢昭站在那儿,面无表情,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他上前一步,把沈晏直接挤开,一把签子拍在桌上:“装车的数目。”   “你!”沈晏敢怒不敢言,肋骨还在隐隐作痛,只转头看向程遥遥,低声道:“遥遥,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这是你一辈子的前程,你要好好想清楚。”   沈晏知道程遥遥不可能因为他一番话就立刻回心转意,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程遥遥叫道:“喂,等一……”   谢昭高大身影挡在她面前,签子哗啦推到她面前:“计数。”   “好嘛。”程遥遥拿起签子数了数,把数字记下来。抬头想跟谢昭说句话,人已经走了。   程遥遥一下子垮了小脸。   程遥遥自己生了好久的气,也没人来哄,别提多委屈了。   第二天上工时,张晓枫和韩茵偷偷把她拉到一边。   韩茵开门见山:“咱们知青点有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   张晓枫一震:“你从哪里听说的!”   “内部消息,内部消息。”韩茵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冲张晓枫道,“大班长,我们这些人里就属你最用功,每天捧着书读个没完,这个名额非你莫属。”   程遥遥若有所思:“这倒未必。”   韩茵变色道:“喂,你怎么泼冷水呢!”   程遥遥回过神来,道:“我的意思是,名额只有一个,张晓枫能争得过沈晏吗?”   韩茵忙道:“你听说什么了吗?”   程遥遥直白地道:“韩茵都听说了,沈晏那边收到风声只会更早,现在他家已经开始活动了。”   张晓枫原本写满期冀的脸色凝重起来。   程遥遥见状,安慰张晓枫道:“你别难过。现在工农兵大学生那么多走关系上的,这种学历以后水得很,说不定都不被认可。哪有自己考上去的好!”   韩茵翻了个白眼:“现在高考都取消了,班长想考也考不了啊!”   张晓枫勉强笑了笑:“遥遥也是好意。”   程遥遥张了张嘴,想告诉张晓枫高考迟早会恢复的。可这年代因言获罪的事太多了,何况事关高考,程遥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韩茵握着拳头,道:“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要通过大队上的选拔,还有咱们知青的投票。班长这么优秀,我就不信会输给沈晏!”   可实际上她们心里都清楚,沈晏的家庭背景深厚,在下乡之前成绩听说也相当不错。张晓枫的学习、劳动和表现虽然都相当出色,可她父母只是普通工人,能争得过沈晏吗?   韩茵又对程遥遥道:“遥遥,你从沈晏那儿听说了什么吗?”   程遥遥没说沈晏要带自己回上海的事儿,只说他好像有门路回去,而且家里已经在活动了。看着韩茵和张晓枫失望的脸色,程遥遥自告奋勇,决定去跟沈晏打探一下。   下午,程遥遥和几个姑娘被安排搬草垫子。这些草垫子透气又柔软,铺在拖拉机上能防止西瓜在运输途中撞坏。   那些草垫子脏兮兮的,还沉得很。程遥遥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抱起来,别人已经抱着草垫子健步如飞地走远了。   程遥遥盯着那捆草垫子,水墨似的眉眼里露出些困扰的神色,好半天慢吞吞蹲下去,试着找到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下手。   那模样可爱极了。谢昭放下手里的活,向她走去。   还未靠近,沈晏已经走到程遥遥面前。程遥遥抬头看着沈晏,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小脸上露出一丝清浅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仍然叫人目眩神迷。   随后,程遥遥起身让开,沈晏抱着那捆脏兮兮的草垫子脚步轻快地向拖拉机走去。   谢昭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那些草垫子用了很多年,又脏又沉。沈晏却丝毫不嫌弃,紧紧抱着那草垫子,乐得捡了金子似的。   其他姑娘见沈晏帮程遥遥干活儿,都是又吃味又眼红,有那泼辣的半开玩笑地道:“沈知青,只帮程遥遥干活儿,就不帮我们这些女同志啊?”   沈晏一向深受这些姑娘家的欢迎,对她们为了自己争风吃醋也很得意。不过现在当着程遥遥的面呢,他目不斜视地搬着东西,并不搭腔。   程遥遥闲闲站在一边,手指绕着辫梢,笑道:“沈晏同志一向很有绅士风度。哪能只帮我一个人干活儿呢?是吧沈晏?”   程遥遥尾音娇俏地拐了个弯,时隔数月,程遥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沈晏浑身热血沸腾,根本没细想就点头道:“当然了!”   “那太好了。”程遥遥轻轻拍了下手,“女同志们可以休息了,剩下的那点儿活沈晏同志会帮我们干完的。”   姑娘们欢呼起来,纷纷冲沈晏道谢。   沈晏看着一群姑娘纷纷跑了才反应过来。那厚厚的草垫子怕有二三十个,全丢给他一个人了?   可程遥遥还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沈晏哪里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硬撑着搬完了全部的草垫子,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还得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走到程遥遥身边:“遥遥,都搬完了。”   程遥遥“哦”了一声,扫了眼他:“累坏了吧?”   “还好。”沈晏温柔地笑了笑,“我累一点没关系,总不能让遥遥你干这种活儿。”   程遥遥兴致缺缺:“以后还有的是活儿,你都能帮我干吗。”   沈晏心头一热,抓住机会道:“只要你跟着我回去,以后什么活儿都不用你做。你一样可以像从前在家那样,不,你会比从前更幸福。”   这沈晏还是挺有当渣男的潜质的,几句话就勾勒出一副良辰美景。程遥遥哼了一声:“话说得好听,咱们可是扎根落户在这边的,怎么还回得去?”   “当然可以!”沈晏欲言又止。   程遥遥抬脚就走:“不说算了。”   “遥遥!”沈晏忙拉住她的手,被程遥遥一把甩开了。   程遥遥愠怒地道:“别碰我!”   沈晏捻了捻手指,只觉得程遥遥宜喜宜嗔,发怒时更是娇媚动人,也不知道自己从前为何不喜欢。他见程遥遥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咬了咬牙道:“遥遥,我家里打算让我去当兵。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家也会给你弄一个入伍名额……”   原来沈晏不是冲着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程遥遥松了口气,没管沈晏后面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程遥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韩茵和张晓枫后,两人高兴得就差跳起来了。可程遥遥却不是那么高兴——   那个小秃子又来了!还缠着谢昭说这说那的!   程遥遥跑到他们边上晃来晃去,试图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可谢昭看都没看她一眼,把程遥遥气得提着篮子就跑了。   程遥遥提着空篮子回到家,谢奶奶正带着谢绯在院子里晒茄子干。菜园子里的蔬菜都长疯了,茄子有大又饱满,趁着还没老摘下来,洗干净晾干后连皮切成片,晒干后用猪油和糖一炒,那个香能飘出巷子口。   谢奶奶提着刀切茄子干,下手又快又利索,谢绯把茄子片均匀地摆在筛子上。院子里散发着一股茄子的香味儿。   程遥遥迈进院子,有气无力喊了声奶奶。   谢奶奶笑道:“遥遥回来啦,昭哥儿吃得好不好?”   “他胃口好着呢。”程遥遥把篮子撂下。   谢奶奶道:“热坏了吧?让小绯去把井里的凉粉端给你吃,浇上点蜂蜜,消消暑。”   谢绯丢下茄子干就要去端。程遥遥摇摇头:“不想吃。”   “怎么了?你不是一早起来就嚷嚷着想吃?”谢奶奶忙擦了把手,摸着程遥遥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   程遥遥鼻子一酸,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想睡会儿。”   “成,那去睡吧。”谢奶奶见她体温正常,松了口气道:“晚饭我来做,你多睡会儿。”   程遥遥便回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昭才回到家里。整个人汗津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上结着盐霜,一回家先舀了瓢井水狠喝了一气。   “慢点儿喝慢点儿喝!这里有遥遥泡的茶,喝这个!”谢奶奶忙把茶缸塞进他手里,谢昭接过去仰头喝干了,茶水沿着喉结往下淌。   谢奶奶心疼地看着孙子:“累坏了吧?这样热的天儿,干活太磨人了。”   那茶水清苦,谢昭只觉耳目为之一清,四肢百骸里的那股疲倦和钝感消散不少。谢绯拧了湿毛巾来,谢昭接过来擦了把脸,顿时好受多了,眼神在院子里梭巡。   谢奶奶道:“遥遥在屋子里睡呢。”   谢昭没吭声,提着水去冲凉了。清凉井水冲刷了汗水和疲倦,谢昭甩了甩湿漉漉的短发,拿毛巾擦擦块垒分明的肌肉,把背心套上。   谢奶奶给谢昭端来一杯蜂蜜水和点心:“先垫垫肚子,晚饭就好!”   盘子里是程遥遥做的糯米糕和两块饼,谢昭问:“点心哪来的?”   谢绯笑道:“遥遥姐带回来的茯苓饼,可好吃了。”   谢昭没有吭声,碰也没碰那点心。   小院上空笼罩着霞光,谢昭见水缸里的水只剩一半,提着桶就去打水,谢奶奶在厨房里做饭,一眼瞧见了,忙道:“放下!你累了一天了,歇歇。”   谢昭充耳不闻,手臂肌肉隆起,几下就打了满满一桶水,提到水缸边倾倒下去。   “犟种!”谢奶奶小声骂了句,又扬声道,“昭哥儿,井里吊着凉粉,你端一碗给遥遥吃。”   谢奶奶说完就煎蛋去了,满以为谢昭会听话,没想到外头又响起倒水的声音。谢奶奶探头一看,谢昭还在打水。奇了怪了。   谢奶奶回想起程遥遥回来时那恹恹的模样,再看眼自己孙子这倔驴的样儿,明白过来,这两个冤家闹脾气了!   谢奶奶摇摇头,跟谢绯道:“小绯,你去。遥遥刚才回来样子就不对头,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   木桶哐当扔在了水缸里。   谢绯本来蹲在灶台前烧火呢,听到这话就要出去,谢奶奶道:“没你事儿,烧火。”   谢绯奇怪道:“可……”   谢奶奶冲她摆摆手,又指了指外头,笑得意味深长。谢绯眨着小鹿似的眼睛,似懂非懂。   谢昭把井里的篮子提了起来,拿出一个盖碗后把篮子又放回去。   盖碗里是绿色的凉粉,冻豆腐似的颤巍巍,晶莹剔透。用刀子切成小块,浇上一点儿蜂蜜,凑近了就能闻到那股凉津津的香。   谢昭捧着一碗碧绿晶莹的凉粉,轻轻敲了敲程遥遥的房门。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   谢昭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程遥遥房间里清凉无比,桌上摆着茉莉花和薄荷叶,暗香浮动。窗户里投进夕阳,光线昏黄暧昧。床上挂着一只崭新的蚊帐,蚊帐钩子放了下来,隐隐绰绰只瞧见一道纤细身影趴在床上。   谢昭把碗放下,碗勺碰撞发出轻响,床上的人也没有动静。   谢昭轻轻撩起蚊帐,只见程遥遥面朝下趴着,一副生闷气的样子。小被子乱糟糟的一团,睡相差极了,一只雪白赤足伸出了蚊帐外。   谢昭居高临下看着她:“睡着了?”   程遥遥一动不动。   谢昭捉住那只脚塞回帐子里。才松手,又伸了出来,还狠狠蹬了他一脚。   谢昭面无表情,伸出手指在那雪白足心挠了挠。   “你!”程遥遥嗖地收回脚丫,抬起头来,怒视着谢昭。   谢昭指了指那碗凉粉:“奶奶让我端来。”   程遥遥脸颊带着才睡醒的绯红,初开海棠似的,娇气地一撇头:“我不要吃!”   谢昭顿了顿,没吭声。   程遥遥气哼哼抱着手臂,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谢昭来哄自己,偷偷转头一看,屋子里空荡荡,哪里还有谢昭的影子?要不是那碗凉粉还在,程遥遥都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的幻觉了。   如果不是幻觉,谢昭怎么可能对自己这样冷冰冰的?   屋子里霞光渐渐暗下去,程遥遥抱着小竹枕,偷偷蹭掉眼角的泪水,她想回家了。   程遥遥开始了和谢昭的冷战——单方面的。尽管程遥遥每天都用仇视的目光瞪着谢昭,不吃谢昭给自己晾好的粥,就算谢昭给她打洗澡水,她也坚决不要跟他道谢!可全家除了程遥遥之外,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原因无他——谢昭太忙了。   西瓜从田里摘下来,一刻不停装上拖拉机运进城里,一天要运两趟。几天下来,摘瓜的村民们都累得够呛,负责开车的谢昭更是一刻没歇息过,饶是他体力好,脸颊也瘦削了一圈,越发显得刀削斧凿一般。   这些日子,程遥遥几乎没能跟谢昭打过照面。天没亮时谢昭就已经开车进城了,回家也只是扒拉几口饭又匆匆出去了,晚上帮程遥遥打好洗澡水后,靠在门边都能睡着。 第65章 醉酒   这些日子谢昭忙着,程遥遥也没有闲下来。   选拔工农兵大学生的消息渐渐传开了,知青们的心思全都活络了起来。就算是明知自己实力不行的刘敏霞,也生出了几分希冀。   毕竟谁真的愿意一辈子扎根农村呢?当初下乡时怀揣的一腔热情,也早就被乡下艰苦的环境和劳动磨灭了。对于知青们来说,哪怕是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地抓住。   程遥遥对这个名额并没有兴趣,可架不住她有投票权啊!知青们都被组织到一起,没完没了地开会讨论,这就免不了要碰见沈晏了。   自从那天帮张晓枫打听了消息后,程遥遥对沈晏一个正眼都不给了,见到他转身就走。可这态度在沈晏眼里就成了欲擒故纵。从前的程遥遥一颗心都系在沈晏身上,只换得他弃如敝屣。现在的程遥遥对他翻脸不认人,倒让沈晏对她欲罢不能了。   有沈晏在的地方就有程诺诺。当着程诺诺的面,沈晏还不敢如何,可他那痴缠的眼神明晃晃得其他人都发现了,哪能逃得过程诺诺的眼睛?   程遥遥对这两人烦不胜烦,其他人更是议论纷纷。只有张晓枫和韩茵知道内情,每次开会的时候都紧紧围着程遥遥,这才让沈晏没有机会上来纠缠。   这天晚上,谢昭很晚才回到家。   “哥哥你可算回来了。”谢绯高兴地迎上去,道:“都等你回来吃点心呢。遥遥姐做了杏仁豆腐!”   谢昭顺着看去,小桌上摆着几碗白生生豆花似的东西,雪白细腻。谢奶奶和程遥遥都坐在桌子边,好像在等他。   谢昭眼神落在程遥遥脸上,停顿了几秒。程遥遥爱答不理地掀起眼皮看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哪来的酒味儿?”   谢奶奶也站起身来:“昭哥儿,喝酒了?你晚上去哪儿吃饭了?”   谢昭去洗了把脸,道:“支书家。”   程遥遥瞬间炸了毛:“你干嘛去他家吃饭!”   谢昭看了她一眼,语速比平时慢一些:“支书孙子周岁,留我吃饭,喝了两杯。”   程遥遥恨不得上去挠花他的脸,可当着谢奶奶和谢绯的面,只好跺脚道:“酒味儿臭死了!”   谢奶奶把茶缸塞谢昭手里道:“快漱漱口。哎,喝了酒明天要头疼的。”   谢昭听话地漱了口,又猛喝了几口茶水,道:“我去睡会儿。”   谢奶奶担心地道:“昭哥儿,要不吃碗点心再去睡?”   “不了,很累。”谢昭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像是忘记了什么,眉宇间透着一股严肃的困惑。   他漆黑眼眸转动,落在程遥遥脸上,才忽然一亮:“等会叫我,帮妹妹打洗澡水。”   谢奶奶哭笑不得,推他道:“行了,先去睡会儿 !”   谢昭固执地重复了一遍:“记得叫我。”   还是程遥遥没好气道:“知道了!”   谢昭这才慢吞吞走了。   谢绯偷笑着对程遥遥道:“我哥哥喝醉了是不是很好玩儿?”   “他喝醉了吗?”程遥遥怀疑地道,“他脸也不红啊?”   谢绯笑道:“我哥喝酒不上头,但是喝醉了就像个孩子似的。”   程遥遥忍不住一笑,又赶紧绷起小脸。   程父上回寄来的包裹里有一包南杏仁,质量上乘,用来做杏仁豆腐正好。杏仁豆腐口感细腻清淡,带着微苦的杏仁香,长期吃能安神平喘,美白肌肤。只是做起来格外费功夫,现在又没有料理机,一切全凭手工。程遥遥拿小磨磨了一下午,又用纱布滤了几遍,才做出这么细腻的口感。   杏仁豆腐盛在小碗里,白嫩嫩颤巍巍,浇上一勺蜂蜜,比豆花更嫩,比凉粉更醇,谢奶奶和谢绯都吃得赞不绝口。   谢奶奶把剩下的一份吊回井里,道:“等昭哥儿明早起来吃。遥遥废了这么大功夫做的,得让他尝尝。”   程遥遥小声哼唧道:“活该他吃不到。”谁让他去小秃子家吃饭了!   谢奶奶打了个呵欠,回屋睡觉去了。老人家一向睡得早,纯粹是为了等谢昭回来才熬到这会儿的。谢绯去洗了澡,替程遥遥把水烧上,也回屋睡觉了。   程遥遥自己在院子里玩了会儿,等水烧开了,就去喊谢昭起来。   谢昭的屋子是杂物间改的,外间放着药材和皮草,里间只有一铺床和一张桌子,简陋之极。   谢昭敞着衣襟躺在床上,鞋都来不及脱,睡得很熟。这屋子里凉,他毯子也不盖,睡得热气腾腾。   程遥遥喊了两声:“谢昭,谢昭!”   谢昭平素睡觉警醒得很,程遥遥在隔壁一叫他就过来了,此时却巍然不动。程遥遥凑近了看他,闻到了他衣襟上的那股酒味儿,还是高粱烧!   酒量不行还学人家喝白酒。想到他是去谁家喝的酒,程遥遥立刻嫌弃地推他:“你醒醒,我要洗澡,给我打水啦!”   谢昭“嗯”了一声,没动。   程遥遥像只撒泼的奶猫,抓住他衣襟开始摇:“谁让你去喝酒的,起来起来起来……”   谢昭皱了皱眉,闭着眼一把将人按进怀里,“不要闹。”   程遥遥重重扑在他胸膛上,谢昭还没洗澡,身上带着一股蓬勃的荷尔蒙味道和淡淡酒气。   “唔……”程遥遥捂住嘴巴,堪堪忍住一声绵软的哼声,气得挠了谢昭一把。   谢昭皮糙肉厚,眉头都没皱一下,胳膊铁箍一样圈着她。   谢昭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程遥遥深吸了一口阳气,脸颊一热,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太没出息。她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抓紧机会凑在谢昭颈侧嗅来嗅去。   谢昭低笑了一声,低沉而有质感的音色迷人,吓得程遥遥瞬间清醒过来,浑身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   谢昭下巴抵着她发丝蹭了蹭,呢喃了一句“妹妹”,又没了动静。   程遥遥吊着的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恼火地瞪着谢昭的锁骨,吓死人了!程遥遥静静等了一会儿,抱着谢昭的胳膊小心翼翼抬起来,一边拧着腰往外退,一点一点蹭了出去……   谢昭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翻过身,一条长腿哐当压了上来。   程遥遥被压得内脏差点吐出来,拼命扑腾着推开他,谁知谢昭就像要被抢走玩具的熊孩子似的,双手双脚都缠了上来。程遥遥那点儿力气根本是螳臂当车,眨眼间就被当作抱枕抱在了怀里。   程遥遥自暴自弃地不动弹了。   阳气借着肢体触碰澎湃地涌入身体,令小荷叶瞬间舒展开来,欢快摇曳。   程遥遥瞪着谢昭近在咫尺的睡颜,狭长双眸阖着,一双眉锋锐入鬓,令他平添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肃感。往下看,鼻梁高挺,一双菱唇不厚不薄,微微张着,呼吸间带着一股淡淡酒气。   程遥遥鬼使神差地盯着他的唇,小声叫道:“谢昭,谢昭你醒着吗?”   没有回答。谢昭呼吸均匀绵长,睡得很熟。   程遥遥扁了扁嘴。她还生谢昭的气呢,并不想亲他!这只是为了吸阳气罢了!   一双狭长眼眸在黑暗中睁开,像蓄势待发的狼。   ……   程遥遥被迫吸收着澎湃的阳气,这几天消耗的阳气很快就补了回来,而且充盈得过了头。   不知多了多久,虚空里响起水滴声,吵醒了程遥遥。   小荷叶长了大一圈,欢快地向程遥遥展示。程遥遥烦得直接把它屏蔽了,双腿乱蹬,踢到了一个结实温热的东西,顿时惊醒过来。   天窗里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线,程遥遥看着跟自己交颈而眠的谢昭,昨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程遥遥竭力保持镇定。   程遥遥小心地抬起谢昭的胳膊,把毯子卷了卷塞进他怀里,谢昭抱着那卷毯子翻过身去,程遥遥趁机脱身溜下床。   她踮着脚捡起散落的衣服套上,回头看了眼,毯子一角挡在谢昭下腹,肌肉线条在晨光里山峦般起伏,他睡得眉目舒展,短发乱糟糟支棱着,透出几分少年气。   程遥遥莫名想在床头放点钱……她摇摇头,提起拖鞋,做贼似的溜出了谢昭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谢绯来敲门喊程遥遥吃早饭,程遥遥一直装睡没敢出去。直到中午,她才慢吞吞洗漱,出了房门。   一出去,就看见坐在院子里干木匠活儿的谢昭。   “!!!”程遥遥一个激灵,转身就想回屋。   谢绯已经叫道:“姐姐,你总算起来啦,准备吃午饭了!”   “……哦。”程遥遥只好僵硬地转过身,走到院子里洗漱。   满院子的木香味。浴桶已经初见雏形,谢昭在打磨木桶边缘的毛刺,褂子上汗津津的,不知道干了多久。   程遥遥盯着他身边的水缸许久,才同手同脚地走过去舀水,然后飞快地捧着水跑开了。   谢昭:“……”   谢昭冷着脸丢下工具,走到井台边舀水洗脸。   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恨不得隔开一个院子的距离。谢奶奶把饭菜端上桌,心里也不知道该愁还是该松口气。   中午饭是奶奶做的,擂茄子,青椒炒腊肉,苦笋汤,木耳炒鸡蛋,谢昭那碗白米饭里还卧着个鸡蛋。这时节干活儿,细粮可省不得了。   谢昭吃着饭,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程遥遥偷偷看他一眼,如坐针毡。昨天晚上的事谢昭到底记不记得啊?   谢奶奶关切地夹了块肉放在谢昭碗里:“昭哥儿,怎么了,胃口不好啊?”   谢昭道:“头有点疼。”   “高粱烧劲儿大,难免的。”谢奶奶嗔怪道,“下回可别喝酒了。你现在开着拖拉机呢,喝酒误事的。你看你,昨晚喝醉了,也没给遥遥打洗澡水,今早起来锅里水都是满的。”   程遥遥一口饭呛住了,咳得脸色通红。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谢奶奶和谢绯忙着给程遥遥拍背顺气。   谢昭倒了杯水递给她,程遥遥看了他一眼,就跟被烫着似的转开目光,喝了好几口水才慢慢平复下来。   谢昭眼色沉了,几口扒拉了饭就起身道:“我去上工了。”   谢奶奶担心道:“你头还疼不疼?要不再请半天假,别去了?”   “没事了。”谢昭戴上斗笠,道,“走了。”   最后一批瓜运走的那天,天色乍变,下起了倾盆大雨。甜水村的村民们十分庆幸,冒雨摘瓜可不是个好差事。   雨势凶猛,下午时天色就暗了,狂风大作吹得窗户哐当作响,雨水夹杂着叶子往屋里扑。程遥遥跟谢绯忙着把院子里晒着的干菜端回厨房,鸡笼和柴火堆盖上油布,淋得一身是水。   程遥遥站在厅堂的台阶前,伸出手,雨水打在掌心生疼:“这雨好大啊!凉快多了!”   “遥遥,别站外边,天上打雷呢。”谢奶奶点了盏煤油灯,看着天色担心道,“这雨不知道多久才停,昭哥儿这会儿早该回来了吧?”   谢绯算了算时间,宽慰着奶奶:“我哥早上就进城了,这会儿估计在城里避雨,肯定没事的。”   话虽如此,看着这大雨泼天的架势,三个女人都提心吊胆着。   天空中电闪雷鸣,厅堂里光线昏暗,煤油灯的灯火被吹得忽明忽暗。谢奶奶编着草鞋,她编了几十年的草鞋,闭着眼睛手指也能熟练地在稻草里穿梭,半个钟头就能编出一双结实的草鞋。解放鞋不透气,村里人夏天还是习惯穿自家编的草鞋,透气又省钱。   程遥遥拿了小板凳坐在厅堂前吹风,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谢绯拿了根绳子跟她玩儿翻花绳,她也提不起精神来。   渐渐的,天色漆黑一片。   程遥遥终于回过神来,道:“我去点灯。”   她才站起身,一阵拍门声穿破了雨幕:“开门!开门!!” 第66章 出事   天边闪电划过,照得院子里一片雪亮。院门被拍得咚咚作响,伴随着狂风暴雨,令人心惊。   程遥遥看着院门,道:“好像是村里人的声音,我去看看!”   谢绯吓得躲到了谢奶奶身边:“奶奶!怎么办,是不是有要来搜咱们家了?”   谢奶奶搂着谢绯:“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遥遥你也不准去开门,快回房间里。”   谢奶奶的话音故作镇定,却难掩担忧。   “可他们一直在敲门,不知道有什么事。”程遥遥盯着院门。   煤油灯被风吹得明灭不定,谢奶奶脸色凝重:“ 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昭哥儿回来再说,你跟小绯回屋里去!……昭哥儿,昭哥儿……”   谢奶奶忽然变了色:“不会是昭哥儿出事了吧?!”   程遥遥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冲进院子里了。大雨拍打在身上作痛,眨眼间就被雨淋得湿透,程遥遥凑到门缝上:“谁啊!”   外头响起了林家骏的声音:“是我!谢三出事了!”   程遥遥用力拉开门闩,一开门被风吹得差点站不住。门口林家骏披着雨衣,淋得落汤鸡似的,一看见程遥遥愣了下:“怎么是你开门?谢三奶奶呢?”   ”有什么话跟我说!“程遥遥一把扯住林家骏的衣领,”谢昭怎么了?!你快说!“   林家骏喘了口气,道:“回村的山路塌方了,谢三去救人,被压在山石下了!”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程遥遥脸色煞白。   谢奶奶颤巍巍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你……你说什么?”   林家骏冲谢奶奶道:“您别担心,村里人已经去找了,我爹怕你们担心,让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谢奶奶往后一仰,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程遥遥这才反应过来:“奶奶!”   林家骏忙上前帮忙,跟程遥遥一块儿把谢奶奶扶进了屋子里。大雨倾盆,几人被雨淋得湿透了,好容易把谢奶奶安置在床上,都累得腿脚发软。   谢奶奶紧闭着眼睛,气若游丝,谢绯趴在谢奶奶床边只剩下了哭。林家骏在一旁抓耳挠腮,这才发觉自己闯了祸。   程遥遥用力把他扯到厅堂里:“你跟我出来!”   林家骏发现程遥遥看着娇滴滴的,力气居然大得吓人。厅堂里漆黑一片,程遥遥把煤油灯重新点亮,绝色面容在灯光下显得苍白无比。   她望着林家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昭人呢?他不是运西瓜进城吗,怎么会被山石压住的!”   程遥遥一连串的质问,林家骏只好收敛心神,认真回答:“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女人孩子被山洪困住了,谢三跟林大关一块儿去救人,结果谢三救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上头的山石崩塌,谢三就……也不知道是被埋了还是被水冲走了。“   林家骏偷偷往屋子里看了眼,对程遥遥小声道:“都找了一下午了,你宽慰宽慰谢三奶奶吧,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不可能!“程遥遥断然吼道,“他不可能出事的!你骗人!”   “真的。”林家骏被程遥遥的反应吓了一跳,认真辩解:“咱们村的人已经去找了!被救的还有坝上村的,他们村的人也来帮忙了,肯定能挖出来!就是凶多吉少……”   “胡说,胡说!”程遥遥跺着脚,拼命地否认:“不可能的!他不会有事的!”   程遥遥随手抓起一个草鞋就砸向林家骏:“你胡说八道!”   “好好好,我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林家骏吓得赶紧躲开,道:“我不跟你说了,我也要去找人!”   程遥遥立刻道:“我也去!”   “你?你去不是添乱吗?”林家骏道,“外头山路塌了好几处呢,你去做什么?”   程遥遥道:“我去找他!”   林家骏道:“你别闹了,其他人都在帮忙,你去了能顶什么用?!”   ”我不信他们。”程遥遥语气直白,断然道,“我要亲自去找他!”   程遥遥的话说得直白,林家骏挠了挠头。毕竟是地主家的狗崽子,这么多年村里人对他怎么样,林家骏自己也清楚。只是程遥遥这样帮他鸣不平,是不是有点怪……   林家骏脑子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程遥遥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倔强地重复道:“你不带我去是吧?我自己去!”   程遥遥眼里燃着两簇火光,苍白的脸上写着坚定。林家骏觉得,如果自己不答应,她真的敢冒着狂风大雨自己一个人出去。   林家骏咬了咬牙,脱下雨衣递给程遥遥:“那你可别告诉我哥,是我带你来的!”   程遥遥用力点点头。   谢绯跑了出来:“遥遥姐,你去哪儿?”   “我去找你哥哥。”程遥遥端起桌上的茶壶,偷偷往里加了些灵泉,递给谢绯,“你喂奶奶喝点水,让她别担心,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谢绯一下就哭了,紧紧拉着程遥遥的手:“不行,外头太危险了,遥遥姐你不能去!”   “你听话,别告诉奶奶我出去了。” 程遥遥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谢昭的!”   谢绯拉着程遥遥的手只是哭,用力摇着头。   谢绯小小的世界是由哥哥和奶奶撑起来的,后来又多了一个程遥遥。现在哥哥生死未卜,奶奶又倒下了,程遥遥再要去涉嫌,简直要了她的命。   林家骏在一边催促:“你倒是走不走啊?再不走我可走了!”   “我走!”程遥遥顾不得其他,用力抽回手,披上雨衣,跟林家骏冲进了雨里。   一出门,狂风夹杂着雨点迎面扑来,打得程遥遥睁不开眼睛。地上的泥水漫到了脚踝,席卷着各种枯枝石头冲刷而来。人类在大自然的怒气面前显得如此弱小无力,程遥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雨衣形容虚设,她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湿透了,几乎是一步一打滑,跟在林家骏身后蹒跚而行。   林家骏终于叫道:“就在前面!咱们村的人都在前面,你看!”   程遥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去。前面闪烁着手电筒的光,许多熟悉或陌生的村民冒着雨在挖泥土。   那是通往甜水村通往城里的山路。这条路一侧是山坡,另一侧则是梯田。此时这条路却被黄泥和山石堵得严严实实。   程遥遥紧紧攥住衣襟,只觉得一阵窒息。谢昭真的被埋在下面?   一个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冲山坡上哭喊,一边有几个人拉着她。   林家骏解释道:“谢三就是为了救她们的孩子出事的,现在孩子也被埋在底下了!”   女人凄厉的哭声穿破雨声,刮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程遥遥竭力忍住眼泪,不去看她们。   林家骏拉着程遥遥道:“我哥在前面,去问问情况。你可别让我哥发现了!”   林家骏带着程遥遥跑到林家麒身边。程遥遥披着雨衣,帽檐压得低低的,一眼看去男女不分,完全看不出身份。   林家麒冒着雨站在山坡一侧,正嘶吼着指挥村民挖掘。林家骏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帮忙!”林家骏道,“哥,情况怎么样了?”   林家麒摇了摇头:“凶多吉少。雨越下越大,再挖不到人,就要叫村民们撤退,等雨停了再来了。”   程遥遥急道:“不会的!”   林家骏忙冲她摆摆手。林家麒眼神锐利,猛然看向程遥遥,又看了眼林家骏,一脚踹在他身上:“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你别打他,是我自己要来的!”程遥遥忙冲上去挡住林家骏,仰头看着林家麒。   雨衣帽子被风吹得往后掀起,正露出程遥遥苍白绝艳的一张脸。程遥遥怒视着林家麒:“你说的凶多吉少是什么意思!谢昭还没找到呢,怎么能回去!”   林家麒一把将程遥遥的帽檐按回去,压低声音吼道:“这里危险,你一个姑娘家来这儿捣什么乱!让人看见了,名声还要不要!”   林家麒一手抓住程遥遥的胳膊,一手抓住林家骏的胳膊,冲林家骏道:“你马上把她送回去,你也滚回去!”   程遥遥奋力挣扎,用力踹林家麒的膝盖:“你放开我!放开我!”   风雨大作,山坡上忽然又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林家麒抬头一看,脸色大变:“糟了!”   只见山坡上一颗大树连根倒下,巨树压下,山石和泥土轰隆隆又往下塌了一大截。村民们才挖开的地方又被掩埋了。   程遥遥喃喃叫了一声:”谢昭……“   山石泥土再次移位,就算他们原本还活着,此时只怕也……   坝上村的大队长跟甜水村大队长林大富把村民们喊到一块儿,宣布道:“今晚先回去!等雨停了再来挖。”   “不行!”程遥遥的话还未出口,刚才那女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不行!我的飞飞还活着,你们怎么能回去!不行!”   林大关是跟谢昭一起救人的,此时也大吼道:“不行!我兄弟还被压在下头,不能走!”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道:“还是再挖一会儿吧,说不定能救活!”   坝上村大队长断然道:“雨越来越大,说不定还会再发生滑坡!”   其他村民们顿时动摇了。他们是想救人,可自己的命更重要啊。   “不行,你们不能走!”程遥遥拦着众人,冲坝上村大队长怒吼道:“那可是人命!你凭什么就这么判了他们的死刑!”   坝上村大队长绷着脸:“你没看见刚才山崩了?人都埋了一下午了,还能活吗?!再这么耽误下去,其他人的命也要折进去!为了两条人命,赔进去这么多人命,值吗!”   “谢昭还没死呢!他不会死的!”程遥遥语气执拗,激烈地重复道,“我知道他不会死,他肯定没事!”   林家麒抓住程遥遥的胳膊往后扯,沉声道:“别说了。”   恰在此时雷声停顿,短暂的间隙里程遥遥哽咽的嗓音分外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如果他们还活着呢,你们就这样走了,他们……他们要是还活着呢……”   那女人发出了抑制不住的哭声。   有村民犹豫道:“大队长,她说得有道理……”   坝上村大队长抹了把脸:“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坝上村的,都回去!”   雷声轰隆,白色闪电在头顶炸裂开来,仿佛把天空割裂成数片。哗啦啦大雨倾盆而下,把泥土冲刷出一道道沟渠。   林大富也吼道:“雨又变大了,甜水村的,立刻回去!”   村民们不再犹豫,三三两两扛着工具,蹒跚着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山坡。   林家麒指挥着村民们离开,一转头,忽然发现程遥遥不见了。他一把抓住林家骏大吼道:“程遥遥呢!”   “她刚才还在这儿呢……”林家骏也是大惊失色。   山坡上的泥水夹着小土块奔腾而下,有几块打在程遥遥脸上,她浑然不觉似的,用双手用力刨着泥巴。程遥遥挖了一会儿,又艰难地跨越歪倒的树干,走到另一边去。   灵泉从指尖源源不断释放,阳气也在迅速流失。程遥遥将手深深插入泥土里,感受着。   村民们都已经陆续撤走,只有山坡上一道小小身影,在陡峭山坡上攀爬。终于,小荷叶微弱地晃动了一下。   程遥遥狂喜地抬起头,指尖刮到尖锐石块,程遥遥手一松,差点滑下山坡。   一只手从后头猛地拽起她,林家麒怒吼道:“你疯了?!”   程遥遥仰头,她满脸的泥水,哪里还有平素人间富贵花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燃着火焰,亮得惊人。   林家麒满心怒火,却不防程遥遥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如果你是谢昭,会躲在哪儿?”   林家麒道:“你说什么?”   程遥遥借着他的手爬起来,脸上带着狂热,道:“如果你是谢昭,山体滑坡的时候,会躲在哪儿?”   林家麒拧了眉,他当兵时参与过救援活动,对这些事颇有经验。他认真看了眼周围地势,道:”山坡两侧,有遮挡物的地方……可我们已经在山坡两侧都挖过了,没找到人。”   程遥遥忙道:“那有遮挡物的地方呢?!”   林家麒沉吟了一会儿:“有三处,没办法确定是哪一处。”   程遥遥道:“如果我能确定呢?”   林家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说什么?”   “我说,”程遥遥一字一顿,又哭又笑地指着他们身后的土堆:“他们就在这儿。我能感觉到,谢昭就在这底下!”   林家麒沉默地看着她。   程遥遥抹了把脸,只把脸上的泥抹得更乱糟糟了,拼命解释道:“我没疯,我是说真的!谢昭没有死,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这底下……”   林家骏从下面爬了上来,吼道:”你们在干什么,赶紧撤啊!“   程遥遥干脆抢过林家骏手里的铁锹,开始挖泥。她动作笨拙,一铲子下去,湿软泥土和水溅了老高。   林家骏震惊地看着她,又看了眼他哥:“她……她这是干嘛?”   林家麒抬头看天,风雨雷电,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林家骏急得跺脚,干脆去拉程遥遥:“赶紧走吧!”   “放开我!”程遥遥拼命地扑腾,“谢昭就在这下面,他没死!”   山坡陡峭,稍一不慎就会滚落下去。林家骏不敢勉强程遥遥,冲他哥叫道:“哥,别发呆了,快帮我把她拉下去!”   程遥遥不计形象地抱住边上一颗歪倒的树,大吼道:“要走你们走!你再逼我,我就跳下去了!”   林家麒凝眉,林家骏懵逼,程遥遥意志坚决,三人陷入了对峙当中。   三人在山坡上一番折腾,下头的人吼道:“你们快下来!危险!”   只见那仨人非但没下来,忽然开始挖起了泥。而且不是按照他们的习惯从侧面挖,而是从山坡由上而下挖起来。   林家麒和林家骏拼命挖着泥,程遥遥在边上指挥:“从这儿挖,不,在那里,再往边上一点……”   三人浑身湿透,大雨还不断地浇在身上,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消耗体力。   程遥遥的指挥跟玩儿似的,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林家麒听从程遥遥的指挥,沉默地挖着泥。林家骏气喘如牛,咕哝道:“我真是疯了,陪你们一块儿发疯……”   忽然,铁锹铲到了坚硬的东西。铁锹几下铲掉表面的黄泥,露出了深褐色的树皮。   三人眼神一亮,林家骏大喊:“是那颗大榕树!”   这大榕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树不高,树干却有两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程遥遥跪了下去,手指摸到树干上,小荷叶一阵欣喜的摇晃。   程遥遥大叫:“就在这儿,就在这儿!”   “你让开!”林家麒把程遥遥推开一边,跟林家骏从树干侧面开始往下挖起来。   忽然,林大关也爬了上来,一声不吭开始帮忙。过了会儿,又有几个认识或不认识的村民也陆续爬了上来。他们的孩子都是谢昭救的,一直在底下徘徊着没有离开,此时也加入了挖掘的行列。   坝上村的大队长在下面破口大骂:“你们快给我下来!不要命啦?下来!”   山坡上的泥水滚滚而下,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但是众人都没有退却,拼命地挖着。大队长骂骂咧咧的,也爬了上来。   这时,一个人叫道:“有声音!”   众人安静下来,紧张地侧耳倾听。天地间只有雨声轰隆,哪里还听得到别的声音。   程遥遥将手按在树干上,冲缝隙里喊道:“谢昭!谢昭是你吗?!”   她语气里透出了一丝哭腔,强忍着又喊了一声:”谢昭!”   她喊得声嘶力竭,可雨声和雷声又响了起来,将她的声音完全盖过了。程遥遥正在绝望时,忽然觉得树干震动了几下。   程遥遥将手掌按在树干上,很快,又传来几声规律的震动,有人在敲树干。   “在这儿!这儿!”程遥遥大喜过望,指着那一截树干。   众人忙对准那一段,把泥土掘开,当众人合力搬开压在树侧的一块石头时,里头露出了约莫十来厘米的一个空隙。   雨水哗啦啦往底下浇灌着,众人屏息,注视着那空隙。   短短的数秒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程遥遥半跪下去,把手伸到那缝隙边,喃喃道:“谢昭……”   她在心里发誓:如果谢昭这次平安无事,她再也不要跟他闹脾气了!   一只染血的大手伸了出来,稳稳握住她的指尖。 第67章 养伤   闪电划破夜空,点亮了天空。   那只手微微一动,捉紧程遥遥受伤的指尖,两只手上的鲜血交融。那力量微弱而坚定,程遥遥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谢昭!”   咔嚓,闪电的声音数秒后响起,雨水再次倾盆。   林家麒从后面把她拉开,叫道:“快救人!”   程遥遥守在一旁不肯离开,雨水打在脸上生疼,手指也在不断地淌血,她全然没有知觉似的,眼睛透过众人挖掘的身影紧紧盯着树干之下。   天空像是被捅破了,雨水无休无止地洒落人间,山体很有可能再次滑坡。众人争分夺秒地挖掘着,泥土和杂物不断掘出,很快就挖出一个可供一人爬出的空隙。   林家麒半跪下去,伸出一只手冲洞里吼:“快,把手给我!”   他手臂握住一只手,用力往外拖,拖出来的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是个孩子!这个孩子还活着!”   众人把这个孩子托着送到山坡上,那孩子精神尚好,脸上身上脏兮兮的,一出来就哇地哭了。   坝上村的大队长一把抱住孩子,扑通跪在地上:“飞飞!”   飞飞抱着他脖子哭:“爸爸!”   坝上村的大队长抱着儿子泣不成声。他对不起儿子,为了村里人的命,差点把他丢下。   飞飞冲洞里伸出小手:“哥……哥哥……”   程遥遥扑过去:“谢昭呢?!”   谢昭染血的大手扒住洞口,林家麒握住他的手,几个男人上前拼命把他往外拖。那树干恰好与一块山石卡在一块儿,制造出勉强容下两人的空间,洞口狭窄,谢昭身上被石头树枝割得鲜血淋漓。   终于把谢昭拖出洞口时,众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问谢昭:“谢三兄弟,怎么样了?”   林大关扶着谢昭,他在洞里压了许久,有些惺忪地抬起头来,冰冷雨水打在脸上,令他清醒不少。   “谢昭,谢昭你怎么样了?!”程遥遥挤上前去,一看见谢昭,眼泪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谢昭脸上身上都是鲜血与泥土,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眼眸深邃锐利:“妹妹?你怎么来了?!”   程遥遥哇地一声哭了,她忍耐到现在已经极其不易,这下全然不管不顾,张着嘴只是哭。   大雨滂沱,程遥遥的眼泪更汹涌。谢昭看清她狼狈模样,眼眸瞬间软了下去,伸出右手把她揽进怀里。   林家骏直了眼,却见程遥遥没有半点儿反抗,还伸手把谢昭紧紧抱住了。林家骏张了张嘴,脸上一片空白。   林家麒沉着脸,冲谢昭道:“这儿危险,得赶紧撤!能走吗?”   谢昭把程遥遥的脸按在怀里,点了点头:“能!”   谢昭单手抱住程遥遥,他被压在树干下许久,双腿倒没有受伤。众人互相搀扶着,迅速爬下了山坡,向安全地带跑去。   众人才跑到安全地带,就听背后轰隆一声,山顶再次涌下一堆泥土山石,把刚才众人所站的地方掩埋了。   程遥遥呆呆看着,心里涌上一阵后怕,要是再晚一点,谢昭和这孩子就真的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程遥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遥遥被指尖的刺痛惊醒过来。十指连心,程遥遥本能地要把手抽回来,却被按住手腕,低沉嗓音在耳边道:“听话,不要动。”   程遥遥慢慢睁开眼睛,被明亮阳光刺激得泛起了泪花:“疼……”   谢昭坐在程遥遥床边,左手打着石膏。轮廓深邃的脸颊上有几道斑驳伤痕,一道从眼角划到脸颊,看上去颇为吓人,眼神却温柔:“在给你的手指换药,乖,不要动。”   “谢昭,谢昭!你没事吗?呜……”程遥遥鼻子一酸,原来不是在做梦。   程遥遥摸到谢昭胳膊上的石膏:“你的手?”   谢昭摇摇头,一边的谢绯抢着道:“哥哥的胳膊为了救人,被树干砸断了!”   谢昭沉声道:“小绯。”   “我没说错!”谢绯经此一事,居然敢顶撞哥哥了,“哥哥伤得这么重,遥遥姐也发了高烧,都是为了救他们……”   谢绯从小就知道村里人都看不起他们家,总欺负他们家。小时候哥哥为了赚一口粮食,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现在为了救他们,哥哥还险些搭上一条命,谢绯实在想不通。   程遥遥眨了眨眼,打岔道:“我发烧了吗?难怪我身上这么痛……”   谢绯道:“姐姐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谢昭温声问:“饿不饿?还难受吗?”   程遥遥身上没有一处不难受的,但是心里更委屈。她抽抽嗒嗒又哭了起来,抬起自由的那只手要谢昭抱。   谢昭只得低下头来,让程遥遥把胳膊缠到他脖颈上,顺势把程遥遥抱坐起来:“乖,没事了。”   谢绯红了脸,咳嗽两声提醒:“咳咳,遥遥姐,药还没涂完呢。”   程遥遥趁机撒娇:“这个药好疼,不涂了!”   “不行。”谢昭在这种事上没得商量,捉住程遥遥的指尖,让谢绯把药上完。   程遥遥十指纤纤,指甲盖都是粉盈盈的,此时指尖磨得露出了鲜红的肉,指甲也劈了几个,十指上的伤痕更不必说,衬着雪白肌肤简直触目惊心。   以后她的手都会这么难看吗?程遥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药水涂抹上去,伤口刺痛难忍,等伤口全部消毒完毕,程遥遥已经哭得快抽过去了。   谢绯端着药水纱布跑了,小心地把门关上,给他们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程遥遥脸颊哭得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边,桃花眼此时红得像一对桃子,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谢昭右手笨拙地抹掉程遥遥脸颊上的泪水,他手指粗糙,抹得程遥遥软嫩脸颊更红了。   “好疼……”程遥遥吃痛地皱起脸。   谢昭忙松开手,程遥遥却又抓住了他的手,缠着纱布的手指轻轻抚摸他掌心。   谢昭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腹和掌心都布满了常年干活磨出的老茧。此时他掌心里满是细碎的伤口,有些地方皮肉翻起,只涂了些药,看起来十分吓人。   谢昭把手抽回来:“别看,会吓着你。”   “你身上还有多少伤口?”程遥遥开口时犹带哭腔,坐起身来,顺着他手腕往上看。   谢昭怕热,在家向来只穿褂子或背心,今天却穿了一件长袖外套,此时额上已经冒出点点汗水。   谢昭脸色不变,道:“别担心,土堆滚下来的时候,我躲得快,没有受什么伤。”   程遥遥盯着他打着石膏的左手:“这还叫没受什么伤?外套脱下来给我看看。”   谢昭坚持道,“很难看。……等好一点再看。”   程遥遥想起自己之前发的誓,总算没有再闹,一偏头,把脸藏进了谢昭怀里,双手也搂住他脖子,黏人的姿态像一只跑丢后又被找回来的奶猫。   她鲜少这样主动,谢昭右手轻轻顺着她乌黑发丝,冷峻轮廓也软化了,语气却带着严肃:“妹妹,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程遥遥抬起头,娇滴滴桃花眼里盛满天真。   谢昭深深地望进她眼里,道:“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为了我,伤害你自己。”   “……”程遥遥眼波颤动,有些不乐意地道,“干嘛说这么严肃的话?”   谢昭道:“昨晚那样危险,你一个人跑出来找我。万一你出了事,你叫我……”   谢昭眸底泛起一丝赤红,竟是说不下去了,紧紧把程遥遥揉进怀里,在她耳边道:“妹妹,你答应我。”   “我……我答应你就是了。”程遥遥听着耳边谢昭粗重呼吸,犹如负伤的野兽一般,顿时有些无措。她学着谢昭平时的样子,用捆着纱布的双手轻轻拍他后背,“你不要哭呀。”   谢昭没有哭,听到这话把程遥遥狠狠亲了一顿,倒是把程遥遥气哭了。   沉寂许久的谢家忽然热闹起来。   程遥遥这才知道,那天谢昭居然救下了七八个孩子和女人。   谢昭救下的孩子有甜水村的,也有坝上村的。这些孩子的家长都纷纷提着东西,带着孩子上门来致谢。他们自己的日子也拮据,提来的都是鸡蛋,母鸡和面粉,全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坝上村的大队长和他老婆也带了飞飞来,给谢昭带了一袋子新鲜山竹,据说是广州来的罕见水果。谢奶奶坚辞不要,他们扔下了就跑。   村里的长舌妇拉着他们说:“谢家可是地主成分,你们还是躲着些。”   孩子家长一口啐在长舌妇脸上:“谢家是我家的恩人,要你多嘴!”   也有些谣言传出来:谢昭出事的那天晚上,程遥遥哭着跑去找他。不过都被林大富压了下去:那晚上来找谢昭的明明是谢昭妹子谢绯。谢昭现在是救人的英雄,不准瞎造谣!   程遥遥对这些流言兴致缺缺。倒是飞飞母亲说要给谢昭介绍个对象,可把程遥遥气坏了,找茬把谢昭骂了一顿,谢奶奶又把谢昭骂了一顿,责怪他怎么能惹遥遥生气。   程遥遥这一回不顾自身安危跑去找谢昭,谢奶奶简直把她当成了眼珠子,再也不说她淘气和偷懒了,一天三顿饭给她送进屋里,恨不得上手喂她吃饭。   在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程遥遥的高烧很快就退了。她无非是惊吓过度加淋了雨,为了感应谢昭还把灵泉都放光才导致的虚脱。吸饱阳气之后,程遥遥很快就活蹦乱跳了。   谢昭的伤却没有那么容易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谢昭左臂骨折,肋骨骨裂,身上的擦伤不计其数,在夏天格外难熬。最近来探望他的人很多,他不能穿着条裤衩到处晃,伤口捂着更是久久不能结疤。   深夜。好容易等到全家人都睡着了,谢昭偷偷站在院子里洗澡,他赤着上身,单手捞出毛巾往身上擦。伤口遇到冷水顿时一阵刺痛,他皱着眉持续动作,还要小心不碰到手臂上的石膏。谢昭皱眉看着石膏,在心里计算着要过多久才能拆下来。背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谢昭猛地回头,只见程遥遥穿着睡裙走了过来,带着一阵桃花香。   谢昭还未开口,她漂亮的小脸上写满怒气,抢先道:“你不怕伤口感染啊?”   谢昭略带窘迫,毛巾挡在身前:“妹妹,我在洗澡……”   “那也不能用冷水洗澡啊,伤口会感染的。”程遥遥瞪着他,“我要去告诉奶奶!”   谢昭忍住捏她小脸的冲动,道:“不要告状。”   程遥遥双手抱在胸前,抬起下巴:“那你不准洗冷水澡。”   谢昭无奈地看着她:“天太热,难受。”   “……”程遥遥对这种大狗狗一样的眼神最没有抵抗力了。她围着谢昭看了看,麦色肌肤上斑驳的伤口尚未痊愈,在夏天很有发炎的风险,又凑到谢昭身上嗅了嗅,腰上一软:“唔……”   程遥遥慌忙捂住鼻子,对上谢昭略带疑惑的眼神,煞有介事点点头:“是有点儿汗味。”   谢昭窘迫地后退两步,程遥遥爱干净,平时多亲两口都要被她嫌弃的。   只见程遥遥摸了摸下巴:“大不了,我让你用我的浴桶吧。”   新箍的浴桶犹带木香,十分宽敞,每一寸木板都磨得细致光滑。小板凳放在浴桶里,坐着泡澡别提多舒服了。程遥遥才用了几次,每天都要泡在里头好久。   谢昭简直受宠若惊,程遥遥居然愿意让自己用她的宝贝浴桶? 第68章 共浴   这浴桶造得很大,谢昭单手提着桶往返了七八趟,才灌了七分满。   谢昭掩上门,小心拆掉吊着左臂绷带,泡进水里。温热水漫上来,刺得伤口阵阵作痛,谢昭阖眼往后靠去,打着石膏左臂就搁在桶沿。   桶壁光滑,透着一股木香和隐隐甜香,是程遥遥身上惯有味道。想到程遥遥曾在这个桶里沐浴,谢昭身体血液骤然沸腾起来。   才想到不可言说处,耳边骤然响起一声甜甜嗓音:“花水煮好了!”   谢昭骤然直起身来,转过头,耳根发红:“妹妹,你怎么进来了?”   “不然怎么给你送水?”程遥遥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一盆水往浴桶里倒,“有点烫,你当心点。”   谢昭哗啦扯过毛巾,欲盖弥彰地在水底遮住自己。程遥遥目不斜视,把用灵泉煮金银花水小心翼翼沿着桶沿往里倒,又伸手把热水搅匀,“温度可以吗?”   “可……可以。”谢昭嗓音紧涩,捉住程遥遥指尖,伤口还没完全好:“别碰水了,手指还疼不疼?”   才受伤那些日子,程遥遥指甲破裂脱落,伤口破裂露出血肉,映着雪白肌肤极为可怖。程遥遥从未吃过这样苦头,疼得总哭,谢昭把仅剩犀角药膏给她涂抹伤口,渐渐地才好了。   程遥遥看着谢昭用唇一寸寸地吻过这伤痕,怕痒地把手指抽回来,撩起水洒在谢昭肩上:“不疼了,都已经好了。你泡着感觉怎么样?”   这是遥遥浴桶,光是这一个认知已经足以让谢昭如在云端,自然只有点头份。   程遥遥拿了香皂,兴致勃勃道:“你头往后靠,我帮你洗头吧。”   谢昭合眼,仰头靠在桶沿上,肩膀微微有些僵硬。程遥遥道:“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把香皂弄到你眼睛里,放松点。”   谢昭嗯了一声,手指却紧紧抠住了桶沿。程遥遥就在他身前,垂下黑发撩在他脸颊,一股温热干净桃花香萦绕在鼻尖,难以言喻痒。   程遥遥不知谢昭受甜蜜煎熬,一心一意帮他洗头。用热水把谢昭一头乌黑短发打湿,手掌抹了香皂揉出泡沫,再揉上短发。   谢昭头发乌黑浓密,发质偏硬,程遥遥仔细揉搓着,指腹还很有技巧地按摩着头皮。谢昭先是皱眉,继而忍不住发出一声舒叹息。   程遥遥一边帮他按着一边得意道:“舒服吧?”   “舒服。”谢昭轻轻握住她手腕,“手指还没全好,小心伤口。”   程遥遥卖力地帮谢昭做完了全套按摩,才舀起水道:“我现在帮你冲干净泡沫,你把眼睛闭紧哦。”   程遥遥说着一瓢水就下去了。谢昭还没来得及闭眼,被淋了个正着:“嘶……”   “哎,没事吧?”程遥遥手忙脚乱地舀了几瓢清水帮谢昭冲洗眼睛。   好一会儿谢昭才眨了眨发红眼:“没事……你身上……”   程遥遥身上也溅了不少水和泡沫,白色裙摆被打湿了贴在腿上,一派狼狈。   “我都洗完澡了!现在好了,都怪你。”程遥遥低头一看,气哼哼地指责谢昭。   谢昭闭嘴不语,反正错都是自己,娇气包是不会有错。   程遥遥拧了拧裙摆上水,咕哝道:“我要重新洗澡了,不知道热水还够不够……哎呀!”   程遥遥手上一紧,身不由己地倒进了浴桶里,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热水漫出浴桶:“你……咳咳……”   程遥遥湿漉漉黑发海藻般披散肩头,雪肤红唇桃花眼,水妖般魅惑人心。大手抹掉她眼睛上水珠,一双娇滴滴桃花眼立刻瞪住了他:“你干嘛?!”   谢昭一派正直:“没热水了,一起洗。”   “不要!”程遥遥双手攀着桶沿站起身,脚下被轻轻一勾就滑倒了,水花溅起老高:“你!”   程遥遥几次三番地努力往外爬,奈何谢昭故意使坏,桶壁又光滑,程遥遥自暴自弃地靠在了桶沿上,跟谢昭竭力拉开距离:“那……那你老实点。”   谢昭但笑不语,伸手提了一边热水倒进浴桶里。水温再次升高,程遥遥舒服地叹了口气:“我浴桶好用吧?”   谢昭反问:“你浴桶?”   “当然是我!是我一个人!”程遥遥急忙道,“只是借给你用一次,以后都不准你用!”   “……好,你乖一点,别乱动。”谢昭眉心透出一丝隐忍,额上汗珠细密。   浴桶就这么大,两人坐在其中,腿脚不免缠在一处,极是考验定力。程遥遥白色裙摆在水中花瓣般盛开,谢昭移开眼,嘲笑自己自讨苦吃。   程遥遥往水里加了许多灵泉,靠在桶沿上舒服地闭上眼。谢昭视线落在她脸上,程遥遥眉目舒展,唇角微微上翘,一派享受模样,连带着谢昭心情也愉悦起来。   紧绷筋骨在热水里舒展开来,仿佛每一寸筋骨肌理都受到了抚慰,一直刺痛伤口在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平复。谢昭浑然不觉,忽然直起身靠近了程遥遥。   “妹妹?”   程遥遥呼吸均匀,脸颊泛起淡淡红,竟是睡着了。   ……   程遥遥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了,她软绵绵翻身抱住小竹枕,想到昨晚事就忍不住脸红。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谢昭只剩一只手是怎么把她送回来,反正谢昭一定有办法。   程遥遥趴在床上犯了会儿懒,才终于慢吞吞起床出了房门。   谢昭坐在厅堂里,一只脚踏着个竹筐,一手锉刀打磨竹筐边缘竹刺。程遥遥真是服了这位哥了:“你不能休息一下吗?单手也能干活呀?”   谢昭抬头望过来,深邃双眸发亮:“妹妹。”   谢昭眼眸炙热,无法抑制地往她身上打量。程遥遥装出若无其事瞬间崩塌,红着脸转身,同手同脚地走去洗脸。谢昭扔下锉刀跟过来:“饿不饿?先吃点点心?”   程遥遥往脸上泼着冷水,瞬间清醒:“不要了,一会儿吃不下午饭。你也不要干活了!”   谢昭道:“我身上好多了,骨头也不疼了。”   “那也不准。”程遥遥凶巴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要再干那些重活了。”   谢昭好脾气地点头:”好。“   程遥遥端起水要倒,谢昭阻止道:“我洗手。”   看着谢昭用自己洗脸水洗了手,程遥遥脸上不知为何又开始发烫,转身跑进厨房去看谢奶奶做饭了。   谢奶奶正在洗菜,饭甄子蒸在锅里,散发出大米饭香味。程遥遥一看就叫道:“奶奶,我要喝米汤!”   谢奶奶一片一片缕着白菜叶,道:“喝吧,在瓦盆里呢。”   这年头没有电饭煲,乡下都是做捞饭——大米放在锅里,加水煮开后捞出沥干,再放入木桶状饭甄子上锅蒸熟。而米汤就是捞饭副产品,米汤浓稠而带着大米甜香,最是滋补养人。谁家婴儿没有奶水吃,也可以吃米汤。   程遥遥只有小时候在外婆家才喝过米汤,后来随着电饭煲普及,米汤就很少见到了。米汤拌饭又清淡又开胃,程遥遥别提多喜欢了。   程遥遥揭开瓦缸盖子,满满一盆米汤雪白浓稠,上头结了一层皮。程遥遥特地把米汤皮都揭起来吃掉,再舀了一碗米汤咕嘟咕嘟喝下去,痛快地叹了口气:“真好喝。”   谢奶奶道:“留点儿肚子,一会儿有好吃。”   “什么好吃?”程遥遥凑过去看。   谢奶奶笑道:“昨儿飞飞娘送来几个猪脑,天气热放不住,我拿多多姜丝煮了,一顿造完!“   “猪脑?”程遥遥高兴道,“煮了浪费,不如做个清蒸脑花,脑花拌饭最好吃了!”   谢奶奶道:“清蒸不腥吗?”   “做好了就不腥。”程遥遥摩拳擦掌道,“奶奶您做菜去,这个猪脑我来做!”   谢奶奶见识过程遥遥厨艺,放心地把猪脑交给她,自己做别菜去了。   程遥遥从井里把猪脑提出来,四五个猪脑还很新鲜。程遥遥用竹签小心地挑了血丝——这是猪脑不腥秘诀。没挑血线猪脑久煮不烂,还有一股腥味儿。外头不地道火锅店往往不会挑血线,导致很多人都对猪脑有偏见。   程遥遥把猪脑小心清洗后,加料酒和灵泉水浸泡起来。另外取姜切成细丝,酱油、料酒、少许白糖、胡椒粉和盐混合起来。捞出猪脑放在大海碗里,再浇入混合好调料,淋上一点香油。   这时米饭蒸熟了。程遥遥把饭甄子端开,锅里水还开着。程遥遥把猪脑放进锅里,蒸二十分钟后撒上葱花,一股奇异香味就弥漫开来。   午饭饭菜十分丰盛。托谢昭福,这阵子被救孩子父母总往家里送吃食,谢奶奶心疼孙子,每顿饭都有荤腥。今天午饭是鲫鱼汤,肉末茄子和番茄炒蛋。可全家人注意力都被那碗清蒸猪脑吸引了。   蒸熟脑花热腾腾,白馥馥,软颤颤,混合着酱汁拌进热米饭里,散发出浓郁而诱人奶香,入口膏美丰腴。谢昭筷子都没往别菜上伸,用脑花拌饭连着吃了三大碗。   谢绯一开始还害怕猪脑,不敢下筷子。等程遥遥强行往她嘴里塞了一筷子脑花后,不用人劝了,香喷喷地吃了两碗饭。   谢奶奶夹了点猪脑抿开,赞叹道:“以前昭哥儿杀猪也拿猪脑回来,可他们兄妹俩总嫌弃味儿腥,都是捏着鼻子咽下去,遥遥这猪脑蒸得好吃,一点儿腥味没有!”   “遥遥姐做菜就是好吃!”谢绯大力赞赏。   程遥遥得意地摇头晃脑:“我有秘诀!”   谢昭把她得意小模样收入眼中,唇角止不住上翘。   谢奶奶随口道:“遥遥以后洗澡当心点,今儿我起来,杂物间地上全是水。”   “……”程遥遥一秒没了声音,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露出两只小耳朵红通通。   谢昭不动声色道:“奶奶,我最近不用出工,跟妹妹读书吧。”   谢奶奶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连连点头:“这是正经事。前阵子太忙,读书有一阵没一阵。现在闲了,是该趁机会好好读书!遥遥,遥遥?”   “啊?”程遥遥回过神来,脸颊红红地看着谢奶奶发愣,“怎么啦?”   谢奶奶道:“愣什么神呢?我跟你说,你和昭哥儿读书得拿个章程出来,那个叫……叫……”   谢奶奶卡住了,拼命地想着那个词。程遥遥试探道:“课程表?”   “对对,就是这个。”谢奶奶道,“别像从前那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天天睡到中午才起。”   程遥遥顿时撅了嘴:“天气热,想睡觉嘛!”   谢奶奶在学习问题上十分坚持,这回可不惯着她。等谢奶奶下了桌,谢绯收拾碗筷去洗了,程遥遥还撅着嘴坐在小板凳上呢。   谢昭冷不丁道:“给你嘴上挂个扁担。”   “……”程遥遥跳起来,满院子追着他打。   谢昭断了一只手,仍然健步如飞,满院子绕着程遥遥撩闲。程遥遥挥舞着小拳头追了半天,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撂下一句很没有气势狠话:“你……你讨厌!”   再讨厌谢昭,学习计划还是要做。程遥遥拿了一张红纸,煞有介事地画上表格,写了个课程表。每天早上八点半学到十一点半,下午三点到四点半。晚上做作业和复习。   奶奶对学习态度还停留在“头悬梁锥刺股”阶段,要求两人早上五点半就起来读书,差点把程遥遥直接吓哭了,赶紧表示咱们现在是新社会,可不兴旧社会迫害读书人那一套。   谢昭看程遥遥吓得小脸白白,对着自己拼命使眼色,才开口把时间定在了八点半。谢奶奶也知道程遥遥娇气,说六点只是吓唬吓唬她,也就答应了。   午后三点农村,悄无人声,只有蝉鸣阵阵。谢家院子一片清凉,明晃晃阳光被窗格过滤后投在地上,变成菱花状影,连带着说话声也染上慵懒。   程遥遥趴在桌上,在纸上演算数学题,嘴里念念有词地讲解:“这样把公式套进去,你看……咦?”   程遥遥把自己绕迷糊了,皱了皱鼻尖,抓起笔重新演算起来。越算越乱,她偷偷看了眼谢昭,正对上谢昭深邃目光。   谢昭耐心地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笑意:“老师,怎么了?”   那句“老师”格外加重了语气,落在程遥遥耳朵里就成了嘲笑,她为自己找补道:“这道题是错,算不通!”   程遥遥说完就把这一页翻过去,谢昭按住她手:“我看看。”   “你看吧你看吧,你看了也不会!”程遥遥气鼓鼓把书推给他。   谢昭似笑非笑看着她:“如果我会呢?”   程遥遥吃了很多次亏了,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摇头道:“……你不会。”   谢昭道:“赌一个钟头午睡。”   这个赌注对于程遥遥来说太有诱惑力了。她眼睛发亮,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前提是……前提是你得把解题思路完完整整写下来,只记得答案不算!”   瓜田里教训历历在目,程遥遥这回可学聪明了。   望着她自以为精明小模样,谢昭垂眼掩去笑意,拿过纸笔开始演算起来。   这道题难度不低,谢昭认真思考着,笔下写写停停,划掉了好几行演算过程。程遥遥捧着脸看他写,渐渐得瑟起来:“不会就认输吧,我先睡喽!”   谢昭写题时格外认真,压根不理会她瞎捣乱。程遥遥趁机跑到床上,抱着小枕头就舒舒服服地躺好了,还得意洋洋晃悠着小腿。   谢昭眉头忽而舒展开来,这个题目是程遥遥讲过公式,只是稍加变形。他把公式变形后套入题目,很快就得出了答案。他把解题思路和答案工工整整写在纸上,迫不及待抬起头来,身边位置已经空了。   程遥遥抱着小竹枕,躺在床上居然已经睡着了。玫瑰色唇微微张着,唇角挂着一丝可疑晶亮。她睡相香甜娇憨,简直叫人舍不得吵醒她好梦。   谢昭半坐在床沿,面无表情道:“你胖了。”   程遥遥嗯了一声,翻个身凑到了谢昭手腕上,脸颊贴着他手,继续睡得香甜。   果然睡着了。谢昭轻轻揭过薄被把她盖好,屈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醒了再跟你要赌注。” 第69章 赌注   屋子里一片安宁,谢昭坐在床边,程遥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枕上了他大腿,手还紧紧抓着他衣摆不肯放开。谢昭舍不得惊醒她,只好拿了本英文书安静地看。   几个科目里,英文对于谢昭来说是完全陌生。程遥遥教会了他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和一些简单词汇,他不出声地默读着,全凭记忆力把这些词汇牢牢记在脑子里。   “要读出声。”程遥遥冷不丁出声。   谢昭移开书低头看去,程遥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桃花眼水濛濛地看着他,语带嘲笑:“哑巴英语。”   谢昭捏捏她鼻尖:“醒了就起来读书。”   “哼,你打赌输了。”程遥遥一翻身埋进他腹肌里:“不起来。”   谢昭把她捞起来,可程遥遥像只不配合猫咪一样扭动着,谢昭道:“我解出题目了。”   程遥遥紧紧把脸藏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起床似,闷声闷气道:“你骗人!那道题是高中难度,你怎么会做!”   谢昭一声不吭,把书和草稿纸拿过来让程遥遥看。程遥遥不相信地翻身坐起来,照着谢昭解题思路仔仔细细演算了两遍,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承认,谢昭居然真做对了。   谢昭道:“你输了。”   程遥遥把本子一扔,跳下床就跑,被谢昭一只手拦腰抱了回来,重复道:“你输了。”   程遥遥呜呜叫,双腿乱蹬,恰好谢绯敲门:“哥哥姐姐,吃饭了!”   谢昭手一顿,程遥遥趁机一把推开他跑了,这赌注也就暂且记下。   总之谢昭对学习热情越来越高涨,成绩也是一日千里。程遥遥不由得开始怀疑人生:到底是她太笨,还是谢昭天赋异禀?就算谢昭是天才,也不可能对这些从未接触过学科无师自通吧?程遥遥缠着谢昭问了好几次,他都笑而不语。学到高中数学题,反而是谢昭教程遥遥时候更多了。   这些日子,谢昭除了接待偶尔上门探望客人,就是在家跟程遥遥一块读书。谢绯也跟着他们一起学,可惜她基础太差,心思又不在读书上,谢奶奶只得放弃了让谢绯也参加高考打算。反正谢绯年纪还小,过两年去上高中再考大学也来得及。   程遥遥倒是不想读书,她生性懒散,要不是为了跟谢昭一起上大学,她才不要再参加高考呢。可谢昭管得严,别看平时对她千宠万宠,程遥遥要是赖床偷懒不肯读书,谢昭有是手段治她。   太阳明晃晃挂在当空,程遥遥从家里走到村口,额上汗就直往下淌。村口好些人坐在大榕树下乘凉,聊得热闹,程诺诺也坐在其中。瞧见程遥遥来了,众人顿时停住话头,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跟她打招呼。   程遥遥懒得理会,站在一边翘首望着村口路。   林武兴家二儿媳张爱花咧嘴笑道:“程知青,别站着啊,来这儿坐!”   张爱花用力拍拍身边空位,她肥墩墩一个身子,用力往程诺诺身边挤了挤,空出一个位置来。   程遥遥不冷不热道:“谢谢,我站着就行。”   张爱花满身是汗,臭烘烘地挤着程诺诺,她身上那件簇新藕荷色确良衬衫立刻就被染上了深色汗渍。程诺诺心中厌恶,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程遥遥身边。   程诺诺笑道:“姐姐,这阵子都没见你出门,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程遥遥抱着胳膊,连眼角都懒得赏给她:“我好着呢,你别咒我。”   程诺诺脸一僵,旋即若无其事地道:“我当然不会咒姐姐了。只不过……”   程诺诺尾音拖得长长,故意吊人胃口,可惜程遥遥没兴趣搭茬,程诺诺只得自己接下去道:“姐姐你还不知道吧?阿晏快回城里了。”   “这事啊。”程遥遥轻松地道,“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了?”程诺诺一直紧紧盯着程遥遥脸色,见她神情自若,不由得吃惊道:“姐姐,阿晏这一走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要是心里难过……”   “这是好事啊,我为什么要难过?”程遥遥打断她话,好笑地挑起眉梢看着她,“该难过人不是我吧?”   这话戳中了程诺诺心思,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一个勉强笑容。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不再说话,程遥遥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表,又看向村口。   终于,几辆自行车出现在路口,程遥遥眼里露出欣喜光。   上次山体滑坡造成山路堵塞,断了甜水村和周边数个村子进城路。唯一值得庆幸是甜水村西瓜已经摘收完毕运进了城里,没造成太大损失。   这些天,甜水村和附近几个村子都派了壮劳力抢修山路,好容易才将进城路挖通。只是路没修好,拖拉机没法儿进城,只有骑自行车还方便一些。   程遥遥盈盈站在树下,烈日照在她身上仿佛自带柔光,叫人心旌摇荡,恨不得立刻来到她身边。   沈晏猛蹬了几下自行车,冲到程遥遥面前才堪堪刹住,惊喜道:“遥遥,你怎么在这儿?!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你……”   程遥遥对他视若无睹,径自掠过沈晏,走到后头来自行车面前:“林二哥!”   林家麒长腿支在地上,从后座解下三个沉重包裹,笑道:“你包裹取到了,你瞧瞧。”   程遥遥看了眼裹得方方正正包裹,点头道:“没错,谢谢你!”   林家麒道:“这包裹太沉,我帮你送谢家去吧,正好我也打算去看看谢三。”   “行。”程遥遥点点头。   林家麒便下地,推着车跟程遥遥一道走了。   沈晏笑容僵在脸上,眼睁睁看着程遥遥跟林家麒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程诺诺叫了他好几声,沈晏才回过神来:“诺诺,你什么时候来?”   程诺诺脸皮一抽,低头黯然道:“我一直都在这儿等你……”   沈晏现在满心程遥遥,哪有心思理会她,说了声“我还有事”,就跨上车走了。   程遥遥和林家麒一道向谢家走去。自从那天林家兄弟帮程遥遥一块儿救了谢昭,程遥遥对他们好感简直飙升到了顶点。而且林家麒为人温和沉稳,像个大哥哥一样可靠,说话也有条理,程遥遥并不讨厌跟他说话。   林家麒道:“你家一口气给你寄了三个包裹,也不知道是什么。”   “是我爸爸给我寄。”程遥遥笑道。   林家麒点点头:“你爸很疼你。”   “疼我吗?”程遥遥反问似,又点点头:“当然疼我啦,不然还能疼谁?”   林家麒眼眸掠过她娇美脸庞,心道这样脸,这样性子,一望就知道是宠出来:“嗯,也不知道你爸给你寄了什么好东西。”   “是一些吃,还有书。”那包裹方方正正,一掂就知道是书,程遥遥没打算瞒人。   林家麒略有些惊讶,迟疑道:“如今形势虽然好了些,这书仍然……”   “放心吧,我爸爸有分寸,不会给我寄什么大毒草。”程遥遥耸耸肩:“大不了待会儿拆开给你检查。”   林家麒笑了:“我现在还没上班,不用紧张。”   林家麒转业后被分配到临安城警察局,要等秋天再正式入职,是以这阵子一直留在村里帮忙。   两人说说笑笑,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声,沈晏骑着车追上来:“遥遥,遥遥!”   程遥遥头也不回,林家麒道:“他在叫你。”   程遥遥道:“不理他,烦死了。”   林家麒严肃道:“他缠着你?”   “反正……不要理他就是了。”程遥遥真是后悔死了,上次为了帮张晓枫打听消息跟沈晏搭了几句话,结果沈晏就认定了自己要跟他回城似,对程遥遥纠缠不休。   程遥遥前阵子陪着谢昭在家还好,只要出门,沈晏就一定会缠上来。   沈晏见程遥遥分明听见自己说话了,却停也不停,更是不解,追上来拦在程遥遥前头:“遥遥!我在叫你,你怎么不理我?”   程遥遥抱起手臂,抬起下巴看着他:“你叫我我就一定要理你吗?你谁啊?”   沈晏道:“遥遥,我收到家里发给我电报了,你……”他说着,看了眼一边林家麒。   林家麒摸摸鼻子,对程遥遥道:“要我回避吗?”   程遥遥冷道:“不必。”   程遥遥又看向沈晏,不耐烦地道:“我跟你说过了,我们没关系。你家给你发电报也好,写信也罢,都不用来告诉我。程诺诺不是在那儿等着你吗?你有事跟她说去。”   “遥遥,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沈晏急忙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气,你放心,我跟诺诺没有关系了,我们……”   每回都是这一套,程遥遥厌烦地转身就走。   ”遥遥,我还没说完呢!”沈晏忙追上去,林家麒一把拦住他。   沈晏怒视着林家麒:“遥遥是我青梅竹马,轮不到你来管闲事!”   林家麒沉了脸,道:“这话别让我听见第二遍,流氓罪可不轻!”   林家麒是当过兵,一把搡开沈晏,沈晏险些摔倒在地上,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站好,不甘心地瞪着程遥遥背影。   林家麒把程遥遥送到家里,谢奶奶和谢绯在编帘子。见程遥遥和林家麒一起回来,都惊讶地起身迎了上来。   谢奶奶对林家麒感激不尽,热情地倒了茶来,又跟谢绯去厨房切瓜拿点心招待他。谢昭闻声从屋里出来,瞧见程遥遥和林家麒站在一处,眼神沉了沉。 第70章 就不乖   不等谢昭开口,程遥遥就开心地跑到他身边:“我爸爸寄来的书到了!”   她白嫩脸颊被晒得泛起两片红晕,仰头乖乖看他,桃花眼里盛满自己也未察觉的亲昵情态。   谢昭才泛起的怒火轻易就被抹平,对她点点头,温言道:“晒到了?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两人没有亲昵的动作,站在一起时的氛围却是说不出的融洽,教旁人水泼不进。   林家麒将一切尽收眼底,抱着几个包裹若无其事笑道:“这些挺沉的,要放在哪里?”   程遥遥道:“放我房间吧。”   林家麒还未开口询问她房间是哪一间,谢昭就伸出手:“我来。”   林家麒看着他还打着石膏的胳膊,道:“你伤没好,还是我来吧。”   “你是客人。”谢昭语气淡淡,不等林家麒拒绝,单手提过了最重的两个包裹。   程遥遥立刻抱起最小的包裹,跟在谢昭身后跑进屋子里。   程遥遥指挥着谢昭:“放在桌上。”   谢昭便放在桌上,问:“现在就拆?”   程遥遥每次拿到包裹都是迫不及待当场就打开的,否则能坐立不安一路,都在猜想包裹里到底是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程遥遥,她立刻道:“我要现在拆,我爸爸肯定弄到了不少参考资料,不知道有没有我要的那本!”   谢昭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程遥遥找来剪刀把包裹拆开,一包是崭新的衣物,一包是吃食,最大的那一包果然是学习资料,程遥遥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三册淡绿色封皮的复习资料!   程遥遥抱着那三册书,眼睛发亮。这就是外公当年提过的复习资料!程遥遥抱住参考资料,扑到床上快活地打了个滚,迫不及待翻看了几页,果然就是那一本!其中涉及的一些知识点和题型,程遥遥和谢昭还没复习到呢。   等程遥遥想起林家麒时,林家麒已经被谢奶奶热情招待了一顿,告辞离开了。   程遥遥抱着两本书,道:“林二哥怎么走啦?”   谢奶奶收拾着桌子,道:“刚走,你找他有事?”   “我这儿有两本书,可以借给他看。”程遥遥道,“没事儿,我改天给他。”   程遥遥把书收起来,却见谢昭盯着自己瞧,眼神意味不明。她笑道:“快来,我爸爸寄了好东西来!”   学习是正经事。谢昭按捺下心思,跟程遥遥认真研究了一番复习资料后制定了一个新的复习计划,有了一个更明确的目标。   这天傍晚,天气难得凉爽,全家人坐在院子里喝粥。小米粥熬出了油,软糯粘稠。桌上摆着几样小菜:腌黄瓜钮子,清炒南瓜花,凉拌木耳菜,泡椒螺肉。   程遥遥道:“南瓜花都掐了,怎么长南瓜啊?”   谢奶奶笑道:“最近院子里的菜长疯了,你那南瓜藤再不掐,都要爬院子外头了。”   谢奶奶不提则已,大家转头一看,南瓜藤长得肥嫩粗壮,沿着香椿树和院墙爬得老高,花和花骨朵更是开得茂盛,黄灿灿一片。黄瓜和西红柿也是果实累累,几次压断了枝条。谢家人根本吃不完,常常摘了送给左邻右舍——近来谢家跟村里人的关系破冰,这举动倒是让谢家的人缘又好了不少。   程遥遥心里一虚。最近她常常用灵泉给谢昭泡澡,剩水倒进天井流进了菜地里,没想到会让菜长得这么好。   谢昭瞧见程遥遥发呆,夹了一筷子南瓜花放进她碗里,道:“南瓜花多了,结不出果子。我帮你留了几个瓜钮子,会结出大南瓜的。”   程遥遥高兴道:“我种的南瓜籽,肯定会结出大南瓜的!”   谢奶奶笑道:“是是是,遥遥鸡也喂得好,最近鸡下蛋下得又多又大。上月林贵家的送了只下蛋的母鸡来,我没舍得杀。这十来天下了快二十个蛋了。”   程遥遥更是得意得鼻孔朝天:“我都攒了二十个鸡蛋了!”   现在家里有四只母鸡,一天平均能捡八九个鸡蛋,程遥遥的鸡蛋篮子里总算慢慢多起来了。   谢绯笑道:“咱们家的母鸡每天都吃知了猴和蚂蚱,当然能生多多的蛋了。”   谢奶奶也高兴地道:“明儿我去赶集,把攒下的那一百个鸡蛋带去,能换好些米粮呢。”   程遥遥奇怪道:“赶集?现在能开集市吗?”   现在市场上对投机倒把管制得仍然严格,一旦被抓,轻则罚款,重则劳改,村民们顶多拿点鸡蛋粮食到黑市上偷偷换点钱,程遥遥做的吃食也都是托猴子转卖的。这种时刻,能有集市的存在?   接收到程遥遥疑惑的视线,谢昭为她解答。坝上村临近山民居住地,山民和附近村民们互换布匹干肉粮食等物,没人敢管山民,因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坝上村的大队长脑筋灵活,开了大队的磨坊磨豆腐,每次赶集都能为大队赚不少外快。   程遥遥听了,忙道:“那我也要去!”   “你去干啥?”谢奶奶一口否决:“你跟昭哥儿在家好好读书。”   程遥遥委屈地扁了嘴,看向谢昭。谢昭这回也不帮她了:“乖,下次我带你去。”   谢奶奶道:“那些山民可凶了,见你长得漂亮,到时候把你抓回山里当媳妇儿。”   “您少吓唬人。”程遥遥气哼哼道,倒也没有闹着要去了。   山民风气彪悍,程遥遥知道自己长得惹眼,谢昭伤又没好,要是她自己跟着谢奶奶去,说不定真的会惹麻烦。   谢奶奶道:“乖了,到时候我给你带几块糕,山民的打糕可好吃了。”   程遥遥“哦”了一声,见一边的谢绯可怜巴巴的眼神,道:“那您带小绯去呗。小绯从没去赶过集吧?”   谢奶奶道:“小绯?”   谢昭也道:“奶奶,带小绯去吧。您跟其他人结伴,不会有事的。”   谢绯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忙眼巴巴地看向谢奶奶。谢奶奶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这下可把谢绯乐坏了。她从小到大连村子都没出过,现在居然能去赶集了!她一晚上都缠着程遥遥说这说那,憧憬着集市是什么样的,能买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程遥遥给谢绯买的那块粉色布料已经做好了,谢绯一直没舍得穿,晚上特地拿熨斗熨得平平整整的,只等着明天穿着赶集去。程遥遥拿出一张钞票道:“明天去集市,要用钱的。”   谢绯忙摆摆手:“我有钱的。”   程遥遥奇怪道:“你哪来的钱?”   谢绯摸着口袋里的钱,抿嘴笑道:“哥哥给了我五块钱,让我看见什么想要的就买。”   谢昭真是个好哥哥。   程遥遥笑着摸摸她的小辫子:“那你明天带几块打糕给我吃。”   “嗯!”谢绯用力点点头,“到时候我买了什么好玩的,都给遥遥姐你也买一份!”   谢奶奶很多年没出过村子了。自从山路被阻,村里好久没吃到豆腐和新鲜的猪肉了。谢奶奶有心割几块豆腐回来给谢昭补补身体,坝上村的飞飞娘和被谢昭救过的孩子父母又几次邀请谢奶奶,谢奶奶便带着谢绯,约上金妮儿几个近来交好的女人一块儿出发了。   程遥遥早早被拎起来吃了早饭,捡了几个鸡蛋,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谢奶奶带着谢绯收拾好东西,出门了。   那百来个鸡蛋在程遥遥的强烈要求下留下了。开玩笑,那可是灵泉水喂出来的鸡蛋,拿去卖顶多八分一个,简直暴殄天物。再说了,家里近来也不缺那块儿八毛的,谢奶奶只好带了钱去。   谢昭送她们去村口,程遥遥独自呆在家里。   谢奶奶笑道:“信不信咱们前脚出门,遥遥后脚就躺回床上了?”   谢昭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谢绯为程遥遥辩解道:“遥遥姐才不会呢,这些天她跟哥哥读书可认真了。”   三人走到村口时,却见张晓枫从面前走过,根本没看见他们。张晓枫常常来找程遥遥玩,跟谢家人关系也算不错,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十分异常。   谢昭皱了皱眉,没有多问,看着谢奶奶和谢绯跟村里的女人们一道离开后,便转身向家里走去。   谢家院子里一片宁静,南瓜藤和南瓜叶被风吹得沙啦啦响,母鸡低头啄着盆里的水。程遥遥的房门掩着,悄无声息。   谢昭不疾不徐推门而入,书桌前空无一人。   程遥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裙都换上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谢昭唤她起来:“妹妹,不要睡了。”   谢昭掀她的被子,她哼哼唧唧地捂住眼睛,还特别凶:“吵死了,走开!”   “到学习的时候了。”谢昭一板一眼,捏住程遥遥挺俏的小鼻子。   程遥遥顿时呼吸不畅,一番扑腾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干脆撒起泼来:“我就不起来,不起来!”   今天的谢昭没有了平时的耐心和好说话,淡淡看着她闹腾。程遥遥就有点怂了,撒娇道:“今天特别想睡,要多睡会儿嘛。”   谢昭用陈述的语气道:“你最近太不乖了。”   程遥遥一下炸了毛。每当谢昭用这种语气说话,就说明他要跟自己“算账”了。   别看谢昭平时闷声不响,心眼可小着呢!程遥遥怀疑他有个小本本,专门记载她平时的不乖,积攒到一定程度就要来教训她了。   程遥遥在害怕和赖床之间艰难抉择了一下,扯过被子盖在脸上,看不见谢昭的脸了,胆子又大起来,嚷嚷:“就不乖!”   程遥遥说完,谢昭没了声音。程遥遥暗暗松了口气,就听见门拴的响动。   程遥遥心里咯噔一下,掀开被子一瞧,谢昭把门拴上了,转头盯住了她。 第71章 爱的教育   门从里头拴住了。谢昭转过身,站在门口淡淡望住她,深邃眼眸里翻滚着幽暗难明的光。   谢昭背光而立,程遥遥看不清他的眼神,卷着被子翻身,仍然躺着:“你干嘛闩门?”   谢昭道:“抓猫。”   “哪儿有猫?”程遥遥一下子来了精神,左看右看,“屋子里只有我呀……”   谢昭低低笑了一声。他嗓音透着金石质感,冷冽,低沉,仿佛在人心头敲击了一下。   程遥遥话音未落,明白了过来。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脊椎窜了上来,程遥遥细腻的肌肤上泛起细细颤栗,直觉告诉她:危险。   程遥遥还来不及分辨那阵强烈的危机感从何而来,就见谢昭走到桌前,抽出了笔筒里的教鞭。   那根竹子颜色青碧,约莫程遥遥的小手指粗细,磨得水润光滑。程遥遥教谢昭读书的时候,没少用来打他,美名其曰“爱的教育”。现在那根竹子落在了谢昭手里,他很感兴趣地打量着手里的教鞭,平时程遥遥挥舞着教鞭打他的手,小模样神气活现,跟现在可完全不同。   程遥遥掀开被子跳起来,叫道:“那是我的教鞭!你放下!”   谢昭握住竹子挥了挥,竹子破空的声响凌厉,又淡淡望住程遥遥:“你不乖,要教训。”   “我……我……”程遥遥一下炸了毛,怒道:“你不准用这个打我!”   “是你说的,不好好读书就要打。”谢昭很认真地与她分辨,“昨晚上课的时候你还打了我七下。前天你打了十一下,大前天……”   程遥遥心中警铃大作。狗男人,果然有个小本本,连自己打了他几下都记得一清二楚!   程遥遥可挨不了打。那竹子抽在谢昭的手上都能留印子呢,要是抽在自己身上,那岂不是要疼死她?程遥遥急道:“那是因为你上课不认真我才打你的!你……你敢打我试试看!”   谢昭居然赞同地点了点头:“试试?”   程遥遥跺脚:“我要告诉奶奶!”   谢昭道:“你去。”   程遥遥看向谢昭身后被锁紧的门,桃花眼急促地眨巴几下,这才想起谢奶奶和谢绯都出去了。她后知后觉地叫道:“难怪不让我去赶集,你早就盘算好了!”   程遥遥越想越觉得如此,她指着谢昭道:“谢昭你这个……你这个混蛋!”她半天都没想出一个有杀伤力的骂人词汇,越发委屈:“你早就想打我了!”   谢昭道:“是你自己要赖床,怎么能怪我?”   谢昭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近床边。程遥遥叉着腰,凶道:“等奶奶回来,我告奶奶去!”   谢昭笑了一声。这笑听着不是好笑,程遥遥越发害怕起来。她就是个窝里横,平时有奶奶撑腰,她就跟谢昭闹腾。现在奶奶不在了,家里就剩她自己……   程遥遥左看右看,捡起小竹枕砸向谢昭。谢昭抬手接住,放在一边。床上空无一物,没有别的杀伤力武器了,程遥遥能屈能伸,果断地道:“我不困了,我起床了!”   谢昭无动于衷:“晚了。”   “呜……”程遥遥在床上急得跺脚,往后退到床沿,不让谢昭抓到自己:“你别过来,别过来!”   程遥遥发丝凌乱披散在肩上,衬得一张脸越发地小,犹带着海棠春睡的娇艳。她身上只穿着一条宽松睡裙,随着她的逃跑,雪白裙摆花瓣似的旋转,盛开。露出一双光洁笔直的小腿,玲珑双足踩在席子上,雪一样的白皙。   山体滑坡那日,程遥遥双手双腿上都磨出不少伤痕,她肌肤娇嫩,轻轻一掐就能落下鲜红印记,此时却已经光洁如新,半点伤疤也看不见了。   也许真如村里人所说,程遥遥就是一只狐狸精,否则怎么能生出这样一副媚骨?   此时程遥遥瞪着谢昭,不像只狐狸精,倒像只不听话的小奶猫般,警觉地向后挪动,连着小巧圆润的脚趾头也不安地攥紧。   程遥遥满床乱蹦,跟谢昭绕着床跑。谢昭走到床头,她就挪到床尾,谢昭走到床尾去抓她,她就跑到床头。大床不堪重负般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谢昭只有一只手,一时抓她不到。柔软裙摆几次从他指尖滑走,只抓了满把滑腻。   程遥遥身娇体软,兼之心情紧张,一会儿就跑得小脸通红:“呼……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翻脸了!”   她娇滴滴的嗓音带着喘,听起来简直撒娇一般,叫人忍不住要再欺负欺负她。   谢昭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氛围,嗓音透出一丝哑:“不准再跑了。”   “你……你要打我,我就跑。”程遥遥最害怕谢昭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更何况今天家里没有人,谢昭摆明了瓮中捉鳖。她提着裙摆往后躲,扁着嘴跟谢昭抗议,“你不准打我!”   裙摆往上提,一双笔直的小腿光洁如玉。谢昭眼眸幽暗,语气越发冷肃下去:“你再跑,罪加一等。”   程遥遥哼哼唧唧地要哭,跺着脚眼看着就要发脾气,谢昭再加一句:“不准假哭。是不是忘了上次的教训?”   程遥遥想到上回谢昭教训自己的场面,浑身一哆嗦,扁着嘴忍住了哭声,桃花眼汪着摇摇欲坠的眼泪。她哼唧道:“那……那你把竹子扔掉,不准用那个打我。”   谢昭原本沉着脸,此时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儿,眼底也有笑意一闪而过,转瞬就换作严肃神色:“谁让你不乖的?”   “我乖了!”程遥遥对讨论自己乖不乖这个话题感到又害臊又委屈,奈何形势比人强,她指着谢昭手里的教鞭:“你扔掉!”   谢昭冷冷道:“还敢讲条件?”   “……”程遥遥扁着嘴,憋屈地摇摇头。   谢昭又道:“过来。”   程遥遥觑着谢昭的脸。谢昭长得冷峻,眉骨深邃,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凶得很:“还是要等我抓住你?”   程遥遥不安地挪了挪脚丫,在谢昭的威压下,终于不情愿地一步一步蹭过去。她满心的不情愿,又怂怂地安慰自己:这只是缓兵之计,等谢奶奶回来的……   才走到谢昭身边时,谢昭忽然抬起手里的教鞭,程遥遥仅剩的丁点儿勇气瞬间崩塌,“哇”地一声扑到谢昭身上,双手紧紧搂住他脖子,跺着脚嚷嚷:“不准打我!”   谢昭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嗓音也仍然冷冽:“害怕受罚,刚才为什么不乖?”   “……”程遥遥哼哼唧唧地埋进谢昭肩窝里一顿乱蹭,企图用撒娇软化他的态度。谢昭果然回抱着程遥遥,转身在床边坐下。   谢昭的怀抱宽阔温暖,程遥遥稍稍安下心来,鸵鸟似的把脸埋进他肩窝,假装自己不存在。   谢昭高挺鼻尖抵着程遥遥的发丝,淡淡桃花香沁人心脾。他捏住程遥遥下巴迫她抬起头来:“不准撒娇,用嘴说,你不乖,该不该罚?”   程遥遥眼波纷乱,只注意到谢昭搁下的教鞭。她伸出脚丫子,偷偷把教鞭踢到了床下才松口气:“不要罚……呜哇!”   程遥遥话音未落,就被面朝下按倒在谢昭膝盖上。   “啊!你干嘛……”程遥遥双腿乱踢。   头顶上,谢昭的语气终于透出一丝怒意:“惩罚。偷偷扔掉教鞭,罪加一等。”   反正教鞭都没有了,你才不能罚我。程遥遥瞪着地砖撇撇嘴,忽然,“啪”地一声皮/肉相击的声响伴随程遥遥的惨叫就清脆地回荡在屋子里。   程遥遥这下是真的惨叫出声了,眼泪夺眶而出:“啊!好痛!你……啊!你敢打我!谢昭你死定了!啊!不要打……好痛好痛……呜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啪啪啪”三声响,程遥遥身上唯一肉多的地方连着挨了三巴掌,程遥遥死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挨这份打,又疼又丢脸,哇地哭出声来。   谢昭原本还要打,听着声气儿不对,把人翻过来一瞧,小脸哭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了。谢昭撩开她脸颊边的湿发,程遥遥长得美,不笑时清冷高不可攀,哭了却是海棠着雨,勾起人骨子里最深处的破坏欲。   程遥遥每回惹了谢昭生气就爱用眼泪来逃避责罚,殊不知她这模样只会令人想要再欺负她一番,把她狠狠弄哭……   程遥遥抽抽嗒嗒哭到一半,偷偷睁眼打量谢昭表情,不小心跟他对视个正着,顿时被他眼眸里翻滚的熊熊火焰吓住了,连哭都忘了。   空气里仿佛有透明的火焰燃烧起来,屋子里的温度渐渐上升,程遥遥被吓得愣愣望住谢昭,卷翘眼睫毛被泪水打湿,仿佛给那双娇滴滴的桃花眼加深了轮廓,越发勾人。   “不要这样看我。”谢昭嗓音嘶哑,大手盖了下来。程遥遥吓得打了个嗝,眼前漆黑一片,温热大手却是盖住了她的双眼。   谢昭的手掌比程遥遥的脸还大,盖住她上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双唇。   那唇小小的,软软的,是诱人的玫瑰色,上唇有一点可爱得过分的唇珠,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诱人亲吻。   程遥遥像被捏住后颈的小奶猫,又像狼爪下的小兔子,乖乖的不敢动弹,带着哭腔道:“我……我又怎么了……”   “你勾引我。”谢昭呼吸都透着灼热,低低的嗓音无比清晰地送入程遥遥耳中,“你这样不乖,知道我会怎么惩罚你吗?”   “我……我没有。”程遥遥咬着下唇,眼前的黑暗令人心思愈发躁动不安,她抬手抓着谢昭的衣襟,撒娇似的带着哭腔道,“你不要打我了,好痛……” 第72章 惩罚   程遥遥可怜巴巴的话惹得谢昭莞尔,拿开手,掌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泪:“以为我要打你?”   程遥遥嚷嚷:“你就是打我了!”   谢昭用手指抹掉程遥遥脸上的泪水,程遥遥不乐意他碰自己,摇头晃脑地不配合:“痛死了!”   谢昭道:“我没用力。”   程遥遥小脸都皱起来了,谢昭拿开手,看她嫩白小脸上果然留下几道红红痕迹,谢昭顿了一瞬,这才想起大小姐天生身娇肉贵,轻轻捏一下都要叫的。   刚才打了她那三下,虽然一成力都没使出来,只怕也把人疼得不轻。   谢昭语气软了下来:“乖,擦干净。”   “你这个谢家和,家暴犯……”程遥遥嘟嘟嚷嚷,又被谢昭捉着动弹不得,把脸擦得干干净净,“你打我好用力……”   谢昭端详了一下,程遥遥小脸被擦干净,又恢复了漂亮模样,只剩下眼圈和鼻尖红红的,好不可怜。他建议道:“那我用力打你一下,你对比对比?”   “……”程遥遥鼓起脸,气得打嗝。   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谢昭良心发现似的,顺了顺她发丝:“真的很疼?”   程遥遥用“这不是废话吗”的眼神瞪他,可惜桃花眼娇滴滴的,一点也不凶。   谢昭道:“我看看。”   程遥遥眼前一黑,撑着床就想爬起来:“你休想!”   谢昭恰好低头来吻她,程遥遥鼻子登时磕在谢昭的下巴上,一股酸气直冲脑门。   程遥遥捂住鼻子,眼泪一下冒了出来。谢昭也愣了下,想把程遥遥把捂鼻子的手拿下来,程遥遥死死拧着不肯,蜷缩在床上,小小一团好不可怜。   谢昭心里像被拧了一下,抱住她温声哄:“妹妹?”   程遥遥瓮声瓮气地道:“我鼻子断掉了……”   “不会的,别怕。”谢昭语气里透出焦急,不断地顺毛:“把手放开,乖。”   程遥遥跟他讲条件:“那你还打我吗?”   谢昭毫不犹豫:“不打。”   程遥遥眼珠转了转:“惩罚呢?”   “不罚了。”谢昭焦急地盯着她手背,不断地哄:“乖,让我看看。”   程遥遥一听这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抬手就打他:“我都这样了你还耍流氓!”   谢昭:“……”   程遥遥手拿开了,露出微微发红的鼻尖,连皮都没磕破。他狭长眼眸微微眯起,盯着她:“鼻子不疼了?“   程遥遥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捂住鼻子,又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可是好痛……”   “揉揉就不痛了。”谢昭意有所指道。   谢昭身上那股吓人的气息又冒出来了,程遥遥知道自己装哭惹恼了他,翻身就跑。   一只大手按住她后腰,程遥遥顿时像被五指山压住,动弹不得,双腿乱蹬着气得直叫:“谢昭你混蛋!放我起来,你死定了!”   程遥遥挣扎得厉害,手胡乱在空中挥舞想抓住什么,却抓到了软绵绵蚊帐,恰在此时谢昭把她翻过身来,哗啦一声,撑着蚊帐的竿子倒了,蚊帐四面八方地倒了下来,蛛网一般把两人缠在了底下。   ……   这一番惩罚持续到了午后,其间种种香艳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小院门户紧闭,自成一番天地。此时院子里静悄悄,只有蝉鸣阵阵。侧耳细听,能听见厢房里传来压低的哭声,绵软悦耳,无限销魂。   程遥遥连指尖都不想动了,乌黑发丝瀑布一样披在肩头,随着颠簸微微晃动。   谢昭听得她呼吸均匀,便慢慢停了下来,程遥遥眼也不睁就哼唧道:“不准停。”   “……”谢昭用脸蹭了蹭她发丝,抱着她继续在房间里慢慢走动。   程遥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跟沈晏和林家麒说话会惹谢昭生气,直接成了这次“惩罚”的导火索。她哭得惨兮兮的谢昭也不肯停,直到她连连保证自己再也不理其他男人了才罢休。   两人房门也没出,谢昭拿了点心和茶水喂程遥遥吃了些,自己也胡乱吃了些填饱肚子,拧了湿毛巾给她擦身。   程遥遥不肯,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紧紧揪着毯子:“不要擦……”   “好。”谢昭撩起她湿漉漉长发,给她擦了擦脸和脖颈:“困了就睡会儿。”   程遥遥皱着眉扭了几下,怎么躺都不对劲。她浑身酸痛,床上还黏糊糊的,冲谢昭软绵绵伸出胳膊:“抱。”   谢昭弯腰,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还要?”   “才不是……”程遥遥像猫儿一样软绵绵趴在他肩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了:“好了。”   娇气包发话,不顺着能行吗?谢昭单手抱着她也不觉得吃力,在屋子里慢慢踱步。要不是伤了一条胳膊,还要举高高呢。   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谢昭轻轻叫了一声:“妹妹?”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动了动,转头埋在他肩窝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谢昭抱着她走到床边,奈何床上狼藉一片没个落脚处,只好抱着程遥遥回到自己屋子里,把她小心放在床上。   程遥遥感知到谢昭的气息,翻身抱住了被子。谢昭轻轻拉过毯子给她盖好,回到程遥遥屋子里收拾了一番。   程遥遥床上一片狼藉,衣物满地都是,蚊帐连着竿子散落在床上,甚至有一件小衣挂在窗台上。谢昭下fu又是一阵滚烫,把衣物团成一团藏好。把屋子恢复了原样,谢昭又冲了个澡,这才回到屋子里。   程遥遥睡得好好的,谢昭身上带着冰冷水汽挤了上来,生气地睁开眼:“你干嘛?奶奶要回来了!”   谢昭坦然自若地躺下:“时间还早,我睡会儿。”   程遥遥听了便放心地继续睡,可谢昭不老实,骚扰得她炸毛,气鼓鼓爬起来:“我不睡了!”   谢昭从背后抱住她:“陪我睡会儿。”   因为赖床而被惩罚,现在罪魁祸首又抱着自己不让起床,程遥遥简直气炸了,大声指责谢昭双标,随即被堵了嘴:“呜……”   ……   程遥遥在床上渡过了难忘的一天,最后被谢昭抱着坐在浴桶里洗澡,弱小可怜又无助,含着泪默默发誓:好好学习,再也不赖床了!   等洗完澡,谢昭拿浴巾裹着程遥遥抱回屋子里,回身去柜子里给她找衣服。   程遥遥提醒道:“穿那件衬衫和长裙。”   谢昭拿起那件浅蓝色细棉布长袖衬衫,道:“不是嫌热?”   “……我这样怎么穿裙子!”程遥遥脸颊上泛起桃花粉,气鼓鼓的转过头,天鹅颈上赫然一枚显眼红痕。   谢昭望着自己的杰作,喉咙一阵焦灼。方才的确……失控了。程遥遥越是哭着不让他留印子,他越是……   谢昭收敛心思,帮程遥遥穿上衣服。等谢昭帮她把最后一颗扣子系上,理好裙摆,程遥遥冷若冰霜的小脸一抬,又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大小姐了。   程遥遥摸了下被领子遮挡的颈侧,道:“要是被发现,你这个大流氓就去坐牢吧。”   “是。”吃饱的男人心情都特别好,何况确定了程遥遥的心意。谢昭捡起教鞭塞进程遥遥手里,“要不要打我出出气?”   程遥遥想起谢昭刚才用这教鞭干了什么,被烫着似的松开手,教鞭落在地上,她还嫌弃地踢开:“扔掉扔掉!以后再也不准用这个!”   谢昭略带惋惜地看了眼,道:“那程老师以后教训我,用什么?”   “用……用手。”程遥遥想了想,选了个最安全的答案。   谢昭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打吧。”   程遥遥煞有介事地转了转手腕,抬手啪地打了下去。两掌相击,发出好清脆的响声。   谢昭没有丝毫感觉,抬头看程遥遥。   程遥遥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白嫩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发红:“……”   那一天,程遥遥哭得好大声。   天边泛起火烧云时,谢奶奶和谢绯才提着大包小包高兴地回到甜水村。谢绯跑得快,先跑回了家里。   谢昭和程遥遥都在院子里。谢昭单手在修理黄瓜架子,程遥遥坐在台子上,晃悠着双腿啃玉米。   谢绯捧着一个荷叶包率先冲到程遥遥身边,献宝道:“遥遥姐,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哪里来的玉米?”   “隔壁嫂子给的,锅里还给你留了两个。”程遥遥道,“你带了什么呀?”   谢绯笑道:“别吃玉米了。你吃这个!”   程遥遥打开荷叶包,里头是几块条状的糯米糕,裹了一层黄豆粉,已经有点黏糊糊了。   谢绯哎呀了一声,道::“怎么化了?我买来的时候可好看了,遥遥姐……”   谢绯有点儿难过,遥遥姐给了她那么多好东西,这是她第一次送东西给遥遥姐,却弄成了这样。   程遥遥拿起一根打糕咬了口,一股糯米的香味儿浓郁极了,虽然凉了,口感仍然软糯,不像饭馆里卖的那样变得硬实:”好吃!虽然有点儿化了,还是很好吃!“   谢绯见程遥遥说得真心实意,眼睛都笑弯了。她这才想起来,转身捧着糯米糕跑去给谢昭:”哥,你也吃!“   谢昭道:“留着你和遥遥吃。”   谢绯道:“我在集市上吃了好多,这是给你的。”   谢昭这才丢下工具,洗了手拿起一根打糕吃了。   谢绯奇怪地看了眼哥哥:“哥,你的脸怎么了?一道一道的。”   谢昭偏了下头:“没事。”   谢绯不相信地道:“都肿了,遥遥姐,你看我哥的脸怎么啦!”   程遥遥事不关己地舔了舔指尖上的黄豆粉,跳下地跑去洗手了:“你买了什么回来?”   这话提醒了谢绯,她连忙跑过来跟程遥遥细数今天买的东西:“我买了一卷线,蜡染的布,还有……”   说话间,谢奶奶也回来了。谢奶奶还提着一个盆,里头是几块鲜嫩的豆腐:“遥遥和昭哥儿今天没去真可惜,坝上村的豆腐坊豆腐是真好,那豆花可嫩了。可惜带不回来,我给你们带了块仙草冻,吃点儿吧。”   “对对,我吃了两碗呢。”谢绯连忙补充,“可好吃了!”   程遥遥扁了嘴:“你们又不带我去!”   谢绯忙讨好地道:“下次,下次让哥哥带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不带他!”程遥遥一听更气了。   谢奶奶忙着把豆腐泡进井水里。夏天天气热,一路回来也不知道豆腐有没有变味儿,得褪一褪味道。听到这话,谢奶奶回头看了眼程遥遥,又看了眼站在边上谢昭若无其事的谢昭。   谢奶奶年纪大了,眼却尖,一眼就看见了谢昭脸上的巴掌印。   谢奶奶把仙草冻切好,拌上蜂蜜端出来,招呼程遥遥和谢昭吃:“来,先吃这个。从山民手里买的,味儿跟咱们自己做的不一样。”   程遥遥高兴地跑过来,谢昭也坐在她身边,她哼了一声把小板凳拉开些。谢昭好脾气地笑笑,帮她把勺子放好。   正闹着,门忽然被拍得一阵响:“遥遥!遥遥你在家吗?!” 第73章 仙草冻   院门被拍的一阵作响,经历过上回的事以后,再听到这拍打院门的声音,程遥遥不学一阵胆战心惊,下意识看向谢昭。   谢昭低声道:“没事,我去看看。”   谢昭起身,谢奶奶也忙道:“昭哥儿,当心点。”   谢昭点点头,大步走向院门,,打开门一看,,却是韩茵和另外一个男知青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韩茵一看是谢昭立刻探头向院子里看去面带焦急:“瑶瑶呢?”   谢昭皱眉:“什么事?”   “是,是张晓枫……”韩茵上气不接下气。   程遥遥从谢昭身后探出头来,一听这话立刻拨开谢昭:“张晓枫怎么了?”   张晓枫这才把气喘匀了,接着道:“张晓枫没有来找你吗?”   程遥遥惊讶道:“没有啊!她不是已经保送大学,这几天收拾行李准备回城了吗?”   韩茵一听,急得跺脚:“糟了糟了,她没来找你,那她人到底哪去了!走,我们去别处找找!”   程遥遥听得云里雾里,一把拉住韩茵:“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你要急死我啊,张晓枫她到底怎么了?”   韩茵只好耐下性子解释道:“张晓枫保送大学的名额被取消了!她今天一天都不见人,我们怕她想不开!”   “怎么会?”程遥遥懵了。   韩茵急着找人,道:“边走边说!”   程遥遥转头看向谢昭,才要开口,谢昭就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伤还没好呢。”程遥遥担心道。   谢昭毫不犹豫:“找人要紧!”何况要让程遥遥独自出去找人,谢昭更不放心。   那男知青跑去找其他知青帮忙,韩茵和谢昭程遥遥一路,往后山上去找人。   路上,韩茵快言快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前阵子,知青点针对工农兵大学生保送这件事进行了投票。张晓枫平时乐于助人,表现优异,自然是获得票数最多的人选。而竞争力最大的沈晏已经找好出路,自动放弃名额。张晓枫被保送这件事原本已经铁板钉钉,知青们还特地凑了份子,为张晓枫践行。   谁知道就在昨天,村大队接到一封来自省城的文件,文件里表示有人举报张晓枫的父亲曾经为gm党办事,取消了她的工农兵大学生保送名额。   当时韩茵正好跟张晓枫待在一起,那时韩茵没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好好安慰了张晓枫一番:其实你们都知道张晓枫的父母都是工人阶级出身,怎么可能为gm党办过事?这一定是诬陷,只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张晓枫还是能上大学的。可没想到张晓枫今天一早就不见了。   程遥遥道:“既然是误会,肯定能把事情搞清楚的,张晓枫平时不是冲动的人啊,肯定不会想不开的。”   谢昭冷不丁道:“也许不是误会。”   程遥遥疑惑道:“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程遥遥脑子里灵光一闪,“张晓枫出身真的有问题?”   如果张晓枫出身没问题,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搞清楚真相,而不是玩失踪了。   谢昭抬头看向后山:“上去找找吧。”   韩茵和程遥遥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沉了下去。后山山势险峻,两面多悬崖,还时常有野兽出没。   这些年一些出身不好的黑五类或者被关押在牛peng的臭老九总会跑到后山或跳崖或上吊。渐渐地,只要有人想不开了,就都会到后山来寻死。谢昭这意思是张晓枫真的来寻死了?   韩茵懊恼道:“都怪我,昨天晚上就应该陪着她才对!”   程遥遥安慰道:“先别说这些了,赶紧把人找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程遥遥话音刚落,天边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天边紫红色的云霞变成乌云,滚滚压了过来。   程遥遥和韩茵手挽喇叭,大声喊着张晓枫的名字:“,张晓枫,张晓枫!快出来吧,有事咱们可以一起商量!天马上就要黑了,林子里危险!”   三人沿着崎岖山路一边走一边找,谢昭走在山路外侧,紧紧盯着程遥遥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摔倒。   程遥遥累得满身是汗,忽觉头上一凉,一点雨水落了下来:“下雨了!”   韩茵绝望地道:“张晓枫会不会根本没有来山上?”   “那她会跑去哪儿呢?”程遥遥手撑着膝盖喘气,抬头看向谢昭,想要他拿个主意。   谢昭想了想,道:“你们两个下山,找村里人来。今晚有大雨,她如果在山里,恐怕会出事。”   程遥遥想了想,恐怕也只有这样。程遥遥和韩茵转身,却见一边的树下,隐约坐着一个人。   程遥遥吓了一大跳,猛地躲到谢昭身后。谢昭护住她,道:“张晓枫?”   天色暗了,三人都没有带火折子和手电筒。谢昭往前走了两步,树下失魂落魄里坐着的女青年,不是张晓枫还能有谁?   程遥遥叫道:“张晓枫,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们喊了你半天你也不答应!”   张晓枫向来阳光带笑的脸苍白一片,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精气神。此时勉强提了提唇角:“我还是怕死。”   “别说傻话了。”韩茵和程遥遥一左一右的拉起她,“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们了。”   谢昭看了看天色:“先下山,回去再说!”   上山容易下山难。谢昭走在前头扶着程遥遥,程遥遥又扶着韩茵和张晓枫,四人磕磕绊绊走到了山脚下,村里寻人的大部队也赶了过来。   韩茵帮着解释:“没啥事,张晓枫今天进山找菌子,不小心迷了路!”   一个村民埋怨道:“你们这些女知青是怎么回事?一个接一个的迷路!白耽误我们功夫!”   张晓枫魂不守舍,韩茵只好向众人赔笑脸,程遥遥也道:“张晓枫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大家伙了。”   程遥遥长得美,又向来倨傲,今天肯代张晓枫向众人赔礼道歉,村民们纷纷道:“算了算了,下回可当心点!”   众人渐渐散去,只有村支书和林大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安慰了张晓枫几句,又交代程遥遥和韩茵:“好好劝劝张知青,她是个好同志。”   可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种事哪里是劝说几句就有用的。   程遥遥不放心张晓枫就这么自己回去,道:“你今晚别回去了,跟我一起睡吧。”   张晓枫终于有了反应,冲程遥遥勉强笑了笑:“既然我今天舍不得死,就不会再做傻事了,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程遥遥道:“不麻烦。正好从分宿舍以后,我们就没有一块睡过了,今晚韩茵也跟我们一起住,怎么样?”   韩茵凑趣地道:“当然好了!可是……”   韩茵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谢昭。她才想起来程遥遥如今是借住在别人家里,擅自带她们两个回去住,不知谢昭会不会不高兴。   程遥遥毫不犹豫地抬了抬下巴:“没什么可是的,走吧!”   韩茵和张晓枫跟着程遥遥一块回了谢家。第一次踏进地主家的院子,她们不由得都有些好奇,暗暗打量着这个院子。   谢家的小院清凉整洁。翘瓦飞檐,樟木为梁,青砖铺地,光看气势就和村子里其他人家不同。   院子里有井,天井前种着一棵香椿树,菜园子里的菜长得郁郁葱葱,还开着一簇娇艳的海棠花。母鸡被圈在鸡圈里,几垛柴火堆得整整齐齐。不像村里人的院子总是满地鸡粪,蚊蝇乱飞。   谢家的青砖地面上冲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进门就觉得清凉扑面,身心舒爽。饶是张晓枫现在满心烦恼,也觉得好受许多。   程遥遥领着韩茵和张晓枫进门,谢奶奶恰好端着仙草冻从厨房出来。   程遥遥介绍道:“奶奶,这是张晓枫,这是韩茵,她们今天晚上来我们家住。”   张晓枫和韩茵常来找程遥遥,可谢奶奶不常出来,她们只是隔着院子隐约瞧见谢奶奶一眼。如今瞧见这位衣裳整洁,笑容慈爱的长辈,两人都乖乖问候:“谢奶奶好,今天打搅您了。”   “不打搅,不打搅。也要难得有朋友来玩儿,咱们家也难得招待客人。”谢奶奶把手里的仙草冻摆在桌上,谢绯也慢慢蹭了出来,拿了三只碗和勺子摆在桌上。   但韩茵和张晓枫好奇地打量她时,谢绯又害羞地跑了。   谢家祖孙三个都提前回了屋子,体贴地把空间留给程遥遥和张晓枫他们。   三人坐在院子里,吹着凉风,吃着井水湃得清凉的仙草冻,紧张的气氛慢慢舒缓下来。   程遥遥介绍道:“这是仙草冻。”   韩茵吃了一口,这仙草冻颜色深黑,吃在嘴里比豆腐更韧而有弹性,又甜又冰凉,赞不绝口:“这可真是好东西!我还没吃过呢!”   程遥遥笑道:“这是坝上村赶集买回来的。山民做的,滋味特别好。”   程遥遥说着也尝了一口。这仙草冻比她自己做的凉粉更韧一些,口感透着一股植物特有的清香。仔细品起来,还有些碱味,应该是用香灰做的凝固剂。   仙草冻清火明目,又拌了谢昭自己采的野蜂蜜,口感别提多好了。   凉风习习,吃一碗透心凉的仙草冻,韩茵享受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韩茵赞叹道:“遥遥,怪不得你先前一定要闹着住进谢家。这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啊,地主就是会享受。”   “嘘!”张晓枫嘘了她一声,压低声音道:“人家好心招待我们,别乱说话。”   就算是在这种时刻,张晓枫还是习惯先去为别人着想。程遥遥不由得为她难过起来。   韩茵自觉失言,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原来谢家人这么好,以前我可真是误会他们了。”   程遥遥笑道:“谢家人有多好,你们慢慢瞧着就知道了。”   吃完宵夜,程遥遥带着两人去洗了澡,拿自己的睡衣给她们换。韩茵和张晓枫借住在别人家里,她们都是姑娘家,最不方便的就是洗澡,平时只能打了盆水,躲在自己房间里随便擦擦身。今天在谢家,总算能够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洗完澡回房睡觉时,韩茵和张晓枫又大大开了一回眼界。   程遥遥的屋子宽敞清凉,家具齐全,桌上还用清水养着花。大床上挂着崭新雪白的蚊帐,,坐在甜水村可算是稀罕物事。   “遥遥,你这房间也太好了吧!”韩茵摸着冰凉柔韧的凉席,咋舌道:“谢家这真是把你当大小姐养着了,我看大队长家的闺女,也不如你过得舒坦!”   床上已经多了两个枕头和一卷毯子,想来是谢奶奶提前为她备下的。程遥遥亲自点了艾草丢在屋角的盆里熏蚊子,心道我平时过得可比现在好多了,打洗澡水和熏蚊子这些事都是谢昭代劳的。   屋子里清凉一片,并没有闷热气息和恼人的蚊子嗡嗡声。三人并头在蚊帐里躺了下来,好像又回到了当初住集体宿舍的日子。   美食和清洁舒适的环境最能安抚情绪,静静躺了一会儿,张晓枫终于开口了。   原来张晓枫的父亲在十几岁时曾经在一个当铺里当学徒。后来这家当铺的老板被清算,原来是一个gm党军官的老丈人。张晓枫的父亲后来进玻璃厂当了一名工人,形势严峻,这段经历自然不会对旁人提起。   “这也太冤枉了吧。”程遥遥义愤填膺,“这也算黑历史?”   张晓枫苦笑了一声。如果这世道有道理可讲,他们家也不用费心隐瞒这件事了。   韩茵更在意另一个问题:“这件事既然只有你们家人知道,那是谁写的举报信呢?”   张晓枫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们家的熟人?”   程遥遥翻身道:“不对呀。如果是你们家的熟人,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你被保送选上了工农兵大学生?”   “你的意思是知青干的?”韩茵道,“可是谁知道张晓枫父亲的事呢?”   程遥遥被问住了,百思不得其解。   张晓枫忽然道:““难道是……”   程遥遥和韩茵异口同声道:“是谁?!”   张晓枫却住了口,沉默良久才苦笑道:“也许我猜错了。在没有证据之前还是不要冤枉别人的好。反正……反正我是上不了大学了。”   张晓枫的语气终于透出了哽咽。   高考取消了,工农兵大学生是在他们这些知青唯一上大学的机会了,更何况还能够回城,离开这个闭塞的农村。   程遥遥和韩茵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默默地陪着她。   而程遥遥却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张晓枫家不过因为一点点历史遗留问题就失去了保送机会,那么谢昭就算考上了大学,还能通过政审吗? 第74章 酸豆角   三人各怀心事,又聊到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程遥遥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第二天早早就醒来了。程遥遥朦胧间觉得身侧有人,翻个身就想往谢昭怀里钻,却敏感地察觉到气息不对。   程遥遥睁眼,发现自己把腿压在韩茵身上。而韩茵把毯子踢了,舒服地趴在床沿。怪不得这么热。程遥遥赶紧把腿移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样子。她转头一看,身侧毯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张晓枫不见了。   程遥遥吓得翻身坐起,拼命地推韩茵:“快起来快起来,张晓风不见了!”   “别吵……“韩茵眼睛都没睁,推了推程遥遥。   程遥遥焦急地掀开蚊帐,却见张晓风站在书桌旁,听到动静转身看过来,笑道:”怎么了?”   晨光里,张晓风神采奕奕,除了眼睛下有些肿,其余一切如常。程遥遥愣愣地眨了眨眼:“你……”   张晓风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放心吧,我没事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我为什么不好好地过下去,反而要让举报我人看笑话呢?”   “嗯!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程遥遥被张晓风乐观精神感染了,高兴地点点头。   张晓风举起手里一本教材,道:“不好意思,我看了你书。”   程遥遥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张晓风身边,她手里拿着一本数学课本。书桌上只放着一些教材,有可能引发麻烦小说之类程遥遥已经妥帖收好了。   程遥遥笑道:“没事,你看吧。”   张晓风在知青宿舍时候就很用功。大家每天下工回来,累得倒头就睡,只有她每晚都坚持看书。可惜乡下地方,能弄到书籍实在不多,现在看见书桌上这么多书,张晓风简直是久旱逢甘露,捧着书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程遥遥从茶壶里倒了两杯水,递给张晓风一杯。张晓风眼睛只顾着盯着书,随手接过来喝了下去,忽觉胸口那股郁闷之气散开了,原本郁结沉重身体也舒服不少。   张晓风回过神,道:“这水……”   程遥遥道:“早上起来喝点水,提神。”   “嗯,喝了水我果然精神多了。”张晓风点点头,看着桌上那套茶具,是乡下常见粗瓷,摆在一个木托盘里,仍然十分雅致。   张晓风不由得笑道:“你在谢家日子果然舒服。看看,家具这么齐全。谢家人对你也好。”   程遥遥坐在窗前拿木梳子慢慢梳头,发丝瀑布一般浓密乌黑,半点瑕疵也无,她随口道:“那当然了,谢奶奶可疼我了。”   “你运气好,人人都疼你。”张晓风心思放回了书上,看着桌上一大堆各色教材,道:“遥遥,你哪来这么多书?”   从前在知青宿舍,程遥遥除了一本红bao书,行李里半张纸都没有。   程遥遥心念一动,装作不解地道:“是我爸爸给我寄来。他写信告诉我说,现在上海很多学生都开始重新学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晓风一向对政zhi敏感,听到这话脸色一变,认真地思考起来:“上海信息一向灵通学生们罢课了这么久,忽然开始复习……你父亲又给你寄了复习资料,难道……”   张晓风眼睛亮了起来,冲程遥遥道:“会不会是你父亲……知道了什么消息?”   程遥遥装作不解样子歪头道:“什么消息啊?”   “就是……”张晓风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要恢复高考了?!”   程遥遥木梳子差点掉地上。还好她什么都没说,这张晓风也太高瞻远瞩了!这就把事情真相推断出来了?   程遥遥露出惊讶表情来:“怎么会?高考取消了这么久,怎么会忽然恢复呢?”   张晓风激动不已,右拳用力一捶左掌:“就算现在不恢复,将来也是要恢复!遥遥,你们不是觉得我很奇怪,为什么下乡以后还天天学习吗?因为我觉得要建设社会主义,郭嘉就需要知识!你爸爸可是工程师,他肯定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才会给你寄来学习资料。”   距离高考恢复还有两年时间呢,程遥遥怕张晓风激动过头,故意泼冷水:“我看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这只是你个人判断而已,万一高考没有恢复呢?”   张晓风狂喜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却仍然满眼激动:“就算不恢复高考,多学点东西总不会吃亏。遥遥,你这些书……”   张晓风露出了不好意思神色:“可以借给我抄吗?我抄完就还给你,不会耽误你!”   程遥遥笑了起来,慷慨地摆摆手:“你挑几本去看,看完了拿回来换吧,反正我也懒得学。”   “那不行!”张晓风一拍桌子,又拿出了大班长威严来:“你也得一起学!还有韩茵!我们不能一辈子就扎根在这儿,总得搏一搏!”   张晓风雷厉风行,把韩茵也拉了起来,小声地说了自己判断。韩茵困得睁不开眼,只当张晓风在发梦,还嘱咐张晓风收紧口风,免得又被举报,惹祸上身。   张晓风也道:“遥遥,韩茵,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千万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否则咱们都会有麻烦。”   程遥遥点点头,心中暗笑。她之前烦恼了很久,该怎么提醒张晓风和韩茵高考事儿,没想到张晓风举一反三,自己推断出来了,还反过来督促她学习。   三人正说着,门被敲响了。程遥遥道:“进来。”   十四五岁小姑娘,娇嫩得花骨朵一样,怯生生探进头来:“姐姐,奶奶说早饭做好了,喊你们出来吃饭。”   张晓风冲她笑了笑,谢绯红着脸又想跑,程遥遥道:“小绯,她们都是我朋友,你叫姐姐就行啦。”   谢绯在程遥遥鼓励眼神里,鼓足勇气挤出蚊子般声音:“……嗯,姐姐好。”   韩茵热情地道:“你叫小绯是吧?长得真漂亮,走,我们一起去吃饭。”   今天天气凉爽,谢奶奶把桌子摆在了院子里。桌上是一盆熬得糯糯小米粥,一盘腌小黄瓜,一盘酸豆角炒灯笼椒,一盘番茄炒鸡蛋。这桌早饭相当丰盛,又符合村里人正常待客水准,不会引起别人疑心。   程遥遥四下看了一圈,低声问谢绯:“你哥哥呢?”   谢绯道:“哥哥今早出去了,说是有事。”   “什么事儿啊。”程遥遥撇了撇嘴,有点想笑。谢昭是怕家里女人多,躲出去了吧?   一桌子女人围着桌子坐下,张晓风和韩茵连忙跟谢奶奶道谢,谢奶奶笑道:“都是自家种东西,不值什么,多吃些。”   韩茵笑道:“这早点,简直赶上国营饭店规格了,我闻着都饿了,我不客气啦!”   家里多少年没来过客人了,见韩茵这么捧场,谢奶奶高兴道:“好好,多吃点,多吃点!”   小米粥熬得软滑浓稠,一早起来喝进肚子里,胃里别提多舒坦了。那腌小黄瓜嚼着咯吱脆,酸豆角酸得带劲,灯笼椒也是自家种,刚摘头一茬儿,微辣清香。   韩茵和张晓风都吃得赞不绝口,连声夸道:“这酸豆角太好吃了,我们家那边也做酸豆角,没这个脆,味道也不如这个清爽。”   程遥遥得意道:“这酸豆角是奶奶拿手好菜,奶奶腌紫苏叶子和小黄瓜也特别好吃!”   韩茵立刻把谢奶奶一通猛夸。   谢奶奶眼角皱纹舒展开来,乐呵呵道:“今年豆角长得好,都吃不完。今儿还说要腌豆角呢,等我腌好了,给你们带点儿回去!”   “那就谢谢奶奶啦!”韩茵捧场地道。   今儿不出工,韩茵和张晓风吃完饭,真个留在谢家帮忙腌酸豆角。   今年夏天天气晴好,谢家小菜园子被灵泉浇灌得疯狂地长,豆角掐了一茬又一茬,根根饱满。黄瓜也疯狂开花结果,为了避免黄瓜太多抢夺养分,许多黄瓜钮子都被掐了下来,腌成酸黄瓜。   一大盆豆角被泡在木盆里,翠绿修长飘带一般在水里舒展。程遥遥和韩茵、张晓风还有谢绯围着木盆,认真地摘洗豆角。   韩茵是个自来熟,瞧见谢绯这么乖巧可爱,一个劲儿地逗她说话。谢绯从没出门与人打过交道,言语之间难免格外天真。张晓风和韩茵都体贴她,还有程遥遥在旁边护着,谢绯在自己家里总算放开些胆子,也敢跟她们搭几句话了。   谢昭恰好从外头回来,他今儿穿着一件新衬衫。他穿不惯这个,仍旧敞着怀,露出里头白背心,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麦色胳膊。谢昭胳膊已经好点了,不再用绷带吊着,垂在身侧,右手提着一条猪肉。   谢昭一进门就听到女孩子们笑声,脚步一顿。众人笑声也是一顿,看着谢昭,寂静数秒,又爆发出一阵更大笑声来。   谢昭不明所以,看向程遥遥。程遥遥没良心地捂着肚子,笑得最夸张。连谢绯也咯咯笑,从没见过她这么活泼样子。   谢昭把肉放进厨房,逃也似去了谢奶奶屋里。背后,女孩子们又是一阵笑。   韩茵笑着挤挤程遥遥:“这谢昭可真老实,看都不敢看我们一眼。”   谢绯认真地赞同韩茵话:“我哥哥人可好了!”   程遥遥摘着手里豆角,干巴巴地笑了声。他老实?呵呵。   谢昭回到屋子里,谢奶奶正在挑米里小石子儿,村里发米里头总不干净。不过半天没挑几颗,净听着外头动静了。见谢昭回来,笑道:“听听,从没见小绯这么高兴过。”   谢昭道:“都是跟妹妹学坏。”   谢奶奶噗嗤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儿,你我是不担心了,就是这小绯,胆子针尖大,再这么下去可不成。算了,不说这个。今天林大富找你去说什么了?”   谢昭道:“没什么,问我手好点没,不用急着上工。村口有人卖猪肉,我买了一条。”   “成,中午拿猪油炒个酸豆角,酸豆角得用荤油才香。”谢奶奶笑道,“行啦,你出去吧。”   谢昭不动,坐下来帮谢奶奶挑米:“我来吧,这个费眼睛。”   谢奶奶忍着笑,看着孙子一截麦色脖颈:“行啦,见到一群姑娘就不自在,嫌人家吵,还以为遥遥把你这毛病治好了。”   谢昭闷头挑米,粗声道:“没有!”   “成成,没有就没有。”谢奶奶一戳他脑门,“犟种!”   外头传来程遥遥叫声:“谢昭,出来帮我打水!”   谢昭一秒没停站起身来:“来了!”   谢奶奶:“……” 第75章 酸豆角炒肉末   谢昭从房间里出来,见程遥遥站在井边,提溜着绳子对张晓风和韩茵展示自己打水技术,谢绯也在一边看:“看,把桶这么扔下去……”   “妹……”谢昭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程遥遥手里绳子:“井台边危险,别站在这儿!”   谢昭长得冷峻,嗓音更冷,人高马大走过来,吓得张晓风和韩茵都退后两步,韩茵还赶紧拉开程遥遥。这谢昭真是怪吓人,平时程遥遥在家没少被他欺负吧?   程遥遥眼波纷乱,谢昭一向不许她站在井边,也不知道回头会不会又被他罚。想到这儿,程遥遥有些讨好地凑到谢昭身边,看谢昭胳膊上隆起肌肉,道:“我跟韩茵她们说,这井水特别凉,她们不相信。”   张晓风和韩茵对视一眼,都露出惊奇之色。程遥遥性格有多娇蛮她们是最清楚,谁敢这么对她说话,她早就炸毛了,此时程遥遥对谢昭说话姿态却透着撒娇示好之意。   更令她们惊奇在后头。方才还透着隐隐冷意谢昭,嗓音却温和下来,道:“那我多打几桶,你们冲凉。”   谢昭单手打起一桶水来,要倒进一边木盆里。张晓风见他一条胳膊不方便,忙上来接:“我来吧!”   谢昭没吭声,避开她手,把水倒进了木盆里。   张晓风不解地看向程遥遥,程遥遥十分自然地道:“这个太沉了,他力气大,让他打水吧。你们快过来,这水可冰了,要不要喝?”   刚打井水冒着丝丝凉气。程遥遥拿起个葫芦做水瓢舀了一瓢水,递给韩茵。韩茵忙喝了一口,冰冷井水入口甘甜,一下肚冻得她狠狠打了个哆嗦,浑身清爽:“这水好甜!”   张晓风喝了也是赞不绝口,道:“连大队长家井水也没有这么甜,这么冰。”   “那当然了,这井打得深,位置也好。”程遥遥十分得意地抬起下巴。   韩茵打趣她:“这又不是你家井,你得瑟什么?”   “这……”程遥遥才要反驳,又想起谢昭不让自己透露两人事,一下子憋得脸颊通红。   这时,谢绯小声道:“这里就是姐姐家。”   程遥遥忙拍拍谢绯肩膀:“没错儿!”   韩茵作势要捏谢绯脸蛋:“行行行,知道你偏心你遥遥姐了!”   谢绯尖叫一声,往程遥遥身后躲:“遥遥姐救命!”   程遥遥撩起水往韩茵身上泼:“不准欺负小绯!”   冰冷井水落在脸上,冻得韩茵尖叫,不甘示弱地捧起水泼向程遥遥。张晓风忙着劝架,却被当头泼了一脸,顿时也加入了战局。   院子里全是姑娘们打闹嬉笑声音,井水洒落在地面上,很快就被太阳蒸发殆尽。谢奶奶忍不住从窗户里看,笑得摇头。   门一推,只见谢昭又进来了。   对上谢奶奶有意调侃目光,谢昭吭哧几声,终于闷声道:“她们玩水!”说着麦色耳根还红透了。   女孩子们夏天衣衫单薄,被水一泼就浸透了贴在身上,谢昭几乎是落荒而逃。   谢奶奶一想就明白过来,笑得肚子疼:“行了行了,你就在这躲一会儿。她们难得高兴,让她们多玩一会儿。哎,这些知青也是可怜,都是孩子,一个个背井离乡来咱们这种地方。遥遥也是,要不是来了咱们家,她这样娇滴滴一个姑娘家”   程遥遥不住在自己家?这样设想才冒出来就被谢昭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笃定道:“我会让妹妹过上好日子。”   “你和遥遥好好读书,将来考上了大学,就有出路了。”谢奶奶道:“只是现在苦了遥遥。你伤了手,花了不少钱,这阵子又没上工,家里钱都是瑶瑶给吧?”   “”谢昭想了想,比起解释钱来路,还不如承认是程遥遥钱更方便。   谢奶奶半晌没吭声,转身从席子底下摸出一个手帕包递给谢昭:“这东西,你拿去换点钱来。”   谢昭打开一看,是一块沉甸甸银饰,因为氧化而变得黑漆漆,隐约可以看见上头石榴花纹:“奶奶,这是您陪嫁。您不是不让我去黑市吗?”   谢奶奶眼神眷恋地落在谢昭手里那块银饰上:“这些都是身外物。遥遥年纪小不懂事,可咱们不能占她这个便宜。这块银锁是我父亲在京城万宝斋给我买,光做工就费了不少银子呢,你拿去换点钱来,多少能撑个一年半载。你这段日子跟遥遥专心读书,以后也不能常去打猎了。”   谢昭道:“不行,这是您最喜欢东西,钱家里还有一点”   谢奶奶打断他话:“家里有多少钱我会不清楚吗?自打瑶瑶来了以后,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一顿饭用油比咱们过去一个月用都多,你猎回来东西也都吃了用了,哪里还有钱。”   谢昭一听,立刻急着辩解,谢奶奶抬手阻止他:“我不是怪遥遥。这么一个金贵姑娘来了咱们家,我只有觉得薄待了她,我哪里是心疼那些东西。可咱们家如今钱粮确耗得快,你这阵子又不能去赚公分,遥遥家里寄来东西全贴补给咱们家了,这可不成!你是个男人,没得花未过门媳妇儿钱。”   谢昭听到“媳妇儿”三个字,心中顿时泛起蜜甜,一时间没有再反驳谢奶奶话。见谢奶奶坚持,便把银饰收下了。   谢奶奶久不出门,不知道市场上行情。如今除了金子,银子和其他古董根本卖不上价格。这块谢奶奶爱若珍宝银锁,放在黑市上顶多换袋小米罢了。谢昭拿着银锁回屋,妥当地藏进柜子隔层里,又摸出一卷钞票塞进口袋。   这阵子没在意家里花销,只怕程遥遥真贴补了不少进去。他是男人,养家是他责任,怎么能让个娇娇掏空小荷包?   程遥遥几个在院子里打了一场水仗,弄得浑身湿淋淋,又跑回屋子里换衣裳去了。   韩茵拿毛巾擦着头发,笑道:“幸亏上次把头发卖了,现在短头发擦一擦就干,多方便!遥遥,你这头发又长了不少,赶紧去卖了吧。”   程遥遥发丝乌黑柔亮,披散下来就如同绸缎一般,她拿毛巾慢慢吸干头发水分,撇嘴道:“我才不剪呢。”   谢绯道:“遥遥姐头发好看,不能剪。”   张晓风也道:“遥遥不仅头发长得快,这一个夏天我们都晒黑了,你怎么越来越白了?”   韩茵道:“小绯也白。这谢家水是不是特别养人啊?”   谢绯皮肤也是村里罕见白皙,只是她白是常年不出门养出来,不似程遥遥,肌肤新雪一般白得发光,细腻柔润,一丝毛孔瑕疵都看不见。   韩茵凑过来研究程遥遥脸,程遥遥怕被她看出破绽,忙往后退,道:“我说过嘛,多喝花茶能变白。我送给你那些喝完了吗?”   “真啊?!”韩茵懊恼地一拍大腿,“我嫌麻烦,一直没喝。”   程遥遥气道:“我特地送给你!你怎么没喝?”   韩茵皮肤有些黑,加上在农村劳作辛苦,脸上更是黝黑粗糙。那些花茶可是程遥遥特地用灵泉水泡过,也时常带些灵泉水煮杨梅汤和杨梅干给她吃。   程遥遥先前还奇怪呢,怎么韩茵喝了这么久也没变白,感情她根本没喝!   张晓风笑道:“我倒是每天上工都带着喝,这阵子很少中暑了,晚上睡得也更安稳。”   程遥遥冲后悔韩茵嘲笑道:“该。你之前不是总抱怨自己晒黑了么,我送了你好东西你还不喝。”   “我住在别人家里,弄开水哪有那么方便?”韩茵愁眉苦脸道。   张晓风道:“金妮儿人不是挺好么?”   韩茵道:“金妮儿夫妻俩都是爽快人,但是金妮儿她婆婆……我平时烧洗澡水,多用了几根柴火她就嘀嘀咕咕,我烦得都不灌开水了,就随便喝点凉水。”   程遥遥道:“你住在他们家,可是给了粮食,凭什么不给你用啊!乡下一捆柴火在黑市才卖一毛钱,你拿几毛钱给他们,柴火可着劲儿用!”   韩茵和张晓风对视一眼,摇头道:“你不懂。几毛钱不算什么,这个口子不能开。今天给了柴火钱,明天你再用点啥吃点啥,又要给钱了。咱们一天才赚几个公分啊,能填这个坑?再说了,其他接收了知青人家要是听见这事儿,也跟着收钱怎么办?”   原来这么复杂啊。程遥遥傻眼了。   张晓风理解地道:“住在别人家就是不太方便,处处要当心,忍一忍吧。”   韩茵也道 :“谁有程大小姐这么好命啊,谢家人对你这么好,过得这么舒坦。”   程遥遥哼了一声。谢奶奶和谢绯对她是很好,谢昭么……谢昭有时候太欺负人了!   几人换好衣服回到院子里时,木盆里水又满满当当了。程遥遥心口泛起甜意来,其实谢昭对她也很好。   这回不能再玩水了,几人终于干起正事来。择好豆角晾干了水分,小心地放进准备好泡菜水里。这泡菜水是谢奶奶早就调好,豆角完全浸泡在水里后,盖上盖子,再压上一块石头。   程遥遥拍拍手:“等过半个月就能吃了。奶奶上次腌已经入味了,等中午炒个肉末酸豆角给你们吃。”   韩茵和张晓风这才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了,连忙道:“不了,我们回去了,不能再麻烦了!”   这年头谁家粮食都不富裕,大家都尽可能不去别人家吃饭,何况谢家是地主家,情况只会更艰难。今早在谢家吃了一顿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两人坚决要走,程遥遥和谢绯拉都拉不住。   谢奶奶出来了,道:“肉都割回来了,听我,今儿午饭就在这吃!”   韩茵和张晓风这才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推着谢奶奶去休息,自己去厨房帮忙做饭。   谢绯生火,张晓风洗菜,韩茵摘菜。程遥遥系着块小围裙,在锅灶前忙碌,把个厨房塞得满满当当。   谢昭隔着窗户远远看着那道系着小围裙纤细身影,相当不满。他从昨晚开始到现在都没能跟程遥遥单独说上一句话。   程遥遥倒是笑得没心没肺,手下菜刀笃笃不停,把一块肥瘦相间肉切成碎末。浸泡后酸豆角颜色变成了黄绿色,也切成碎末,白胖蒜瓣和红色小尖椒也切碎。   锅烧热了,程遥遥打开油罐舀了一小勺油,韩茵瞧见了叫道:“哎哎,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程遥遥利索地倒下油,又丢下蒜末和辣椒爆香,香辣味道刺激着味蕾。   程遥遥把肉末倒进锅里翻炒几下,看着颜色变了立刻把酸豆角也倒进去,一边道:“这个菜不放油不香。”   韩茵咋舌道:“金妮儿婆婆每顿饭就拿棉花抹一丁点儿油在锅底,你倒好,一勺油就下去了。”   张晓风笑道:“大队长家也是这么做菜。油多难买啊,每个月才供才一两。”   说起这个,韩茵可来劲儿了:“那林武兴家才有意思,他们家做菜可一点儿油星都不放,这阵子农忙,家家户户都吃细粮,就他们家还是玉米面掺荞麦面。那程诺诺可有苦头吃了。”   程遥遥炒菜动作一顿,韩茵还当她听得暗爽,继续道:“你们没发现吗?她现在饿得黑瘦黑瘦,头发都枯黄了。”   张晓风也道:“我也发现了,她这阵子是看着憔悴多了,这也正常。她之前在大队食堂帮忙,现在去地里干活儿了,风吹日晒,肯定变黑了。”   程遥遥把酸豆角炒肉末盛出来,心中好笑。程诺诺哪里是因为干活才变丑,她现在没有了灵泉,被打回原型罢了。   何况她之前占着有灵泉,从来不防晒,每天都光着头,露着胳膊腿出门。出来晒,迟早是要还。现在没了灵泉加持,之前肌肤和身体受到损伤就迅速反弹了回来。   韩茵说得来劲,道:“也不知道沈晏现在对她……”   “咳咳。”程遥遥咳嗽两声,冲一边谢绯努努嘴。韩茵赶紧住了口。   程遥遥刚穿来时候,见程诺诺皮肤雪白,眼睛水汪汪,虽然面目平淡倒也算楚楚可怜。现在么……不知道沈晏对着她幼女一样身材还下不下得了口。   不过看着沈晏这阵子追着自己不放,也知道他对程诺诺态度如何了。   谢绯睁着小鹿似眼睛,问道:“程诺诺是谁?名字跟姐姐好像。”   “是个讨厌鬼。”程遥遥随口道,把菜递给谢绯,“端出去吧。”   谢绯就端着菜高兴地跑出去了。家里以前从没来过客人呢,何况还是两个很和气姐姐,能这么热闹地吃顿饭,谢绯别提多高兴了。   等谢绯出去了,程遥遥才道:“当着小绯面呢,你们以后别提这些啊。”   “是我失言了,失言了。”韩茵痛快地道。   程遥遥道:“小绯这么天真,可不能让这种事污染了她小耳朵。”   “那是。”韩茵赞同道,“不过谢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养在家里没出去过。我看村里人都很少认得她吧?”   程遥遥道:“没办法。你也知道他们家成分高,小绯又长得这么漂亮,哪里敢放出去。”   张晓风比较务实:“小绯性子又这么软,我瞧着跟个小羊羔似。可谢家也不能留她一辈子啊,她这年纪该去上学,要么也得找份事做。”   韩茵道:“她那样子像是能下地干活吗?谢家风水也是奇怪,养了一个小绯还不够,又来一个遥遥。啧啧,那谢昭肩膀上担子不轻啊。”   张晓风笑着打她,两人乐不可支。谢昭跟程遥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没可能事儿!她们都当这是句玩笑话而已,却不知道自己一语中了。   程遥遥一点都不臊,哼哼着继续炒菜。谢绯还小呢,她事儿,迟早有安排。   午饭做得很丰盛。凉拌西红柿,黄瓜炒鸡蛋,酸豆角炒肉末,一盆番茄豆腐菌菇汤,主食是玉米面掺三分白面窝窝头。   西红柿黄瓜都是院子里现摘,格外新鲜。那鸡蛋是程遥遥贡献,程遥遥还郑重邀请张晓风和韩茵参观了鸡圈,并展示了自己鸡蛋篮子。   在甜水村,一道豆腐就算相当丰盛客菜了,何况还有一盘荤菜和鸡蛋。韩茵和张晓风筷子都不往肉菜上伸,谢奶奶就夹了放进她们碗里:“你们背井离乡来这儿,都吃了不少苦吧?你们是遥遥朋友,来咱们家不用拘束,多吃点儿。”   张晓风和韩茵离开家里这么久,头一次得到长辈关怀,心里温暖,终于放开了吃起来。反正她们以后一定会找机会报答。   酸豆角肉末酸辣开胃,肉末鲜嫩,汤汁油津津浇在窝窝头上,别提多开胃了。黄瓜炒鸡蛋嫩黄嫩绿互相辉映,鸡蛋香嫩,黄瓜脆爽。番茄豆腐菌菇汤也是又酸又开胃,里头豆腐嫩得入口即化。   谢奶奶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看着几个年轻人胃口这么好,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吃完了饭,韩茵和张晓风抢着帮忙收拾好碗筷,就提出告辞。她们在谢家耽误了这么久,实在不能再叨扰了,何况也得去上工。   程遥遥道:“你等我一下,我拿几本书给你!”   程遥遥抱了几本书出来,都是比较基础复习资料,由浅入深:“给。”   张晓风拿过来翻了翻,笑道:“我拿回去先研究一下,到时候咱们一起学。”   “嗯!”程遥遥送张晓风和韩茵出了门,才关好门回来,转身就对上谢奶奶担忧目光。   程遥遥笑道:“奶奶,您别担心张晓风了,她已经没事儿了。”   谢奶奶没好气地道:“她都愿意读书了,还有什么好担心?倒是你。”   “我?”程遥遥疑惑地指着自己鼻尖:“我又怎么啦?”   谢奶奶板起脸:“你还问我怎么了?”   程遥遥心虚地想了想,她今天也来不及赖床呀,难道那天事儿被谢奶奶知道了?程遥遥一下子慌了,立刻求助一旁谢昭:“谢昭……”   谢昭对谢奶奶道:“奶奶,我跟她说。”   谢奶奶哼了一声,回屋了。谢昭对程遥遥道:“跟我去房间。”   “我又怎么啦?”程遥遥被他这架势弄得心里七上八下,转头冲谢绯做口型:“我怎么啦?”   谢绯无辜地摇摇头,给了程遥遥一个自求多福表情。   程遥遥耷拉着脑袋跟谢昭进了屋,谢昭拉开椅子坐下来,转身盯着她:“知道错哪了吗?”   “不知道。”程遥遥扭着手指头。   谢昭道:“不准撅嘴。”   “……”程遥遥本来没撅嘴,一下就撅起来了:“我到底怎么了嘛?”   谢昭见状,语气一下软了下去,无奈道:“你跟她们透露了高考事?”   “……”程遥遥视线转到一边,盯着地板上太阳影子,“没有啊。”   谢昭道:“不乖。”   “我真没有!”程遥遥一下子急了,跑到谢昭面前分辨道:“我真没有说!我……我没有直接说……”   谢昭伸手一拉,程遥遥就坐到了他膝盖上。程遥遥敢怒而不敢言,先解释道:“是张晓风看见我桌上这么多复习资料,先问我。我就说是我爸爸给我寄了这些书,她自己猜出来,要让我跟韩茵也一起复习呢。”   谢昭凝眉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她有了盼头,也不会再寻死了 。”   程遥遥不乐意了:“张晓风就是一时受了刺激,她平时可乐观了。”   谢昭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这么偏袒你朋友?”   “……我也偏袒你。”程遥遥第一次这么机灵,甜甜地道:“你看,我真没有透露什么。张晓风还让我跟韩茵要保密呢,你跟奶奶说,不是我错。”   谢昭嗯了声:“以后带朋友回家,东西要收好了。”   程遥遥不以为意地道:“我也没有其他朋友啦。”   谢昭低头,用鼻尖碰了碰程遥遥。这种纯然无情欲味道亲昵,程遥遥很是喜欢。   奇怪是,她今天用了不少灵泉,阳气却仍然充沛。已经长成盘子大小荷叶晃晃悠悠,拿谢昭阳气当零食吃,也没有过去那么贪婪急躁样子。   门口忽然传来谢绯欢快声音:“遥遥姐,你看这是韩茵姐送我……”   程遥遥还来不及反应,门刷地被推开了。   “……发夹。”谢绯惯性地把话说完,看着屋子里这一幕,小鹿眼睁大到了极致。 第76章 小羊羔   程遥遥还来不及从谢昭膝盖上起来,谢绯已经推门而入。   小鹿眼睁大到了极致,看着程遥遥和谢昭亲昵的这一幕。谢绯从小被奶奶和哥哥保护得很好,并不清楚两人这样的亲昵代表什么,只是脸刷地红了:“你们……你们……”   程遥遥被烫着一样从谢昭怀里跳起来,脸颊也泛起了桃花色:“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昭仍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站起身来,安抚住窘迫的程遥遥,对谢绯道:“怎么不敲门?”   谢绯低头:“我……我太高兴,一时忘记了,下次不敢了。”   谢昭嗯了一声,道:“你刚才要跟遥遥说什么?”   谢绯这会儿哪有心情说发卡的事,道:“没……没什么。我有点困,回屋去了。”   谢绯被谢昭打了岔,恍恍惚惚地走了。谢昭走到门口,把门掩上,拴上门闩。   转身一看,程遥遥扑在床上蹬着腿叫:“都怪你!现在被小绯看见了!”   “怪我。”谢昭拿了本书坐在床边:“别担心,小绯不会说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小绯不会说。”程遥遥气哼哼抬起头,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可是小绯天真的小脑瓜都被你污染了!而且小绯最崇拜我的,现在她该怎么想我呀……”   谢昭轻轻理顺程遥遥的发丝,不解道:“你迟早是我的,被她瞧见也没什么。”   “……”程遥遥琢磨了一下这句土味情话,怀疑谢昭在开车,可惜没有证据。她甩甩头,又道:“那可不一样。我一直在教育小绯,男人都是狗东西,让她要保护好自己。现在我还有什么立场教育她呀!”   “狗东西”谢昭默默反思,自己做了什么才让程遥遥对男人有这种印象:“小绯还小,何必教她这些?男人也未必……”   “小绯不一样!”程遥遥一挥手打开谢昭的手,烦躁地埋进被子里:“哎,你不懂!”   原书的男主俊美绝伦,谢绯对人家一眼荡魂,搞得一些激进读者总骂她绿茶婊。其实谢绯跟原书女主关系很好,从没想过要抢男人,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罢了。   谢绯自己哥哥长得就极其出色,后来又遇上男主和原主程遥遥,眼光养得极高,以至于一直对自己身边的追求者看不上眼,后来被某京籍渣男给骗了。   谢奶奶和谢昭虽然疼爱谢绯,可一个年纪大了,一个是哥哥,有很多话不方便说,有很多事不会、也不方便教,程遥遥就当仁不让扛起恋爱教育的大旗了。   程遥遥郁闷地想,现在功亏一篑了吧?都怪谢昭!   大手罩上脑袋轻轻顺毛:“昨晚没睡好吧?今天准你午睡一个小时,我再叫醒你复习。”   “嗯,你真好!”程遥遥绽开个甜甜的笑,立刻扑进了谢昭怀里。   谢绯可就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房梁,程遥遥和谢昭平日里相处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谢绯却拨云见雾似的,忽然读懂了两人之间种种亲昵氛围。   谢绯翻身,滚烫脸颊贴在竹枕上。遥遥姐说过,绝对不可以跟男人单独相处,更不可以有接触,可哥哥和遥遥姐两人却常常单独相处呀,而且她觉得两人相处的情景十分美好,赏心悦目……   谢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光怪陆离,她恍惚觉得自己在荷塘里采莲蓬,乘着小船。忽然小船翻了,水瞬间漫了上来……   谢绯睁开眼,只觉得身上全是汗,肚子还有点胀痛。她奇怪地坐起来,却看见席子上鲜红一片……   谢绯房间里传出一阵尖叫。   ……   谢绯房间门关着,谢昭面无表情,在房门口转来转去,只有略带焦躁的脚步透露出他内心的真实心情。他等了好一会儿,听着里头谢绯的哭声渐渐停了,敲敲门:“遥遥?”   程遥遥半天把门打开一条缝:“没事啦。”   “小绯怎么了?”谢昭就这么一个妹妹,实则疼得很。刚才忽然听见谢绯的尖叫声,差点把房门拆了。可谢绯就是捂着被子哭,不要他,要程遥遥一个人留下。   程遥遥笑道:“不是坏事。”   谢昭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程遥遥推他:“哎呀你不要问啦,你去烧点热水来,小绯要喝热水。”   “……”谢昭咳嗽了一声,明白过来。他跟程遥遥在一起这些日子,对女人的事也有些了解。程遥遥每个月都有几天脾气特别坏,也不能碰凉水。   程遥遥把门关上,冲着柜子后头道:“换好没有?知道怎么用吗?”   ”……好了。”谢绯红着脸,忸忸怩怩地从柜子后走出来,走路姿势还有点别扭。   程遥遥笑道:“来,坐下。刚来这个会有点不舒服的,以后就好了。”   程遥遥一看谢绯这样子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从箱子里拿了几条崭新的月经带给她,又教了她用法。   谢绯第一次来这个,整个人都忐忑不安,程遥遥搭着谢绯肩膀,慢慢地给她上生理卫生课。   这年头的女人对月经这件事都讳莫如深,晾晒月经带也都是偷偷摸摸,只当作一件见不得人的麻烦事,对于经期卫生更是一点不懂。直到九十年代,农村仍然有许多妇女在用草木灰作月经带,被不卫生造成的妇科疾病困扰一生。   谢绯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种麻烦事也有这么多讲究。程遥遥讲得大方自然,谢绯也渐渐打消了之前的紧张和尴尬,认真地记下了程遥遥的话。   程遥遥又再次郑重嘱咐:“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女人了。以后不管你是不是跟男孩子谈恋爱,在结婚之前,千万千万不能让他欺负你,知道吗?”   “知道。”谢绯用力点点头,“我才不结婚。”   谢绯又道:“那你和哥哥……”   “那……我们这是不对的,你千万不要学。”程遥遥赶紧道。   谢绯却道:“我喜欢看你们抱在一起。”   程遥遥面色一言难尽:“啊?”   谢绯眨巴着天真的小鹿眼,笃定道:“你跟哥哥在一起的样子,很……很好看,而且你跟哥哥肯定会结婚的,对不对?”   “对对对。”程遥遥还能说什么,谢绯就是个颜控啊!不过好在谢绯现在还小,又没有机会进京,应该不会遇到那位渣男了。   谢奶奶傍晚回来听见这件事,欣慰得皱纹都舒展了,连声道:“这是好事啊,我给小绯炖碗红糖鸡蛋补补。”   程遥遥道:“我已经给她煮了,上次谢昭带回来的红糖还有大半包,剩下的煮红糖小圆子吃怎么样?”   程遥遥一副神气十足的小模样,谢奶奶忍俊不禁,道:“行,你这回是大功臣,你想吃什么奶奶都给做。你去陪小绯说会儿话,我来做!”   谢奶奶挖出半瓢糯米粉,想了想又挖出小半瓢,拿水和了揉成一颗颗指头大的小圆子,放沸水里煮到浮起后捞出,倒进冰冷井水里浸泡。锅里加井水、桂花、桂叶、姜片和红糖熬煮成浓浓的汤汁,再倒入小圆子,撒上些干桂花。   到了晚上,大家在院子里乘凉时,一人端一碗红糖小圆子,琥珀色汤汁里浮着白色小圆子,嚼起来糯香软韧,汤汁甘醇甜辣,还有一股桂花的幽香,令人仿佛置身于金秋十月的桂花树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昭的胳膊终于拆了石膏。拆石膏的大夫笑道:“恢复得相当好啊,年轻人身体就是健壮。”   程遥遥笑道:“谢谢大夫,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大夫道:“我还得给他做一下肋骨的检查,你先出去。”   程遥遥对谢昭道:“我有个熟人在医院生孩子,我去看看。你不要哭鼻子呀。”   谢昭眼眸深了深,碍着大夫在场没有说话。程遥遥得意地跑了。   这年头医院小,妇产科就在楼上。   程遥遥进去时,刘晓莉正抱着孩子呢,瞧见程遥遥来了,相当惊喜:“遥遥,你怎么来了?”   程遥遥笑道:“我来看看你呀,这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刘晓莉道:“是个男孩儿,小名叫文文,你来抱抱他,你可是他的大恩人。”   程遥遥小心地接过襁褓,一看,大失所望。这小宝宝脸红红,皱巴巴,跟个猴儿似的:“为什么说我是大恩人啊?”   刘晓莉道:“多亏你给的那些参须,不然我跟这孩子都……”   刘晓莉怀孕的时候一直不舒服,到了生孩子那天果然难产,到后来根本没了力气,含着参片也都吐出来了。是陈勇想起程遥遥送的参须,死马当作活马医给妻子含着,没想到刘晓莉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把孩子生出来了!   程遥遥暗暗捏了把汗。还好自己那天把参须送给刘晓莉了,不然这个丑宝宝可就没啦。小宝宝仿佛听见了程遥遥的腹诽,直接放声大哭,捏着个小拳头拼命挣扎着往她胸前拱,小脸更是涨得通红。   程遥遥手足无措:“怎……怎么办?”   “喔唷,小家伙饿了。”刘晓莉笑着把宝宝接过去,揉了揉xiong就掀起衣服:“要吃neinei了。“   程遥遥差点背过气去,赶紧转开头。   床头摆着热水瓶,保温壶和几兜水果罐头。程遥遥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这是我带给你的,都是刚刚摘下来的,可新鲜了。”   程遥遥带了一些菜地里摘的番茄和青菜,都是挑品相最漂亮的摘,又新鲜,一看就令人胃口大开。   刘晓莉欣喜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哎哟,这番茄太新鲜了,还是乡下好,城里哪有这么新鲜的菜。”   程遥遥笑道:“我知道你们不缺麦乳精罐头啥的,就带了点乡下的特产。这儿还有半袋小米和红豆,你月子里熬粥喝。”   “我就缺这个!”刘晓莉的笑容毫无作伪,“你不知道,现在医院的孕妇一人是二两黄豆,这都发不下来呢。还是乡下好,粮食蔬菜都好弄。”   程遥遥想,你也不知道老农民们想弄块肥皂或布料的辛苦啊。这就是围城,农民们羡慕城里人吃商品粮,城里人又羡慕农民有粮食和地。   程遥遥坐了会儿就告辞,刘晓莉喊住她,道:“遥遥,我们家都很感激你。我公公听说你有个妹妹要找工作,倒是有个门路。”   程遥遥忙道:“是哪里?”   “纺织厂。”刘晓莉笑道,“就这几个月的事儿,纺织厂要招工。”   程遥遥道:“要准备点什么吗?”   刘晓莉笑道:“不用!纺织厂厂长跟我公公是老熟人,你候着我的信儿就行。”   纺织厂可是抢破头的好单位,刘晓莉肯定是为了还自己人情帮忙垫东西了。程遥遥也不争,反正有的是机会还她。   等程遥遥跑到医院门口,谢昭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谢昭还不能开车,两人是搭着牛车回村的。   一到家谢奶奶就问:“你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谢昭道:“大夫说痊愈得很好。”   谢奶奶笑道:“那就好!去拿柚子水擦擦身,去晦气!”   夏日时光悠闲而漫长。两人复习到高三的书了,一些习题很难,连张晓枫也不会,谢昭却总能做出来。   这天,在程遥遥的严刑逼供下,谢昭终于松口:“想看小羊吗?”   程遥遥一听就来了精神,只要不让她在家读书,干什么都好。谢昭摘了一篮子菜,带了个空罐子,领着程遥遥去了牛棚。   村里的牛棚不仅养牛,也养羊,还住着几个臭老九。他们平时就跟牛羊住在一起,每天上工干活,年纪大的就做点儿捡柴火,修修补补的活儿,让他们自给自足。   村里政治气氛不浓,老人们敬佩读书人,还有些心软的妇女时不时送点吃的,这些知识分子的日子虽然苦了点,比起其他地方的臭老九,可以说是过的神仙日子了。   牛棚里只有一个瘦巴巴的中年男人,名叫李项明。谢昭跟他很熟,一见面就拿出题问他,寒暄都没,也没介绍程遥遥。   程遥遥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这些臭老九就是谢昭的秘密武器啊。   她的注意力全在小羊身上。新出生的小羊羔实在可爱,白白的毛,黑溜溜的眼睛,程遥遥从篮子里拿出鲜嫩的青菜喂它。   谢昭道:“它还小,只喝羊奶……”   话音未落,小羊羔昂起头把程遥遥手里的青菜拖走了,舌头卷着几口嚼了咽下去,又咩咩叫着凑到程遥遥腿边蹭她。   小羊羔咩咩叫着,程遥遥故意把青菜举高了不让小羊吃。小羊跺跺脚,围着程遥遥焦急地走来走去,嘴里发出咩咩声,母羊见状走了过来,温和地舔着小羊羔雪白的毛毛。   程遥遥笑够了,才拿过带来的篮子掀开,里头是水灵灵的黄瓜和番茄,还有几把鲜嫩青菜。谢家的蔬菜瓜果都是用灵泉浇灌出来的,品相看着就格外好。   面黄肌瘦的李项明一下就看了过来。程遥遥掰开一个番茄,粉色的沙瓤淌出汁水来,清香扑鼻。母羊一下子抬起头来,程遥遥把半个番茄放到母羊嘴边,母羊叼着低头,小羊羔赶紧仰头张大嘴巴叼住。   可番茄太大了,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小羊咩咩叫,低头用嘴巴拱着番茄咬着吃,嘴边毛毛染了一圈粉红。   程遥遥拍拍母羊的脑袋:“这半个给你吃。”   母羊这才叼住了番茄,几口就吃完了,温顺地用头蹭着程遥遥的膝盖。程遥遥笑吟吟的,拿了好些青菜慢慢地喂母羊。   小羊羔特别刁钻,青菜只吃最鲜嫩的菜心。母羊疼爱孩子,把外头的菜叶子吃完了,菜心就送到小羊羔嘴边喂它。小羊羔一会儿拱拱母亲,一会儿又凑到程遥遥手里要吃的,忙得不行。   李项明狠狠咽了口口水,他住在这牛棚里,平时温饱都勉强,见程遥遥用这么好的蔬果喂羊,心里直叹造孽。还有这谢昭,自己好歹跟他有半师之份,居然也不想着点自己!   李项明心里有气,教谢昭的语气一下子就严肃起来:“这道公式跟你讲过两次了,怎么还是做错?这些题目拿回去,做完了再拿来给我!”   谢昭波澜不惊,把那几张草纸样皱巴巴的题目收起来,又拿了两根铅笔头和半个本子给李项明:“今天是七月十四,明天中元,我就不来了。”   李项明伸个懒腰,往破草堆上倒下去:“走吧走吧,肚里没食儿,我得睡了。”   程遥遥抱着小羊羔舍不得撒手:“这就走啦?我还想多抱抱小咩。”   还取了名字。谢昭看着拱在程遥遥怀里撒娇的小羊羔,小羊羔还冲他吐舌头,谢昭莫名感到一丝挑衅的意味。   谢昭道:“天都黑了。明天就是中元,奶奶不让我们在外面待太久。过几天再带你来。”   程遥遥哼哼唧唧道:“我们不能把小咩带回去吗?”   李项明笑道:“我倒是想让你带回去。这小东西吵得要命,半夜跑我们身上踩来踩去,前儿还把老杨的头发当草嚼着吃。”   谢昭对李项明道:“挤点羊奶。”   李项明笑道:“买羊奶啊?这羊奶味儿可腥着,上回支书老婆买了一罐回去,结果她孙子一口不喝,全倒了。”   程遥遥这才想起来正事:“对,多挤一点,我有法子煮得好喝。”   母羊这胎只生了一只小羊羔,奶水充足,羊奶又腥,没人爱喝,花一毛钱就能挤一大罐的羊奶。李项明洗了洗手,挤了一罐子的羊奶。   小羊羔见自己的口粮被抢,跟程遥遥的感情顿时破裂,咩咩叫追着那罐子羊奶,还拿脑袋撞谢昭的腿。谢昭把罐子盖好放进篮子里,护着程遥遥:“走吧。”   程遥遥气道:“我再也不给你带青菜了!”   李项明大笑,把小羊羔抱住:“小东西脾气还挺大,你们赶紧走吧。”   程遥遥和谢昭并肩走了。李项明摸着小羊羔的毛,叹气道:“行啦,你又有人喂青菜,又有奶喝,我还饿着呢。”   小羊羔扑腾个不停,跳到地上,拱着地上的番茄。李项明这才发现程遥遥带来的半篮子番茄黄瓜都堆在地上呢,最上头还有个纸包。李项明打开一看,是几块夹了咸菜的面饼子,闻上去还有猪油的香。   李项明赶紧把面饼子紧紧藏好,番茄黄瓜拿到院子里洗干净。正好其他几位难兄难弟回来了,看见这堆蔬果都惊讶道:“谁家好心的嫂子又给送东西来了?”   李项明哈哈笑,豪气地请他们的客:“咱们今天好好过个节!”   “好好好。”这些知识分子苦中作乐,笑道:“我还藏了半瓶酒,都拿出来,不过啦!”   程遥遥和谢昭出了牛棚,向村子里走去。外头天色已经漆黑,两边的林子黑黢黢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   程遥遥现在才想起谢奶奶的嘱咐:七月十五鬼门开,千万不要在外头逗留得太晚。   程遥遥吞了口口水,不怕!一阵风呼啸而过,林子发出一阵沙沙响,程遥遥立刻贴紧了谢昭。   谢昭反握住她的手。   程遥遥的勇气恢复了一些,拉着他手道:“怎么这么黑啊。”   谢昭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鬼节到了。”   “我才不怕!”程遥遥气鼓鼓道,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白色身影从林子里飘出来,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第77章 抱着睡   七十年代农村的夜晚是现代人所想象不到的寂静,黑暗像化不开的墨汁一样笼罩着整个世界。天上有一轮毛月亮,被层层雾霾笼罩着,散发出极淡极淡的光,勉强映出周遭几米的景象。   提起中元节程遥遥本就害怕,冷不丁瞥见树林子里飘出一道白色裙子,吓得惨叫一声。   “别怕。”低沉嗓音传入耳中,拥有镇定人心的力量。   等程遥遥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跳进了谢昭怀里,被他的气息和结实胳膊稳稳抱着。   “有鬼,有鬼!”程遥遥把脸藏在谢昭肩膀上只露出眼睛,,颤颤巍巍地看向他身后。   谢昭的胳膊托着她,语气略带无奈:“没有鬼,不要自己吓自己。”   “是真的!”程遥遥双手搂着谢昭的脖子,谢昭的镇定也传染了她,她语气急切地道:“是真的,我看到一条白裙子从林子里飘了出来。”   程遥遥语气里都透出了哭腔,身体瑟瑟发抖,看起来真是吓坏了。   谢昭拿脸轻轻蹭着她发丝,哄道:“是不是看花眼了?我们现在就回家,不要怕。”   程遥遥含糊的嗯了一声,仍然紧紧挂在谢昭身上不肯下来。谢昭一只手还使不上太大力气,略带无奈:“我抱着你就没法提东西了。”   “那就不要篮子了。”程遥遥无理取闹道。   谢昭搂着怀里黏人的娇娇,道:“行,羊奶也不要了?”   程遥遥犹豫了一下,可怜巴巴道:“要的。”   谢昭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堡垒,程遥遥赖在他怀里撒了会儿娇,终于肯下地了。   谢昭用受伤的那只手牵着程遥遥,右手提起地上的篮子,两人一道向家的方向走去。   才走出去几步,树林子里又传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树林后头若隐若现。这一回是谢昭注意到了,猛地停下脚步。   程遥遥站在谢昭身侧,被他肩膀挡住了视线,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了?”   谢昭语气镇定地道:“没什么。妹妹,握紧我的手。”   程遥遥哇地哭出声:“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唔”   程遥遥的嘴巴被谢昭捂住,无法出声,双手紧紧握住谢昭的手腕,从脚趾头一直麻到了天灵盖。她从前是不信世界上有鬼的,可是自己都能穿书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程遥遥拍拍谢昭的手腕,示意他放开。   谢昭慢慢松开手,贴在她耳边道:“别出声。”   程遥遥低声道:“你看见什么啦?”   谢昭没回答,而是低声道:“别乱看,我们往前走。”   谢昭这讳莫如深的态度惹得程遥遥更紧张了。程遥遥紧紧抓着谢昭的手,几乎贴在他身上,跟着他快步往前走去。黑暗里两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偶尔踩断一根树枝发出的断裂声都能刺激到程遥遥脆弱的神经。   正胡思乱想着,前头又传来另一种声音,隐隐约约,呜呜咽咽,夜风刮过肌肤,程遥遥背上瞬间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哭着道:“……你,你听见了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怕。”谢昭将程遥遥护在身后,语气里终于透出一丝怒意:“装神弄鬼!”   两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谢昭捡起一块石头朝哭声的来源处砸去,低吼:“谁在那儿!”   “啊!”哭声戛然而止,响起了一声尖叫。是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年纪还很小。   云雾恰好散开,月光照亮了小路。程遥遥从谢昭身后探出头来,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满脸惊恐地看着谢昭,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   这女孩子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旧衣服,显得格外瘦弱,一看就是活生生的人。   谢昭道:“是你?”   少女此时又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篮子,瞪着谢三不吭声。   程遥遥站了出来,对那少女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跟她认识吗?”   后一句话是问谢昭的。谢昭道:“她前阵子坐过拖拉机。”   少女看见程遥遥,脸上露出惊艳的神色,虽然还在抽噎,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程遥遥。”   程遥遥大大地松了口气,抱怨道:“你干嘛一个人在这儿哭啊?吓死人了。”   少女一听这个,忍着眼泪嗫嚅:“我……我要送点地瓜干去大爷家,可是天太黑了,我不敢走……”   程遥遥道:“这么晚一个人去?你大爷家在哪儿啊?”   少女小声道:“在隔壁村。”   程遥遥转头看向谢昭,谢昭解释:“要穿过前面的树林子,很远。”   程遥遥道:“那边好黑的!”   谢昭捏了捏她手掌,程遥遥忙住了口,只见那少女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终于又哭了起来。   程遥遥没想到一句话把人吓哭了,忙回头看向谢昭,谢昭道:“你一个人不能走夜路,明天再去吧。”   少女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弹。   程遥遥不解道:“前面真的很黑,而且……”程遥遥把“有鬼”这句话咽下去,道:“女孩子一个人怎么能走夜路啊?你们家人怎么回事。”   这句话仿佛戳了少女的伤心事,她抽噎着道:“我奶奶要我去的,我不去她就打我,还不给我弟弟妹妹吃饭……”   程遥遥怒道:“这算什么奶奶!听我的,小命要紧,挨顿打算什么,你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少女面露难色,对自己奶奶的恐惧显而易见。她在来路和前路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犹豫着不敢动。   程遥遥不耐烦地拉着谢昭,吓唬她:“你不走我们可走啦!”   少女忙道:“我……我跟你们走!”   少女跌跌撞撞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程遥遥跟她搭了几句话也没反应。谢昭带着她们走捷径回到村里,把少女送到巷口才转回谢家。   院子里点着灯,谢奶奶和谢绯都等在院子里,一见他们回来,谢奶奶就迎了上来,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说了多少遍,鬼节不要晚上出门,还这么晚!”   程遥遥满脸无辜,在背后指了指谢昭。谢昭把篮子放下,取出大罐子检查了一下,还好羊奶没打掉,妹妹要喝的。   才抬头,就被奶奶骂了一顿,还拿柚子枝抽打他:“臭小子,让你不听话!”   谢昭:“???”   程遥遥笑嘻嘻地跟谢绯道:“那小羊羔可好玩儿了,我喂它吃了好多番茄。”   谢绯羡慕死了:“我明天也要去!”   谢奶奶怒道:“都不准去!明天是中元,都给我老实待在家里,特别是遥遥和小绯。遥遥你也过来,用柚子叶抽抽身上,别沾了什么脏东西!”   程遥遥苦着脸:“我也要打啊?”   “那当然。”谢奶奶一脸严肃,“我们小时候整个七月晚上都是不出门的,从外头回来一定要用水盆照一照,免得带了什么脏东西回家。”   程遥遥和谢绯都叫起来:“奶奶您别说了,怪吓人的!”   谢奶奶拿柚子叶在程遥遥身上轻轻打了几下:“谁让你不听话非要出去!好了,我拿柚子叶煮了水,你让昭哥儿给你打洗澡水去。”   谢奶奶和谢绯早都困了,见程遥遥和谢昭平安回来,先回屋睡觉了。谢昭把羊奶吊进井里保鲜,又去厨房给程遥遥打水 。   浴桶要装七八桶水才满,谢昭来回提了几趟才把浴桶装满,鞋后跟被程遥遥踩掉了好几次。他没吭声,把浴桶灌满了,最后一桶备用的热水放在一边,才忽然转身,把小尾巴捉住了。   程遥遥小声尖叫:“干嘛呀!”   谢昭面无表情,把她抱起来:“黏人精。”   程遥遥哼了一声:“你是大骗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谢昭发出一个音节表示疑惑。   程遥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明明是偷偷跟牛棚里的老师们补习了,还跟我打赌,赢了我那么多次,你这是作弊!”   难怪那么难的题目,没见过的题型谢昭都能解答出来,感情是开挂了。程遥遥为了证明自己不比谢昭笨,可是认真下了好多功夫学习呢,结果还是输得一败涂地!想到之前输给谢昭的那些赌注,程遥遥就气不打一处来。   谢昭理直气壮:“你没有说不能请教老师。”   程遥遥怒道:“你狡辩!”   谢昭道:“没有。”   程遥遥生气地推他:“你还顶嘴,我不想理你了!”   “行。”谢昭把程遥遥放下来,利索地转身出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遥遥一下傻了眼:“你……”   谢昭一出去,杂物间里就变得格外安静。昏暗的灯摇曳不定,墙上悬挂的斗笠蓑衣也像个人影,还有窗户上的影子……   谢昭把杂物间的门带上,还没合拢,一只纤细的手就伸了出来揪住他:“你站住!”   昏暗灯光映照着谢昭深邃轮廓,眼眸里隐隐有笑意一闪而过:“我就在门口,别怕。”   程遥遥哭唧唧道:“我不要一个人……不是那个意思!”   谢昭身上的气息骤然强烈起来,强烈到让程遥遥不好意思,忙解释道:“屋子里太黑了,我害怕。”   谢昭面无表情地望住她:“让我留下,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想什么好事呢!”程遥遥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进来再说。”   屋子里散发着柚子叶幽淡而清苦的气息,还有蜡烛芯燃烧的气味。也许是谢昭在,也许是多点了几根蜡烛,此时红烛光暖,程遥遥惬意地泡在水里,发丝海藻般披散下来。   而谢昭,眼睛上蒙着一条丝巾,在脑后系了个结。程遥遥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次,绝对什么都看不见。他此时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墙上,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悦的气息。   程遥遥趴在桶沿上,跟谢昭叽叽喳喳地说话:“小羊蹭得我头发上都是草。”   谢昭道:“那就不理它。”   程遥遥道:“可它好可爱,我们能不能把它抱回来养?反正我也要负责给它打草。”   谢昭道:“不行。”   程遥遥哼唧道:“我想养个宠物嘛。”   谢昭道:“你不是养了鸡?”   “……”程遥遥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又想起来别的事:“明天拿羊奶煮焦糖奶好不好?”   程遥遥娇滴滴嗓音说个没完,水声拨弄撩起无数遐思。柚子叶的气味,蜡烛的气味,香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谢昭却能准确地分辨出那一缕幽微的玫瑰香。   谢昭一时间失了神,额上隐隐冒出汗来,唇角紧抿。   程遥遥说了几句话,谢昭都没回答。她生气地又叫了一声,谢昭才回过神来,道:“你再叫,奶奶就听见了。”   “……哼。”程遥遥理直气壮道:“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嘛,找点话题聊一下。”   谢昭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不无聊,可以想很多事。”   “想什么?”程遥遥问出来时就察觉到不好,谢昭已经开口了。   “想你。”   程遥遥憋住气直接沉入了水底,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来。谢昭大流氓!程遥遥憋了一会儿,一只手忽然伸入水里,一把抓住她肩膀拽出水面。   水哗啦一下溅起老高,程遥遥冒出水面,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咳……你干嘛啊……”   谢昭拍着她后背,急促道:“你没事吧?”   程遥遥简直气炸了:“你什么时候把丝巾摘了的?”   谢昭脸色露出一丝窘迫:“我忽然听不见你的声音,喊了你几声也没回答我,还以为你……”   程遥遥捧起水冲他脸上泼去:“我没淹死!没见过人家泡澡啊?我经常这么干的,能潜几分钟呢!”   谢昭脸上的焦急还没淡去,眼神忽然一变,炙热地盯住了她。   ……   “妹妹,睡着了?”谢昭轻轻问了一声。   怀里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软绵绵搂着他脖子,发丝蹭在他脸颊上有点痒。谢昭仍然慢慢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把人送回床边,轻轻放进被子里。   程遥遥乍离了谢昭温暖怀抱,躺在冰凉席子上顿时哼唧了一声,翻身就抱住了柔软被子。谢昭把小竹枕塞在她后颈,轻轻拉开被子给她盖上。程遥遥蹭了蹭光滑的小竹枕,满意了,又沉入了梦乡。   谢昭目不转睛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自从上回这样哄过她,程遥遥就多了个新毛病,要谢昭抱着转悠才肯睡。   恃宠而骄。谢昭轻轻顺着她发丝,他乐意哄着她,养出她更多的坏毛病,直到她再也离不开自己。   破四旧很多年了,乡村不敢明言迷信,可对于中元节仍然诸多忌讳。一早起来,谢奶奶就在房间里摆了三杯酒,三个饭团,权当祭拜祖先。   程遥遥揉着眼睛去捡鸡蛋,发现今天的鸡蛋少了两个,叫起来:“谢昭,我鸡蛋没了两个!”   在劈柴的谢昭把斧子往木桩上一磕立住了,走过来看:“怎么少了?”   “平时都有八个的,今天只有六个了。”程遥遥把兜在衣摆的鸡蛋给谢昭看,“是不是被黄鼠狼偷吃了?”   谢昭道:“不会,墙角的洞都补上了。是不是你数错了?”   “平时每天都能捡八个的!一只鸡生两个嘛,怎么会少了两个?”程遥遥不死心地又数了一遍。   这些鸡都是用灵泉水和知了猴喂的,每天都能生两个蛋,这些日子一直如此。   谢奶奶也道:“不可能!黄大仙都答应我不再来了!”   上次有只黄鼠狼打洞进来偷鸡,还没偷成就被谢昭发现了。不过奶奶不让打黄鼠狼,还拿了两个鸡蛋放在门口,好一阵叨咕,说自己家不容易,让黄大仙以后别来自己家偷鸡了。打那儿以后黄鼠狼的确没有来过了。   程遥遥对此表示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因为谢昭把洞封上了吗?   谢奶奶点了点鸡蛋,又把几只母鸡抓起来一只只仔细看过,最后抓住一只芦花鸡道:“是这只鸡不生蛋了。反正今儿过节,干脆杀了炖汤。”   程遥遥三人对此表示热烈赞同。反正加上别人送的一只鸡,家里总共有四只鸡了,杀了一只也省得大队来人割尾巴。   程遥遥和谢绯热烈讨论起这只鸡的吃法来,谢昭也夸了一句红烧鸡肉的美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程遥遥好奇心最重,跑到门口去看,隔壁银桂婶子正着急忙慌地要出去呢。程遥遥问:“婶子,什么事儿啊?”   银桂婶子围裙都来不及摘,急匆匆跟着人往村口方向跑:“昨儿有人钻小树林被抓了,村口正审破鞋呢!” 第78章   “村里多久没审过破鞋了?赶紧看看去!”银桂大婶说完,跟着几个女人急忙跑了。   谢昭走到程遥遥身边,望着几个妇女兴冲冲的背影,皱了皱眉。   程遥遥一头雾水:“什么破鞋?”   “姑娘家家的,不准胡说!”谢奶奶在院子里呵斥道,“还不快进来!”   程遥遥无辜地看着谢昭,谢昭道:“咱们回去。”   谢昭拉着程遥遥的手回到院子里,把院门闩上。程遥遥几番看向院门,总觉得自己漏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谢奶奶见她心神不定的,故意道:“遥遥,你做菜做好吃,你说这鸡怎么做啊?”   程遥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思考了一会儿:“炖个党参鸡汤吧。”看一眼谢昭,又道:“一半红烧,做红烧栗子鸡。”   家里很久没吃过鸡肉了。谢昭把鸡杀了放血,收拾干净,程遥遥这才接过来料理。   程遥遥把鸡剁成两半,先把鸡油都剥出来。这母鸡很肥,嫩黄色鸡油剥出来一大碗。这年头油是最稀缺的,鸡油可稀罕了。   程遥遥把半只鸡放进砂锅里,倒进灵泉和党参,对谢绯道:“小火炖着,什么都不用加。等汤滚了就把枸杞加进去。”   谢绯应了一声,端着砂锅放在灶台的小眼上。甜水村的灶台前后有两口大锅,一个小的灶眼。做饭时两口锅同时工作,灶眼可以炖汤,十分方便。谢家从前被砸过,全家只有一口破旧的大铁锅,做饭很麻烦。前阵子谢昭把灶台翻修了一遍,又买了一口大铁锅和砂锅。   程遥遥把另外半只鸡剁成小块,拿料酒和姜片腌上,开始做红烧栗子鸡。栗子是去年谢昭从山里捡的,野栗子个头小,亏得谢奶奶有耐心一颗颗地剥了出来。程遥遥把栗子肉洗了洗,浸泡在灵泉里。   锅烧热,一小块嫩黄色鸡油下锅熬化,丢下冰糖翻炒成焦糖色后再倒入鸡肉。把鸡肉翻炒均匀,每一块都染上糖色后,再加酱油、料酒翻炒,倒入栗子和两碗水,大火烧开后转成小火焖煮即可。   谢奶奶摘了一把洋茄和嫩青菜,笑道:“一鸡两吃,我怕你们吃腻味了,青菜也得煮几样。”   程遥遥笑道:“那我来煮米饭。”   三人在厨房里说说笑笑地忙碌着,一桌丰盛的午饭很快就做好了。   锅盖一掀,就有一股浓郁的香气从锅里飘散出来。谢绯深深地吸了口气,赞叹道:“太香了!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你每次都这么说!”程遥遥笑话她:“我看是你太馋了。”   谢绯不依地道:“是姐姐做饭太好吃了嘛。”   桌上摆着一大盆党参枸杞鸡汤,一盘粉红色糖拌番茄,一盘嫩绿色白灼洋茄,一盘嫩黄色清炒南瓜花。重头戏自然是那一大盘酱红色的红烧栗子鸡了。一块块鸡肉均匀地裹着琥珀色酱汁,热腾腾香气馥郁地往人鼻子里钻。   谢奶奶笑道:“今儿过节,咱们敞开了吃一顿。都别看着了,快吃快吃!”   一家人不用客气,几双筷子迫不及待地落在鸡肉上。一块鸡肉入口,舌头就尝到了那咸甜鲜香的浓郁酱汁,牙齿一咬,滚烫肉汁迸溅在口腔里,肉质更是鲜嫩,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就咽了下去,还来不及歇口气,五脏庙里的馋虫齐齐鼓噪起来,催促着夹下一块。   谢奶奶年纪大了,味觉退化,吃着这鸡肉倒觉得有滋味。谢绯往米饭里浇了几勺酱汁拌饭吃,谢昭不语,下筷子的速度也是加快了不少。   谢奶奶道:“这鸡肉做得好,母鸡肉质老不适合红烧,遥遥怎么做得这么嫩的?”   程遥遥得意道:“我有秘方的。”   谢绯点头道:“遥遥姐做饭肯定有秘方,一样的菜遥遥姐做出来就是好吃!”   程遥遥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谢绯,难道她尝出灵泉的味道了?跟程诺诺一滴灵泉兑一锅汤不同,她这些日子做饭菜和泡茶的水都是用灵泉代替的,为的就是调养谢家人的身体。   谢奶奶和谢绯身体都不好,谢奶奶有老毛病,谢绯则是胎里不足,近来身体都已经健康了许多。而谢昭不知道是喝多了灵泉的缘故,还是有了发泄渠道,对灵泉的反应渐渐也变小了。   谢绯说完这句话,就夹了鸡肉里的栗子吃,还赞叹道:“这栗子比鸡肉还好吃!甜甜的,粉粉的,哥,今年多捡点儿栗子回来吧。”   “行。”谢昭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舀了一碗党参鸡汤吹凉了递给程遥遥,还嘱咐了一句:“烫,当心点。”   鸡汤撇了油,加党参和枸杞炖得香气扑鼻,清澈透亮。程遥遥小心地吹了吹,喝一口,果然醇香暖胃,党参特有的味道解了腻,还给鸡汤增添了一股淡淡药香。   谢绯和谢奶奶很快就发现了鸡汤的美味,一大盆鸡汤被喝得干干净净。红烧鸡肉也吃光了,谢昭还把米饭倒进装鸡肉的盆子里,拌着剩下的汤汁吃得一干二净。   谢奶奶笑道:“昭哥儿这胃口,一只鸡他一个人就能吃完了。”   程遥遥听了,道:“就剩三只了,可省点儿吃吧。”   谢奶奶道:“这三只还下蛋呢,等不下蛋了再吃。”   程遥遥道:“吃完了怎么办?”   谢奶奶笑道:“吃完了再抓三只小鸡仔回来养呗!”   程遥遥想着毛茸茸的小鸡仔,神往道:“要是能多养几只鸡就好了。”   谢奶奶叹道:“谁不想呢?隔壁银桂婶儿就偷偷养过,好容易养到半大了,被割了尾巴,白费力气!”   程遥遥鼓劲儿道:“放心吧,肯定有一天会放开政策的,到时候咱们想养几只养几只!”   谢奶奶笑了:“才三只鸡就够你忙了,养那么多你有时间给它们喂食儿?”   谢绯忙举手道:“我会帮忙!”   谢奶奶笑出声来:“你啊,就会帮着你遥遥姐!”   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饭后,谢奶奶编着草鞋,谢绯坐在厅堂里看书,谢昭拿出斧子开始劈柴,程遥遥蹲在菜园子边观察瓜苗。   弯弯曲曲的瓜苗叶子有巴掌大,带着花纹,已经冒出了花骨朵。程遥遥上次吃西瓜的时候种了几颗西瓜子,才几星期的功夫就长了老大。   谢昭道:“妹妹,不要蹲那儿,脏。”   程遥遥回头看他:“我的西瓜怎么还不结果子呀?”   谢昭道:“没那么快。”   “才不是呢。”程遥遥盯着那小小的花骨朵,她可是每天都用灵泉浇灌瓜苗的,不可能长不大呀。   谢昭闻言放下斧子走过来,跟程遥遥并头看了会儿,伸手把瓜苗边几颗粗壮的草拔了,又把周围一圈青菜都拔了,仔细把泥土又翻松了:“养分被抢了。”   程遥遥这才满意,又跑去看小南瓜。南瓜花落了,结了五个小南瓜,形状各异,有圆的有扁的,大的才巴掌大,小的只有拳头大。每个小南瓜下都垫着叶子,顶着一顶草编的小帽子,防止它们被风吹日晒。   谢奶奶心疼道:“遥遥把瓜种在菜园子里,昭哥儿也跟着胡闹!拔了我那么多菜苗。”   程遥遥道:“反正菜都吃不完嘛,等我把瓜种出来,第一个送给您吃!”   谢奶奶哼笑道:“得了吧,是你种的吗?小绯浇水,昭哥儿拔草施肥,你就出一张嘴。”   “那……那我种出来了您别吃!”程遥遥憋气地抱住胳膊。   谢昭拉着她去洗手,道:“奶奶逗你呢,不准撅嘴。”   程遥遥哗啦泼了他一脸水。   正闹着,门忽然被拍响了:“遥遥姐,遥遥姐!”   是林为民的声音。   程遥遥奇怪地跟谢昭对视一眼,跑去开门:“为民,这时候你怎么跑来了?”   林为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村里审破鞋,攀扯上遥遥姐了……我奶……我奶让我来报信儿!”   “什么?!”程遥遥莫名其妙:“怎么会攀扯上我的?”   谢昭眼神一凛,冲林为民道:“怎么回事?!”   谢昭生得高大冷峻,村里孩子没有不怕他的。林为民吓得一缩脖子,程遥遥赶紧道:“别怕别怕,你慢慢儿说。”   “我我……我也不知道。”林为民挠着脑袋,“我妈不让我们去看。”   见林为民什么也不知道,程遥遥抓了一把杨梅干打发林为民回家了。   谢奶奶急得脸色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姑娘家最忌讳被扯上这事儿!”   程遥遥没啥感觉:“我也不知道啊。”   谢昭沉吟不语,谢奶奶看了他一眼,忽然冲谢绯道:“小绯,你回房间去!”   谢绯虽然焦急,也只得乖乖回屋了。   谢奶奶压低了嗓音:“你们昨晚……你们昨晚干什么了?”   程遥遥脑子里嗡地一声,连耳带腮都红透了。   谢奶奶见状,更是焦急:“胡闹!昭哥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   谢昭一把按住程遥遥的手,对谢奶奶道:“奶奶,我们昨晚从牛棚回来,没干什么。”   程遥遥这才反应过来谢奶奶说的是另一件事,心落回了原地,用力点点头:“是的是的。”   谢奶奶摇头:“跟奶奶说实话。奶奶经历的事儿多了,什么都扛得住!就是你们真的糊涂做错了事儿,咱们得先把谎圆过去!”   程遥遥跺脚道:“真的没有!我们昨天在牛棚里看小羊来着,买完羊奶就回来了。路上……对了,路上碰见了一个小姑娘,我们顺道一起回来的。”   谢奶奶见程遥遥说得有鼻子有眼,道:“真的?”   谢昭道:“真的。”   谢奶奶这才松了口气,又愁眉道:“可这事儿怎么攀扯上遥遥了呢?村里人的嘴……遥遥一个姑娘家,不能沾上这名声!走,咱们去村口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谢昭道:“奶奶,我跟遥遥去就行了。”   谢奶奶多年来深居简出,年纪又大了,哪里能去那种场合。程遥遥也道:“您放心,我是知青,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谢奶奶这才罢了,嘱咐道:“这种事儿一定要当场剖白清楚,昭哥儿护着点遥遥,有大队长和支书在,他们忌惮遥遥是知青,总不会闹得太过分。”   程遥遥和谢昭一道出门,谢奶奶还追到了门口,道:“昭哥儿收着点脾气,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护着遥遥!”   “您放心吧!”程遥遥冲谢奶奶摆摆手,头上一沉,谢昭把小斗笠给她戴上了。   路上,程遥遥莫名其妙道:“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谢昭沉吟道:“跟昨天遇到的事有关。”   程遥遥道:“你是说那个小姑娘?”   谢昭眼前闪过那道诡异的白影子,摇头:“不止。”   村子里一路无人,只有蝉鸣阵阵,还没走到村口就见前面人头攒动,全村人估计都挤到这儿了。   谢昭暗暗握了下程遥遥的手,低声道:“别怕,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有我在。”   程遥遥摘下斗笠,一笑:“我才不怕。”   两人走向人群,原本噪杂的人群一看见程遥遥就安静下来,不错眼地看着这位观音。程遥遥这阵子不常出门,雪肤红唇桃花眼,依然是一眼荡魂的美貌。   人群安静下去,就听见一道少女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得很。程遥遥抬头看了眼,被人群挡住了,看不清。   金妮儿笑着招呼她,直甩眼色:“程知青,你来啦。”   程遥遥笑道:“是啊,听说这边很热闹。”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程遥遥走上前去,谢昭跟在她身后。   村里的戏台子是用来公审的。大队长林大富、村支书和一干干部都在,个个眉头紧锁,林王氏和张爱花婆媳几人也站在一边,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大咧咧站在那儿。最令人惊讶的是程诺诺也在。地上跪坐着一个女孩子,捂着脸肩膀不断耸动着,漏出止不住的哽咽。   程遥遥皱起眉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她到底漏了什么?   这阵子程遥遥跟支书家关系不错,支书瞧见了程遥遥就道:“程知青,你怎么来了?这场合姑娘家不该来。”   程遥遥道:“听说有人提到我,我来看看。”   林大富咳嗽一声,对程遥遥道:“是这么回事儿。林王氏今天一早来说她家大孙女儿昨晚跟野男人……今早才进的家门。可她家大孙女说昨晚跟你一道回家的。就是这么件事儿。”   “呸!别听这死丫头的。”林王氏忙道,“昨儿个晚上全家没一个人听见叫门的声音。人赵海都承认了,你个死丫头还犟啥?”   那少女一下子抬起头来,哭着道:“我没有!我昨晚早就回家了,是奶奶不给我开门,我在门口过了一夜!”   “你还敢嘴硬!”林王氏伸出鸡爪似的手指就掐在少女胳膊上。   少女尖叫一声哭了起来,躲都不敢躲,一看就是被打惯了的。   程遥遥皱眉:“你怎么打人啊?”   林王氏道:“我的孙女儿,我爱打就打!”   林大富呵斥道:“要管教孙女回家管,现在公审呢!”   林王氏缩了缩脖子,恶狠狠冲那少女道:“死丫头,等回家再收拾你!”   林大富对程遥遥道:“程知青,林家大孙女说昨晚上遇见过你,是不是真的?”   程遥遥还没开口,程诺诺就道:“不关我姐姐的事。我姐姐大半夜的怎么会一个人出门,还去那小树林子里?”   李狗蛋在人群里叫道:“不是还有谢三儿么,哪舍得让程知青一个人钻小树林子。”   男人们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谢昭一把揪住李狗蛋的衣领,抬手就揍,人群一下子闹腾了起来。林大富把嗓子都快喊破了,最后举起手枪朝天放了一枪:“都给我停下!”   几个男人死死拉着谢昭,林大关连声道:“程知青还在台上呢,不是闹的时候儿!”   谢昭这才松开鼻青脸肿的李狗蛋,喘着粗气站起身来,望向台上满脸担忧的程遥遥。   支书咳嗽了一声:“今儿是中元节,从前几天开始晚上就没人出门了,程知青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怎么会出门?”   “就是。”韩茵和几个知青也挤到了人群前面,“你们别随便攀扯别人!”   支书的暗示程遥遥听懂了。无非是让她明哲保身,不要淌这趟浑水。   林大富问道:“程知青,你昨晚有没有出门啊?”   程遥遥还沉浸在震惊中,一时没有回答。   那少女抽泣着,纠结地看了半天,终于低下头去。 第79章 审问   林然然一听这话就大哭了起来,叫道:“我真的没有!奶奶,我昨晚真的回家了!”   林王氏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你个赔钱的死丫头片子,谁让你不要脸干下这下作的事儿来,咱们老林家容不下你,丢不起这个人!这不,趁着大家伙都在,大队长您来做个见证,这死丫头要么嫁给赵海,要么拉去浸猪笼,反正咱们家是不要了!”   人群里嗡嗡议论起来:“这林婆子咋比地主婆还狠,要拉自己的亲孙女去浸猪笼?”   有知情的人道:“谁不知道林婆子大儿子以前最有出息,现在大儿子两口子死了,丢下林然然跟两个拖油瓶,不想养活了呗。那赵海家里有几个臭钱,不知道把林然然卖了几个钱!”   “你知道,你咋不说句公道话?”   那人冷笑:“这是人家自己家的家事,我犯得着得罪林婆子?不想过啦?”   众人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程遥遥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眼睛死死落在林然然身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穿过来这么久,早就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也忘了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可现在林然然出现了,那自己这个bug还能存在吗?谢昭见到她,会不会……   这时,那赵海也站出来了,绘声绘色地讲述起自己昨晚跟林然然“搞破鞋”的经过:“她主动给我递了话,约我在小树林子见面,然后……”   台下一干男人发出了怪笑,女人们也是又笑又骂,林大富打断道:“行了行了!说啥呢!咱们现在是新时代,也不兴浸猪笼啥的。这事儿既然出了,咱们就内部解决。林婆子,找你当家的来,跟赵家人商议个章程出来。”   林王氏道:“我当家的没来,有事儿我做主了!这丫头反正我们是不要了,就让她去赵家!赵海,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赵海咧嘴笑得志在必得。   林大富看不过眼,道:“然然这丫头才十四岁吧,哪能这么早嫁人!起码得十八岁才嫁!”   林王氏眼睛一瞪,梗着脖子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早在婆家干活儿了。这死丫头在城里好吃好喝这么多年,你看她这屁股身段儿,说十七八也有人信!我家可没闲饭给这不要脸的臭丫头吃,你要,走,带你家去养活!”   林王氏说着,扯着林然然一条胳膊把她往林大富身上推,往那些帮林然然说话的人身上推。林然然臊得大哭,死死坠在地上不肯起来,哪里敌得过林王氏的力气。   林大富和其他干部赶紧躲开,开玩笑,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要是个小子也就算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谁要啊?其实这林然然长得模样俊俏,倒也不是没有人想领回去,像林王氏说的,养上两年出落成大姑娘了,就能结婚了。   可谁让她有林王氏这样一个奶奶?村里压根没人想沾惹林王氏一家子。因此,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地看着,没有一个人敢再开口帮林然然说话了。   林然然绝望地掩面哭了起来。刘敏还拉着她的手,慢声细气地劝说:“人赵海可是坝上村副大队长的弟弟,家境殷实,你嫁过去可享了福了。”   赵海哈哈笑道:“放心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待然然的。”说着,走到林然然身边装模作样地扶她:“你别哭了,以后去咱们家,我会好好对你的。”   赵海起码比林然然大了十岁,油腻腻伸出手来,林然然厌恶地往后躲,却被刘敏不经意地挡住了退路,眼看着赵海的手伸向她,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一个人出口阻止,林然然眼里闪过一阵绝望。   “住手!”一声娇叱响起,程遥遥一把拽开林然然,让赵海抓了个空。   赵海不满地转头,差点闪花了眼——刚才赵海尽盯着林然然了,竟然没看见程遥遥的脸。   他以为林然然就是难得的漂亮,跟眼前这姑娘一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如果说林然然是没开的茉莉花骨朵儿,面前的程遥遥就是倾国倾城的牡丹花。赵海垂涎三尺,舌头都打了结:“你……你是?”   程遥遥冷冷扯起唇角:“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屁事了。”赵海被程遥遥瞪得筋酥骨软,嘿嘿一笑,“你拉着我的媳妇儿呢,你说关我屁事?”   林然然吓得瑟缩在程遥遥背后,哭道:“不是,我不是他的媳妇儿!知青姐姐,我……我……”   “别怕。”程遥遥安抚地拍拍林然然的手背。林然然虽懦弱又傻,却讲义气地没有供出自己,她还能输给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赵海那淫邪的视线让程遥遥厌恶得要吐出来,却弯起眼角冲赵海一笑。赵海当下酥了半边,竟着了魔似地往程遥遥靠近了一步。   “啪!”说时迟那时快,程遥遥出手如电甩了他一个打耳光,尖叫起来:“你耍流氓!”   程遥遥的掌法出神入化,赵海脑浆都快被打晃了,瞪眼道:“你打我干啥!”   谢昭跃上台子,朝赵海冲了过来。林大富赶紧拦在前头:“别闹,听见没?”   被一群人围住的赵海扯着嗓子道:“我干啥了!这婆娘有毛病吗,上手就打我?!都别拦我!”   谢昭赤红着眼,指住赵海:“你再说一遍?”   赵海一下子没了声儿,愣是不敢跟他对视。   程遥遥趁机拉着林然然躲到谢昭背后,冲他耳边小声道:“假的,我没事。”   谢昭一愣,转头认真看了程遥遥一眼,僵硬的肩膀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不再看赵海。   赵海这才转头冲拉着他的人继续哔哔:“我干啥了我!这人谁啊,还跟我横!别拉着我,让他来!”   拦着他的人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那是谁?咱们这是为了护住你!   林大富扯着嗓子道:“都别闹了!程知青,你有话好好说,忽然打人也是不行的。”   程遥遥高声道:“是他先耍流氓的!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不是都看见了吗?“   赵海五大三粗,一瞪眼的架势吓人得很,程遥遥刚才是背对众人的,两人一瞬间的互动太快,众人只听见程遥遥的尖叫和赵海吓人地冲向程遥遥,此时不由得大怒。   知青们撸起袖子嚷嚷:“你敢欺负咱们知青!”   赵海不甘示弱地嚷嚷:“你瞎说!我啥时候对你耍流氓了,你以为自己长得漂亮点儿,是个人都要看上你了?!”   这时,金妮儿哼道:“哟,好大的口气,程知青你都看不上了?那你还跟林家那大孙女儿搞啥破鞋?”   赵海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林王氏冲出来道:“这儿有你啥事儿!我孙女我会管教,死丫头你给我过来!”   林王氏伸手就掐了林然然一把,程遥遥忙伸手拦她,林王氏毫不留情就往程遥遥身上挠,谢昭抬手挡开,把程遥遥护在身后。   谢昭的手跟钢筋似的,痛得林王氏惨叫起来,捂着手腕直哎哟:“谢三儿,你敢打人!”   程遥遥大声道:“明明是你在打人!你包办婚姻,要把孙女儿卖给人做童养媳,还虐待孙女儿,这是大家伙都看见了,对不对?!”   众人轰然叫道:“对!我们都看见啦!”   林王氏急得拍手跳脚:“你……你瞎说!我管教自己孙女儿,关你屁事!”   “好啊,你承认了!你承认你管教殴打孙女儿了!”程遥遥得意地道。   林王氏这老妖婆,吸大儿子一家的血跟二房三房过得滋滋润润的,大儿子夫妻一死就开始虐待大儿子留下的三个孩子,程遥遥看书的时候就气得牙根痒痒,此时耍猴似的气得林王氏满地蹦跶。   林家的三儿媳刘敏忙拉住林王氏细声劝:“娘,别激动别激动,您身子不好。然然,你奶可是为你好,赵家家境殷实,你嫁过去了能吃饱穿暖,不比在家里好?也能趁机帮衬帮衬小秋和小景啊。”   林然然猛然打了个哆嗦。刘敏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继续道:“你别担心你弟弟妹妹,等你去了赵家,婶子和你叔叔都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小秋和小景是林然然的弟妹,也是林然然在世界上最看重的两个人。程遥遥察觉到林然然抓着自己衣摆的手慢慢松开了,忙一把抓住她,低声道:“别傻了,你在的时候林家都虐待你们,等你嫁过去了,你弟弟妹妹没人护着,那才没有活路呢!”   林然然一听,苍白的唇哆嗦着,两行眼泪就掉下来了。   程遥遥头疼地叹了口气,冲刘敏道:“林然然爸爸的抚恤金就够养活他们姐弟三个了,别说得自己吃了多大亏似的。”   “你!你瞎说个啥!”刘敏一愣,林王氏已经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窜起来,冲林然然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贱丫头说的?!”   “什……什么抚恤金?我爸爸留下了抚恤金?”林然然也是一脸震惊。   这时,张爱花和刘敏也都反应过来,大声嚷嚷:“啥抚恤金!啥抚恤金!都用来发送你爹妈了!”   “那小秋是病秧子,一回来就抱着药罐子,给她抓药的钱还是咱家贴的呢!”   也有村里人道:“你家老大两口子明明是单位出钱葬的!”   “就是,冒着雨帮他们家发送挖坟的,豆腐饭都没请咱吃!林武兴这老头儿抠着呢!”   林王氏披头散发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天啦!老大你睁眼看看吧!这群人要屈死你老娘啦!你生的丫头片子不听话啊!”   林然然听她提起自己父亲,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谢昭挡在程遥遥身前,眉头紧皱,恨不得捂上程遥遥的眼睛。程遥遥却是兴致盎然,探头去看林王氏撒泼骂街的样子。   林王氏为人一向恶毒刻薄,没人去劝她,嚎啕了半天有点上不来气儿了,刘敏忙上前道:“娘,别伤心了。”   这时,程诺诺开腔了:“林大娘,遥遥姐,你们别吵了。咱们今天是为了然然的婚事在商量,先不提其他的。”   “对,对!”林王氏一下子明白过来,摸了把干干的老脸跳起来,冲程遥遥道:“你来打啥岔,现在说的是我孙女的事儿!林大富!你们这些干部管不管了?!”   林大富深厌林王氏为人,可也不得不对程遥遥道:“程知青,这事儿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插嘴的。”   程遥遥哼道:“如果我说,我昨晚的确是跟林然然一起回村的呢?”   “啥!你胡说!”林王氏急眼道。   程诺诺道:“姐姐,昨天那么晚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外头呢?是不是有谁跟你在一块儿?”   程遥遥才要开口,张爱花就咧嘴笑起来:“肯定是有谢三儿跟她一块儿呗。村里谁不知道现在俩人出双入对的,有程知青的地方就少不了谢三儿。”   人群里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哟,那昨晚小树林可热闹了,两对野鸳鸯哈!”   谢昭冷厉目光陡然看向人群,那人早缩脖子躲了。   韩茵急得爬上台,凑到程遥遥耳边小声道:“遥遥,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别为了帮别人把自己搭进去了。”   程遥遥露出迟疑的神色,程诺诺也焦急地冲林然然道:”然然,遥遥姐对你这么好,你千万别为了撇清自己冤枉了她呀。”   林然然左看右看,眼里盛满了惶恐,死死咬着唇没有说话。   程遥遥冷笑地望住程诺诺:“你这么认定我是被冤枉的,难道你认定林然然昨晚就是跟人有瓜葛了?”   程诺诺无辜地道:“我可没这么说。”   支书皱起眉头:“小程知青,林然然现在跟你住里外屋,不是你跟林王氏一家人证明昨晚林然然没回家吗?”   程诺诺被当场拆穿谎言,脸色红都没红,道:“是,我是一晚上都没看见然然回来,可我没说然然一定不在家啊……”   程遥遥冷冷道:“你再说一遍,你真的确定你一晚上都没看见林然然回房间,你没撒谎?”   程诺诺面不改色:“是。”   程遥遥看向台下微笑不语。程诺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沈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台下,脸色难看,不可置信地瞪着程诺诺,显然把刚才的对话都听在了耳中。   程诺诺心中一跳,脸上无辜的笑再也维持不住 ,在沈晏冷漠的逼视下眼神躲闪,一声都不敢吭了。   程遥遥又转向林大富,道:“我昨天晚上的确遇到了林然然,还送她回到了家门口。至于她为什么一晚上都没能进屋,我就不清楚了。”   林王氏一家和赵海立刻高声嚷嚷:“你胡说八道!”   “都闭嘴!”林大富厉声呵斥住他们,对程遥遥道:“昨晚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屏息静气等着程遥遥的回答。   程遥遥看了谢昭一眼,谢昭深邃的眼眸望住她,仿佛给她传递以无限的力量与保护。程遥遥微微一笑,朗声道:“是谢昭,我昨晚跟谢昭在一起。快十点的时候我们在路口碰见了林然然。”   人群一阵哗然,响起比方才要热闹十倍的讨论声,随即一声悦耳清丽的嗓音响起,不高不低,却将众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有我跟谢昭两个人证,还不足以证明林然然是清白的吗?”   “呸!你个不要……”接到谢昭狠戾眼神,林王氏愣是把脏话咽了下去,继续道:“你自己个儿就跟男人半夜钻小树林子,还给别人作证呢!你的话不能信!”   赵海也嚷嚷道:“哟呵,怪不得昨晚我跟然然说悄悄话的时候,总听见旁边还有声音!感情是然然回去的时候碰上你们了!”   程遥遥盯着赵海:“十点的风那么大,你听得见别的声儿?”   赵海舔着脸笑:“风是大,可女人的嗓门更尖啊!”   众人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程遥遥一笑:“你撒谎!昨晚我碰见林然然的时候还不到晚上九点!”   “那……那是我记错了,九点十点差不多嘛!”赵海忙道。   林大富厉声道:“你想好了,到底是九点还是十点!“   赵海被问得结结巴巴:”九……哦不,十点,是十点!”   谢昭冷冷盯着他:“昨晚不到七点我们从牛棚离开,快八点在路上碰见了林然然。昨晚根本没有大风!”   一字一句锤得赵海张口结舌彻底没了声儿。   程遥遥趁机对台下众人道:“这人当着大家伙的面就敢耍流氓,欺负甜水村的姑娘,真当咱们甜水村好欺负吗!”   村民们纷纷叫骂起来:“滚回你的村子去!看我们不打断你的腿!”   赵海面红耳赤,汗如雨下,灰溜溜转身就要跑,林王氏一把扯住他:“孙女婿儿,咱们说好的婚事!”   赵海气急败坏地甩开她:“滚吧你!害我白白喂了一夜的蚊子,还陪你在这儿耍猴戏给人看!你们家给我等着!”   赵海说完,猫着腰溜下了台,在村民们的叫骂声中一溜烟跑了。   台上便只剩下林王氏一家人和程诺诺。   程遥遥冲林王氏笑道:“我倒有个问题要问问你,你喊你孙女大半夜的去隔壁村送东西,这是什么居心?还有那赵海,他刚才可是亲口说了在小树林等了一晚上,是谁让他去的?”   众人纷纷道:“肯定是林婆子窜通好的呗!”   “丧良心了!”   “你大儿子才死,你不怕遭报应吗?!”   程遥遥幽幽补充一句:“今儿可是中元节啊~”   林王氏眼珠乱转,忽然一翻白眼往后咕咚躺倒在地上。刘敏忙叫道:“娘,您怎么啦?我扶您回去!”   张爱花咧嘴看热闹,左看右看才反应过来,也赶紧去搭林王氏的另一条胳膊,她粗手大脚把林王氏这把老骨头差点扯散了架,一家子灰溜溜跑了。   程诺诺紧随其后,就想浑水摸鱼地跟着跑了,张晓枫早挡在她跟前,高声道:“你的事儿还没完呢。”   程诺诺干笑:“班长,我不明白你的话。”   张晓枫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半天道:“你冤枉人的事儿,还能有什么事儿?”   程诺诺转动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程遥遥冲她道:“程诺诺,你不是说林然然一晚上没回家吗?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程诺诺不愧是资深白莲花,眨眼间已经镇定下来,无辜道:“我睡觉太死了,真没听见然然在外头喊门的声儿,见她一晚上没回来,我就实话实说了。我真的没想冤枉你啊,然然你相信我……”   林然然擦了脸上的眼泪,一声不吭躲开了程诺诺的手。   程诺诺又对程遥遥道:“遥遥姐,多亏了你出来澄清,要不然然可就要冤枉死了。谁能想到你这么晚还在外头呢?”   这话说得众人纷纷看向了程遥遥。程遥遥跟谢昭半夜从外头回来,可比林然然跟赵海那事儿劲爆多了。程遥遥那是谁?城里来的知青,甜水村上下几百年都没出过这样的美人儿。   打从程遥遥来村里开始,多少人对她垂涎三尺,可梦里也没想过能把这朵高岭之花摘下。现在你告诉他们,程遥遥跟谢昭在一块儿?谢昭那可是地主家的狗崽子!就连最游手好闲的林狗蛋儿成分都比他高些!   当下就有人说:“程知青大晚上跟谢三出去干啥啊!”   “那赵海说听到了女人的声儿,不会是……”   “你们别瞎说!”知青们高声跟他们嚷嚷,却压不住众人的声势。   谢昭一动,程遥遥道:“我来。”   谢昭微微摇头,眼神里盛满关切。程遥遥一笑,明媚而坦荡,再次重复道:“你放心。”   程遥遥冲众人道:“我昨天去牛棚买羊奶,看见新出生的小羊羔可爱,就多待了一会儿。跟谢三出来的时候才七点,天色已经黑了,在路上遇到林然然耽搁了一会儿,回到家是八点十分。平时从牛棚回村的脚程要多久你们可以算算,那只小羊羔头顶有一撮卷卷的毛,右前蹄上有个小缺口,不信你们可以去查,牛棚的人也可以作证。”   “那小羊羔是我接生的,蹄子上是磕了一个缺口!”有人高声道。   有人也道:“牛棚回村一个钟头算快的了,人家要是有啥哪能那么快回家!”   还是有人道:“一个姑娘家,跟谢三儿独自走夜路,就是说不清!听说他们前阵子看瓜地,孤男寡女一宿一宿的待瓜地里……”   “你们胡说八道!遥遥怎么可能跟地主家的狗崽子有瓜葛!”一声怒吼,却是沈晏揪住身边嚼舌根的人。   那人不甘示弱,一把搡开沈晏,反手就冲他揍去,村民们赶紧把他们俩拉开,不过沈晏是外人,村民们拉着偏架,害沈晏被揍了好几下,俊脸上一下子挂了彩。   程诺诺尖叫一声,跑下台扑到沈晏身上:“你们别打了!阿晏,阿晏你没事吧?”   众人被他们这惊世骇俗的拥抱震住了,一时间居然没人吭声。沈晏被揍得不能动弹,程诺诺又跟狗皮膏药一样死死贴在他怀里,一时间又气又急竟推不开她。   围观的人道:“啧啧,这沈知青这么好模样,咋不跟程知青一块儿,反而看上这小程知青?”   “哟,我想起来了,我今儿天没亮起来挑粪,就瞧见这小程知青从树林子的方向回村。她那一大早咋是从村外头回来的?”   立刻有人道:“难不成赵海听见的那野鸳鸯,是这小程知青跟沈知青?”   “你!我……”程诺诺脸色娇羞,趴在沈晏怀里还惊慌失措地摇头,“不,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我跟阿晏没有……”   程遥遥脚死死蹬在地上,兴奋地盯着程诺诺在那儿演琼瑶戏:“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   谢昭抓住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把不听话的人拉着走了。众人的注意力全在程诺诺和沈晏身上,没有人注意到程遥遥和谢昭已经悄然离开。 第80章 阁楼   泥墙黛瓦,绿柳浓荫。村子笼罩在夏日午后的寂静和炎热中,蝉鸣阵阵,偶尔传来鸡鸭的叫声。   村里人都跑去村口看热闹了,只有程遥遥一路被谢昭拉着回家。她气哼哼抱怨:“最精彩的部分还没看到呢!程诺诺哭起来可好玩儿了,什么肉麻话都往外说,也不知道沈晏现在是什么反应……”   “你很在乎沈晏的反应?”谢昭一路沉默,此时忽然冒出一句反问。   “沈晏最近不是……”程遥遥的危险雷达终于响起,堪堪咬住了舌头,坚决道:“没有!”   谢昭面无表情往前走,长腿很快就跟程遥遥拉开了距离。程遥遥吭哧吭哧追上去:“真的没有!我都烦死那个渣男了,我只是想看看热闹罢了,还有那林然然,还没有讨论怎么安置她呢!”   谢昭见她跑了几步就开始喘,小脸也泛起红晕,放慢脚步道:“大队长和支书会处理。”   程遥遥观察着谢昭的神色,见他提起林然然时漠不关心,是林然然还没被穿的原因吗?   “看着我做什么。”程遥遥鼻尖忽然被刮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捂住鼻子。   程遥遥瞪着谢昭:“讨厌!”   谢昭道:“替别人担心,不如先担心自己。”   程遥遥的桃花眼眨了眨,透着天真:“什么意思?”   程遥遥很快就明白了谢昭的意思。   从午饭到午后,谢奶奶絮叨了足足两个钟头:“说了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昭哥儿怎么跟人打架了?还有遥遥,帮人是好事儿,可你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村里人的嘴有多坏,你一个大姑娘扯进这种事儿里,得被人嚼上多久的舌根!他们会传成什么样子?”   谢绯同情地看着程遥遥,却不敢吭声。谢昭也默不作声,在一边削木头。程遥遥一个人垂头丧气听着谢奶奶的念叨,站得腿都酸了。   程遥遥今天跑去看热闹就站了许久,这会儿又站在谢奶奶面前听教训,别提多委屈了。她偷偷倒腾着两条腿,把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   谢昭此时终于开口:“奶奶,到学习的时间了。”   在谢奶奶这儿,学习比天大。谢奶奶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行了,去念书吧。以后不准再去掺合那些事儿!”   程遥遥如蒙大赦,用力点点头,一溜烟跑回屋子里了。   谢昭落后一步进屋,手里端着切好的西瓜,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程遥遥。他反手把门掩上:“又偷懒。”   “西瓜给我吃一口。”程遥遥一见他就委屈道:“我还没见过奶奶这么凶的样子,吓死我了。”   谢昭拿了块瓜过去:“起来吃,会弄脏。”   程遥遥软绵绵伸出手:“你拉我起来。”   谢昭的大手握住她的,轻轻一拉,程遥遥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上身不由自主地坐起扑进了他怀里,脑门也磕在了他厚实胸肌上。   “唔……”程遥遥才张口,冰冰凉西瓜就塞进了嘴里。她泄愤似地咬了一大口,又沙又甜:“是沙瓤的!家里还有多少瓜呀?”   村里的西瓜品相一等一的都运进城了。今年西瓜大丰收,一个个长得滚瓜溜圆,至少都有皮球大,自己村里人也可以买。村里买西瓜一分五毛钱一斤,村里人多的买上几十个,少的也会买上五六个。反正西瓜耐存放,省着点可以吃到秋天呢。到了中秋十五,吃着西瓜赏月是甜水村人一年中难得的享受。   谢昭今年一口气买了三十个西瓜堆在家里。谢奶奶原本还担心买太多吃不完,结果全家隔三差五就要吃一个,程遥遥又拿来做西瓜汁,消耗得倒也快。   谢昭拿着西瓜,看程遥遥埋着头松鼠似的啃西瓜,,“还有很多,够你吃到入秋了。不够可以再买。”   程遥遥道:“够了够了。除了西瓜,还有甜瓜蜜瓜秋瓜,换着吃!”   程遥遥把月牙块西瓜中间啃得凹下去才抬起头来,小脸染了一圈红。谢昭把瓜皮扔了,走到脸盆架边洗了手,拧条湿毛巾给她擦嘴:“好,换着吃。”   程遥遥仰头看着谢昭。他垂眸,英俊的脸不复冷漠,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品,认真地一点点帮她擦拭。程遥遥忽然钻进谢昭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   这样好的谢昭,是她一个人的!   “怎么了?”谢昭温暖大手轻轻顺着她发丝,看着怀里撒娇小猫似的人,语气也软了下来:“奶奶不是真生你的气,不要怕。”   程遥遥把脸埋在他怀里,软绵绵不动弹:“如果……如果你先遇到的是别人,你会不会喜欢别人?”   谢昭道:“什么别人?”   “就是别人,比如林然然那样的。她没有看不起你,尊重你,处处帮你。”程遥遥道,“而我又凶又任性,还骂你……”   谢昭莫名道:“你现在不就这样?”   “!!!”程遥遥狠狠咬了他一口,直到谢昭求饶才继续说:“反正就是这样,你会不会去喜欢别人?”   谢昭毫不犹豫:“不会。”   “你回答得这么快,有没有认真思考啊?”程遥遥不满地抬头瞪他。   谢昭深邃的眼眸回以凝视,直到程遥遥眼神闪烁着要躲,他才捧着程遥遥娇嫩脸颊,道:“不需要思考。就算别的姑娘如你所说尊重我,帮助我,我会回以尊重和帮助,但那不是喜欢。”   谢昭低下头,高挺鼻尖蹭着程遥遥的,叹息般呢喃:“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程遥遥沉醉在这把低沉嗓音里,主动献上了唇。她从来自信,更相信谢昭,这一世是自己先遇到他的,她为什么要疑神疑鬼?   清水里养着的栀子花渐渐盛放,醉人的甜香溢了满屋。   自从那日程遥遥当众为林然然澄清,关于她和谢昭的传闻也尘嚣日上。毕竟两人都是正当青春年少,同住一个屋檐下,从前谢昭和程遥遥就总出双入对,现在正是被证实了传言。可惜程遥遥一直闭门不出,村里那些长舌妇也只好干着急罢了。   午后,屋子里明亮而宁静,桌上一盘西瓜散发出甜香。程遥遥丢下手里的书,趴在桌上哀嚎:“好无聊啊——”   张晓枫和韩茵也被打断了思路,放下书道:“你又怎么啦?”   “一天天呆在家里闷死了。”程遥遥脸贴在桌面上,眉头打了结:“好无聊!”   韩茵道:“阿弥陀佛,我巴不得跟你换,天天呆在家里享清福。你看我们这些天累得,好容易才能来你这儿躲会儿清净。”   程遥遥苦着脸不吭声。韩茵跟张晓枫对视一眼,坏笑道:“是不是谢昭进城了,你就觉得一日三秋了?”   “是啊是啊。”程遥遥没好气地道,“他进城还不带我去,讨厌!”   谢昭的胳膊恢复了,这些日子又开始帮村里运东西进城,早出晚归的。谢绯则闭门学习,准备参加招工。程遥遥一个人在家无聊,还好有张晓枫和韩茵来陪她。   听程遥遥丝毫没有否认自己跟谢昭的关系,韩茵脸色有点儿复杂,压低声音道:“遥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跟那谢昭是真的?”   “是,我们在谈恋爱。”程遥遥坦然承认。   韩茵心里虽然早有了答案,此时还是倒抽了一口气:“遥遥,他可是地主!”   “现在不是都在平反么?”程遥遥不以为意地道,“他爷爷以前也没有欺压过农民,这些都是有人证的。”   韩茵道:“好,那先不说他成分的事儿。可他是农村的,你是上海的,你跟他结了婚那就得扎根在农村,再也回不去了!你们生下孩子那也是农村户口!遥遥,你家世好,父亲有关系,迟早能把你弄回去!你不能贪图一时的轻松把自己一辈子赔进去啊!”   韩茵说得苦口婆心,程遥遥忍不住笑起来:“你觉得我跟谢昭好,就是为了让他帮我干活啊?”   农村的劳动是难以想象的辛苦:挑粪,施肥,担水,插秧,干惯了农活的汉子还脱了层皮呢,更何况是娇滴滴的城里姑娘。   聪明的女知青选择嫁给了城里人。女知青个个有文化,又比小地方的姑娘白净大方,多的是人抢着要。嫁给城镇上的干部子弟,不仅能吃上商品粮,还能走关系找个铁饭碗。临安城就有好几个女知青走了这条路子,可不是人人都这么幸运。   更多的女知青为了能有个人帮自己干活儿,不得已跟村里的年轻人好了。甚至在穷困地区,还有为了一口粮食委身农民的。   程遥遥的娇气有目共睹,谢昭帮程遥遥干活韩茵也是知道的,她会这么想也是正常。   韩茵道:“你别生气,我是真的为你好。谢昭是英俊,也对你好,可要是让你一辈子呆在农村,你真的愿意?以后不会后悔吗?”   程遥遥笑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韩茵怒道:“张晓枫,你来说说她,油盐不进的!”   张晓枫一直没说话,此时慢慢道:“对于这件事,我不发表意见,原因有三点。”   “真爱打官腔。”韩茵托着下巴:“说说说。”   张晓枫道:“第一:谢昭的人品有目共睹,长相也很英俊,遥遥跟他共处这么久,生出感情是很自然的事。第二,遥遥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们相信你的自控力和判断力,也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第三……”   程遥遥也好奇起来:“第三是什么?”   张晓枫笑道:“第三是你们该学习了。我现在出几道题来考考你们!”   程遥遥和韩茵顿时哀嚎起来,手忙脚乱地翻书:“怎么又随堂测验啊?”   张晓枫翻开满是笔记的书,在纸上刷刷写了几道题,心里把没说完的第三点补充道:看谢昭的这些笔记,就知道他不是甘于在农村一辈子的人。程遥遥真的跟他在一起,未必吃亏。   上工路上,一群年轻人扛着锄头有说有笑地往地里走去。沈晏是城里来的知青,有个好皮囊,又有柔情似水,几句话就把旁边的姑娘逗得花枝乱颤。   拐过转弯口,冷不丁冒出个人来:“阿晏。”   众人眼神忍不住看向沈晏,都有些古怪。那天程诺诺当众抱着沈晏哭,无异于是把两人的关系公开了,可这阵子沈晏根本不理会程诺诺,每天跟他们一块儿上工下工,程诺诺却总来堵沈晏。   程诺诺今天穿着一件粉色罩衫,款式跟程遥遥常穿的那件很相似。可程诺诺没有程遥遥的美貌和肤色,穿着这粉色越发被衬得皮肤黑黄干瘦,两条辫子也枯黄稀疏。她此刻抬头看着沈晏,眼神是一贯的楚楚可怜。   沈晏将她暗淡眼神和脸上粗糙毛孔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疑惑自己从前为什么觉得她风姿绰约,动人心弦?   众人异样的目光更是让沈晏不自在。他舍弃程遥遥而选择程诺诺,不知道让其他人在背后讥讽过多少次,此时见程诺诺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更是不悦。   沈晏对其他人道:“你们先走。”   其他人虽然好奇,也只好离开了,还有两个姑娘不甘心地回头瞪着程诺诺。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儿,也有脸勾搭沈知青!   其他人一走,沈晏就迫不及待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吗?”   程诺诺眨了眨眼,两行眼泪就滚了下来:“阿晏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天的事我不是解释过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牵扯到遥遥姐的……”   “你不用狡辩,你针对遥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沈晏道:“好,就算你恨遥遥。那林然然又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好端端要污蔑她?”   程诺诺抽泣着道:“我没办法呀。我住在林武兴家里,那老太婆和两个儿媳妇多难相处你是不知道……”   沈晏断然打断:“那也不是你陷害别人的理由!”   程诺诺擦泪的手一顿,越发楚楚可怜地看着沈晏:“我承认,我是嫉妒那林然然!谁让她勾引你!”   沈晏怒道:“我跟你解释过多少回,我那天就是看她哭得可怜,安慰了她两句!”   程诺诺眼珠一转,又捂着脸哭道:“阿晏哥哥,我实在是太在乎你了才会这样……”   沈晏不可置信地看着程诺诺:“就为这个,你把人家往死路上逼?事到如今你还不认错,我真是……真是……”   沈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过去他居然会认为程诺诺性情温顺又软弱,像只无害的小羊羔,简直愚蠢至极。   程诺诺用力拉着他的手,沈晏厌恶地甩开:“别碰我!想到跟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在一起这么久,我就恶心!”   程诺诺矮小瘦弱,被沈晏一甩就跌倒在地上,膝盖重重地嗑上一块尖锐的石头,鲜血瞬间淌了出来。程诺诺痛呼一声,沈晏却无动于衷。   沈晏毫不掩饰的厌恶针一样刺进心里,程诺诺脸皮抽了抽,幽幽看着他:“阿晏哥哥,你真的这么绝情?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沈晏脸色一变,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我原本不想跟你见面,是你一直缠着我。”   程诺诺眼神森冷,语气却透出娇羞:“可昨晚你一看见我,就抱着我,还喊了遥遥姐的名字……”   “你住口!”沈晏顿时气急败坏,“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程诺诺,既然你今天非要闹,那我就跟你说清楚。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晏一口气说完,喘着粗气平复心情。程诺诺眼神像一潭死水,看得他心里发寒。等了好一会儿,程诺诺才扯起唇角:“除了分手,你就没有别的对我说了?”   沈晏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你这阵子的脸,为什么……”   “你果然是觉得我变丑了!你觉得我变丑了才不要我的是不是!”刚才一直平静的程诺诺忽然尖叫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脸。   沈晏注意到她捂住脸的手指,黑瘦得像树枝,近期常干重活关节都突出了,手背上布满了各种伤痕和洗不掉的污渍,跟他记忆里握在手中的白腻小手截然不同。   从前那个柔怯可爱的程诺诺彻底被抹杀,沈晏心里的最后一丝怜悯也泯灭了。沈晏只道:“你好自为之。”   程诺诺狠狠抓着地上的泥,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沈晏!”   沈晏闻言一顿,随即加快了脚步,背后一束怨毒的目光死死盯在他后背上,让他无处可逃。   直到沈晏的背影消失无踪,程诺诺收起伤心欲绝的表情,冷冷抹了把脸,却摸到自己脸上粗糙的皮肤。她眼皮狠狠跳了一下,都是因为灵泉失效了!要不是没了灵泉,自己的美貌就不会消失,沈晏也不会被程遥遥拉回去!   就因为她没有了灵泉,现在连林然然这样的小贱人都敢来招惹她了。程诺诺原本独自住着一间屋子,林然然一回来就分了她半间屋子,现在还敢对沈晏勾勾搭搭。想到那天沈晏来找自己,林然然却在门口哭哭啼啼,惹得沈晏关心她的情景,程诺诺就恨得咬牙。   想到这儿,程诺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程遥遥她暂时动不了,难道还弄不了一个死了爹妈的林然然?   天边隐隐响起了一声闷雷,乌云眨眼间就布满了天空,一点雨滴落在树叶上,渐渐急促起来连成一片沙沙声,干涸地面很快就湿润了。   田埂上传来一阵呼喊: “下雨了!收工了!”   田地里干活的人们忙拿起农具和斗笠,纷纷往家里跑去。等人们跑回家里,早就被雨淋得湿透了,被家里穿堂风一吹,冷热相激,狠狠打了个喷嚏。   王桂莲冲进院子里,把衣服一件件扯下来,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   院门开了,涌进来一阵风雨和林家麒。他大步上前扯下褥子和床单,拉着王桂莲跑回屋檐下:“妈,别淋着!”   王桂莲抱怨道:“这天怎么说变就变!我今儿特地洗了床单褥子,哎哟,你看你淋的,赶紧擦擦!”   林家麒接过毛巾擦了擦脸,道:“您也去擦擦吧,这么大的雨,怎么让您收衣服?”   王桂莲道:“你大哥陪你嫂子回娘家去了,家里不就只有我一个?你又不赶紧给我娶个儿媳妇儿回来,也好煞煞你大嫂的脾气!”   林家麒笑笑道:“家骏和爹怎么还没回?”   王桂莲气得拿毛巾抽他:“你别一提这个就岔开!你都二十三了,你爹在你这个年纪,你大哥都五岁了!前儿你二姑给你介绍的姑娘多好啊,在文工团工作,模样也俊!”   林家麒道:“我跟您说过,那姑娘是璐璐的朋友,我早认识的。您别弄得以后我们见面尴尬。”   王桂英道:“娘知道你心里想啥!那程遥遥的长相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小吴长得也算一等一了,又喜欢你,特特托了你二姑来说了好几次,你还挑啥?啊?”   林家麒皱眉:“妈。”   王桂英道:“妈知道,那程遥遥模样好,又娇滴滴的,难怪你喜欢。可她跟那谢昭的事儿……” ”她不是那种人!“林家麒语气严肃下去,”就算她跟谢昭谈对象,那也是规规矩矩。“   “我知道我知道。”王桂英听出儿子语气里的不悦,转而怀柔起来:“我知道程知青是个好姑娘,可人家现在住在谢家,又跟谢昭出双入对的,咱们啊不去惦记那天边的月亮。哪天跟那小吴正式见个面,啊?“   林家麒淡淡笑了下:“随您安排。”   王桂英一下来了精神,喜滋滋盘算起来。   林家麒望着雨幕出神地看了会儿,自嘲地摇摇头,回屋去了。   谢家院里也是雨声倾盆,雨水沿着瓦片滚落在屋檐汇聚,珠帘般连成一线。厨房和后院地上摆着几个盆盆罐罐接雨,叮叮咚咚如奏交响乐。村里一向如此,天上下大雨,屋里落小雨。谢家的屋顶是谢昭时常修葺的,只是面积太大仍有几处落雨,也比别人家好了太多。   程遥遥沿着楼梯从阁楼下来,嚷嚷道:“就一个地方漏雨,我拿脸盆接上啦。”   “那就好 。”谢奶奶松口气,把毛巾递给程遥遥:“快擦擦手。”   程遥遥手上沾满了灰尘,接过来擦擦道:“楼上真好玩儿,怎么不住人呀?”   程遥遥今天是第一次上阁楼。厅堂两边各有一道雕花木门,平时紧闭着,打开后才发现别有洞天,一副木质楼梯直通二楼。二楼充满了灰尘和木香味,摆着许多大箱子,还有小小的房间,向后山的方向开了阳台,围着一圈栏杆。   谢奶奶笑道:“楼上过去是小姐的绣楼。你想住?”   “收拾好了是挺漂亮的。”程遥遥痛快地承认道。   谢奶奶笑道:“你去住试试,这天儿能把你蒸熟了!”   程遥遥忙道:“那我冬天再住。”   “随你。”谢奶奶坐下来,捡起编到一半的草鞋开始编:“你让昭哥儿给你收拾去,我可不管。”   程遥遥高兴地答应下来,又好奇道:“楼上还有好多大箱子,装什么的?”   谢奶奶笑道:“亏你来乡下这么久,连谷仓也不认得,还说什么大箱子! 那些谷仓有啥可看的,当初我陪嫁的,昭哥儿媳妇儿陪嫁的樟木箱子,雕得多么精细。还有那整堂小叶紫檀的家具……”   许是外头大雨倾盆,隔绝了一切声响,谢奶奶打开话匣子,讲起了绝口不提的往事:”……昭哥儿爷爷每天一早,跟长工们一块儿起床,先上地头去转一圈儿,总有佃户送些瓜啊菜的,还有打的野雁。”   “那时候家里人口多,光下人和长工就有二三十个,每天蒸大米饭就是三四桶,家里哪住得开。你瞧见巷子里那一溜青砖瓦房没,都是咱家盖了给下人住,让他们娶媳妇儿安家的。”   “昭哥儿父亲娶了媳妇儿,就跟马上了笼头似的,呆在家哪儿也不去了。昭哥儿大伯二伯也娶了媳妇儿,一家子把院子住得满满当当,每天热闹得不得了……”   ……   程遥遥和谢绯都听住了,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天边一个响雷炸开,谢奶奶打了个哆嗦,从过去的美梦中惊醒了。看着眼前冷清的院子,叹了口气:“不说啦不说啦。”   谢绯也是第一次听谢奶奶提起自家的往事,眼圈红红的:“奶奶……”   程遥遥也道:“咱们家的日子还会热闹起来的!”   谢奶奶心中欣慰,笑道:“是,有你在家里一天,这个家就叽叽喳喳没个清净的时候儿!哎,昭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程遥遥道:“您先回屋歇息吧,我等谢昭回来。”   “行。”谢奶奶捶着酸痛的骨头,起身回屋了。   程遥遥把打呵欠的谢绯也赶回去,自己点着灯,托着下巴在院子里等谢昭。程遥遥坐在空无一人的宅子里,脑子里不由自主回想起谢奶奶的话:这院子过去曾经热热闹闹的,现在那些人却不知道去了哪儿。   天边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院子,随即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开。   程遥遥打了个哆嗦,抱住胳膊,忽然害怕起来,正犹豫要不要去把谢绯叫醒陪自己。就在这时,院门响了起来。   “!!!”程遥遥跳了起来,桃花眼睁得大大的,瞪着院门。   院门又响了几声,好想有人从外头推着门,门栓也在震动。程遥遥后退一步,炸毛地瞪着院门,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就在雷声的间隙,一声熟悉嗓音传来:“开门!”   “谢昭!”程遥遥的心这才放下,飞一般冲过雨幕,抽出门栓,哗啦拉开门。   高大青年被雨水淋得湿透,眉眼越发深邃锐利。他低头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还未开口,温软就扑进了怀里。 第81章 小奶猫   谢昭一身冰冷雨水,程遥遥扑进他怀里就打了个哆嗦,随后才感受到衣物下温暖强韧的肌肉触感。   穿过院子短短数秒,程遥遥就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谢昭摸到她湿漉漉发丝,皱了皱眉,抬手把人抱起来:“怎么了?”   程遥遥趴在谢昭怀里,刚才的恐惧烟消云散。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吓到了,桃花眼望着他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昭道:“给你带了个东西。   程遥遥眼睛一亮:“什么东西呀?”   谢昭还没开口,程遥遥只觉得有个温热的东西顶在自己肚子上,还动了动:“!!!!!”   那东西动得越来越厉害,程遥遥的脸滚烫起来:“什……什么啊?”   谢昭把程遥遥放在地上,低头解开褂子纽扣。这种老式褂子如今很少有人穿,但谢昭身板高大笔挺,肌肉流畅,穿起来相当有味道。   水珠沿着肌肉往下淌,程遥遥的桃花眼越瞪越大,眼睁睁看着谢昭仔细解开扣子,伸手入怀,掏出了……   一只……啥玩意儿?   那只小东西还没谢昭手掌大,眼睛都没睁开,虽然被谢昭藏在怀里仍然淋湿了,毛发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灰秃秃地完全看不出颜色,只有鼻子嘴巴和四只小肉垫是粉红色的。此时乍然离开温暖怀抱,不住挺动四肢,闭着眼昂头直叫唤,发出嘤嘤的叫声。   程遥遥迟疑地盯着这个小东西:“这是个……猫?它看着太小了吧……”   谢昭把猫咪送到程遥遥眼前:“是猫,还没满月。”   程遥遥尖叫:“啊啊啊啊啊拿开!”   谢昭有点失落地看看手里挣扎不停的小猫:“你不喜欢吗?”   “喜……喜欢的!”程遥遥抚着咚咚狂跳的心脏,心想还好没问是不是老鼠。她鼓足勇气凑近了去看,那小猫崽子鼻子嘴巴红红的,看着像抹了个烈焰红唇,短短四肢用力向外抻。   程遥遥用手指轻轻碰了下猫崽的小肉垫:“给我。”   谢昭把小猫崽轻轻放进程遥遥手里,程遥遥双手小心地捧住它,小猫崽湿漉漉冰冰凉的,只有一点儿微弱温度。小猫崽不知道是不舒服了还是怎么,扯起嗓子又嘤嘤起来,还在瑟瑟发抖。   程遥遥紧张道:“它都淋湿了,会冻死的!”   谢昭脱下褂子遮在程遥遥头上:“我们先回屋。”   谢昭打横抱起程遥遥,快步冲过雨幕跑回了厅堂里。   程遥遥找了个干净毛巾,把小猫崽裹在里头轻轻擦拭,她摸到小猫崽的肚皮鼓鼓的:“它吃过东西了?”   谢昭用褂子擦了头脸,拧把水:“化肥厂的母狗刚生崽,给它喂了点奶。”   “那就好,我还担心这么晚了给它弄点什么吃的呢。”程遥遥把小猫崽裹得只露出个脑袋,捧在胳膊上当婴儿摇来摇去,可怎么摇小猫崽都在发出尖利的嘤嘤:“你从哪儿捡来的?”   “垃圾堆。”谢昭道,“别人家猫生了不愿意养,扔了。”   程遥遥:“……”   程遥遥默默地把小猫崽放进谢昭怀里,也许是谢昭怀里更暖和,小猫崽的嘤嘤声小了。程遥遥从屋檐下跑进厨房,端了碗姜汤出来:“早就给你熬上了,快喝吧。”   谢昭接过来吹吹,又送到程遥遥唇边:“你喝一点,淋雨了。”   程遥遥就着碗喝了一口就不要了:“太辣了。你快喝,我要洗澡,顺便给小猫咪也洗个澡。”   谢昭怀疑:“这么小的猫能洗澡?”   程遥遥伸手逗逗小猫崽:“用热水洗就好了,它冻坏了,一直在发抖。洗完擦擦干就行啦。”   浴桶里热气蒸腾,程遥遥散着发,惬意地泡在水里。   小木盆里也热气腾腾,小猫崽被按在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谢昭一手托着小猫崽,一手轻轻撩水在小猫崽身上洗,小猫崽闭着眼睛,奶声奶气的叫声高亢无比。   谢昭不忍心地道:“它一直在叫,是不是水太烫了?”   程遥遥趴在桶沿上,道:“没事儿,猫咪洗澡的水温要比人更高。把它爪子洗干净,在垃圾堆里滚得脏兮兮的。”   那小猫崽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更大声地叫起来:“嘤!嘤!”   程遥遥伸出胳膊捏它丁点儿大的耳朵:“你还挺凶的。”   纤细的胳膊横到眼前,水珠沿着雪白肌肤落下,正滴到谢昭手背上。洗澡间里充盈着水汽与玫瑰香,谢昭忽然有些缺氧。   小猫崽忽然没了声音。谢昭回神,低头一看,它居然在喝洗澡水!谢昭忙把它提出水面,小猫崽还嗷呜嗷呜地发出凶凶的威胁声,拼命往水里窜。   谢昭皱眉:“这是饿了?”   程遥遥收回手,搁在桶沿上笑道:“看来它以后不会讨厌洗澡了。”   谢昭大手把猫崽从头到尾捋了两遍,挤出稀疏毛毛里的水,然后拿毛巾包着吸水。好在这猫崽光秃秃的,没一会儿就擦干了。   这猫崽子比谢昭预估的年纪还小,出生不会超过半个月。还有点儿秃,粉粉的身子上覆着一层稀疏白毛,仔细看去,头顶和背上屁股上都掺了一点橘色。   “大橘已定。”程遥遥笑道:“你干嘛捡它回来呀,以后会变成猪的。”   小猫崽拼命在毛巾里拱,谢昭便把它放出来,由着小猫崽拱到自己胸前,闻言道:“你不是想养宠物吗?”   程遥遥一撇嘴:“你不是说我已经养了鸡吗?”   “……这个有白毛,跟羊一样。”谢昭脸色忽然有些古怪,低头一看。   小猫崽隔着衣服叼住谢昭胸前,正用力地吸,小耳朵还一闪一闪地使劲儿。   谢昭一把将小猫崽从胸前揪下来。小猫崽嘴里的东西没了,再次发出凄厉的叫声。   程遥遥笑得直拍水:“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昭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捧着这个不断扑腾的小猫崽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小猫崽才丁点儿大,扯着嗓子叫得嘤嘤的,奶声奶气特别揪心。   “……妹妹。”   程遥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出馊主意道:“你把手指给它。”   谢昭质疑道:“有用吗?”   程遥遥信誓旦旦:“当然啦,我以前养过猫,有经验!”   谢昭只好把手指塞给它,小猫崽四爪抱住谢昭的手指,嘬着嘬着果然恢复了安静。谢昭面无表情道:“把它送人吧。”   “不,我要养。”程遥遥抬起下巴道。   谢昭道:“你不是嫌它丑?”   “我现在觉得好玩儿了。”程遥遥看着谢昭手足无措地捧着小猫崽的样子,噗嗤又笑了起来,眼底一点泪痣明晃晃的:“我以前养过的猫咪,刚接回来的时候比它大,我还没养过这么小的猫咪呢。”   谢昭望着她道:“你以前养的猫是什么样的?”   程遥遥道:“是布偶。”   谢昭:“布偶?”   程遥遥咬了咬舌尖,道:“就是一种很漂亮的猫咪,雪白雪白的,毛长长的,蓝眼睛,猫中仙女!可惜我离开家这么久,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程遥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有些泄气地把下巴搁在手臂上。   谢昭最见不得程遥遥不开心,低声道:“以后我陪你回家,把它接来。”   没机会啦,只能养这只丑猫崽了。程遥遥打起精神笑道:“好啦,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就来帮你。”   谢昭捧着猫崽出去了,关门前还无助地说了一句:“快点。”   程遥遥又是一阵无声的大笑。   今天打的羊奶还有剩,程遥遥把羊奶加灵泉煮热了端进屋子里:“来了,不要急。”   小猫崽已经有些暴躁了,在谢昭怀里不断地挣扎,嘴里还嘤嘤个不停。此时闻到香味儿,立刻昂着头寻找香味的来源,张开嘴叫起来。   程遥遥把羊奶放在桌子上,铺了块旧毛巾。小猫崽被放下来,立刻拖着软绵绵四肢往羊奶的方向爬,一头扎进去喝起来。它喝奶的样子特别凶,一边喝一边对空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四只小爪子还一扭一扭地抓着毛巾。   程遥遥看着有趣,轻轻点了下它的小脑袋。小猫崽一个猛回头,没牙的嘴就往程遥遥手指上咬。程遥遥吓了一大跳,谢昭一把抓过她的手指看,白净指尖沾了点儿白白的羊奶,倒是没破皮。   “还没长牙呢就咬我。”程遥遥跟谢昭告状。   那小猫崽全然不知自己干了坏事,埋在盘子里吧唧吧唧喝奶,两个小耳朵也在使劲儿。谢昭就把盘子拖开了点,小猫崽骂骂咧咧地凑过来,一口咬在谢昭手指上。   谢昭一根手指就按得它动弹不得,小猫崽咕咚仰面跌倒,像只翻背乌龟一样四爪朝天,凄厉地叫唤起来。   程遥遥先不忍心了:“哎呀,你别欺负它,它还小呢。”   “它护食,要教。”谢昭说得冷酷,见那小猫崽满脸羊奶,四只小爪子无助地扑腾,还是移开了手指。   程遥遥赶紧把小猫崽翻过来,小猫崽打了个嗝,忽然呆呆趴着不动了,程遥遥猛地捂住心脏:“又丑又萌……”   程遥遥把羊奶盘子推回小猫崽跟前,小猫崽抽抽鼻子,埋下头又喝了起来,啧啧有声。   谢昭把小猫抓了起来,摸了摸肚皮,圆鼓鼓的:“不能再喝了。”   小猫崽不乐意,扯开嗓子又叫唤起来,还没完全睁开的小眼睛湿漉漉看着谢昭。谢昭漠然跟它对视,无动于衷。程遥遥忙把小猫崽抢过来:“不要欺负我的猫咪。”   谢昭不松手,道:“它再喝撑死了。”   “给我!”程遥遥用力掰开谢昭的手指。   小猫崽在两人手里晃悠着,忽然抽搐了一下,口鼻里涌出了白色的奶汁。   谢昭:“!!!”   程遥遥:”!!!”   程遥遥强作镇定,把小猫崽塞回谢昭手里:“给你。”   谢昭跟小猫崽呆萌的湿漉漉眼神对视:“……这不是你的猫?”   程遥遥尖叫道:“它都吐奶了,你还计较这些!”   仿佛在应和程遥遥的话,小猫崽爪爪一抽,又吐出不少奶来。谢昭忙拿毛巾给小猫崽擦了擦口鼻,防止它呛着。   程遥遥在一边急得要哭:”怎么办怎么办?” ”妹妹别急。”谢昭把小猫崽放在桌上,伸手轻轻给它揉肚皮,道:“你不是养过猫吗?猫咪吐奶的时候,你一般都怎么做?”   程遥遥毫不犹豫道:“送宠物医院!”   “嗯?”谢昭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音节。   “就是……兽医站,你懂吧,专门给动物看病的地方。”程遥遥咬着手指:“肯定有办法,肯定有办法,我再想想……”   小猫崽肚皮朝天,挥舞着爪爪凄厉地叫个不停,谢昭怎么给它揉肚皮都不安静,谢昭道:“它吐了奶,肚子还这么鼓。”   程遥遥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这么小的猫还不会自己便便,你得帮它!”   程遥遥从前混论坛,最爱进各种捡猫帖子吸奶猫,对怎么护理奶猫的理论知识还是懂一些的。在程遥遥的指点下,谢昭用湿棉签帮助小猫崽解决了排泄的需求,鼓鼓的小肚子总算瘪了下去。   谢昭洗完手回来,猫崽子已经趴在毛巾里呼呼大睡了。程遥遥撑着下巴看着猫崽子:“总算睡着啦。”   谢昭伸手拉她起来,道:“你也去睡,很晚了。”   程遥遥乖乖站起身,顺势就趴进谢昭怀里:“那猫咪怎么办?”   谢昭道:“什么怎么办?”   程遥遥无辜地看着他:“这么小的猫咪不能自己睡,会冻死的。”   谢昭沉吟良久:“……院子里有鸡,抱只鸡来行不行?”   谢昭身强体热,睡觉时向来赤着上身,今天却难得穿了件背心,仰面躺着。胸口趴着一团小小软软的猫崽子,小爪子还一踩一踩。谢昭稍一动弹,小猫崽子就咕噜咕噜地叫唤。   谢昭一动不敢动,睁眼看着天花板,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捡这个麻烦回来。   第二天,谢昭是被踩醒的。小猫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拖着四只小短腿在他脸上乱爬,还张着没牙的嘴啃他鼻子,弄得他一脸湿漉漉口水。   谢昭黑着脸,揪着小猫崽的后颈皮,另只手狠狠抹了把脸,一翻身起床去了院子里。   谢昭把小猫崽子往墙上挂的竹篓里一扔,先打了盆冷水洗脸,用力搓了好几把,鼻尖仍然萦绕着奶臭味儿。   小猫崽扒拉着竹篓往外爬,昂头发出一阵凄厉的嘤嘤。昨晚的羊奶估计掺了金嗓子,猫崽这一嗓子声遏流云,谢奶奶系着扣子着急忙慌跑出来:“哪来的孩子在哭啊?”   谢昭蹲院子里刷牙呢,含糊地“嗯”了声,继续刷牙。   小猫崽嘤嘤了好久没人理会,又换了个叫法:“咪~咪呜~嗷~”估计再憋下去还能放出一声狗叫。   谢奶奶顺着谢昭的视线看去,墙上的竹篓里冒出个小小的脑袋,脑袋顶上稀疏奶毛支棱着,一双似睁非睁的湿漉漉绿豆眼。   谢奶奶一拍大腿,发出了昨晚与程遥遥相同的质问:“哪来的耗子?!”   谢奶奶得知这猫崽子是谢昭特地捡回来哄程遥遥高兴的以后,改口道:“嗨,猫崽子刚出生都这样儿,过半个月就漂亮了!”   谢昭漱完口,扯下肩上毛巾擦嘴:“……它半个月大了。”   谢奶奶笑容不变,立刻转身叫:“小绯,快来看你哥捡回来个啥!”   谢绯和程遥遥都被叫醒了,睡眼惺忪地出来看猫。程遥遥还好,谢绯一看见这猫崽子就喜欢得直叫:“它真可爱!这么小!我要给它做件小裙子!”   谢昭总算挽回点面子,又道:“它是公的。”   程遥遥松了口气,亏得它是公的,丑就丑点儿吧,要是个小公主可怎么办哦。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雨,清凉空气里有丰沛的水汽。谢昭也不用出工,一家人围着小猫崽看。   小猫崽趴在毛巾上扭了扭,抬起粉粉小爪子塞嘴里嘬得啧啧有声。谢绯道:“它饿啦!”   程遥遥道:“它喝羊奶的。”   等羊奶热了来,却是谢奶奶有经验。她在膝盖上铺了毛巾,把小猫崽捉起来让它仰头,拿干净纱布蘸了羊奶让小猫崽嘬:“这样不容易吐奶。”   小猫崽喝得啧啧有声,小爪子在空气里一踩一踩,肚皮很快就鼓起来,却没有像昨天那样吐奶。   程遥遥惊叹道:“您怎么会喂猫的?”   谢奶奶笑道:“我在娘家的时候养过猫,那猫一次下好几只崽子,那弱的猫崽抢不上奶,我们就是这么喂的。”   喂完了小猫崽,谢奶奶又翻箱倒柜的找旧衣服,喜滋滋拿出一件旧棉布褂子,铺在一个浅口篮子里:“来来来,这是昭哥儿穿旧的褂子,这个棉布软。”   程遥遥小心地把小猫崽移到篮子里。小猫崽小鼻子嗅了嗅,是熟悉的味道。便软绵绵翻个身,袒露出粉粉的圆肚皮。   谢绯和程遥遥围着篮子,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可爱啊!”   小猫崽舒坦了,沐浴在姑娘们喜爱的目光里,自己也知道自己很讨人喜欢,扭扭腰肢,伸个懒腰,偶尔奶声奶气咪一声,换来温柔的抚摸。   谢昭反被撇在一边,坐在屋檐下削竹篾,按照程遥遥的吩咐给小猫崽编个猫窝。   融洽的气氛里,门忽然被拍响了,是林家骏。   程遥遥奇怪地跟谢昭对视一眼,林家骏怎么会来找她的?   谢昭陪着程遥遥走到门口,打开门,林家骏披着件雨衣,从怀里掏出个包裹和信:“我今儿进城,看见有你的信和包裹就帮你捎回来了!”   程遥遥笑道:“谢谢呀。”   程遥遥今天不出门,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穿着家常旧衣,背后是水墨画似的雨幕和青砖老宅院,只有她容色鲜妍,叫人移不开眼。   林家骏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她脸上扯回来:“那……那我走了。”   “再见!”程遥遥跟他挥挥手,低头看谢昭怀里的包裹,笑道:“不知道我爸给我寄了什么呢。”   谢昭掂了掂:“是书。”   两人回到院子里,程遥遥拆开包裹,里头果然是书和一些罐头。谢昭翻看着这些书,全是很难找到的复习资料。   谢昭对程遥遥道:“你爸爸给你寄了信,不看吗?”   “肯定又是吩咐我要好好学习啦。”程遥遥说着拆开信来,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   谢昭注意到她神色,问道:“妹妹,怎么了?”   程遥遥眼神恍惚:“我爸爸病了。”   这个父亲明明跟她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话一出口,程遥遥还是透出了哭腔。 第82章 我要走啦   谢昭立刻握住程遥遥的手,沉声道:“别急,信上说了是什么病吗?”   程遥遥摇头:”没说,只说爸爸在调任之前病倒了。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调走呢?会不会是……”   程遥遥越想越乱,在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程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很重要的一个依靠,自己也早在不知不觉间把他当作了父亲。   谢昭握紧了她的手:“别胡思乱想。如果真有大事,应该拍电报而不是写信了。”   谢昭的手掌温暖,仿佛有力量源源不断地传来,程遥遥找回了点理智:“对……对。”   程遥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看了一遍信。信是程父写来的,信上说他原本要调任西北,却在办理离职交接时病倒。这几句说得轻描淡写,而后话锋一转,细细交代程遥遥自己在银行为她办了三个存折,里头有她母亲留下的钱,以及从小到大程父为她存的一笔钱。这话大有托孤之意,因此刚才程遥遥一看就吓哭了。   谢昭捡起信封看了眼日期,道:“这信是半个月之前寄出来的。”   谢奶奶忙道:“遥遥,你别急。都半个月了,说不定你父亲的病已经好了。”   程遥遥红着眼圈道:“我想回家。”   谢昭猛地望住程遥遥,唇瓣动了动,一时失语。   谢奶奶心疼地搂住程遥遥:“可怜的,别急,别急。”   程遥遥恹恹地趴在谢奶奶怀里,眼底含着惶恐和无助,她太美了,这幅模样只想让人把她狠狠揉进怀里,占为己有。   要是她父亲真的出了事,这世界上自己便是她唯一的依靠……谢昭被自己的阴暗念头惊得冒出了冷汗,随即狠狠唾弃自己的无耻。   谢昭霍然站起身,拿起褂子穿上。谢奶奶忙抬头道:“遥遥都这样了,你还要出去?”   谢昭道:“我带妹妹进城,给家里打个电话。”   程遥遥回过神来,道:“对,还有电话!”   谢奶奶道:“成,你们快去!”   程遥遥换了衣服,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出来。谢昭望着她手里的包裹,程遥遥解释道:“要是我爸爸有事,我直接去火车站!”   谢昭不语,接过她手里的包裹,两人就立刻出发了。   谢奶奶追到门口来:“昨儿下了雨,路上千万要小心。遥遥,不管情况怎么样,你一定别着急,啊?!”   直到两人走远了,谢奶奶和谢绯还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   昨儿才下过大雨,拖拉机轰隆隆行驶在山路上,溅起大片泥水,车胎被黄泥裹得厚厚一层。   等赶到临安城时,雨下得越发大起来。谢昭为程遥遥撑着伞,两人急匆匆赶到邮电局时,谢昭大半边身子都湿透了。程遥遥有谢昭护着,身上倒是干干净净。   下着大雨,邮电局里光线昏暗,梳着大辫子的工作人员打着瞌睡。忽然闯进来两个人,带着一身风雨,吓了她一跳。   大辫子没好气地道:“打电话还是拍电报,价格写在墙上!”   程遥遥急道:“我打电话!”   托大雨的福,今天邮电局里没有人。要是在往常,打电话可是要排队的。程遥遥拿起电话,对那头的接线员道:“接科研院程征!”   等了好久,那头才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嗓音:“喂?是遥遥吗?”   声音从千里之外传来,夹杂着滋滋电流声,仍挡不住那嗓音里的关爱。程遥遥一听见这个声音,鼻子就酸了,抽泣了一声:“……”   那头的程父轻轻笑起来:“遥遥,怎么不说话?还生爸爸的气啊?上回是爸爸不好,你第一次离开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爸爸反而还责骂你,不去送你。你能原谅爸爸吗?”   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感情,程遥遥的眼泪夺眶而出。明明是自己刁蛮任性,辜负了父亲的苦心,他非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把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要自己原谅他。   谢昭伸手抹了程遥遥脸上的泪,握住她垂下的指尖,以眼神询问她:“妹妹?”   程遥遥摇摇头,嘴唇动了动,终于打破了心里的那道防线,叫道:“爸爸……”   “哎,乖女儿,别哭啊。”程父的嗓音也有些激动,笑道:“爸爸的小公主哭起来可不漂亮啦。”   程遥遥噗嗤一笑,又哭又笑的样子惹得谢昭越发不解。她对电话里道:“爸爸你不是生病了吗?什么?您身体好了?我不信,我要回去上海看你。啊!”   程遥遥手指一痛,只觉得谢昭大力得像要把她的手指拧断。她把话筒压在胸口,冲谢昭气鼓鼓道:“你干嘛呀?”   “没什么。”谢昭嗓音透出丝沙哑,“你爸爸没事?”   “嗯,我爸爸说他出院了。”程遥遥露出一个明媚笑容,道:“先不跟你说!”   程遥遥拿起话筒放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又跟程父说起话来。第一句“爸爸”说出口后,程遥遥就全然无心理障碍了。程父语气慈爱,句句话无不透着宠溺关切,很快就唤起了程遥遥的孺慕之心。   程父道:“爸爸真的没事。调任是爸爸主动申请的,只是前阵子病倒了就搁置下来,最快也要明年了。”   程遥遥嗔道:“本来就不该去!你才出院,怎么能立刻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你好好呆着养病吧,我给你寄的菌子酱杨梅干那些,你有没有吃?”   听着女儿娇气却关切的话,程父开怀道:“好,好,爸爸都听你的。你寄来的那些爸爸都吃了,也听你的话把烟戒了。那酒嘛,爸爸可是戒不了喽!”   程遥遥笑道:“行吧,看在你表现这么好的份儿上,酒可以不戒。我酿了几瓶葡萄酒,给你寄过来?”   程父道:“爸爸的小公主越来越能干了!”   父女俩絮絮说了很久,程父叮嘱道:“爸爸现在真的没事,你不用急着回来。沈晏他年底就会回上海,到时候你和诺诺跟他一起回来,咱们父女俩好好过个年。”   感情程父的用意在这儿呢。要是程遥遥现在请假回去,也待不了几天。不如攒着过年回家,还能多待一些日子。可她今年都说好跟谢昭一起过年了……   程遥遥心里想这事儿,“嗯”了一声,程父小心地道:“遥遥,诺诺她再怎么说,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过年的时候,一家人总归要一起过的。”   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一句!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父亲都喜欢用这句话来压自己。她倒是想拿程诺诺当妹妹呢,可程诺诺是这么想的吗?   程遥遥高高地挑起眉头,念在程父刚生过病才把一堆怼人的话咽下去,只道:“好啦,我知道了。”   程父又问:“遥遥,钱还够不够用?有没有想要的东西,爸爸从上海给你寄去。”   程遥遥毫不客气地道:“我想要台收音机。乡下太无聊了。”   程父笑道:“成,小公主想要,爸爸一定给你弄来!”   程遥遥挂了电话,老气横秋地叹口气。上辈子她的爸爸也是这样,每次在她跟继妹继母闹过之后,就会给她买许多华而不实的东西,或者一张巨额支票。   过去她只觉得父亲是想用钱来堵自己的嘴,今天她忽然明白了父亲的心情——他只是想哄自己开心罢了。父亲扛着一杆天秤,天秤的两端是自己和继母继妹。父亲站在中间,未尝不是左右两难。   想通了这一点,程遥遥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消散了。程遥遥挂了电话,大辫子道:“三块一毛七!”   这年头打长途电话发电报都不便宜,谁不是争分夺秒的把事儿说完的,像程遥遥这样捧着电话说个没完的,可真是少见。大辫子不知道,这个行为放在后世叫做“煲电话粥”。   程遥遥眉头也没皱一下,就掏小荷包。面前一只手递过来五块钱的票子,是谢昭。   接过找零,谢昭转头看着程遥遥:“要走了?”   程遥遥高高兴兴地点点头:“嗯。”   两人撑着伞,重新走进雨幕里。雨水四溅,风扑面而来都是凉意。程遥遥出门很急,只穿了件单薄的粉色小洋衫,有点怕冷地靠近谢昭。可谢昭的胳膊坚硬如铁,没有半点暖意。   地上的雨水要漫过脚踝了,程遥遥小心地淌着水走,雪白纤细的脚背浸泡在水里,难受极了。她想撒娇要谢昭背自己,可惜这是城里。直到谢昭忽然停下,她才跟着抬起头来。   “临安城火车站”的牌子赫然就在眼前。今日大雨,火车站候车大厅里没几个人,地上湿漉漉的。   程遥遥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了,却见谢昭把伞递给她,道:“你进去避雨,我去买票。”   “哎?”程遥遥接过伞,伞柄上还带着谢昭掌心的余温。她看着谢昭紧绷的下颌和紧皱眉头,直到谢昭转身向售票窗口走去,她才反应过来。   谢昭这是以为她要回上海去?程遥遥眼波一转,生出个戏弄他的念头来。   谢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捏着火车票:“回上海的火车一点半还有一趟。”   “哦。”程遥遥道:“那再等等吧。”   两人找了一排椅子坐下,程遥遥接过票看了眼,却是两张:“怎么是两张?”   谢昭道:“我送你。”   程遥遥道:“可村里的事怎么办?”   谢昭语气嘶哑:“我送你到家就回来。”   “哦。”程遥遥脚尖轻轻点着地:“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呀?”   “中秋快到了。”谢昭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程遥遥眨了眨眼,看着他道:“然后呢?”   谢昭漆黑的眼眸里压抑着无数情绪,只低低说了一句:“到了中秋,你种的瓜就熟了……我给你留着。”   程遥遥险些笑出声,忙转开头,道:“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谢昭语速立刻快了起来:“这么久?你爸爸不是康复了吗?”   程遥遥道:“可我不放心呀,总得去照顾爸爸一阵子。何况……”   程遥遥拖长了嗓音,回头望着谢昭焦灼的眼眸,道:“我说不定不回来了。”   谢昭断然道:“不可能!”   “我爸爸找了关系,我这次回去就帮我办个病退。”程遥遥一本正经,“如果顺利,我就不回来了。”   “……”谢昭身上的气息骤然强烈起来,像冰山下的火山隐隐震动,颈侧的青筋若隐若现。   程遥遥捂住嘴偷笑了一声,才道:“喂,你干嘛不理人?”   谢昭咬肌绷紧,一言不发。程遥遥看着他自己跟自己生了半天的闷气,又道:“我饿了,想吃发糕。”   谢昭这回有了反应,站起身来,看都没看程遥遥一眼就往外走。   “笨蛋……气成这样也不知道留我一句啊。”程遥遥捧着下巴,琢磨着要不要多气他一会儿。可看着谢昭消失在风雨里的背影,心一下子就变得软绵绵,甜丝丝,“……谢昭大笨蛋。”   火车站候车大厅门口的帘子忽然被掀起,透进来一阵清凉夹杂雨气的新鲜空气。候车大厅里零星的旅客都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湿淋淋走进来。   一个大娘唏嘘道:“年轻人,这么大的雨也不撑把伞,当心风寒!”   谢昭面无表情,目光在候车大厅里梭巡,忽然脸色一变,拉住身边的人问:“刚才坐在这儿的姑娘呢?!”   那人打着瞌睡呢,被吓了一跳,瞪着面前这煞神:“哪……哪个姑娘?”   谢昭道:“粉色衫子的那个!”   立刻有人道:“刚走,上火车走了。”   谢昭转头就冲进了站台,大雨瓢泼,铁轨上一阵白茫茫水雾,火车载着旅人远去了,哪还有程遥遥的身影。   她走了吗?   豆大的雨从站台吹进来,打在脸上,谢昭全无知觉似的,心口好像被生生挖去了一块。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以为程遥遥是愿意的,到头来全是痴心妄想。   谢昭指甲死死掐着掌心,一丝丝红色从指缝中淌下也浑然不觉。   背上忽然被轻轻一拍:“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娇滴滴嗓音甜润如蜜,谢昭猛地回头,倒把程遥遥吓了一大跳。程遥遥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你……”谢昭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去哪了?”   要不是天色太暗,程遥遥就会发现谢昭的眼神太过炙热,神色也有些不对。她举起手里的钱:“我把票退啦。”   不等谢昭开口,她就主动解释道:“我爸爸身体好了,不要我回上海了。我刚才逗你玩儿呢。”   谢昭身上激荡的气息渐渐沉了下去,狭长眼眸中泛起一线红色,掐紧的掌心慢慢松开,雨水和着血丝沿着指尖滴落下来。   程遥遥见他脸色不对,撒娇地去拉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程遥遥忽然“唔”了一声,抬手捂住鼻子:“什么味道……”   谢昭把指尖血珠送到程遥遥眼前。程遥遥吓了一跳,喘不上气似躲开到一旁。   “你手掌流血了……你,你包起来。”程遥遥背着身,掏出帕子丢给他。   风雨扑面,程遥遥仍然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那澎湃的纯正阳气。今天谢昭的气息格外有侵略性,惹得她腿脚发软,要不是有雨水冲淡了血气,只怕要当场出糗。   谢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抬手让雨水冲干净手掌上的血迹,拿帕子扎紧了伤口。   程遥遥这才回过头来,面若桃花地指责他:“你太不小心了!”   谢昭嗯了声:“回家。”   程遥遥还伸出手:“发糕呢?”   谢昭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层层打开,白嫩嫩发糕冒出一阵滚烫热气,甜香扑鼻。   回家的路比来时更泥泞难行,拖拉机后斗用油布封了顶篷,程遥遥坐在后头也不觉得,捧着比脸还大的发糕啃着。刚出炉的发糕热气腾腾,有无数个蜂窝状的小孔,用指头摁下去还能弹回来,吃在嘴里又软又绵,带着白砂糖清润的甜味。   程遥遥隔着油布的缝隙看过去,驾驶座上的谢昭背对着她,双手握着方向盘,后颈到后背的肌肉线条结实而流畅,还有水珠不断往下滚落。   程遥遥鼓了鼓脸,她都道歉了,可谢昭一路上都没理她。这还是谢昭第一次这么久不理她呢。   正想着,车子忽然摇晃了一下,停住了。程遥遥正奇怪,后斗的帘子被谢昭掀了起来。   一阵夹杂草木味道的水汽扑面而来,谢昭身后却是一片陌生树林,这儿不是回村的路。   程遥遥道:“怎么啦?”   谢昭背着光,程遥遥看不清他神色,却能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侵略气息,还有他身上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血气。   程遥遥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往后蹭:“谢昭……我都跟你道歉了,……唔!”   帘子落下,雨水从四面八方敲打在油布上,落珠溅玉般响个不停,将这个小小世界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   程遥遥后背抵在冷硬的横杆上,身前却是谢昭的滚烫气息。谢昭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的,亲昵如常,语气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妹妹,你太不乖了。”   “我……我错了。”程遥遥一点不含糊,立刻认错,“我不该骗你的,求求你原谅我。”   谢昭低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很认真地道:“我真的很生气。你说,该怎么办?”   谢昭嗓音如金石振振,和着热气落在耳畔。程遥遥耳根霎时滚烫,脚趾也紧紧蜷缩起来。 第83章 蛋炒饭   狂风挟裹乌云滚滚而来,顷刻间,一道电光闪过,撕破天幕,雨水倾盆而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树林被大风刮得东倒西歪,不堪摧折的嫩枝花叶落了满地。   这场暴雨不知持续了多久,到了傍晚时才渐渐停了。乌云散去,天边不知何时架起一道彩虹,树叶上滚动着水珠。放眼望去,青山树林仿佛被水洗过一样熠熠生辉。   树林深处,拖拉机后斗的帘子终于被掀起,带着茶花香气的山风水汽涌入车厢,扑在肌肤上一阵清凉。程遥遥瑟缩了一下,谢昭侧身挡住风,用褂子将她裹紧:“冷吗?”   程遥遥委顿在谢昭怀里,乌黑发丝海藻般披散下来,映得她一张脸越发地小,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泪还是其他。谢昭轻轻拨开黏在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低头看她。   程遥遥闭着眼,薄嫩的眼睑和眼尾都透着红,睫毛湿漉漉的,受了大委屈的样子。谢昭身上那股骇人的气息已经散去,像只餍足的兽,又叫了一声:“妹妹。”   程遥遥这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全是雷电交加的雨声,忽冷忽热,大狮子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程遥遥脸颊潮红,猛地睁开了眼,跟一张放大的猫脸看了个正着。   小猫崽踩在程遥遥脸上,把红红鼻子凑到她眼前:“嘤!”   “你……”程遥遥张口想叫,嗓子却渴得要冒烟。   小猫崽忽然腾空而起,谢绯一手抓着小猫崽一手端着碗水,道:“遥遥姐你醒啦?”   程遥遥眨了眨眼,冲谢绯手里的水示意。谢绯忙把小猫崽放在一边的篮子里,扶起程遥遥,把碗凑到她嘴边。程遥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水,才觉得胸口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好了不少。   程遥遥咳嗽两声,发觉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顿时吓清醒了:“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绯笑道:“遥遥姐你不记得啦?你昨晚回来的,你淋雨发烧了,都睡了一天了。”   程遥遥揉了揉太阳穴,身体有发烧后的疲软虚弱,还在隐隐作痛。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昨天,对于自己怎么回来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程遥遥小心观察着谢绯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道:“我……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晚了。”谢绯道,“我昨晚跟奶奶等到半夜,熬不住去睡了。今天早上才发现你们回来的。”   还好还好。程遥遥松了口气。   程遥遥眼睛向房门口看去,谢绯机灵地道:“哥哥早上中午都来看过你,下午才出去了。”   程遥遥撇了下嘴:“他出不出去关我什么事。我看小猫呢,它怎么在我房间啊?”   小猫崽在篮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呢,只看见一根颤巍巍翘起来的小尾巴。   谢绯道:“今天下雨呢,外头风太大了,奶奶说小猫不能吹风,就放在你房间了。”   谢绯说着,把篮子提起来远远地放在了书桌边,冲小猫教育道:“你怎么能爬到遥遥姐床上呢?”   小猫崽嘤嘤地叫了两声,伸爪爪要挠谢绯。   谢绯笑道:“我去跟奶奶说一声,她担心了一天了!”   谢绯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被丢在一边的小猫崽不干了,在篮子里扯着嗓子嘤嘤叫唤,小短爪扒拉着篮子边缘往外爬。才一天的功夫,吃饱喝足的小猫崽就活力十足了。   程遥遥看着有趣,掀开被子起身想去抱抱它,才刚起身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恰在这时,谢奶奶进来了,程遥遥赶紧把被子盖回去,还一直扯高到了脖子上。   谢奶奶端着碗粥进屋来,坐在床边先伸手探程遥遥额头的温度,关切道:“烧退了,身上好受点没有?头还疼吗?”   “还有点疼。”程遥遥顺竿子撒娇。   谢奶奶心疼地道:“昨儿吓坏了吧?我都听昭哥儿说了,你爸没事就好。瞧你满头汗,奶奶打盆水给你擦擦身?”   “不不不不用了……”程遥遥吓得差点咬了舌头,忙摇头:“我……我有点冷!”   “冷?”谢奶奶担心道:“不应该啊,今早给你喂了药,不是退烧了吗?喊昭哥儿带你进城再看看?”   听到谢昭的名字,程遥遥脸颊热了热,忙道:“……不,我没事了,就想再睡会儿。”   谢奶奶道:“这粥先趁热喝了吧,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程遥遥攥紧被子,撒娇道:“我等会儿再喝。”   “那行,奶奶把粥给你放这儿。”谢奶奶把粥放下,又关切了几句才起身。转头瞧见小猫崽已经爬出篮子,肚皮贴地往床边挪动,把它抓起来又放回了篮子里:“乖,地上凉啊。”   小猫崽睁着绿豆眼坐在篮子里,发出一阵凄厉的嘤嘤。   程遥遥这会儿也没空理它,眼看着谢奶奶离开了,才赶紧掀开被子给自己扇了扇风。热死了……可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裙,她皮肤又白,有什么痕迹都是格外刺眼。谢绯年纪小看不懂,却是瞒不过谢奶奶的。   谢昭大混蛋!   晚饭时,谢绯又端了一碗鸡蛋羹来。鸡蛋羹蒸得嫩嫩的,浇了一点儿酱油和猪油化开,香得不得了。程遥遥分了一半给谢绯,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喂给小猫崽吃。   小猫崽早就馋得嗷嗷叫,大口大口吃得吧唧吧唧响,前爪和小脑袋都踩进了盘子里,把鸡蛋羹舔得干干净净。   小猫崽吃完了,舔着嘴巴又冲谢绯要,谢绯故意把碗抬高,小猫崽顺着她袖子就爬上去了,嘴里还嘤嘤的叫。   “小心呀!”谢绯忙捞住它,把小猫崽放下来,往它盘子里又拨了两勺子鸡蛋羹。   小猫崽这才罢了,嗷呜嗷呜地又埋头大吃,那根毛发稀疏的小尾巴朝天撅着。   程遥遥和谢绯都乐不可支地看着。   谢奶奶进来看见了,道:“那鸡蛋羹可是给遥遥蒸的,平时还舍不得吃呢,怎么能这么糟蹋!”   这年头谁家孩子有个鸡蛋羹吃,那得是生日才有的待遇,哪有拿来喂小猫的。程遥遥和谢绯被谢奶奶训了,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给小猫崽吃东西了。   小猫崽痛失鸡蛋羹,躺在地上一顿撒泼未果,谁都不理了,迈着小短腿气哼哼爬回了篮子里。   谢绯陪着程遥遥玩到七八点,就回屋睡觉了。程遥遥喝了几口灵泉,高烧带来的头疼和烦闷渐渐消失,舒服了不少,只是身上仍然倦怠酸痛。身上这些痕迹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消失,程遥遥恹恹地躺在床上,跟趴在篮子边缘的小猫崽表情如出一辙。   程遥遥快要睡着时,门被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从门边走了过来,带着一阵香甜的羊奶香味。程遥遥迷迷糊糊没睁眼,就听见小猫崽嘤嘤叫唤起来。   “嘤!”   谢昭压低嗓音:“不是给你的。”   “嗯!嗯!”   “走开。”   “咪……咪嗷!”   “……”   程遥遥偷偷睁开眼,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黄。   谢昭半蹲在地上,小猫崽直起上身扒拉着他的裤腿,一副不给奶就不准走的样子。一人一猫的影子投射在床对面的墙上,对比分外鲜明。   谢昭一根手指头,估计就能把小猫崽碾压。小猫崽却毫无惧意,趾高气昂地翘着小尾巴,冲他凶凶地叫。   谢昭跟它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把碗里的羊奶倒了些在盘子里。小猫崽还盯着他手里的大碗,谢昭又把小猫崽的爪子扒拉下去。   小猫崽一骨碌倒在地上,打个滚儿又爬起来,“嗯!”地叫了一声。它动动小鼻子,总算发现盘子里的羊奶,凑过去舔了一口,就把脑袋扎进去大口大口喝起来。   谢昭手指轻轻摸了下小猫崽的耳朵,这才站起身来。   程遥遥赶紧把眼睛闭上了。   谢昭没有立刻走到床边,而是在桌前停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摆弄什么。过了会儿,谢昭终于走到床边。   一只手掀起被子,程遥遥紧张得脚趾都紧缩起来,忍不住就要睁眼骂人。被子却只是被扯下去了一些,程遥遥乌黑浓密的发丝被撩起搭在枕畔,闷热的感觉顿时散去不少。   程遥遥暗暗松了口气,就听谢昭叫道:“妹妹?”   程遥遥睫毛颤了颤,闭着眼装睡。粗糙温热的掌心覆上她额头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又道:“我要亲你了。”   程遥遥脚趾都攥紧了,嗯了一声,装作才醒过来的样子慢慢睁开眼:“……”   才睁开眼她就后悔了。谢昭眸中含着一丝笑,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程遥遥顿时有股被看穿的恼羞成怒,翻个身就要往被子里躲。   谢昭动作更快,一把按住她,把人强行抱起来:“躺了一天,再睡下去会不舒服 。”   程遥遥不配合地拼命挣扎,气道:“谁害的?!”   谢昭的呼吸沉了沉,认罪道:“我害的。”   程遥遥脸颊登时滚烫起来,舌头也打了结:“你……你还有脸说!”   “我不后悔。”谢昭直勾勾地望进程遥遥眼中,眼里毫不掩饰的欲望与占有欲令程遥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憋气地鼓起脸,却不敢再叫嚷了。   程遥遥雪白的一截天鹅颈都透出了粉,小巧耳垂也变得通红。谢昭舍不得逼她,腾出手端起一边的羊奶:“乖,先喝点。”   雪白羊奶在碗里微微荡漾,透着羊奶特有的膻味。程遥遥一闻就想起昨天某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撇开脸:“我不要喝。”   谢昭道:“奶奶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程遥遥顶嘴道:“我也不要你管。”   谢昭周身的气息沉了沉。   程遥遥身子忍不住颤了颤,雪白贝齿轻轻咬住下唇,还是强撑着不肯落了下风。谢昭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过,昨天也是!   谢昭放下碗扳过她的脸,却见她一双桃花眼已经红了,汪着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昭把程遥遥嘴巴捏得嘟起来,一本正经道:“你不乖乖吃饭,还委屈了?”   “你……”程遥遥一向骑在谢昭头上作威作福的,连着被作弄了两次,昨天的委屈也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走开……”   程遥遥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崽,被谢昭搂在怀里,怎么撒泼也挣扎不开。她一边哭还一边含糊不清地骂人,脏话词汇量又不够,“讨厌”“走开”翻来覆去地用。   谢昭不住地给程遥遥顺毛:“嘘,奶奶会听见。”   程遥遥一下子哑了声,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谢昭胸膛轻轻震动,嗓音里再也压不住的笑意:“好乖。”   程遥遥眼圈哭得红红的,谢昭拧了湿毛巾来给她擦脸,又擦拭了脖颈上的汗水,摸了下衬衫领口,疑惑道:“怎么穿这么多?”   程遥遥瞪了他一眼,可惜眼睛湿漉漉,好像在撒娇:“明知故问。”   谢昭不解,轻轻解开最上头的两颗扣子,呼吸顿时窒了一瞬,不等程遥遥反应过来就紧紧拢上领口:“……疼不疼?”   “……”程遥遥忍了又忍,没好气道,“我昨天就说好疼了,你停下了吗?!”   “对不起。”谢昭半点没迟疑,“我昨天……”   谢昭话没说完,程遥遥就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我要睡觉了!”   谢昭定定望住她,眼神将千言万语都说尽了。程遥遥的脸都快要烧着了,猛地收回手,往床里躲。   谢昭不肯放过她,捉住她搂在怀里,把话说下去:“妹妹,我不该那样对你,可我不后悔。”   程遥遥指责道:“你明明是欺负我!我都说了是开玩笑的,你还……你还……”   谢昭道:“我疼你。   程遥遥羞恼得要哭:“你疯了!还有脸说!”   谢昭轻轻吻在她手背上:“我为你疯了。”   程遥遥对上谢昭的视线,忽然哑了声。谢昭的眼神炙热而直白,她知道,谢昭是认真的。   谢昭在她面前从来百依百顺,最凶的时候也不过是她偷懒耍赖,谢昭威胁要用教鞭收拾她。可昨天……   昏暗得不辩天日的车厢里,程遥遥捂住耳朵,男人低沉嗓音仍然往她耳朵里钻,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此时却直白得叫人脸红:“打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你忽然说要走,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想把你锁起来……”   程遥遥第一次意识到,谢昭还有她不认识的另一面。   谢昭静静等了一会儿,伸手去碰程遥遥的脸颊,程遥遥还沉浸在昨天的回忆里,受到惊吓般躲开了。   谢昭眼神瞬间黯然,落空的手垂下去,站起身来:“……你睡吧。”   谢昭转身,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程遥遥犹带哭腔的嗓音奶声奶气,小小声地响起:“谢昭。”   谢昭猛然顿住,回过头去看她。程遥遥委屈地冲他张开手:“要抱。”   谢昭眼眸熠熠生光,不等程遥遥再说,大步走过去将人一把抱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紧紧抱着,连心脏跳动的频率也渐渐趋于一致。   程遥遥可怜巴巴地把脸埋在谢昭肩膀上:“我身上好痛。”   “是我不好。”谢昭道,“不该欺负妹妹。”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欺负我!”程遥遥一听就生气道,“你还凶我!”   “没有凶……”谢昭话音未落肩膀就被狠狠咬了一口,立刻改口道,“再也不了,只要你乖乖的。”   程遥遥翘起小尾巴:“我不乖你也不准凶。”   谢昭稍一沉吟,程遥遥就哼哼唧唧起来。谢昭道:“好,不乖也不凶。只要你不走。”   “……”可我过年要走的呀。程遥遥没敢说出这句话,只把脸贴在谢昭肩上,道:“也不准逼我吃不爱吃的东西。”   谢昭看了眼那碗凉透的羊奶,掂了掂怀里轻飘飘的人:“羊奶可以不喝,但是要吃饭。”   程遥遥想了想:“那我要吃蛋炒饭。”   难得程遥遥想吃东西,谢昭自然只有答应的:“好。”   谢昭抱着程遥遥去了厨房,程遥遥坐在椅子上,看着谢昭生火做饭。谢昭做饭居然十分熟练,生火,炒饭,打蛋,动作利索干脆,没一会儿一大碗香喷喷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一大碗蛋炒饭冒着尖,米饭油润饱满,夹杂着嫩黄的鸡蛋,上头还撒了一点嫩绿色葱花。虽然没有程遥遥做的好吃,大半夜的闻到这香味儿,程遥遥的肚子还是忍不住咕咕叫起来。   谢昭拿勺子舀了一勺蛋炒饭,吹了吹才喂给程遥遥:“怎么样?”   程遥遥鼓着腮帮子仔细咀嚼:“唔……这味道嘛……”她眼角瞥见谢昭明明很在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终于把话说完:“还不错,打个八分!”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笑,道:“那多吃点。”   程遥遥用力点点头。她饿了一整天,嘴里淡淡的,谢奶奶只给她喝粥和鸡蛋羹,嘴里更是没味道。这蛋炒饭却是香喷喷咸津津的,程遥遥吃了一口,忽然就觉出饿来。   谢昭喂程遥遥吃了两口,忽然道:“妹妹自己吃,等我一下。”   程遥遥接过勺子吃饭,就看见谢昭起身出了厨房,没一会儿又回来了。一手端着那碗羊奶,另只手抓着小猫崽。   程遥遥道:“怎么啦?”   谢昭把小猫崽放在地上,又给它倒了一点儿羊奶。小猫崽不急着喝,贴着谢昭的手嘤嘤磨蹭。谢昭大手摸了摸小猫崽的身子,道:“屋子里太黑。”   “……”程遥遥嘴里的蛋炒饭一下子变得好酸。   小猫崽的柔情只维持了三秒,立刻又埋进羊奶里吧唧吧唧喝起来。这小猫崽不知道是不是饿出阴影了,每次吃东西都跟小老虎崽子似的,小爪子按着盘子,脑袋整个扎进食物里,一边吃还一边嗷嗷呜呜叫个不停。   谢昭洗了手,走到桌子边,看程遥遥抓着勺子不动,道:“怎么不吃?要喂吗?”   程遥遥哼唧道:“才不要。”   程遥遥饿得太久,胃口又小,一大碗蛋炒饭吃了一小半就吃饱了。剩下的谢昭几口解决了,道:“去睡吧?”   程遥遥摇头:“要洗澡。”   谢昭起身,打了热水送去杂物间。程遥遥慢吞吞走到小猫崽身边,小猫崽其实早都吃饱了,上半身挂在盘子上,软绵绵趴着睡着了,小爪子还踩在羊奶里。   程遥遥觑向厨房门口,谢昭还没回来。她盯着小猫崽子唯一肉嘟嘟的屁股,缓缓伸出了罪恶的手指。   谢昭提着桶走到厨房,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奶猫惨叫。一只浑身羊奶的小猫崽滚到他脚边,满地撒泼,毛被黏得一簇一簇,张着嘴嗷嗷。   谢昭:“……”果然像个耗子。   等程遥遥洗完澡,谢昭也把小猫崽洗干净,时间已经很晚了。程遥遥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谢昭耐心地用干布一点点把她头发擦干。   看着程遥遥天真酣畅的睡颜,谢昭轻轻在她额上一吻,这才揣起猫崽起身回屋。   “吃饭了!”谢奶奶端着盆鸡蛋羹走出厨房。   “咪!咪呀!”一道小小橘白色影子飞窜而至,直起身扒着谢奶奶裤腿,嗲声嗲气叫开了。   猫崽子见风长,才到家时像个小耗子,秃得看不出毛色。眨眼间就跟吹了气似的,长得圆滚滚,头和身子一边大,毛发也变成了橘白两色。   谢奶奶乐呵呵:“哎哟乖乖,别急别急,奶奶给鸡蛋吃,啊?”   猫崽子还没取名字,全家人咪咪乖乖地乱叫,反正谁手里有食儿它就理谁。护食儿的毛病也好了——猫崽子长出了小奶牙,有次程遥遥手贱,在它吃饭时戳了它一下,猫崽子掉头就是一口。谢昭把猫崽子捉起来教育了一顿,谁劝都不好使。   打那以后,猫崽子吃饭的时候老实多了,只要不抢它的食物,都是躺平任rua。   香喷喷鸡蛋羹晾得温度恰好,没有加调料。小猫崽吃得啧啧有声,脸上的毛毛沾满了鸡蛋羹。程遥遥看得眼馋,望着院门口:“谢昭怎么还没回来呀?”   “这么大的雨,昭哥儿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谢奶奶道,“遥遥,姜汤煮上了吗?”   程遥遥道:“在砂锅里温着呢。”   谢奶奶拿了几个盘子,把菜一一扣上,道:“雨下了这么多天,昭哥儿还天天往外跑,手才好呢,可别落下了病根。”   程遥遥闻言更担心了。谢昭的胳膊好了以后,她常常用灵泉给他调理,可这些天大雨连绵,万一落下风湿病怎么办?程遥遥也不知道灵泉能不能治风湿。   正想着,院门被推开,谢昭大步走了进来。他披着雨衣,仍是一身水。   谢奶奶忙拿了毛巾给他擦,程遥遥也跑去厨房端了姜汤出来:“快点喝了。”   谢昭眼眸含笑看她一眼,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一家人这才坐下吃饭。谢奶奶道:“林大富喊你去什么事儿啊?”   谢昭大口扒着饭,道:“开会,讨论抢收的事。”   程遥遥哼唧道:“一个会开了这么多天,这不是折腾人吗?有这个功夫早收完了。”   这大雨要是一直不停,田地里的庄稼作物就会被泡烂。可现在庄稼作物还没完全成熟,抢收会造成一定的损失,这也是众人意见一直无法统一的原因。   谢绯道:“说不定明天雨就停了呢。”   谢奶奶摇头道:“我看这雨,跟6几年大洪水那年一样,人人都在等雨停,结果整整一个月都没停过。这雨要是一直下,庄稼可要遭殃了。”   谢昭皱眉,忽然放下碗:“我出去一趟。”   程遥遥忍不住站起身来:“去哪儿啊?”   谢奶奶也道:“昭哥儿,才回来怎么又要出去?”   谢昭道:“这雨的事,我要跟大队长说一声。”   谢奶奶道:“咱们别掺合村里的事儿,他们不会信的。”   谢昭道:“信不信是他们的事。”这事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提。要是大雨不停,田里的作物,山上未收成的西瓜,村民春夏两季的心血就全毁了。   谢奶奶和谢绯都反对谢昭去,谢奶奶道:“昭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那些人,你说的话他们不会信的。”   程遥遥道:“你别急嘛。要说也不能这样空口无凭的去说。”   谢昭听了,沉吟不语。程遥遥灵光一闪:“天气预报!广播会播报天气预报,村民们不信你和大队长,总该信广播吧?”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明了。   谢昭的话果然引起了林大富的重视。在听完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后,林大富拍板:全大队抢收! 第84章 出工(第一更   雨水冲淡了夏季的燥热,又带来了潮湿。甜水村的大部分房子都是平房,污水沟就在屋后,蚊虫也越发肆虐。   知青们尤其苦不堪言。他们借住在村民家,住的都是朝向阴暗狭窄的偏房,到了夜里格外闷热潮湿,花翅大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人不得不藏进被子里,闷得满身大汗。不小心露出口鼻或手脚,被蚊子一咬就是一个又痒又疼的大包。   知青们夜里睡不好,天没亮又要爬起来上工。昨天淋得湿透的衣物才晾个半干,穿在身上又湿又沉,把脚使劲儿塞进湿答答解放鞋里,踩在地上一步一声嘎吱响,鞋底往外冒泥水。不管是男知青还是爱干净的女知青,到后面都麻木了,反正洗干净了也一样要踩进泥水里,每天下工都累得臭死,恨不得往床上一躺睡到天昏地暗,谁还有力气去洗衣服鞋子?   甜水村的田都是水田,众人挽着裤腿,冒雨踩在齐膝高的水田里埋头抢收,没有人说话,只有机械而麻木的劳作。直到哨声响起,众人才长长出了口气,暂时从这煎熬的劳动里解脱出来,抓紧时间吃饭休息。   知青们围成一个圈,坐在积水较少的一块田埂上吃饭。他们来村里也有一段日子了,仍然跟村里人显得格格不入。沈晏身边围着几个新来的女知青,有那大胆的往沈晏饭盒里塞了一筷子猪油炒的咸菜。   程诺诺幽幽看了沈晏一眼,继续啃着手里的窝窝头。如今知青们都不爱理会她,她身边自动被空出了一圈,被无形孤立了。   老知青们都埋头吃饭,只有几个新来的知青在抱怨:“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去啊,真是要了命了。”   “还不是大队长,非要咱们冒着雨干活儿。人家桃庵村的知青都不用干,说他们村现在都休息呢!”   “桃庵村工分儿多高啊,陶庵村的知青一天能赚八毛呢。”   有人感叹道:“都是知青,怎么人家的命就这么好呢!”   “是啊,咱们天天累死累活,遥遥就不用上工,比咱们运气好多了。”一道幽幽嗓音响起。   听到程遥遥的名字,沈晏脸色一变,其他男知青也纷纷来了精神:“遥遥?是啊,遥遥这些日子没跟咱一起上工。”   新来的几个女知青刚来时都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城里姑娘,自然要处处受到优待的。可来了以后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此时不平衡道:“都是知青,凭什么她就不用上工?”   提起话头的正是刘敏霞。她本来就孤僻阴郁,分了宿舍以后存在感就更低了,常常会令人忘记她的存在。此时她笑了笑,用一贯小心翼翼的语气道:“遥遥干不惯这些脏活。”   有个叫魏蓉的女知青不忿道:“都是城里来的,谁干得惯这些脏活累活?她程遥遥凭啥搞特殊?!”   韩茵怒道:“人家的事儿跟你有关系吗?刘敏霞,你一天不使坏就不舒服是吧?”   刘敏霞瑟缩了一下,油腻腻刘海后的眼睛不敢跟韩茵对视,吓坏了似的:“我……我什么都没说啊。”   魏蓉道:“她说的是实话!我们来了甜水村这么久,可从没见程遥遥跟咱们一块下过地!怎么还不让说了?”   韩茵一时语塞。   其他女知青也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程诺诺举着窝窝头慢慢啃,把冷笑藏起来。这些日子她可是做了不少功夫,这些女知青早就对程遥遥一肚子怨言了。   沈晏皱眉道:“遥遥的那份活我帮她干行了吧?你们这么斤斤计较有意思吗?”   沈晏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相当微妙。众人的眼神都忍不住瞟向一边的程诺诺,沈晏最近嫌弃程诺诺的事众人都清楚,却没想到沈晏居然当众维护程遥遥,还要帮程遥遥干活儿,这是想吃回头草了?   几个新来的女知青心情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魏蓉。魏蓉仗着自己长得不错,总跟沈晏撒娇示好,自以为对沈晏来说是不一样的。此时听见沈晏维护程遥遥,原本三分的火气顿时变成了七分,还非要计较了:“这是她程遥遥该干的活儿,凭什么要别人帮她干!再说了,你能干完两个人的份儿?”   沈晏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每天干完自己的活儿已经很勉强了,要帮程遥遥干活儿还真办不到。可被魏蓉这么当面戳穿,那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沈晏黑着脸,拿起饭盒走了。   魏蓉还以为自己把沈晏压下去了,又向其他人挑唆道:“程遥遥不来上工,咱们就要多干一个人的活儿,凭什么?!”   其他人本来还没怎样,听到这话顿时都愤怒起来。是啊,知青们分派到的地是固定的,程遥遥不来,她的那份就要分摊到自己的头上,凭什么?!   见众人情绪激动,张晓枫开口道:“遥遥被分派干了别的活儿,不信你去看她的出工记录。”   张晓枫平时素有威信,魏蓉几个女知青虽然不服气,一时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程诺诺笑了笑:“是啊。遥遥姐不用跟咱们一起下地,这是大队长和支书他们一致决定的,由不得你们不服气。”   “好啊!”魏蓉经不得激将,猛地爬起来:“我这就去找大队长!都是知青,凭什么她程遥遥就可以不用干活儿,什么脏活累活都压在我们头上!”   “你们!你们站住!”韩茵和张晓枫的声音被淹没在闹哄哄的雨声里,看着一群知青气势汹汹找林大富去了,面面相觑之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岸边搭了个临时的篷子,也就是四根竹竿顶了块油布,能遮遮雨。林大富端着茶缸灌了一气儿苦茶,嘴唇上一溜燎泡。他急啊,他们这是在跟老天爷抢粮食!这些天他举着喇叭在岸边监工,嗓子都喊哑了,好容易休息一会儿,知青们又闹腾起来了。   知青们闹哄哄的,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林大富听得脑袋都疼了,才明白她们是不满程遥遥不上工,来要说法了。   林大富心里烦,冲会计道:“让他们看出勤记录!”   会计把登记本翻到程遥遥的名字,摊到知青们眼前:“看看,是满勤!”   程遥遥的名字后头,果然每一天都是满勤。魏蓉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们作假!”   会计怒道:“胡说,谁作假了?大队长,我可从没……”   这些日子登记公分都是会计在干,他同时还管着大队上的所有帐务,说他作假,这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林大富安抚下情绪激动的会计,冲知青们道:“会计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弄错过一笔账!程遥遥既然是满勤,那她的活儿肯定干完了!”   魏蓉不服气道:“程遥遥一天都没来上工,怎么可能是满勤!我们知青们每天都在一块儿干活,可从没见过程遥遥!”   “对,我也没看见过她!”   “她根本没出现过!”   知青们纷纷响应。   林大富紧皱着眉头,才要开口,就听一道低沉嗓音响起:“她的活,我干完了。”   大一捆麻袋扔在地上,来人个子很高,肩膀宽阔,肌肉强韧而结实,几下就把麻袋都卸下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凸起的眉骨下一双狭长眼眸又冷又静。   魏蓉不知怎地心跳漏了一拍,尖锐语气也低了下来:“你,你是谁?”   谢昭看向林大富:“程遥遥今天的活我干完了。登记。”后一句是冲会计说的。   会计忙往工分本上记了一笔,故意高声道:“行啊,你小子每天干两个人的活儿还么快,比有些磨洋工的人强多了!”   这话可不是揭知青们的脸皮吗?特别是那些女知青们,个个干活儿磨蹭抱怨又多,听了这话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魏蓉冲谢昭道:“这是程遥遥的活儿,你干了怎么能算数?”   谢昭冷冷道:“有规定不准替人上工?”   “你!”魏蓉一时语塞。   刘敏霞道:“你跟遥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干活儿啊?”   这话顿时点醒了魏蓉,她冲众人道:“早听说程遥遥作风不正派,不住劳动人民家要住地主家,现在又让男人帮她干活儿,该不会是……”   “你再说一句!”谢昭猛地瞪住她,身上爆发出的狠戾吓得魏蓉狠狠哆嗦了一下。   魏蓉傻愣愣看着谢昭,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刘敏霞更是低了头,一声不吭。程诺诺站在人群后,对这群蠢货嗤之以鼻。气势汹汹而来,被人一句话吓得气都不敢喘了。   林大富忙拍拍谢昭的肩膀,道:“行啦,我们都知道程知青跟你妹妹关系好,你帮忙干点活儿也没啥!你忙去吧!”   谁都知道林大富这段话不过是缓和气氛,给个台阶下。程遥遥跟谢绯关系好,谢昭就帮她干活儿?村里那么多汉子,能把媳妇儿的公分扛下来的,一个巴掌也数不出来!   谢昭听了这话,眼神冷冷扫过众人的脸,一字一顿:“程遥遥的活,都是我包了。有意见,找我!”   丢下这句话,谢昭卷起捆麻袋的绳子,冲林大富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魏蓉只看见他轮廓深邃的侧脸,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魏蓉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恼。   林大富也傻了眼,谢昭这小子吃错药了?   林大富咳嗽了一声,威严道:“你们看见了?咱们大队的工作一向公正公开公平,绝对不会有虚报公分的事儿!”   会计冷哼一声,把登记本举到魏蓉脸上:“瞧见了没?人家程知青天天都满勤,你不服气,也让人帮你干活啊?看看你们自己什么德行吧! ”   魏蓉嘴唇哆嗦着,气得说不出话来,其他知青们拉着她灰溜溜走了。   只剩下程诺诺站在原地。   自从上次污蔑人搞破鞋的事儿以后,林大富看见她就头疼,咳嗽了声:“小程知青,你有事儿啊?”   程诺诺慢声细气地道:“大队长,我遥遥姐现在住在谢家,谢昭又帮她干活儿,对我姐姐的名声是不是……村里人总说我姐姐跟那谢昭……”   林大富皱了皱眉:“程知青咋说也是你亲姐姐,你听见这话就该骂回去!”   程诺诺道:“我也是为了遥遥姐的名声好!遥遥姐虽然不会下地干活儿,也可以让她干点别的,谢昭总帮她干活,难免让大家伙误会。”   林大富道:“你到底想说啥,直说吧。”   程诺诺眼珠转了转,道:“可以让遥遥姐在食堂帮忙啊!遥遥姐做饭的手艺可是比我好多了。” 第85章 小猫崽有名字了   程遥遥对田里的闹剧一无所知,还卷着小棉被睡在床上。雨水沙沙落在瓦片上,与蛙鸣一唱一和,仿佛一场漫长催眠的交响乐。   桌上摆着一罐子茉莉花,养在清水里,经过一夜已经开了,像袖珍的雪白荷花一样浮在水面上,吐露清香。屋子里还有淡淡的艾草烟气,和茉莉花香混合在一起,是程遥遥在这个夏季最熟悉的味道。   直到小猫崽爬到床上开始踩她,程遥遥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双手捞住小猫崽的前肢举高高:“程犟犟!”   是的,小猫崽有了大名。全家人给小猫崽取了好多名字:芋圆,肉肉,憨憨,乖乖,咪咪,元宝,奶球等等,始终定不下来,反正你叫它啥,小猫崽都无动于衷。   直到有天写奶奶骂谢昭:“犟种!”   撅着屁股吃鸡蛋羹的小猫崽忽然抬头:“嗯!”   谢奶奶以为自己听错了,试着又叫了声:“犟种?”   “嗯!嗯!”小猫崽奶声奶气地叫唤。   谢奶奶撑不住笑了,道:“干脆就叫你犟种!”   小猫崽迈开短腿一溜烟跑到谢奶奶脚边,直起前爪扒拉她:“嗯!嗯!”   不过犟种不好听,就改成犟犟,跟程遥遥姓,大名程犟犟,也叫橙酱酱,谁让猫崽子现在的颜色黄澄澄,像瓶橙子酱罐头。   “咪咪!”犟犟后爪用力扑腾,小肚皮圆滚滚的。程遥遥把脸埋进小猫崽肚皮上开始每日一吸,小猫崽的奶毛松松软软,像颗晒过的毛球,带着一股奶香味儿,被她揉得乱糟糟。犟犟小小年纪就要被迫出卖肉体换奶喝,鼓鼓的小圆脸上写满了生活不易。   程遥遥吸够了,抱着犟犟下床,倒开水给它泡羊奶粉。这几天谢昭忙着,没法儿去给犟犟挤羊奶。韩茵上次买的一包羊奶粉还有大半包,她嫌味道腥不喝了,正好送给程犟犟应急。   有些结团的羊奶粉倒进碗里,用勺子压细,再倒进开水搅匀,一股羊奶的浓香就在屋子里飘散开来。犟犟在程遥遥脚边急得绕来绕去,昂着头咪咪催促。   “不要急不要急。”程遥遥往羊奶里兑了点灵泉降温,端着碗出门:“出来喝,不要把我房间弄脏啦。”   犟犟迈开小短腿颠颠跟在她后头,过门槛的时候停住了,前爪压低撅起屁股,一个腾空跃起——前爪堪堪扒在门板上,后爪扑腾了半天才翻过去,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大圈儿才爬起来,抖抖毛一溜烟追着程遥遥跑到厅堂里。   谢奶奶常坐的竹榻边摆着犟犟的食盆,一个装水一个装奶。程遥遥把羊奶倒进食盆里,犟犟往盆上一趴吧唧吧唧地喝起来,后爪的粉粉肉垫一动一动,程遥遥拿指头摁上去,犟犟也只是甩甩小尾巴。   程遥遥玩儿得高兴,头顶忽然落下一道阴影:“不要欺负它。”   程遥遥一抬头,对上谢昭线条锐利的下巴,她伸手:“才没有欺负它,我给它泡了奶粉呢!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昭握住程遥遥的手把她拉起来,反问道:“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这个时候谢奶奶和谢绯还在午睡,程遥遥这个懒虫倒是一反常态地起来了。   程遥遥指着小猫崽告状:“它踩我,要我起来给它弄吃的。”   谢昭眼底带笑:“嗯,我一会儿批评它。”   谢昭宠溺的语气让程遥遥脸颊一热,她睡醒了就软绵绵的,伸手要抱。谢昭捉住她的手:“我先去冲凉。给你带了条鱼,在篓子里。”   谢昭带回来的篓子摆在屋檐下,程遥遥揭开一看,一条大黑鱼!程遥遥兴致勃勃拖了个木盆过来,打点儿水,把大黑鱼倒进盆里。大黑鱼躺在浅水里,腮部一张一合,还活着。   犟犟喝完奶,带着一嘴白跑过来看热闹,直起身搭在木盆边上,伸长了小短爪拍黑鱼脑袋。大黑鱼尾巴猛地一甩,溅了它满身水。   “嗯!”犟犟吓得滚出好几圈,委屈兮兮地伏在地上。   程遥遥赶紧抱起它,一秒又嫌弃地丢下去:“臭死了!”   犟犟委屈地叫:“嗯!嗯!”   谢昭冲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就见小猫崽橙白色奶毛这一簇那一簇被水打湿了贴在身上,嘴上还白白的沾着一圈奶,可怜兮兮追在程遥遥脚边,程遥遥在厅堂里绕着圈躲,一见谢昭就直冲过来:“救命啊!”   谢昭张手,把扑进怀里的人直接抱起来,小猫崽刹不住车一头撞在谢昭脚上,滚倒在地:“嗯!嗯!”   谢昭问道:“它怎么了?”   “它身上都是鱼腥味儿,臭死了!”程遥遥挂在谢昭身上不下去,还冲犟犟挑衅:“你上来呀!”   犟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么,小爪子勾住谢昭的裤腿,拖着肥墩墩身子居然开始往上爬。   程遥遥:“啊啊啊啊啊!”   程遥遥从谢昭怀里一跃而下,反而是犟犟艰难地顺着谢昭大长腿往上爬,谢昭伸手捞起它。   本来属于自己的怀抱让臭猫崽占了,程遥遥撇了撇嘴,抱起手臂。   谢昭跟猫崽对视着,犟犟坐在谢昭手里像个鸭梨,嘤嘤地冲他叫。谢昭道:“它说什么?”   程遥遥没好气道:“它叫你奶妈呢,说它想喝neei。”   谢昭脸一黑,丢下猫崽大步向她走过来。程遥遥拔腿就跑,正巧谢奶奶从屋子里出来,程遥遥直冲过去躲在谢奶奶身后:“奶奶,谢昭要打我!”   谢奶奶乐呵呵拍她一把:“闹什么呢!都不是孩子了,成天追来打去的。”   谢昭看见谢奶奶才站住脚。谢奶奶道:“昭哥儿今儿回来得这么早。哟,哪儿来的大黑鱼?”   谢昭道:“田里捞的。”   谢奶奶道:“这么肥的黑鱼,肯定是上游鱼塘里冲出来的。正好昭哥儿今天早回家,咱们好好做顿饭!”   程遥遥自告奋勇道:“我来做我来做!”   “行,遥遥煮。”谢奶奶笑呵呵道,“犟犟呢?来奶奶这儿。”   犟犟耷拉着脑袋慢慢走过来,坐在谢奶奶跟前嘤了声。谢奶奶心疼道:“犟犟这是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犟犟脏兮兮小毛脸上写着委屈:“嗯!”   谢奶奶赶紧抱起它来,一点儿不嫌弃它一身鱼腥味儿,还道:“哎哟这脏的,不委屈不委屈,奶奶带乖乖去洗洗啊。”   程遥遥酸溜溜地嘀咕:“还乖乖呢,臭臭吧!”   谢昭走到她身边,忽然一把抱起她来:“妹妹不委屈,哥哥带你去洗洗啊?”   谢昭笑意里透着丝痞,程遥遥猝不及防被他撩得小鹿乱撞,嚷嚷道:“你耍流氓!”   谢昭抱着程遥遥转了一圈才放下,提着鱼去院子里剖了。大黑鱼肚子里掏出的内脏都埋进菜地里当肥料,剩下个白色的鱼泡,问程遥遥:“要踩吗?”   程遥遥:“……我不要!”   谢昭只好把鱼泡洗了洗跟鱼放在一起。   程遥遥又跑过来趴在他背上,看着谢昭利索地刮鱼鳞,好奇道:“为什么要踩鱼泡啊?”   谢昭想了想:“……玩儿。”   小时候难得吃鱼,每次剖鱼时谢奶奶都会把鱼泡丢在地上给他踩着玩。用力踩破鱼泡,那“啪“地一声是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程遥遥听完很久都没有作声,忽然凑过来往谢昭脸上蹭了蹭。谢昭被她这小动物似的安慰弄得心里发软,经年累月留下的那些裂痕都在程遥遥的爱意里渐渐弥合。   程遥遥又道:“丢地上,我也玩儿一次!”   谢昭把鱼泡仍在地上,程遥遥抬起脚踩下去,鱼泡软软的,直接从她鞋底滑了出去。程遥遥追着踩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气道:“骗人的!”   谢昭把鱼泡踢回她脚边,道:“用力。”   程遥遥一手扶着谢昭,抬脚,狠狠踩下去。啪地一声,鱼泡踩爆了。   程遥遥维持着原动作一动不动。   谢昭道:“怎么了?”   程遥遥哭唧唧:“我要洗脚!”   拖鞋和脚都用香皂洗了好几遍,程遥遥还是疑神疑鬼的:“还有鱼腥味儿。”   谢昭看眼她雪白脚丫和粉润脚趾,呼吸沉了沉:“没有。”   程遥遥突发奇想,翘起脚尖:“你闻闻。”   谢昭忍不住抓住她脚踝,眼色沉了沉,忽然松开了手。   谢奶奶抱着洗干净的犟犟出来了,见程遥遥洗脚,道:“怎么了?”   得知程遥遥是踩鱼泡弄脏脚后,谢奶奶气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踩鱼泡玩儿!昭哥儿也不拦着。”   程遥遥委屈,就是谢昭怂恿她玩儿的!   谢昭端起鱼,对程遥遥道:“妹妹,鱼怎么做?”   程遥遥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道:“黑鱼番茄锅。”   谢奶奶道:“没听过这做法儿,啥味儿啊?”   程遥遥故意卖关子:“等我做出来您就知道了。”   黑鱼被收拾得很干净,肚子里的黑膜也去掉了。黑鱼肉质细嫩而少刺,最适合煮鱼片。程遥遥满意地把黑鱼放在案板上,贴着鱼骨取下两大片鱼肉。   程遥遥先把鱼骨上的肉用勺子刮成肉泥,放在一边备用。鱼骨和鱼头下进锅里,加了灵泉和水熬煮成鱼汤。   两大块鱼肉则改刀切成双飞片。程遥遥刀工娴熟,只见刀锋闪烁不停,两大块鱼肉很快就变成了薄如蝉翼的白玉色鱼片。鱼片放入盆子里,打进一个鸡蛋清,再加入料酒,盐巴和白糖、淀粉抓匀,放在一旁备用。   菜园子里的番茄长得好,一个个个头硕大,酸甜多汁。洗干净放在案板上切开,汁水四溅,沙瓤饱满。热锅热油,把切碎的番茄倒进锅里加少许糖快速翻炒,番茄很快就出汁起沙,再加刚才熬煮的鱼骨汤烧开。   等一锅番茄汤煮开后,加少许盐和胡椒粉调味,转大火,把鱼片放入锅里轻轻推开。鱼片很快就卷翘变白,等汤再次沸腾后立刻捞出。   一道雷声闪过,雨势又大起来,雨水炒豆子一般打在瓦顶。谢家厨房里点着两盏油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桌子吃饭。   红色浓稠的番茄汤里浮着白玉鱼片,上头点缀碧绿香菜段,冒着热气。在潮湿的雨天里,喝一碗热腾腾酸甜可口的番茄汤,简直浑身舒坦。鱼片放入口中一抿,就像在舌尖上化开了一般,一点刺也没有。   谢奶奶和谢绯都很喜欢这样的口味,谢昭的那碗则特地加了辣椒,喝得他鼻尖冒汗,菱唇红润,眼睛却是闪闪发亮。   小奶猫犟犟也很满意,它得到了一碗特质的鱼肉小丸子和鱼汤,一点调味料也没加,鲜得喵喵叫。犟犟也不闹谢奶奶了,埋头喝得津津有味,毛毛脸又弄脏了。   谢绯道:“鱼肉真好吃,哥你明天还去捞吧。”   谢奶奶挑了两片鱼肉放进程遥遥碗里,道:“你以为天天运气都能这么好呢?那是上游的鱼塘水漫出来了,鱼被冲到下游,刚好掉进田里出不去。”   程遥遥道:“那带个网去捞吧。”   谢奶奶更是好笑:“那可是集体的鱼!昭哥儿拉个网,还不被抓起来啊?”   谢昭道:“村东那片水稻田地势低,我明天上工再抓抓看。”   程遥遥高兴地道:“那再抓点儿小龙虾吧。”   “好。”谢昭应下了,随口提了一句:“大队食堂打算重开,你想去上工吗?”   程遥遥把不吃的鱼皮给犟犟吃,吊在半空看犟犟够不着急得蹦跶,随口道:“不去!”   “那就不去。”谢昭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程遥遥碗里,“别欺负它了,吃饭。”   林大富听了谢昭的回复后,没多大意外。谢昭把程遥遥看得眼珠子似的,哪肯让她来食堂干活儿,他就是白提一句。   林大富沉吟道:“可知青们那边情绪大得很,她不出工,我这工作难做啊。”   谢昭斩钉截铁道:“有我在,她就不用干活。”   林大富才要开口,一条烟就塞了过来。林大富“嘶”了一声赶紧夹在胳肢窝底下,左右看了眼,大雨滂沱,没人看得见听得见他们的对话,这才松口气:“你这是干啥!叔打小儿看着你长大的,还能收你这个!”   谢昭道:“不能让您难做。”   这烟是牡丹,5毛一包,干部烟!他平时身上总揣着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三毛六一包,进城开会的时候装门面的。这还舍不得抽,平时只抽旱烟。林大富摁着那条烟,咬咬牙愣是没舍得推回去。   林大富讪讪把烟塞进怀里,忍不住说了句:“那程遥遥娇滴滴,我一早说她不是干活的料儿,也不是咱们甜水村养得住的。”   谢昭道:“ 我养。”   林大富怔了下,看着谢昭。谢昭平静地与他对视,不闪不避。林大富倒是先移开了眼,把旱烟杆叼进嘴里:“行,你干活儿去吧。”   谢昭临走前,冷不丁问道:“大队怎么忽然想开食堂?”   “这……有队员提议嘛。”林大富呛了一口。   谢昭没再多问,提着东西走了。林大富叼着旱烟杆,望着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出神。谢昭如今不同了,咋越看跟他爹越像?   琢磨着谢昭临走前的那句问话,林大富皱皱眉。开食堂这事儿是程诺诺跟他提的,林大富先前还以为程诺诺想再去食堂上工,可程诺诺却提议让程遥遥去食堂上工,还说程遥遥的手艺比她强。   这话林大富当时就觉得不靠谱!食堂虽然不像下田要风水日晒,可一天要煮几百个人的饭菜,也相当累人。当初程诺诺在食堂上工时,光负责煮菜,洗菜淘米做饭烧火这些累活儿都是帮工干的。那程遥遥一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像是会做饭的,更别提在食堂干了!   林大富越想越觉得窝囊,他堂堂一个大队长,怎么又让程诺诺给忽悠了!可别让谢昭起了疑,倒以为自己故意跟他要好处呢!林大富抬手就招来会计,告诉他程诺诺那一队女知情现在的活计太累,给她们换换。   会计心领神会地去了。原本大队就是照顾那群女知青,让她们挖田埂放水。抢收可累人多了,站在水里一泡就是一天,那蚂蝗水蛭更是少不了。既然她们不领情,就还让她们干原来的活儿去!   谢奶奶一语成谶。这场大雨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甜水村的雨水涨到了桥面上,水田里更是被淹得一塌糊涂。村里的壮劳力们冒着大雨去田里挖口子放水,抢收粮食,给山瓜和作物盖棚子,人人都熬得脱了一层皮。饶是谢昭年轻力壮,又有程遥遥用灵泉和美食给他补养着,脸颊也消瘦不少,线条越发冷厉。   过程虽然辛苦,结果却是喜人:由于甜水村反应及时,冒雨抢收,这一季的粮食作物保存了七成以上。坝上村的大队长这阵子跟谢昭来往密切,得到消息后也及时派人抢收,损失也不大。   而周边的桃庵村、哭水村和小杏村等七八个村子,大雨天人人都在家休息,等到大雨连着下了两个星期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陆陆续续开始抢收,粮食和作物早就烂在了田里,损失惨重。   甜水村和坝上村受到了上级的褒奖,林大富和支书一群人乐得满面红光,回到村里特地搞了个煞有介事的表扬大会,表彰这次在抢收劳动中表现优秀,不怕苦不怕累的队员们。   而村里人都知道,这件事中最大的功臣是谢昭。如果不是谢昭再三提醒,林大富也不会下定决心抢收,甜水村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谢昭接到通知要参加表扬大会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去。程遥遥拉着他胳膊晃:“去嘛去嘛,这是你应得的荣誉,干嘛不去!说不定还要给你挂大红花呢!”   谢昭顿时更坚定了:“不去!”   谢奶奶拍板了:“去!你不仅要去,咱们全家人都去!这是光彩的事儿,为啥不去?”   谢昭闻言才终于点了头。   表扬大会那天晚上,村口的小戏台上挂着大红纸,写着“劳动光荣,抢收圆满”。大队长和支书等干部轮流在台上发言,红光满面的。他们进县城开会,可是收到了上级的嘉奖,够他们吹嘘好久了!   等干部们发言完毕,又开始喊队员们上台接受表扬了。那些糙汉子一个个忸怩地不肯上去,你推我挤的,等上台了个个站得笔挺,恨不得踮起脚,好让台下的媳妇儿孩子看看自己的神气样儿。   台下的村民们善意地哄笑着,特别是自家男人在台上的女人们,笑得格外娇羞。   当大队长叫到谢昭的名字时,全场忽然安静了一瞬,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看过来。   谢昭,谢奶奶,谢绯,还有程遥遥。地主家仅存的三个人,和美如珠玉的城里女知青,四人组成了一支奇异的队伍。   程遥遥优雅矜持地挺直肩背,余光扫过谢昭,他也是面色自若。谢奶奶亦是沉稳大方,对谢绯道:“小绯,把头抬起来。”   程遥遥握紧了谢绯冒汗的手,她睫毛颤抖,在心中默念着不能丢谢家的脸,终于也把头抬起来了。   全家人今天都换了最体面的衣衫。谢奶奶蓝色的布衣浆洗得笔挺,花白发髻抿得一丝不乱,端坐在那儿,让甜水村的老人们依稀看见了当年那个地主家太太的模样。   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支书捅捅林大富,林大富咳嗽一声,大声道:“谢昭!快上来!”   程遥遥小声鼓劲儿:“快去呀!”   谢昭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迈开长腿向台上走去。谢奶奶,谢绯和程遥遥都自豪地看着他。   谢昭新剪了短发,将他凌厉英俊的五官完全展露出来。他肩宽腿长,比旁人都高出许多,站在台上犹如鹤立鸡群,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众人终于发现,那个阴郁沉默的地主家狗崽子,已经长成了如此优秀的男人。场下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脸都悄悄红了,特别是林璐璐,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谢昭。   而谢昭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程遥遥脸上。程遥遥对他露出灿然的笑容,冲他竖起两根大拇指。谢昭唇角一弯,从林大富手里接过奖品。   林大富冲众人道:“来,为谢昭同志鼓掌!”   程遥遥和谢绯用力地鼓起掌来,周遭却是一片安静。众人神色各异,有人道:“谢三那可是地主家的狗崽子啊,也能上台受表扬?“   也有人迟疑道:“要不是他,咱们村这次损失可就大了。”   众人都沉默着。谢绯的手掌拍得生疼,在这难堪的寂静里,她眼里再也忍不住涌出泪水,停下了手。   啪啪啪,孤零零掌声持续着。程遥遥把手都拍红了,桃花眼灼灼地望着谢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豪与骄傲。昏黄的灯光里,程遥遥犹如明珠生晕,灿烂光华。   程遥遥充满爱意的目光望住谢昭,变成无坚不摧的盾牌,保护着他。周遭一切异样目光都被挡在外,侵扰不了他分毫。   谢昭心口滚烫,恨不得冲下台去将她拥进怀里。他何尝需要世人的认同,他唯一想要的,只有她而已。谢昭与程遥遥遥遥对视,脸上冷峻神情犹如春水化冻,扬起一个从容的浅笑。   谢奶奶眼含热泪,抬手鼓起掌来。谢绯望着哥哥,也终于擦干眼泪跟着拍起手来。   台上的男人们都鼓起了掌。谢昭微怔,旁边的林大关和林贵各一边搭住他肩膀,其他汉子们也纷纷亲切地拍他一下,推他一把。这阵子谢昭和其他村民一块儿抢收,他干活多说话少能扛事,渐渐的倒成了领头的那个,一起干活的人都服他。   渐渐地,台下有人跟着鼓起掌来,那掌声稀稀拉拉,渐渐连成一片,压过了滂沱雨声。   沉寂了二十年的谢家,正式回归到村人的眼前。 第86章 洗蚊帐   一场连绵不断的暴雨,影响了南方大部分农村。而小小的甜水村,变化也在无声无息地发生,只是这变化缓慢而细微,身处其中的人们还未曾发觉。   天气终于放晴,甜水村人又进入了忙碌的劳动之中。涝死的作物挖掉,种上新的一茬儿,抢收的稻谷都潮湿着,得赶紧铺开晾晒。公社的牛棚和生产队仓库被雨水冲垮,也要维修。   清晨不到五点,天空是深深浅浅的黛蓝色。院子里的菜叶上滚动着水珠,海棠花落了满地,晨风湿润而清凉,吹在脸上隐隐有秋意。   谢昭打水灌满水缸,把菜园浇过水,几颗形状各异的南瓜已经有海碗大,皮泛起了黄色。谢昭仔细把南瓜叶上的几只虫子摘了,这是程遥遥的宝贝,每天都要来看的。顺手把虫子扔进鸡圈,母鸡立刻抢着啄食,谢昭把鸡食和水也加了。   干完这些活计,谢昭才打了桶水冲凉洗漱。冰冷井水兜头淋下,谢昭痛快地抹了把脸,水珠流淌过他肌理流畅的结实肌肉,明亮水泽仿佛为他麦色肌肤抹上了一层橄榄油,在晨曦里泛着光。   脚背忽然无声无息搭上一只小爪子,换了旁人得吓跳起来。谢昭低头,橙白色小肥猫抬头冲他叫“嘤嘤”   不等它叫第三声,谢昭弯身捞起它“嘘。”   奶奶说猫崽随他是个犟种,谢昭觉得猫崽分明是随了程遥遥,脾气大得很。它叫的三声以内不搭理它,它能扯着嗓子一直喊道把全家人都出现。倒不是嫌吵,小猫崽嗓门奶声奶气的,叫得人不落忍。而且犟犟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吵着要喝奶。谢昭不管它,它就要去吵程遥遥了。   把井里保鲜的羊奶热好,加一勺碎鱼肉搅拌。还没弄好呢,小猫崽就急得往上扑,扎进盘子里吃得吧唧吧唧响。谢昭也从锅里端出热窝头和两个水煮蛋,就着咸菜大口吃起来。鸡蛋才敲破壳,橙色小脑袋又从他膝盖上冒出来了“嘤,嘤”   谢昭不理,犟犟就伸出小爪子去摸鸡蛋,可怜巴巴的。谢昭掰碎一点儿鸡蛋黄给它吃了,它吧嗒吧嗒吃完,又要。谢昭把整个鸡蛋都丢进嘴里几口嚼了咽下去“没了。”   “嗯”小猫崽可怜巴巴表情一收,一扭小腚,跑回自己盘子里吃奶去了。谢昭摸摸它耳朵,洗手去了程遥遥房间。   天气渐渐凉了,程遥遥房间里的蚊帐还没收起来。隔着蚊帐隐隐绰绰瞧见一道纤细身影,长腿压在被子上。谢昭掀起蚊帐,望着她香甜安稳的睡颜,胸口涌动着暖意。   谢昭轻轻把她压住的被子抽出来,程遥遥“嗯”了一声,睁开朦胧睡眼“谢昭”   “是我。”谢昭顺势把程遥遥的长腿推开,掀起被子盖在她肚子上。   程遥遥又闭了眼,伸出雪白胳膊搂住他脖子,嗓音含糊“你又要走啦”   “嗯。”谢昭心里发软,轻轻蹭了下程遥遥的头顶,“乖,你继续睡吧。”   这阵子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等晚上回家,程遥遥还坐在院子里等他,可见谢昭这么累,程遥遥也不肯缠着他说话,洗完澡就睡了。   程遥遥哼哼唧唧地不愿意,想多抱会儿,可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谢昭轻轻把她的胳膊拉下来塞回被子里,硬着心肠走了。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谢奶奶领着程遥遥和谢绯在院子里晒东西,冬天的被褥和衣裳棉袄都拿出来,挂在竹竿上拍打晾晒,去去雨季的湿气和霉味儿。   谢奶奶念叨“这昭哥儿,又偷偷把活儿干了。他每天这么辛苦,也不知道歇歇”   “他心里高兴。”程遥遥笑道,“您没看见吗,他把那搪瓷杯摆屋子里呢。”   程遥遥说的是表扬大会奖励的搪瓷杯,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有的搪瓷杯子,上面印着劳动光荣。谢昭面上不在乎,可第一时间就把杯子用上了。这不仅是一个奖品,更代表了众人的尊重和接纳。   这阵子谢昭忙得整个人都消瘦了,却是神采奕奕,充满了干劲儿。不止是谢昭,谢奶奶和谢绯也都很高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顶着那顶沉重的帽子,在众人的歧视和排挤下熬过来的。   谢奶奶抿嘴一笑,笑完了又叹道“这才开个头呢。”   程遥遥笑道“开了个好头,不是吗”她很想告诉谢奶奶,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谢奶奶乐了“对,遥遥说得对,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程遥遥趁机道“奶奶,这被褥太薄了,还有棉袄也是破的。是不是要做几件棉袄和被褥过冬”   谢家从前穷,被褥和棉袄的面子都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里头的棉花也薄。全家就三件棉袄,谢昭的那件尤其单薄,粗布料子都快洗散了,也不知道他们冬天是怎么过的。   谢奶奶看着几件寒酸的棉袄,道“今年昭哥儿开上拖拉机,把欠队里的公分还完还能剩点儿。到时候给小绯和昭哥儿的棉袄絮点新棉花,我这件就不用了。”   “那怎么行”程遥遥道,“我听银桂婶子说甜水村的冬天可冷了。”   谢奶奶叹道“棉花金贵啊。看看今年的收成咋样吧。”   程遥遥带着谢绯蹭蹭蹭跑回屋里翻看起来。上次程父寄来不少衣服,她全翻出来摊在床上,里头有好几件厚棉袄和大衣呢。   谢绯惊叹着拿起一件收腰长款棉袄“这料子真轻,棉袄怎么这么轻”   程遥遥笑道“里头塞的不是棉花,是羽绒。”   程遥遥捡起两件棉袄在谢绯身上“这两件是我十六七岁穿的,我穿小了,正好给你。”   谢绯激动得脸都红了,程遥遥这些衣裳又漂亮又洋气,那料子柔软得她都舍不得下重手去摸“给给我吗”   程遥遥笑道“当然啦。就是大了点儿,找裁缝改一改”   “我就会改啊”谢绯高兴道,“遥遥姐你忘啦,我会裁衣裳”   程遥遥故意逗她开心呢,笑道“那还省了一笔钱呢”   程遥遥又喊谢奶奶来看。谢奶奶已经把程遥遥当自家人了,也不虚客气,道“这么好的衣裳,都是新棉花呀把袖子和边收一点儿,等小绯长了个子再放开,能穿好些年”   谢奶奶在针线上是行家,从前又过过富贵日子,把程遥遥摊了一床的衣服都一一翻看过去,不是羊绒就是开司米,真丝和当时还很昂贵的化纤料子也不少。   等细细看去,心疼得抽气“这么好的羊绒料子,怎么给虫蛀了还有这几件,都生霉点儿了”   这些厚衣裳因为穿不上,程遥遥也没细看,闻言赶紧翻看起来,果然在不注意的地方都有瑕疵,只有几件显眼的高档大衣是完好无损的。   肯定是后妈搞的鬼程遥遥记得原主从小到大的衣服多得很,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程父从全国各地给她买的好衣裳,其中不乏舶来货。上次程父给她寄了这么点儿衣裳,她就觉得奇怪了。现在看着这些衣服上的瑕疵,更是怒火中烧。   程遥遥气鼓鼓把衣服摔在床上,抱着手生闷气。   谢奶奶一把年纪了,也知道程遥遥家里有个后妈,前后一想就明白了,笑着道“没啥,坏得不严重,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奶奶会补,保证给你弄得跟新的一样”   “真的”程遥遥将信将疑地看着谢奶奶。   谢奶奶乐呵呵的“从前昭哥儿父亲从西洋带回来的衣裳我也补过,这些还能难倒奶奶”   谢绯也忙拉着程遥遥道“遥遥姐,奶奶可厉害了,这衣服上的霉点儿也能弄干净的。”   程遥遥这才渐渐消了气。   三人把衣服按照损坏程度分拣起来。   “这件真可惜。”谢奶奶拿着一件长款羊绒连衣裙道,那浅驼色羊绒连衣裙款式简洁,放在后世也绝对有品位。只是袖子和后背明显的地方蛀了几个口子,“找找有没有类似的毛线,奶奶给你补上。”   程遥遥念头一动,把这件裙子拿出来“这件我留着有用。”   其余大部分衣服不是有点点霉斑就是被虫蛀出小口,或者脱了线絮了边。有件暗色棉袄细看之下居然全是霉点儿,只好把棉花掏出来,正好絮新棉袄。   这样一来,谢绯和谢奶奶的棉袄都有着落了,只要再置办几床厚被褥和谢昭的棉袄就行,倒是省了不少钱。   谢奶奶抱了程遥遥的一堆衣服,倒把针线上的热情都燃起来了,做饭的事儿扔给程遥遥,每天穿针引线,琢磨着怎么把衣服补好。小猫崽就趴在谢奶奶身边玩儿毛线团。   一件件衣服在谢奶奶的穿针引线中修补,复原。路都走不稳的小猫崽也变成了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猫,每天上窜下跳地在大宅子里探险,连谢昭的房间也被它刨过几回。   甜水村的秋风渐渐冷下去,蚊帐也可以拆下了。这日谢昭难得休息,陪程遥遥去河边洗蚊帐。程遥遥抱着拆下的蚊帐,谢昭提着长条板凳往河边走去,河里早就已经有不少人在洗蚊帐了。   看见程遥遥和谢昭一起来了,有那爱开玩笑的婆娘打趣道“哟,程知青和谢三一起来啦来,我这儿给你让个位置”   程遥遥落落大方地跟她们打个招呼,却没过去,跟谢昭找了个更远点儿的地方。用了一个夏天的蚊帐积着厚厚的灰尘,在河水里浸湿就变黑了,打上肥皂沤着。   谢昭卷起裤腿淌进河里,把长条板凳放在河中,摆稳当“水不凉。”   今儿日头好,溪水暖洋洋的。程遥遥这才卷起裤腿,白生生脚丫踩进水里,水底滑溜溜鹅卵石硌着脚,有点痒。程遥遥笑嘻嘻踩上板凳,开始用两脚踩蚊帐。   水流恰好漫过板凳,蚊帐里的黑灰色脏水被踩压出来,被溪水欢快地冲走,露出蚊帐雪白的底色。谢昭就站在她身侧,双手张开虚护着。   不远的对岸,女人们你推我挤,冲着这边看西洋景儿“啧,你看那谢三儿不吭不响,怪疼人的。”   “那可不。这一阵儿活儿多累啊,程知青一天工都没出听那些知青说是谢三帮她干的活儿。”   “嘿,我家那臭男人,我坐月子的时候都没这么照顾过”   “这么漂亮的姑娘,我是男人我也疼”女人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语气里带着调侃和掩不住的酸。   帮老婆扛下全部公分的男人,满村里找不出几个,更别提这程知青还没跟他结婚呢。   如今谢昭开着拖拉机,又负责翻修谷仓的活儿,日子眼看着是好过了。村里的媒人忽然就盯上了这个大名鼎鼎的岳云。可上门去还没把女方的情况说清楚呢,就被客客气气请出来了。   在村里人看来,程遥遥迟早要回城里去的,谢昭这就是被迷昏了头,给人打白工可架不住谢昭乐意啊   村里人常常都能瞧见程遥遥挎着小篮子去给谢昭送饭,或是程遥遥搭着谢昭的拖拉机,高高兴兴进城去。   乡下的舆论说来也奇怪,你越是怕别人说,风言风语传得越严重。程遥遥和谢昭这么落落大方毫不遮掩的,村里人倒是没啥好嚼舌头了。   程遥遥是城里来的知青,又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村里嘴巴最坏的长舌妇也不管在她面前多嘴。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都挑不出人家的错儿来,你还能拦着不让人送饭了   蚊帐很快就洗干净了,程遥遥还踩着不肯下来。谢昭道“妹妹,下来了。站久了头晕。”   程遥遥笑嘻嘻用脚尖撩水泼谢昭“好玩儿,你要不要上来站着”   谢昭无奈地笑笑,正要开口,边上冒出来一个人“谢三哥。”   一听着幽怨的语气,谢昭就暗觉不妙。果然,程遥遥一秒炸了毛,剑拔弩张地瞪向来人。   来人正是林璐璐。她今儿放假,抱着一盆洗好的蚊帐站在岸边看着谢昭“谢三哥,我我有点事儿跟你说。”   谢昭看了程遥遥一眼,才道“什么事”   林璐璐道“能过去说吗”   程遥遥挑起了玫瑰色的唇角,简直要笑出声来“你们俩有什么小秘密,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啊”   林璐璐气冲冲道“我跟谢三哥说话呢,关你什么事”   程遥遥跳起来就要跟她掰扯,脚下一个打滑就往后摔去。   “妹妹小心” 第87章 挖藕   程遥遥脚底打滑,身不由己地往后跌去。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程遥遥脸上溅了好些水,吓得紧紧闭上了眼。不过她没跌进河里,一双结实胳膊稳稳接住了她。   程遥遥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正对上谢昭的眼睛,几滴水沿着他脸颊深邃轮廓往下滚落。   谢昭见程遥遥呆呆的,道:“脚有没有扭到?”   本想潇洒地教小秃子做人,结果自己差点丢了人。程遥遥摇摇头,挣扎着要下来。   谢昭见状,立刻抱着程遥遥蹚水上岸,把程遥遥放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坐下,半蹲下去检查她的脚。大手托着雪白脚踝轻轻转了转:“有没有哪里疼?”   程遥遥道:“没扭到。”   谢昭还是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确定程遥遥没事后才松口气,把程遥遥脚丫上的水珠擦干净。   林璐璐把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情状尽收眼底,脸色一片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昭。她从十三岁开始就把谢昭放在心里了,就算谢昭对她素来冷漠,林璐璐也不泄气:她相信就算谢昭是块石头,自己也总有把他捂热的那一天。   如今看着谢昭对待程遥遥的模样,林璐璐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他哪儿是捂不热的石头,谢昭看着程遥遥的时候,眼里烧着一团火,没有半分余地留给旁人。   林璐璐死死咬住唇,不甘心地叫了一声:“谢三哥!”   谢昭终于看了过来,对程遥遥低声说了句话。好一会儿,程遥遥才不情不愿点点头,谢昭才要起身,忽然又蹲下去,捡起鞋给她穿好,这才起身走过来。   林璐璐近距离看着谢昭,心脏又咚咚跳了起来。见过这个野性冷漠的男人对程遥遥那样温柔的一面,她对谢昭更是放不下了。   谢昭看着林璐璐:“有事吗?”   “我……”林璐璐来时怒气冲冲,可对上谢昭这疏离淡漠的语气,一时间又说不出口,手指习惯性地绕着辫梢。   谢昭道:“没事我走了。”   “等等!”林璐璐脱口而出,“那天你为什么没来电影院?!我……我等了你一晚上。”   谢昭道:“我说过,我不会去。”   林璐璐幽怨地看着他:“谢三哥,我们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就真的这么绝情?”   谢昭皱了皱眉。对他表示过亲近的姑娘不是没有,只是姑娘们大多矜持羞涩,他躲开也就是了。林璐璐这个姑娘却是百折不挠,这几年年纪大了些,非但没有懂事,每次见了他总是一副幽怨样子,好像他们真的有什么似的。   背后一道目光要吃人似的,谢昭对林璐璐道:“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也不用给我送东西,我不会收的。叫人看见,对你名声不好。”   林璐璐臊得脸皮滚烫,仍然不甘心地追问:“就因为程遥遥?!你们这样不避嫌,就不怕影响不好了吗?”   谢昭坦然:“她是我对象。”   林璐璐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从前两人从未戳破过这层窗户纸,她就可以厚着脸皮继续缠着他。如今谢昭说得这样不留余地,好像一把刀狠狠插/进她心里。   林璐璐口不择言地道:“她是城里来的,迟早会走!城里来的女人最会骗人了,她是在利用你!她……她……”   在谢昭的注视下,林璐璐的话音渐渐消失了。谢昭没有出言责怪她,那眼神却比责骂更让她难受,那是全然的冷漠。   谢昭不再看她,转身大步向程遥遥的方向走去。   林璐璐望着他宽阔挺直的背,眼泪滚了下来,喃喃着:“她就是在骗你,你怎么能跟她在一起呢……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   恰在此时,程遥遥转过头来,那张脸活色生香,轻而易举击溃了林璐璐的最后一丝勇气。   林璐璐捂着脸跑了。   谢昭把河里快飘走的蚊帐捞起来拧干水,一手拎着板凳上岸,这才走回程遥遥身边。   程遥遥坐在大石头上,拿小手绢擦衣服上的水,眼皮垂着,蝶翼似的眼睫毛密密匝匝笼住一双桃花眼。谢昭接过小手绢帮她擦了擦,真丝衬衫吸水,湿透了贴在身上,肌肤若隐若现。   谢昭喉结咽动,涩声道:“擦不干净,回去换了。”   程遥遥抢回小手绢,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没听见似的。   “妹妹。”谢昭蹲在程遥遥面前,像犯了错的大狗似的看她:“不要生气。”   “不要生气?”程遥遥一抬手,饶是谢昭反应快,下巴还是被她掌风扫了一下,顿时挠出一道红印子,“她都约你看电影了,你还要我不生气!”   谢昭道:“我没答应。”   程遥遥冷着小脸跳起来:“没答应又怎么样?!”   谢昭无法理解程遥遥的发脾气的原因,伸手去牵她的手:“我没有答应过她,是她送电影票来,我也没有接。乖……”   程遥遥拍开他的手:“走开!”   谢昭皱起眉头:“妹妹,不要乱发脾气。”   程遥遥一脚就踹在他膝盖上。谢昭膝盖坚硬如铁,倒把程遥遥自己的脚趾撞得生疼,眼圈顿时红了:“大骗子,你答应我不跟小秃子说话的,你还背着我跟她见面!”   “……”谢昭瞧见程遥遥红红的眼圈,立时软了语气:“好,是我不对。”   谢昭把她脚丫子抓着揉了揉:“不疼了。”   程遥遥还是气鼓鼓的,谢昭福至心灵般道:“我以后……都不跟她说话了?”   程遥遥眼波颤了颤,谢昭伸手圈住她揽进怀里,纤细腰肢像奶猫似的拧着,顺了几把就乖乖软了。   谢昭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我只疼你一个。”   “那当然。”程遥遥神气十足地搂住谢昭的脖子,气消得快,这会儿歪头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讨厌小秃子。”   “嗯?”谢昭透着点儿意外。   程遥遥道:“真的,不仅不讨厌,还有点儿惺惺相惜。”   “……”谢昭摸不准她是嘲讽还是真心话,默默看她。   程遥遥唇边露出一点甜笑,指尖勾起谢昭的下巴:“小秃子眼光也算不错,跟我一样。”   程遥遥这一笑嫣然生辉,话里透出的意思更是让人心热。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亲昵,谢昭呼吸顿时沉了沉,伸手去捉她指尖。   程遥遥却率先跑开了:“还要去摘银杏呢!快点儿,回家还得做饭!”   谢昭额角青筋直跳,原地调整了会儿呼吸才起身,提着东西跟上程遥遥。   两人顺路去了树林。秋风飒飒,林子里的银杏树叶子变成了金色,银杏果累累挂在枝头,颗颗有杏仁那么大。   程遥遥伸手扯了一颗,银杏叶就像金色的蝴蝶般落了她一身。她很快就摘了一小把,可她没带东西来装,正犹豫,谢昭已经脱下衬衫把袖子打个结递过来:“用这个兜着。”   程遥遥把衬衫铺在地上,银杏果放上去,又转头去摘。银杏果有微量毒素,又带苦味儿,村里人都不爱吃它,只有嘴馋的孩子会摘几把回家煮着吃。因此树上果实累累,没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大兜。   程遥遥高兴地擦擦手,转头去找谢昭,却见谢昭在一边的苦瓜田里:“你摘什么?!”   谢昭冲她招招手,程遥遥就沿着田埂跑下去。地上有好多烂掉的苦瓜,程遥遥小心避开,跑到了谢昭身边。   谢昭塞了个红红的东西在她嘴里:“唔!……甜的,有点苦。是什么?”   “苦瓜籽。”谢昭给她看手里的东西。橙红色的老苦瓜,熟得炸裂开来,露出里头鲜红鲜红的籽,看着极为诱人。   这一大片苦瓜地里搭满了一排排瓜架,上头挂着不少发黄的老苦瓜。今年苦瓜大丰收,运进城卖了两车,剩下的苦瓜谁家想吃都可以来摘点儿。可甜水村蔬菜多,没人爱吃这个,许多苦瓜都烂在了地里。   程遥遥吮净了苦瓜籽上的一点儿肉,味道不坏,主动拿过来吃:“挺好吃的,你怎么知道这个能吃?”   谢昭见她喜欢,从瓜架上挑了两个好的摘下:“小时候没有甜食吃,这个有点甜味,我常给小绯带。”   程遥遥心疼起来,捏了一颗苦瓜籽塞进谢昭嘴里:“这个很甜的,我也喜欢。”   谢昭含住了甜润的苦瓜籽,程遥遥只觉得自己指尖也有一点湿热,立刻抽回手,耳根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嫣红。   程遥遥的唇珠也被染上了一点鲜红,她自己浑然不觉,谢昭深深地望住她:“嗯,的确很甜,你也尝尝看。”   不等程遥遥拒绝,谢昭半强迫地跟她分享了甜甜的苦瓜籽。   滑滑的苦瓜籽在舌尖滚动着,甜润汁水滑入咽喉,那一丝苦味全然消弭无踪,只剩下浓情蜜意。   这苦瓜籽有些上头,程遥遥吃得小嘴通红,一碰还有些疼。谢昭倒是神清气爽,两手各提了一大堆东西,跟在气鼓鼓的程遥遥身后回家。   谢奶奶对两人带回来的东西笑了半天:“都不是孩子了,还吃这个!”   程遥遥一回来就在洗脸,拿冰凉灵泉偷偷擦嘴巴,还是麻麻的,她辩解道:“苦瓜降火!”   谢昭把东西搁置好,闻言不动声色,没事儿人似的。   谢奶奶一边晾蚊帐一边道:“最近秋燥,是得吃点儿清润降火的。过几天就挖藕了,昭哥儿想法儿买点骨头回来,咱们炖莲藕汤。”   “村里还有藕呢?”程遥遥帮着谢奶奶扯好蚊帐。   谢奶奶道:“村里的荷塘主要出莲子,藕产得少。”   程遥遥不明白了:“产量少不是卖得更贵吗?那怎么分啊?咱们是不是得早点去买?”   谢绯吃着苦瓜籽,闻言笑道:“藕不要钱。”   谢奶奶加了一句:“反正咱们吃得着。”   程遥遥更不明白了,转头去问谢昭。   谢昭长腿踩在梯子上修墙头的架子。他嘴里叼着钉子,闻言眯眼,笑了下。   谢奶奶和谢绯也是笑,故意卖关子,看得程遥遥一头雾水。   “不说就不说嘛!反正我很快就会知道。”程遥遥还不听了呢。   犟犟迈鬼鬼祟祟爬到桌子上,粉鼻头凑到一个苦瓜上闻。它年纪还小,可橘猫的天赋已经在它身上展露无疑,一切食物只有它吃不到的,没有它不吃的。程遥遥亲眼见过它啃菜园子里的番茄,每天的饭菜要是没吃完,一定得盖上罩子,否则都能被它祸祸了。   那苦瓜炸裂开,露出里头鲜红的瓤和籽,犟犟鼻头耸动,舔了一口,尝到了甜味,小圆脸一下子扎进去吭哧吭哧吃起来。等谢绯尖叫一声,抓住它尾巴拖出来时,它已经吃出了个烈焰红唇,还骂骂咧咧地往苦瓜上扑。   谢奶奶气得直拍腿:“犟种!犟种!啥东西都要尝尝,昨天一个没看住又在喝鸡槽里的水,这成天不是喝洗澡水就是跟鸡抢食儿,我是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着!”   犟犟还以为谢奶奶叫它呢,一溜小跑到谢奶奶身边:“嗯!嗯!”   谢奶奶撑不住笑了,又把它抱起来擦擦嘴和毛毛脸:“乖啊,奶奶给你煮了鸡蛋,咱不吃苦瓜,猫吃了苦瓜长不大!”   谢绯道:“是不是哥哥给泡的羊奶太浓了,犟犟渴了才喝脏水。”   谢昭钉好木板,长腿一抬利索地跳下墙头,道:“它水盆里满着,就是毛病。”   谢奶奶揉着犟犟的毛脑袋道:“那是咋回事儿?我乖乖没渴着能抢鸡的水?”   鸡食和洗澡水里有灵泉呢,小猫崽能不爱喝吗?程遥遥心虚地剥着银杏果,道:“猫咪可能爱喝流动的温水,以后我来给它加水吧。”   全家就程遥遥最闲,谢奶奶同意了,对着犟犟耳提面命:“以后不能这样了,啊?”   “嗯!嗯!”犟犟蹬蹬小短腿,小胖脸上理直气壮。   这天以后,程遥遥每天都往犟犟的水盆里加点灵泉,小猫崽果然不再去鸡槽喝水了。但是喝洗澡水这个毛病还是改不掉,家里有点儿啥新鲜吃食,它也一定要尝尝,体态越发圆滚滚。   过了几天,村里人全涌到荷塘边看挖藕,程遥遥也跟着去看热闹,这才明白谢奶奶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十几顷的大荷塘里荷叶枯萎凋零,颇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味。水面波光粼粼,映着没有暖意的阳光,河底是漆黑粘稠的淤泥。   林大富举着喇叭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笑道:“大家伙,又到了一年一次的挖藕了!今年还是老规矩,一家出一个人头下去挖,挖到多少看自个儿的本事!挖不到的也不准哭鼻子!”   村里男女老少都围在荷塘边,闻言哄然大笑。在枯燥漫长的秋冬,挖藕是甜水村难得的一项娱乐活动,还跟竞技扯上了点儿边,更是激动人心。   家家户户出的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年,或者经验老道的汉子。挺冷的天儿,个个打着赤膊卷起裤腿下水去了。谢昭自然要下水的,其他人下饺子似的争抢着下水了,他还在脱外套。   程遥遥抱着他犹带暖意的外套,道:“原来你们卖的关子是这个啊!你能挖多少藕?”   谢昭眼底闪过一抹笑:“只怕你吃不下。”   “哼,快下去吧,其他人都开始挖了!”程遥遥急道。   谢昭噙着抹浅笑,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挽起裤腿,这才下了水。强韧笔直的长腿踩在淤泥里,水没过了膝盖,谢昭不急着弯腰去摸,而是淌着水慢慢走了几步,好像在确定什么。   谢昭上身穿着白背心,军绿裤腰紧箍着强韧的腰肢,肌肉结实的麦色肩膊惹得女人们脸红心跳。阳光洒在他英俊侧脸上,融化了那冷峻轮廓。程遥遥自豪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就像璞玉,被时光一点点打磨,终于展露光辉。   田里还有一个林家骏,他先摸到了一根藕,举起来高呼:“我挖到了!挖到了!”   林璐璐和王桂莲高兴道:“好样儿的!”   林家骏把藕冲着程遥遥这边挥了好久,眉飞色舞的。在程遥遥面前抢着露了脸,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程遥遥眼睛只盯着谢昭看,心里也有些发急。谢昭就那么不紧不慢的走着,你倒是弯腰去摸啊!正想着,谢昭忽然站定了,踩了踩脚底下,这才弯腰去摸。   他修长麦色的胳膊肌肉鼓起,半天功夫,一根胳膊粗的白胖藕节冒出水面。   程遥遥高兴得脱口而出:“谢昭好棒!”   谢绯也忍不住小声地附和:“哥哥最厉害了!”   岸上吵吵嚷嚷的,程遥遥这一声儿也不打眼,谢昭却心有灵犀似地望过来,眼里似乎含着笑。   荷塘很大,摸藕的人各自散开占了一小块儿地方。有些人陆陆续续地也摸到了藕,有些人运气就不行了,摸了半天手里还只有两三个细细瘦瘦的藕节。只有谢昭一根接一根,始终没断过。   天气冷,荷塘里更冷,大腿以下都泡在水里,脚底下淤泥吸力很强,找藕其实是个相当费力气的活儿。渐渐的有人撑不住了,放弃挖藕爬上了岸。   岸边的女人赶紧给他披上衣裳,端上大队早就备下的姜汤。那人叹口气:“嘿,不行了不行了,那水里忒冷!”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上了岸,只有谢昭和几个年轻人还在水里摸。有些年轻人是没挖到几根,面子上下不来,而谢昭摸的藕已经堆起了老高的一堆。   到了最后,田里只剩下谢昭一个人了。   程遥遥有些担心:“谢昭这样不会冻着吧?”   谢绯道:“不会的,哥哥每年都摸到天黑呢!”   程遥遥腿都站酸了,谢昭却不知道累似的,精神奕奕,在刚才别人摸不到藕的地方又挖了一根出来。   其他人喝着姜汤,道:“今年又是谢三这小子撑到最后!”   “不服不行啊!”林大富哈哈大笑,冲田里道:“谢三 ,你小子上来吧!”   谢昭抬胳膊肘抹了把汗,道:“还有力气!”   男人们齐齐发出了一声“艹”,粗俗而有力地表达了心情。   林大富又喊道:“行啦!你在姑娘跟前也出够风头了,赶紧给我上来!今年天气冷!”   众人都心灵神会地笑起来,冲程遥遥看来。那眼神不带恶意,透着调侃。   程遥遥红了耳朵,她人前是不肯露怯的,落落大方冲谢昭喊:“你上来吧!”   谢昭这才罢了,蹚水上了岸。林大关几个上去捶他:“行啊你小子,年年都是你扛到最后!”   “这挖了得有百来斤吧!”   谢昭接过姜汤一饮而尽,毫不谦虚道:“还成!”   众人越发大笑,谢昭脸上也带着笑,锐利眉眼被汗水洗礼,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第88章 误喝灵泉   程遥遥很少从谢昭脸上看见这样意气风发的笑容,年轻的眉眼骄傲锐利,让人想起他原本就才二十岁,是个年轻的大男孩罢了。   谢昭被林大关几人围着说笑了一会儿,才脱开身向程遥遥走来。天气寒冷,他身上却是热腾腾,一股凛冽阳气扑面而来。程遥遥悄悄屏住呼吸,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快擦一擦。”   谢昭接过毛巾擦了把脖颈上的汗水,道“妹妹,今晚吃藕。”   “”要不是知道谢昭不是那意思,程遥遥就要当场打人了。   谢绯激动地叽叽喳喳“哥哥,你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挖藕,比别人都挖得多”   谢昭只是笑,把手脚擦干净后就穿上衣服,放下裤腿。无论什么时候,谢昭看起来都比村里其他男人干净,体面。   林大富宣布道“今年挖到最多藕的又是谢三这小子天气冷,大家伙儿赶紧拿上藕回去吧”   其他人各自抱着藕,三三两两回家去了。甜水村不是产藕大村,莲藕还是难得吃到的,都急着回家尝鲜呢。   程遥遥已经盘算起来了“这么多藕,可以做糯米藕,还有荷塘月色,还有藕粉你看什么呢”   程遥遥顺着谢昭的视线看去,却见一个小小身影躲在树边,还是熟人儿“明明”   程遥遥跑过去,笑道“明明,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今年七八岁年纪,个头却跟五六岁孩子似的,穿着一件女人旧衣裳改的厚衣服,脸上还是那么怯生生的。看见程遥遥才露出个笑“遥遥姐。”   程遥遥掏了几颗糖递给她,她跟村里孩子关系好,出门时总带着些水果糖。明明说了句“谢谢”才接过去,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程遥遥道“你最近怎么都没出来玩儿啊上次我去打草也没看见你。”   明明大眼睛眨巴了一下,小声道“遥遥姐,你教我写的字我都练着呢。”   程遥遥笑了,她教那些孩子们在沙地上写字,就数明明学得最认真,她又道“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呢”   明明没回答,而是看向程遥遥身后。谢昭提着一捆藕过来,弯腰放在明明面前。明明眼睛亮了亮,感激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原来是在等藕吗程遥遥想问句什么,猛然想起明明的母亲是寡妇,忙咽了回去。   明明瘦瘦的小手抓住藕提起来,吃力地直起身,对程遥遥道“姐姐,我要回家了。再见。”   他转身向村西头的方向走了,小小瘦瘦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好长。   谢昭挖的藕真的很多,巨大的一堆。三人把藕放在清水渠里搓干净上头的泥巴,清水顿时变成了浑浊的泥水。程遥遥也从谢昭口中得知了明明家的事儿。   明明母亲柳寡妇是外地逃荒来的女人,带着明明日子过得艰难,藕对她们家而言也是难得的口粮。那年她家也是揭不开锅了,两岁的明明躺在床上饿得哭不出声,柳寡妇居然也来下水摸藕,被村里男人嘲笑不说,还有口头占便宜的,硬是把柳寡妇说得哭着上了岸。   谢昭看不过眼,丢了一捆藕给柳寡妇。后来每一年挖藕这天,谢昭都会留一捆藕给她。再过几年,来拿藕的就成了明明。   程遥遥听得唏嘘,谢绯忽然冒出一句“那个柳寡妇,就是前年金花婶子要是说给哥哥的吗”   程遥遥“”   谢昭“”   气氛陡然一变,迎面吹来的风都冷飕飕的。谢绯看见程遥遥的脸色才惊觉过来“我我我我什么都没说”   谢昭动作一顿,小心地看向程遥遥的脸色。   程遥遥挑了下眉头,没事儿人似的“都看着我干嘛快点洗好回家了。”   程遥遥的小暴脾气没当场发作,那就意味着还有更严重的事儿在后头。谢昭惴惴,这回也不知道要哄多久。闯了祸的谢绯更是大气不敢出,埋着头抓紧把藕洗干净。   快两百斤的藕用扁担挑回家时,谢奶奶早在门口等着了,犟犟也窜出来咪咪叫“哟,今年这么多”   “是啊,我都要饿死了。”程遥遥跑进院子里,“饭做好了吗”   谢奶奶笑道“都好了,就剩下青菜没炒,等你的藕呢。”   程遥遥挽起袖子,拿了根嫩藕进厨房去。藕外皮是深褐色的,刷刷削皮露出白嫩的肉,程遥遥咔咔几下把藕切断,再切成丁。   院子里,谢昭正把藕卸下来,谢奶奶在边上看着“今年这得有百来斤吧”   “一百八十多斤。”谢昭估得很准。   谢奶奶乐呵道“这么多吃不完,放着也要坏,你拿上县城换了去。”   谢昭头也不抬“今年不换,妹妹要做藕粉。”   “也行。”听着厨房里刀剁在案板上哐当哐当的动静,谢奶奶道“遥遥今儿怎么了动静这么大别把我菜板切坏了,我得看看去。”   “别去。”谢昭和谢绯异口同声。   谢奶奶道“咋你们兄妹俩这是怎么了”   谢昭不吭声,谢绯苦着脸,硬着头皮道“遥遥姐知道知道金花婶儿撮合柳寡妇和哥哥的事儿了。”   谢奶奶牙疼地“嘶”了声“谁说的”   谢绯要哭了“我我说的。”   谢奶奶抬手就要打她,谢昭忙拦住,谢绯躲在谢昭背后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怎么办啊姐姐好生气。”   谢奶奶道“遥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跟她说这个”   谢昭从背后冲谢绯摆摆手,谢绯赶紧跑了。谢昭拦着谢奶奶道“奶奶,算了。”   谢奶奶也不是真的要打,放下手道“真是群活祖宗”   程遥遥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通,做了道酸辣藕丁。谢奶奶也把锅里热着的菜一一端出来熘杂菌,焖秋瓜,一碗蒸得嫩嫩的鸡蛋羹,浇了点儿酱油和猪油化开,香得不得了。   这阵子青菜少了,饭桌上常见的都是秋瓜,老黄瓜和菌子。那道酸辣藕丁红通通的,又辣又酸,吃在嘴里有鲜藕特有的滑和脆,简直叫人胃口大开。   谢昭从杂菌里夹了块程遥遥最喜欢的鸡枞放进她碗里,谢奶奶和谢绯登时停住咀嚼的动作,齐齐盯着程遥遥,提防她翻脸。   出乎意料的,程遥遥把鸡枞塞嘴里吃了,还吃得挺香。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了。   晚饭后,大家各自洗漱睡觉去了。如今天黑得早,村里人也早早上床睡觉,省点儿灯油蜡烛。一片黑暗里,只有程遥遥屋子里还亮着灯。   程遥遥坐在被子里,刚洗完的发丝披散在肩头,发尾还湿润着,散发着淡淡香气。   门口传来响动,谢昭收拾好洗澡间,关门走了进来。程遥遥头也没抬,靠在床头闲闲地翻书。   谢昭一双长腿停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坐在床沿,看清了程遥遥手里的书封面红楼梦。   又在偷懒。要是平时程遥遥早把书藏起来了,今天却是有恃无恐。   谢昭道“灯太暗,当心看坏眼睛。”   程遥遥压根不理他,自顾自翻了一页。谢昭拿剪子把灯芯挑了挑,屋子里重新亮堂起来。程遥遥有些酸涩的眼睛这才放松下来,她偏合上书不看了,瞪着谢昭。   这还是傍晚以来程遥遥第一次拿眼睛看他,谢昭一喜,伸手去摸程遥遥的脸。   程遥遥抓住他的手就咬。谢昭眉头皱都没皱,看着她,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小尖牙咬住皮肉,磨了磨,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谢昭迟疑道“妹妹”   “干嘛不躲”程遥遥嫌弃地推开他的手。   谢昭老老实实地道“我惹妹妹生气了,活该。”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程遥遥把书放在枕头边,推谢昭道“今晚不复习,你回自己房间去。”   谢昭哪里敢现在就走,抱着程遥遥的肩膀扳向自己。   程遥遥把脸转过来了,粉面桃花,忍不住透出了点儿笑。谢昭不解地看着她“妹妹,你不生气”   程遥遥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凑上去亲昵地蹭了蹭谢昭的鼻尖“我干嘛要生气啊我的男人心地这么好,我很自豪。”   一捆藕现在不算什么,对从前的谢家而言也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口粮了。谢昭帮了明明家这么多年,却从未提过一句。   谢昭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被程遥遥的话说得心口滚烫,拥紧了她“妹妹懂事了。”   “那当然,我一向懂事”程遥遥自豪地抬起下巴。   时间回到傍晚。奶奶进厨房帮着程遥遥打下手,提起来“今儿明明来拿藕了没”   “拿了。”程遥遥悄悄竖起耳朵,装作不经意地问“谢昭送给明明家这么多年的藕,他们家怎么跟咱们家没交往似的”   谢奶奶道“明明妈是寡妇人家,寡妇门前是非多,咱们家又是这样,哪能跟她有来往。”   程遥遥“哦”了声,又道“那明明妈听说挺年轻的,长得也不错”   谢奶奶道“瞎说明明妈都二十七八了,放在寡妇里是年轻,比咱昭哥儿大七八岁呢”   谢奶奶又想起来似的笑道“有件事儿说起来好笑。那年金花婶子上门来,要给昭哥儿和明明妈撮合,昭哥儿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找个二婚头,她这是咋想的人家明明妈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被我拿大扫把打了出去”   程遥遥撇撇嘴“干嘛打出去啊,说不定他心里乐意着呢。”   谢奶奶噗嗤笑了”咱昭哥儿眼光高着呢。以前也有几家姑娘看中昭哥儿长得好,宁愿不要彩礼嫁过来,他一个都没点头“   谢昭的眼光何止是高。程遥遥心中暗爽,这才终于消了气。不过她才不要告诉谢昭呢,看谢昭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就好笑。   屋子里气氛渐渐旖旎。谢昭抱着程遥遥,把被子往她身上裹紧。还没完全入冬呢,程遥遥手脚就冰凉冰凉的,每晚都要谢昭捂热了才睡得着。这娇娇到了冬天可怎么办。   谢昭低醇嗓音在程遥遥耳边叫“妹妹。”   程遥遥玩着他衣服上的扣子,“嗯”了声“什么事”   谢昭只是高兴,下巴搁在她发顶上轻轻蹭“就想跟你说说话。”   “那你说嘛。”程遥遥有些好笑地抬头,望着谢昭下巴上青青的胡茬。   谢昭傻头傻脑地道“你说。”   “唔”程遥遥想了想,忽然冒出一句“柳寡妇长得怎么样”   “”谢昭跳了起来,脑袋直接撞上了床柱,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瞪着程遥遥。   程遥遥无辜地摊摊手“你不是说聊天嘛”   “”谢昭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来了,瞪着程遥遥说不出话来,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气得端起一边的杯子仰头就喝。   程遥遥忙阻止道“那水”   程遥遥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谢昭一口气灌下去,扯了扯领口,水珠沿着他喉结滚落。   谢昭喘了口气才冷静些,冲向程遥遥低声道“那柳寡妇跟我从没说过话,也不记得她长相。”   “我知道。”程遥遥吞了口口水,道,“我困了,你快点回去睡觉吧。”   谢昭见状越发急眼,拉着程遥遥的手“真的我每次丢下藕就走,根本没往她脸上看,这几年又是明明来拿藕”   “我知道啦,真的没生气。”程遥遥忽然抓住谢昭的衣领把他扯向自己,用力亲了口“乖,我真的好困,要睡。”   谢昭一肚子话全被这个吻堵回来了,愣愣眨着眼,周身气息潮水般落下去,化为了绕指柔。他眼眸发亮地看着程遥遥,要安顿程遥遥躺下。   程遥遥干脆跳下床,把谢昭一路往门口推“你快走,我要睡了。”   谢昭只好往外走“我走,你快回床上,地上冷。”   “嗯晚安”谢昭还想说什么,程遥遥直接把门关上了,还落了锁。   程遥遥背靠在门上,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心脏砰砰直跳。   刚才那杯可是一点掺杂都没有的灵泉。谢昭体质特殊,程遥遥从不敢给他喝没兑水的灵泉,一口气喝这么多下去程遥遥在胸口为谢昭画了个十字,一点内疚都没有地爬上床睡觉了。   当天晚上,程遥遥隐隐约约听门口有脚步声,还有人推门,十分焦躁的样子。她抱着小竹枕翻了个身,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大早,程遥遥难得起床,无声无息跑进院子里,就看见谢昭背对着她正在晒床单。深蓝色床单湿漉漉挂竹竿上,还特地挪到了院子角落,遮遮掩掩的样子。   程遥遥忍不住噗嗤一笑,谢昭回头看见她,脸色发窘“”   程遥遥还一副不解的样子“今天不是大洗的日子啊,干嘛洗床单”   “我爱干净。”谢昭绷着脸,赶紧把裤衩往里挪。   程遥遥拖长了声音“可你这新床单不是前儿才换上的吗”   谢昭终于听出程遥遥的揶揄,把盆子一撂“你过来”   程遥遥立刻冲向谢奶奶“奶奶,您起来啦”   谢奶奶走出房门,笑道“哟,遥遥难得起这么早。你们咭咭呱呱的说什么呢”   程遥遥故意看向谢昭,笑道“我夸谢昭爱干净。”   谢奶奶道“行啦,昭哥儿,篮子拿来,装点新鲜瓜菜和藕。”   程遥遥奇怪道“装了干嘛”   谢奶奶笑道“你们今天不是要进城吗带点儿送人,现在青菜少,城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谢昭如今开拖拉机,常常要跟化肥厂、饲料厂之类的人打交道,带点新鲜瓜菜做人情,办事更容易。   谢家的院子本来就冬暖夏凉,今年的菜长得格外好,番茄仍然一茬接一茬地熟。谢昭摘了些碧绿的青菜,水灵灵番茄和秋瓜,又对程遥遥道“妹妹,摘个南瓜行吗”   程遥遥在捡鸡蛋呢,听到这话赶紧冲过来“干嘛要摘我的南瓜”   谢昭道”化肥厂厂长听说咱家南瓜好,想要点种子。”   程遥遥种的南瓜长得好,包括香椿树下的,一共结了十三个南瓜,个个形状各异,皮泛着黄,可爱极了。程遥遥看了半天,选了个最丑的让谢昭摘下来。   谢昭装了一大筐蔬果,又把昨天的藕拿了几十斤。程遥遥这边也装了一筐菌子酱和自己熬的果酱,她很久没给猴子供货了。   谢昭提着东西,跟程遥遥一起出门了。谢奶奶站在门口殷殷嘱咐别忘了我交代的事儿   程遥遥道“放心吧,我记得”   他们今天进城,还背负着谢奶奶给的一个重要任务呢 第89章 桃金娘   拖拉机停在村口。拖拉机后斗的顶篷已经拆了,整辆拖拉机擦洗得一尘不染,在晨光里焕发着金属的冷光。   男人天性都爱车,谢昭不论多忙,每次出车回来都要把车子擦洗得干干净净,各处零部件都定期检查修理,把这辆二手车保养得很好。   要进城的村民们早就等在一边。见谢昭和程遥遥相携而来,都热络地跟他们打招呼。如今他们要进城就得搭谢昭的拖拉机,时不时还托谢昭捎带东西。而且谢昭把车子收拾得干净,话少却不像有些司机那样态度蛮横,村里人对谢昭的印象自然好了起来。   谢昭把家里带来的东西都放在后斗,又在靠近驾驶座的位置上摆上小垫子,安顿程遥遥坐好后才回到驾驶座上。车子后斗挤得满满当当,村民们每次进城都带着许多东西鸡鸭,青菜,粮食,最多的还是鸡蛋。   鸡屁股银行是这个年代的特色。对收入单一贫乏的农村家庭来说,鸡蛋可以当作流通货币来用,也可以卖给供销社,换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钱。   程遥遥靠在驾驶座后的挡板上,这是她的专属位置,吹不着风,也不算颠簸。今天张晓枫和韩茵都不进城,程遥遥无聊地靠在挡板上,隔着缝隙看谢昭的后脑勺。他麦色的脖颈脉络清晰,握着方向盘的时候肩膀的肌肉线条很好看。   忽然,车轮轧过了一个坑,全车的人晃动了一下。   “我的鸡蛋谢三儿你小子会不会开车”一个老婆子尖声骂起来。   程遥遥也是一个哆嗦,抬头看去,却是林王氏。刘敏和张爱花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夹着她,三人不知道进城去做什么。   林王氏坐在程遥遥斜对面,她揭开脚下篮子上的花布一看,好家伙,满满一篮子鸡蛋,用米糠塞着缝隙,足有两百多个。   一个女人道“哟,婶娘您今儿带这么鸡蛋进城,做啥呢”   “你管那么多呢”林王氏心疼地把鸡蛋一颗颗拿起来看,嘴里咒骂着,“把老娘的鸡蛋磕破了,饶不了你,地主家狗崽子开的什么车”   程遥遥怒道“你说什么呢那坑是路上的,又不是谢昭挖的再说了,你鸡蛋磕破了吗”   林王氏纵横甜水村多年,堪称骂遍全村无敌手,岂容程遥遥放肆“要把老娘的鸡蛋磕破了,我饶得了他你这性子也太急了,还没进门呢,就上赶着帮男人说话”   程遥遥眯了眯眼,笑“我性子再急也急不过有些人。儿子儿媳妇尸骨未寒,就要把孙女儿卖了。”   “你说啥呢”林王氏嚎了一嗓子,手里鸡蛋啪地掉在地上,窜起来就要撕程遥遥。   其他女人赶紧七嘴八舌拉住“有话好好说”   刘敏也拉着林王氏“娘,娘,这还在车上,您当心点儿。”   林王氏最忌讳的就是人家说她亏待死去的大儿子,被程遥遥当众戳了肺管子,哪里肯罢休。挣脱了儿媳的手就朝程遥遥张牙舞抓地扑去,车子猛然刹车,全车人都狠狠晃了下,站起身的林王氏直接扑倒在对面的几个女人身上,把筐子里的鸡惊得飞起来。   一时间,整个后车斗鸡飞狗跳。   只有程遥遥抓着挡板,看着林王氏扑街样儿有些后怕。   谢昭跳下车,绕到后车斗看着众人“吵什么”   “没啥没啥。”金花婶儿道,“林武兴家的心疼鸡蛋,啰嗦几句。”金花婶儿跟林王氏是娘家表姐妹,自然偏着她说话。   其他人也不好说话。被林王氏压着的几个女人把她搡开,心疼地检查自己的菜和鸡。林王氏扶着老腰哎哟哎哟直叫“谢三儿,你你开的什么车我要跟大队告你去”   谢昭眼睛只看着程遥遥“没事吧”   程遥遥告状道“她要打我呢”   林王氏嚷嚷道“你你个死丫头敢扯谎你个”   林王氏还没说完,被刘敏用力捂住嘴,直冲她使眼色。谢昭面无表情的样子颇为吓人,林王氏喘着粗气,硬生生把脏字儿咽了下去。   “停车休息会儿。”谢昭说完,冲程遥遥伸手。   程遥遥站起身,车斗里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程遥遥小心地跨过去,走到车斗边缘,把手放在谢昭手心里,借力跳了下去。   拖拉机停在一片山坳处,泉水潺潺从山上落下汇成一个小泉眼,空气极好。程遥遥深吸了一口气,舒服道“这儿空气真好,车上柴油味太重了。”   谢昭道“去洗把脸。还有一个钟头才到城里,再忍忍。”   两人走到泉眼边喝水,这泉水沁凉清甜,十分解渴,程遥遥还洗了把脸,顿时觉得舒服多了“这泉眼像不像风雨桥的那个”   风雨桥是两人第一次定情的地方,谢昭眸色深邃“你还记得”   程遥遥白了他一眼“我当然记得。你那时候可凶了,还欺负我”   谢昭也痛快地洗了把脸,水珠沿着眉骨往下淌“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把我气晕了。”谢昭那时候又凶又野,程遥遥多看他一眼都害怕,还追在他后头讨好他。程遥遥想起来就生气,今晚一定要谢昭抱着自己走一夜   谢昭道“气晕以后呢不记得了”   程遥遥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是小荷叶第一次发作,她碰到谢昭以后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谢昭把她抱到了风雨桥上,然后程遥遥道“然后我就醒了呀。”   谢昭唇角勾起一丝怪异弧度,要笑不笑似的“是,然后你就醒了。”   此时已是深秋,山林上的树叶转为了枯黄或深红的颜色。只有这一片山坳因为泉水的关系,仍然郁郁葱葱。   谢昭问“妹妹,吃不吃果子”   程遥遥道“我们不要回车上吗他们还等着呢。”   谢昭看了眼那边“不急。”   泉水旁的斜坡上长着一大丛地捻子,沾着露水。地捻子黄豆大小,形状像带刺的小蓝莓,有个小凹口。地捻子的花是粉色,没熟透的捻子是红紫色,熟透了则变成黑色。   程遥遥惊讶地道“这个跟你给我摘的桃金娘不一样。”   “这是地捻子,桃金娘是山捻子。”谢昭解释,没一会儿就摘了一大捧,用泉水洗一洗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拿起一颗丢进嘴里,一抿,浆果在舌尖炸开酸酸甜甜的奇妙滋味儿。地捻子的皮有点儿涩,香味儿却浓郁“好吃你真厉害,总能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谢昭忍不住笑了下。程遥遥明明娇生惯养,什么都见识过,可一捧野果子就能叫她欢喜。   年轻男女相对而笑的剪影赏心悦目,车上等着的人却不是那么痛快了。乡下人进城都赶早,她们攒的鸡蛋得赶紧去供销社换成钱,再买她们需要的东西。这么一耽搁,哪里还买得着   林王氏扶着扭着的老腰“我早说了,这什么地主家狗崽子,就是养不熟的狼开车开一半,下车腻歪去了,不要脸,这是搞流氓”   林王氏骂骂咧咧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她。林贵家的冷道“您老人家少说两句吧您不想进城,我还想进城呢”   林王氏一扯脖子“咋他敢做我还不敢说了”   其他人也回过味来,纷纷道“你不想坐车自己下车走去别连累了我们”   “就是,一向不是在家抱窝吗,出来害人。”   “多少年不进城了,怪不得不知道拖拉机颠簸呢,以前你们都走着去的吧。”乡下女人们抱起团来也厉害,七嘴八舌把林王氏说得脸色铁青。林王氏的两个儿媳妇儿,一个默不吭声,一个还咧着嘴笑。   程遥遥吃光了一捧捻子,在泉水里洗变成紫色的手指,忽然道“她们在吵架,我去听听”   “不许去。”谢昭抓住她,拿水仔细搓洗她的指尖。   程遥遥想去看看林婆子被群喷的场面,道“她们在跟林婆子吵架呢。她可讨厌了。”   谢昭道“我都听见了。她年老不自重,你也不该那样说她。”   “我”程遥遥瞪起眼睛“是她骂你,我帮你说话呢”   谢昭捏捏她的手“我知道妹妹是为我出头。可她儿子死了,你不该提这个。叫村里人听见,会说你不敬老。”   程遥遥盈盈的桃花眼眨了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谢昭道“你乖一点,要是今天我不在,你怎么办凡事有我,下次不准再这样冲动。”   程遥遥忿忿地还要说话,谢昭刮了下她鼻子,淡淡补充“要是奶奶知道你这样说话,会生气。”   “不准去打小报告”程遥遥彻底熄灭了跟林婆子掐架的心思。   两人舒服地待了一会儿,银桂婶子过来了,笑道“昭哥儿,遥遥,咱们上车吧。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赶着进城呢。那林婆子老糊涂了,我们都说她了”   谢昭只看着程遥遥。银桂婶子住在谢家隔壁,人一直不错,程遥遥决定给她这个面子,道”我休息够了,咱们走吧。“   银桂婶子亲热地挽着程遥遥道“城里姑娘就是识大体,大度”   三人回到拖拉机旁,其他女人早就翘首以盼了,这会儿纷纷道“这林婆子嘴也忒坏了“   “就是。坐车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你这么金贵,自己走着去啊”   “谢三兄弟,你别理她。快开车去吧,咱们还赶着进城换东西呢”   谢昭扶着程遥遥上车,等程遥遥坐好,淡淡看了一眼众人,绕去了驾驶座。车子轰隆隆发动起来,终于重新上路。   银桂婶子和金妮儿贴着程遥遥坐,众人都堆着笑跟程遥遥说话,怕程遥遥再跟林王氏吵架似的。程遥遥心里好笑,撇了林王氏一眼。她看来是吵输了架,弓着背不吭声。枯瘦的双腿紧紧夹着篮子,一双眼蝙蝠似的左看右看,好像谁都想抢她的鸡蛋似的。   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城里已经七八点,天色完全亮了,城里也热闹起来。众人在城门口就下了车,谢昭则开着拖拉机去化肥厂停好,又扶程遥遥下车,把瓜果也拿下来。   谢昭要把东西送去厂长办公室,吩咐程遥遥“等我一会,不要乱跑。”   程遥遥就乖乖跑到门房等。   化肥厂看门的老头儿都认识程遥遥了,毕竟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程知青,今天又跟小谢进城逛啊”   “周大爷。”程遥遥甜甜地跟看门老头儿打个招呼,递上一篮子青菜“自家种的,带给您尝尝。”   周大爷乐得眼角皱纹都眯起来“又白得你们得好东西最近门市部的菜少得很,我昨儿排了一早上的队,就买着几颗烂叶子菜,你们这菜可真新鲜”   程遥遥得意“那可不,这是我们自己种的”   周大爷乐呵呵拿出一包东西“我也给你留着好东西”   程遥遥打开报纸,几颗石榴石榴不大,裂开了口子露出鲜红的籽儿来。化肥厂大院里种着一颗大石榴树,夏天榴花似火,入秋时挂满了石榴,程遥遥眼馋好久了。   周大爷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有个叫王勇的来找过你,说让你进城了就去文化馆一趟。”   程遥遥道“他有说什么事儿吗”   周大爷道“没说,我看着挺急的,找了两三趟了。”   菌子酱吃完了,想再买几瓶吧程遥遥吃着石榴,没放在心上“哦。”   谢昭办完事很快下来了,两人辞了周大爷,先去吃早饭。   路边的早餐铺子热气腾腾。临安城老一辈的人,对早餐摊子都有很深的记忆。   雪白豆浆在大桶里翻滚着,咕嘟着,越煮越香。刚出锅的馒头包子暄腾白胖,一揭开蒸笼盖子就窜出大股白雾。炸油条的声音滋滋香,油香味儿勾得人走不动。   程遥遥最喜欢看炸油条。师傅抓一把面粉洒在案板上,掀开湿纱布拿出一块压得平平的面,利索地切成手指宽的条。再拿根竹片往面条中间一压,拎起来转着圈下油锅。面条入锅,滚油冒出大量气泡,发出吱吱的声音,面条很快就浮了起来。油锅里同时炸着好几根油条,师傅拿双长长的竹筷子夹着面条拨动,油条很快就膨胀、发黄,最后变成金灿灿膨胀的一根油条,夹起来放在一个黑色铁丝网筐里沥油。   程遥遥盯着刚出锅的一根油条,赶紧夹起来放在盘子里,又拿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和一个包子。谢昭也端着两碗豆浆放在桌上,拿了筷子。   程遥遥迫不及待地咬了口油条,酥脆油香,烫得差点哭出来“烫烫烫”   “慢点儿吃。”谢昭无奈,把一碗豆浆搅凉了才放在程遥遥面前“这碗加糖了。”   “分你一半。”程遥遥把油条撕成两半,一半给谢昭。那豆浆晾得温度恰好,喝上一口,香浓软滑。这年头的豆浆是实打实磨出来的,又在大锅里滚了许久,滋味是后世无法比拟的。   “快点吃,还要去办奶奶的事儿。”谢昭一口就咬掉半根油条,又啃包子。他吃相很香,看得程遥遥也跟着多吃了几口。   一对格外出色的年轻男女面对面坐着吃饭,那亲昵旖旎的气氛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店里不少人明里暗里盯着程遥遥看,简直移不开眼。   程遥遥早习惯这种瞩目,只跟谢昭说说笑笑,两人吃得开心。另一桌人就不乐意了。   吴曼几个文工团的姑娘正在吃早饭,她们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程遥遥一进来却把风头都抢走了,不免气闷。   有人认出程遥遥“她不是上次那个,来找主任找后门的”   吴曼定睛一看,果然是程遥遥数月不见,程遥遥仍是雪肤花容,比上次更美了。她对面那个英俊的青年又是谁真是不检点谢昭今日换了身蓝布工装,看着精神体面,吴曼没认出他。   冷笑起来“走后门又怎么样,还不是没选上”   “可不是嘛,有些人实力不如人,就想着走旁门左道。”其他人都捧着吴曼,“还想跟吴曼你争呢。”   有人道“你们说这次谁能被选上”   另一个道“肯定是吴曼啊。”   吴曼面有得色,矜持地笑了笑“杨雨和季悠悠也很有实力的,还不一定呢。”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捧着她,吴曼飘飘然起来,被程遥遥伤到的自信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快点吃,吃完回团里练功了。今天荣导他们还要来参观的。”   一句话提醒了几人,匆匆喝完碗里的豆浆就回去了。   县文化馆,音箱里播放着梁祝的曲子,姑娘们换上练功服,正在舞台上排练。十几个正当妙龄的姑娘身材容貌都是百里挑一,舞姿整齐划一,看着赏心悦目。   当主任王勇恭恭敬敬引着一群人进来时,音乐正转上一个高潮,姑娘们身姿翩然,越发卖力地展示起来。她们都知道,这群人是从上海来的,这次是挑人拍电影呢   这群人一连来了三天,每天都来看她们排练,可一直没表态。今天也是一样,坐在位置上看着,王勇在那位领头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台上变故陡生。领舞的季悠悠忽然跌倒在地上,把吴曼和另一个姑娘也绊倒了,众人摔成一团。   偏偏还是在参观的领导团面前,这可是重大的表演失误王勇猛地站起来“怎么搞的”   季悠悠疼得皱眉,吴曼抢着道“是悠悠不小心摔倒了,她伤得有些重,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王勇恼火道“季悠悠,你这个月两次事故了快去医务室看看。”   季悠悠眼圈一下子红了,辩解的话却说不出口,深深看了眼吴曼,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去了医务室。   吴曼怯生生道“主任,那现在没人领舞怎么办”   王勇道“吴曼,你来领舞”   “我”吴曼狂喜,强忍着才没有失态,忙让人重新开音乐,摆好架势。   吴曼才一动,导演就打断道“不用啦。”   音乐又咔嚓关了。吴曼难掩失望,其他姑娘们也是面面相觑。   王勇赔着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导演,这群姑娘平时表现挺好的,排舞也很勤快,今天”   导演没让他说完,皱着眉道“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不是为了看跳舞,是为了这张照片 ”   黑白照片上,年轻的姑娘回眸,绝色面容定格于黑白照片上,桃花眼里含着微微诧异,仍有风情扑面而来,直击人心。 第90章 拍电影?   在后世的网络上,一度很流行晒自己祖父母辈的黑白照片,黑白照还能拍得好看的,那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黑白照片是真正考验人的长相。五官稍有瑕疵,神态稍有僵硬,都会被照片如实地记录、反应出来。   这几年拍照逐渐流行起来,年轻的姑娘们攒够零花钱都要去照相馆拍照留影。拍照的姿势也千篇一律:戴军帽举红宝。书。一脸坚毅高举拳头,或者一手捏着朵塑料花。只是大部分普通人面对镜头时都难免紧张,表情神态僵硬。   可导演手中的这张照片,上面的美人明眸皓齿,容貌鲜妍,是黑白照也无法抹灭的灵动风情,直击人心。   陈勇强笑着道:“我们在饭店订了桌饭菜 ,是咱们这儿的特色,荣导你们先去吃饭,我保证,吃完饭人肯定找来了!”   好说歹说,荣导终于在副主任的带领下去了饭店。陈勇把人送走后,一回办公室就跌坐在椅子上,汗如雨下。   刘晓莉拿起热水瓶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别急。”   陈勇把杯子一撂:“我怎么能不急?你说这事儿办的!现在荣导还以为是我想把咱们团的人塞去拍电影,故意骗他们呢!”   这事儿说起来还真不是陈勇的责任,就是个阴差阳错。前阵子文工团忽然接到上海电影厂的电话,说是从欧阳记者那儿看见了一张姑娘的照片,荣导一眼看中,要她当新电影的女主角。欧阳记者说那姑娘是临安城文工团的,陈勇一听,欧阳记者是给文化馆的姑娘们拍过照片,就是不知道照片上的是哪一个?   电影厂那边拍板:他们亲自过来看!   文化馆激动得跟过年似的,他们临安城这么小的地方,什么时候跟这种大导演打过交道?要是季悠悠拍上了电影,他们文化馆可就水涨船高了!   陈勇领着全文化馆激动地准备了两个月,导演居然亲自带着一行人来了。可看完台上姑娘们精心排练的节目,导演却沉默了:“文工团的姑娘都在这儿?”   陈勇道:“全在这儿了!您瞧,中间的那三个都是最好的苗子,不知道您看上的是哪一个?”   导演把照片掏出来:“都不是!”   陈勇几人围上去一看,照片上的姑娘一双桃花眼,说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陈勇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程遥遥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导演手里?!   事儿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导演们千里迢迢声势浩大地来了,用的还是公款。要是空手而归,这么大的损失和责任谁来承担?   刘晓莉道:“这事儿不是你的责任。我也已经派人跟化肥厂那边交代了,今儿是大集的日子,她肯定会进城,听到口信儿就会过来的。再说了,她还要给我捎菌子酱呢。”   陈勇急道:“那再找人上街找找,一定得把人找着!”   黑市今天格外热闹。卖黄豆的,卖红糖的,卖肥皂的,卖布料的,还有几个乡下来的女人面前摆着篮子,卖鸡蛋和小鸡仔。   谢昭把带来的货都出给猴子了,陪程遥遥逛了会儿,买了一兜橘子。两人又看了几个摊子,最后停在一位大娘面前。这位大娘的篮子里有十几只小鸡仔,比别人少,但是每只小鸡仔都特别活泼,眼珠黑漆漆的。   小鸡仔鹅黄色的绒毛干干净净,拍打着小翅膀挤在一块儿,你啄啄我,我啄啄你。程遥遥忍不住拿手指去摸,小鸡仔的绒毛软得跟蒲公英一样,热乎乎的,有只小鸡仔拿嫩黄色的喙啄着程遥遥指尖。   程遥遥吃吃地笑起来,把那只小鸡仔捧起来:“谢昭,咱们买它吧。”   “好。”谢昭笑了笑,又挑选其他的鸡崽。   没错,谢奶奶交代给他们的重要任务就是买小鸡崽。   大娘乐呵呵看着程遥遥:“这姑娘好个观音样子,小俩口才结婚吧?”   谢昭把一只小鸡崽抓起来检查,自然地道:“还没过门。”   “……”程遥遥拿手肘捅他一下。   谢昭相当自然地把手里的小鸡崽递给她:“这只好。”   程遥遥忍不住把小鸡崽接过来:“怎么看?”   谢昭教她拨开小鸡仔头顶的绒毛看头顶:“看头顶,还有眼睛和肚脐。”   大娘笑道:“小伙子,我孵出来的鸡崽子个个都欢实,不用挑。”   谢昭道:“要选母鸡。”   买小鸡崽也是门技术活儿,这年头大家养鸡都为了生蛋,自然要选母鸡,可这么小的鸡崽子鸡冠还没长出来,只有很老道的人才能选出母鸡崽子。再看眼睛,健康的鸡崽眼睛明亮有神。再看肚子,卵黄没完全吸收的小鸡仔肚子鼓胀,肚脐上还有血丝。   大娘的这一篮子鸡崽都很健康活泼,肚脐眼也干干净净。程遥遥和谢昭低头认真挑选着,身后两个文化馆的工作人员,正在黑市上焦急地寻觅着,从程遥遥身后走过去了。   谢昭挑了几只,加上程遥遥喜欢的那只小鸡崽,一共是十只。   大娘道:“我这儿就剩十三只,你们干脆全要了,我算你一只八分钱!”   谢昭就付了一块三毛,大娘连篮子都送给他们了。程遥遥喜滋滋提着一篮子鸡崽,十只鸡崽长大了,一天能捡多少鸡蛋啊?   谢昭拿块布把篮子盖好,接过去:“不要掀开,鸡崽子会冻死。”   程遥遥道:“那咱们早点儿回去吧,小鸡崽也得吃东西。”   两人的东西已经买好了,也不耽搁,一起回化肥厂去了。   县文化馆会议室里,一片愁云惨雾。   荣导坚持要走了,陈勇再三挽留也留不住。   跟导演一起来的其他人也道:“当初欧阳记者说照片上的姑娘是你们文工团的,我们特地打电话跟你们确认过,你们说人在这儿的!”   “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的责任!”陈勇承诺道,“荣导,您别急,人肯定会找来的!”   荣导沉着脸:“我们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我们已经定了今天傍晚的车票,等回去以后你们的行为我一定会上报!”   陈勇登时汗如雨下,这件事要是被上头知道,他们可背不起这责任!吴曼几人更是脸色难看,她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荣导没选上她们!   气氛正在紧张时刻,门口传来一声清丽嗓音:“陈主任在吗?”   副主任怒道:“谁啊?没看见这儿有客人吗,怎么能闯进来!”   程遥遥脚步一顿,人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程遥遥也没料到文化馆里有这么多人,神色有些惊讶,立刻道:“对不起。我见门口没有人才走进来的,打扰了。”   程遥遥转身就要走,背后蓦然爆发几道激动嗓音:“等等!”   荣导掏出口袋里的照片,视线不断在程遥遥和照片上来回扫视着。程遥遥真人比照片更惊艳,雪肤红唇桃花眼,那身材居然也是绝佳,一头黑发缎子般闪闪发光。   陈勇飞也似的奔过来,好像天上掉下个活凤凰:“遥遥,你总算来了!来来,我跟你说话。”   “什么事儿啊?”程遥遥一头雾水。   陈勇拉着程遥遥走到一边。程遥遥被众人火热的视线看得发毛,就算她长得美,他们的目光也不至于如此诡异吧?程遥遥低声道:“什么事啊?”   陈勇低声道:“遥遥,祖宗!你千万千万帮我这个忙!”   陈勇正要解释,荣导一个箭步奔了过来,激动地打量着程遥遥:“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一个秃头的大叔脸色通红盯着自己,程遥遥差点跳起来。瞥见陈勇哀求的目光,这才强忍着没有叫救命,只绷着脸看他。   导演的秘书跟过来,十分自豪地介绍道:“同志,这位是荣添,荣导演!”   程遥遥道:“谁?”   秘书只当她是没见识的小丫头,耐心解释道:“《木莲歌》看过没?《长恨》看过没?这都是荣导的大作!”   程遥遥面无表情:“哦。”   哪个年轻姑娘见到导演不激动的?程遥遥这反应呛得秘书脸红脖子粗,荣导非但不生气,还抚掌大笑:“这个表情,这个神态,没错儿了!”   程遥遥没什么耐心,叫这一屋子人围观着,越发不耐烦起来:“我是来找陈主任的,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陈勇忙道:“别别,小程同志,荣导演可是为了你,千里迢迢从上海赶过来的。”   陈勇把那张照片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荣导含笑点头:“事情就是这样。我看见那照片的第一眼,就觉得新电影里的女主角非你莫属。”   程遥遥接过那照片看了眼:“拍得不错,能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荣导笑道,“欧阳记者拍的这张照片真是好,刊在杂志上,好些人写信去报社问你的名字呢。”   这算不算侵犯自己的肖像权啊?程遥遥没想到那欧阳记者还把照片发给了杂志社,她把照片收好,又听荣导道:“小程同志,你的形象很好。你要是想拍照,我们随行的摄影师就能帮你拍!咱们今天就可以把定妆照拍了。”   程遥遥道:“我没答应你要拍电影。我只是来找陈主任的。”   荣导立刻和颜悦色地对陈勇道:“陈主任,这位小程同志是你的?”   “小程同志是我爱人的亲戚!”陈勇立刻把关系扯近了,笑道:“她常来文化馆找我爱人,上回欧阳记者瞧见她,还以为她是文工团的,这才拍了张照。”   荣导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咱们误会了!”   程遥遥心里急着别的事儿,道:“没别的事我要走了,还有人在外面等我呢。”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程遥遥居然没兴趣?众人一时都怔住了,眼睁睁看着程遥遥走了,只有陈勇快步追了出去。   吴曼脸色难看得要滴出水来。她做梦都想得到的机会,程遥遥居然不屑一顾?看着程遥遥傲慢的背影,吴曼把牙都咬碎了。   文化馆厚重的门一推,眼前顿时亮了起来。外头已经是晚霞满天,谢昭舒展长腿坐在台阶上,大手逗着篮子里的小鸡崽。   听见脚步声,谢昭回头迎上来。程遥遥笑着刚要开口,陈勇又追了上来:“遥遥,遥遥!”   谢昭冷脸走过去,拦在程遥遥身前。   谢昭凶神恶煞的,吓了陈勇一跳:“这……你谁啊?”   程遥遥忙道:“谢昭,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主任。陈主任,这是谢昭,我男朋……我对象。”   陈勇惊讶地看着谢昭,模样倒是很般配:“你好,我是陈勇。”   谢昭这才缓和了脸色,跟陈勇打了招呼。   陈勇没说几句,就按捺不住地对程遥遥道:“遥遥,那可是上海来的大导演,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程遥遥掏出两罐果酱和菌子酱:“我是给你送这个的。听说你去化肥厂找了我几次,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陈勇道:“荣导找你,这还不算大事儿啊!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文工团的姑娘们做梦都想选上呢。你想想,你……”   陈勇看了眼程遥遥,将程遥遥拉到一边小声嘀咕起来:“只要荣导一句话,你进电影厂,回城,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谢昭独自站在一边,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直到程遥遥抓住他的手,谢昭才回过神。陈勇已经离开了。   程遥遥仰头看着他道:“我叫了你好几声,发什么呆呢?”   谢昭沉默地提起地上的东西,嗓音发涩:“回去吧。”   程遥遥跟在他身边,莺莺呖呖地道:“有大导演找我拍电影呢!你记不记得上次有个讨厌的记者拍我?他把我的照片寄给杂志社了,被导演看见,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谢昭唇瓣动了动,始终没能问出一句话:“你想去吗?”他怕开口,事情便要成真了。   程遥遥又掏出照片来,放在谢昭眼前:“你看!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谢昭第一次看见程遥遥的照片,程遥遥站在文化馆的丝绒帘幕前,光影对比强烈,黑白的底色,却凸显出她容色的艳。   程遥遥说者无心,字字句句都敲打在谢昭心口。他一直隐隐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想把程遥遥藏起来,可程遥遥这样的美貌,怎么藏得住?不过一张照片,也能叫大导演千里迢迢追来。   谢昭面无表情移开眼,只道:“快些走,天色晚了。”   程遥遥有些失望:“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   程遥遥垂眼,透出的那一丝委屈叫人没法儿忽视。谢昭道:“好看,可你更好看。”   程遥遥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加快脚步追在谢昭身边:“咱们下次一块儿拍照去吧?带上小绯和奶奶,一起拍全家福。”   “她不想拍电影?哪有不想拍电影的年轻姑娘?你跟她说了拍电影有多少津贴吗?”导演秘书不可置信地道。   陈勇搓着手笑:“这姑娘也是上海来的,家境听说不错,父亲是工程师。”   众人道:“怪不得这么傲。我看还是找张曼或者许凌霜她们吧,她们名气大,演技也有底子。”   “可这姑娘形象气质太难得了,跟女主角沈寄秋一模一样。”   “美人儿多了,一对上镜头就跟木头似的,还不如找有经验的。”   众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   秘书问一直笑而不语的荣导:“导演,您说呢?”   荣导笑道:“要我说?傲点儿好,没拍过戏,更有灵气!”   陈勇提醒道:“荣导,她可是拒了。”   “她会答应的。”荣导笑眯眯拍了板:“沈寄秋非她莫属!” 第91章 老宅照片   第二天早上,谢家院子里传出唧唧啾啾的鸡崽叫声。全家人围着桌子吃早饭,谢昭很快吃完,放下碗就起身道:“我去上工。”   谢奶奶关切道:“昭哥儿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么差,不多吃点儿?”   程遥遥闻言也看向谢昭,他脸色是一贯的冷,唇瓣有些干燥:“没有。我出去了。”   谢奶奶有些疑惑地看着谢昭的背影。   程遥遥忽然想起一件事,从兜里掏出张照片:“对了,给你们看样东西。”   谢奶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去对光细瞧:“哎哟哟,这是什么电影明星啊?这么漂亮。”   谢绯也凑过去,一看照片上的人就惊叹道:“是遥遥姐!遥遥姐,你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真好看!”   程遥遥得意地翘起小尾巴,道:“一个记者给我拍的。”   谢奶奶道:“记者?记者为啥给你拍照啊?”   程遥遥怕谢奶奶唠叨,没敢说那一串复杂的前因后果,道:“我去文化馆的时候刚好碰到他们在拍照,他就给我拍了张。”   谢奶奶没问了,只道:”快吃吧,粥要凉了。“   今夏洪水让甜水村周边公社损失惨重,各村都有断粮的。为了弥补生计,许多人家都开始抓鸡崽养。从前一家只准养三只鸡的规矩渐渐打破了,稽查队也没有上门来管。   看着邻居们都开始养鸡了,谢奶奶也终于下定决心,让谢昭抓了些鸡崽回来养。小鸡崽怕冷,冬天不好养活,谢奶奶晚上把小鸡崽放在自己屋子里,白天才拿出来晒太阳。   今天阳光好,地上铺了几张报纸,小鸡崽被放在地上,黄绒球顿时四散跑开,唧唧啾啾在院子里到处探索。谢奶奶把小米和碎青菜拌的鸡食洒在地上,小鸡崽们颠颠儿地跑过来,小脑袋一点一点在地上啄着吃。   大家都很喜欢新来的小鸡崽。唯一不开心的只有犟犟,因为都不许它扑小鸡崽。毕竟十只小鸡崽长大后,每天起码能收十个鸡蛋,对于农家来说是很珍贵的一笔财产了。   谢奶奶乐呵呵看着:“这些小鸡崽好,个个有精神!”   程遥遥和谢绯搬着一大盆藕从厨房出来,闻言自得道:“当然了,这些可是我亲自挑的!”   谢奶奶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程遥遥笑道:“做藕粉。”   谢昭挖出的藕,除了送人的,还剩下百来斤。谢奶奶笑道:“早听你说要做藕粉。我倒是尝过杭州来的藕粉,咱们自己也能做?”   “怎么不能?做藕粉也不难,您看着我做就知道了。”程遥遥把藕放在地上,拿了小板凳坐下,挽起袖子开始忙活起来:“做藕粉得挑颜色深、粗短的老藕,这种藕淀粉含量高,适合做藕粉。那种吃起来脆脆的藕,就做不了。”   谢绯听得连连点头,把老藕挑出来,用刨子挂掉藕皮,露出白生生的肉来。一大盆藕削皮去节,处理好后冲洗干净。   下一步才是最辛苦的:把藕磨碎。程遥遥拿着刮山芋的擦子,谢绯用粗陶碗,使劲儿把藕刮碎。要想把藕节中的淀粉统统洗出来,藕一定要磨到最细。   程遥遥没刮几根胳膊就酸痛难忍,抱怨道:“谢昭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种活交给力气大的谢昭最合适。   “昭哥儿一早就出去了。”谢奶奶道,“你们拌嘴了?”   “没有啊。”程遥遥一脸无辜。他们昨天从城里回来不是还好好的吗?   没有谢昭帮忙,程遥遥的两条胳膊几乎累废了,终于把一大盆藕都磨碎。打来一桶井水倒入藕泥,用手使劲儿揉搓。一盆水很快就变成白色浑浊的液体。用纱布滤掉杂质后,静置不动即可。   谢绯擦擦脸上的汗,好奇道:“这样就行了吗?”   “嗯,这水沉淀几个小时就会上下分离,沉淀下来的粉浆就是藕粉。”程遥遥讲解道。   谢奶奶笑了:“这跟咱们村做地瓜粉的办法一样。”   谢绯有些不可置信:“那么大一盆藕,做出来只剩这么点儿?”   程遥遥把水珠弹到她脸上,取笑道:“等晒干了还会变得更少!三斤半藕只能做出二两藕粉,你算算。”   正说笑着,院子里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林大富领着几个陌生人,笑道:“程知青,来客人了!”   为首的正是荣导演,身边还跟着秘书和两个年轻人,扛着箱子。陌生人一进院子,趴在太阳底下的犟犟喵地一声跑了。   谢绯看见陌生人,也紧张地躲在谢奶奶身后。谢奶奶看向程遥遥:“这是?”   程遥遥立刻站起身来,林大富抢着介绍:“谢婶子,这是省城来的大导演!人家特地来见程知青的!”   荣导的打扮气质一看就不同,背着手笑眯眯走进院子里,跟谢奶奶礼貌地问好:“您不怪我不请自来吧?小小礼品,不成敬意。”   秘书立刻把一兜子礼物送上,谢奶奶不紧不慢地笑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可不敢收。遥遥,你们聊,我去泡茶。”   谢奶奶把谢绯也带走了。林大富也笑着告辞:“那导演你们聊着,我就先走了。”   院子里只剩了程遥遥一个,她对荣导一行人的不请自来很不满,并不招呼他们。荣导也不介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小院。   谢家的老宅子建得古色古香,院子里一尘不染,菜园郁郁葱葱,柴火堆整齐地垛在墙边,一群鹅黄色小鸡崽聚在一块儿啄食。木架子上还晒着菜干,散发出一种叫人昏昏欲睡的香味。   “收拾得很整齐啊,很有江南风情。这儿倒是很好的取景地。”荣导对程遥遥笑道,“可惜了,你不适合这儿。”   程遥遥皱眉:“什么不适合?”   “跟你的气质不合适。这院子过去是大户人家住的吧?”荣导拿手指比了个镜框,对准程遥遥:“往后倒退个三十年倒还合适。如今……”   荣导十分惋惜地摇摇头。   程遥遥心中恼怒,脸上也带出愠色来:“荣导演,我昨天已经说过,对拍电影没兴趣。你为什么找到这儿来打搅我们家人?”   秘书怒道:“你怎么这么对导演说话!”   荣导抬手拦住,笑道:“小程,你误会我了。“   这时,谢奶奶也端着茶点出来了,含笑招呼跟着荣导的几人:“都坐呀,乡下简陋,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这是自家做的点心,大家尝尝。”   一壶粗茶,一碟子羊奶软糕,都是程遥遥做了家常吃的点心。但是那点心做得很精致,花瓣型的软糕上点缀着鲜红枸杞,雪白细腻。   众人都是一早颠簸着下乡来的,肚中饥饿,也就不再客气地拿起糕点吃起来。一尝之下都怔住了,那糕点入口即化,又糯又软,还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比老大昌的西点还好吃!当淡金色的茶水注入粗陶杯中,茶香味随着烟雾袅袅升起时,荣导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惊艳。   趁着众人都在吃点心,谢奶奶拉着程遥遥走到一旁,小声道:“遥遥,来者是客,你不要使性子。”   程遥遥内疚道:“奶奶,我不知道他们会找上门。他们是……”   “行啦,先把人应付过去,什么事都等昭哥儿回来再说。”谢奶奶笑道。   程遥遥只好点点头。   荣导捧着茶,认真地对程遥遥道:“小程,我这儿跟你道个歉。我这样上门实在有些冒昧,可我没有恶意。我是真的满意你当我的女主角。你看我们千里迢迢从上海赶来,就是为了找到照片上的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怎么能甘心无功而返?”   程遥遥道:“我知道。只是我真的对拍电影没有兴趣。”   荣导道:“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拍电影,有什么原因和顾虑,可以跟我说说吗?也许我能帮上你呢?”   程遥遥闻言想了想,坦白道:“没有顾虑,只是我从没想过要去拍电影。实话告诉您吧,我一直在复习,希望能考上大学。”   荣导理解地点点头:“看来你虽然年轻,对自己的未来已经很有想法了。其实你想上大学,电影厂是可以帮你保送的。“   程遥遥心念一动,随即又摇摇头道:“那不一样。”她跟谢昭复习了许久,又有复习资料,她不需要拐这么大一个弯。   导演叹口气:“考大学是好事,我也不好勉强。”   程遥遥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多谢您理解。”   荣导又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我们这次来临安城,是公费出差,不能空手而归。你要是不想拍电影,可以配合我们拍一套照片吗?让我至少能交个差,证明找到了照片上的姑娘。”   程遥遥好奇道:“拍什么样子的照片?”   荣导笑道:“我瞧这老宅子小院子就很古朴,当背景也不差嘛。小朴,你说呢?”   小朴是跟来的年轻摄影师,他打量着宅子,用力点头:“这宅子有韵味,色调也好,拍出来效果绝对好!程……程同志,也很上镜。”   小朴说这话时嗓音低了下去,羞涩地看了眼程遥遥。   程遥遥犹豫了一下,秘书道:“这老宅子也没多好,跟拍《长恨》的徽商大宅没得比,这能拍出什么来?”   程遥遥腾地心头火起,她对这间老宅的感情很深,容不得别人说半点不好。程遥遥玫瑰色的唇微微勾起:“那你就擦亮眼睛看看,能拍出什么来。”   荣导笑道:“好!那咱们就先拍几张试试。”   谢奶奶听说要拍老宅子的照片,有些惊讶:“这房子多少年没修葺了,破旧宅子,有什么好拍的?”   小朴和助手一边调试机器,一边笑道:“就是要这种气氛,老宅子有历史,有沉淀,这样的地方才能拍出故事。”   谢奶奶一时触动心事,沉沉地叹了口气。程遥遥小声道:“奶奶,你是不是不想让他们拍?”   “没有。”谢奶奶勉强笑了笑,替程遥遥整理头发,“我在厨房都听见了。人家千里迢迢来了,这么有诚意,就帮人家拍套照片吧。把咱们的房子拍下来,以后看着也是个念想。”   程遥遥笑道:“嗯!”   程遥遥回屋子里去换衣服。荣导跟谢奶奶商量道:“能把大厅里的东西挪一下吗?”   谢奶奶笑道:“成!”   谢家的宅子天花板很高,樟木作梁,水磨青砖的地面一尘不染。荣导让人把一些杂物挪开,只留下靠墙的中堂条案桌,两把雕花靠背椅,左手边有一个黄花梨高脚花几。   小朴端着相机缓缓转动,挑选着最佳的拍摄沟通。冬日的透明阳光洒入厅堂,替镜头渡上了一层怀旧感十足的滤镜。转到厅堂左侧,却见一只黄白影子从镜头里窜过,跳上了花几。   一只橘白色小肥猫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大咧咧往花几上一趴,打个哈欠就睡着了,毛茸茸尾巴垂了下来。   快门声咔嚓响起,把这一幕留在了镜头里。   闪光灯惊到了小肥猫,犟犟“嗯”地一声,跳下地蹭蹭蹭跑开了。小朴看着有趣,镜头追着小肥猫,却见一双细跟鞋出现在镜头里。   镜头缓缓往上,是一双纤细的脚踝,再往上,是黑色丝绒裙摆,柔软的布料贴合玲珑曲线。   程遥遥换了条黑色丝绒连衣裙,仿旗袍的款式。不过是试拍,她只在唇上涂了一点口红,发丝微微凌乱地散在肩上。她怀中抱着小猫,微微低头去看,乌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半掩去雪肤红唇。   小朴手指抖得端不住摄像机,声音颤抖:“看这儿!”   程遥遥慵懒地站在泛黄的雕花门前,手指轻轻挠着小肥猫的后颈,桃花眼漫不经心地睨向镜头。就这一眼,惊艳了影坛多少年。 第92章 (大修请重看)不想拍了   拍摄从下午持续到了傍晚。   程遥遥随意地在厅堂里走动,摆弄花瓶里枯萎的枝条,间或逗弄花几上睡觉的猫儿。最后干脆坐在椅子前撑腮发呆,丝绒流金的裙摆垂落下来,足尖勾着高跟鞋。   阳光由明转暗,老宅子的厅堂里透着一股寂寞,清冷的味道。程遥遥冷艳的侧脸被光影勾勒,透出几许幽怨——花容月貌,正当好年华,深闺寂寞无人识的幽怨。   荣导并不指导,由着程遥遥性子来。厅堂里众人安静极了,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程遥遥,只有快门声偶尔响起。   院门吱呀一声,打破了这寂静。程遥遥也抬眼望过来,眼眸骤然亮起:“谢昭!”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小朴惋惜地道:“怎么停了?!”   秘书转头看向门口,打断拍摄的是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人,不由得怒道:“你怎么回事儿?我们在拍摄呢!”   年轻人冷冷看向他,秘书心里一跳,不知怎的有点怯。   谢奶奶忙道:“这是我孙子。”   程遥遥高兴地站起身,想要让谢昭看看自己穿这条裙子的模样,却被小朴制止:“还没拍完呢!”   程遥遥只好坐回去,冲谢昭笑了笑,双腿轻轻晃动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谢昭看向院子里这些陌生人,看过小朴手里的摄像机,最后落在程遥遥的脸上,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成真了。   荣导示意秘书闭嘴,对谢昭伸出手笑道:“小谢同志,我们是上海电影厂的,我姓荣。”   谢昭狭长眼眸与荣导对视,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谢昭。”   荣导道:“我看你们家宅子很有韵味,所以借你们家给小程拍几张照片,真是打搅你们了。我们会给你们补贴的。”   谢昭淡淡道:“不用补贴,遥遥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荣导笑起来:“小程很有天赋,帮了我们大忙了。等照片洗出来,你们真应该看看,她就是为镜头而生的。”   谢昭没回答。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荣导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今天就拍到这儿吧。”   小朴端着相机对着程遥遥呢,闻言惋惜道:“这时候光线正好呢。”   此时夕阳淡淡落进厅堂里,正是最好的光线。只是程遥遥眼眸发亮地望着谢昭,神态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欢喜和爱恋,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气氛。   荣导笑着摆摆手:“今天就到这儿。明天咱们准备准备,服装和化妆师也带上,再正式拍一套。”   程遥遥这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黑丝绒裙子柔软地贴在身上,衬得她肤色皎洁如雪。肩上一暖,是谢昭的外套披了上来。   程遥遥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外套犹带谢昭身上的温度,程遥遥这才觉出冷来:“你今天出去干嘛啦?”   “我……”   谢昭才开口,荣导就叫程遥遥:“遥遥,你对服装道具有什么要求吗?”   程遥遥闻言跑了过去:“我要自己挑。”   “没问题!”荣导笑道,“遥遥,你今天的表现很自然,就这么保持。还有几点……”   荣导温和耐心地跟程遥遥说起今天拍摄过程中的一些问题。他是著名的大导演,说话相当有内容,程遥遥也渐渐认真起来。摄影师和其他几人也参与到讨论之中,气氛十分专业。   谢昭远远站在一旁,看着程遥遥专注而认真的模样。程遥遥脸上褪去了几分娇憨和天真,却流露出另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把一切都敲定后,导演一行人才终于告辞。林大富还特地赶来,再三挽留导演他们在公社食堂用饭,被荣导婉拒了。   看着县文化馆的小车离开,林大富才好奇地问谢昭:“这些大领导来找程知青啥事儿啊?”   谢昭沉默不语,还是程遥遥道:“他们想找个古镇取景,来咱们村踩踩点。”   “是这!”林大富搓着手激动道,“咱们村儿也有风雨桥和几栋老宅子,不知道能不能被挑上啊?要是被挑上,可有啥补贴没有?”   程遥遥道:“没有补贴。”   一听见没有补贴,林大富的兴趣就消失了大半,还是道:“那这也是长脸的事儿!被拍进电影里,那多露脸啊。”   对这个年代的农民而言,拍电影那可是相当神秘而遥远的事儿。有大导演要来他们村子取景拍电影,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儿。   程遥遥道:“是啊。不过这事儿可得保密,要是让其他村子听见风声,可就……”   林大富一脸严肃:“我懂,我懂!”   程遥遥偷偷抿嘴笑了笑,对上谢昭的视线,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谢昭移开眼,率先走在前头:“说大话不眨眼。”   程遥遥加快脚步跟上谢昭的大长腿,理直气壮道:“我不那么说,他肯定会到处宣扬的。到时候全村都来围观,想想都心烦。”   因为拍摄拖到很晚,谢奶奶简单地煮了粥,做了两样凉菜,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程遥遥今天胃口特别好,捧着米粥吃得香甜。   桌上气氛也格外热闹。谢绯叽叽喳喳,激动地跟程遥遥讨论今天的拍摄。   “遥遥姐,你那身裙子太好看了,拍照的样子也……也很好看,像电影明星!”   “他们那机器很贵吧?那么大一个箱子,里面装了好多相机!”   “明天他们来拍,会给你带衣服吗?还要化妆,你……”   程遥遥忙里偷闲地回答道:“会带服装和化妆师来的,到时候你就看见了。”   程遥遥把空碗递给谢昭:“还吃一碗。”   谢昭接过碗,舀了半碗粥放在她面前。谢奶奶惊讶道:“今儿肯添饭了?”   “好饿。”程遥遥笑道,“拍的时候还没觉得,拍完了才发现饿。”   谢奶奶笑道:“还别说,遥遥拍照倒是有模有样的。”   “还成吧。”程遥遥捧着粥碗喝一口香浓的米汤,漫不经心似的回答,小脸上的得意洋洋却是谁都看得出来。   谢奶奶忍俊不禁地摇摇头,却瞧见了自己孙子眉目间的一丝郁色。   谢奶奶往谢昭碗里添了一大勺粥,对程遥遥道:“你可别翘尾巴。既然答应了人家的事儿,你要认真拍,别浪费人家的胶卷。 ”   “嗯!”程遥遥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好好表现的。”   吃完饭,谢奶奶特地煮了一锅草药水给程遥遥泡澡,小心地加进洗澡水里:“烫就跟奶奶说,啊?”   谢奶奶慈爱的嗓音让程遥遥想起外婆来,她撒娇道:“奶奶,帮我擦擦背上。”   “行。”谢奶奶被她逗笑了,拿起毛巾替程遥遥擦背:“这么大了,还要奶奶擦背啊?”   程遥遥趴在桶沿上,笑道:“我还小呢。”   谢奶奶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两岁了。”   程遥遥一点不害羞:“那现在国家不允许早婚了,我也没法子呀。”   “说不过你。”谢奶奶笑道:“这药水祛湿消肿,你多泡会儿,明儿拍照更好看!”   热水从背后浇下来的感觉暖洋洋的,程遥遥舒服地叹口气:“您这都是哪来的方子啊?”   “这是咱们家的秘方!昭哥儿他爷爷祖上就是开药厂的,好些养颜的方子呢。”谢奶奶挽着袖子,舀起热腾腾药水慢慢浇下来:“泡完了就赶紧睡觉,保准你明天脸蛋紧绷绷的。”   程遥遥闻言,道:“那我得多泡会儿,保证明天上镜脸不肿。”   谢奶奶半天没说话,笑道:“遥遥,你真的喜欢拍照,拍电影啊?”   “谈不上喜欢吧。”程遥遥想了想,道:“”反正我每天也没别的事可干。”   谢奶奶沉沉叹了口气:“咱们家委屈你了。”   “不委屈!”程遥遥忙道,“我一点也不委屈,真的。我只是……只是除了做饭之外,难得能做好一件事,挺开心的。”   看着程遥遥脸上掩不住的沮丧,谢奶奶慈爱地摸着她发顶:“奶奶明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还年轻,见见世面是好事儿。”   程遥遥眨了眨眼,看着谢奶奶小心地问:“奶奶,您不反对我拍照吗?”   谢奶奶笑了起来:“奶奶是没赶上好时候儿。要是奶奶年轻时候有人请我拍照,我肯定答应。何况咱们遥遥长得这么漂亮,拍就拍,还一定要拍好了!”   程遥遥扑哧笑了,用力抱了下谢奶奶。谢奶奶拍她:“弄我这一身水!快点洗,洗完回去睡。”   程遥遥洗完澡舒服地躺在被窝里,早早就吹灭了灯。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前一片月,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过了好久,程遥遥迷迷糊糊刚闭上眼,就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床边。   谢昭把踢到地上的小枕头捡起来,又把程遥遥的胳膊塞回温暖被子里,才要收回手,小手指被勾住了:“……”   程遥遥扯扯他:“你来干嘛呀?不是一晚上都不理我吗?”   “……没有不理你。”谢昭低头看她,“怎么还没睡?”   “有点激动,睡不着。”程遥遥嗓音带着倦,奶声奶气。   谢昭叹口气,拿起外套把她裹上,抱了起来。程遥遥得逞地搂着他脖颈,让谢昭抱着自己在房间里慢慢地转着圈。   谢昭的怀抱温暖,程遥遥舒服得昏昏欲睡,含糊道:“谢昭你明天还要上工吗?”   谢昭道:“嗯。”   “我明天拍照呢。”程遥遥蹭一蹭他颈侧,装作不在意地道,“你没看过我拍照的样子吧?”   谢昭还是淡淡的一声:“嗯。”   “……”程遥遥气得困意全消,猛然抬起头来,借着月色却瞧见了谢昭微微上翘的唇角,那看穿一切的笑可恶至极。   程遥遥气道:“讨厌!”   谢昭用唇堵住她即将吐出骂人话的小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妹妹拍照的时候很美,我看见了。”   程遥遥就像被针扎了的河豚,气顿时消了:“那你明天……明天看我拍照吗?”   谢昭道:“明天我要办事,没办法待在家里。”   程遥遥哼唧了一声,不说话了。谢昭咬着她耳朵道:“你留着衣服,等我晚上回来看,嗯?”   “你……你休想!”程遥遥脚趾蜷缩起来,紧紧搂着谢昭的脖子:“再走一走。”   如霜月色里,程遥遥趴在谢昭怀中,在一圈圈温柔的颠簸里慢慢睡着了。   她的梦里有一间深深的宅子,重门深锁,穿白衣黑裤的长辫子女佣影子般无声地来去。老旧褪色的背景中,只有一名女子身上的旗袍缎子明亮鲜活,日日倚在窗边等着不归人。   这一日,门外有马蹄声,肩披大氅的军官翻身下马,军靴踩上了长着青苔的台阶。   ……   次日天不亮,荣导一行人就浩浩荡荡来了谢家。   这回他们带来了许多东西,机器三脚架打光板一一架设起来。道具组搬出许多古董摆件在厅堂里陈设起来,吓得谢奶奶连声道:“别别,这些可是剥削阶级的东西!”   荣导笑道:“老太太,您别担心,这是拍电影呢。这些东西我是跟政府打过报告,暂时借用的,不会给您惹麻烦。”   谢奶奶对这些惹祸的东西心有余悸:“不成!导演,咱们家可是已经改造好了,这些东西不能再出现了!”   荣导无奈地看向程遥遥:“小程,你看这……”   程遥遥笑着拍拍谢奶奶的手,解释道:“奶奶,这电影厂是国家的,您不用担心。出了什么事儿,有导演扛着呢。对吧?”   “对!”荣导笑道:“老太太,我给您打包票,我保准您没事儿!”   谢奶奶这才将信将疑,看着房子在工作人员的布置下,渐渐还原成当年的模样,忽然擦了擦眼角。   荣导招呼程遥遥:“小程,过来看看这些衣裳!”   化妆师搬来一箱子,打开,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箱子流光溢彩的绸缎衣裳,没有因时光而褪色半分。不仅是程遥遥,谢绯和谢奶奶也是惊叹不已。   荣导笑道:“你要自己挑衣裳,你看看喜欢哪件?”   程遥遥提起那些衣裳来看,全是从那些黑五裂家里收缴的,每一件都精致非常。程遥遥挑中了一件湖蓝色短袖长旗袍,腰收得极窄,穿上身竟是严丝合缝,倒像量身定做的。   资历老道的化妆师望着程遥遥的脸,第一次觉得无从下手——“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程遥遥闭着眼等了半天,疑惑道:“怎么还不化妆?”   “你这皮肤也太好了。”化妆师近距离看着程遥遥的脸,吹弹可破,一丝瑕疵也无,扑上粉反而损了肌肤的光泽。最后只修改了眉形,一双眉眼立刻笼上如烟薄愁,丝绸般的发在化妆师的巧手里梳拢,编成精致的少妇发髻,唇上抹了鲜红的唇膏。   厅堂里增添了几样摆设,汝窑花瓶里插着重瓣绣球绿菊,花几上多了一个黄铜香炉,袅袅升起烟雾。椅子上铺了织锦绣花垫子,程遥遥斜倚在上头。湖蓝色缎子旗袍滚着月白边,长长地垂落到小腿,对襟小高领掩着一截雪白天鹅颈,却掩不住水蜜桃般香气四溢的风情。   机器四面对着程遥遥,气氛比昨日严肃许多。荣导在一旁为程遥遥讲戏,几次不如意的地方都被他严厉地指出来,让程遥遥重拍。当同一个镜头重复拍了七八遍后,原本兴致勃勃的程遥遥渐渐皱了眉,小脸越来越冷。   谢奶奶和谢绯一直在边上看热闹,此时都觉出了不对。连摄影师小朴也对导演小心道:“她累了,让她休息会儿吧…… ”   导演抬手,不容置疑道:“重拍!”   当导演再一次要求程遥遥重拍修剪花枝时,程遥遥一言不发,忽然抓着剪子把花朵剪得七零八落,再一甩手,小剪子咚一声落在鱼缸里,她蓦然抬眼看向镜头,呼吸微急,冷艳无双的脸上透出一丝得逞和破罐子破摔的快意。   全场都被震住了。荣导是谁?国家级别的大导演,在片场有谁不是对导演毕恭毕敬?在片场被他骂得当众痛哭的当红演员比比皆是,哭完还不是要擦擦脸继续拍?程遥遥居然敢当众挑衅导演!   回城的路上,秘书对荣导道:“我早说了,这程遥遥美则美矣,不服管,你看她今天那桀骜的样儿。”   小朴替程遥遥说话:“沈寄秋不就是这个性子吗?性烈如火,被教条、礼法压抑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今天剪花的戏,都可以放进剧本里了!”   秘书道:“她那是歪打正着。刚才那一剪子吓死我了,还以为她要往导演脸上砸呢。她演技也不行!”   荣导哈哈大笑:“她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沈寄秋!演技算什么,有多少演员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角色。程遥遥有福啊,沈寄秋有福!”   荣导是出了名的戏痴,为了一部戏能蹲在沙漠里磨五年,全剧组的人回来后都跟逃难的灾民似的。秘书深知他的性子,也不再劝了,转而道:“那您可得抓紧时间,说服程遥遥跟咱们剧组走。”   荣导眯了眯眼,笑得像只老狐狸:“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走。要说服她,不如说服别人。”   夜深了,程遥遥的房间还亮着灯。谢昭轻轻推开门,一袭湖蓝色缎子旗袍跃入眼帘。程遥遥撑着下巴在桌前,脑袋一点一点,困倦得不行。   灯光下,程遥遥的发丝挽在脑后,侧脸如画,小小樱桃唇涂着鲜红唇膏,缎子旗袍贴合她优美曲线,令她平添几分成熟风韵。谢昭恍惚觉得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也许在前世,程遥遥是他新婚的妻子,夜夜守着一盏灯等他回家。   谢昭心中悸动,一步步慢慢走近她。脚步声惊醒了程遥遥,她眯眼看过来,忽然捂住衣襟,露出惊恐的神色:“你别过来!虽然我被迫嫁给了你,可我的心里只有他!”   谢昭走过去搂她的腰:“怎么穿得这么少,不怕着凉?”   “你别碰我。”程遥遥柔软腰肢一扭,灵活地旋身躲开,抓起桌上的笔对准脖子,作出视死如归的表情:“你敢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湖蓝色缎子在灯光下贴合着腰身曲线,映着程遥遥一张娇艳欲滴的脸,直要勾了人的魂去。谢昭呼吸微沉,猛地搂住她腰肢扣入怀中:“妹妹。”   “救命啊!”程遥遥双手在他胸口乱捶,三贞九烈地叫:“虽然你得到了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   她身子忽然一轻,被重重抛在了柔软的被子堆上,程遥遥翻身还要叫,谢昭指腹按在她的唇上,粗砺滚烫,阴鸷眉眼压迫感十足。   程遥遥心脏砰砰跳,眼眸含水地看着他。   谢昭手指一抹,皱眉看着指尖上的胭脂:“太红了。”   程遥遥觉得她的下半生将会过得古井无波,因为她找了一块木头。她一抬脚就踹上谢昭肩膀,谢昭眉头都没皱一下,抓住她的脚踝:“脚这么冷,怎么不上床暖着?”   “哼!”程遥遥用力往回抽脚,却被谢昭紧紧抓着,气得她撇开头去。   谢昭又扳过她小脸来,程遥遥唇上胭脂被抹去一些,红红地沾在唇角,又显出几分稚气和可怜巴巴来。谢昭抵着她鼻尖道:“听说有人闹脾气,不肯拍了?”   程遥遥小脸越发绷紧,她本来攒了一肚子的状要跟谢昭告,现在谢昭一句话倒把责任怪到她头上似的:“滚开!我不要跟你说!”   谢昭山一样沉重的身躯一动不动,道:“要拍的人是你,不拍的又是你。小孩子脾气,没长进。”   “你……你!”程遥遥气得要掐死他,一条腿却架在谢昭肩上,这个尴尬姿势让她使不上劲儿,一动缎子裙摆就往下落,叫她窘得不敢妄动。   程遥遥只好怒道:“那导演烦死人了,一个镜头要我拍几百遍,他故意刁难我!”   谢昭道:“是么?导演浪费胶片要你重拍,就是为了刁难你?”   程遥遥憋着气,像只河豚似的鼓起来:“……反正我也不是专业的,我不拍了!”   “真的不拍了?”谢昭随意地问,眼神却是复杂地紧盯着程遥遥的眼睛。   程遥遥眼波颤了颤,瞥向一边,硬气的话吐出时却有些底气不足:“不想拍……不稀罕。”   谢昭眼眸一黯,叹息般蹭了蹭程遥遥小巧的鼻尖:“到底是不稀罕,还是不想拍?”   程遥遥道:“你也想让我拍下去啊?”   她语气里明显带着期待,谢昭舌尖苦涩,反问:“你拍得开心不开心?”   “我气死了。”程遥遥想也不想地道,顿了顿又迟疑道:“但是挺有意思的……导演骂我也是因为我表现不好。”   谢昭轻轻顺她的发丝:“那就尽力而为。”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拍照呢。”程遥遥好奇地看着谢昭:”是不是奶奶跟你说了什么呀?”   谢昭道:“我只要妹妹开心。”   程遥遥在他的目光里,耳根渐渐红了,忽然发作道:“你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困死了,你起来,我换衣服!”   “你穿着不是为了让我看?”谢昭的笑里透出一丝痞,他知道她的心思。   程遥遥恼羞成怒,用力推搡他:“你做梦呢!快滚开!”   谢昭但笑不语。任由程遥遥推开他爬起来,忽然从背后抓住她,凶神恶煞扔在被子上:“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要为野男人三贞九烈?我今天就要了你!” 第93章 惊梦   不知道是不是谢昭的话起了作用,第二天拍照的时候,程遥遥没有再闹脾气。她学着倾听导演的指导,荣导是国家级的大导演,他的几句指点就让一个演员少走许多年的弯路。   程遥遥不知道放在自己面前的是多么难得的一个机会,她只是记得谢昭的话:尽力而为。   荣导的确是个好导演,他不光只是让程遥遥单纯地拍照,还会在一旁为她讲戏——一个在北平女子学校读过书的新派少女,却为救父亲被迫嫁给一位军官。活泼骄傲的新派少女,规矩重重的古老豪门,这期间的冲突与压抑可想而知。   当程遥遥渐渐进入角色后,荣导的语气也越来越严厉,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当众批评她好几次。一圈人看着程遥遥挨骂,拍摄的时候导演最大,谢奶奶和谢绯也只能干看着。   程遥遥是个要顺毛捋的性子,导演越凶,她越是不肯服输。一个镜头磨了一天,最后天擦黑了才拍完。程遥遥穿着一件单薄的缎子旗袍,冻得手脚冰凉。   谢奶奶和谢绯赶紧烧了一锅姜汤,让程遥遥泡热水澡。谢奶奶一边给程遥遥揉捏冻僵的胳膊,叹气道:“可怜。遥遥,要不咱们不拍了?”   程遥遥隔着雾气,声音带着点鼻音:“谢昭这么还没回来……”   “昭哥儿这几天不知道在城里忙什么,还没回来呢。”谢奶奶道,“遥遥,奶奶给你煮姜汤去,你洗完澡就喝,啊?”   程遥遥点了点头,恹恹地趴在桶沿上。那件湖蓝色缎子旗袍就挂在门后,在昏黄的灯光里泛着淡淡光晕。她又陷入了荣导给她讲的那个故事里,神色渐渐恍惚起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程遥遥又一次梦见了那个少女。她独身提着一个箱子走到了未婚夫家,作为一个“抵债”的物品,她站在堂屋中接受太太们的打量,挑剔而充满嫉妒的视线紧紧摄住她,一寸寸打量着她。   那张脸美丽惊人,眼神明亮,年轻饱满的身体像多汁的蜜桃,连指尖也是粉盈盈,挑不出一丝瑕疵来。然而她身上怪异的穿着,烫卷了的发成为了攻击的突破口。   少女换了一件浅绿色缎子旗袍,长卷发披散在肩头,直挺挺跪在院子当中,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织物烧焦的气味,劈劈啪啪作响,美丽而考究的洋装在火堆里渐渐变成一堆焦炭。佣人们站在廊下窃窃私语,围观着这一幕。   从下午跪倒深夜,青石板上渗出露水,寒气无孔不入地侵入磨破的膝盖。少女唇色惨白,倔强地挺直了背。   一阵军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月洞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少女不欲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垂着眼看青砖地。忽然,视线里多出了一双黑色军靴。   粗糙马鞭抵着她下巴抬起:“你是谁?”   那人身穿军装,身材十分高大挺拔。少女努力仰头去看,却听佣人叫起来:“三爷,是三爷回来了!”   院子里登时亮起了灯,佣人们在廊下走马灯似地飞奔来去,叫声一叠叠递出去:“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三爷”把马鞭一收,解下大氅扔给迎上来的佣人,转身时丢下一句:“不用跪了,起来吧。”   ……   那个镜头磨了出来。所有工作人员都眼眸发亮地盯着程遥遥:程遥遥的进步肉眼可见,演技还在其次,正如导演所说,程遥遥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沈寄秋,这个角色非她莫属!   拍摄持续了整整三天。这天下午,随着导演的一声“结束”,程遥遥忙坐到了椅子上休息,化妆师帮她整理头发。程遥遥对着镜子道:“这边弄松一点,对,把钗弄歪。”   荣导走了过来:“遥遥。”   程遥遥道:“导演,下一个镜头我有点儿想法,就是……”   荣导笑眯眯道:“所有镜头都拍完了,结束了。”   程遥遥愣了一会儿,如梦初醒:“这就结束了?”   荣导雷厉风行,一声令下,众人把机器和布景一一拆除,众人来来去去,搬走客厅里的古董摆设。古老富贵的气息渐渐消失,宅子又还原成冷清,老旧的模样。   荣导感激地跟谢奶奶握手,笑道:“结束了。这几天辛苦遥遥了,也打扰老太太您了。”   谢奶奶不适应地跟荣导握了握手,笑道:“是您不嫌弃。”   程遥遥神色怔忪,望着那被拆下收起的摄像机发呆。这几天她早已习惯了被镜头对准,也习惯了扮演沈寄秋。   荣导将她的神色收在眼里,笑得高深莫测,婉拒留饭的谢奶奶道:“我们还要回去招待所收拾东西和底片,明天就要走了。”   谢奶奶惊讶道:“这么快就走?咱们家还没好好招待过你们。”   这些城里来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年轻人,性格活泼又见多识广,常常跟谢奶奶和谢绯聊天,还送给她们上海带来的大白兔奶糖。在这几天的相处中,谢奶奶已经喜欢上了这些年轻人,一直盘算着要留他们吃顿饭。   荣导笑道:“再也不能耽搁啦。这次没找到合适的程遥遥角,只好回去让之前的几个女演员再试试戏。”   一直没吭声的程遥遥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只听秘书道:“上次的张雪就很不错嘛,长相也不比遥遥差多少。”   程遥遥的毛都炸开了,恨不得上去挠烂他的嘴!导演明明说她才是最合适的沈寄秋!可荣导却煞有介事点点头:“再试试张雪吧。她是一级演员,演技没得说。”   程遥遥更是气得河豚一样,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偷偷看导演。只要……只要导演再邀请她的话,她可以考虑一下!   荣导忽然道:“遥遥,你过来。”   果然吧!程遥遥矜持地走过去:“什么事?”   荣导拿出一个信封来,笑着道:“这是你的片酬。”   “!!!”程遥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叠大团结,估计有两百。   荣导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嫌少啊?”   程遥遥把钱塞回去,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秘书忍不住道:“电影厂的演员一天津贴才八块钱,你这几天的收入可比一级演员还高,是咱们导演自己……”   荣导打断了秘书的话:“快把我准备的礼物拿来。”   荣导为谢家人和程遥遥都准备了礼物,连犟犟也得到了一大包桂味小鱼干。谢奶奶再三推辞不过才收下了,装了许多程遥遥做的菌子酱和干货送给他们。   导演临走前也没有再跟程遥遥提拍电影的事儿,只笑眯眯保证会给程遥遥寄照片来。谢奶奶和谢绯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才回来。   热闹了好几天的小院里一片冷清。过去几天发生的事儿,对足不出户的谢绯来说,是一场无比奇妙的经历。谢奶奶也觉得欢喜——她从布景里看见了过去的谢家。   只有程遥遥异常地安静。她还穿着那件旗袍——导演作为礼物送给她了,独自坐在厅堂里许久,看着地面白金色的阳光,一阵恍惚。多年前,深闺里那位程遥遥幽怨的情绪还未从她身上抽离,让她心中莫名地惆怅。   这个时候的程遥遥还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被称为入戏。这几天她夜夜梦到那个少女,戏里戏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偏偏这时,谢昭还没有陪在她身边。一直到天黑,谢昭才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回来了。   谢奶奶收拾好东西正要回屋,看见谢昭回来了,道:“昭哥儿,可算回来了。吃了饭没,锅里还热着饭。”   谢昭道:“吃过了,妹妹呢?”   谢奶奶冲程遥遥的房间努努嘴:“在屋子里呢。晚饭也没吃,不知道是哪儿不舒坦了,快去看看。”   屋子里点着灯,程遥遥趴在被子上,衣服也没换,仍是那一件湖蓝色缎子旗袍。这颜色极挑人,映得程遥遥肌肤霜雪一般皎洁动人。听见谢昭进来,她还把脸往被子里藏。   谢昭调侃道:“偷偷哭呢?”   程遥遥立刻抬起头来。谢昭唇角笑意忽然一僵,眼睁睁看着那双桃花眼里滚下泪来。谢昭忙抱起她,把人拢到怀里暖着:“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程遥遥原本还没哭的,一听见谢昭关切的嗓音,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滚:“谢昭呜呜呜呜……”   程遥遥把脸埋在谢昭温暖胸膛上,像个受委屈的小奶猫似的嘤嘤呜呜。她憋了一整天,不肯在导演他们面前露怯,也不想让谢奶奶和谢绯知道。一见到谢昭就什么都忘了,一边哭一边抽抽嗒嗒地诉说委屈。   难为谢昭听懂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把带回来的包袱打开,抽出里头的柔软毯子把程遥遥裹住,抱起来:“妹妹委屈了。”   “明明……明明说我演得好,为什么要别人演……”程遥遥哭得打嗝,由着谢昭擦拭她脸颊上的泪水。   谢昭擦拭的动作一顿,提醒道:“是你先拒绝的。”   程遥遥闻言哭得更大声了:“我那时候不知道这个剧本嘛!我不管,我就要演沈寄秋……”   谢昭哄孩子似的摇摇她:“好,这个角色是妹妹的,不让别人抢。”   程遥遥伤心得不得了,摇摇头:“导演他们走了,还说……还说要找别人演。”   “不哭。”谢昭道:“把眼泪擦一擦,你一定能演上。”   “真……真的?”谢昭有种令人不由自主信赖的力量,程遥遥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忍住不哭了。   谢昭高挺鼻尖轻轻蹭过她的:“我保证。” 第94章 羊绒毯子   程遥遥闻言点点头,还忍不住打了个哭嗝,谢昭逗她:“把眼泪鼻涕擦一擦。”   “你才流鼻涕!”程遥遥故意把眼泪蹭到谢昭的脸上,她睫毛上挂着晶莹水珠,桃花眼上薄薄地一层红,发丝微乱,属于沈寄秋的幽怨不知不觉散去。   谢昭莞尔,把人放回床上坐着,提起热水壶往盆里加水,打湿毛巾。   程遥遥拢了下身上的毯子,这才发现是条柔软的奶茶色羊绒毯子,细密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这是苏联货,哪儿来的?”   谢昭袖子挽起到手肘处,拿热毛巾敷上程遥遥的脸颊,一点点轻轻擦拭:“黑市上淘换的。这个轻软,比羊毛毯子暖和。”   程遥遥把毯子裹在身上,抬着脸任由谢昭动作。温热毛巾擦拭过肌肤,被眼泪蛰疼的肌肤也变得舒适温暖起来:“这毯子不便宜吧?我那条羊毛毯子就要三百块呢。”   “我还给你带了这个。”谢昭把床边的包袱打开来,又掏出两盒东西。   程遥遥一看眼睛就亮了起来,伸手:“是奶酪!”   谢昭把手抬高,程遥遥够不着,干脆直起身扑到他身上,双手抓着他胳膊抢下来:“给我!”   谢昭顺势往后靠在床头,由着程遥遥掰开他手指抢走那一包奶酪。奶酪用蓝纹纸包裹着,硬邦邦的一大块,隔着纸也能闻见奶酪的香味:“你怎么弄来的?奶酪可不常见。”   谢昭一只手枕到脑后,看着程遥遥欢喜神色,唇角泛起笑意:“有人倒腾苏联货,这奶酪没人认识,我想你会喜欢。”   “当然喜欢了。”上好的奶酪在指尖留了香,程遥遥伸到谢昭面前让他闻:“奶酪可以好多好吃的,香味很正宗,你闻闻看。”   程遥遥手腕纤细,散发着淡暖的玫瑰香。谢昭顺着她手腕轻轻一嗅,意味深长:“很香。”   上辈子男人们为了讨她欢心,送过她无数珍贵的礼物:鲜花,名牌包包,珠宝,程遥遥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谢昭的一块奶酪倒是送进了她的心坎里。   程遥遥喜滋滋地盘算这奶酪要做什么好吃的,谢昭掀起毯子把程遥遥裹起来,道:“这几天累坏了,先睡觉,明天再说。”   程遥遥道:“还没洗澡。”   谢昭失笑:“水烧好了。”   程遥遥双手绕上谢昭脖子,小小声打个哈欠:“抱着去。”   ……   洗了一个热水澡,程遥遥才觉得浑身彻底暖和起来。谢昭把羊绒毯子铺在床上,程遥遥滚进被窝,果然比平时暖和许多。   谢昭坐在床边,乌黑短发还滴着水,身上散发着和程遥遥如出一辙的香皂味和他特有的荷尔蒙味道。谢昭把被角掖好,哄宝宝似的轻拍两下:“睡吧。”   程遥遥已经困了,桃花眼惺忪地眨了眨,忽然又望住谢昭。谢昭心领神会:“拍电影的事不用担心,乖乖睡。”   谢昭的嗓音低沉迷人,程遥遥脸颊贴着他的手掌,一放松下来就进入了梦乡。   羊绒毯子又软又保暖,程遥遥好像回到了自己的高级大床上,舒服得沉睡不醒。谢奶奶心疼她这几天拍照辛苦,也不来叫她,等程遥遥自己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程遥遥穿着睡衣就跑了出来:“谢昭,谢昭!”   谢奶奶吓了一跳,赶紧丢下手里的活儿迎上来:“遥遥,怎么了?做噩梦了?”   程遥遥环顾着屋子:“奶奶,谢昭呢?“   ”昭哥儿一早就出去了啊。“谢奶奶唠叨着:“去把穿上,今儿天冷,你这样会着凉的。”   程遥遥急得跺脚:“谢昭怎么不叫我呀!”   程遥遥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二点了,导演他们肯定上火车走了。   “啥事儿这么着急啊?”谢奶奶拉着程遥遥,“看你眼泪都急出来了,是不是昭哥儿惹你了?”   程遥遥嘴一扁就要跟谢奶奶告状,院门一响,谢昭大步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票:“妹妹,角色是你的了。”   “谢昭!”程遥遥尖叫一声,飞奔了过去:“你怎么跟导演说的!他们今天不是要走了吗?”   谢昭把外套给她披上,道:“导演他们改了时间,明天等你一道走。”   程遥遥兴奋得直跳脚,只觉得谢昭像变魔术似的,无所不能。她忍耐着扑进谢昭怀里撒娇的冲动,只是眼巴巴崇拜地看着他:“你真好!你怎么不带上我一起去呀?”   谢昭牵着她回屋穿袜子:“让你多睡一会儿。”   谢奶奶也算听明白了,捂着胸口:“哎哟,奶奶年纪大了,别这么咋咋唬唬的。”   程遥遥经过谢奶奶身边时,冲谢奶奶挥舞车票,高兴道:“奶奶,我要去拍电影了!”   谢奶奶倒也没什么惊讶之色,只道:“这么急?明儿就走,东西还没收拾呢!小绯,小绯!快来帮我收拾东西!”   程遥遥要去拍电影了,而且是去苏州那么遥远的地方。听说苏州水汽重,冬天格外湿冷,也不知道程遥遥受不受得了。谢奶奶领着谢绯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恨不得把全副家当都给程遥遥带上。   程遥遥穿好衣服鞋袜出来,道:“奶奶,您别忙活了。剧组会安排宿舍,什么东西都有。”   “出门在外,东西哪有自家齐全。”谢奶奶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在她的想象中,出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儿,“当年昭哥儿父亲出洋,给他提行李的长随就有两个,年年还要寄好几大箱子东西过去呢。”   当看见谢奶奶开始捆被褥的时候,程遥遥终于向谢昭投去求助的目光:“谢昭……”   谢昭道:“奶奶,妹妹住的地方铺盖都有,不如多准备些吃食干粮。”   “你说得对!”谢奶奶一拍大腿,又把铺盖之类的东西刨出来,叫谢绯,“小绯,把才收的新豆子和花生那些拿出来!还有粉干,咸菜!”   谢绯被谢奶奶指挥得团团转,在屋子里奔来跑去。   程遥遥也没闲着,她依依不舍地跟小南瓜们告了别——一排十个小南瓜堆在厨房的窗台下,形状各异的小南瓜皮泛着黄,别提多可爱了。   这些小南瓜是程遥遥亲自种出来的,不知道是灵泉水导致南瓜变异,还是品种不对,长出来的南瓜个头很小,味道却十分软糯香甜。每个小南瓜还有自己的编号,小6被送给了化肥厂厂长,小12被犟犟刨坏了,送给了小羊母子,自家吃了小2小5和小7,还剩下十个。   程遥遥殷殷叮嘱谢昭:“一定别让犟犟刨坏了,我还要留下小1明年做种子呢。”   “番茄藤也别挖了,还能再结一茬果子的。”   “我做的那一瓶小鱼干,犟犟每天只能吃两个,省着点吃。”   “我做的藕粉还没收起来呢。快把瓶子拿来,我把它们收好。”   不知不觉间,院子里已经处处是程遥遥留下的痕迹。   那天做的藕粉已经沉淀成粉质,晒干后磨碎,用纱布筛一遍,就成了雪白细腻的藕粉。三斤半的藕才出二两藕粉,那天做得了五斤藕粉,程遥遥小心地把这些藕粉装进罐子里。一些藕粉洒在了地上,小鸡崽们一窝蜂地涌过来啄。   程遥遥看着嫩黄色的小鸡崽们,痛心地道:“最可爱的时候我还没吸完呢,等我回来它们都长大了。”   谢昭道:“到时候抓新的回来养。”   “嗯!”程遥遥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跟谢昭道:“导演说是在苏州有名的园林里拍,我们可以参观。苏州的馄饨可有名了,还有糕点和丝绸,可以给奶奶和小绯带回来。”   谢昭道:“我不去。”   “狮子林最好玩儿了,有好多狮子……”程遥遥习惯性地说下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程遥遥猛然抬眼看着谢昭。谢昭捧着陶罐,帮程遥遥把藕粉盛起来,他狭长眉目垂着,看不出什么表情:“妹妹,这次我不去。”   程遥遥腾地站起身来,罐子也被掀翻。谢昭及时接住陶罐,抬眼看着她。   程遥遥完全炸了毛,刚才还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又红了,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奶猫似的:“你……你让我一个人走?”   谢昭心中叹息,把罐子放在一边,解释道:“不是你一个人去。你跟剧组一起出发,很安全。”   程遥遥掏出口袋里的车票,这才发现只有一张,谢昭早就打算好了。   谢昭又道:“随行有化妆师,你跟她呆在一起,她会照顾你的。年下事情多,我就不送你了。”   谢昭说得有道理,而且年下谢昭很忙,她跟着剧组出发,的确没有必要让谢昭千里迢迢送自己一趟。可程遥遥就是觉得一股酸气直冲鼻子,把拍电影的喜悦完全冲散了。   “哼!”程遥遥丢下一句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扭腰跑回屋子里去了。   谢奶奶和谢绯忙着收拾东西,也没人发现程遥遥在赌气。出远门,还是去苏州,这是多大的一件事儿啊,全家人都忙翻了。   谢奶奶惦记着谢昭说多带吃食的话,拿了一个大包袱,把菜干、菌子干,果酱,菌子酱,各种进口的肉罐头都放进去,因为不知道程遥遥要在剧组待多久,还拿了十几斤大米豆子和粉丝,说要是剧组吃不饱,还可以在宿舍熬粥开小灶。   谢绯提醒道:“那姐姐没锅怎么办?”   谢奶奶一拍大腿:“对!咱们那个小砂锅呢?拿上!”   谢昭揉了揉额角,道:“这些器皿重物到那边可以现买。不如带一些分量轻的特产。”   谢奶奶这才把锅放下:“昭哥儿说得对,遥遥出去,得有人照顾!去,我得把今年晒的菌子干和菜干包起来,幸亏今年的菜多,我晒了好些呢!”   一直忙忙碌碌到下午,谢奶奶整理出了两个大包袱来,擦把汗道:“这些够打点剧组的人了。这份儿是导演的,其他人也都要打点打点,让人家多关照点儿遥遥。也不知道他们那宿舍怎么样,昭哥儿你得给收拾收拾。”   谢昭蹲在地上,修理程遥遥的小皮箱,把四角加固,闻言道:“我不去。”   “啊?”谢奶奶也惊讶了,“你不送遥遥到苏州去?”   “嗯。”   谢奶奶拿抹布抽了他一下:“这种时候了赌什么气!”   “没赌气。”谢昭专注地干着手里的活,道:“妹妹跟导演他们一起上路,不会出事。”   “不是……”谢奶奶瞧着孙儿脸上的神情的确不似赌气,疑惑道:“昭哥儿,你打的什么主意呢?” 第95章 糯米藕   谢昭不想说话的时候,谁也撬不开他的嘴来。谢奶奶劝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回答,气得抽他:“犟种!”   小肥猫嗖一声窜了过来,绕着谢奶奶的小腿叫:“咪~”   “没喊你,一边儿去。”谢奶奶又忙忙地做晚饭去了。程遥遥明儿就走,晚饭得多做点儿好吃的。   犟犟这一向在家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左右一看,谢昭蹲在地上修箱子,当下愤怒地后爪一蹬,窜过去就给他手腕上狠狠一口。   谢昭:“……”   谢昭拧着眉,抬手,手腕上赫然两个小小的洞,冒出鲜红血珠来。小肥猫咬完就跑,嗖地钻进程遥遥房间里,肥屁股在门口一晃就不见了。   犟犟咬他也不是一回两回,路过他身边时也会忽然来一口。谢昭见怪不怪,把挤了挤伤口里的血,冲了一下便放下袖子。   他眸光复杂地看了眼程遥遥虚掩的房门,到底没有往她屋子里去。   “遥遥姐?”谢绯敲敲门,在门口叫道,“起床吃饭了,奶奶做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   程遥遥抱着小肥猫靠在床上,一脸的无精打采:“我不饿,不想吃。”   谢绯小心翼翼地溜进来,拉着程遥遥的手道:“我哥又惹你啦?你明天就要走了,干嘛生气啊?”   “别跟我提他!”程遥遥把脸一板。   酱酱狗腿的跟着叫:“嗯,嗯!”   谢绯讨好地道:“我是站在姐姐你这边的。姐姐你去了剧组,看见什么好玩的,一定要记得回来告诉我呀。你在剧组里会不会遇见林传军呀?”   林传军是一部著名军旅电影里的男演员,堪称这个时代的少女偶像。   程遥遥心情再不好都被她逗笑了:“天底下的剧组又不都是同一个,我也不知道林传军有没有来拍这部戏。”   谢绯长着一双天真又蒙昧的眼睛:“电影不是都在同一个地方拍吗?”   “当然不是啦。”程遥遥解释道,“不同的故事要寻找不同的取景地,就像导演在咱们家拍照一样。有些故事可以在山水里拍,有的故事要在园林里拍,还有一些故事发生在沙漠里,全剧组的人都要去沙漠里拍的。”   谢绯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也要去沙漠里拍吗?”   程遥遥摇摇头:“我们要去苏州的狮子园。”   ,谢绯呼吸都屏住了:“狮子园?园子里真的养了狮子吗?”   程遥遥兴致缺缺地挠着犟犟的下巴:“是很多狮子形状的石头。有很大很大的,也有像犟犟这么大的。”   犟犟程遥遥怀里伸了个懒腰,它肥头肥脑,小肚子也圆滚滚,还不到一个篮球大。   谢绯看着犟犟,想象了一下犟犟这么大的小狮子,不由得笑起来:“我真想去看看。”   程遥遥突发奇想:“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呀!你跟我一块去苏州作伴,不拍戏的时候,咱们一块上街去玩,苏州有好多好多园林,还有绿杨混沌,汤团,糕点……”   “我?”谢绯被程遥遥形容的美好生活惊得呆住了,随后连连摆手,激动得结巴起来:“不不,苏州那么远,我……我可不敢去!”   “哼……”程遥遥才生出的一点惊喜又被打散了,失望地叹口气:“说了也是白说,奶奶和谢昭才不会让你出门呢。”   谢绯讨好地挽着程遥遥的胳膊:“姐姐你别生气,我哥哥肯定会陪你去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程遥遥顿时发作起来:“谁稀罕他陪我去啊,我自己去也丢不了!还省得被他管手管脚的,讨厌!”   谢绯这才明白过来程遥遥为什么赌气不吃饭了。哎,她是不是又捅马蜂窝了?谢绯吓得一溜烟跑了。   程遥遥气得冲她的背影叫:“不讲义气!”   犟犟从程遥遥怀里出去,跑到程遥遥装零食的箱子上,小爪子拍拍,咪咪叫。   程遥遥想着心事呢,没注意到它讨吃的馋样儿:“过来抱抱。”   “嗯!”犟犟的小肥屁股一扭,跑了。   “好吧,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程遥遥撂下狠话,眼睛一红,又扑回到床上。   屋子里暗了下来,程遥遥越发觉得自己好可怜,孤零零地一个人。   脸贴在软绵绵羊绒毯子上,程遥遥看着那毯子,又想起了谢昭,把毯子团成一团就向门口扔去。   “哎呦!”门口传来谢奶奶的叫声。   程遥遥转头一看,吓得慌忙翻身跑到门口:“奶奶,没砸到您吧?”   软绵绵一团毯子,哪能砸到人。谢奶奶抱着那团毯子展开来看看:“这么好的毯子,哪儿来的?”   程遥遥撇嘴不说话。   谢奶奶笑眯眯地把毯子叠好放在程遥遥床上:“我还担心你去了苏州受冻。这羊绒毯子又轻又软,正好让你带着去苏州。还是昭哥儿想得周到。”   程遥遥恍然大悟。她说谢昭为什么突然给她带了条羊绒毯子呢?原来早就打算好让她拍电影去了。哼!   谢奶奶拍拍程遥遥的手背:“明儿就要出去拍电影了,也不知道多久才回来。咱们高高兴兴的吃顿饭,啊?”   程遥遥在谢奶奶面前不好意思耍脾气,别别扭扭道:“……我不想看见他。”   “他?他是谁?”?谢奶奶忍着笑,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谁是他”?   程遥遥跺脚:“奶奶!”   谢奶奶笑个不住:“好好好。咱们吃咱们的,又不理他。奶奶做了好几样你爱吃的菜哪。还剩最后一点藕,奶奶照着你的办法做了糯米藕,快来尝尝奶奶做得对不对。”   谢奶奶慈爱温和地顺了一番毛,程遥遥才乖乖跟着谢奶奶去了厨房。   桌上摆着热腾腾五六样菜。   青椒炒腊肉,焖杂鱼,炒秋瓜,麻辣小龙虾,番茄炒蛋,还有一盘子红通通浇着糖汁的糯米藕。   谢昭瞧见程遥遥,帮她把椅子拉开,还被程遥遥凶巴巴瞪了一眼。   谢绯拿了一个瓶子,把瓶塞扯出来,发出“啵”地一声,笑道:“这是姐姐上次酿的葡萄酒,就剩这么一瓶了。”   程遥遥惊讶道:“今天让我喝酒呀?”   谢奶奶趁机把她按在座位上:“咱们遥遥要去拍电影了,这可是大事儿,当然得庆祝一下。今晚允许你们喝点儿,小绯也可以喝一杯。”   谢绯闻言激动得差点洒了酒。紫红色酒液缓缓注入杯子里,在灯光下泛着光。   程遥遥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嗅了嗅。这是夏天采的野葡萄,加黄砂糖酿制的,香气虽然比不上珍贵的陈酿,却也有一股特殊的馥郁香气。   谢奶奶也端起杯子,笑道:“遥遥去拍电影这件事儿,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很光荣的。遥遥进了剧组,一定要认真努力,好好地拍,不能跟家里似的耍小姐脾气了。可不要辜负了导演和大家伙儿对你的信任。”   “我会的。”程遥遥认真地保证。   谢绯也激动地道:“我……我祝遥遥姐成为张雪玲那样的大明星!”   程遥遥一抬小下巴:“我要当,就要当比她更红的!”   谢奶奶道:“你才答应我呢,又翘尾巴了?”   程遥遥只好道:“我开玩笑呢。我又不想当明星。”   谢绯跟程遥遥挤了挤眼睛,偷笑着坐了下来。   谢昭一直望着杯子里的酒,沉默得像尊雕塑。谢奶奶偷偷踢了他一脚,笑道:“昭哥儿,你也跟遥遥说句话呀。”   程遥遥故作不在意地转开头,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谢昭端起酒杯,沉默了一会儿,道:“一路顺风。”   冷冷淡淡一句话,把程遥遥的心都凉透了,小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谢奶奶赶紧道:“一路顺风,一路顺风!来,咱们干杯,祝遥遥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啊?”   四只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在杯子里晃动,波光粼粼。程遥遥端起酒喝了一口,芬芳甘醇,味道还不是特别醇厚,却有野葡萄特有的香气。   谢绯和谢奶奶也喝了一口,谢绯第一次喝酒,涩得皱起了脸,这就是酒?跟她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有什么好喝的?她抬头,却看见哥哥仰脖一饮而尽,脸色变都没变,又倒了第二杯。   谢绯崇拜地看着她哥。   谢奶奶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放进程遥遥碗里,盖在热腾腾白米饭上,笑道:“今晚咱们托你的福才吃上白米饭。多吃点儿。”   今年的收成多多少少受到洪水的影响,甜水村早没几户人家能吃上全白米饭了,富裕些的人加也是杂米饭和杂面窝头换着吃。谢奶奶过日子俭省,谢家这阵子也是吃三合面的窝头和红米饭。   香喷喷的白米饭嚼着又香又甜,灵泉水养出来的番茄和鸡蛋口感更是美味,不需要加额外的调料就香得不得了。程遥遥嚼着白米饭,一边拿眼睛瞪谢昭。   谢奶奶又夹了块糯米藕给谢昭,把他手里的酒杯按下来:“这是遥遥念叨了好久的糯米藕,你们都尝尝好吃不。”   糯米藕是选了粗壮的藕节,往藕洞里填上糯米蒸熟,浇上红糖汁做成的。谢昭夹起来咬了一口,藕粉粉滑滑的,糖汁的味道浸入了藕中,分外香甜。   谢昭不吃甜,眉头轻轻皱了下,道:“好吃。”   “笨蛋。”程遥遥轻嗤一声。   她也夹了一块糯米藕,却不吃藕,施施然用筷子把糯米球顶出来,夹起糯米球放入口中。糯米吸饱了藕香和糖汁,又香又糯,这才是糯米藕的精华。   程遥遥吃完了,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鄙视谢昭。   谢绯和谢奶奶恍然大悟,也学着把糯米球顶出来吃:“糯米果然比藕好吃多了。”   不过在这年头,藕也是珍贵的食物。吃完糯米球,谢绯把藕也一点不剩地吃了。这藕粉粉甜甜的,也相当美味呢。   程遥遥只想吃糯米球,对着藕皱鼻子。忽然,盘子里的藕被夹走了,一勺子糯米球放进她盘子里。   谢昭若无其事埋头吃饭,灯光映着他的侧脸,鼻子又高又挺。这么看着……也不是很可恶了。 第96章 糯米球   一勺子甜滋滋糯米球吃完,程遥遥喝了一口酒,葡萄酒的香和糯米球的甜在舌尖停留,程遥遥小脸上渐渐泛起红晕,也有了笑意。   谢昭给她又倒了一杯,程遥遥端起来一口气喝干了,把杯子伸过去:“再要一杯。”   谢昭道:“你不能喝了。”   “我才喝了两杯!”程遥遥今天非要跟谢昭唱反调,气哼哼冲谢奶奶告状,“奶奶,你看他。”   谢奶奶乐呵呵劝和:“再给遥遥倒一杯,就一杯,不能多了。”   谢绯立刻殷勤地端起酒瓶再给她倒了一杯。程遥遥端起酒杯,得意洋洋地冲谢昭挑眉,眼风娇滴得能滴出水来。谢昭瞧着她绯红脸颊,手指动了动,很想捏捏她的脸。   程遥遥第三杯喝完,脸颊越发地红,话也多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跟谢奶奶和谢绯描述苏州的事。   “苏州的糕点可好吃了,知味观,采芝斋,我一去就给你们买了寄回来。”程遥遥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回想着上一世在苏州游玩的经历,“苏州的面也是一绝,我在私房菜馆里吃过……”   谢奶奶惊讶道:“私房菜馆?这年头还有私营菜馆啊?不怕被抓?”   “……”糟糕,说漏嘴了!程遥遥有些迟钝地咬住舌尖,“不……不是……”   对着谢奶奶疑问的目光,程遥遥眼波颤动,心虚地撇向一边。   谢昭适时放下杯子:“妹妹醉了,回屋去休息。”   “我还没说完呢。”程遥遥不满地瞪着谢昭,“苏州可好玩儿了。”   谢奶奶哄着她:“好好好,苏州好玩儿。时候也不早了,遥遥先回去休息,明早还要去赶火车呢。昭哥儿,你送遥遥回屋里去,别摔着。”   谢昭走到程遥遥身边,伸手扶她:“能不能站起来?”   程遥遥呼啦一下推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了:“我又没喝醉,我自己能走!”   农村的夜很黑,从厨房到房间的路一片黑暗。程遥遥气哼哼走在前头,谢昭提着煤油灯跟在她后头照路,免得她摔了跤又要哭。   程遥遥头也没回地进了屋子,反手就把屋门关上,要把谢昭关在外头。一只大手及时按住门缝:“妹妹。”   待要强行把门关上,非把谢昭的手夹断不可。程遥遥凶凶地从门缝里瞪他,谢昭自己不去苏州,还不让讲苏州多好玩儿了!小心眼!:“干嘛?我要关门了,手拿开!”   煤油灯映着她如水的眼波,像只不听话的猫儿。谢昭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程遥遥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才道:“灯给你。”   “……”程遥遥更气了!她伸手把煤油灯接过来,谢昭趁机推开门,跟着挤进屋子里。   程遥遥被他顶得倒退几步,推不开他,急得低声道:“你要点脸,我要叫奶奶了!“   两人贴得极近,低沉嗓音从谢昭的胸腔里传出,带了点儿戏谑:“你叫得这么小声,奶奶听不见。”   “你!”程遥遥恼羞成怒地往后退,可嗓音仍是压得很低:“你松手,松开!奶奶会进来的!”   程遥遥越炸毛,谢昭越是不放开她。程遥遥脸皮实则薄得很,最怕被谢奶奶撞见两人亲昵。她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奶猫似的,在谢昭臂弯里挣扎。   谢昭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淡淡酒香,熏得程遥遥指尖发软,她发出要哭似的声音:“我……我喝醉了,要睡了。”   谢昭把灯举到面前,灯芯不住晃动,屋子里光线昏昧。灯下看美人,程遥遥如明珠生晕,脸上含嗔带怒。他呼吸沉了沉,慢慢移开灯:“这就睡,东西收拾了吗?”   “……”程遥遥还真忘了这一茬,她嘴硬道:“我本来就打算收拾的,是你在这儿打搅我。”   程遥遥话音未落,掩嘴打了个呵欠,慢慢坐到床沿上。犟犟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跳到她膝盖上翻着肥肚皮撒娇。程遥遥挠挠它,一点儿也没有要收拾的意思。   谢昭把小皮箱打开放在桌上,看向程遥遥:“要带些什么?”   “衣服。”程遥遥冲衣柜抬抬下巴,“我常穿的那几件都摆在最上头呢,那件黑色的大衣也带上。”   柜子是新打的,散发着木材的香味。谢昭打开柜子,把程遥遥常穿的几套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放进箱子里。犟犟从程遥遥的怀里钻出来,跳到了桌子上看谢昭的动作。   谢昭认真地把两件毛衣放进箱子里,又拿起一件,却是一小块纯白色布料。谢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提起来细看一眼,脑子里轰然炸开:“……”   最底下竟是一叠纯白色的内衣。这个年代极罕见的精致蕾丝,镂空的布料云彩一般绵软。他……曾见过不止一次。方才喝下去的酒都在血液里燃烧起来,谢昭喉结艰难咽动,愣怔着忘了移开视线。   犟犟仰头看着谢昭盯着那布料的样子,好像很好吃。犟犟粉色的小鼻子动动,“嘤嘤”叫了几声。谢昭却没有主动上贡!   犟犟是只自强的小猫咪,它直起胖墩墩小身体,伸高爪爪去够,勾住了小小布料的肩带:“嗯!”   “别动!”谢昭沉了眼,一把将布料扯回来。犟犟的爪爪尖勾在蕾丝上,它本来就站不稳,被这么一扯就滚倒了,咕噜噜滚到桌子边,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谢昭眼疾手快挡了一下,把小肥猫拦在桌子边缘。犟犟“咪嗷”一声,张嘴就是一口!   “!!!”谢昭猛地抽回手,犟犟这回直接窜了出去,小肥身子在半空中灵活转动,稳稳落地,脚不沾地溜了出去。   一人一猫这动静把程遥遥都惊动了,程遥遥抬起头:“怎么了?你欺负犟犟了?”   “……”谢昭语气里透出一丝憋屈,“是它咬我。”   “它怎么又咬你!”程遥遥光着脚跳下床,冲到谢昭身边。   谢昭还没开口,程遥遥一把抓住他手腕。小肥猫居然咬在同一个地方,伤口渗出血珠来,往外滚落。程遥遥随手抓了一块布料按在伤口上捆了一道,雪白蕾丝很快就透出鲜红来。   程遥遥气得跺脚:“犟犟怎么这样!我非打死它!”   谢昭心中一甜,道:“不碍事。”   程遥遥还要说话,冷不丁闻到一股浓烈的阳气,顿时一阵恍惚。   那股气息更加浓郁了,混杂着酒香。程遥遥见了鬼似的连着后退好几步,脚下一绊差点往后倒去。谢昭忙伸手揽住了她,程遥遥反应极大:“别碰我!”   程遥遥一把抓在谢昭的手腕上往外推,谢昭浑身肌肉忽然紧绷。程遥遥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谢昭没吭声。   程遥遥看不清,又捏了捏谢昭的手腕,只听见谢昭吃疼般抽了口气:“别捏。”   谢昭扶着程遥遥坐到床沿上,自己拿过煤油灯来。煤油灯的灯芯渐渐稳定下来,光晕跳动着照亮了眼前一小片地方。程遥遥抬起手来,雪白掌心上也染了一点鲜红血迹:“……”   程遥遥跟见了鬼似的,一翻身就滚进了床里,惊恐万状地指着谢昭:“你你你……把手拿开!”   灯光映出一张美人脸,程遥遥的眼睛都湿润了,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谢昭默默无言抬起手腕来,犟犟咬伤的小小伤口被程遥遥一捏,又挤出血来,浸透了捆扎伤口的雪白蕾丝料子,鲜红的一小片。   等等!谢昭脸色陡变,还未曾把手藏到身后,就听程遥遥不可思议地道:“你……你手上那不是我的……?谢昭你这个大流氓!”   程遥遥抓起毯子和枕头就往谢昭身上砸。谢昭耳根到脖子也是红透了,幸而灯光昏暗看不出来。他百口莫辩,急忙扯下那雪白料子:“还你。”   鲜血带着澎湃的阳气扑面而来,程遥遥几乎软了腰,急道:“你拿开!我不要!”   看着程遥遥避如蛇蝎的模样,谢昭粗沉呼吸顿了顿,把那小衣拿起来握在掌心,往后退了几步。程遥遥又指挥道:“你去水盆里洗洗伤口,把血止了。……用这个!”   一方叠好的小手帕迎面丢来,带着淡淡的玫瑰香。   脸盆架上摆着脸盆和肥皂,盆里有小半盆清水。谢昭仔细洗了洗手,挤出伤口里的血珠。血珠迅速融入水中,淡去不见了。清凉的水浸润伤口,刺痛感也渐渐消失。   谢昭把不再渗血的伤口裹住。在灯光看不见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把那一小片白色蕾丝布料塞进了兜里。做完这一切,他面色淡然地走回床边。   程遥遥浑然不觉,认真地盯着他手腕:“洗干净了?”   “没继续流血了。”谢昭道,“别怕。”   程遥遥这才放下捂住鼻子的手,喘了口气:“犟犟它怎么总咬你一个,肯定是刚捡回来的时候,你总不让它吃饱,它记恨你了。”   小奶猫刚捡回来的时候,吃奶没个够。程遥遥心软,总放任它吃到吐奶。只有谢昭和奶奶每次都控制它食量,毫不心软地把羊奶拿走。   谢昭冷道:“那它怎么不咬奶奶?”   “也对。”程遥遥转念一想,“它默认你是家庭里地位最低的,所以只欺负你。”   谢昭:“……”   程遥遥试试探探凑近了:“你有空的时候给它捞点杂鱼,它吃了你的东西,兴许就不咬你了。”   谢昭垂眸看着小奶猫似地靠近的人,当那纤细指尖即将够上衣摆时,他转身走开了:“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程遥遥气鼓鼓下床,踩着拖鞋走过去挤开谢昭,“别碰我的东西!”   谢昭轻咳一声,转开眼睛。程遥遥忙把那一小叠内衣都塞进箱子最底下,这些是在上海友谊商店买的进口货,崭新的一大叠穿到现在,也只剩几件了。   程遥遥什么都想带:点心,牙刷牙缸,香皂,面霜,精油,还有好几双鞋子。秋冬衣服厚实,小箱子光装衣服就满了大半,哪里塞得下这许多。   谢昭替她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拿出来,只把那件羊绒毯子叠好放进去:“杂物到了苏州现买。你睡不惯宿舍的被褥,把毯子带上。”   程遥遥在两双小皮鞋里无法抉择:“皮鞋至少要带一双吧?”   谢昭拿出一个信封来:“这些你带上。”   程遥遥打开信封,抽出来一看,两百块钱,还有两百斤全国粮票!另外一大叠花花绿绿的票据,油票糖票布票一应俱全,还有两张皮鞋票。   程遥遥吃惊地看着谢昭:“哪里弄来的?”   谢昭把一双小羊皮系带鞋包好放进箱子里:“苏州冬天湿冷,你到那边再买一双加绒的鞋子。”   程遥遥追问道:“别装傻,我问你话呢。这些钱和票哪里来的?”   谢昭道:“你放心用,是我赚来的。”   “胡说!这么多钱,你……”程遥遥想起了原书里的内容,谢昭在发家前期曾倒卖黄金,但是被反派盯上,整治得相当惨。   那段经历原书里一笔带过,没有具体描写是怎么一回事,可那段经历给谢昭造成了很深的影响,也是他后期黑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程遥遥紧张地抓住他衣襟:“你是不是……是不是去碰黄货了?”   谢昭低笑:“妹妹长进了,还知道黄货。”   谢昭的语气带着戏谑,程遥遥却是急得要咬人:“你还开玩笑!你到底有没有碰?”   “别怕。”谢昭手指埋入程遥遥柔顺冰凉的发丝,轻轻顺着:“最近我开拖拉机,带货方便,赚了一些钱。你安心用。”   “真的?”程遥遥听着谢昭的保证,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倒腾普通货物能赚多少钱?这么多钱和票,怕是谢昭赚到的全部了。   程遥遥把自己的小荷包拿出来,里头鼓囊囊的两卷钱,还有厚厚一叠的票据。这阵子卖果酱和菌子酱的钱,加起来有小八百,都存在存折上了。现金只有两百多块,各种票据也有厚厚一叠。   程遥遥把小金库展示给谢昭看:“我有钱的。”   谢昭不容置疑道:“那是你自己的。这些是我给你用的,出门在外,需要钱傍身。”   程遥遥把现金抽出来还给谢昭:“票我留着。你做这些事要本钱的,现金你留着。昨天我还赚了两百块片酬呢,你忘啦?”   谢昭皱眉。   程遥遥知道他倔脾气又犯了,甜甜地道:“这些钱你拿着去当本钱,赚更多的钱回来。给我买好东西。”   谢昭立刻道:“你想要什么?”   “我……”程遥遥点了点下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想要的,便道:“买房咯。”   谢昭顿了顿,道:“房屋不允许私人买卖。”   “等它开放了再买嘛。”程遥遥一本正经道,“没房子我可不结婚。”   她随口说着,把钱和票往小荷包里装,没有瞧见谢昭听见“结婚”二字时猛然亮起的眼睛。   谢昭没有再把钱强塞给程遥遥。他把小箱子塞妥帖了,盖上盖子扣好搭扣。又在外头捆了几道松紧绳,确保不会被人撬开。身份证件以及一些细软现金,则装在程遥遥贴身的包里。   谢奶奶又煮了几碗糖水鸡蛋,叫程遥遥和谢昭出来吃:“吃了糖水鸡蛋,一路平平安安。”   甜津津的红糖水里卧着鸡蛋,勺子轻轻一划,半凝固的鸡蛋黄就淌了出来,鲜美得叫人把舌头都要吞下去。而且谢奶奶说了,程遥遥出门的这段日子,鸡蛋也会帮她攒着的。   程遥遥高兴得多吃了半个鸡蛋,就有些撑着了。好容易洗完澡,谢昭又抓着她擦头发,程遥遥枕在谢昭膝盖上困得直伸懒腰。   可谢昭做事一丝不苟,说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直到乌黑柔顺的发丝彻底擦干了,只剩下发尾微微湿润。谢昭才收起毛巾:“擦干了。”   程遥遥“嗯”了声,习惯性地往谢昭身上爬,却被他按着:“怎么了?”   程遥遥半展星眸,语气软绵绵:“抱着睡呀。”   程遥遥困极了,谢昭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远,朦朦胧胧的: “妹妹几岁了,还要抱着睡。”   程遥遥含糊地道:“可是一直都这样睡的……”   谢昭没说话了。   程遥遥又往他身上赖,只听谢昭忽然道:“总要习惯的。你去了剧组,还要人哄着睡吗?”   程遥遥脑筋缓慢转动着,消化着谢昭的话。   她忽然睁开了眼,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完全没考虑过离开谢昭之后,她要怎么吸阳气?!   程遥遥乌黑发丝迤逦拖在枕畔,映得她一张脸越发地小。此时睁大眼睛看着谢昭,完全是被吓清醒了。   谢昭把被子裹在她身上,一直遮到下巴:“乖乖睡。”   谢昭背着光,从程遥遥的角度只看见他线条深邃的鼻梁和线条淡漠的唇。程遥遥只觉得一股酸气直冲鼻尖,忽然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   那双眼睛含着水滴,就这么盯着一个坐在自己床边的男人,丝毫不知自己有多诱人。   谢昭把被子扯下来一些:“别闷着。”   “要抱着睡……”程遥遥话一出口就带上了鼻音,她忙闭上嘴,不说话了。   程遥遥眼睫毛急促地眨动起来,这是要哭的前兆。谢昭却没有发现似的,只拍拍她被子:“在剧组就是一个人睡了,提前适应一下。”   “那……那牵着手。”程遥遥把手伸出被子,做出了最后的让步。   谢昭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刮了下她鼻尖:“乖。我明早要开车送你进城,也得早点睡了。”   平时你在我房间赖到后半夜,也没见你第二天没精神啊!程遥遥气得一翻身,不想理他了。   身后的阳气陡然消失了,门口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她转过头,谢昭已经不见了。   程遥遥不可思议地瞪着门口,谢昭居然就这么走了?程遥遥气得把小枕头都丢在了地上,蒙上被子强迫自己睡觉。   可被鲜血勾起的本能却在不断地叫嚣,胸口灼热难言。自从上次在拖拉机……后,小荷叶已经很久没有作妖了。她平日跟谢昭亲近,吸阳气只当是吃零食,灵泉也是源源不断。   可小荷叶闻见了血,不吸个够本是不会消停的。程遥遥像是闻见了猫薄荷的猫儿一样,在被子里翻来滚去,始终无法忽视那股渴求。   程遥遥一向是个享乐主义者,最不擅长的就是克制yu望。忽然气哼哼掀开被子,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这口阳气她今晚非吸到不可!   她穿上拖鞋,偷偷溜出了屋子。一出房门,夜风吹来,空气冷得令她精神一振。程遥遥这才觉出冷来,抱着手臂急急忙忙忙跑进谢昭的房间里。   一向是谢昭来她的房间,她很少来谢昭的房间。谢昭这间房是杂物间改的,外间存放着皮毛和各种药材,杂物满地。程遥遥险些被绊倒,扶着墙慢慢挪了进去。   月光透过天窗照在里间的大床上。谢昭仰躺着,一条结实的麦色胳膊搁在被子上。这样冷的天气,他仍赤着上身,睡得热气腾腾。   谢昭的屋子里充斥着药材和皮草的味道,还有谢昭特有的气息,混合成一股纯男性的味道,将她包围起来。   程遥遥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谢昭进她房间十分自在,可她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来谢昭的房间呢。   她小声地叫了声:“谢昭。”   谢昭呼吸均匀地睡着,没有反应。程遥遥舒了口气。他睡着正好,自己偷偷吸饱了阳气,在他醒来前再跑回房间去,完美。   程遥遥这么想着,脱掉拖鞋爬上床。她尽量放轻了动作,可她才躺下,木板床就发出吱呀一声,身畔的谢昭似乎微微一动,吓得她不敢动弹了。   夜里很冷,程遥遥只穿着睡衣,没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她小心地翻个身,掀起被角想扯过来。可被子叫谢昭的胳膊压住了,沉得跟铁似的。她扯了一下没扯动,立刻就放弃了。   程遥遥懒得再动弹,又怕把谢昭吵醒,只好缩成一团躺在他身边。谢昭一只手搁在身边。程遥遥轻轻伸出小手指,跟谢昭的小手指勾在一块儿。属于谢昭的气息源源不断传来,令她身上暖和不少。   今晚最好多攒一点儿阳气,否则去了剧组该怎么办……程遥遥迷迷糊糊地想着,睡着了。   梦里,大狮子又抱住了她。她冻得冰凉的身体在温暖中渐渐舒展开来,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埋进大狮子的怀抱。丰沛的阳气源源不断涌入身体,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脚趾都舒服得蜷缩起来。 第97章 荸荠   临安城是一个小城,从云城通往省份的火车会在这里做一个短暂的停留。火车站的铁轨两旁有小丛的灌木和芦苇,现在是深秋,芦苇的白色棉絮随风飞舞。   每当火车喷着气鸣着笛飞驰而来,附近城郊的村民就提着篮子或小木盆,一窝蜂凑到火车窗户上兜揽生意:“热腾腾的茶叶蛋,一毛一个!”“五香花生,煮毛豆!”“新鲜的菱角香瓜!”   长途火车上的路程漫长而无聊,人们大多会掏一毛钱,买上一捧瓜子或菱角磨牙,能一路吃到娘子关呢。有时候稽查队会来逮人,身经百战的村民们把篮子一收,四散奔逃混进了游客里,叫稽查队无计可施。   今天的天气晴好,被烘干的芦苇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气味。早上这一列火车人很少,只在站点停留半个小时。工作人员们把器材和行李先送上火车,陈勇一干文化馆的干部都在跟荣导寒暄道别。   荣导笑呵呵的,此行套来了程遥遥这个主角,陈勇功不可没,对他的态度也是大好:“这次能顺利找到沈寄秋,多亏了陈主任奔波。”   “应该的应该的!”陈勇激动得直搓手。荣导可是国家级的大导演,有他的一句话,比陈勇自己奋斗十年都管用!程遥遥可真是他的贵人,先救了他媳妇儿,现在又为他拉了这么一个大功劳!   陈勇对程遥遥是真心感激,斟酌再三,对荣导道:“荣导,遥遥她从小家境好,有时候爱耍小性子,您千万担待点儿。她要是在剧组……”   荣导哈哈一笑:“她是我亲自挑中的人,还能让她吃了亏?”   陈勇小心翼翼地赔笑:“还有一点,遥遥她模样长得太好了点,容易惹祸。”   荣导眯了眯眼睛,打量着陈勇,看得陈勇汗如雨下后才笑起来:“你当我的剧组是什么?我荣添在这一行干了十几年,还从没有人敢把手伸进我的剧组里。”   陈勇这才擦了把冷汗。这句话他也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荣导要是一个不高兴,他的前途可能就毁了。可程遥遥救过他媳妇儿和孩子,又是为了帮他才去拍戏。要是程遥遥在剧组出了什么事儿,他的良心一辈子都过不去,他媳妇儿也饶不了他。   荣导拍拍陈勇的肩膀,对他态度倒是随和了几分:“你放心,我怎么把她带走的,就会怎么把她带回来!早就有人来跟我谈过条件了。”   陈勇茫然道:“谁?”   荣导笑而不语,眯眼看着铁轨旁说话的一对男女。从来到火车站开始,程遥遥就躲在一旁跟谢昭待着,有着说不完的话。   程遥遥和谢昭只是面对面站着,那气氛就遮掩不住。陈勇是过来人,一瞧这情景就替程遥遥担心,人还没进组呢,要是被人传出什么就不好了。他忙道:“我去喊遥遥上车。”   “不急。”荣导阻止了他,笑得感叹:“年轻真好啊。”   一对极漂亮的年轻人。青年高大英挺,姑娘貌美娇柔,背景是飘摇的芦苇,绵絮漫天飞舞,更远处是淡蓝得接近透明的天空。   很适合入镜的画面。   “看镜头!”小朴喊了一声,举起镜头对准了他们。   谢昭和程遥遥闻声看了过来,咔嚓一声,将这一幕留在了底片上。   程遥遥抬手挡了下眼睛,冲小朴喊:“你怎么又偷拍!”   小朴笑哈哈举着相机跑了,又去拍铁轨旁玩耍的一群孩子。江南水乡的风情让他这个城市青年流连忘返,拍个不停。   程遥遥哼了声,谢昭抓住她的手:“不要揉眼睛。”   程遥遥今天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粗线毛衣,乌黑长发编成松松的辫子垂在肩侧,映着她的雪肤红裙,分外明艳。   她仰头看着谢昭,娇滴得不得了:“我腌的那罐桂花蜜是给奶奶的,你要提醒奶奶每天都喝。”   “你看见犟犟就躲开点,不要让它又咬你了。”   “还有……不准跟小秃子说话!被我发现你就死定了。”   谢昭眼眸深深地望着她,隐约透着点笑:“昨晚你都说过了。”   听他提起昨晚,程遥遥脸颊热了热,转开眼不敢跟谢昭对视了,哼唧道:“我这是在帮你巩固记忆!”   谢昭语气很慢:“我记得很清楚,一丝不漏。”   他磁性的嗓音压低着,像昨夜耳边的粗沉喘息。程遥遥昨夜被弄醒了,对于发生的事也是一清二楚,想忘都忘不掉。   程遥遥恼羞成怒: “我都要走啦,你就没有什么正经话要说的?”   谢昭一本正经道:“你也重复一遍我交代的。”   程遥遥垮着脸,把快背下来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道:“路上要紧跟着剧组,不能落单。东西随身收好,不要露财。收敛脾气,不要跟人争执。一到苏州就给你拍电报……”   “打电话 。”谢昭纠正道,“打到化肥厂,我每天都会去等。”   程遥遥故意道:“每天都要打电话,长途话费很贵的。……干嘛这么凶的瞪我?”   “没有瞪你。”谢昭道,“一定要打电话,安顿好就给我打。”   程遥遥又高兴起来,手指绕着发梢,傲娇地一抬下巴:“那得看我乐意了。”   谢昭的手指动了动,身侧人来人往,许多视线明里暗里落在程遥遥身上。他克制地攥紧手指,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这些都不是程遥遥想听的:“这句话你都说过了。”   谢昭又道:“要乖。”   “……哼!”程遥遥不乐意地撇开脸去,只留给谢昭一张如画的侧脸,眼下一点泪痣明晃晃,点缀无限风情。   这样一个娇娇,他要放她离开了。   远处有个穿蓝布衫的小姑娘挎着篮子,甜美的叫卖声被风送过来:“荸荠,新煮的甜荸荠——”   程遥遥惊讶道:“这么早就有荸荠了?我们以前都是冬天吃的。”   “要吃吗?我去买。”谢昭忽然问,不等程遥遥说话就大步向那小姑娘走去。他怕自己再看着程遥遥,会忍不住当众拥她入怀,再也不肯放手。   看着他高大背影,程遥遥气得跺了下脚。谁想吃荸荠啊,她都要走了,谢昭也不说几句好听的!   “哔——”哨子声尖锐地响起。   列车员叫道:“开车了,还没上车的快上!”   荣导向程遥遥叫道:“遥遥,上车吧!”   程遥遥道:“可是谢昭他……”   陈勇推着程遥遥上车:“哎呀来不及了,赶紧上车!”   程遥遥不住地回头看,谢昭背对着这边,正在跟那小姑娘说话。列车员殷勤地扶了程遥遥一把,程遥遥才上车,车门就立刻关上了。   车厢里坐了五六成满,乘客们大多在闲聊,或者吃着刚买的五香花生。一道穿着大红色的娇俏身影出现在车厢时,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瞬,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程遥遥的身上。   天生的主角坯子。   荣导为自己的眼光而自得,笑眯眯冲程遥遥叫道:“遥遥,这儿坐。”   原来是有同伴的。荣导一行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普通,其他人这才收敛了些,目光仍然落在程遥遥身上打着转。   程遥遥无心理会,径自跑到窗户边探头看去,谢昭捧着一兜荸荠转身,恰好与程遥遥对视。隔得太远,程遥遥看不清他的表情,冲他挥了挥手。   火车缓缓开动起来。   谢昭向这边奔了过来。认识谢昭这么久,他一直是沉稳的。程遥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奔跑起来,短短的黑发被风扬起,身姿矫健如猎豹。   程遥遥几乎将上半身都探出了窗户,冲他挥着手:“谢昭!”   乘客们也纷纷从车厢里探头出来看,只见一个好英俊的小伙子正追赶着火车狂奔,几颗荸荠从他怀里跳出来落在了地上。   谢昭的一双腿怎么跑得过火车,程遥遥喊道:“别追了!”   谢昭深邃双眸紧紧盯着她,张嘴喊了一声什么,却被火车的轰鸣声掩盖了过去。谢昭很快就被火车甩在了后头,变成视线里的一个小黑点。   荣导道:“遥遥,你这样危险,快回来。”   程遥遥仍然趴在车窗上,不死心地往后看。火车呼啸着转了个弯,视线里景色一变,再也看不见谢昭的身影了。   “这样多危险啊,块坐下。”化妆师孟姐拉着程遥遥,半哄半劝地让她坐下来。剧组随行的就她一个女的,导演让她路上负责照顾程遥遥。   孟姐是女人,瞧着程遥遥和谢昭刚才的情状哪有不懂的。孟姐体贴地倒了点热水给她:“喝点儿水,吹了那么久的风别冻坏了。”   “谢谢。”程遥遥捧着热水暖手,又转头看向了窗外。   漫长的旅途并不舒服。火车座位硬邦邦的,车厢里的气味又浑浊。程遥遥身娇肉贵,火车还没开出半小时,她就受不了了。   荣导把上海带来的高级巧克力和点心都摆在程遥遥面前,程遥遥一口都没吃。   晚饭的时候,列车员推着餐车来卖饭,三毛一份火车餐,不要票。一份香喷喷软糯红烧肉就着白米饭,整个车厢都充斥着红烧肉那诱人的香味儿。   程遥遥还是不吃。一张绝色的小脸苍白着,恹恹地靠在车窗上发呆。   荣导急了:”你这是闹绝食呢?再这样,我下一站送你回去!“   “好,我要回家了!”程遥遥一口答应。   “……”荣导差点被噎死,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把程遥遥哄来拍电影,哪里肯放人。当下好声好气地又劝起来:“你来都来了,不想去苏州见识一下?全剧组都在苏州准备好了,就等你过去开工,你可不能掉链子,啊?”   程遥遥才亮起的眼睛又黯淡下去。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看得出导演是不肯放自己回去的。谢昭也不在这里,没有人会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秘书也在一边劝说:“苏州这时节风景最好,你去苏州见识见识多好啊。到时候咱们剧组放假,带你去友谊商店逛!”   “咱们剧组请了个老师傅,等着给你裁衣裳做旗袍呢。你这身段模样,穿上量身定做的旗袍,多美啊?”   秘书舌绽莲花,总算把程遥遥说得恢复了一点精神。孟姐把筷子塞进程遥遥手里:“来来,趁热吃。”   红烧肉烧得软软糯糯,酱汁浇在米饭上,油亮发光。程遥遥还没送进嘴里,火车一阵晃动。程遥遥胃里翻滚,立刻又搁下了筷子,捂着嘴摇头:“我……我吃不下。”   荣导急得上火,像看着一只昂贵又难养的猫。   “遥遥!”小朴穿过几个车厢,捧着一包东西兴冲冲地跑过来,放在了程遥遥面前,“吃这个!”   一捧荸荠。   程遥遥眨了眨眼,好像没反应过来。   小朴擦把汗,献宝似的道:“我找了好几个车厢,跟别人买到的!你不是想吃这个吗?……你,你别哭啊!” 第98章 秃黄油   夜空边一轮明月,几点寒星。   谢家小院里今日格外地安静,谢绯洗过澡端着盆出来,对坐在院子里的谢昭道:“哥,你在发什么呆呢?”   谢奶奶道:“小绯,把鸡崽都端屋里去,今晚要落霜,别冻坏了。”   “哎。”谢绯把脸盆放好,拿起装鸡崽的篮子。小鸡崽像嫩黄色毛球一样挤在一起,发出嫩声嫩气的啾叽声,其中一只特别肥的小鸡崽头顶染了一撮红,把其他鸡崽都挤开,蹦哒起来啄谢绯的手指。   谢绯笑道:“这只是遥遥姐的鸡崽,哥,你看它好凶。哎,也不知道遥遥姐现在到哪儿了。”   谢昭肩膀一动,谢奶奶拉着谢绯到一旁,低声道:“别吵你哥哥了,不准老跟他提遥遥!”   谢绯不解道:“是哥哥自己不肯陪姐姐去的……”   “你哥哥那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谢奶奶赶她,“行啦,赶紧回屋里去。”   谢绯似懂非懂地眨着小鹿眼,又看了眼谢昭坐在院子里的背影,提着小鸡崽回屋去了。   谢昭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旁边是一张竹榻。竹榻在月色里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毯子还堆放在上头。谢昭手掌轻轻覆在竹子上摩挲着,好像程遥遥还慵懒地躺在上头,还会拖长了嗓音,娇滴滴地使唤谢昭去打洗澡水。   谢奶奶温声道:“昭哥儿,夜里凉,这么坐着当心着凉,早点回房歇着吧。”   谢昭把手收回来搁在膝盖上,仍是望着天:“嗯,一会儿就睡。”   谢奶奶忍不住道:“其实遥遥一个人去,连我都不放心,昭哥儿,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谢昭没吭声,谢奶奶干脆把话挑明了:“遥遥这一去,开了眼界涨了见识,她又长得那个模样儿,万一,奶奶是说万一,她不回来了,你……”   “不会。”谢昭道:“她会回来。”   “奶奶也信遥遥是个好姑娘。”谢奶奶道,“可有些事儿是由不得她的。当初她也不想去拍电影,这不还是去了吗?”   “不一样。”谢昭斩钉截铁。任谢奶奶怎么说,他都一声不吭了。   谢奶奶气得狠狠戳了下他额头:“犟种!”   谢奶奶回屋里去了,顺手端走了煤油灯。院子里的光线顿时暗淡下去,只剩一点月光照在谢昭的脸上,一双狭长眼眸里翻涌着复杂情绪。   要是程遥遥不回来,他会……膝盖上忽然跳上一个温热的小东西,打断了谢昭种种不可与外人道的念头。橙白色小肥猫在谢昭衣摆上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小爪子拨着谢昭的衣摆,像要把程遥遥找出来似的,嗲嗲地叫起来:“嘤!嘤!”   这种霸道又自来熟的神气活像程遥遥。谢昭冷峻的轮廓霎时间柔软下来,手指轻轻挠了挠小肥猫的耳根。   “她不在。”谢昭低声道,不知是说给犟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小猫咪是听不懂分离的,犟犟揣着两只爪爪趴好,圆圆琥珀眼盯着门口,专心地等着程遥遥回家。   一人一猫在院子里静静坐着,月色如霜,青砖地被露水打湿了。谢昭终于轻轻抱起睡得咕噜咕噜的小肥猫,转身回屋之际,抬头又望了一眼月亮。   同一时刻,火车厢里空气浑浊,呼噜声此起彼伏。众人都睡着了,程遥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把窗户打开了一小条缝隙,新鲜的风吹了进来。远处是黎黑的田野和树影,飞驰倒退着,只有一轮巨大的明月始终如影随形。   程遥遥吸了吸鼻子,又想哭了。   ……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晨光熹微,苏州城的白墙黛瓦湿漉漉地浮现在雾气中。一道石阶蜿蜒着通向河中,石缝里冒出绿茸茸的青草。   于妈妈挽着袖子,蹲在台阶下洗衣服。她圆胖的胳膊被水浸泡得红通通,抓着木棒捶打着衣物。皂角泡沫和着污水被捶打出来,她熟练地把衣服往河水里涮了涮,提起来重新捶打一番。   “于妈妈!于妈妈!”一阵莺啼般欢快的嗓音响起,穿蓝衫黑裙的姑娘拾阶而下,乌黑的麻花辫在背上欢快地甩动。   她手里举着一个信封:“我被上海女子学校录取了!”   “咔!”荣导一声令下,程遥遥身子晃了下,赶紧扶着石壁站住。   荣导从镜头后站起来,大发雷霆:“谁管的场地?地上这么滑,遥遥摔倒了怎么办!”   岸边台阶被露水打得湿滑,程遥遥穿着皮鞋,差点滑倒好几次。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镜头,反复拍了七八遍。   副导演一头冷汗,连连道歉:“对不起,导演,是我们疏忽了。”   场记扶着程遥遥,关切道:“遥遥,没事儿吧?脚扭着没有?”   程遥遥试着动了动脚,摇摇头:“导演,我没事,脚没扭着。是我的新皮鞋鞋底太滑了。”   听到程遥遥这么说,荣导的脸色才缓和了。等回到宿舍,门一关程遥遥的脸就皱了起来,小心地脱下鞋袜,脚踝一片红肿,脚后跟最嫩的皮肉还磨破了。   要是在过去,这样的伤早就疼哭她了。程遥遥拿了湿毛巾,犹豫一下加了点儿灵泉,小心地敷在脚踝上。清凉的感觉驱散了疼痛,伤口渐渐复原,只剩下一点红痕。   程遥遥舒了口气。跟谢昭分开这么久,阳气渐渐耗尽,她都不敢再动用灵泉了。   程遥遥卸了妆,换回自己的衣裳,出门去找导演。荣导不在,只有副导演在跟编剧抽着烟讨论剧本,瞧见程遥遥,副导演把烟摁了:“遥遥,又来等电话啊?”   程遥遥每天都来等电话,全剧组的人都知道。   程遥遥道:“今天有电话来吗?”   副导演翻了翻登记簿,道:“没有。”   程遥遥小脸瞬间黯淡下去,显而易见地失望。   副导演感激她在荣导跟前为自己解围,便道:“遥遥,今天你的戏份拍完了,我放你半天假吧。”   “我可以出去吗?”程遥遥惊讶道。自从来了剧组,她还从没出过门呢。荣导管理剧组相当严格,一众年轻女演员一个也不准出去,要出去必须打报告,还得由男演员或者工作人员陪同。   副导演道:“孟姐和老李出去采购,你跟他们一块儿去散散心。”   程遥遥还未点头,副导演又严肃道:“你出去可得跟紧他们,一定别出事儿。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程遥遥笑靥如花,道:“谢谢副导演!”   程遥遥转身跑了。   副导演和编剧都被这个笑晃花了眼,好半天编剧才把烟重新点起来,道:“荣导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宝贝,活色生香啊。”   副导演半真半假地道:“别打主意了!人家有对象的。荣导放过话了,程遥遥拍完戏还要送她读大学的。”   编剧道:“我一个糟老头子,能打什么主意!不过我看这程遥遥跑了大半个月了,一个电话都没接到。她那对象是不是?”   “不能够吧。”副导演道,“说正事儿,剧本上这一段……”   码头上的风带着新鲜的腥气。岸边是鳞次栉比的老宅子,白墙黛瓦,古色古香。程遥遥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新鲜,胸中的闷气也一扫而空。   老李把三轮车停好,孟姐和程遥遥下了车。时间尚早,路边的早点摊子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孟姐道:“咱们先吃早点去。”   旧时苏州人爱泡茶馆吃早点,苏州城开遍了大大小小的茶馆。最热闹的茶馆里甚至能摆下一百多张桌子,如今规模却是小了许多,也没有说书人妙语如珠了。   程遥遥来苏州许久,还是第一次吃到苏州的早点。她按照前世的记忆点了一碗馄饨,两个汤团。孟姐和老李却是一人点了一碗焖肉面。   等汤团上来,程遥遥傻了眼:“这也太大了吧?”   前世她在苏州吃到鸡蛋那么大的汤团已经很惊讶了,眼前这两只圆圆白白的汤团浮在清汤里,足有小孩拳头那么大。紧接着,又上了一碗馄饨——饺子那么大!   孟姐这才忍不住笑起来:“你是第一次吃苏州的早点吧?点这么多!”   程遥遥不好意思地笑,拿了个碗舀了几个馄饨,剩下的分给孟姐和老李了。   那馄饨皮厚汤鲜,不合程遥遥口味。程遥遥又舀起只汤团吹了好久,轻轻咬了口。水磨糯米粉做的皮软糯香滑,滚烫的芝麻馅儿流出来,浓香四溢,甜到了心坎里:“好吃!”   孟姐笑道:“这是宁波产的水磨糯米粉,有名的咧!”   程遥遥道:“哪儿能买到宁波糯米粉?我要买了寄回家!”   孟姐调侃道:“寄回上海,还是临安呀?”   程遥遥板起了脸,哼唧道:“当然是上海!”   孟姐不客气地笑起来。这一阵子程遥遥托她给临安城寄了许多东西,程遥遥的心事可瞒不了她!   三人吃完早点,码头也渐渐热闹起来。程遥遥吃得有些撑了,沿着码头边慢慢地走,一边好奇地左右张望。码头边停泊的船在卖虾蟹,岸边也摆着一溜儿的箩筐,里头有各式各样的鱼虾蟹鳖和新鲜蔬菜。   孟姐笑道:“这码头上的河鲜多,还有新鲜的菜。你想吃什么跟老李说!”   老李是剧组的厨子,做饭手艺不错,剧组给的伙食费也大方,顿顿有肉。可惜老李不会做河鲜,白守着苏州这个大码头,每天仍然是吃那几道菜。   程遥遥笑道:“咱们看看螃蟹吧。”   老李看着鲜花似的程遥遥,哪有不依的:“成!”   七十年代末的苏州码头,横七竖八停泊着许多小渔船。是真正的小渔船,两头尖尖,只容得下渔夫或渔娘站立。   秋风响,蟹脚痒。正是大闸蟹上市的时节,苏州码头每天都有船只运来肥美的大闸蟹。船夫船娘们撑着竿,用吴侬软语和岸上的人讨价还价。   大闸蟹在这年头也并不算便宜。苏州的饭馆里一块二一斤,比猪肉还贵。不过码头上新鲜的大闸蟹价格更便宜,七毛一斤。   三人走在码头上,一看就是买主,程遥遥模样又出众。许多船夫船娘冲她叫:“大小姐,侬买螃蟹额?”   程遥遥疑惑道:“他们怎么叫我大小姐?”   “苏州话里大小姐是对未婚姑娘的称呼。”孟姐笑道,“他们这些船夫船娘,用苏州话说叫船上人。”   程遥遥恍然大悟。吴侬软语的招呼不绝于耳,她看着一个老船夫年纪格外大,一个小男孩儿坐在船头,也不知道招呼客人,便道:“咱们买他的螃蟹吧。”   程遥遥招招手,那老船夫一点船蒿靠近了:“大爷,螃蟹怎么卖?”   老船夫笑笑,那小男孩口齿清晰道:“隔年的阳澄湖大闸蟹,一斤八毛!”   “哟,这么贵。”孟姐逗她,“别人才卖七毛钱!”   “咱们这是正宗阳澄湖蟹。”小男孩傲气地一扬下巴,“不是洗澡蟹!”   老船夫用手轻轻拍了下小男孩的脑壳,提起一个篓子给程遥遥看。   篓子里的螃蟹只只都有半个巴掌大,张牙舞爪,互相扯着对方后腿,一只也爬不出篓子。孟姐看不出啥,道:“便宜些,我们买得多!”   老船夫露出为难的神色,摇摇头:“咱们这是隔年蟹,个个都满黄。”   孟姐有心照顾他们爷孙生意,见老头儿这么不会做生意,不由得气闷。程遥遥却道:“我看看。”   她纤细白嫩的手指伸向螃蟹,一只大螃蟹挥舞着大螯就夹了过来。孟姐尖叫:“当心!”   程遥遥纤指一晃,稳准狠地捏住大闸蟹的盖子拎起来,任由那大闸蟹怎么挥舞钳子都夹不着她了。程遥遥笑吟吟打量着吐泡沫的螃蟹:“青背、白肚、黄毛、金爪,是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   她把大闸蟹翻过来看肚子,圆肚脐,满黄顶盖:“也全是母蟹。”   孟姐听她说得内行,凑近了小声道:“别家便宜。”   “别家是公母混着卖,公蟹这时节不够肥,壳还软呢。”程遥遥笑道,“一分钱一分货。”   孟姐这才罢了。反正伙食费是剧组公中出的,不差这点钱。老渔夫的大闸蟹只只都又肥又新鲜,一共五十来斤。   孟姐道:“剧组要二十斤也够吃了。”   程遥遥笑了笑,小声道:“剩下的我要了。”   孟姐一头雾水,还是依了她。五十三斤大闸蟹并七八斤杂鱼河虾,一共给了四十七块。老渔夫第一笔生意就把蟹都卖光了,喜得皱纹舒展,让孙子跟程遥遥道谢。   小男孩儿机灵:“漂亮姐姐,明天还来我家买蟹,送你两斤虾!”   程遥遥塞给他几块糖,学着苏白笑骂:“小精怪!”   程遥遥又在别家买了十斤公蟹。老李把一大筐螃蟹鱼虾搬上车,又去拿预约的猪板油猪肉和豆腐青菜。程遥遥和孟姐沿着岸边走了会儿,又买了几斤菱角。鲜嫩的红菱已经下市,现在只有硬壳黑菱角,煮着吃口感粉糯。   回到剧组,程遥遥一头扎进厨房里忙活开了。   几十只大螃蟹蒸熟了摊在锅盖上冒热气儿,个个满壳顶黄的。程遥遥和孟姐坐在旁边,趁热吃了几只,就洗了手开始剥螃蟹。两人拿着拆蟹专用的银签子,撬开蟹壳,把窜热气的蟹黄挖出来,再拆蟹腿肉。   蟹黄,蟹膏和蟹肉分别摆放成两堆,蟹黄多,蟹肉少。这活儿琐碎,考究手上功夫,孟姐絮叨着:“这螃蟹肉拆出来就腥了,你要做啥?”   ”做出来你就知道啦。”程遥遥神秘地笑。   两人忙活许久,脖子都酸了才把蟹肉拆完。   程遥遥拿了一块老姜削皮切片,大葱切片。锅里下两大勺猪油,放葱姜爆香后挑出葱姜,倒入蟹黄和蟹肉翻炒起来,再放入蟹膏增添膏腴的口感。   蟹黄蟹肉和蟹膏渐渐与猪油融合在一起,鲜香勾得孟姐口水都要掉下来了,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这么香!”   程遥遥笑:“还没好呢。”   锅里橙黄色的蟹黄蟹膏与油脂滋滋翻滚着,小火慢熬五分钟,酱汁逐渐变成合适的稠度,程遥遥往锅里倒入两小勺黄酒,一点白醋和胡椒粉,再次翻炒。   刚才那股霸道的香气陡然一变,混杂的腥气消失不见,变得鲜醇圆润,比刚才更是诱人!   程遥遥这才小心翼翼将秃黄油都盛进一个大盆子里晾着。五十几斤大闸蟹,只熬出了半盆的酱。   程遥遥盛了两碗热米饭,浇上蟹黄酱,递给孟姐一碗:“尝尝看。”   孟姐早就忍耐不住了,扒拉了一大口。鲜!这是第一个感受,颗粒感的蟹黄混合着丝丝缕缕的蟹肉,在舌尖爆炸时地迸发出鲜香醇厚的滋味。这与清蒸大闸蟹的鲜又不同,浓郁的蟹黄,丰腴的蟹膏,熬制后更富有嚼劲的蟹肉都吃透了猪油,黄酒和花椒是点睛之笔,化解了螃蟹的腥,将这滋味又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刚才明明吃饱了,孟姐还是狼吞虎咽,将这一碗拌着酱的热米饭眨眼吃得精光!她意犹未尽地道:“到底是什么?”   程遥遥笑道:“秃黄油。苏州也叫蟹肉膏,老苏州人都会做。”   孟姐唏嘘道:“又加猪板油又是这么多蟹黄,我看普通人家如今也是吃不起了。”   孟姐厚着脸皮道:“好遥遥,你这蟹黄酱卖我一斤!”   程遥遥笑道:“过几天闲了,你买一篓子螃蟹来,我帮你做。”   “真的?”孟姐喜出望外,又不好意思地道:“那多麻烦你啊。”   程遥遥笑道:“没什么麻烦的。我还有事儿要麻烦你呢。”   孟姐满口子答应下来,也不问程遥遥要她帮什么忙。   等秃黄油晾凉了,程遥遥拿了几个空玻璃瓶装好。给导演送了两罐,副导演和编剧摄影师各送一罐。剩下的两罐子则小心打包好,准备寄回临安城去。   作为猪板油的谢礼,程遥遥亲自教老李蒸大闸蟹的窍门,还教他煮了两道菜。   今天剧组的午饭获得了交口称赞。一人分到了两只团脐的大闸蟹,滚烫地上桌,一掰开满满的黄。用紫苏叶和黄酒蒸的,一点儿调料不用加,肉鲜嫩得叫人舌头都想吞下去。   那一大盆辣椒焖杂鱼也是鲜美香辣,小杂鱼和虾都收拾得很干净,焖得跟汤汁融在一起,连刺带壳都能嚼烂,鲜美香辣,吃得人鼻尖冒汗。   蟹黄豆腐则鲜得掉眉毛,他们还从未尝过这么香的豆腐!   老李被众人夸得红光满面。他在厨房里干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获得众口交赞的好评!只有程遥遥笑而不语,纤指利落地掰着蟹壳。   男一号孟锐坐在程遥遥对面,看着她笑:“遥遥吃蟹这么干净。”   吃蟹的时候很难不狼狈,特别是不常吃蟹的人,连壳嚼烂了,渣子吐一地。而程遥遥吃蟹的模样仍然优雅,一根筷子就能把蟹肉都拆干净,吃完的螃蟹壳还能拼成一只完整的蟹。   孟锐一说,其他人都看向了程遥遥,顿时有些自惭形秽。特别是女二号刘悦,听见孟锐夸奖程遥遥,心里就十分不自在。偏偏她自己吃得满手蟹黄,又没法子反驳他的话。   众人吃完饭去刷饭盒,刘悦就跟几个女演员嘀咕起来:“吃个蟹也翘个手指,瞧她嗲得!”   旁人道:“她就是个三层楼上的小姐,跟咱们说不到一块儿。”   有个促狭的姑娘笑道,“你也犯不上跟她生气,人家有对象的。”   程遥遥来苏州时,有个男青年追着火车跑的事儿全剧组都知道。   刘悦心思被拆穿也不生气,道:“她这个月天天跑导演那儿,一个电话都没接着!”   其他人惊讶道,“你听谁说的?”   刘悦得意地卖起了关子:“这你们就别管了。”   众人想到程遥遥最近心情低落的模样,也不由得嘀咕起来:“不会吧?程遥遥也能被人甩?”   “长得模样好些就不能被甩了?”刘悦道,“她天天一个人闷在宿舍,除了巴结导演和孟姐,谁也不理。这种三层楼上的小姐,能谈到什么好对象。”   几人正说着,忽然背后有人问:“请问这里是《迢迢》剧组吗?”   刘悦回头一看,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面生的青年。他个子极高,提着一个军绿色的行李包,风尘仆仆,一双眼却亮如寒星。   刘悦的脸顿时火辣辣的,心跳都乱了。其他姑娘也是你推我,我推你,都不好意思说话。   青年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嗓音带着些缺水的嘶哑。   刘悦大着胆子道:“这儿就是《迢迢》剧组。”   青年狭长眼眸落在她脸上。刘悦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你找谁?”   “我找程遥遥。” 第99章 程遥遥不在   “我找程遥遥。”这句话一出,刘悦滚烫的心就被浇了盆冰水。   刘悦上下打量着青年,试探道:“你找程遥遥?你是她什么人?”   刘悦这些年拍戏也练出些眼光,却看不出这青年的身份。他穿着普通,面容气度却出众,比同龄人更多出一份稳重内敛。   那青年放眼望着剧组的环境,并未立刻回答。刘悦试探地问道:“你是隔壁剧组的演员吗?”   青年只是重复了一遍:“请问你知道程遥遥在哪吗?”   刘悦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她长得漂亮又拍过两部电影,走到哪儿都是男人们视线的焦点。面前这青年却张口闭口不离程遥遥,对自己视而不见。   刘悦抱起手臂,道:“程遥遥不在这儿!”   青年道:“你刚才说过,这里是《迢迢》剧组。”   刘悦心中暗怒,脸上却诚恳道:“我们剧组分两个组拍摄,程遥遥在狮子林那个组。你知道狮子林往哪边走吧?”   青年淡淡看着她,那眼神似乎能看进人心里。刘悦心中有些打鼓。那青年却只是道了声谢,提着包转身走了。   看着他高挺背影远去,其他姑娘才七嘴八舌地道:“刘悦,你干嘛骗他?狮子林离这儿来回几个钟头呢!”   刘悦心中也有点虚,嘴硬道:“这人来路不明的,还是个男青年,哪能随便放他进剧组找人。”   “他不会就是程遥遥的对象吧?”   “不能够,程遥遥的对象是个乡下人,刚才那人也是演员吧?不知道是哪个电影厂的。”   “咱们就真让他走了?万一程遥遥知道了……”   “对啊,要是他找程遥遥有急事呢?”   刘悦烦躁道:“行了行了!他要是真有急事,肯定还会找回来的!你们刚才怎么不提醒他?”   其他人刚才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听了刘悦的话也心虚,各自散了。   提着军绿行李包的青年走在苏州街头,高大身材在南方格外醒目。这青年正是谢昭。他没有去狮子林,而是来到了苏州最热闹的观前街。   白相玄妙观,吃煞太监弄。观前街是苏州最热闹的地方,沿街挂着琳琅满目的招牌,生煎和汤包的香气从二楼点心店飘散出来,勾人食欲。   谢昭走进玄妙观旁边的的一家面店。店堂深深,墙上用木牌挂着供应的菜名:枫镇大面、鲜肉汤包、各色小笼、净素菜馒头、鲜肉小烧卖等等。   谢昭点了两份枫镇大面,几样小菜,在角落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不多时,一个穿蓝布工装,不起眼的男人就在他对面坐下了,把两客热腾腾锅贴推过来:“排队可累死我了。”   “锅贴哪里都有。”   “现做现吃才有滋味!”   暗号对完,谢昭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黄六?”   “你就是猴子介绍的三哥?”黄六也在打量着谢昭,笑了:“太年轻了点。”   谢昭道:“叫我谢三就行。先吃饭,我请。”   这家百年老店的枫镇大面是招牌,几样鲜卤肉食小菜油汪汪的,热腾腾的香气直冲鼻子。黄六咽了咽口水,拒绝不了白花花的面条,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反正这小子愿意请客,不吃白不吃!   谢昭夹了个锅贴蘸一点醋咬下,滚烫鲜美的肉汁迸溅在口中,皮薄而韧,底部焦脆,咀嚼得满口生香:“这锅贴哪家店的?”   “啊?”黄六正扒拉得满口面条,闻言愣愣望着谢昭,没反应过来。   谢昭夹着半个锅贴,重复了一遍:“这锅贴,哪家买的?”   “……”黄六伸直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愣愣道:“玄妙观西门角点心店。这家锅贴最出名了,得提前找人排队去,现买现吃。”   “嗯。”谢昭把锅贴塞入口中,几口咽下,又端起面条吃起来。一路风尘仆仆,他早就饿了。   两个男人吃饭没什么话说,两碗面和一桌子小菜一扫而空,还续了两笼鲜肉汤包,最后点了一壶茶消食。黄六捧着肚皮瘫在椅子里,叼着牙签,满足得想哼歌。他多久没吃得这么饱了?   黄六一边东拉西扯一边眯眼打量对面的年轻男人。谢昭坐姿端正,肩膀挺拔,把玩着手里小小的茶盅,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还反问几句苏州哪里有好丝绸,哪里有好吃的点心,倒是反客为主起来。   跟谢昭介绍完哪家卖上好鸭蛋粉和头油后,黄六终于失了耐心。他喝了杯茶,试探道:“你是猴子介绍来的,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咱们交个底,我能吃下这个数,你这回的货有多少?”   黄六手不经意地搭在脸旁,迅速比了个数。谢昭八风不动:“你说了不算,我要见你上面的人。”   “……”黄六笑了笑,“我说了算!”   谢昭站起身:“你们商量好再来找我。”   谢昭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面店。眼看着他的身影没入人流,黄六追了上来:“哎哎哎!”   两人隔着些距离走着,在热闹的街上也不起眼。黄六牙疼似的啧道:“你怎么看出我不是管事儿的?”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有回答。有个娇气包说过,看一个人的身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请他吃一顿饭。黄六这样的吃相,显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怎么可能是管事的?   黄六左右扫了眼,低声道:“跟我走!”   黄六率先转身走了,谢昭落后几米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这条街上。   天气冷了,秃黄油很快就凝固起来。黄澄澄酱凝固在玻璃瓶子里,看着别提多诱人了。荣导几人都吃过中午的蟹黄豆腐,此时收到一整瓶秃黄油,都是喜出望外。荣导直接就把两瓶秃黄油藏进了抽屉。   编剧故作严肃:“遥遥,你送礼我也不会给你加戏的!”   “我还就怕您给我加戏呢。”程遥遥毫不客气地回嘴。   编剧闻言,跟荣导几人交换了个眼神,有些为难:“遥遥,这个戏,是艺术。有时候为了艺术,一些小小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程遥遥眯了眯眼,转向荣导:“导演。”   荣导咳嗽几声,笑道:“遥遥,是这样的。我们为了你这个事儿,已经开了好几次会了。这个亲热戏,咱们都用隐喻的方式来展现,但是有几个远景和借位的镜头,还是需要你自己来。”   副导演连忙补充:“你放心,肯定不会真让你吃亏!都是借位。而且裸露的都是男演员,不会拍到你。”   程遥遥摸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七八十年代,中国已经涌现出一批十分优秀的导演和电影作品,而且各种大胆的剧情镜头层出不穷。当时的一些特权阶级总可以观看完整版的电影,美名其曰审查。而这些电影出现在大众面前时,许多镜头都会被删减干净。   《迢迢》的原剧本里,只有一场船戏。这场戏承上启下,是全剧剧情的一个高潮,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情欲原本就是文学作品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核心,程遥遥知道这个道理,她也知道导演和编剧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   程遥遥咬了咬下唇,道:“真的是借位?”   “我保证。”荣导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乐意拍吻戏,我不是也删了吗?”   程遥遥这才松口:“那好吧。只借位。”   正说着,场记来汇报工作了,看见程遥遥惊讶道:“遥遥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有人找你,我当你出去了呢。”   “找我的?什么男青年?”程遥遥道。   场记道:“个子高高的,特别英俊。”   “是谢昭!”程遥遥惊得跳起来,“他现在在哪?!”   “快一个钟头前了。”场记道,“我在门口听见他找你,就让他进剧组来了。怎么,他没找到你?”   “没有啊!”程遥遥急得转身就要出去。   荣导忙道:“你别急!不一定是谢昭!“   “肯定是他!我知道是他!”程遥遥相信自己的直觉。   程遥遥脸泛桃花,眼眸亮晶晶的。荣导知道劝不住她,又怕她这么跑了,只得哄道:“要真是谢昭,他肯定还会来找你,你这样跑出去,两人反而跑岔了。”   程遥遥琢磨了一下,有点道理,便道:“那我去门口等着。他找不到我,肯定不会走远的!”   副导演和编剧面面相觑,道:“你们说的他,到底是谁啊?”   程遥遥从门口探进头:“他是我对象!”   娇美面容在门口一晃又不见了。编剧拍腿大笑:“这是哪里找来的宝贝,活脱脱的一个沈寄秋!”   荣导得意地捧着茶缸:“要不是宝贝,我能千里迢迢跑去乡下请来?”   副导演中肯道:“可惜心思不在电影上。”   荣导一拍大腿:“是了!我好容易把她的心思收在电影上,谢昭这小子不厚道,半路跑出来扰乱军心!不行不行,赶紧找个人看住程遥遥,别让她跑出剧组了!”   不用荣导说,剧组门禁森严,门卫把门看得死死的,有进无出。特别是这些年轻的姑娘,没有导演的允许,是绝对不准出门的。   程遥遥跟门卫大爷软磨硬泡了半天,门卫大爷愣是没松口。孟姐又跑来传导演的话,劝程遥遥回去:“遥遥,那谢小哥千里迢迢来找你,肯定不会走的。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我再等等,说不定他过会儿就来了。”程遥遥不肯走。   她可怜巴巴趴在铁栏杆上,望着外头。剧组借住在一座不对外开放的小园林里,附近人烟稀少,等了半天也只有一只流浪猫跑过。 第100章 替身   天色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门房亮起了昏黄的灯。程遥遥揉了揉胳膊,她没穿厚外套,有些冷了。   门卫大房催了她好几回:“有人找你,我第一个通知你。你赶紧吃饭去,食堂的菜都被抢完了!”   程遥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食堂今晚的菜色不错,一大盆茄子焖肉,一大盆炖杂鱼,大米饭不限量供应。   程遥遥盛了些白米饭,挑了个空位坐下。她才坐下,一旁刘悦她们的说笑声就停了,安静得十分突兀。   程遥遥看了看桌上的菜。她今天来得晚,大盆里菜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就剩一点儿菜在盆底,浸着油。程遥遥哪里吃那个,倒了点开水泡饭。   一饭盒菜推到程遥遥面前。程遥遥抬起眼,孟锐对她笑笑,轻声道:“看你这么晚没来,给你留了点菜。”   程遥遥心不在焉,用勺子把米饭搅匀:“谢谢,我不是很饿。”   孟锐劝道:“你得多吃点。明天好几场重头戏要拍。吃完饭……我们去排练室对一对戏?”   明天有一场借位吻戏和船戏,大晚上的去排练?孟锐的小心思令程遥遥心生反感,她伸出一根雪白手指,把饭盒推开:“不去。”   孟锐也不恼,他在程遥遥这儿碰了好几次钉子,仍然屡败屡战。毕竟全剧组的男演员哪个不盯着程遥遥呢?他是男一号,近水楼台,其他人不知道多羡慕他。   程遥遥还惦记着谢昭的事儿,其他人却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早就醋海翻波了。   一个姑娘跟刘悦挤了挤眼,忽然问程遥遥:“遥遥,你不吃菜啊?”   程遥遥笑了笑:“我不太饿。”   刘悦转头,跟那姑娘玩笑似的道:“这些是剩菜,人家哪里看得上啊。导演指名让她开小灶的。”   几个演员正要去夹菜,听到这话筷子讪讪停在半空,进不得退不得的。   程遥遥冷笑了一声:“我开不开小灶,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是不用减肥的。”   不是每个剧组的饭菜都这么好的,好些演员都是新人,在进剧组前连大米饭都没吃过几回,一个月下来都胖了不少,上镜的时候特别明显。荣导三令五申,让演员们控制体重,还是有人管不住嘴。   还是程遥遥出了个主意:修容。国内这时的化妆技术相当单一落后,修容膏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孟姐根据程遥遥的描述,用深色号的粉底作为修容来使用,总算解决了整个剧组都是圆脸的问题。   程遥遥自己是不需要的,她这段时间心情不佳,小脸越发清减。荣导让老李给她开小灶,程遥遥也不爱吃。   刘悦恰恰相反。她是圆脸,这个年代很流行的样板戏程遥遥角脸,一胖就显得更加土气,偏偏她管不住嘴。拍戏时往程遥遥身边一站,被压得灰头土脸。   程遥遥的那句“反正我是不用减肥的”直戳到了刘悦心坎里。偏偏孟锐还道:“遥遥是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刘悦把筷子一拍,眼泪都气出来了。她不冲孟锐,却冲着程遥遥去:“你的意思是说我胖了?!”   全桌都被吓住了。   程遥遥舀起一勺饭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后才回答:“这是你自己说的。”   刘悦嗓音尖锐:“你就是说我胖对不对?!程遥遥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程遥遥挑起眉梢,桃花眼里露出真实的困惑,““你自己胖不胖,自己心里没数啊?干嘛一直问我?”   “程遥遥,你太欺负人了!”刘悦向程遥遥冲了过来。   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拉住刘悦,劝道:“别闹别闹!荣导他们听见了,又要挨批评!”   刘悦居然还气哭了,颠三倒四就那几句:“你凭什么说我胖,程遥遥你太欺负人了。你是导演找来的女一号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咱们找导演来评评理!”   程遥遥掀起眼皮:“找就找。”   跟刘悦关系好的姑娘拉道:“谁不知道导演护着你,找导演有什么用!”   “咱们只好忍忍吧,别跟她计较。”   程遥遥奇道:“导演护着我什么了?我也没做什么需要导演护着的事儿啊?”   “你……”刘悦口不择言:“剧组不准谈恋爱,你还跟个乡下傻大个谈对象,你……啊!”   盛菜的大铝盆直飞向刘悦,洒了她一头油汤,其他几个姑娘也未能幸免。刘悦愣愣感受着温热油腻的菜汤从头发里流下,鼻子上还挂着根茄子:“你……程遥遥!”   程遥遥柳眉倒竖,抓住另一个盆:“你继续说啊!”   程遥遥长得美,天生透着娇骄二气,她又不跟其他年轻姑娘扎堆。众人都先入为主地觉得程遥遥脾气不好相与,只是碍于荣导的面子,都不敢招惹她罢了。   没想到她居然动手!看着哭得伤心的刘悦,众人看向程遥遥的眼光都明里暗里地带着不满。   刘悦哭得撕心裂肺:“我要找导演!”   程遥遥嘲讽地扯了下唇角:“我还没跟你计较,自己先撞上来了。我问你,今天下午有人来找我。你说了什么来着?”   刘悦的哭声戛然而止,强作镇定:“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程遥遥一一扫过刘悦几人脸上心虚的表情:“不是要去告导演吗?咱们去导演面前,把话说清楚?”   话音未落,荣导出现在食堂门口:“又闹什么?”   剧组女演员之间干仗的情景,荣导见多了。程遥遥跟刘悦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当然瞒不过导演的眼睛,看着刘悦那一头菜汤,荣导眼皮跳了跳。   程遥遥扯了扯唇角:“导演,是……”   “导演,我……我跟遥遥开玩笑呢。”刘悦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鼻尖上的油还一点一滴落下来。   荣导咳嗽一声:“闹着玩也得有分寸! 明早还有大戏,吃完赶紧休息!”   众人匆匆忙忙散了。   哭哭啼啼的刘悦被劝走了。经过程遥遥面前时,她们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生怕慢一步又被程遥遥菜汤扣头。程遥遥闻到她们那一身油味儿,皱了皱鼻子。澡房停止供应热水了,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洗去这一身味道。   程遥遥解了气,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的宿舍里。宿舍是园林里单独建的一幢小楼,外型仿古,屋子里却很简单。一铺床,一张桌子,一个脸盆架。   程遥遥拿出热水瓶,往脸盆里倒了些开水,犹豫了一下,加了些灵泉。谢昭已经来了苏州,她也不必再省着用了!程遥遥洗漱完就滚进了被子里,满心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   落满枯叶的偏院悄无声息。初冬上午的阳光明亮稀薄,透过镂空窗棂投进西厢房里,映出拔步床上一对身影。   程遥遥被男人困在胸膛与床榻之间。她仰靠在软绵绵的锦缎里望着逆光的男人,男人不容置疑地扣住她的一只手,低下头来……   镜头拍不到两人的脸。程遥遥面无表情,只等着这个镜头结束。孟锐跟程遥遥拍了一个月的戏,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程遥遥的脸,更是一种视觉上的冲击。他望着那双玫瑰色柔嫩的唇,喉咙发干,忍不住越凑越近。   属于陌生男人的气息靠近,程遥遥不由自主皱了眉。直到一声“卡!”,她立刻将脸移开。孟锐的唇恰恰落在了她发丝上。   程遥遥一把推开他,怒目而视。   孟锐恍惚,惊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也是一阵发窘:“遥遥,我……”   其他人都没发觉异样,纷纷笑道:“辛苦了,这场拍得很好!”   程遥遥披上外套,冲导演道:“导演,我出去透透气。”   荣导道:“好,你下一场半小时后拍,准备好了!”   程遥遥答应下来,跑到了院子里透气。这儿有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胸中闷气也散去不少。刚才孟锐碰到她,那股黏黏腻腻的感觉让她浑身都难受。   孟锐追了出来:“遥遥,对不起,我刚才不是……”   “不是什么?”程遥遥怒气未平,瞪着他。   孟锐戴着军帽,穿着一身笔挺制服,外表颇能唬人:“我刚才真不是想耍流氓,我就是……遥遥你太美了,我……我情不自禁。”   程遥遥被震惊了。她第一次听人把耍流氓解释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程遥遥仰头看着孟锐,她眼眸颜色偏浅,桃花眼看人时含烟笼水,总给人一种多情的错觉。   谢昭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程遥遥穿着一条月白色缎面旗袍,望着面前的男人说着什么,仿佛在撒娇。   鞋底踩上枯枝,发出一声脆响。程遥遥和孟锐循声看了过去。   一个高个挺拔的青年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孟锐本能地感到对方的敌意,不满道:“这里是剧组,不能随便进!你谁啊?”   青年淡淡道:“我打搅你们了?”   孟锐皱眉,却听身边的程遥遥叫起来:“谢昭!”   在剧组这一个月,孟锐还从未见过程遥遥露出这样欢喜的神情。她眼眸闪闪发光,脸颊如玫瑰绽放般泛起晕红,唇角的笑涡盛了蜜糖:“谢昭!”   程遥遥踩着高跟鞋就飞奔了过去,没跑几步就跌进谢昭怀里,被他稳稳抱住:“慢一点。”   “你总算来了!你昨天跑哪儿去了?你怎么忽然来了?”程遥遥仰头,一叠声地追问。谢昭的怀抱温暖,清冽好闻的气息源源不断包围了她,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程遥遥都要挂到他身上去了。   谢昭捉着程遥遥的两只手,扶着她站稳,深邃眼眸专注地看着她,看得程遥遥都不好意思了:“看什么呀?”   程遥遥根本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脸上写满了要人疼的娇气。谢昭嘴上淡淡道:“瘦了点。”   “当然!”程遥遥得意地退开两步,向谢昭展示自己的旗袍,“这旗袍腰收得窄,全剧组只有我穿得上!”   程遥遥身材玲珑有致,腰肢不盈一握。谢昭眸色深了深,瞧着不知死活的娇气包,没吭声。   偏有人就爱破坏气氛。孟锐把谢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不是演员后才松了口气。酸道:“遥遥,他是谁啊?”   “不关你的事,你进去拍戏去。”程遥遥连眼角都懒得给他。   程遥遥对待自己跟谢昭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孟锐心中有气,故意道:“咱们马上要拍戏了,不对一下戏吗?”   “……”程遥遥磨了磨牙。   谢昭道:“你先去忙,我等你。”   这时,场记叫道:“孟锐,进来准备下!”   孟锐走到门口,忽然转头冲谢昭邀请道:“我们在拍戏,你是遥遥的朋友,不如一起来参观下。一会儿有我跟遥遥的重头戏呢。”   孟锐意有所指,挑衅地冲谢昭笑了笑,进屋子拍摄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程遥遥和谢昭。   谢昭默不作声地看着程遥遥。程遥遥眼波颤动,不敢跟谢昭对视,吭哧道:“今天的戏没什么好看的……我们拍……拍床戏。”   谢昭重复了一遍:“床戏?”   程遥遥硬着头皮解释:“就是那种亲热的戏……不是真的!”   谢昭的气息忽然强烈起来,眼看着他手背上青筋暴起,程遥遥赶紧道:“是借位拍的!只有一个借位的镜头而已,他没有真的碰到我!”   谢昭不懂拍戏,却懂得程遥遥正在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想看你们怎么拍戏的。”   “不……不用了吧。”程遥遥小脸苦兮兮的。   谢昭看了她一眼,程遥遥就怂了,乖乖牵着他的手往西厢房走去,嘴里嘀咕着自我安慰:“反正你迟早会看到的……你来都来了,跟荣导他们打个招呼吧。”   谢昭的唇角不着痕迹翘了翘。   两人才走到门口,跟迎面冲出来的副导演撞个正着,谢昭一把将程遥遥护在怀里,副导演就没那么好运了,往后跌坐在门槛上:“哎哟!”   程遥遥道:“副导演,您没事吧?”   副导演扶了下落在鼻梁上的眼睛,没好气道:“怎么冒冒失失的,你……”   副导演的眼神落在谢昭身上,忽然冒出了精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这是谁啊?”   程遥遥小腰一掐,得意道:“我对象,谢昭,他来看我的!”   “你对象这身材不错,练过的吧?”副导演镜片后的小眼睛放出光来,一骨碌就爬起来,伸手去捏谢昭的胳膊。   谢昭抬手就挡开他,程遥遥也是警铃大作:“你干嘛!”   看着副导演眼睛火辣辣盯在谢昭身上打转,程遥遥忙挡在谢昭前头,对副导演怒目而视,这老头儿平时也没这癖好啊!   “你,你是遥遥的对象,你叫谢昭对吧?”副导演没注意到程遥遥的警惕,他强忍兴奋冲谢昭道,“你来得正好!帮个忙!”   西厢房里横七竖八挤满了道具和工作人员,闹哄哄的一团。导演正在大发雷霆:“这身材怎么拍!当军人的像个白斩鸡样,这拍得出来吗!”   只见孟锐光着上身,被训得面红耳赤。他是个细长条的高个子,精瘦,平心而论这身材比后世有肚腩的小鲜肉要敬业多了。可荣导要求严格,男一号是个行伍出身枪林弹雨里打滚出来的军官,这幅身材的确不合格。   荣导哐哐拍桌子:“这场戏全是特写!怎么拍!”   场记在一边小心道:“涂黑点,拍远景呢?”   “远景就看不出来啦?”荣导怒道,“男一号拍远景,那谁拍特写?让遥遥来拍?!”   副导演笑道:“找到替身了!找到了!”   副导演身后,程遥遥拉着一个挺拔冷峻的男青年走了进来。众人眼前都是一亮。   导演也是一愣:“谢昭?”   谢昭冲荣导打了个招呼,就见荣导脸色一变,热情万分地迎了上来:“谢昭啊!你来得正好!” 第101章 借位   荣导亲热地拍着谢昭的肩膀:“谢昭,来看遥遥啊?我还发愁孟锐个子高,找不到合适的替身。巧了吗这不是!”   “替身?”谢昭重复了一遍。他越是遇到不懂的事,越是不动声色。   程遥遥小声跟他解释:“有一场亲热戏,需要拍到男一号的背影,导演是让你演孟锐的背影。”   听到要演孟锐的替身,谢昭皱了下眉。程遥遥冲荣导道:“导演,谢昭可没有经验啊。”   孟锐更是气急道:“导演,他又不是专业的演员,怎么能让当我的替身?”   荣导毫不客气:“你专业,你这身板怎么演军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孟锐白斩鸡似的身上。孟锐涨红了脸,可到底不甘心这艳福落在谢昭身上:“那也不能让他跟遥遥拍!”   一句话提醒了谢昭。谢昭问程遥遥:“是跟你拍?”   “嗯。”程遥遥小心翼翼点点头,“不过是借位的!”   谢昭斩钉截铁,冲导演道:“要怎么做?”   程遥遥意外地看着谢昭。谢昭居然愿意当替身拍电影?这牺牲可大发了,程遥遥有些不乐意,小声怂恿他:“要脱掉上衣拍的,会被人看光光。”   “遥遥你一边去!”荣导挤开程遥遥,这会儿谢昭变成了他的心尖尖,拍着他肩膀笑道,“拿套他尺码的衣服来!”   服装师和孟姐拿了套军装来,在谢昭身上比划:“这套孟锐穿着大了点,他穿正好。衣服脱了。”   “……”众目睽睽之下,谢昭唇角绷紧了,手指僵硬地搭在扣子上,眼睛却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幸灾乐祸地笑:“脱啊,这么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谢昭狭长眼眸望向她,动作粗暴地脱了外套,又扯开衬衫,只穿着一件紧身白背心。这个年代的特色,衬衫里头都要穿件背心。   白背心紧绷在宽肩窄腰上,动作间胳膊的肌肉连绵起伏,一看就蕴藏着无限的爆发力。谢昭麦色宽阔的脊背上,有横七竖八的几条旧伤痕,看得荣导啧啧感叹:“这疤好啊,这才是军人的背嘛。”   孟姐也道:“肤色也刚好,不用上粉了!去,把这套衣服换上!”   程遥遥想跟着去,被荣导喊住:“遥遥你补个妆,准备试拍。”   谢昭点点头,跟着孟姐走向隔壁的临时更衣室。   程遥遥坐在床沿上,对着小镜子补了补唇上的口红,又理好旗袍下摆。她还是不乐意,冲荣导道:“谢昭没拍过戏的,待会儿对着镜头紧张了怎么办?”   荣导眯着眼笑:“又不拍他正脸。再说了,你不是不乐意拍这场戏吗?“   荣导压低了声音:“难道你还想跟孟锐拍?”   “!当然不想!”程遥遥也转过弯来。。这场戏她本来就是勉强答应的,刚才跟孟锐不过借位碰了一下,她就浑身难受了,一会儿可是真的要抱在一起的。   程遥遥顿时庆幸起来,又对导演道:“谢昭他拍照的时候跟块木头一样,要是拍不好,您可不准骂他。”   荣导嘿嘿一笑:“我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尽量……”   门口传来脚步声,程遥遥忽然眼眸发亮,红着脸直勾勾看着门口,导演回头看去,也傻眼了。   高大挺拔的军官逆光而立,肩披大氅,金黄色肩绶在阳光里簌簌晃动。他个子极高,穿着紧身束腰的军服,威风凛凛。走路时大氅带起风,长筒军靴踏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咔哒声响。   程遥遥恍然,脸颊红透了:“谢昭?”   军官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摘下帽子,露出一双狭长眉眼,玩味地打量程遥遥玫瑰色的脸颊:“嗯。”   导演喜出望外:“这……太合适了!”   谢昭的短发被打理过,露出饱满额头和一双狭长眉眼。他身上这套军装是特别定制的,紧身束腰的军装,黑色大氅,金色肩绶,白手套,长筒军靴,腰间还挂着皮质枪套。孟锐身材太瘦,撑不起来。谢昭这身板却是天生的军装架子,穿在孟锐身上空荡荡的军装,穿在谢昭身上如同量身定做,宽肩和肌肉将军装撑得笔挺,一双长腿矫健有力。制服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将谢昭的禁欲感烘托到极致。   全场都忍不住把谢昭反复打量。这年头人们对美男子的喜好还是偏向硬汉,谢昭气质强悍,偏偏面容又如此英俊,穿上这身军装实在令人移不开眼。   连特地留下来想看谢昭出丑的孟锐都无话可说,套上衣服气急败坏地走了。   荣导笑道:“清场,准备拍第一场!”   《迢迢》这部戏都围绕着沈寄秋和宅子里的女人们,男性角色都被淡化成一个符号,大多数镜头只以背景和侧影入境。谢昭作为替身,并不需要有太大负担。   西厢房里只剩下了孟姐,摄影师,导演,以及谢昭和程遥遥。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机器在嗡嗡运转。   程遥遥荣导对谢昭的第一个指示:“脱。”   才穿好戏服的谢昭:“???”   荣导随便得不像在拍戏:“你想象一下,你惦记了三年的女人马上就要变成你大哥的妻子。你……”   大氅落地,被军靴和高跟鞋毫不留情地踩踏上痕迹。   一阵微弱的挣扎,程遥遥是被抛到被子上的。床上堆着厚厚的锦缎,她还是被摔得七晕八素,气得要爬起来揍谢昭,却被压住了。   穿着军服的男人气质强悍,英俊的面容也变得陌生起来。程遥遥被他震慑得呼吸一顿,挣扎的动作就变小了。她跌在锦缎里,使不上劲儿,纤细手指推搡他的肩膀。   谢昭钢筋般的手指攥得她生疼。他直起身来,单手扯开军服的领扣,又扯开衬衫。   谢昭宽肩紧腰,肌肉随着动作起伏撑满了衬衫。导演对这个镜头满意极了,又拉近镜头,特地给了谢昭的背一顿特写。   程遥遥仰躺在被子上,她被谢昭的身影完全挡住了,使坏地冲谢昭做鬼脸,纤细手指在他腰上挠痒痒。谢昭肌肉顿时绷紧,他眼含无奈,轻轻捏了下程遥遥的手腕。   导演道:“很好!这个效果很好,再往他背上洒点水!”   ”天气太冷了。“程遥遥不让洒水,让谢昭做了几十个俯卧撑,谢昭浑身肌肉都被唤醒了,额上汗珠点点,麦色的肌肤上仿佛抹了一层橄榄油。   荣导笑道:“成。现在拍船戏,拉远景。”   这一回要怎么拍,导演根本没说。谢昭看着程遥遥,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思。程遥遥小声揶揄他:“你平时耍流氓不是很厉害么?”   谢昭很迟缓地消化着程遥遥的意思,眼眸忽然亮了起来。   程遥遥头疼地警告他:“摄影机拍着呢,你不想被抓起来就老实点!按照那个样子拍,不能碰到我!”   谢昭在这方面的热情和天赋远胜于程遥遥所知道的。抬手一扯小金钩,大红色床幔就落了下来。   床幔层层叠叠落下,隔绝了周遭的一切。阳光被大红纱帘过滤,暧昧地浮动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 。   谢昭深深地望着程遥遥,眸光一寸寸描摹她绝色的面容。一日未见,如隔三秋。一月未见,两人看着对方,心脏都怦然跳动起来。   苏州的水土养人,程遥遥的桃花眼里含了江南的烟水,肌肤如剥了壳的荔枝,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溢出清甜汁水来。   程遥遥轻轻推他一把,小声道:“别发呆呀。摄像头拍着呢,你动一动。”   谢昭低声叫她:“妹妹。”   磁性嗓音掺了一丝沙哑,饱含着宠溺与情yu。听得这一声,程遥遥小巧圆润的脚趾都攥紧了,暗恨自己没出息。   戏假情真,戏里戏外,早已分辨不清。拔步床顶雕刻着蝶戏牡丹图,穿过百年光阴,又迎来了一对有情人。   荣导逐渐停止了讲戏,胶片一寸寸转动,将这一幕幕收录下来。   程遥遥被谢昭高大身影遮得严严实实,除了一把乌黑柔顺的青丝和一双纤手,半点也拍不到。镜头全都集中在谢昭的背影上。   好半天,程遥遥纤细的足尖伸出床帐,导演忙把镜头拉近,细细拍了特写。   麦色脊背起伏,纱帘被风拂起,漏进的明晃晃阳光交替落在谢昭的脊背上和程遥遥的脸上。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那香艳旖旎的气息却已经扑面而来,叫见多识广的导演和摄影师都脸红了。   胶片不断转动着,却无人喊停。 第102章 假戏真做   直到荣导喊了一声“卡”,屋子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程遥遥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眼神涣散地看着床顶摇曳的流苏,呼吸急促。直到谢昭把她抱起来,抹掉她唇上水渍:“遥遥?”   程遥遥又是一颤,下意识就想往谢昭颈窝里埋。他健壮肩膀上滚动汗珠,清冽澎湃的阳气扑面而来,勾起程遥遥对阳气的渴望。   谢昭的手按住她,沉静语气唤醒程遥遥:“遥遥,能坐起来吗?”   “我……我……”程遥遥恍惚回神,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荣导和摄影师就在两三米远的地方,她刚才……谢昭居然……程遥遥脸颊越发地热起来,凶凶地瞪着谢昭,可惜桃花眼里含着水,一点也不吓人。   孟姐把两人的外套送过来,很体贴地背过身去等着。   谢昭宽阔背影挡着其他人的视线,把程遥遥的旗袍领口整理好。又理了理她散乱的发丝,程遥遥脸颊晕红如醉,唇瓣也红得异样,甜香四溢,这幅模样绝不能让其他人瞧见。   谢昭下了床,将身后的床幔掩上。他高高大大站在地上,宽肩紧腰大长腿,麦色脊背上新添几道伤。他很快地套上衣服,没人发现这新添的抓痕。他撸了把短发,露出汗湿的额头和深邃眉眼。   荣导这才看过来,笑道:“谢昭,你很上镜啊!等拍好了,你一定要来看看这电影。”   小朴也道:“你跟遥遥刚才拍的合照,我会帮你洗一张大的。”   两人拍摄之前,拍了好几张定妆照。谢昭听到这话,眼底微露笑意,点了点头,去隔壁把自己的衣服换了回来。   拔步床幔帐微动,程遥遥掀开帘子来。她整理好了自己,外套扣得严严实实,一眼看去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唇瓣格外地红。她伸出雪白双足垂在床边:“鞋子呢?”   谢昭立刻走过去,捡起踢到了墙根的高跟鞋,另一只却在床底下找到了,摆在程遥遥脚边。   荣导和小朴在谢家也见过这情状的,见怪不怪,只有副导演看得直了眼,忍不住凑近荣导低声问:“这小伙子真是遥遥的对象?”   荣导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副导演看着谢昭和程遥遥的模样,两人之间分明没有任何的逾矩举动,可就是看得他老脸发烫,啧啧摇头:“剧组里还说这遥遥是个三层楼上的小姐,连孟锐都不理。原来早就找了这么俊的对象!”   “三层楼上的小姐”是苏州话,近似于现代的宅女。程遥遥进了剧组以后心情一直不佳,面对剧组各色男演员的示好也是不假辞色。众人背地里说她是三层楼上的小姐,是冰山美人。   可此时程遥遥在谢昭跟前的模样,酒窝里都盛着蜜,哪里还有半点的冰?   程遥遥小声跟谢昭嘀咕了几句,就冲荣导道:“导演,我下午能出剧组吗?”   荣导想也不想就道:“不能!”   程遥遥一下子急了:“可是谢昭特地来看我的。”   荣导板起脸道:“你进组的时候就说过,演员拍戏期间不准谈恋爱,非特殊情况也不许请假外出。”   谢昭安抚下程遥遥,淡淡看向导演:“您当初也没说遥遥要拍这样的戏。”   “这……咳咳。”荣导一下子哑了火。他摸摸鼻子,到底心虚。   谢昭又道:“当初说好一个月就能拍完,如今是第几天了?”   程遥遥闻言认真地想了想:“都一个月了!”   “别别别!”荣导赶紧笑道,“哎,我开玩笑呢!遥遥下午得补拍几个镜头,没法儿放假。明天,明天我给遥遥放一整天的假,行不行?你大老远的来苏州一趟不容易,明天正好跟遥遥出去逛逛。”   谢昭看向程遥遥,程遥遥欢呼起来,对荣导道:“那我先跟谢昭吃饭去啦。”   荣导道:“我给你们拿两张票,去码头上下馆子!”   程遥遥笑道:“不用管我们!”   程遥遥欢欣雀跃拉着谢昭走了。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副导演啧啧道:“打从遥遥进组,我就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荣导捧着茶缸子,笑道:“她那是离开家,蔫儿了。当初在乡下,那才叫娇气。”   副导演又道:“你对这程遥遥是真不一样,还有她那小对象。你可从没给其他演员放过假,怎么他一说你就放人了?”   荣导吹了吹茶叶末子,在雾气后头笑得心虚。他是跟谢昭承诺过,程遥遥在剧组不会受欺负,不会吃亏。可谢昭当初也没说不能拍亲热戏哇!   时近初冬,金黄枯叶不断从树梢飘落,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程遥遥和谢昭手牵着手走回宿舍。   从西厢房出来,两人的手就十指交扣,再也没有松开过。所幸这时候剧组大部分人都去狮子林拍另一场大戏了,否则两人这样手牵手走回来,绝对能引发一场疯狂围观。   阳气源源不断从掌心漫入身体,程遥遥时不时侧头去看谢昭,一月不见,谢昭瘦了些,侧颜深邃立体,下颌线条十分好看。   程遥遥脸上带着甜笑,一路走一路给谢昭说自己这个月的拍戏经历,经过一道垂花门,眼前顿时一亮。   千百株菊花围绕湖水开得璀璨,堆锦铺霞一般,湖边有一座假山,绵延不断。谢昭望着那座假山看。   程遥遥见状,拉着他过去:“我们这座园子最有名的就是假山和这些菊花。你看这假山是空心的,夏天特别凉爽……唔,你干什么!”   谢昭忽然把程遥遥拉进了假山里。假山里别有洞天,刚好容纳下两人。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程遥遥凶道:“你又耍流氓?”   谢昭将她推到假山石壁上,虽然有外套垫着,程遥遥娇嫩皮肉还是觉得疼,挣扎了一下。   她挣扎得并不认真,凶凶的语气里透着埋怨:“你刚才都……这里随时有人经过的,你是不是想被抓起来?”   谢昭淡漠地看着她,程遥遥像融化了的蜜糖,甜意从眼里笑里漫出来,甜得醉人。他有些疑惑:自己是怎么舍得把她放走的?   “今天这种戏,拍过几次了?”   “什……什么?”程遥遥到底有长进,立刻明白过来谢昭的意思,挑起眉梢:“你吃醋啦?”   谢昭抓住她的手紧了,身上的气息浓烈澎湃起来,冲击得程遥遥愣了一下。她顿时怂了,反应也慢了半拍:“没……没有拍过,今天是第一次……”   谢昭神色更冷:“如果我没来,他也会这样对你?”   “当然不会!”程遥遥这次毫不犹豫地摇了头,小脸也皱了起来:“不可能!本来这场戏我要用替身,是你来了才拍的。”   “……”谢昭什么话也没说,一双眼已经把话说尽了。   (看盗文可耻)   程遥遥被他看得腿软。刚才拔步床上的事恍然如梦,此时全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阳光里金粉簌簌翻滚,帐顶流苏的颤动,军服坚硬料子刮在肌肤上是酥酥的疼……   经过拔步床上的事,程遥遥能忍到如今已经是极限。她眼里含了水,直白地盯着谢昭的唇:“谢昭……”   “我在。”谢昭触上她滚烫脸颊,却并没有满足她,“你想要什么?”   程遥遥踮起脚往他唇上亲:“要你亲亲我。”   假山里别有洞天,阳光穿过曲折空洞洒入其中,微弱水声被放大数倍,在洞中环绕。此时假山外若有人经过,也绝想不到洞中有这样香艳的一幕。   程遥遥分外黏人,紧紧揽着谢昭的肩膀,像讨食的小奶猫一样:“不……不是这样。”   谢昭一下一下顺着她发丝,由着程遥遥不得章法地啄吻自己的唇:“不是亲亲吗?”   程遥遥急得要炸毛了,神气很直白地盯着谢昭的唇,破罐子破摔地道:“是……是伸舌头的那种!”   谢昭的呼吸猛地粗了。   时隔一个月零一天,程遥遥终于再一次吸饱了阳气。吸得脑袋发晕,唇瓣通红。被吸了阳气的那位却是意气风发,走路带风。   程遥遥回宿舍,换下皱巴巴的旗袍和撕烂的吊袜带,穿了条连衣裙,外罩大红色毛衣。她来了剧组以后,还是第一次这么鲜艳明媚的颜色,昭示着此刻的心情。   程遥遥揣了一瓶秃黄油,本想带谢昭去码头吃饭,谢昭不让她奔波:“下午要拍戏,中午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我去买。”   话虽如此,双手仍然紧扣着,舍不得松开。   程遥遥也舍不得跟谢昭分开。最近的码头饭馆离剧组来回也要一个小时。她下午就要拍戏了,跟谢昭只有中午才能待在一块儿呢。   程遥遥歪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今天剧组大部分人都去狮子林拍戏了,老李也跟过去做饭。食堂里空荡荡的,长条大桌子上摆着一小篮菱角。   程遥遥让谢昭坐下等着,自己在灶台上翻找能吃的东西。   谢昭唇角带笑:“你要给我做饭?”   程遥遥头也不回道:“你又不是没吃过。”   谢昭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妹妹累了,我来做。”   “你少来了!”程遥遥用胳膊肘怼他一下。就算说再多甜言蜜语,她也不会再让他得逞!   两人一顿折腾,谢昭试图把手伸进程遥遥的衣摆时,终于被程遥遥一个头槌撞中下巴。   “……“谢昭捂着发麻的下巴,默默回到桌子边坐下:”妹妹吃菱角吗?我给你剥。”   程遥遥可算是消停了。今天老李没买菜,找来找去只有一些干瘪葱头和胡萝卜,还有两斤生面条。程遥遥看了眼黄澄澄的秃黄油,有了主意。   锅里烧开沸水,抓一把面条旋转着下进锅里,滚了几滚才捞起来,白生生热腾腾盘在碗里。程遥遥端着两碗面放在桌上,嘴里被塞了一个冰凉东西。   咬下去,满口清甜的菱角香。   程遥遥咽下甜粉的菱角,嗔着谢昭:“都要吃饭了,你还给我吃点心。我要告奶奶去。   谢昭拍掉手上的菱角壳,抽了两双筷子,一双摆在程遥遥手边。两人面对面坐下。   苏州的面最有名,细白香韧。可这不加调料的面,味道能有多好?谢昭看着碗里白生生的面条,挑起一筷子面就要吃。   程遥遥拦住他,笑道:“你是不是饿傻啦?白水煮面就要吃啊?”   谢昭停了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眼神里透出询问,很乖的样子。   程遥遥打开那瓶秃黄油。天气冷,加猪油做的秃黄油已经凝结起来,橙黄色的固体,看着十分诱人。程遥遥大方地挖了两勺盖在面条上。   原来不是在刁难自己。面对程遥遥得意的小模样,谢昭自然要不耻下问:“这是什么?”   “秃黄油。”   橙黄的的膏脂在滚烫面条上缓缓变软,融化。把面条搅拌均匀,每一根面条都沾染上了橙黄色的蟹膏。螃蟹的鲜香顿时散发开来,刺激得味蕾分泌口水。   “对了,少不了这个!”程遥遥熟门熟路地打开一个大罐子,掏出一个小瓷瓶。她神秘兮兮地冲谢昭笑:“老李藏的虾籽酱油,他的独门秘方,香得不得了!”   往面条上滴了两滴酱油,那鲜香顿时又增添了一丝圆润的咸。程遥遥催促道:“快吃,这个要趁热吃。”   程遥遥盯着谢昭的反应。他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嚼了嚼,面色没有变化,紧接着又夹了一大筷子。   程遥遥笑得眉眼弯弯:“谢昭,你饿成这样,是不是一大早跑来找我,连饭也没有吃?”   谢昭大口吃面,忙里偷闲回了一句:“是消耗太大。”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三哥:要亲亲?怎么亲?   遥遥:伸舌头的那种!   谢三哥:现在就是满足,非常满足。 第103章 喂你吃   谢昭说完这句就埋头猛吃,程遥遥还在那儿想呢:“消耗?什么消耗?”   “很好吃。”谢昭把空碗一亮,“还有吗?”   程遥遥立刻高兴道:“有!等着啊!”   程遥遥做饭精细讲究,面条是一碗一碗地下的。这样煮出来的面条口感最好,热而不坨。又一碗热腾腾面条摆在谢昭面前,程遥遥挖了两大勺秃黄油盖在面条上,又倒了点虾籽酱油:“这虾籽酱油是每年选虾下籽的时候做的,把虾籽淘干净泡在酱油里,比普通酱油鲜多了。老李的秘方,我用秃黄油跟他换也不肯呢。”   谢昭把热面条拌匀,秃黄油一点点融化,香气扑鼻:“妹妹自己做的?”   “你居然尝得出来呀?”程遥遥夸奖道,“我以为你吃什么都是牛嚼牡丹,一口闷。”   “……”谢昭把拌好的面条放在程遥遥面前,顺手端走程遥遥那碗有些冷掉的面,“趁热吃。”   “太烫了。”程遥遥苦恼地看着面前冒着滚烫热气的面条,无从下手。   谢昭道:“要喂你吗?”   程遥遥一抬小下巴,很娇气地道:“你非要喂的话,我也不介意呀。”   谢昭挑起一筷子面条:“要吃就自己过来。”   程遥遥一只膝盖跪在凳子上,隔着桌子探身过去,张嘴:“啊——”   程遥遥咬了个空,被谢昭亲在嘴唇上,发出“啵”地一声。谢昭占了便宜还一本正经:“妹妹几岁了,还要人喂饭?”   “……”程遥遥端着面坐到离谢昭远远的桌角去了。再理谢昭她就是傻子!   谢昭就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吃面,胃口大好。这秃黄油委实鲜美,蟹黄颗粒在口中爆发出无法比拟的膏腴风味,的确是程遥遥才能做出来的美味。就着柔韧滚烫的面吃下去,胃里温暖而饱足。   程遥遥就没那么高兴了,该死的谢昭还不来哄她!她一根一根地挑着面吃,吃了好久面条也没少下去。   手里的筷子忽然被抽走,程遥遥头也不抬:“烦你!走开!”   “你在剧组都是这样吃饭的?”谢昭拉过凳子坐到程遥遥面前,严肃地看她:“怪不得瘦了许多。”   程遥遥欢喜地一掐腰:“我真的瘦啦?……你敢瞪我!”   “没有。”谢昭拌匀碗里的面条,挑起一筷子吹了吹:“不烫了,我喂你吃。”   程遥遥不相信地看着谢昭:“我不要你喂了。”   谢昭把面条卷在筷子上,送到程遥遥嘴边:“这次不逗你,乖。”   程遥遥试试探探地张开嘴,一口面条送了进来。程遥遥赶紧闭上嘴,她吃相很文雅,闭着嘴,腮帮子一动一动地咀嚼。谢昭好笑地道:“犟犟吃饭都比你大口。”   程遥遥仍旧慢慢吃完这一口面,咽下去才道:“犟犟不是猫,是猪。”   谢昭又喂她一口:“妹妹是猫。”   “谢昭是……”程遥遥含着面条苦思冥想,“是大狮子。”   谢昭给她擦了擦嘴角的酱汁,随口问:“为什么?”   程遥遥红了脸,凶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真烦!”   被评价为“很烦”的谢昭十分莫名,捉住程遥遥狠狠亲了几口才算扯平。一碗面条喂了一半程遥遥就不吃了,还振振有词地表示自己今天多吃了呢!   谢昭皱眉看着碗里的面条,这才知道程遥遥的小脸怎么瘦成这样。他哄道:“再吃一点。”   程遥遥勉勉强强又吃了一口,手指勾着谢昭的衣襟扣子玩儿:“这衣服是新的?”   “嗯。”   程遥遥道:“很好看啊。”   谢昭专心喂饭:“再吃一口。”   程遥遥一张嘴就被塞了口面,气得干瞪眼。好容易才咽下去,哼哼唧唧道,“怎么忽然会打扮了?”   程遥遥问得仿佛漫不经心,眼角却一直偷偷地瞄谢昭的脸,手指也拧在一起。   谢昭忽然看了她一眼,狭长眼眸里有笑意一闪而过:“是小绯替我挑的。”   他一字一顿:“来见媳妇儿,要穿得体面点。”   谢昭的眼神好像看透了程遥遥最深处的小心思。谢昭长得好身材好,但在穿衣上一直很随意,以前家里穷,每天穿着破褂子。后来是程遥遥给他买什么,他就穿什么。今天穿着的外套和衬衫却都很挺括,用料讲究,绝不是他自己的品味。   程遥遥从刚才起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儿,此刻被谢昭拆穿了,却是脸颊一热,恼羞成怒道:“谁是你媳妇儿,不要脸!”   “不要脸,要媳妇儿。”谢昭对答如流,挑起一筷子面条:“还有最后几口。”   程遥遥直摇头:“不吃了不吃了。……你不觉得这情景有点眼熟?”   谢昭和程遥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想起奶奶喂犟犟的画面。   有一回家里剩了挺多鱼肉,谢奶奶拌了一大碗鱼肉汤泡饭喂犟犟。犟犟再馋也只是一只小奶猫,吃剩下半碗不吃了。谢奶奶捉住犟犟的后颈皮,拿个勺子喂它,撑得犟犟好几天闻到鱼腥味就急得直摇头。   谢昭也不逼她,几口吃完剩下的面条,道:“下不为例,以后不准剩饭。”   谢昭洗碗收拾了锅灶,程遥遥就挂在他背上,像个大型挂件。收拾完厨房,时间还不到十二点。   谢昭问道:“要回去休息吗?”   程遥遥挂在谢昭背上,黏人得很:“不。”   谢昭擦了擦手,反手扶着她膝弯往上托了下:”你下午还要拍戏。”   程遥遥埋在谢昭肩膀上,久违的阳气慢慢浸入身体,舒服得昏昏欲睡。她只想跟谢昭多待一会儿:“下午就是补拍几个镜头而已,没事的。”   程遥遥这才想起来道:“还没问你呢,怎么忽然来苏州啦?奶奶和小绯还有犟犟最近怎么样?”   “她们都很好。”谢昭背着程遥遥在厨房里慢慢走动,道:“小绯过完年就去纺织厂。奶奶给你打了一件毛衣,明天带给你。犟犟又胖了。”   程遥遥趴在久违的宽阔脊背上,蹭了蹭谢昭的颈侧,困意渐渐上来了:“那你呢?”   不等谢昭回答,程遥遥的呼吸渐渐均匀,睡着了。   谢昭停下脚步,轻声道:“我很想你。”   下午剧组在假山边补拍几个镜头。程遥遥穿着阴丹士林蓝旗袍,小皮鞋,一副学生打扮。她从假山后头绕出来,怀抱一大把新鲜的桂花。   此时已是初冬,桂花稀少。剧组废了不少力气才从城外寻来这么一大把,香气扑鼻。程遥遥抱着桂花,脚步轻快地沿着岸边走向镜头。   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了谢昭。   谢昭就站在导演旁边,静静望着她。众目睽睽之下,程遥遥在经过假山的时候一阵心虚,只觉得谢昭眼神里别有深意。   这么一分神,脚下打滑,手里的桂花顿时飞了出去,散落一地。   “遥遥!”众人惊呼,谢昭飞快地冲了过去,一把扶住程遥遥。   荣导大声道:“遥遥!这么简单的镜头都出岔子!你能不能把心收一收?”   程遥遥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的桂花,那些珍贵的桂花散落在地上,米粒大的花瓣全掉光了。   谢昭皱了眉,温声道:“扭到脚了吗?”   “没……没有 。”程遥遥摇了摇头,沮丧得不得了。   谢昭还是第一次来看她拍戏呢,今天穿得不好看不说,还丢了这么大的脸。   谢昭把桂花捡起来,递给跑过来的孟姐。孟姐整理了下桂花,安慰道:“没事儿,还能用!你当心点儿,别总摔跤啊!”   谢昭皱眉:“总摔跤?”   “可不是。遥遥滑倒好几次了。”孟姐把整理好的桂花塞回程遥遥怀里。   谢昭还要再问,荣导喊道:“谢昭,你过来!”   谢昭只得对程遥遥道:“小心一点。”   副导演接手了镜头。荣导跟谢昭走到一边的银杏树下,递了根烟给谢昭。   谢昭谢绝了:“遥遥不喜欢烟味。”   “啧。”荣导受不了地摇摇头,把烟叼在嘴上,点燃了。   谢昭望着假山那边。他的这个角度能看见程遥遥,程遥遥却看不见他。程遥遥抱着桂花,脚步轻快愉悦地从假山后跑出来。她乌黑的发丝编成两股精致的麻花辫,穿着蓝衫黑裙,是很少见的学生打扮,清纯得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她又滑了一下,谢昭顿时要冲过去,被荣导拦住了:“遥遥这丫头走路总这样,没事儿。”   谢昭皱眉。   荣导呼出口烟,又摇头道:“我花了这么大的功夫让她收心,你倒好,一来就把她的魂儿勾跑了。”   谢昭收回视线,看着荣导道:“您早就该知道的。”   荣导咳嗽起来:“咳咳,你小子一点儿不谦虚!”   荣导当初为了让程遥遥来拍戏,先哄着程遥遥拍了套照片勾起她的兴趣,程遥遥却浑然不觉。荣导只好将主意打到谢昭的头上,谢昭却先一步找上了他。   荣导知道谢昭不喜欢自己,更不想让程遥遥去拍戏。可谢昭开门见山,竟是愿意让程遥遥来拍电影。   荣导惊讶了,他还以为谢昭是来揍自己的,转念一想,又有些鄙夷:“你有什么条件?”   谢昭道:“唯一的条件是,你要无条件护着她,不能放她出剧组。”   “这算什么条件?”   谢昭道:“我只有这个条件。”   荣导这下是真的不懂了:“我知道你不想让遥遥拍电影。你能说说,你为什么改了主意吗?”   谢昭抿了抿唇:“因为她喜欢。”   荣导跟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都不同。他拍了那么多部爱情片,也见过许多痴男怨女的情情爱爱,对谢昭和程遥遥的恋情并不看好:谢昭这种青年人,对不谙世事的城里大小姐的确有致命的吸引力。可他们的身份之间差了天堑,迟早会被现实冲垮。   不管怎么样,谢昭的决定还是让荣导动容了:“如果你真的能说服遥遥,就是彻底改变了她的前途!凭着遥遥的资质,她在电影厂会有一番作为的。遥遥说她想上大学,我也可以帮她。”   “不必。”谢昭道,“遥遥拍完这部戏,就会回来。”   荣导失笑。真是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拍电影,回上海,这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诱惑。见识了新世界的程遥遥,会甘心回去吗?   直到今天,荣导才明白了谢昭说出这番话时的语气,不是盲目狂热,而是笃定和自信。   荣导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她太适合镜头了。”   谢昭道:“可她不适合这个圈子。”   荣导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了解她。遥遥这性子,没有我护着肯定要吃不少亏的。算啦,看遥遥今天看着你的眼神,我就知道留不住她的。”   谢昭眉梢一挑:“什么眼神?”   荣导笑骂:“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昭绷紧了唇角,笑意却从眼底漫了出来。   荣导拍了拍谢昭的肩膀:“得啦!明天我放遥遥一天假,让你们俩好好聚聚。但是我话说在头里,你小子得守规矩!一天没结婚,都不准乱来!晚上锁门前得把人给我送回来!”   “您放心。”   程遥遥终于拍完了湖边的一个镜头,天边已是晚霞如火。   众人都松了口气,笑道:“得,总算能收工了!晚上能在室内拍了!”   众人都忙着收拾东西,程遥遥抱着一束桂花站在原地,望着向自己大步走来的谢昭,雀跃地叫了声:“谢昭!”   一件带着暖意的外套落在身上,怀里的桂花也被拿走,谢昭看着她:“冷不冷?”   “冷的。”程遥遥点了点头,鼻子忽然有点酸。她穿着单薄的衣裙,抱着洒了水的桂花,当然冷了。   谢昭把她的手塞进袖子里,道:“我跟导演请了假,明天就能带你出去玩。”   程遥遥道:“那今天呢?”   晚霞倒映在谢昭的眼底,炙热如火:“今天晚了。”   程遥遥眼巴巴看着他:“那你今晚住在哪儿?”   “我在码头的招待所住。”谢昭含了一丝笑,“明天一大早就来接你。”   程遥遥依依不舍道:“我今晚不能跟你一起吗?”   谢昭抓住她的手一紧,飞快扫了眼四周。众人都忙着收拾东西,吵吵嚷嚷,没人注意到他们。   谢昭哑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懂事一点!”   程遥遥无辜道,“我说什么啦?我晚上想跟你一起出去玩而已,你想什么呢!”   “……”谢昭闭了闭眼,调整好呼吸:“今晚不行,剧组这么多人,对你的影响不好。”   剧组里都是眼睛,谢昭跟她待在一起,其他人明里暗里的目光都快把谢昭扒开来瞧了。程遥遥今晚要是彻夜不归,指不定要传出什么话来。   程遥遥恹恹点头:“反正我晚上还有戏要拍呢。”   谢昭忽然道:“把你的鞋给我。”   程遥遥疑惑地眨了眨眼:“哎?”   霞光满天,连绵着向天边席卷而去,从边缘一点点泛起黛蓝色。程遥遥吃过晚饭,又跑到大门口的铁栏杆上趴着。   门房大爷被谢昭的一大包烟丝收买了,冲程遥遥笑呵呵道:“小谢来了我会喊你!”   程遥遥眼巴巴望着栏杆外,道:“反正我吃饱了没事干,我等一等他。”   门房大爷啧啧摇头:“年轻人。”   等天空中的黛蓝色一点点吞噬了晚霞时,一辆高大的凤凰牌自行车从地平线缓缓靠近了。谢昭的外套被风吹得鼓胀起来,短发凌乱。自行车冲大门口直奔而来,他长腿一撑,自行车堪堪停在门口。   谢昭来不及歇口气,从后座上取下一包东西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打开一看,是她的皮鞋:“嗯?”   谢昭抬手擦了把额上汗水,双目熠熠生辉:“鞋底打了掌,不会滑倒了。” 第104章 甜酒酿   不等程遥遥说话,谢昭又从车把手拿下一个包袱:“奶奶托我给你带的。”   蓝底小白花的包裹,捏上去软绵绵,程遥遥开心道:“是奶奶给我打的毛衣!”   谢昭看着她雀跃模样,唇角也泛起一丝笑来。   门房的灯亮着,窗口映出门房大爷躺在躺椅上听留声机的影子。程遥遥扒在铁栏杆上,把手递给谢昭:“谢昭。”   谢昭伸手握住她纤细白嫩的指尖,眸光柔软下去:“乖,明天就来接你。”   程遥遥小脸一垮,戏瘾大发地哼唧起来:“你救我出去吧,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儿,你一定要来救我啊!”   “……”谢昭捏一捏她手指,唇角笑意渐深,心中叹息,再这样他真舍不得走了。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谢昭终于离开了。天色再黑下去,露水下来,骑车就不安全了。程遥遥眼巴巴看着谢昭远去的方向好一会儿,终于转身,就碰上了从食堂回来的刘悦一行人。   “大晚上的,一点儿也不避嫌。”   经过昨天的事,刘悦不敢公然挑衅程遥遥了,阴阳怪气的话却是恰好能让程遥遥听见。   程遥遥心情好,不跟她计较,抱着皮鞋和毛衣昂头走开。刘悦还当她怂了,声音从后头追上来:   “她手里那一包什么东西,太土了吧。……乡下人……”   程遥遥猛然回头:“谁说的那句话?站出来!”   她不笑时冷艳绝伦,气势凌人。刘悦几个没提防她忽然翻脸,互相对视一眼,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要走。   程遥遥拦在她们前面:“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走!谁说的乡下人?我手里这包东西招你惹你了?装死是吗?咱们找导演去!”   刘悦强撑着道:“你以为导演护着你,你就能横行霸道了?我们说你什么了?”   程遥遥冷笑:“你们说了乡下人。乡下人怎么了?你是公然看不起无产阶级了?我看你这种人就应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一群年轻姑娘都慌了:“你……你少扣大帽子了!你唬谁呢!”   程遥遥怒道:“不怕就跟我去找导演啊,咱们当面对峙!”   刘悦脸红脖子粗,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剧组都知道导演偏心程遥遥,得罪了导演,她能落着什么好?   还是女三号丁灵认了怂:“是我们不对,遥遥你别跟我们计较了。”   程遥遥这才罢休,走了几步,忽然打开那包裹,拎出一件雪白的毛衣来:“什么乡下人的东西,翻遍你的衣柜,能找出来这么一件吗?”   那毛衣颜色雪白,质地一看就是羊绒的,绞股麻花的纹路十分精致。女人们没有不爱漂亮衣服的,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刘悦更是哑了声儿。她在百货公司新买的一件毛衣,穿在身上招摇了好几天,跟这件一比简直成了地摊货。   丁灵还忍不住问:“你这毛衣哪儿买的?”   “这是我奶奶给我打的!买不到!”程遥遥珍惜地把毛衣叠起来重新塞进包裹里,这才昂头走了,背影像只高傲的天鹅。   等她走远,刘悦立刻冲身边人道:”看她张狂得,不就是仗着导演给她撑腰吗!“   其他姑娘脸色古怪:“你怎么不当着她的面说?”   “要不是你说的那句乡下人,至于惹这场麻烦吗?”   刚才那一幕她们看得清楚,程遥遥分明不想理会她们,是刘悦拼命挑衅。程遥遥是女一号,又得导演看重,得罪程遥遥对她们而言并没有好处。想到这儿,其他人不再理会刘悦,各自走开了。   小小的宿舍里,床上铺着统一的白色棉被,并不足以抵御苏州冬夜的湿冷。还好程遥遥有一条羊绒毯子,她裹着羊绒毯子躺在被窝里,不知道是羊绒毯子的作用,还是阳气吸足了,这一夜格外好眠。   第一缕晨曦亮起时,剧组外的大路上,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洒落,谢昭外套下摆被风扬起。   谢昭一捏车刹,长腿支在地上:“大爷,早。”   门房大爷端着牙杯,乐呵呵道:“小谢,你来得这么早。遥遥她且睡呢。”   程遥遥爱赖床,全剧组都知道。谢昭微微一笑:“我等她。”   门房大爷得过导演的招呼,放谢昭进去了。   亭台池榭,假山怪石都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花园的地面湿漉漉的,草尖上挂着露珠,清晨的空气湿润清冷,夹杂花香,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女生宿舍楼下已经有人在走动,或洗漱或晨练。谢昭远远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等着,目不斜视。   姑娘们都忍不住偷偷看他,几个女演员交头接耳:“那是谁啊?隔壁剧组的?”   谢昭面容英俊,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外套,宽肩紧腰大长腿,冷着脸往那儿一站,就是有股让姑娘们脸红心跳的劲儿。   这么多漂亮姑娘在附近走动,他却目不斜视。姑娘们三三两两装作跑步或路过,故意从他面前走过,背过身就激动得直跳脚:“看见了看见了!长得好看!”   知情人毫不留情戳破她们的幻想:“别看了,那是程遥遥的对象!”   有人惊讶道;“程遥遥的对象不是个乡下人吗?”   “嘘!你要死,让程遥遥听见乡下人这三个字,你就麻烦了!”   有姑娘不死心地偷瞄着谢昭:“他看着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话音才落,刚才还冷着一张脸的谢昭,神情蓦地柔软下来,迎上前:“遥遥。”   众人都忍不住顺着他目光看去,想知道谁可以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见一道纤细身影跃入眼中。程遥遥穿着一件米白色粗针毛衣,深蓝色针织半裙,小皮鞋,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她从楼梯上小跑下来,发丝和裙摆飘扬着。晨光里,她如明珠生晕。   这是绝对的美貌碾压,叫周遭所有人都瞬间黯然失色。   程遥遥笑吟吟跑到谢昭面前,仰头看着他:“是不是没想到我这么早就起来了?”   谢昭含了一抹笑:“乖,带你去吃早点。”   周遭的姑娘们都看傻了眼。丁灵试探着搭话:“遥遥,这位是……”   程遥遥一抬下巴:“这是我对象!谢昭!”   谢昭亦落落大方对她们点头致意,又对程遥遥道:“我去找一下导演。”   程遥遥点点头:“好。”   谢昭才走开,一干姑娘们顿时炸开了锅,围着程遥遥叽叽喳喳盘问起来。程遥遥在剧组里年纪算小的,居然第一个有了对象!   这个年纪的姑娘们对这种事都有着天生的好奇心,而且常年在剧组拍戏,对情爱并不避讳。说得热闹处,刘悦又来泼冷水:“剧组禁止谈恋爱!人家是女一号才有特权,你们想被开了吗?”   这话说得大家扫兴无比,没一个人搭理她,各自走开了。   刘悦第一次被众人冷落,气得手脚发抖。程遥遥算什么东西,走后门才抢了女一号。现在找了个乡下人当对象,更是哪里都不如她!凭什么趾高气昂?   郊外的大道旁种着桂花树,米粒大小的花朵藏在树叶里,虽不及初秋的香雪海,也是香气怡人。自行车冲下斜坡,程遥遥喊道:“再快点!”   谢昭松开车把,风扬起了程遥遥的裙摆和长发,她紧紧抱着谢昭的腰,畅快地笑出声来。   三万六千容易过,人生只合住苏州。   七十年代末的苏州城,与百年前并无多大区别。白墙黛瓦沿着河道静静伫立,河边有早起的妇人在洗衣服和菜。小船载着虾蟹与菱角,沿着河道慢慢流淌。   沿街的早点铺子冒出腾腾热气,甜咸烧饼,糍饭糕,油条,豆浆,无一不在刺激着人的食欲。附近的居民穿着睡衣,端着饭盆排队买早点。   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车后座上的姑娘裙摆飞扬。叫人眼前不由得一亮,赞声:“好标致!”   何止是标致。程遥遥雪肤红唇地往早点摊子边一站,摊主给的糖粥里都要多一勺红豆沙。   铺着青石板的长街上,两旁的商铺正在下门板,只有这个小摊子冒着热气,围着几个客人。大家买了糖粥就热气腾腾地站在一边吃,有些云山雾绕的意思。   程遥遥舀了一勺糯米粥送入口中。那糯米粥熬得米粒都化了,浇上又稠又厚的红豆沙和一点桂花,入口香甜软糯,让人在这初冬的清晨浑身温暖。程遥遥挑着红豆沙吃,甜得眉眼弯弯。   摊主是个和善的小老头儿,挑着一副骆驼担,前面是一大锅粥,后面则是一只炉子,锅里的水沸腾着。这摊子只卖很少的几样早点:酒酿圆子,赤豆圆子,糖粥。他揭开锅盖,用笊篱捞起十几个雪白小圆子倒入碗里,利索地加了几勺酒酿和桂花。   “酒酿小圆子好了!”   谢昭接过来,先递到程遥遥面前。程遥遥舀了一个小圆子吃,酒酿甜软,她立刻就不吃糯米粥了,跟谢昭交换:“这小圆子好糯。”   摊主听了呵呵笑,拿起竹棒又敲起来,发出笃笃声响。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吃糖粥,还有胖小孩儿拽着自家爷爷,撒娇耍赖地要吃一碗赤豆圆子的。   别看这摊子其貌不扬,价格可不便宜:一碗糖粥要一两粮票五分钱,酒酿圆子二两粮票二毛五分钱,一碗赤豆圆子二两粮票一毛二分钱。不是受宠的小孩儿可吃不上糖粥。   那爷爷被胖孙子缠得没法子,乐呵呵从兜里掏出几个钢镚儿:“来碗酒酿圆子。”   胖孙子奶声奶气地纠正:“要赤豆的!”   “马上就得!”摊主笑眯眯又下圆子去了。   爷爷跟摊主是老熟人儿了,感叹道:“好几年没吃到这一口了!”   摊主笑道:“最近稽查队不抓人了,我还在这一片儿,想吃就来!”   程遥遥看着那胖小孩儿发笑,指给谢昭看:“那小孩儿好可爱。”   谢昭往她碗里舀一勺红豆沙:“我们自己生一个。”   程遥遥呛得面红耳赤:“咳咳……你不要脸!”   谢昭腾出手轻轻给她顺气,一派理直气壮。程遥遥转移话题:“你怎么找到这家摊子的?”   谢昭只是笑:“好吃吗?”   “好吃!”程遥遥用力点头。这潘家糖粥摊子可有名了,上辈子她来苏州时吃过摊主孙子煮的糖粥,却也比不上今天吃的。这糖粥是货真价实地熬出来的,不像后世的糖粥,添加许多甜味剂和增稠剂。而且这熬粥的火候与酒酿的味道,更是无法复制。   谢昭明明也是第一次来苏州,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攻略,总能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完了糖粥,他们搭了一只小船,沿河慢慢往城外去了。   水面平滑如镜,老船夫独自立在船头撑篙,程遥遥放松地撑着手,欣赏沿河的风景,时不时指点给谢昭看:“苏州的桥最多,你看这些桥其貌不扬的样子,说不定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不过枫桥才最有名,可惜寒山寺关了,否则一定要去看看。”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首《枫桥夜泊》与苏州彻底绑在一起,令多少人心向往之。   谢昭望着程遥遥:“妹妹怎么知道寒山寺关了?”   程遥遥说过自己没出过剧组。程遥遥心头一惊,眼波颤动道:“枫桥夜泊嘛,枫桥不就在寒山寺附近?”   谢昭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程遥遥心虚,摇摇晃晃跑到床头,要跟老船夫学撑船。她笑容甜蜜,老船夫居然被说动了,给了她船篙,在旁仔细讲解要领。   程遥遥听得连连点头,抓着船篙,一竿子下去把船撑得左右摇摆,险些跌下船去。立刻被老船夫赶回来了。   程遥遥扁着嘴悻悻然坐下。谢昭忍笑,才想说话,水面却泛起点点涟漪:“下雨了。”   苏州多烟雨。一阵风吹来,雨丝细细连成了片。老船夫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岸上的人们也是一阵忙乱,跑进屋檐下避雨去了。   程遥遥摊手接着雨水,仰头让冰冷雨丝落在脸上:“怎么下雨了!”   谢昭拉着她进船舱避雨,道:“很快就会停。”   “是嘛。”船舱里有种潮湿的气味,程遥遥掀起船舱的小帘子往外看,顿时忘却了生气。   雨水里的苏州城如一副水墨画,古色古香的建筑瞬间将人带回了千年前。雨声簌簌打在船篷上,两人静静握着手,听着雨声,只觉无限美好宁静。   经过一个河岸时,谢昭买了一包热腾腾的煮菱角给程遥遥。她挺认真地一个个掰着吃,乌黑的菱角壳丢进水里,冒出咕咚一个小水花。   程遥遥纤细手指上沾了点黑,摊开手指给谢昭看:“都弄脏了!”   谢昭拿手帕细细给她擦,忽然凝神细看:“怎么伤的?”   程遥遥的手指上有好几道淡粉色伤痕,已经痊愈,却未完全淡去:“做秃黄油的时候弄的,我剥了好久的螃蟹呢。”   谢昭吻了一口那伤痕,道:“会弄伤手,不要再做了。”   “可是很好吃啊。”程遥遥的指尖被亲吻,脸颊也绽开了玫瑰色,“这时节螃蟹便宜,我打算多做一点秃黄油,肯定卖得好。”   这点儿伤痕她还不放在眼里。如今阳气充足,多用些灵泉就不会留疤了。   谢昭很认真地望住程遥遥的眼睛:“有我在,我会赚钱。”   程遥遥甜甜道:“我也能帮忙呀。你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生意好不好?等我们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昭闻言,犹豫了一下,船却靠岸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坐了太久的船,走在实地上时还有些晃悠。程遥遥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谢昭的手,轻快地跳上湿漉漉的河岸。   谢昭道:“当心。”   程遥遥展示般转了一圈,裙摆像花一样展开。她亮出脚上打了掌的小皮鞋:“很稳当!”   这个举动实在是甜挤了。谢昭低低笑起来。他很少笑,这一笑让程遥遥红了脸。她掩饰地转开头:“早上的小圆子不顶饿,现在该吃午饭了!”   你才在船上吃了四五个菱角。谢昭把这句话咽下去,道:“好。”   这条街熙熙攘攘,有一家极有名的百年老饭馆,如今归为国营,仍然客流如织。两人往饭馆二楼找了一张临窗的空位,才下过雨,空气十分清凉。   这时候餐馆正热闹。两人才坐下,斜对面一桌子人忽然安静了一瞬。程遥遥转头去看,一张菜单就挡在眼前。   谢昭道:“妹妹点菜。”   “好。”程遥遥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地看着简陋菜单。   谢昭这才望向那一桌人。为首的一个男人冲他举杯,做了个一起喝的手势。谢昭微微摇头。那人便笑了,还冲程遥遥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懂了。几个男人都望着程遥遥交头接耳,笑里的意味颇为下流。   谢昭眼神瞬间冷了。   程遥遥认真看着菜单呢,忽然被谢昭叫起来:“咱们换个座位,这里风大。”   “好吧。”程遥遥跟着谢昭挪到了屏风后的一桌去,发觉谢昭脸色不太好看,“你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没有。”谢昭摇摇头,“被风吹了有些头疼。”   程遥遥忙伸手试试他额头温度:“不烫呀。那我给你点一壶桂花酒,喝了驱寒的。”   谢昭脸色温和起来:“好。”   菜单这上头都是经典苏州菜,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程遥遥点了雪花蟹斗,蜜汁火方,肥肺汤,自然还有清蒸大闸蟹。大闸蟹在餐馆里身价倍增,一斤要一块六毛钱。点了这几道菜,再加一壶桂花酒,价格就在十元以上了。   程遥遥兴致勃勃对谢昭道:“秋天享福吃斑肝,咱们运气好,居然赶上了最后一批斑鱼。”   正说着,餐馆里忽然躁动起来。 第105章 肥肺汤   饭馆里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程遥遥吓了一跳:“怎么了?”   其他食客也纷纷伸脖子抬头去看,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什么。谢昭按住程遥遥的手:“别怕。”   过了会儿,却听斜对面那桌一阵喧哗,又嚷嚷:“添碗筷!加菜!”   食客们这才松了口气,有人小声地骂:“一群地痞流氓!”   饭馆里本来就热闹,这群人划拳喝酒的声音都快把屋顶掀翻了。程遥遥皱了皱鼻子,谢昭道:“要不要换个地方?”   谢昭特地带自己来的餐馆,程遥遥不想让他失望,笑着摇摇头:“没关系,隔着屏风也不算吵。这家的菜很难得呢。”   谢昭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屏风,没再说什么。   大闸蟹很快就送上来了:小竹蒸笼垫着荷叶,搁着两只热腾腾橙红色大闸蟹,撒着紫苏叶子,大闸蟹的鲜味儿扑鼻而来。还有一碟子姜醋,一壶烫好的桂花酒。   送蟹的大妈道:“要拆不啦?”   程遥遥笑着点点头:“麻烦了。”   大妈洗干净手,拿起一只螃蟹掰开,满壳黄。咔咔几下把螃蟹和腿拆了,就开始剥肉。   对上谢昭不解的眼神,程遥遥笑着解释道:“你又不会剥螃蟹,这些大姐可熟练了。”   这在老苏州的馆子里属于一种额外服务,也算一项表演。这些专业拆蟹粉的大妈拆一只螃蟹只需要几分钟,而且拆完的蟹壳干干净净,一点蟹肉都不浪费。   只见这大妈拿着滚烫的螃蟹也面不改色,拆蟹粉的速度和手势之娴熟,令人眼花缭乱。两只肥美的大闸蟹很快就变成一堆蟹黄蟹肉,满满地堆在蟹壳里。   大妈拆完了螃蟹,转头又招呼下一桌去了。   程遥遥伸手在谢昭眼前晃了晃,取笑道:“看啥啦?”   谢昭赞道:“术业有专攻。”   “不错嘛,最近读书没落下。”程遥遥用勺子舀了点儿姜醋倒在蟹肉上,推给谢昭:“快尝尝。”   滚热的蟹肉蟹黄混合在一起,送入口中,那一点姜醋是画龙点睛,将螃蟹的腥全部化解,口中只余鲜美膏腴。甜水村河鲜甚少,谢昭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肥美的蟹。   螃蟹性寒,程遥遥分给谢昭半只蟹肉,就着桂花酒慢慢地吃。谢昭却是很快就吃完了,酒也喝了半瓶。   程遥遥知道他喜欢,高兴道:“这时候的大闸蟹正肥,能吃到年关呢!”   谢昭闻言,笑意淡去一点,道:“我不能待那么久。”   程遥遥垮了小脸,转念一想又道:“没关系,我多做几瓶秃黄油给你吃。”   谢昭叹了口气:“你非要做,也不准自己拆螃蟹。”   谢昭说着,举目示意隔壁桌大妈拆蟹的背影。程遥遥一下就明白了过来,高兴地点了点头:“你真聪明!”   程遥遥懊恼不已,她怎么早没想到呢?这些大妈拆蟹粉的速度和技术可是一流的,别说几十斤螃蟹,就是几百斤也不在话下!秃黄油的产量可以突飞猛进了!   看着程遥遥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谢昭无可奈何地叮嘱:“也不准去黑市。你要是不听话……”   这个停顿意味深长。程遥遥打了个哆嗦。谢昭很少说什么威胁的话,但是他说出来就一定会做到。   想到谢昭的手段,程遥遥对秃黄油的热情顿时下降许多,脸颊的温度却是居高不下,忙端起酒喝了一口。那桂花酒甜甜的,入口很淡,浑身却暖了起来。   剩下的几道菜也上来了:雪花蟹斗,肥肺汤,蜜汁火方,两碗热腾腾白米饭。   那雪花蟹斗是盛在蟹壳里的,盖着蛋白和芡汁,底下却是满满的蟹肉。蟹肉是加了猪油黄酒鸡汤等精心烹调过的,比起清蒸大闸蟹又别有一番滋味。把蟹肉与芡汁铺在热米饭上拌着吃,鲜得叫人把舌头都要吞下去。   那蜜汁火方则是把火腿连皮带油地切成厚片,加冰糖蒸制而成,咸甜二味兼具,又有火腿的独特风味,曾被袁枚、梁实秋等饕客大赞。   谢昭显然对这两道菜颇为青睐,却没有碰那碗其貌不扬的汤。   乳白色滚烫的汤里漂浮着肥白鱼肝。程遥遥亲自舀了一碗放在谢昭面前,笑道:“真正的好东西是这个。”   程遥遥对衣食住行都极为讲究,谢昭自然相信她的品味,只是看着眼前这碗汤,怎么也看不出门道来。不过妹妹是不会骗自己的,他拿勺子舀起鱼肝就要吃。   程遥遥取笑道:“慢点慢点,说你牛嚼牡丹果然没错。这肥肺汤要热喝汤,冷吃肝。”   谢昭喝着汤,听程遥遥莺莺呖呖地讲这肥肺汤的来历:“斑鱼是太湖特有的鱼种,每年桂花开时出现,桂花谢时消失无踪。你有口福,赶上了最后一趟。”   谢昭话少,对着程遥遥却是最会捧哏的:“斑鱼煮汤,为什么叫肥肺汤?”   程遥遥笑道:“有位大人物喝斑鱼汤的时候口误,把斑肝听成了斑肺,后来以讹传讹就成了肥肺汤啦。”   “啊?”程遥遥眼眸闪了闪,还未回答,屏风后忽然走进来几个人,一阵酒气也扑面而来。   这些人脸上就写着地痞流氓。隔壁几桌食客全安静了。   谢昭眼神冷冷看着这几人,叫了声:“董哥。”   这几个人喝得脸膛发红,一靠近就传来难闻的酒气,为首的一个平头笑道:“谢兄弟,你在这儿吃饭呢!走,去咱们那桌上一块儿热闹热闹。”   谢昭道:“多谢董哥好意,我有朋友。”   程遥遥坐在靠里的位置,谢昭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却拦不住那董哥伸长了脖子来看,眼睛瞬间暴亮,直着舌头:“这……这是你朋友?是对象吧?”   旁边几人也哈哈笑起来。   程遥遥冷了脸,往谢昭身后躲了躲。这几人看人的眼神很不正派。程遥遥从没见过谢昭交这种朋友,心中不由得狐疑。   董哥对上了程遥遥的视线,登时酥了半边,殷勤地冲程遥遥笑:“那啥,这位怎么称呼啊?走,去咱们桌一块儿吃!别客气!”   程遥遥冲他瞪眼。谢昭霍然站起身来,嗓音冷了:“董哥,不方便。”   谢昭比他们都高出许多,冷着脸时气势颇为骇人。旁边的黄六几个没喝酒,见状忙笑着打圆场:“行行,谢哥这儿有朋友呢,咱们就不打搅了,改天喝!”   董哥眯眼打量了谢昭一会儿,到底没翻脸:“成。咱们改天慢慢喝,慢慢聊!”   那几人终于转身离开了。紧张的气氛渐渐散去,隔壁几桌食客这才小声地聊起来。   谢昭重新坐下,伸手握了握程遥遥的手:“别怕。”   “我不怕。”程遥遥扁了扁嘴,道,“那几个人是谁?你怎么认识的?”   谢昭道:“熟人而已。”   程遥遥追问道:“什么熟人?就是借给你自行车的熟人吗?”   谢昭夹起一个蟹斗放进程遥遥碗里,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趁热吃。”   “……”程遥遥闷闷地挑起蟹肉放入口中。   谢昭忽然伸手勾了勾她下巴,逗猫似的:“那些不是朋友,我答应你以后不跟他们交往。不要撅嘴了。”   程遥遥吓得左右一看,还好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她气哼哼踢了他一脚,小脸上到底露出了笑意:”你跟谁交朋友我才懒得管。“   谢昭把她的脚勾住:“真的不管?”   “真的……松开,别人要看见了!”程遥遥小声恼道。   这小方桌可没有铺桌布,桌子底下干了什么勾当一目了然。两人的桌子虽然在边上,谁要是往下看一眼,绝对能看见。   眼看着程遥遥耳根都红了,谢昭这才松开她,又哄了几句。   程遥遥握着筷子戳碗里的蟹斗,不放心地加了一句:“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能再跟这些人打交道了。”   谢昭半真半假地道:“这么不放心我,怎么还撇下我自己在家?”   程遥遥手指在脸皮上刮了刮:“谢昭这么黏人呀?”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等我拍完戏,我就回家,以后就不分开啦。”   谢昭的视线瞬间炙热起来,看得程遥遥都不好意思了,低头道:“蟹斗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州菜精致,份量适中,三菜一汤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谢昭还添了碗饭。程遥遥胃口小,撑着下巴看谢昭吃饭,一边喜滋滋盘算一会儿要去买丝绸和鸭蛋粉。   正说着哪家老字号的鸭蛋粉好,餐馆里陡然又是一阵骚动。这回跟方才不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伴随着大吼:“稽查队抓人,统统抱头蹲下!”   一阵掀桌子碗盘破裂的声音,尖叫刺痛耳膜:“有人跳楼啦!”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几桌食客吓得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又被外头的混乱场面吓得退回来。   一个人砸到屏风上,把那精致屏风砸得粉碎,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半边脸上都是血。   “谢昭……”程遥遥惊慌地叫道。   谢昭一把搂住程遥遥退开到一旁,看着那混战成一团的场面。稽查队的人跟刚才那几个人在大堂里追打,窗户大开,也不知道是谁跳窗跑了。   地上打滚的人冲谢昭伸手:“谢……谢哥……”   却是黄六。众人混战成一团,暂时没人注意到他。   谢昭拧了拧眉头,到底上去将黄六拎起来。黄六飞快地往谢昭兜里塞了个东西,凑在谢昭耳边说了句什么,谢昭推了他一把:“快走!”   黄六深一瘸一拐地往外跑,却被一个稽查队狠狠砸倒在地上,拧住了胳膊。黄六一点没挣扎,只是转头深深地看了谢昭一眼。   程遥遥害怕地扯住谢昭的袖子,上头还有黄六的血:“谢昭!那群人是怎么回事?他跟你说了什么?”   谢昭这才看见程遥遥煞白的小脸,他忙挡住程遥遥的视线,不让她看众人斗殴的场面:‘“别怕,不会有事。”   谢昭把程遥遥拉到角落,跟那群食客待在一起,沉声吩咐程遥遥:“妹妹,你待在这儿不要乱跑。”   程遥遥惊讶地看着他:“那你呢?”   谢昭道:“我一会儿在供销社跟你汇合。”   程遥遥直觉不对劲:“我害怕!”   谢昭看着程遥遥,又看向外头,犹豫起来。   那群人都被抓住了,一个个鼻青脸肿地扣在地上,这时,其中一个不知道说了什么,稽查队转头看向了谢昭这边。   程遥遥心头一跳,拉住谢昭的手转身:“走,快走!”   “你给我站住!”稽查队领头的叫道。   程遥遥紧紧贴着谢昭的胳膊,浑身发抖,都快要哭出来了。谢昭拍拍她的手,低声道:“别回头,装作不认识我。”   程遥遥想起原书里谢昭的经历,死死抓着他衣摆:“不要,不要过去……”   谢昭的胳膊坚定地抽了出去,转身看向那人。程遥遥背对着他,听着谢昭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什么事?”   稽查队队长上下打量着谢昭:“我们要搜一下你的身。”   谢昭态度很淡定:“为什么?”   队长道:“有人举报你倒卖黄货!”   谢昭看向了不远处,黄六缩着脖子蹲在地上,偷偷抬头看谢昭。对上谢昭的视线时张了张嘴,却被狠狠踹了一脚:“老实点!”   谢昭脸色不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队长见怪不怪道:“不知道?等我们搜完身你自然就知道了。搜!”   程遥遥陡然转头。只见谢昭落落大方地张开手,两个稽查队员伸手在他身上搜检起来。   她顿时屏住了呼吸。 第106章 分手   那两个稽查队在谢昭身上一顿翻找,程遥遥掌心冒汗,只觉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她脑子里纷乱地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改革开放马上就要来了,可这尾声仍要持续两年。   更何况,谢昭倒卖的不是其他小生意,是黄金!谢昭最黑暗的经历就是因为倒卖黄金而引起的,要是被发现……   程遥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稽查队队员的动作。   终于,稽查队队员道:“报告队长,没……没搜到。”   稽查队队长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滞了滞,道:“不可能!搜仔细了!”   这些人搜身抄家是老手,藏没藏东西一搜就清楚。一个队员硬着头皮小声道:“都搜遍了,真没有。”   那两个稽查队队员挺尴尬地松开了谢昭,谢昭整了整被搜乱的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稽查队队长不死心地瞪着谢昭,他总觉得面前这年轻人身上透着那么点味道,不能轻易放了:“你不是本地人吧?证件出示一下。”   人群里忽然冒出声:“外地人怎么了?你以为自己是公安啊?”   这一声儿躲在人群里说的,稽查队也找不到人,谢昭唇角忍不住一弯。   这句话节奏带得好。这家饭馆很有名气,来吃饭的大部分都是外地客人。大家伙听到这话就不干了:“没错儿!外地人就一定犯法啦?”   “这儿闹事儿的是你们本地人吧!”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这年头,大家下次馆子可都不容易,好好地被搅合成这样,谁心里能乐意?   稽查队队长把眼睛一瞪:“谁?谁在说话?”   当然没有人出头,但是那嘀嘀咕咕的声音却没停过。稽查队队长这么多年干下来,深知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会儿群众的不满已经被点燃,还是不要硬碰硬的好。   那边稽查队队员也检查完了谢昭的证件,见谢昭一直挺配合,也道:“队长,肯定是断指儿几个乱攀咬。人证件没问题。”   稽查队队长把证件还给谢昭:“行,没你事儿了!那边几个,都给我带走!”   稽查队押着几个抱着头的倒霉蛋走了。食客们这才渐渐散开,饭桌上的菜都凉了,还有饭菜被砸了的,跟饭馆的服务生扯着嗓子理论,谁也不肯认这损失。开玩笑,一顿饭好几块钱呢,都没吃进嘴里,凭什么要钱?   程遥遥受了这一场虚惊,泪汪汪地看着谢昭,像只被丢下的小猫似的。这幅样子很惹人疼,谢昭轻轻牵起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谢昭的大手温暖粗糙,他的镇定让程遥遥的心跳渐渐缓和下来。她心有余悸地道:“我们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谢昭犹豫地看向那桌饭菜,程遥遥又催促道:“我害怕!”   谢昭心疼又内疚地捏捏她的手,不再迟疑,结了账就带她出了餐馆。   谁知刚走到拐弯的路口跟稽查队狭路相逢。那一圈倒霉蛋都抱头蹲在地上,稽查队队长把他们挨个狠踹过去,拳脚声砰砰响:“妈的,耍我!看我这次怎么办你们!”   程遥遥瞬间僵住了。这是一个拐弯路口,有面围墙连着弄堂的空地,稽查队在这儿审人很方便,一圈人围着看热闹,刑场似的。   两人这时候掉头反而打眼,谢昭一揽程遥遥胳膊,低声道:“不要看,继续走!”   程遥遥僵硬得快同手同脚,紧紧靠着谢昭,谢昭镇定如常,脚步不疾不徐地领着程遥遥从稽查队面前走过去了。   眼看着前头就是拐弯路口,程遥遥心中暗喜,正要走过去,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叫嚷:“队长,我举报!那个高个子是投机倒把分!他卖给董哥,不,董大军好大一批黄货!就算他身上没有,他也不干净!”   程遥遥脸色瞬间煞白,回过头去,那人指的正是谢昭!   程遥遥生气地瞪着谢昭,用力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说你没倒卖黄金吗?!你……你快跑!”   程遥遥关心则乱,她这么一推,反而叫稽查队的人像见了血的鬣狗一样围了上来。   谢昭把程遥遥往前推:“快走。”   程遥遥却紧紧拽着他袖子,怎么也不肯走。谢昭只得将她护在身后,冷冷看着那稽查队队长。   稽查队队长走到谢昭跟前,哼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有问题!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稽查队队长,你身上这股味儿,眼神里这股劲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昭一手护着身后的程遥遥,下颚线条也紧绷起来:“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稽查队队长一抬手:“把断指儿带上来!”   那断指儿就是指证谢昭的人,他唯唯诺诺地上前:“队长。”   稽查队队长敲上他脑袋:“看着我干嘛,你说说,这人干什么了!”   那断指儿对上谢昭的眼睛,缩了缩脖子,道:“他前儿跟董哥见了一面,说手头有一批黄金和外汇,要跟董哥合作。”   稽查队都激动了:“还有外汇!”这可是大案子!   围观的群众都啧啧称奇,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英俊的年轻人,怎么能是个投机倒把犯呢?这两年苏州街头渐渐冒出了做小生意的摊贩,这种小打小闹也没人看不上。可倒卖黄金外汇跟做小生意不同,黄金啊!这年头谁家里敢藏黄金?外汇,那更是报纸上很遥远的东西了。   听着众人的议论,稽查队队长越发挺起了胸膛,只觉面上有光。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稽查队队长,成天就在街上抓些小鱼小虾,缴获的战利品除了花生米就是麦芽糖,也就是给兄弟们和家里孩子甜甜嘴。   这回抓了一票大的,就是指头缝里漏下点儿,那金屑子也够肥了!   想到这儿,稽查队队长厉声道:“你说说,18号那天你都干了些什么去了哪?见了什么人?”   “18号早上我到了苏州火车站。”   无论稽查队队长怎么盘问,谢昭除了这一句话,其余的一句没有。   稽查队队长气得嗓子都哑了,当着群众的面,他又不能用刑,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不要消极抵抗,你不说是吧?等到了稽查队,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谢昭这回有了反应,他掀起眼皮,狭长眼眸淡淡扫了稽查队队长一眼。他面无表情,可稽查队队长就是被他这一眼惹火了。   稽查队队长张嘴欲吼,奈何喉咙疼的厉害,咳嗽两声,正要再次开口盘问,却听一声娇叱:“你是18号早上到的苏州?你不是告诉我你傍晚才到吗?”   谢昭的表情陡然变了,咬着牙冲程遥遥低吼:“没你的事!”   “还敢凶我!”程遥遥冲上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谢昭被打得偏过头去。   谢昭英挺的脸庞上,很快就浮现出一道手指印来。他慢慢回过头,舌头顶了顶口腔内侧被打破的地方,满嘴血腥味。   他面无表情望着程遥遥,打了人的反而眼圈红红,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攥着个小拳头瞪他。   别说谢昭,稽查队队长和一干吃瓜群众都是目瞪口呆。   不光为程遥遥的美貌,更为了她的彪悍。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居然动手打人?   程遥遥揉了揉隐隐发疼的手掌,浓郁的阳气从谢昭的血液里散发出来,她脸颊隐隐泛红,有些站不稳了,仍指着谢昭骂道:“说!你18号那天到底去了哪里?见了谁!”   谢昭抬手抹过破裂唇角边一点血迹,狭长的眉微拧起来。   谢昭生得高大,模样又吓人,一抬手,围观群众就喊道:“不准打人!”   谢昭默默无语,把手又放下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谴责他居然想打女人,还是打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场面吵吵嚷嚷,倒免了谢昭回答。   程遥遥上前一步,越发激动:“说,你到底见了谁!?你是不是去找林璐璐了!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见她了吗?”   谢昭:“……”   “嚯!”围观群众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你小子长得人模人样的,咋能做出这种事儿?”   “守着这么个天仙似的姑娘,还脚踩两只船呢?”   稽查队队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情打得措手不及,他高声嚷道:“都别吵!”   稽查队队长好容易把嗡嗡的议论声压下去,转头看着程遥遥,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姑娘不过十八九的年纪,乌发如云,雪肤花容,穿得跟画报上的摩登女郎似的。而她身上的那件羊绒毛衣和脚上的小皮鞋,才是稽查队队长语气缓和的主要因素:“你是谁?跟这个投机倒把犯是什么关系?”   程遥遥一抬下巴,桃花眼扫过去,趾高气昂地反问:“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稽查队队长嘿然一笑,半真半假地冲谢昭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对象。”   谢昭神色古怪,移开眼沉声道:“她不是我对象!”   震撼我全家!感情这姑娘还是倒贴的?这小子怕不是瞎了?   程遥遥顿时勃然大怒,红了眼圈道:“我就知道!我不是你对象?林璐璐那个小秃子才是你对象,对吧?你那天是不是又偷偷跑去找她了?枉我爸爸这么信任你,提拔你,你居然敢对不起我!”   谢昭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脸色极其难看。围观群众们却是看得津津有味,把他这表情当作了被拆穿的心虚,起哄道:“这小子不敢说,肯定是见狐狸精去了!”   几个稽查队队员和人群的年轻小伙子更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愤愤不平地叫道:“把这个该死的陈世美抓起来!   “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还有大娘用过来人的口吻安慰程遥遥:“姑娘别难过。你对象干出这种事儿,回家叫上两家老人来好好说说,得让他写个保证书!”   程遥遥唇角一抽,人群里另一个嫂子不乐意了:“现在是新社会了。就算结了婚也能离,这种男人还要他干嘛?”   “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管新社会旧社会,都得讲究个从一而终!”。   “您这话我就不赞成了,这么没良心的男人,还守着当宝贝?”   “哎哟哟,现在的年轻姑娘可真是!”   眼看着场面就要演变成一场女权之间的辩论,稽查队队长大声道:“都别吵吵了,这说正事儿呢!”   群众们道:“你说你说。”   这男的俊,女的俏,群众们看大戏似的,就差抓一把瓜子磕起来了。   稽查队队长对程遥遥道:“现在有人指证他倒卖黄金,我们得先审问他,你别在这儿捣乱。”   “呵,黄金?就他?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家连一百块聘礼都出不起,还倒卖黄金?”程遥遥冷笑,抱起胳膊,“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清楚,你18号那天到底是不是去见狐狸精了?”   谢昭唇角抽了抽,终于吐出一句:“我见了谁,你管不着!”   程遥遥怒极反笑,一把抓住谢昭的手腕就走:“我管不着?走,跟我找我爸去,看你的工作还保不保得住!”   “嚯!”围观群众被这剧情的反转震惊了,再一次发出惊叹并热情相送:“陈世美!别放过他!”   “呸!长得这么体面的小伙子咋这么丧良心!”   “姑娘,小两口有话好好说!别闹离婚!”   几个年轻的稽查队队员恨恨地骂道:“嘿,这小子命忒好,有个这么漂亮的对象还不好好珍惜!”   “慢着!都给我站住,你们俩合起伙来耍我呢吧?”稽查队队长反应过来了,表情难看地拦住这两人。   这程遥遥闹了半天,还是想给谢昭脱罪。而且程遥遥长得实在是太美了,这场面给稽查队队长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演戏似的。   程遥遥抱着胳膊,绝美的容颜上写满了盛气凌人:“怎么着,你们稽查队还管男女搞对象的事儿?”   稽查队队长牙疼似的啧了声:“我不管你们搞对象,但是他现在涉及倒卖黄金,我必须把他带回去!”   “不行!”程遥遥下巴一抬,纤细的手指指向谢昭,“你马上跟我走,咱们一块去找那个小贱人说清楚!”   谢昭脸颊的肌肉抽搐,冲程遥遥一字一顿:“你回去,别在这里闹!”   程遥遥尖叫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   稽查队队长就在她旁边,被这尖锐嗓音冲得眼前一黑,揉着耳朵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也不能破坏我们工作嘛。”   程遥遥盛气凌人,一个眼刀飞过来:”你算什么东西,跟我爸说去!“   中国是个讲人情的社会,简单地说:拼关系。   程遥遥这娇纵和高高在上的气质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穿戴也与旁人不同,光是脚上那双小皮鞋,在商场得卖到一百块以上呢。   稽查队队长的语气立刻变了,凑近程遥遥压低声音:“你爸是……?”   程遥遥冷笑:“我姓程!”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最耐人寻味。稽查队队长琢磨开了:“陈?程?”   一个队员适时为头儿解惑:“咱们市x局的那位就姓程,听说他家就一个女儿!”   稽查队队长顿时肃然起敬。这局虽然与他们稽查队不想干,那也是他高攀不上的。   程遥遥斜眼看着稽查队队长脸上变幻的表情,哼了声:“也好,你们把他抓走吧。这样没良心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开玩笑!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能带回去吗?人家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了,遭殃的岂不是自己?稽查队队长连忙赔笑:“别别,这是个误会!”   程遥遥小下巴一抬:“什么误会?没有误会!不是有人证吗?”   蹲在地上看热闹的断指儿冷不丁被指到,还一点儿没弄清状况,冲稽查队队长道:“队长,我能作证,这人就是投机倒把犯!我能将功补过了吧?”   “我可去你的吧!”稽查队队长一脚踹在他肩上,“你小偷小摸案底这么多,还敢污蔑别人!你给我等着!”   程遥遥还要说什么,谢昭投来一个眼色,微微摇头,这是让她老实一点,不要再闹了。这稽查队队长是被她一时唬住了,再闹反而露馅。   程遥遥只好撇了下嘴,道:“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能,能!这事儿是怎么搞的,耽误你们这半天。”稽查队队长忙道。   两人拉拉扯扯走出老远,背后的热心群众还在议论:“真是白瞎了这么漂亮的姑娘,男人长得好点就是靠不住!”   只有指认了谢昭的断指儿一脸绝望。他原本想乱咬出一个人来为自己脱罪,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看着稽查队队长不善的眼神,断指儿知道自己完了。   黄六则是一直紧紧盯着谢昭远去的背影,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心,哆嗦得厉害。   苏州的窄巷很多,弯曲绵延,自行车轮子压过青石板会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谢昭载着程遥遥远远离开刚才那条街道,直骑到码头附近的一座桥边才停了下来。   这座桥相当偏僻,河床已经干涸,桥边一排柳树光秃秃的,映着古桥和岸边破旧宅子,别有一种韵味。谢昭把车停好,转身来扶程遥遥。   程遥遥由着谢昭把她抱下来,安静地一言不发。谢昭温声道:“妹妹?”   程遥遥眼波流转,抬眼看着谢昭,终于有了反应。   谢昭这才舒口气,道:“是不是吓着了?”   程遥遥摇了摇头,抬手摸摸谢昭的脸颊,那巴掌印隐隐浮起来:“疼吗?”   那点儿伤对谢昭来说不算什么,被程遥遥轻轻触碰,反而觉出甜来。谢昭眼底含笑:“不疼,妹妹没用劲儿。”   “啪!”程遥遥二话没说,补了一巴掌。   程遥遥这一巴掌可没留情,重重打在刚才打过的左脸上。谢昭嘴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却不知道程遥遥这气从何来。他抿住唇,等程遥遥发作。   程遥遥从兜里掏出那包东西时,他终于露出诧异表情:“你怎么拿到的?”   程遥遥气道:“我看见你偷偷往桌角塞了一包东西,就趁人不注意拿出来了。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谢昭下颚绷紧,望着程遥遥的眼神看不出半点悔意:“妹妹,把它给我。”   这包东西包裹得方方正正,沉甸甸的。程遥遥一把撕烂了外头包着的牛皮纸,那牛皮纸又厚又韧,只撕裂了一点,露出金光耀眼的一角。   程遥遥举着这金子怒道:“你答应我不碰这个的!   谢昭道:“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根本不稀罕!”程遥遥怒道:“你让我提心吊胆,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程遥遥脱口而出,却看见了谢昭瞬间僵硬的神色。   谢昭神色有些莫测,自言自语般重复道:“不稀罕?”   冷风从桥那头吹来,程遥遥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话太伤人,却又不肯低头,道:“你认识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好东西,把这东西塞在你身上。要是被抓了,这么多黄金,够你坐一辈子了!”   见谢昭不吭声,程遥遥越发气恼:“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奶奶和小绯怎么办?”   谢昭眼神也完全冷了下去:“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程遥遥按捺着性子,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再碰黄金!”   程遥遥深恨自己这么粗心大意。明明原书里就说过,谢昭发家初期倒卖黄金,惹了大祸。这阵子谢昭不断地往家里拿钱,她还以为谢昭真是靠运货赚的钱。   她卖了一个夏天的吃食,也不过攒下小八百块。拖拉机运货,倒腾药材能赚多少?又哪一种生意,赚得有黄金多?   两人相识以来,谢昭这是第一次没有顺着程遥遥的心意:“这是我的路。”   程遥遥的眼圈刷地红了,一滴泪摇摇欲坠,映着那小小泪痣简直叫人心都碎了:“你骗我!你上次就答应我不会碰黄金的,你骗我!”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叫谢昭怕的东西,第一样就是程遥遥的眼泪。他冰冷神色里透出一丝无措,抬手捧住程遥遥的脸颊为她擦拭眼泪:“不要哭……妹妹,我想给你最好的。”   “我不要那些!”程遥遥抗拒地躲避他的手,“你要是真的爱我,就不要再碰黄金了!”   谢昭的手顿了顿,在程遥遥期待的目光里,沉默下去。眼看着程遥遥转身要跑,他一把抱住她:“妹妹,我大可以骗你,但我不想。你的话我会考虑,但是现在……”   “你闭嘴!你就是个大骗子,骗子!”程遥遥大声嚷嚷。   谢昭无法理解她对黄金的恐惧,正如同自己无法理解谢昭的固执。程遥遥从来都是要人顺着的,更何况是对她千依百顺的谢昭 。   大小姐脾气上来,程遥遥一把就将那金子扔向了河里。   那河床干涸,龟裂的泥土上洒落了十几块金条,光灿夺目。   谢昭看也没看那金子,只搂紧了程遥遥:“妹妹,别生气。”   这一声低沉缱绻,落在耳畔,程遥遥眼泪顿时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身体簌簌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一个劲儿地喃喃:“我不要你了!你滚,抱着你的黄金睡觉去吧……”   她自顾自哭得伤心,根本没有抬眼去看谢昭的表情。谢昭金石振振的嗓音透着冷,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摩挲:“不要我了?”   “没错!”程遥遥一把挥开他的手,谢昭没用力,她很轻易地就挣扎开来,指着谢昭撂下狠话:“分手!”   空气瞬间冷了下去。   谢昭身上泛起暴戾的气息,定定看着程遥遥,他好像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很慢地重复:“分手?”   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程遥遥自己都没当真,她一时间也知该如何是好,写满娇纵高傲的小脸哭得通红,又可爱又可笑。   谢昭困惑似的盯着她:“你是当真要跟我分手?”   当然不是!程遥遥气哼哼地一跺脚,等谢昭哄哄自己,她就把分手这句话收回来好了。   可她的沉默仿佛加剧割裂了两人之间的冷气,谢昭喃喃自语:“真是学不乖。”   程遥遥没听清:“你说什么?”   谢昭嘲讽地一扯唇角:“这可是你说的。”   程遥遥还没反应过来,傻兮兮地追问:“我……我说的什么?”   谢昭一字一顿:“分手。”   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瞪大了,一颗含不住的泪珠顺势顺落下来,在白嫩肌肤上留下一点水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昭,一时间语言能力都丧失了:“你,分手?你要跟我分手?”   谢昭客气地纠正她:“是你要跟我分手。”   程遥遥小脸煞白,玫瑰色的唇颤抖着,模样可怜极了:“没错,分……分手,对!我再也不……呃!”   程遥遥气得五内俱焚,却忽然打了个嗝,一下接一下,打得停不下来了。   谢昭淡淡看着她,程遥遥又丢脸又生气,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继续打嗝。   程遥遥哭得头昏脑胀,恨不得直接钻地缝里才好摆脱这种尴尬场面,有什么人在谈分手的时候会打嗝呢?就在程遥遥哭得要昏过去的时候,谢昭终于走上前来,伸手搂住了她。   程遥遥抬手就要挠他,可惜哭得手脚绵软,被他偏了下头轻易地躲开去,只挠在了下巴上。   谢昭一手在她背上轻轻顺着气:“打嗝的时候要闭气。”   程遥遥哪里憋得住,呜呜咽咽哭个不停,还不断地打嗝。叫谢昭想起了打奶嗝的犟犟,也是这么一抽一抽地,打嗝声小小的,特别有趣。区别只在于犟犟只能咬伤他,却不及程遥遥一句话伤得疼。   程遥遥方才煞白的小脸又涨红了,滚满了泪珠。她这样哭得惨兮兮的,实在叫人想欺负她。   隔着泪水,谢昭英俊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程遥遥耳边又是自己的抽噎声和打嗝声,恍惚听见了谢昭的一声叹息。   她的脸被捧起,温柔而不容反抗的力度:“我教你。”   在谢昭的帮助下,程遥遥好一会儿没能呼吸,眼前阵阵发白,直到谢昭把她抱到桥墩上坐着,她才渐渐找回了呼吸。她软绵绵趴在谢昭的肩膀上,发现自己果然不打嗝了。   程遥遥脑子里晕乎乎的,一时间没想起来刚才的事儿。她还来不及高兴地跟谢昭分享这个发现,就听谢昭道:“分手了,还抱着我不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黄金的确给谢昭带来了巨大阴影:遥遥要跟我分手了,猛男落泪.jpg 第107章 捡金条   河与桥是这座古城的血管,年年岁岁流淌着,见证着历史的变迁。不知出于某种原因,这条河干涸了,桥自然也就被荒废,遗忘。   这儿荒郊野外,夕阳下来时平添一股鬼魅之意。河床干涸龟裂,散落着枯枝与田螺壳。   谢昭在河床上慢慢走动,将散落的金条一一找到,捡起来。夕阳落在他英挺侧脸上,他神色自若,左脸三道新鲜出炉的抓痕为他平添一股痞气。   程遥遥已经不哭了,还捡到了一个很大的田螺壳,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昭不远处。程遥遥很注意地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毕竟她刚刚挠了谢昭,俩人还分了手。   不远处的枯草丛里扑剌剌飞出一只野鸟,谢昭立刻回头看了眼。   程遥遥也吓到了,忙往谢昭身边跑了两步。谢昭没出声,又回头眯眼认真寻找。夕阳漫天,让金条几乎与河床融为一体,很难分辨。缝隙里金光一闪,谢昭上去又捡出来一根金条。天色快要黑了,必须赶紧把金条都找到。   程遥遥吓得心砰砰跳,还没有人哄。气得一跺脚,把田螺壳用力砸到谢昭背上。风干的田螺壳轻飘飘,在谢昭外套上落下一点灰尘,又滚到地上。谢昭恰好退后一步,踩破了。   程遥遥借机发作起来:“你踩坏了我的东西,赔我!”   谢昭移开脚一看,唇角勾起一点戏谑:“赔你什么?”   他狭长双眸盯着撒泼奶猫似的程遥遥,透着玩味。程遥遥脸颊红了红,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在谢昭的眼神里仿佛无所遁形。好在夕阳遮住了她脸上红晕,她下巴一抬,随口扯道:“赔我金条!”   “要这个?”谢昭举起手里的一枚金条。   那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工艺朴拙,一枚有一两重,沉甸甸明晃晃。该死的金钱,如此美丽!   程遥遥理直气壮伸手:“给我!”   谢昭大手把金子抛起又接住,悠哉道:“这是我的媳妇本。”   “……”程遥遥一下子愣了,桃花眼水汪汪的,看上去有点呆。   谢昭又接了一句:“可惜你要跟我分手了。”   程遥遥当场又气成了河豚!   谢昭回头又寻找起来,把完好无损的半边俊脸留给程遥遥。程遥遥好不容易才回血,正要上去给他一下狠的,眼角却瞥见一点金光。   一块石头边露出个金灿灿的东西,不是金条是什么?   程遥遥偷偷看了眼正认真寻找的谢昭,心中窃喜。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横着踱过去,用脚尖把那金条慢慢勾出来。   金灿灿的一块从石头底下完全露出来,正是一块金条!程遥遥喜滋滋地正要把金条捡起来,谢昭忽然侧过头。程遥遥忙一脚踩住金条,动作大得差点崴到脚。   谢昭狭长眼眸看过来,直起身道:“怎么了?”   程遥遥双手抱在胸前,东张西望道:“什么怎么了?”   谢昭没理她,又回头去找金条了。   程遥遥拖着脚,鬼鬼祟祟往旁边蹭去。   背后忽然冒出一句:“有蛇。”   “啊!哪里哪里!”程遥遥浑身发毛,闭着眼一阵乱跳乱叫。   谢昭沉默不语。等程遥遥反应过来,干涸的河床上连虫子都没有,哪来的蛇?倒是有一块金灿灿的金条。   程遥遥大呼小叫:“哎呀,这儿有一块金条!”   程遥遥小脸上写满了浮夸的惊喜和狡黠,弯腰将那金子捡起来,裙子贴合窈窕曲线,滑过纤细腰肢。   程遥遥举起那块沉甸甸金条,转过身来,就撞上个滚烫怀抱:“干嘛?“   她都被撞疼了,程遥遥恼火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眼,残阳如火,尽数落在那狭长眸中。   ……   残阳如火点燃了半边天空,苏州园林的曲折回廊也被笼上一层霞光。穿着白底粉花旗袍的女子与高大的军官狭路相逢,她难掩惊慌,往后躲了一下。   “不对!”荣导叫道,“遥遥,你们这时候在热恋期,你的躲是含羞带臊的,不是害怕!重新来!”   两人站好位置,重新拍了一段。这一回,孟锐的手还未搭在她肩上,程遥遥又本能地甩开了他的手,台词说到一半就恍惚了。   这一个镜头来回磨拍了十几次,孟锐一碰她她就走神,荣导气得都没了脾气,把程遥遥单独喊过来教训:“出去玩儿了一天心就野了?昨儿那么晚才回来,我说你了没有?谈恋爱也不能耽误了正事儿!”   要是在平时程遥遥早就顶嘴狡辩了,今天却一声不吭,魂不守舍的。荣导说了几句,又缓和了语气:“好好拍,拍完了我放你出去见谢昭。”   程遥遥忽地抬起头来,小脸上燃烧熊熊怒火:“我才不去见他!我们分手了!”   “嚯?”荣导这才明白程遥遥这一天的魂不守舍是为了什么,“原来是闹别扭啦?等谢昭来了我帮你教训他,你好好拍戏!”   程遥遥一生气,原本幽怨的容颜顿时生动起来。她小声咕哝:“才不用你教训!”   军官打扮的孟锐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替程遥遥说情:“导演,这几场戏回头我跟遥遥单独排练一下,难度有点大。”   荣导打哈哈:“你有这个心是好事儿,准备一下,你们再拍一次。”   孟姐提着箱子过来给程遥遥补妆。这年代的化妆师没有后世那么多化妆品,孟姐的木头小箱子里放着瓷盒的鸭蛋粉,腮红,口脂,炭笔,也有蜜丝佛陀的粉饼,露华浓口红,琳琅满目,中西合璧,市面上能找到的化妆品在这儿都能看见。   全剧组的口红就两个色调:一只大红,一只洋红。这种口红颜色浓郁,质地偏干,亏得程遥遥嘴唇润泽,抹上去也不难看。   理云鬓,扑颊红,程遥遥对着小镜子补口红。初来剧组时,在化妆上她跟化妆师抗争过好久。她不要这年代的老气唇线,浓重腮红,还要自己挑口红。   孟姐还罢了,新来的化妆师被她气到,让她自己画。程遥遥真的接过化妆品,几分钟就给自己画好了妆。眉如墨画,目若点漆,腮红淡抹,咬唇妆宜喜宜嗔,分外诱人。剧组的姑娘们看见了都要这样的妆,把化妆师气得要撂挑子。还是导演出来打了圆场——剧组要统一妆容,其他人也按照女一号的妆来画。   事实证明程遥遥这个妆很美,跟整部电影的风格也很一致。后世在评判《迢迢》这部电影时,往往会夸一句这部电影的妆容干净灵动,放在后世也全不过时。   孟姐笑眯眯看着程遥遥补妆,道:“遥遥,我新买了盒进口的眼影,你回头再教教我新的眼影画法?”   “行呀。”程遥遥对美妆的知识储备量足以教一个七十年代的化妆师了,她问孟姐,“那你拿什么谢我呀?”   孟姐笑骂:“我每天让老李买你爱吃的菜,你还跟我要报酬?”   “那不算,我只领老李的情。”程遥遥哼了一声,把手把镜递给孟姐。   孟姐推了她一把,冲远处挤了挤眼:“真够黏糊的,又来接你了。”   穿黑色外套的高个青年正在跟导演说话,惹得好些女演员偷偷看他。都知道这是程遥遥的对象了,还是忍不住脸红。   孟姐不嫌事儿大,冲谢昭的方向招招手:“小谢,在这儿呢!”   程遥遥用力拽回手,恼道:“别嚷嚷,谁想理他了!”   孟姐哎哟一声,故作惊讶:“哎哟哟,闹别扭了?昨儿不是好好的,还出去玩了一天?”   谢昭循声看了过来,程遥遥心口突地一跳,忍不住摸了摸领口,小高领束着天鹅颈,遮住了脖子上的痕迹。她心虚地摸着凉滑绸缎,脸颊却是滚烫起来。   不管孟姐怎么起哄,程遥遥就是不肯过去,孟姐气得戳她脑门:“你就作吧!这么好的对象千里迢迢来看你,你还耍性子!”   孟姐热情地去跟谢昭打招呼了,这个年轻人多懂事,给她带了好些稀罕东西。其他人也纷纷找机会上去跟谢昭打招呼,近距离观赏这个摘下剧组高岭之花的勇士。   程遥遥揉着脑门,把自己气成了个河豚。怎么一个个都觉得是她不对?明明是谢昭太欺负人了!   那一边,荣导愣住了:“什么?你这就走了?”他还以为谢昭是要来人的!   荣导的尾音透着一丝难掩的喜气洋洋。谢昭看了他一眼,荣导忙咳嗽两声,一拍大腿惋惜道:“你才来怎么就走了?我还想着等闲下来了,请你吃顿饭,见见遥遥的这些同事!”   谢昭远远看了程遥遥一眼,目光缱绻,语气却坚定:“遥遥就麻烦您多照看了。”   说实话,对于谢昭的离开,荣导倒是狠狠松了口气。当初骗程遥遥来拍戏时说好一个月就能拍完,可拍电影是一件要多方协调配合的复杂工程,变数很多,而且程遥遥的美丽和悟性也让编剧灵感闪现,女一号的戏份越改越多,根本无法在一个月之内拍完。   要是谢昭提出带程遥遥回去,荣导也只能忍痛删减程遥遥的戏份了。没想到两人居然闹了别扭!荣导心里窃喜,但想到这小俩口闹了别扭,又要分隔两地,又有些过意不去。   荣导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的。遥遥长得漂亮,难免有些小性子,你多哄哄她就是了。可别随便闹分手啊,这这么个宝贝,你一放手有的是人抢。”   谢昭唇角轻轻一勾,笑意转瞬即逝:“不会。”   这时程遥遥拍完了一个镜头,孟姐拿着外套上前给她披上,回头指着谢昭的方向对她说了什么。程遥遥傲娇地一扭头,被孟姐半推半哄地拉了过来。   荣导瞧见谢昭的唇角弯了弯,随即又恢复成冷冰冰模样,向程遥遥迎了过去。   荣导看着谢昭高大挺拔的背影,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谢昭的这句“不会”,是不会哄人?不会闹分手?还是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请问在桥下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打谢昭?   遥遥:他扒拉我! 第108章 金瓜子   霞光里,程遥遥踩着高跟鞋款款走近,缎面旗袍下摆流动光泽,从几十年前纸醉金迷的旧梦里走来。她今天的妆偏于浓艳,刘海烫得弯弯的,樱桃唇抹得鲜红,只有一双眉眼含嗔带怒。   还是昨天她趴在怀里哭着说不分手的模样比较乖。   程遥遥在离谢昭两米远的地方就停下来了,抱着手臂。   谢昭眼底含了一丝笑:“妹妹。”   程遥遥裹紧了外套来获得勇气,凶凶地道:”干什么?”   谢昭略带诧异,又叫了一声:“妹妹,过来。”   程遥遥警惕地扭开脸,露出发红的耳根,还嘴硬:“你叫我过去我就要过去吗?你当我是犟犟呀?你休想再命令我!我们……我们都分手了!”   她看不到谢昭的表情,可落在脸侧的视线骤然强烈起来,好像要在她脸上烙出两个洞似的。   程遥遥掌心冒汗,还是不肯低头。昨天晚上回去她想了一夜,谢昭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明明他也没反对分手的,为什么还强迫她这样,又强迫她那样,还耍她!   程遥遥浑身紧绷地等了很久,谢昭却没有发难。   谢昭的嗓音仍然平静,细听起来又有一点宠:“我今晚的火车。”   程遥遥心里一软,哼了声,嘴硬道:“关我什么事!我们都分手了。”   提起“分手”两个字,程遥遥的嘴又扁了扁。   谢昭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忍着捏捏她小脸的冲动,道:“分手就不能送送我了?”   淡淡又加了一句:“又撅嘴,别人在看你。”   “!!!”程遥遥气冲冲率先往大门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大门口外的围墙边。这儿安静无人,隔绝了那些八卦的视线。只是一旦只剩两人独处,淡淡的尴尬诡异气息就浮现出来。   毕竟两人是说了分手的……   程遥遥盯着自己的脚尖,气哼哼道:“我今晚要拍戏,没办法送你去火车站的。你自己带好东西,买点吃的上火车。”   程遥遥别别扭扭的嘱咐让谢昭唇角扬起,气氛也随之松弛:“我知道。”   谢昭从口袋拿出一把东西,道:“手伸出来。”   “你想干嘛?!”程遥遥想也不想就把手藏到背后。两人一起复习的时候,程遥遥挨过手板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谢昭默默无语地看她,摊开自己的大手,一小把金灿灿的东西闪了闪。   “金瓜子!”程遥遥竖起眉毛,“哪儿来的?你还是去倒黄金了?”   “没有。”谢昭把手往前递了递,“金条太打眼,这个给你玩。”   程遥遥跺脚道:“你还说没有,这些金瓜子是哪里来的?”   谢昭淡淡挑眉。今天谢昭找到董大军的住处时,黄六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一包金条,这可是董大军所有的家底了,就这么让黄六弄丢了!董大军发狠要黄六的命。   当谢昭把那包金条扔在桌上时,对黄六而言不亚于天神下凡,其他人也都被震了。这可是金条!款子已经结了,谁会相信谢昭拿着一包金条,还会回来?   黄六激动得痛哭流涕,董大军当场就抽了三根金条要送给谢昭,还说认了他这个兄弟,要跟他好好做一单大生意!还发誓等断指儿从局里出来了,一定再断他两根手指给谢昭赔罪!   谢昭一概拒绝,只收了几颗金瓜子,算是给董大军面子。想到程遥遥昨天偷偷踩金条的举动,也许她会喜欢。   “不是倒卖来的。不要我扔了。”   那些金瓜子打得惟妙惟肖,闪闪发光,看得人心生喜悦。   “不要白不要!”程遥遥拿出贴身的小荷包,把金瓜子一颗颗拈起来放进小荷包里,又多了一笔私房钱。   她纤细手指蹭过粗糙掌心时泛起轻微电流,一点阳气迅速钻入体内。   程遥遥不稀罕。昨天接吻时谢昭的舌头磕破了,她现在阳气充沛得很。等拿起最后一颗金瓜子时,程遥遥忽然问:“你昨天说……说要攒够做生意的本钱,要多少钱才够?”   谢昭注意力都落在掌心那酥酥痒痒的触感上,随口道:“一万吧。”   “一万……”程遥遥算开了小帐。一瓶菌子酱净利润五块钱,她要卖两千瓶菌子酱才能赚到一万块。可她忙活了一个夏秋,才赚到八百多块……   程遥遥拨弄着那颗金瓜子,指尖无意识地在谢昭掌心划来划去。   谢昭呼吸粗重起来,一把握住她指尖:“你故意的?”   “啊?”程遥遥回过神,谢昭正眼睛发红地盯着她看。程遥遥立刻生气地要抽回手:“你干嘛瞪我!”   谢昭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又恢复了温和口吻:“我走了以后,你要乖乖待在剧组把戏拍完,不要惹事。”   程遥遥眼圈忍不住又有点儿红,她一把将手指抽回来,掩饰地嚷嚷:“等我回家,一定要跟奶奶说你在苏州的这些勾当!”   回家?谢昭咂摸着这句话,心情莫名地好起来,“嗯。你要乖,我等你回家……告状。”   夕阳吻过谢昭乌黑的短发,英挺的脸,狭长冷淡的眉眼里隐约浮现缱绻爱意。   程遥遥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跟谢昭分手了吗?谢昭也没有反对。她从没跟人分手过,但她也知道,真正的分手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分手了,谢昭为什么还送给她礼物?还这么温柔地看她?还……还亲她!   唇上的温热转瞬即逝。   程遥遥睁大了桃花眼,愣愣看着谢昭近在咫尺的脸。程遥遥声若蚊鸣,唇都不敢张:“干嘛……”   “不要?”两人气息相闻,谢昭的唇似有若无地触着她的。谢昭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了点探究似的。   可程遥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黏上来,而是一把推开他的脸,拒绝得十分干脆且愤怒:“不要!”   谢昭敛了眸中复杂情绪,直起身一笑:“妹妹,再见。”   ……   谢昭从出现到离开不过两天时间,在剧组里激起的浪花却经久不散。   自从谢昭离开,程遥遥就跟失了水分的鲜花一样蔫了下去,性子也变得格外暴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程遥遥跟对象肯定出问题了。   孟锐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借着排练的机会向程遥遥表白,反被她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事后,孟导又把孟锐敲打了一番,让他别对剧组的女演员打主意。   其他倾慕程遥遥却来不及下手的,一边嘲笑孟锐妄想摘这朵玫瑰花反被刺,一边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出手,否则丢人的就是自己了。   刘悦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来招惹程遥遥。这阵子她常常请假出去,据说是家里有事。可剧组私底下传她是交往了对象,据说家境特别好。   程遥遥对这些流言蜚语都不感兴趣,她心情糟糕着呢。   苏州城秋冬的冷是湿冷,往人的骨子里钻,穿多少厚实衣服都不够。晚上缩在被子里,那被子吸了潮气,生铁一样压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裹着羊绒毯,抱着暖水瓶,也只是聊胜于无。   每当这个时候程遥遥就想起在甜水村的时候,谢昭的怀抱温暖踏实,比任何暖水瓶都好用。她被自己这没出息的想法气坏了,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生闷气,气了好久才睡着。   这年头拍摄不像后世那样紧凑,为了赶演员的档期会把戏份都压缩在一起拍完。剧组的拍摄是按照剧本的时间线推进的,后期程遥遥的戏份渐渐少了,她这才松口气,没有那么辛苦了,偶尔还能睡个懒觉。   荣导看见程遥遥这幅失魂落魄的小模样,难得地良心发现:“遥遥,这些日子你的戏份少了,有空的时候就跟孟姐去散散心。但是说好了,绝对不能一个人落单,要不就再不准你出去!”   导演的特赦也没能让程遥遥提起精神:“哦。”   荣导好笑道:“人家小谢来找你,你不理人,现在又摆出这幅样子,小谢也看不见啊!我办公室这会儿没人,你想打电话随时可以去。”   程遥遥急赤白脸的:“我什么样子了?又关谢昭什么事!我才不要打电话!”   “行行,没有没有。”荣导忽然搓搓手,笑道:“遥遥,你上回那秃黄油……我给我家里寄了瓶,我老婆特喜欢,你那儿还有没有?”   程遥遥撑着下巴:“早没啦……哎?”   程遥遥脑袋上灯泡一闪,怎么忘了这一茬儿?这时候螃蟹正肥,做秃黄油最合适不过。程遥遥说干就干,正好连着几天没有戏份,跟导演请了假,兴冲冲跑去找孟姐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今天是赶集的日子,码头边很热闹,兜售各种货物的小贩在人群里穿梭着寻找顾客。虾酱,腌蟹,菱角,藕粉,还有人蒸了一板热腾腾的桂花茯苓糕来卖。程遥遥花五分钱买了一块,跟孟姐一人一半,淡淡的甜味混着糯米香,口感十分耐嚼。   江边的风又冷又湿,带着一股河鲜特有的腥味,吹得人透心凉,头脑一阵激灵。程遥遥脸蛋娇嫩,被吹得又疼又红。原本她还嫌弃孟姐用头巾包着头发太土气,这会儿羡慕极了。   两人沿着江边逛了一圈,程遥遥对其他货物不感兴趣,她是来买螃蟹的。   这会儿天气冷下来,大闸蟹倒是越发地肥,特别是公蟹。公蟹上市的时节比母蟹晚一些,蟹膏比起蟹黄也别有一番风味。可惜做秃黄油需要的是母蟹,程遥遥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品相符合她要求的母蟹。   船夫船娘们认识孟姐,都热情地向她们兜揽生意,展示着筐子里蹦跳的鱼虾。   程遥遥一家也没看上:“还是上次那老人家的螃蟹好。”   孟姐看不出什么不同:“我看刚才那两家也不错,价格又合适!”   程遥遥老气横秋地摸摸光洁的下巴:“一分钱一分货,品质好的母蟹蟹黄多,做出来口味才好!”   这些日子程遥遥闲下来了,也会借食堂做些吃食开小灶,孟姐沾光吃过不少,对程遥遥的手艺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相信程遥遥的话。两人又找了一圈,仍然没看见那老人家,程遥遥只好道:“回去看看刚才那家吧,凑合着用。”   刚才有个船娘的螃蟹虽然不够肥,只要5毛一斤,倒也划算。两人转身正要回去,程遥遥的衣摆被扯了扯。   “干什么呢!”程遥遥吓了一大跳。   孟姐也忙把程遥遥往自己身后扯:“谁耍流氓?!”   程遥遥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一道小孩儿的嗓音响起:“我没有耍流氓……”   程遥遥的视线往下移,却是一个黑皮小孩儿正仰头看着自己。这小孩儿穿着身厚厚的棉袄,眉眼灵动,小黑脸带着点婴儿肥,正是上回那老渔夫的孙子。   程遥遥笑起来:“是你啊。”   小黑皮拉拉程遥遥的衣摆:“姐姐,你是要买螃蟹吗?来买我们家的螃蟹吧。”   程遥遥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小黑皮摆摆手道:“我远远的看见你们在这边走了两圈,是不是在找我爷爷?我说过,我们家的螃蟹是最好的,吃过的人还会回来买!”   这小黑皮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机灵得不得了,一串话说得口齿清晰。程遥遥和孟姐对视一眼,孟姐惊讶地笑起来:“哎哟哟,多大的人儿,还会揽生意了!你爷爷呢?船怎么不在这儿?”   小黑皮眼珠转了转,在前面带路道:“我爷爷的船在那边,你们跟我来。”   小黑皮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用力冲程遥遥招手:“你们跟我来!”   孟姐在程遥遥耳边小声道:“这小鬼眼珠转个不停,肯定有什么古怪。”   程遥遥挺感兴趣地道:“咱们跟去看看。反正江边这么多人。”   小黑皮一边走一边回头,生怕程遥遥她们不跟上来,嘴巴很甜地跟程遥遥说话,还介绍自己的名字,他叫阿福。   程遥遥轻抚阿福的大脑袋,笑道:“你可不像个大阿福吗?”   两人跟着阿福沿着江边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艘单独泊在岸边的渔船。这艘船破破烂烂,船头的小炉子上煮着一锅粥,飘出很稀薄的香气,隐约还有一股药味。   阿福小短腿一跃跳上渔船,喊道:“爷爷,爷爷,上次买螃蟹的漂亮阿姐又来啦!”   船舱里传出几声咳嗽,过了会儿响起十分苍老的嗓音:“咳咳,咱们今天没打渔,你不要胡闹。”   孟姐一听,怒道:“好你个小精怪,诓我们呢?”   阿福辩解道:“不是的!我爷爷好了就会去打渔!我们到时候可以便宜一点卖给你!”   阿福急得眼泪都冒出来了。程遥遥忙拉着孟姐道:“算了算了,他爷爷好像病了。”   老渔夫披着件破棉袄出来了,空气里的药味越发地重。才几天不见,他模样憔悴许多,花白的头发在江风里瑟瑟飘动,他一手抚着孙子的大脑袋,满脸歉意地对程遥遥道:“我这小孙子不懂事,咳咳……我今天病着没有出船,别耽误了你们的事。”   这老船夫年纪看着都有七十了,那小孙子却才五六岁,爷孙俩相依为命地住在这艘破船上,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可怜的身世。   被批评的阿福垂着脑袋,手背直往脸上抹,委屈得不行。   孟姐早心软了,道:“算了,您这身子没事儿吧?”   “船上讨生活的人,命贱!没啥事……咳咳……”老渔夫才说了几句话,就咳嗽得站不住。   程遥遥忙道:“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老船夫再三跟程遥遥和孟姐道歉,这才慢慢回了船舱里。只有阿福抽抽嗒嗒地道:“我没有骗人,我爷爷只是感冒了,他明天好了就会去打渔的。以前爷爷生病,第二天就会好的!”   那老渔夫年纪这么大了,看着病得不轻,哪里是那么快能好的。孟姐心里叹息,拉过阿福给他擦擦脸:“是阿姨不好,阿姨不该说你。遥遥,你身上有糖没有?”   程遥遥身上总揣着点吃食,可以用来哄孩子。孟姐说着一抬头,却见程遥遥跑到了渔船上,摇摇晃晃地站在船头,不知道捣鼓什么。孟姐喊道:“遥遥,你干什么呢?!”   阿福也忙跳到船上:“姐姐,你干什么?”   程遥遥挽起袖子,掀开锅盖往里看了眼,道:“你不是说爷爷是感冒了?有没有姜?粥里加点姜丝好发汗。”   “有。”阿福挠了挠大脑袋,“爷爷喝了一大碗姜汤的,还是没有好。”   程遥遥神秘兮兮地一笑:“我做的药膳天下第一,你爷爷吃了肯定会好。”   阿福眼睛闪闪发亮,赶紧找了一块姜出来,还把小刀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在粗糙的案板上把姜削皮,切成细丝洒进粥里。那锅粥里加了一小把糙米,熬得很薄,看得出祖孙俩的生活很清苦。程遥遥用勺子搅了搅粥,趁机往粥里添了些灵泉。   程遥遥嘱咐阿福:“这些粥都给你爷爷吃,知道吗?”   那老渔夫年迈,身体十分虚弱,程遥遥加了小半碗的灵泉进去,希望能有效果。要是谢昭还在,阳气无限量提供,她大可以放上一锅的灵泉,无奈现在只能省着点用了。   阿福认真地点点头:“嗯!我都留给爷爷吃!”   “好孩子。”程遥遥摸摸他的大脑袋,从包里拿了一块钱和几张粮票给他。   阿福瞪大了眼睛,程遥遥竖起一根食指,冲船舱里使眼色:“嘘。”   阿福闭着嘴巴,还是猛摆手。程遥遥小声道:“你拿着钱去买点馒头吃,你爷爷生病了,只喝这些粥营养不够的。”   程遥遥把钱塞进阿福的手里。阿福小手握着钱,不敢要又舍不得推,爷爷教育过他,不可以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可爷爷病成这样,他很想让爷爷吃一点好东西。   程遥遥看出了他的纠结,笑道:“别怕,这是给你的订金。订金你懂吗?等你爷爷好了,我还要来买螃蟹的。”   “我懂!”阿福这才没了心理负担,眼睛亮亮地道:“姐姐,等爷爷好了,我们卖最好的螃蟹给你,还……还便宜卖你!”   阿福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指头:“便宜一……五分钱!”   程遥遥笑骂:“臭小子,这么小气啊?”   阿福嘿嘿笑,学着大人的强调:“这是成本价啦。”   程遥遥下了船,跟孟姐一块离开了。走出去好远,转头一看,小小的阿福还站在船头冲她们挥手呢。   孟姐没买着螃蟹,倒看着程遥遥做了一回好事。她叹口气:“怪可怜的。那老船夫这么一病,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咱们还是得买别人的螃蟹去。”   程遥遥笑道:“他明天就能好。”   孟姐不信道:“你还会算命了?”   程遥遥笑而不语。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程遥遥和孟姐还是回刚才的船娘那儿买了。孟姐跟那船娘砍价到五毛一斤,买了十斤的母蟹,送了几只张牙舞爪的公蟹。   两人没回食堂,直接从江边的一条小巷子绕进去。最里头的一间宅子门户紧闭,墙头冒出一颗枯了的梧桐树,铜门环生了锈。   孟姐拍拍门:“李秀珍在不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穿青色棉袄,面皮白净的女人笑着,一口苏白:“请进来。”   这李秀珍话很少,也不客套,端了两杯白水给程遥遥和孟姐,自己提着一篓子螃蟹就去厨房了。   程遥遥惊讶地环顾着这小院子,问孟姐:“你从哪儿找到这么个地方的?”   这宅子很简陋,却收拾得格外干净。这个李秀珍给人的第一个感觉也是干净,利索。而且挽着头发,棉袄也是老样式。坐在这个院子里,程遥遥仿佛回到了古代。   孟姐笑道:“这人还是老李帮我找的。解放前是在饭店帮工的,专门拆蟹粉,一手的绝活儿!”   程遥遥来了兴趣:“那我得去看看。” 第109章 拆蟹粉   李秀珍家的院子很小,厨房却有两间厢房那么大,灶台宽敞,前前后后共有三口大锅,厨具一应俱全。   灶台边的大盆里养着螃蟹,李秀珍拿着一个长毛刷子,将一只大闸蟹抓在手里刷洗干净蟹钳和肚子,再用水冲洗一遍。   那些大闸蟹十分鲜活,一直是张牙舞爪地吐着泡泡,在李秀珍的手里却毫无反抗之力。   锅里热腾腾地蒸着一锅大闸蟹,当李秀珍把手里的这些大闸蟹清洗干净,那一锅大闸蟹已经可以出锅了。   李秀珍蒸大闸蟹的方法与程遥遥不同,她往水里加了些粗盐,用一碟子姜醋放在锅中与大闸蟹同真,蒸完的大闸蟹不腥不膻,自带一股咸味。   将热腾腾大闸蟹摊放在一个大竹蔑上晾着,李秀珍拿出了拆蟹的工具——一把剪子,一根筷子,还有一根细细的擀面杖。   见程遥遥和孟姐进来,李秀珍打了个招呼,手上动作丝毫不缓。她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将大闸蟹的蟹腿全部剪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炫技一般的拆蟹过程。   剪刀撬开螃蟹壳,露出里头满满的黄。掰掉蟹腮,那筷子是特制的,一头尖一头扁,用筷子尖头将蟹心精准地挑出来扔在一边,扁头迅速刮下蟹黄。   又用剪刀摁住蟹肉,用筷子尖头迅速将隐藏在蟹壳里的蟹肉挑出,蟹壳内一层黑色的黏膜干干净净丢在桌上,没有半点浪费。   拆完蟹黄和蟹肉,李秀珍抓起擀面杖将蟹腿一碾,再用筷子一捅,冷掉的蟹腿肉很轻易就从蟹壳里分离出来。   一堆蟹黄,一堆蟹肉,一堆蟹腿肉,干干净净地堆放在盘子里。做完这一切的李秀珍的手上也是干干净净,她将盘子往程遥遥面前一推。   她的意思一目了然:我合格了吗?   程遥遥叹为观止。她以为自己就算会吃蟹的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果然术业有专攻。   程遥遥真情实感地赞叹道:“你这一手没有十年功夫练不出来。”   李秀珍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低声说了一句:“我8岁就帮阿爹铺子拆蟹粉了。”   这其中又有多少故事,程遥遥不好细问。   孟姐自得道:“你别听她说的谦虚,解放前她在苏州最有名的馆子里专门帮人拆蟹粉来着,服务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很有些名气。”   李秀珍笑笑:“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这位小姐,蟹肉要趁热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还有两个姐妹。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找她们来帮忙。”   找其他人?程遥遥沉吟了一下,李秀珍立刻道:“我们三个按件算工钱,不会让您多破费的。”   程遥遥笑道:“倒不是这个问题,只是……”   李秀珍明白过来:“如今她们日子都难过的很,有这个挣钱的机会,一丝口风也不会露的。要是透出去半点口风,我自己也要担干系,您尽管放心。”   程遥遥琢磨了一下,做秃黄油的地点在李秀珍家里,就算东窗事发,第一个倒霉的也是李秀珍自己,她顶多损失一点螃蟹罢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拆蟹粉的价格是一斤三分钱,租借厨房的费用则是一个月五块。别看拆蟹粉的单价便宜,程遥遥要做秃黄油,起码能用三五百斤的螃蟹,她们只需要出个手工,算起来收入也相当可观。   程遥遥一答应,李秀珍马上就上后门喊了一声,两个同样干净利索,约莫40来岁,脸上有些风霜的女人走了进来,齐齐地向程遥遥请安问好。   这两人是李秀珍多年的姐妹,她们的做派相当老派,程遥遥下意识就道:“起来吧。”   这话一出口,程遥遥就被自己窘到了。这是她这些天演少奶奶养成的条件反射,她赶紧笑的:“别这么客气,现在是新社会了。”   好在那两个女人并没有表示什么异样,相当自然地洗了手,系上围裙,就坐到桌前开始拆蟹粉。   这两个女人的速度不比李秀珍慢,还有闲心揶揄李秀珍拆蟹心不够干净,黏了些黄。   程遥遥捡了一只格外肥美的公蟹慢慢剥着吃,李秀珍立刻倒了一碟子自家酿的桃子醋给她。不愧是当年馆子里干活的,十分有眼色。   那桃子醋自带一股果香,没有丝毫杂味,将蟹肉衬托得越发香甜。   程遥遥一只公蟹吃完,李秀珍三人也已经剥完了螃蟹。程遥遥用菊花叶熬的水洗了手,挽起袖子准备熬秃黄油。   李秀珍还问:“小姐,别弄脏了你的衣服,还是我来吧。”   程遥遥笑道:“不必。我亲自动手。”这次的秃黄油是帮孟姐做的,程遥遥当然要亲自下厨表示诚意。   李秀珍早已准备好了一罐子雪白的猪油。   程遥遥热锅下油,等猪油熬化了以后,再加入蟹黄,小火慢慢翻炒,等蟹黄全部倒入猪油中时,才逐渐加入蟹膏和蟹肉,再加入黄酒、 胡椒粉和一勺小桃子醋。   程遥遥忙完这些,雪白的额头上香汗点点,她抬头道:“就这么熬上5分钟,收干就行。”   李秀珍三人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肃然起敬。   李秀珍由衷地赞叹道:“小姐您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一手好厨艺。”   她们姐妹三人在饭馆干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美味佳肴和顶级的大厨。只看程遥遥颠勺的动作,便知道这是位行家:“不知您师从哪位名厨?”   程遥遥想装得谦虚一些,笑意却忍不住绽开,自豪道:“我跟着我外公学的。”   程遥遥这一笑明艳不可方物,耀花了几人的眼。李秀珍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毕竟这个年头,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太多了。看程遥遥出身家境肯定不错,也许她外公也是位隐居的大厨呢。   几十斤螃蟹做出三斤半秃黄油。李秀珍称今天是让程遥遥见识见识他们的手艺,不肯收钱,把孟姐乐得合不拢嘴,这就能省下1块5的手工钱呢!   孟姐也没占人家便宜,把秃黄油装进自己带来的罐子后,剩下的半碗秃黄油就送给了她们。   做完这一切,时间也将近傍晚,两人急急忙忙赶回剧组。剧组的门禁相当森严,特别是对未婚女演员。   两人赶在天黑之前冲到了剧组大门口。程遥遥扑到门房窗口上嚷嚷:“大爷,开门签到!”   门房大爷拉开窗户,虎着脸道:“你天天这么踩着点回来,我可得通报上去!”   “真的啊?”程遥遥抬起手,亮出一小瓶晃荡的盐锔蟹腿肉。这是她用剩下的蟹腿肉做的,门房大爷没事爱喝两盅,这个下酒最好。   门房大爷一瞧,嘿嘿笑起来:“还是遥遥惦记着我。快进来,本子上签个字。”   门房大爷把铁门打开了,程遥遥和孟姐赶紧溜进去,接过笔在签到簿上签名。   程遥遥端端正正写下自己的名字,却看见刘悦的名字后被打了三个醒目的大红叉。   程遥遥懒得管这闲事,孟姐却八卦地叫起来:“刘悦又违反门禁,这都第3次了!”   门房大爷摇头道:“我提醒她好几回了,前儿晚上还一身酒气,跟几个流氓似的人物勾勾搭搭地回来。我看这姑娘要毁了。”   孟姐跟门房大爷嘀咕了一番,都鄙夷地摇了摇头。   他们在剧组里见多了这样的事,有些年轻姑娘仗着自己长得漂亮,经不住诱惑,想走捷径。总是跟一些有家室或者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可你也不想想,你这么自甘堕落,人家能瞧得起你?   正因如此,他们才对程遥遥格外高看一眼。尤其是孟姐,她干了这么多年化妆师,从未见过像程遥遥这样的美貌。只要她稍稍一点头,有多少人前赴后继扑到她的石榴裙下?可程遥遥却对自己在乡下的对象一往情深,也从来不出去胡混。这年头,到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姑娘?   程遥遥浑然不觉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居然已经这么高大。她催孟姐道:“别管她的事儿了,孟姐,咱们洗澡去。”   孟姐道:“行。”   剧组洗澡得用公共澡堂,程遥遥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去,可她又天天要洗澡的,因此总缠着孟姐,弄得孟姐这一阵的个人卫生也搞得格外勤快。   两人有说有笑地向澡堂走去,路上碰到了编剧:“遥遥,下午有你的电话。”   程遥遥激动道:“谁给我打的?”   编剧道:“是个小姑娘。”   “哦……”程遥遥一下子泄了气,眼神黯淡。都三天了,谢昭还没给她打电话!不对,难道是小绯打来的电话?小绯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难道是谢昭叫他打的?   程遥遥隐隐期待道:“我妹妹说什么了吗?”   编剧道:“她听说你不在,就挂了电话,没说啥。”   孟姐道:“要是真有什么事,肯定会再打来的。既然说没啥,也许就是想找你聊聊天,说说话。”   “也对。“程遥遥没多想,跟孟姐一块洗澡去了。洗完澡,孟姐来到程遥遥房里,跟她一起嘀咕起秃黄油的定价来。   程遥遥想要出门就必须跟孟姐在一起,那么她想做生意也瞒不了孟姐。程遥遥也没有想过要瞒她。   孟姐道:“我早猜出来了。你手艺这么好,这倒是一门赚钱的好生意。”   孟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又跟着荣导这个大导演,眼光比普通人要开阔一些。现在上海北京这些地方早就有人偷偷摸摸地做起了生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个月拿那点死工资,够干什么的?   程遥遥笑道:“孟姐,我想过了,一瓶秃黄油我让你抽一成。”   “什么!”孟姐吓了一大跳,有些受宠若惊,“遥遥,这事儿我肯定帮你保密,你放心。”   程遥遥的手艺这么好,这门生意稳赚不赔,程遥遥却愿意分给自己一杯羹?   程遥遥笑盈盈晃着脑袋:“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我呢,最怕就是跟人打交道的事了,孟姐你人脉广又精明,跟我一块儿是强强联手!”   这一顶高帽子带下来,孟姐忍不住喜笑颜开。她端详了一下程遥遥:“你别跟我装憨,我看你是个再机灵不过的。只可惜你这张脸长得实在太好了,出去容易惹麻烦。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厚着脸皮答应下来了。”   孟姐成了合伙人,顿时认真许多。她仔细跟程遥遥研究了一番,决定将价格定在一斤秃黄油16块的价格上。   程遥遥道:“会不会太贵了?”   孟姐笑道:“嗨,吃得起这个的人,不差这点儿钱!何况这么好的秃黄油,他们有钱还没地儿买去呢。京城的那些子弟,在大饭店吃一顿几百块也是有的,还差这点儿钱?”   这是个相当极端的年代,有些家庭一个月的菜钱也不超过一块钱,有些人却可以一顿饭吃掉几百块。   程遥遥点点头。这个价格乍听起来贵,可三十斤大闸蟹才做出三斤半秃黄油而已,再加上猪油和人工费,绝对值得这个价。程遥遥又道:“咱们可以出二两的试吃装,嫌贵的也可以买一点回去尝尝。”   孟姐惊艳万分,直夸程遥遥是个商业天才。程遥遥干笑,这个主意可不是她想出来的,后世的商家都会这一手。各家品牌都会推出MINI版的试用装,咖啡厅和甜品店也会送小块的甜点给顾客试吃。   孟姐拿了纸笔,把两人想到的点子都写下来,弄到后半夜还意犹未尽。程遥遥直打呵欠,求饶道:“咱们明天再慢慢商量吧。”   孟姐这才答应去睡觉。程遥遥开门把孟姐送走,回来正要关门时,却跟隔壁的刘悦碰个正着。   刘悦穿着一件跟程遥遥很像的羊绒大衣,脸上带着妆,这种打扮并不衬她的气质,反而有些风尘味。她正蹑手蹑脚地就着走廊的灯开门,没想到程遥遥会忽然出现。   刘悦瞪大了眼睛半天没说话,显然被吓到了。   程遥遥不知道该说什么,进屋要关门,刘悦伸手撑住了门缝。程遥遥皱眉道:“干嘛?”   程遥遥披散着发丝,雪白羊绒毛衣裹在身上,不施粉黛的脸仍旧明艳无双,透着一股令人自惭形秽的傲慢和娇纵。   刘悦被刺痛了,她暗暗咬牙,不情愿地低声道:“你……别跟别人说。”   “说什么?”程遥遥歪头,乌黑发丝瀑布般披散下来,“我很困,什么也没看见。”   刘悦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程遥遥。这件事要是换成她,早就把所有人都嚷嚷起来了。程遥遥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刘悦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你……我以前那样对你…… ”   “别说恶心的话了!”程遥遥受不了地搓搓胳膊,“你怕人说,就别干这种事,被人撞到你就完了。”   刘悦嘲讽地勾起唇角,程遥遥果然还是让人讨厌:“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命好,不用争取机会就能送上门?”   程遥遥也翻了个白眼,把门关上了。   刘悦也拖着疲惫的步子进了屋,连澡都没洗倒头就睡,她明早还得拍戏呢。   忙活着秃黄油的事,程遥遥和孟姐还抽空去阿福的渔船上做客了。   中午时分,码头不远处并排着几十艘渔船。船夫船娘们都挽着袖子和裤腿,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脚。他们的脸常年被江风刮着,格外粗糙,笑起来牙齿雪白。   一条条简陋的渔船上五脏俱全,船头放着个小炉子,随时随地都可以生火做饭。   这会儿正是饭点,江面上弥漫着一股辣椒闷炸鱼的香气。渔民们在江上讨生活,湿气重,很容易得风湿关节痛,辣椒和烧酒是必不可少的。   阿福大老远就冲向程遥遥,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往渔船上跑。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招待过客人呢!   程遥遥笑吟吟道:“你爷爷呢?”   阿福道:“爷爷去买酱油了!”   程遥遥和孟姐上了船。这对祖孙俩生活拮据,船舱里除了一床铺盖,什么也没有,调味品只有一点盐巴和一串干辣椒。   阿福小小年纪,生炉子却十分利索。他用小锅捞了一盆水架在炉子上,很快就点着火。他又从筐子里捞出几只螃蟹和虾洗了洗,等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了,就把还蹦哒的虾蟹丢进去,盖上锅盖焖。炉子里很快就飘散出一股诱人的味道。   没一会儿,老船夫老袁头回来了。他提着一大包馒头,一瓶子烧酒,还乐呵呵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老船夫病了那一场,身体反而比从前好了许多,风湿咳嗽的老毛病都减轻不少。现在为程遥遥提供大闸蟹,手头也宽裕了些,能好好招待这位大贵人,老船夫心里十分快慰。   等他打开纸包,程遥遥探头一看,纸包是一些黑乎乎的块状东西。程遥遥好奇道:“这是什么?”   孟姐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道:“这是酱油膏!怪不得你不认得。”   老袁头把酱油膏砸碎,挑出一小块用开水融化了,调配出一小碗酱油似的东西。他问阿福:“煮了什么?”   阿福得意地挺起小胸脯:“煮了虾和螃蟹!”   老袁头打开锅盖一看,冲孙子虎了脸。他挽起袖子,从筐子里抓出几只个头很大的蟹来。   阿福委屈地垮了小脸。他知道爷爷这是责怪自己招待客人不够丰盛的意思。可那螃蟹是要卖钱给爷爷治病的呀!阿福不敢说话,可小孩子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哪里瞒得了人。   程遥遥赶紧道:“不用不用,这些大螃蟹是要留着卖钱的。”   老渔夫不会说什么感谢的话,他的表达十分质朴,就是固执地要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程遥遥。还是孟姐劝住了:“我们正要买这种大螃蟹呢,留着留着!咱们自己人吃讲究这么多干什么?”   老袁头这才罢了。他放下螃蟹,又进船舱里挖出两勺虾酱来。酱蟹是很肥的母蟹,而那酱黑乎乎的,上头飘着一层油。   程遥遥显摆道:“这个我认识,这是虾酱对不对?”   渔民们捞到的一些小鱼虾卖不出去,自己一时间又吃不完,就丢进坛子里,撒上盐巴腌起来,久而久之就酿制出了虾酱。虾酱的气味特殊,吃不惯的人闻着就想躲,喜欢的人却觉得咸香有味,可以用来佐粥送饭。   不多时,螃蟹和虾都熟了,一大盆摆在桌上,什么调味料也不加,鲜得掉眉毛。就着一盆子白面馒头,一碟子虾酱,大家都吃得酣畅淋漓。   程遥遥从小跟着外公浸淫美食,对任何食物都十分能欣赏,对虾酱大加称赞:“正宗,地道!”   老船夫见程遥遥如此赏识自己的虾酱,高兴得红光满面,恨不得跟程遥遥碰一杯。   程遥遥和孟姐两人吃出了高高的一堆螃蟹壳,满足地叹口气:“太好吃了。阳澄湖的大闸蟹就是好。”   老船夫品着烧酒,对程遥遥提起来:“我跟老翁他们说好了,残蟹一斤四毛,小螃蟹一斤两毛,这时节都是满黄的,质量也好。”   老船夫身体恢复后,为程遥遥提供着最好的大闸蟹。他的大闸蟹个个肥大满黄,还主动向程遥遥提起可以买便宜的残蟹——残蟹是折了腿的大闸蟹,品质没差,价格却要低一毛钱。小螃蟹就是个头不够大的大闸蟹。   程遥遥还没说什么,孟姐高兴道:“好,反正咱们只要蟹黄,这样又能压低本钱了。”   程遥遥笑着点点头,拿出一个纸包递给老船夫:“这是这几天的蟹钱。我帮你换了五十斤的粮票。”   老船夫祖孙俩常年住在船上,没有门路弄到粮票和粮食。程遥遥总为他们淘换些粮票糖票和工业品,这份姑娘家的善良和题体贴让老船夫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推着孙子道:“快谢谢阿姐!”   阿福甜甜地抱了下程遥遥:“谢谢阿姐!”   程遥遥轻抚他的大脑袋,嚷嚷起来:“你手好脏!”   残蟹和小螃蟹压低了大闸蟹的成本,李秀珍则为程遥遥提供了另一个建议:用素油代替猪油。这是当年苏州饭馆的做法,将蟹壳放进素油里炸香后捞出,再炒秃黄油。   程遥遥试验了几次,决定用猪油和素油1:1的比例来做秃黄油。这样能确保秃黄油的口感醇厚却不那么厚腻,同时还压低了成本。   秃黄油的生意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程遥遥一边做秃黄油,一边还要拍戏。她是个娇贵身子,没几天就累得哈欠连天。   孟姐怪不解的,还主动劝她:“是人重要还是钱重要?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何必这么拼命?”   程遥遥打了个哈欠,眼睫毛上挂着滴泪水:“你不懂。”   孟姐喜滋滋计算着预定秃黄油的客人,道:“已经预定了二十三瓶了,扣掉本钱咱们起码能赚两百块!”   ”啊?“程遥遥失望道:“那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一万块?”   ”一万?!“孟姐的笔飞了出去。 第110章 遥遥没回来?   “一万块?”孟姐被程遥遥的野心震惊了。她在剧组当化妆师,收入比普通人高一些,一个月工资加上杂七杂八的补助也才50块。一万块是她不吃不喝干上16年才能攒到的钱啊。   孟姐小心翼翼地问:“遥遥,你家是出了什么事?要用钱啊?”   程遥遥撑着下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肩负着养家重任,孟姐不懂的。   千里之外的甜水村,谢昭心有所动,回眸看了一眼。   拖拉机停在村口,发动机还未完全熄灭,谢昭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村口的大树下,一群村民揣着手围坐着闲谈,打发时光,此时纷纷围了上来看热闹。   不知道是出于心理作用,还是其他村民们总觉得谢昭跟从前不同了。他原本就长得英俊,身材高大,破衣烂衫的时候就被称为岳云。如今穿着质地精良的外套,阴沉孤僻的气质也随之淡去。就像被打磨出的璞玉,焕发出原本该有的光芒。   过去的谢昭阴沉得让人不敢靠近,而现在的谢昭却是让人隐隐生出自卑,不好意思靠近。   村民们心思各异,表现在脸上的却都是热情的笑容。特别是从前没欺负过谢昭,跟谢昭家关系还行的,纷纷跟谢昭打招呼。   “谢昭回来了!”   “上哪发财去了?买这么多东西。”   “那还用说,肯定是找程知青去了呗。”   提起程遥遥,气氛有瞬间的微妙。谢昭面色如常,对熟悉的人稍稍点头,便提着东西向家里走去。   谢昭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轻巧的军绿色行李包,回来时却是大袋小袋,他大手提着丝毫不见吃力。   一个穿着水红色棉袄的姑娘从人群里挤出来,跟在谢昭身后殷勤道:“谢三哥,我帮你提。你买什了些什么啊?”   谢昭头也没回:“不用。”   “这么多东西怪沉的。我有劲儿,你就让我帮你吧。”林璐璐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亦步亦趋跟在谢昭身边,不等谢昭开口就伸手去抢一个小袋子。   谢昭修长有力的手指扣着那袋子,停下脚步,侧头看着林璐璐:“我上次跟你说清楚了。”   林璐璐一大早兴冲冲在村口等着心上人,没想到谢昭开口第一句话就把他浇得透心凉。林璐璐眼睛顿时红了,嘴唇哆嗦,强撑着笑道:“我们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乡里乡亲的,难道我搭把手都不行吗?”   林璐璐越说越当真,深深的说服了自己。   谢昭淡淡看着她,道:“遥遥会不高兴。”   “……”林璐璐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大声道:“是程遥遥不让你理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从前都不会这样对我的,是程遥遥不让你跟我说话的,还让你不理我!”   林璐璐哭个不休:“谢三哥,你以为那程瑶瑶是什么好人,她只不过想让你帮他干活,就像以前在知青点一样!她看中你家的房子,她以前还……”   林璐璐被羞耻和伤心充斥着,头脑发热,喋喋不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谢昭语气平静地打断他:“你不是这样的姑娘。”   林璐璐哭诉到一半被打断,愣愣看着谢昭。   谢昭风尘仆仆,一双狭长眼眸依然熠熠生辉,仿佛能把人吸进去。这是她惦记了十几年的人,从阴鸷消瘦的少年长成如今这样的英俊,锐利,意气风发。   谢昭语气称得上柔和:“我站在这里听你说话,是因为遥遥说过,她不讨厌你。”   提起程遥遥,谢昭脸颊冷峻轮廓都柔和了,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不要随便听信别人的话,也不要随意评判一个对你有善意的人。”   李璐璐身后不远处,树后露出小半张脸。谢昭眼神锐利地扫过去,那人迅速缩了回去。   谢昭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迈开长腿离开了。他之所以愿意提醒林璐璐,是因为他还记得从前人人都厌恶他,孤立他时,支书家的小姑娘没有,还尝试过塞给他一个馒头。   谢昭少年时得到的善意与温暖太少,即使是点滴他也都铭记于心,不过也仅此而已。他如今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爱,足以抵消他经受的一切磨难。   谢昭挺拔的背影在林璐璐的视线里越走越远,与从前那个孤僻阴鸷的少年完全割裂开来。   很多年以后,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林璐璐成熟了很多,明白每个少女都会有一段盲目而冲动的感情,这段感情往往可能改变一个少女的一生。她很庆幸自己遇到的是谢昭。   可此时的林璐璐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少女,她完全没听懂谢昭那段话的意思,她眼睁睁看着谢昭离开了,狠狠跺下脚,哭着跑回了家。   不远处的大树后,目睹完全程的程诺诺走了出来。要是程遥遥此时站在她面前,肯定认不出这个瘦小干瘪,容貌黯淡的女人就是程诺诺。   程诺诺穿着件棕黄色短袄,这是父亲从苏联给程遥遥带回来的,样式洋气大方,程遥遥穿着的时候显得分外俏皮,程诺诺没舍得扔。程诺诺比程遥遥瘦小许多,肩膀也窄,外套穿在她身上空荡荡,像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一样滑稽。棕黄色映衬得她肤色越发枯黄,从前迷得沈晏神魂颠倒的雪白莹润早就消失不见了,挺大的眼睛在脸上犹如两口枯井,幽幽地闪着光。   谢昭居然是个柳下惠,程遥遥离开了这么久,别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居然不为所动?   程诺诺费尽力气从林璐璐口中打听到一点消息,程遥遥去了苏州,这次谢昭肯定也是去找她的。现在谢昭孤身一人回来,难道程遥遥真的不回村里来了?   程诺诺神色闪烁不定,背起捡柴的筐子找沈晏去了。   冬天村里没有活儿干,男知青们聚在一起晒太阳,下象棋消遣。沈晏披着外套,正把对家杀得片甲不留,身边几个村里姑娘眼神满是崇拜地看着他,沈晏越发自得。   程诺诺的忽然出现打破了气氛:“阿晏。”   听到这粗哑嗓音,沈晏眼皮狠狠跳了下。程诺诺这阵子找沈晏闹了好几次,有次还撕打了一个跟沈晏说笑的姑娘,搞得人人都怕了他。   其他人纷纷搭讪着走开了,一个男知青还同情地拍了拍沈晏的肩膀。   眨眼间,沈晏面前只剩下一个棋盘,一个程诺诺。   他烦躁地道:“又有什么事?”   程诺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眼神幽幽紧盯着他道:“遥遥姐这么久没有回来,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沈晏皱了皱眉道:“遥遥不是回了上海?”   程诺诺道:“我打电话问过我爸爸,遥遥姐根本没有回去。”   沈晏立刻直起身来,盯着程诺诺的眼睛:“遥遥没有回上海,她去了哪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两人毕竟有过肌肤之亲,沈晏颇为了解程诺诺。她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程诺诺笑了笑,粗糙起皮的唇都开裂了,阴恻恻的样子。   沈晏本能地移开了眼。他有时候也很歉疚,为什么程诺诺变丑以后他就不喜欢她了,可每当他看见这样的程诺诺一次,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就被消磨一次。   沈晏现在很怀疑,记忆里白嫩乖巧的程诺诺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吗?   沈晏的表情被程诺诺收入眼底。她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仿佛听说遥遥姐去苏州拍电影了,还是跟一位大导演……”   程诺诺的语气放得很慢,听起来仿佛别有一番暧昧深意。   沈晏出身世家,他父母都相当老派,对于“女演员”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世纪。要是知道程遥遥去当了电影明星,也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沈晏愣了下:“遥遥去拍电影了?怎么可能!”   程诺诺没回答,吃力地提起地上的筐子。筐子里放着一些枯树枝,沈晏看见道:“你怎么捡这个?林武兴家没有柴火?”   程诺诺抿了唇角:“她家的柴火不准我动。”   林武兴家的林婆子为人刻薄,跟程诺诺闹的那些风波村里都传遍了,拿着当笑话看。沈晏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女人争执很反感,特别是那些人总拿程诺诺的事来对他说,好像坐实了两人的关系似的。   沈晏正在努力修复与程遥遥的关系,听到这些传闻越发厌烦。可看着吃力地把大筐子背在背上的程诺诺,沈晏还是心软了。   沈晏掏出两块钱递给她:“你拿着,买几斤炭。”   程诺诺眼圈一红,惊讶又感激地看着他:“阿晏哥哥……”   沈晏立刻把钱塞进她手里,撇清关系道:“这是看在我们过去的关系上。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谢家的小院门开着,谢绯一直抱着猫站在门口,远远看见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靠近,就飞奔着跑了过去:“哥哥!哥哥!”   谢昭眼底弥漫开暖意:“小绯。”   “犟犟。”他又低头跟犟犟打了个招呼。犟犟咪呜一声,跃到谢昭肩膀上盘着,像一条黄白色的皮草围脖,尾巴还愉悦地勾在谢昭的脖子上。   谢绯高兴得围着谢昭打转,又抢着接过他手里的包裹:“这是什么呀?是遥遥姐信里说的点心吗?!”   “嗯,稻香村。”谢昭耐心地解答着自家妹妹的问题,“丝绸也买了,布料也有。”   谢绯脚步轻盈地跑在前头,谢昭跨入门槛,熟悉的小院一如既往地干净,温馨,弥漫着一股红烧鸡肉的香味。   谢奶奶围着围裙,握着锅铲乐呵呵迎了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遥遥呢?”   “……”谢昭笑容一滞。   谢奶奶往谢昭身后看去,空无一人。谢绯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遥遥姐没跟哥哥你一起回来呀?你不是去接遥遥姐了吗?” 第111章 猫猫牌   谢奶奶忙走到门口探头看去,外头路上空无一人:“遥遥呢?”   谢昭把大包小包放下,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仰头喝了一气,又问谢绯:“有吃的没有?”   谢绯见哥哥饿得厉害,忙道:“有新蒸的白面馒头,我去给你拿!”   谢昭抹了把嘴,又提起东西拿到厅堂里放着。桌上摆着一盘子白腾腾发糕,谢昭伸手拿起。谢奶奶追上来,手里锅铲拍在他手背上:“别碰!这是我给遥遥买的。你不是接遥遥去了,遥遥人呢?”   谢昭揉了揉手背,终于开口:“她没回来。”   “没回来?”谢奶奶明白,追问道:“你不是特地接遥遥去的?怎么能没回来呢?”   谢昭垂眼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妹妹闹脾气,不肯回来。”   谢奶奶一瞅孙子这表情,举起锅铲就往他身上拍:“我看闹脾气的是你!遥遥这些日子寄了多少东西回来,哪能闹脾气不肯回家!说,你是不是又招她了?”   谢昭抬手护了下脑袋,闷声道:“没!”   谢奶奶审问道:“那遥遥是为什么闹脾气?”   “……”谢昭抿紧唇角,又摆出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什么也不说。   谢奶奶道:“我看你是胆儿肥了!看遥遥黏你,你就欺负她。遥遥跑了,我看你找谁哭去!”   谢昭自信道:“她会回来的。”   谢奶奶气得狠狠抽了他好几下,谢昭还道:“奶奶,仔细手疼。”   “你……你这个犟种!”谢奶奶气得手抖。   自家孙子在想什么,谢奶奶是越来越不明白了。一个是无理也要犟三分的娇娇,一个是闷油瓶的天生犟种。这两个冤家对着犟上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了结。   谢奶奶气得胸口发闷,索性撇到脑后不管了,招呼小肥猫:“犟犟,不管你哥了,咱们厨房吃鸡肉去。”   谢昭道:”我也饿了。“   谢奶奶又抄起锅铲抽他:“你还想吃鸡肉?你给我滚!”   小肥猫后爪一蹬谢昭脑袋,跳下地去,屁颠屁颠追着谢奶奶进厨房了:“嗯!嗯!”   犟犟已经不是梨子大的小奶猫了,那一爪的后坐力让谢昭不禁怀疑,刚才蹬他脑袋的到底是猫还是野猪。谢奶奶或者谢绯经得起它这么一蹬?   厨房里,犟犟直起前爪搭在谢奶奶膝盖上,吃着谢奶奶喂的鸡肉,时不时喵呜一声,叫得又甜又软。小肉垫在谢奶奶膝盖上轻轻踩着,甜得谢奶奶直叫心肝儿。   谢昭一直都没看清一个事实:全家能让犟犟这么粗暴踩头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还是谢绯心疼哥哥,催着谢奶奶开饭。到底是心爱的孙子,又辛苦了一路,谢奶奶很快就把饭开出来了。   红烧鸡肉,焖南瓜,白灼秋葵,清炒毛豆,配上热腾腾的白面馒头。谢昭一手拿馒头,一手夹着鸡肉大口吃着。谢奶奶和谢绯则对那瓶秃黄油惊为天人,谢奶奶挖出一勺让谢绯蘸馒头吃,剩下的小心收好。   “明儿让你哥去换几斤杂面,拌这酱吃才香呢!也就遥遥这丫头才想得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听到程遥遥的名字,谢昭筷子一顿,谢奶奶又说了一遍他才应了:“嗯。家里面不多了吧?我明天去粮站背点回来。”   谢绯趁机冲谢昭挤挤眼睛:“哥哥,纺织厂通知我明天交政审材料呢。”   谢昭道:“没忘。明天你跟我一起进城。”   谢绯激动得眼睛放光,偷偷看了谢奶奶一眼。谢奶奶往谢昭碗里夹了块鸡肉,道:“小绯的资料上回不是交过了?是出了啥问题?”   谢绯一下子慌了,谢昭不疾不徐咽下肉,道:“有些章不全,要本人去一趟。没事。”   谢奶奶还是有些不放心。谢家的成分这么高,虽说最近越来越多右派平反,社会主流对于他们的歧视和排挤仍然很严重。纺织厂可是个抢手的金饭碗,她家小绯真的能进?   谢昭认真道:“您放心。”   谢奶奶看着自家越发沉稳的孙子,总算点了点头:“哎。”   谢绯急急忙忙吃完饭,就忙跑去翻看谢昭带回来的礼物了。谢昭是个好哥哥,从前出门扛活儿,也不忘给自家妹妹带一块麦芽糖或小玩意儿。现在有了钱,买的东西越发多。   瓷盒美人画的鸭蛋粉,桂花香头油,采芝斋酥糖,稻香村糕点,流水般柔软光滑的丝绸,颜色鲜亮的羊毛线,最新款式的连衣裙……   谢绯拿起那条裙子展开看了看,尖叫起来。   一道黄影嗖地窜出来,犟犟喵嗷喵嗷地叫着,不由分说给了谢昭一爪子。   谢昭:“……”   谢奶奶也从厨房出来,道:“怎么了?”   谢绯激动地冲过去,向谢奶奶展示自己的新裙子:“奶奶,您看!这是我的新裙子,我有新裙子了!”   “嗨!吓我一跳,跟遥遥学得一惊一乍的。”谢奶奶眯起眼,认真端详着这条裙子:“是好看!料子也好。不是昭哥儿挑的吧?”   谢绯机灵道:“肯定是遥遥姐挑的,她最会打扮了!”   谢昭把几块布料和毛线推出来:“这都是遥遥给你买的,还有奶奶的。”   是女人就没有不爱这些的。谢奶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还有我的?这毛线好,颜色大方!”   谢绯拿着块枣红色暗纹布料在谢奶奶身上比划,笑道:“这件正好做身棉袄过年穿!”   谢奶奶乐得眼角皱纹舒展开来,忽然一眼瞥见自家孙子,又往他脑门上戳了一下:“赶紧把遥遥给我哄回来!”   谢昭拿起一包点心转头就走。谢奶奶追问道:”哪儿去?“   谢昭头也不回:“大队长家!”   “这犟种!”谢奶奶嗔道。   谢绯一边宝贝地叠好裙子,一边道:“奶奶,我哥才回家,您别总骂他。遥遥姐不回家,我哥肯定比咱们都难过。”   谢奶奶气道:“他难过?这臭小子当自己在熬鹰呢!也不怕遥遥真跑了。”   谢绯茫然道:“什么意思?”   “姑娘家家的少打听这些!”谢奶奶训她,“我看啊,你哥跟遥遥这自由恋爱也不是啥好事儿,我跟你爷爷那会儿,洞房当晚才见到第一面,不一样过得好好的?看他们俩跟冤家似的,还不如我们!”   谢绯鼓起脸。她是最拥护程遥遥和谢昭的恋爱的,听到谢奶奶这话就生气,又不敢反驳,嘀嘀咕咕道:“您这是宣扬封建,小心被改造。”   “你还敢教育我了?”谢奶奶掐她:“我已经改造好了!去,把这些东西收好了,别让人瞧见。”   谢家的日子如今好过起来,但也不能一步登天,让人看见这么多好东西又要生是非了。   忙了一年,冬日终于有了闲暇。村里人不是围在村口晒太阳闲聊,就是在家里休息。   支书家亮堂整洁的堂屋里,王翠萍剥着花生米,支书披着棉袄,就着一小碟花生米喝酒。大儿子在村里当副队长,二儿子在城里公安局,三儿子林家骏最近也有了长进。支书心里舒坦,端起小酒盅“滋”地抿了口,门就砰地被踢开了。   支书惊得手一抖,酒全撒棉袄上了:“咳咳咳咳……”   小女儿林璐璐气冲冲进来了,红着眼往椅子上一坐,发出好大动静。   王翠萍惊得站起来:“咋了?璐璐,这是咋了?谁给你气受了?”   林璐璐听到这话,嘴一咧就哭了起来。支书心疼地舔了舔手背上的酒,棉袄上的是救不回来了。他端起桌上那瓶茅台心疼地对着光看,这可是二儿子用部队的票给他换的,一瓶七八块呢!   “死丫头,你爹我每天就舍得喝这么一小盅,全给我洒了!”   林璐璐哭得更大声了。   王翠萍用力推了把支书,冲他使眼色:“女儿都成这样了,你这个当爹也不问问!”   支书对这个小女儿还是很心疼的,听到女儿哭了,放下酒瓶没好气道:“还能为了啥,不就为了谢三不搭理他!”   “人家叫谢昭!”林璐璐立刻纠正道。   支书烦道:“行啦行啦,你自己还不是一口一个谢三哥地叫?”   林璐璐噗嗤一笑,立刻又扯着王翠萍的衣摆:“妈~”   当妈的最明白女儿的心事,搂着林璐璐道:“也不能全怪咱女儿。自打谢三那年在山里救了她,这孩子就认定他了。“   支书叹了口气。两人对这个小女儿都是无可奈何,林璐璐模样不差,又在城里工作,别说村里,连城里的好对象也不难找,偏偏林璐璐就是一根筋,认准了谢三。   正巧林家骏提着一蒲包卤味进来,道:“今儿村里好热闹,都在说谢三不知上哪发财去了,带了一车好东西回来!”   王翠萍冲他使眼色:“别说了!”   林家骏把那包卤味搁在桌上,打量着林璐璐:“谁欺负你了?说,我给你报仇去!”   支书呵斥道:“报你个头!你少给我闯祸!”   “行啦,儿子还不是心疼妹妹?”王翠萍解释道,“还不是为了谢三不爱搭理她,又闹呢。”   林家骏一听,挽起的袖子又放下来,哼道:“那谢三儿有什么好,一个两个追着他跑。”   林璐璐反驳道:“他不好?那程遥遥干嘛不要脸的缠着他?”   林家骏眼睛一瞪,支书猛拍桌子:“闭嘴!你这说的什么话!”   林璐璐吓了一跳,犟嘴道:“她就是缠着谢三哥!她还让谢三哥不搭理我,都是她!”   林家骏道:“你少攀扯人家程知青!谢三打小就不搭理你,关人家什么事!再说了,是个男人也会选她不选你。”   “你……你倒是想选她呢,她搭理过你吗?”林璐璐反唇相讥,“程遥遥哪里都不好,就是有眼光!”   林家骏登时脸红脖子粗,跟林璐璐大吵起来,支书拍着桌子都呵斥不住。最后一个回屋里哭,一个摔门而去。   支书气得把杯子一撂:“造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一对现世宝!”   王翠萍也恼儿女不争气,还要安抚丈夫:“我已经让家麒给留意着,到时候给家骏和璐璐都介绍个好对象。这世上又不止谢三一个好男人!”   里屋顿时一阵摔打声:“除了谢三哥我谁也不要!”   “你这死丫头还要不要脸了?”王翠萍气道。   末了到底心疼女儿,低声冲支书道:“村里都说程遥遥这一去肯定不回来了。要不……要不你去跟谢家说说?”   支书气道:“我当初就说谢三不错,是你嫌弃人家成分高!那时候要是上门说亲,咱们就叫雪中送炭,保管谢家感激咱一辈子。现在人家日子过得好了,咱们舔着脸去说亲了?再说了,程遥遥还跟谢三谈着呢,咱们去提亲算怎么回事儿?”   王翠萍一摔手:“当初我还说要程遥遥住咱家来,是你不让!说咱们高攀不上!这下好了,谢三儿都搭进去了!咱们家麒也不肯相亲,都怪你!”   支书懵了:“咋还怪上我了”   老夫妻俩相对抱怨着,想着程遥遥和谢三这两个配自家一对儿女原本正正好,都是懊悔不已。   谢昭和程遥遥却不知道这许多风波。   谢昭找到林大富销假后,又提议将村里囤积的菜蔬运到省城换物资。甜水村别的不多,就是新鲜菜蔬和土特产多。这些东西在临安城价格很贱,运到省城价格就翻倍了,正好换些村里需要的东西。林大富同意了,大手一挥又给谢昭批了条子。   远在苏州的程遥遥,此时也正忙活着。   程遥遥发下要赚一万块钱的宏伟目标,虽然吓到了孟姐,却也鼓舞了孟姐,孟姐来自徽州,身体里流淌着精明的徽商血液,对赚钱天然有一种热情。   两个亮晶晶的玻璃罐放在桌上,孟姐道:“遥遥,你看这玻璃罐子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孟姐的能力远远超乎程遥遥的预料。她不过提了一句要对产品进行包装,描述了一下要求,第二天孟姐就弄来了这些玻璃罐头样品。   孟姐拿起两个玻璃罐头对程遥遥介绍:“这可是我跟罐头厂送来的最新款式,一个罐头正好装一斤。这种便宜八分钱,盖子差一点。”   程遥遥拿起贵的那种玻璃罐,这种玻璃罐头圆圆胖胖,瓶身有凹凸的纹路,亮晶晶的铝皮盖能拧开。便宜的那种是最常见的无花纹玻璃罐头,瓶盖比较薄,撬开后就不能用了。   程遥遥毫不犹豫地道:“当然选贵的。咱们这款产品走的是高端路线,包装上一定不能省小钱。不仅是罐头,还得弄个包装和标签。这包装的档次上去了,客户还能买了送礼走亲戚。我们得做成个品牌。”   孟姐两眼发光:“成,我明白了。不过这品牌……要是出事,不是一抓一个准吗?”   这话也有道理。程遥遥摸了摸下巴,既要客户认可自己的产品,又要不留把柄:“那标签上就先不写品牌,留一个咱们特殊的标记吧。”   孟姐拿本子把程遥遥的话统统记下来,又问:“做啥标记?”   程遥遥苦思冥想,拿过纸笔刷刷画了一个图案。   简单笔画连成图案,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跃然纸上。   孟姐忍俊不禁:“哟,你还会画画。”   程遥遥膨胀地摆摆手:“会一点点。快拿去复印吧。”   秃黄油经过包装,重新出现在程遥遥面前。橙黄的秃黄油凝固在玻璃瓶中,隐约可见蟹黄颗粒与油脂。亮晶晶玻璃罐上贴着浅褐色牛皮纸,左侧印一只睡懒觉的小猫咪,右边印着几行娟秀小字,介绍秃黄油的历史与配方。外包装用崭新的纸盒封存。这么一瓶秃黄油看起来就相当体面高档了,用来送礼也丝毫不跌面子。   程遥遥十分满意:“很好!就这么干!那我先回剧组,这几瓶我带走了!”   剧组的戏份已经进入尾声。程遥遥的戏份虽然少,却也零零碎碎不间断。程遥遥揣着秃黄油兴冲冲回了剧组。   比起以前的小打小闹,程遥遥这是第一次认真赚钱,荣导就是她开发的第一个客户。这些大客户的好处就是口风紧,花钱爽快,还能介绍同阶级的客户。   荣导作为国家级别的大导演,随便给她介绍几个客户,就够她赚一笔了!   今天剧组却是副导演在监督,程遥遥问场记:“荣导呢?”   场记道:“在办公室呢。你这会儿别去……遥遥!”   程遥遥压根没听见,兴冲冲跑去了荣导办公室。她才走到门口,门却猛地拉开,一个人哭着冲出来差点撞到她身上。   程遥遥吓得后退两步才站稳,定睛一看,却是刘悦。 第112章 醉蟹   程遥遥被刘悦撞了一个趔趄,肩膀生疼。她还未开口,刘悦忽然瞪向她,哭得通红的眼睛里写满恨意:“是你!是你向导演告密的!”   程遥遥茫然:“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刘悦不管不顾,满心怒火在程遥遥身上找到了出口。程遥遥美丽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桃花眼里纯然的无辜都令她眼睛滴血:“还说不是你!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替我保守秘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守在门口,就是为了拿住我的把柄是不是!?你以为把我赶出剧组,你就能……”   导演走到门口呵斥道:“你自己不自重,还怪别人!马上离开剧组,这件事我会如实上报给你的领导!”   被荣导选上是一步登天的机会。而得罪了荣导,她在这一行怕是再也混不下去了。刘悦狠狠瞪了程遥遥一眼,到底不敢当着荣导的面放肆,捂着脸哭着跑了。   刘越身后长长的走廊里冒出许多人,都对着刘悦的背影指指点点。程遥遥也从只言片语里听懂了来龙去脉。   刘悦最近交了几个很有家世的“朋友”,屡次违反门禁跟他们玩到半夜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味。她跟着这些朋友去了许多高档的饭馆,甚至还去一种最近冒出来的富有资本主义气息的“沙龙舞会”。   刘悦以为离开剧组就没有人能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可剧组里一些领导也是有机会出入这种场合的。她自以为瞒得密不透风,其实早就有人报到荣导面前了。   荣导其实不禁止年轻演员们谈对象,但刘悦为了出去交际应酬,每天玩到深夜,拍戏时精力就分散了,这两天竟然连台词都背不出来。   荣导勃然大怒,加之刘悦的戏份也拍的差不多了,荣导大手一挥把她接下去的戏份全部砍了,将她开除出了剧组。。   荣导道:“遥遥,没吓到你吧?”   程遥遥对刚才的小风波没挂挂在心上,她跟着荣导进了办公室,拿出两瓶秃黄油放在荣导面前:“这个给您。”   “这包装很有艺术感嘛。”荣导大喜过望,拿起一瓶秃黄油仔细看着,“字不错,这画……”   程遥遥忙追问道:“这画怎么样?”   荣导拖长了尾音,在程遥遥写满期待的眼神里,硬生生改口:“画也不错,很有趣味。”   “一般一般啦!”程遥遥笑,小脸上藏不住的得意。   荣导的眼光和审美毋庸置疑。秃黄油的包装既然能入荣导的法眼,一定是很不错了。程遥遥放了心,准备让孟姐大批量开始制作包装。   荣导作为程遥遥的第一个大客户,对她给予了大力支持,还下了第一笔大订单:“过几天有一群贵客来,我还担心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礼物。这秃黄油就很不错嘛。”   荣导定了一百瓶秃黄油。对于第一笔生意,程遥遥和孟姐都相当重视。   程遥遥把秃黄油的制作方法都教给了李秀珍三人,只是调料的配方是程遥遥事先调制好的。李秀珍三人反复练习后,做出的秃黄油口感也与程遥遥相差无几了。   李秀珍三人加班加点地赶制秃黄油,加上先前做好的五十斤,终于在荣导请客那天做出了一百瓶秃黄油。荣导十分爽快,直接付了现金,零头都没抹,说要给程遥遥一个开门红。——反正这钱可以走公账。   程遥遥和孟姐两人晚上关了门,激动地数钱算账。程遥遥还罢了,孟姐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激动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孟姐一个劲儿地念叨:“这么多钱,这么多钱!遥遥,明天我再去码头找一下阿福爷爷,让他给咱们多进些螃蟹!”   程遥遥撑着下巴:“这秃黄油制作太麻烦了,咱们一共就三个人拆蟹。你看这几天把秀珍姐她们三个累的,手都扎破了。“   孟姐尝到了赚钱的甜头,道:“大不了咱们给她们多点手工费,或者再找几个人帮手!”   程遥遥道:“多一个人多一份风险。光靠秃黄油赚钱太难,也太慢了。而且秃黄油太贵,不是人人都舍得买的。咱们得开发一点做得快,又是普通人能消费的东西。”   孟姐看着床上洒满的大团结,对程遥遥是言听计从:“你说怎么办,我跟你干!”   程遥遥打了个响指,缓缓道:“增加产品。”   临安县县城。纺织厂围墙上贴着大红名单,许多年轻姑娘和家人挤在下头,忐忑而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谢绯站在人群后,咬着手指:“哥,哥你看见我的名字没?”   穿着黑外套的青年比旁人都高出许多,宽阔挺拔的脊背在人群里晃动,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谢绯越来越紧张,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她就不应该奢望的。她一个地主家的后代,如今能吃饱穿暖,日子已经是过去不敢想的了。为什么还要让哥哥替自己这么费心……谢绯越想越难受,脑袋深深耷拉下去。   一只大手放在她头顶,哥哥沉稳嗓音在头顶响起:“你上了。”   “真的?!”谢绯立刻抬起头来,隔着模糊的泪光看见哥哥脸上淡淡笑意,激动得脸颊通红:“我真的考上了吗?哥哥你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跟我同名同姓的……”   谢昭温声道:“不会有错。你政审通过了,年后就能来上班。”   谢绯的激动无以言表。她从小就被黑五类的身份压着,上学她想都不敢想,哥哥和奶奶又不放心她去上工,现在她终于有工作了,也可以赚钱替哥哥分担了!   谢绯是个心思很重的小姑娘,这些天一直担心自己考不上,又不敢跟家里人说,怕让奶奶和哥哥一起担心。现在可以松口气了,叽叽喳喳的跟谢昭说她考试的时候多担心。   谢昭含笑听着。谢绯这个工作花了他不少功夫,可看着自家妹妹这高兴劲儿,就算再花一倍也是值得的。他道:“想要什么,哥给你买。”   “我什么都有了。遥遥姐去苏州前,给我留了两件外套,说给我上工穿。”谢绯脚步轻快地跟在哥哥身后,“哥带我去供销社买几样针线吧,我好把遥遥姐寄来的布料做了。”   谢绯张口闭口都是程遥遥,谢昭听得脚步微缓,带着谢绯去了供销社,又吩咐她:“我去邮电局一趟,你不要乱跑。”   谢绯狡黠地笑道:“哥,你又去给遥遥姐打电话啊?”   谢昭点点她脑门,转身走了。   接电话的还是编剧,他称叹待在办公室没事儿干,正好找人消遣:“小谢啊,又打电话给遥遥?你这一天天的,都快赶上牛郎盼织女了。”   谢昭语气礼貌平淡:“遥遥在吗?”   编剧道:“遥遥出去啦。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不用。”谢昭唇角抿紧,把电话放下。   话筒里忽然传来一声:“等等!遥遥她好像还没出去!我帮你问一声儿!”   谢昭的心像荡秋千般,又鼓胀起来。他把话筒扣在耳边,等待的过程短暂而漫长,电话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谢昭手指轻轻叩着电话边的木板。   终于,话筒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细细甜甜的呼吸声很急促,像是奔跑过来的。   秋千又忽悠忽悠,荡上了高处。   谢昭喉咙发干,一时间失了语,开口就是沙哑的一声:“我想你了。”   这句话一出,思念潮水般奔涌而出。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谢昭略急促地又喊了一声:“妹妹。上次……对不起。”   谢昭觉得自己简直愚蠢透顶,为什么要用分别来验证程遥遥对自己的爱意,为什么要用分别让程遥遥学乖。只是听见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他就已经无法自控,心脏仿佛空缺了一块,需要将程遥遥狠狠拥入怀中才得圆满。   谢昭又喊了一声:“妹妹,你还在生气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话筒里炸开一声娇叱:“没有!”   谢昭一愣,话筒里的声音远了点,有些恼羞成怒地嚷嚷:“你们不准偷听!统统出去!”   谢昭:“……”   那头鸡飞狗跳了好一会儿,话筒才被重新拿起来。   伴随着电流声,响起熟悉的,娇滴滴的一声:“哼!”   谢昭心头一荡。   谢昭抓紧话筒,贪婪地想听电话那头的人多说几句。程遥遥却不吭声了。   这是又别扭上了。谢昭只得低低地哄她:“妹妹?遥遥?我刚才的话……是真心的,你听见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程遥遥恼羞成怒地嚷嚷,可嗓音又变得软软的,透着不自知的撒娇,“全剧组都听到了,现在你要被人笑死了!”   谢昭安之若素:“我疼妹妹,不怕人笑。”   “你……你隔着电话就油嘴滑舌起来了!”程遥遥气道,“你不是要跟我分手的吗!”   谢昭一听这个就膝盖发软,忙哄她:“不分手!是我该死,不该惹妹妹生气。”   谢昭好言好语地哄了一番,末了试探地问:“妹妹,还在吗?”   程遥遥哼唧了一声。谢昭松了口气,跟程遥遥打电话就像在逗一只藏进盒子里的小猫咪,无论他怎么逗怎么哄,小猫咪的心思仍然难以揣摩。   谢昭挑她感兴趣的话题道:“小绯考上纺织厂了。”   “我知道,她肯定会考上的。”程遥遥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谢昭又道:“奶奶说准备给你打件新毛衣,不知道你最近胖了还是瘦了。”   “我没胖!”程遥遥激动起来,“我还是上次那么瘦,跟奶奶说我要宽松点的款式呀。”   谢昭道:“奶奶说等你回来挑,到过年前就能织好了,正好穿着过年。你几时回来?”   “……”程遥遥又没了声音。   谢昭当她又闹脾气,温声道:“妹妹?”   程遥遥的声音忽然变得又甜又软:“其……其实奶奶上次给我打的毛衣还新着,不用穿新毛衣的。”   谢昭道:“那你几时拍完,我去接你。”   程遥遥语气欢快道:“家里最近怎么样啊?犟犟有没有变胖一点?小鸡开始生蛋了吗?你……你最近还在开拖拉机吗?”   这一番顾左右而言他相当拙劣。谢昭慢慢眯起了眼。   ……   程遥遥的小生意增加了几种产品:醉蟹,腌泥螺,虾头油,炸虾干。   醉蟹也属于高端产品,一罐八块钱,制作方法却简单多了,李秀珍三人一天能做出几百斤来。腌泥螺价格很便宜,穷人家常买回去下饭。可这种便宜的东西才能看出功力,程遥遥做的腌泥螺咸香可口,不带一点泥腥味,比市场价高一毛钱卖,也能卖出利润。虾头油和炸虾干是一虾两吃,成本压低许多。   厨房里,一大盆带膏母青蟹被剁成大块,浸入调配好的酒液里,程遥遥吩咐道:“六个钟头以后才入味。装罐一定要让汤汁没过螃蟹。”   李秀珍三人围在一旁,仔仔细细看着程遥遥的每一个制作步骤,听见这话连忙点头:“明白了。”   程遥遥仔细清洗着双手,那双手纤细,柔软,白如初雪,一点也不像下厨的人。带着水的手抬起来,一条干净毛巾立刻就递了上来,李秀珍问:“浸泡过程中需要翻动吗?”   程遥遥擦擦手:“两个钟头翻动一次。”   李秀珍唇瓣默默动着,认真记在心里。   程遥遥莞尔。这些天在厨房做秃黄油或其他食物,她从没避过人,也知道李秀珍几人一直默默在学。外公告诉过她,过去的名厨无论红案白案都不怕人看,也不怕人偷师,唯一的不传之秘,一是吊汤,二是配方。   秃黄油和醉蟹的调料配方和比例都握在她手里,程遥遥不怕她们学。就算她们掌握了配方,也做不出跟她一模一样的味道来。这点儿自信她还是有的。   程遥遥大部分时间还得呆在剧组。她只能事先把调味料都按比例调配好,其他的制作就靠李秀珍三姐妹了,销售的重任则放在孟姐身上。   孟姐每天都一丝不苟地给程遥遥报账,再把属于程遥遥的那一份利润给她。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孟姐自己就赚到了五百多块,要是可以,她宁愿跟程遥遥拍一辈子的戏!   可事与愿违,《迢迢》终于杀青了。程遥遥和孟姐这对生意搭子也要各奔东西。孟姐再不舍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她跟着程遥遥发了这一笔财,都够她们家生活几年了。这么想着,孟姐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孟姐把钱款跟李秀珍交割清楚,剩下没卖完的货,以成本价加二成利润卖给了李秀珍。这段时间赚的钱则跟程遥遥报了账,两人分了钱。   剧组吃完散伙饭的第二天,大家各奔东西。孟姐也是上海人,她带着行李在剧组门口跟荣导汇合。   荣导道:“等等,还差一个人。”   孟姐抬头一看,程遥遥提着行李箱款款来了。 第113章 回上海占地盘   程遥遥跟荣导打了招呼,又冲惊讶的孟姐笑道:“你忘了,我家就在上海啊。”   孟姐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遥遥你是上海来的知青,有探亲假!”   这两年知青们返城的越来越多,对知青的限制也宽松了很多。不少知青过年都可以返乡探亲,只是许多人会趁机一去不回,赖在城里当黑户罢了。   马上过年了。程遥遥这时候回甜水村待不了两天,还是得回到上海,还不如搭荣导的顺风车。只是不知道谢昭那边……程遥遥默默把那点儿心虚压下去,谁让他先气自己的!   七十年代末的上海街头,有一种时空交错的奇异感。曾经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的旧上海消失了,浮华褪尽,考究精美的西式建筑伫立在道路两盘,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穿的却不再是西装与旗袍,而是这个年代标志性的土黄蓝。   可你细细看去,上海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们就是不同。深蓝色工装里露出雪白的衬衫领口,旧皮鞋擦得锃亮。款款走过的上海姆妈们,棉袄也能裁出腰线,走起路来仍然腰肢款摆。年轻姑娘们对美的追求更是无止境,她们外套下摆露出一抹鲜亮的颜色,乌黑发尾和刘海还偷偷烫了卷。这就是讲究的上海人。   与贫瘠紧缺的食物供应相比,人们的食欲日趋旺盛。一大清早,老大昌门口就排起了长龙,那股浓郁的奶油味儿勾得人胃里火烧火燎的。最便宜的奶油面包一只五毛钱,仍有“老克勒”来买。不光是充饥,也为了从这奶油面包的味道里回忆回忆当年的好光景。   排队的队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营业员把一只奶油面包裹好,大声道:“不许插队!好好排队!”   没人理会她,都挤着回头看。营业员皱眉看去,却是一个年轻姑娘排到了队伍的最末尾。好几个人殷勤地给她让位置,引起了争端。   这姑娘很快被让到了第一个位置。   营业员这才看清她的脸。桃花眼,樱桃唇。肌肤水嫩莹白,看不见一丝瑕疵。她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格纹大衣,手提旅行箱,脸上略带倦意,仍然美得叫人眼前一亮。对于众人的注视,她习以为常似的,眼角也未赏一个。   营业员猜测着她的来历,这种洋派,肯定是上海人。等她开口,却是不带一点口音的普通话,嗓音动听极了:“一只奶油面包。”   这姑娘买了一只奶油面包就离开了,人群里的老克勒却激动了许久。这种洋派,矜贵,美丽的女郎,仿佛一瞬将人带回了三十年前的旧上海。   这美貌女郎正是程遥遥。她跟着荣导一行人来到上海,大家就各自分开了。荣导要去办事,孟姐要回家,程遥遥也要回自己的家里。   上海的冬天湿冷难言,程遥遥的鼻尖和脸颊都冻得泛起了一层薄红。程遥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哈着白气,一口一口地将奶油面包都吃完了,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她擦了擦手指上的面包屑,指尖都冻得红红的,后悔自己没有听谢昭的话戴一副手套了。   正想着,一道嗓音惊讶道:“哎呀!这不是遥遥吗?”   程遥遥抬头一看,是个圆脸富态的妇人,提着一篮子菜站在不远处惊讶地看着她。程遥遥站起身,迟疑道:“孙家姆妈?”   “是我呀!”孙家姆妈又笑又惊叹,“遥遥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怜哦,去那乡下吃了不少苦吧?你看看你……又漂亮了!你怎么越长越白了呀?来来。快回家!你爸爸知道你回来了没有?”   这孙家姆妈是程遥遥家邻居,从小看着程遥遥长大的,对她还挺不错。前几年程遥遥总被后妈和程诺诺气得哭着跑出门,都是孙家姆妈把她带回去哄。   程遥遥身不由己地被孙家姆妈拉着走,心中无奈。她就是不想回家才在这儿徘徊的。   孙家姆妈一边走一边唠叨:“你早该回来了!你爸爸怎么舍得让你一个女孩子待在那种地方哦!你看看你,当初也是傻,你跑乡下去,这家就被你后妈一家子占了呀!你爸爸前些日子摔伤了腿,他们全家都来了,那个吵得来!”   “我爸摔伤了腿?!”程遥遥惊讶道。   孙家姆妈一顿:“你不知道呀?”   程遥遥道:“我爸爸没告诉我。”   孙家姆妈压低了声音:“那你爸爸是怕你担心!不是我多嘴,你后妈那一家子太不像话了!天天往你家里跑。你爸不在家的时候,啧啧,常常往外搬东西……”   两人走到楼梯间就分开了。程遥遥循着记忆走到家门口,看见门口堆着的杂物就皱紧了眉头。她敲敲门,没人回应,自己拿出钥匙开门进屋。   没人在家,记忆里整洁的屋子变得杂乱黯淡,茶几上还摆着吃剩的一盘子卤味和碗筷,散发着气味。   她刷拉一下推开窗户,把阳光和冷空气放进来,屋子里的浊气才渐渐消散。程遥遥想把行李放进自己的房间,却发现门被锁住了。程遥遥拿出自己的小钥匙开门,锁插进去后转不动。   换锁了!   程遥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腾起股火气来,这是趁她不在家把锁换了?   程遥遥用力拽着门把,正要狠狠踢一脚,身后传来一声:“……遥遥?”   程遥遥回过头,身后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提着包早点,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满脸激动。   程遥遥唇瓣动了动,像有什么堵住了喉咙:“……”   “遥遥!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程父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忽然想起:“来来,你是不是刚下火车?饿了吧?爸爸买了生煎包,你最爱吃的!”   程父把早点放下,却发现茶几上摆着的剩菜。赶紧收拾着送到厨房,把生煎包拿出来,又摆碗筷。   程遥遥默默看着忙忙碌碌的程父。这张脸与记忆里的重合起来,又有些许不同。面前这个男人清癯许多,衬衫外套着件毛线背心,微微佝偻着背,走路时还有些瘸腿,像个小老头似的。   程父把生煎包摆好了,拉着程遥遥坐下,催促着她吃。   程遥遥其实不饿。但面对程父殷切的注视,她夹起生煎包吃了一口。   程父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语气慈爱:“这家生煎包你从小就爱吃的,在乡下很久吃不到了吧?爸爸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明天再带你去店里吃,更新鲜!”   程遥遥鼻子一酸,喊了声:“爸爸。”   “哎,哎!”程父推了推眼镜,借此掩饰发红的眼,高兴道:“乖囡囡!”   程遥遥道:“爸爸,您腿伤好了吗?”   “谁告诉你的?”程父愣了一下,忙道:“没事,早好了,爸爸刚才不是走得很好嘛!”   哪里好了,明明还瘸着呢。程遥遥鼻子越发地酸,怕自己哭出来,忙闭嘴不说话了。   父女俩一时无言。   程遥遥是乍见到这辈子的爸爸,有点生疏和别扭。程父则是看着程遥遥,心中思绪万千。娇滴滴的掌上明珠去了穷乡僻壤当知青,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还跟她赌气,两个月没给她寄钱!更别提这么多年对她的亏待了。   想到这儿,程父就心痛,乖女儿的小脸怎么看怎么瘦了一圈,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程遥遥吃完了一个皮酥肉嫩的生煎包,被程父看得不自在,道:“爸爸,你也吃。”   老父亲激动得老泪纵横,乖女儿都知道孝顺爸爸了:“好,好,爸爸也吃!”   程父夹起生煎包吃起来,太过激动还噎了一下。程遥遥赶紧起身去倒水,提起铝皮热水壶却是空的,另一只里则倒出了半杯水,还是温热的。   程遥遥道:“怎么没水?”   程父捶着胸口,“咳咳……你妈……魏阿姨这几天娘家人来办年货,有点忙,是爸爸忘了去打水。”   ”啪”地一声,杯子拍在了桌上,程父吓了一跳,想哄程遥遥:“囡囡,咳咳咳……”   “行了,您别说话了!”程遥遥往水里加了一点灵泉,端过去递给程父。   程父一口气喝下去,顿时好受许多,精神都为之一振。他喘口气,道:“遥遥,你怎么来的上海?。”   程遥遥道:“我就坐火车来的。”   “……”程父道:“我是说你怎么忽然回家了?诺诺打了电话来,说后天的火车,你怎么没跟她们一块儿?”   程遥遥嫌弃地看着沙发上盖着的土气罩子,漫不经心道:“我在苏州拍戏,拍完就顺路回来了。”   程遥遥的语气太过自然,以至于程父“哦”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拍戏?遥遥,你不是在当知青吗?怎么跑去拍戏了!什么剧组?什么戏?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上辈子被老父亲念叨的阴影扑面而来。程遥遥道:“是荣添导演的戏!没有被骗!”   见女儿小脸上露出任性蛮横的表情,程父一肚子的疑惑都只好刹车。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以慢慢再套问,可别把她惹急了。   想到这儿,程父掏出一个小钥匙:“遥遥,你房间的锁爸爸换掉了。这个给你。”   程遥遥拿了锁,高兴地跑去开门:“我正想问呢,谁把我房间的锁换了。”   朝南的卧室宽敞明亮,屋子里干净整洁,新铺的床单散发出淡淡的肥皂香。程遥遥惊喜地跑进屋子,打开衣柜,里头还有程父给她添置的新衣服。   程父把行李提进来,笑道:“爸爸知道你要回来过年,早早就把屋子给你收拾好了。”   “谢谢爸爸。”程遥遥叫得越发真心起来。这个世界跟她有联系的人太少了,无条件疼爱她的人也太少了,有一个算一个,她都很珍惜。   程遥遥打开行李箱,她带回来的东西很少,一件件拿出来归置,做得也算熟练,这对以前娇滴滴的程遥遥来说简直是天上下红雨,程父又是一阵心痛。   程父又拿出一个存折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接过来一看,崭新崭新的存折,刚存了两笔钱,一笔一千,一笔五十:“这是你的户头,爸爸以后每个月都会存五十块到这里头。”   这钱对于程遥遥来说不算多,也不算少。离一万块的目标又近一步!程遥遥喜滋滋地想,说了声“谢谢爸爸”就把存折收进小荷包里。   程父含笑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怎么看怎么可爱。忽然叹了口气:“囡囡,爸爸有点事想跟你说。”   程遥遥高高地挑起眉毛。过去,程父一旦用这种口气对原主说话,那绝对是在她跟后妈之间和稀泥,要她别跟后妈和程诺诺捣乱。   只听程父道:“爸爸知道以前有些事,是爸爸冤枉了你。你魏阿姨她为人……“   程遥遥惊讶了,你这个直男总算看清楚啦?   结果程父话锋一转:“可爸爸这回摔伤了腿,躺在床上不能动,你魏阿姨是尽心尽力,忙前忙后地伺候。整整一个月,人都瘦了一大圈。爸爸真的很感动。”   “……”程遥遥鼓起脸颊。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程父接着道:“单位同事,左邻右舍,人人都看着的。光凭这一点,你也得对她尊重一些。明白吗?”   程遥遥垂眼看着程父的膝盖:“爸爸,你的腿还疼吗?”   程父眼神一下子柔软起来,道:“不疼。囡囡,你……”   程遥遥哼了声:“您放心吧,只要她不招惹我,我是不会招惹她的。”   程父这才放了心,又高兴道:“你魏阿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爸爸出去买点儿菜,中午好好做几道你爱吃的!”   程遥遥道:“爸爸,你腿还没好呢。”   程父笑道:“没事!爸爸看见你啊,就什么都好了!”   程父回房间去换外套了。   程遥遥像占地盘的猫咪一样在屋子里转动,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妩媚的眉眼中怒意升腾。好好一间屋子被糟蹋得不成样,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的东西,茶具也从细瓷变成了土气的玻璃杯。角落和茶几下塞满空罐子,旧报纸,废纸皮等等中年妇女觉得能派上用场,但是永远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她记忆里许多值钱的摆设都不见了。程遥遥往鞋柜里看了眼,只有两双男人的皮鞋,一双七八成新,一双旧得快开胶了。程父的衣柜在他们卧室,程遥遥不好去翻,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剩不下几件好东西。   等程父出来,看着他身上的旧外套,程遥遥的怒气值终于达到了顶峰。 第114章 我卖废品   父女俩去了黑市一趟。上海的黑市比临安城的规模大许多,兜售的商品也丰富许多。除了新鲜蔬菜,水果,罐头,还有香肠,腊肉,许多罕见的苏联罐头。   程遥遥穿戴出众,还有人上来兜售布料和录音机。程父笑道:“遥遥想要?爸爸能弄到工业票,给你去商场买一台。”   程遥遥对录音机不感兴趣,道:“我想要冰箱。村里夏天好热,都吃不到冰淇淋。”   “冰箱?”程父惊讶了一下,道:“行,爸爸想办法弄一台放在家里,等你回来就能在家吃上冰淇淋了。”   程遥遥随口道:“我是要带回甜水村的。”   程父哈哈笑起来:“孩子话。冰箱大老远运过去多麻烦,等你回来了,还要千里迢迢运回来不成?”   程遥遥琢磨了一下,她跟谢昭明年就考大学了,冰箱放在村里也用不上多久。便把这个念头抛开了,道:“爸爸,买点儿糟鱼吧。”   父女俩买了不少好东西,腊肉,黄花鱼,干海带,肉卖光了,就买了两根大骨头。经过老大昌的时候,程父还买了一块掼奶油。   程父把东西都抢着提在手里,催促程遥遥:“遥遥快吃,你从小就最爱吃这个。”   这年头的奶油新鲜醇厚,入口即化,实打实的香甜浓郁,热量爆炸。程遥遥早上吃了奶油面包又吃了生煎包,这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掼奶油。   程父笑眯眯看着她吃,女儿这娇气挑食的模样落在他眼里,也是十万分的可爱。   父女俩这么大包小包地走到家属楼下,左邻右舍都惊讶地围观着,纷纷跟程父打招呼:“程老师,今天过年啊?买这么多好吃的!”   程父红光满面,嗓音都洪亮许多:“是我们家遥遥回来了!”   那邻居便明目张胆地打量着程遥遥,不免又是惊艳赞叹:“噢哟,这是遥遥?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电影明星呢!”   程遥遥打小儿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坯子,当初她下乡的时候,邻居熟人们都在心中扼腕,这么个娇娇在乡下能过得下去?   没想到,程遥遥这朵鲜花非但没有凋零,反而越开越娇艳。一颦一笑的神情,身上的穿戴打扮,仍然是那副娇滴滴大小姐的做派。   程遥遥对这些邻居的印象很模糊了,只能随着程父含笑跟人点头致意,“张家姆妈”“王家姆妈”地乱叫一气。程父知道自家女儿娇气,笑眯眯道:“遥遥才回来,累得很。改天叫她上门给你们拜年。”   上海人的住宅相当紧张,一家七八口人挤在小两居里是常有的事情。程家却有一间三居室,厨房也算得上宽敞了。炉灶锅具一应俱全,摆满了各种调味料和空罐子,墙上挂着一串蒜和辣椒,灶台上也是一层厚腻的油垢。窗台上花盆里的蔷薇花枯萎了,反倒是几盆葱蒜郁郁葱葱。   程遥遥用手指抹了一下墙壁,纤细白嫩的指尖顿时出现一抹深褐色油垢。程遥遥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程父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忙活开来,道:“遥遥,厨房里脏,你快点出去,爸爸今天给你露一手。”   程父的腿脚还没好全,他是个相当讲究风度的人,在外面的时候走路尽量维持着正常,这会儿走路就瘸得厉害。程遥遥看他额头上冒着汗,在厨房里生疏地忙活的样子,又是一阵难过。   程遥遥靠在厨房门口,道:“魏淑娟她怎么不回来做饭?您经常自己做饭吗?”   “你这孩子,怎么能直呼魏阿姨的名字?”程父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魏阿姨娘家人来办年货,魏阿姨陪着出去了,也许就在外面吃了。”   程遥遥更不高兴了:“她们在外面吃,就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饿肚子啊?我回来的时候茶几上还有隔夜的卤味,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也自己吃的饭?”   程父不说话了,来回翻找:“那刨子哪儿去了?应该是放在这儿的……”   程遥遥啧了一声,道:“您出去吧,这顿饭我来做。”   程父惊讶道:“遥遥,你会做饭?”   “您出去吧!”程遥遥把程父推出厨房,抢过围裙给自己系上,拿起了菜刀。   程父全程提心吊胆地站在厨房门口,絮絮叨叨:“遥遥,小心手!“   “慢点慢点,别切到手,那菜刀很利的!”   “油别溅出来,烫到会很疼的!要不还是爸爸来吧!”   ……   程遥遥烦不胜烦,要不是看在那本小存折的面子上,都要吼人了。原主是不会做饭的,程遥遥只随便炒了个土豆丝,一盘清蒸黄花鱼,又煮了一碗番茄蛋花汤。   两菜一汤端上桌,香气扑鼻,主食是饭馆买的白面馒头。这一桌饭菜简单粗糙,发挥不出程遥遥三成的功力,也已经让程父惊讶万分。   程遥遥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在程父碗里,道:“爸爸,吃呀。”   程父回过神,把土豆丝送进嘴里,喉咙堵得尝不出味道来:“遥遥都会做饭了,爸爸还是第一次尝到遥遥做的饭菜……”   程遥遥舀了一碗汤放在程父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在乡下什么都要会做嘛。不做就要饿肚子了。”   程父顿时老泪纵横。他家娇滴滴的女儿,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乡下到底是吃了多少苦?   “吃了许多苦”的程遥遥毫无察觉,眉眼间是一片赤诚的孺慕之情:“爸爸,这是我第一次做饭给你吃,你要都吃光才行。”   程父推了下眼睛,借机擦拭了泪水,道:“好,爸爸都吃光!”   这可是女儿第一次给自己做饭,程父当然要卖力地哄她高兴,不知道是出于心理作用还是其他,程父只觉得这些饭菜无比美味,父女俩人把一盘土豆丝和一条黄花鱼吃得干干净净,番茄蛋黄汤也喝光了。   程父放下汤碗,出了一头汗,只觉得酣畅淋漓,连带着精神也好了许多。这些日子他一直觉得疲倦,许多工作都没有进展,现在忽然想到了一个新方案,立刻就想去单位跟同事们商量。   程父抢着收拾了碗筷,看着在客厅里转悠的女儿,几番犹豫。   还是程遥遥道:“爸爸,你看我干什么?”   程父踯躅了一下:“遥遥,爸爸下午想去单位一趟……”   “啊?都说好陪我去百货商店了。”程遥遥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程父心里顿时大为内疚,可灵感是一闪而过的,不抓住的话就要消失了:“是爸爸不好。爸爸尽快回来,行不行?”   程遥遥扁着嘴:“那我自己一个人去买东西啊?人家过年的新衣服还没买呢,我还想给你也做一件新大衣的。”   程父明白过来,忙掏出自己的钱包和家里的粮本:“喏,乖女儿,这些都拿着,喜欢什么就买。爸爸就不用了,你给自己多买两件新衣服。爸爸的乖女儿这么漂亮,不好好打扮多可惜!”   拿到了!程遥遥施施然把粮本收好,掏出钱包里大半的钱和票据,转嗔为喜:“爸爸,咱们家的年货买了吗?”   程父道:“还没有。”   程遥遥惊讶道:“魏阿姨不是陪她娘家亲戚去办年货了吗?怎么咱们自己家的反而没准备?”   程父咳嗽了两声,没回答。   程遥遥点了点那些票据,自言自语:“怎么没有糖票呀?我都好久没吃到糖了,还想买两斤大白兔奶糖呢。”   程父心里忽然一阵不舒坦。魏淑英今天一大早热热闹闹陪娘家人去办年货,还从他这儿要走许多票据,自家的年货却是一点没置办。还害得他女儿想吃点糖果都没了票。   程父又联想到这阵子魏淑英没拿到粮本和大部分票据,给家里买菜都抠唆许多,这个月第一次买卤味,还是为了招待她娘家人。   程父越想越不得劲,只得哄程遥遥:“遥遥,爸爸下午去单位跟同事淘换点糖票,你等着,爸爸肯定让你吃上奶糖,还有巧克力!”   程遥遥懂事地道:“没关系,我去黑市买好了,我在知青点的时候,常常去黑市买些柴米油盐的。”   程遥遥一派天真地说着自己在乡下的事,惹得程父又是一阵心疼,忙叮嘱:“黑市太乱了,没有爸爸在的时候,你可不准一个人去!听见了没有?”   “好吧好吧。”程遥遥把钱包还给程父,票据和钱塞进自己的小荷包里。   程父走到门口换鞋时,程遥遥忽然问:”爸爸,家里好脏好乱,我要大扫除。”   程父看了眼家里,是有些脏乱。道:“乖乖,你哪里干得来这些,等你魏阿姨回来收拾。”   “不嘛!”程遥遥道,“我会收拾,我现在可会干活儿了!”   程父被女儿这撒娇语气甜得眉开眼笑:“行,你可别累着了。”   程遥遥又追到楼道里:“那些破烂报纸能不能丢掉啊?”   程父这会儿精力充沛,满脑子的工作方案,急着要走:“这是你的家,你爱怎么收拾怎么收拾,都听你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程遥遥笑眯眯冲程父的背影摆摆手。程父前脚出了大门,程遥遥后脚就溜下楼,跑到不远处一条弄堂口。   一街之隔,这条弄堂的风貌与租界大相径庭。弄堂里总是潮湿的,墙角洇着青苔,上空搭着横七竖八的竹竿,晾着打满补丁的衣物、床单和尿布。煤球和煤炉子摆在路边,将原本就狭窄的弄堂堵得更窄。   有一家门口堆满着各种杂物,按照铝皮纸皮和其他杂物分门别类,有条不紊地打包扎捆。好几个孩子在门口玩,见到程遥遥冲他们笑,都看呆了。   程遥遥笑道:“曾家阿婆在不在?我是……”   一个大孩子转头冲屋子里叫:“阿婆!姆妈!科研楼的大美人来了!”   程遥遥:“……”行吧,原来都认得她。   屋里出来个六十来岁的阿婆,花白的头发挽起来,一身洗得褪色的蓝布褂子相当整洁。曾家阿婆眯起浑浊的眼,上下打量程遥遥:“你找我做什么?”   程遥遥莞尔一笑:“我找您还能做什么?”   曾家阿婆狐疑道:“你有废品卖?”   程遥遥看了眼阿婆,道:“您一个人拿不动,得把您儿媳妇也叫来。”   曾家婆媳俩是专门收购废品的,出价比废品收购站略低一点儿,可她们愿意上门收。附近的居民大多懒得专门为这点儿钱跑一趟,也是可怜她们两个寡妇要照顾一群孩子,废品都是卖给她们的。   曾家婆媳俩跟着程遥遥回了家。路上曾家姆妈直嘀咕:“这种人家能有多少纸皮铁皮能卖的?还要咱们俩拉着车来。”   程遥遥打开门,邀请婆媳俩进屋。   这么宽敞明亮的屋子,地上的瓷砖都是亮晶晶的,曾家婆媳俩小心翼翼踮着脚走进屋子。   正忐忑,就见程遥遥随手把柜子上几个盒子扫在地上:“丢在地上的,都收走。”   曾家姆妈一时激动:“这能收走?”   曾家阿婆狠狠怼她一下,冲程遥遥道:“这些东西价格怎么算?”   程遥遥盈盈一笑,抱着胳膊靠在柜子边:“就按废品的价算呗。不过有个要求——你们收完得帮我家里打扫干净。”   曾家阿婆斩钉截铁:“没问题!”   曾家婆媳经验老辣,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家里有多少杂货。这么大一堆东西,回去分一分再分门别类地转手卖掉,她们能赚够半个月的生活费!这年头人工最贱,打扫一次屋子才赚几毛钱啊?这个帐精明的曾家婆媳一下就算明白了。   魏淑娟成年累月地攒着旧报纸旧纸皮,各种用不上又舍不得扔的东西满满当当地塞满了这个三居室。程遥遥一路走一路扔,像只肆意撒泼的猫咪,把看不顺眼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上,地上堆得都没个下脚处了。   曾家婆媳俩动作极其麻利,很快就把东西分门别类地规制好。只要是属于后妈的东西全部不客气地踩扁捆扎,翻到属于程父的东西就挑出来放在桌上。   曾家姆妈打开一个大口袋,有了新发现:”哟,这里头都是好衣服啊!这些也不要?”   曾家婆媳俩干了这么多年,从不贪人家小便宜,这才攒下了好口碑。她们发现了好衣服也没偷偷昧下,而是告诉程遥遥。   程遥遥一看,曾家姆妈从口袋里拿出一件八成新的呢子大衣,还有羊绒毛衣,被一些旧报纸压在底下。不仔细检查,自然就当成了不要的废品。程遥遥啧了一声,娘家人刚来,这么好的衣服就被当成废品塞口袋里了?   程遥遥笑道:“曾家阿婆,曾家姆妈,帮我好好再搜一搜有什么好东西混在废品里了。这些报纸都送你们。”   曾家婆媳俩高兴道:“哎!”   两人一顿翻找,又搜出两双皮鞋和一捆新布料,几件男人衣服,几样摆件,还从一本旧笔记本里翻出一沓钱和票来,全部上交了。剩下的则全是杂物,光从厨房就扫出了几十斤的空罐头和其他废品。几样又丑又劣质的家具也被程遥遥全部卖了。曾家的几个孩子在楼下接应,用小推车来回运了好几趟,才算把废品全部运走。   屋子里顿时空旷起来。曾家婆媳两个都是利索干净的人,拿着肥皂和刷子忙活了一下午,把程遥遥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忙完这些,曾家婆媳俩擦着汗,心满意足地走了。这一趟可赚了不少!   整间屋子焕然一新。地砖一尘不染,墙壁也被擦出了原本的雪白底色,散发着一股肥皂的淡淡香味。这间屋子的布置与设计相当有格调,现在没有了杂物和丑丑的家具,顿时又恢复了原本的面目。   程遥遥坐在擦拭一新的皮沙发上,用细瓷杯子喝着茶,心中无比舒爽。 第115章 咖啡   “刚才那块料子多好,你非嫌贵,买回来给我家滔滔正合适!”   “嫂子,滔滔还小呢,穿那么好的料子也太废了。”   “舍不得就舍不得,我们还贪你那点钱呀?我家滔滔眼看着就要去单位上班了,没几件好衣服怎么撑场面?”   有个男声道:“算啦算啦,我回去跟奶奶要。”   “别别,老程那儿还有件单位发的呢子大衣,料子比刚才那件更好!哎,我家门口的旧柜子和破炉子呢?谁拿走啦!”   门口忽然响起两个女人的对话声,一个刻薄,一个讨好。   门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两个大包小包的女人,正在换鞋。   一个穿着件过紧的枣红色大衣,紧紧挎着个蓝底花布包,大腮帮子脸蛋潮红,乡气的脸上透着一股精明算计。另一个矮小瘦削,两条眉毛蚯蚓似的皱着,穿着件灰蓝色棉袄。   矮个的是后妈魏淑英,大腮帮子是后妈的嫂子,程诺诺的舅妈钱凤。她们背后还有个十几岁的少年,长得跟钱凤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是后妈的侄子钱滔。   三人都是大包小包,挤在门口脱鞋。魏涛迫不及待挤开她们进屋,却吃惊地喊出了声:“我去!”   钱凤和魏淑英闻言也抬起头来,“这这这……这是哪儿啊!”   钱凤和魏滔都张大了嘴。这间屋子她们魏家人没少来,而且早就暗暗当成自家的了。以前每次来这所宽敞明亮,地上贴着瓷砖的房子,他们都打心眼里满足,带着一种巡视自己产业的欢欣雀跃。   可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房子,明明是一样的格局,却让他们以为走错了房间。屋子里摆设寥寥无几,地砖干净得能映出人影,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清淡的皂香,透着一种说不出地舒服好看。   钱凤揉了揉眼睛,回到门口把门牌号看了又看,这是程家没错啊!   她推了把自己小姑子:“咋回事儿,这屋子……”   钱凤手拍了个空,魏淑英嗷一声冲进屋子里:“遭贼啦!我屋子里的东西呢!谁动我东西了!”   魏淑英扑向茶几,鞋底在地砖上打滑瞬间飞扑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钱凤顶看不上她这个小家子气样儿。这个小姑子轮模样轮本事论人品,样样儿在乡下都拿不出手,偏偏她命好嫁给了城里的大工程师,私下里钱凤总是愤愤,为什么她能嫁给模样好工作好的工程师,自己却只能跟魏淑英那鲁钝的哥哥过活。   钱凤一边吃惊地打量着这焕然一新的屋子,一边无甚诚意地道:“哎哟,淑英你这是咋回事,怎么摔了?你家这是怎么了?”   魏淑英没工夫理她,疯狂地翻着茶几底下,杂物全部清空了,茶几底下空荡荡,一丝灰尘也无。她又冲向柜子,厨房,全都空空荡荡。   魏淑英嚎啕一声:“杀人啦!我的东西呢!遭贼啦!”   攒了十几年的家当全没了,魏淑英整个儿都疯了,冲到门口开始骂大街:“遭贼啦,天杀的贼,黑心烂肺生孩子没x眼啊……”   钱凤和魏滔都暗暗嫌弃,少不得上去劝:“有话好好说,先弄清楚咋回事儿,别让人看笑话。”   魏淑英一把甩开她的手:“衣服料子全没了,我的钱,我的钱……”   魏淑英被摘了心肝似的,她这么多年从程家偷偷抠出来的钱,除了贴补娘家,还分散着藏在屋子各个角落里。还有那些废品旧货,攒起来可能卖小一百块!现在全没了!   钱凤听到这话扫向屋子一角,那堆杂物消失无踪,今早出门时藏在里头的几件旧衣服自然也消失无踪。钱凤这下也慌了:“咋回事儿啊?东西呢!”   两人在楼道里一通嚷嚷,骂大街。这是乡下人的习惯,有些村妇丢了一只鸡,几颗菜,都能拎上砧板和菜刀,站在村口骂大街骂上一天。   可这栋楼里住的都是科研所的家属,哪里见过这场面?大家楼上楼下地住着,魏淑英这样赌咒,是把他们当成贼一块儿骂了?   有几个厉害的出来道:“程家姆妈,你话不好这样说的,太难听了!你骂谁是贼?”   魏淑英一时语塞。她平时在这些人面前极尽伪装,想要融合进去,这些女人却自诩有文化,是城里人,处处排挤她。现在回过神来,她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行为落在这些人眼里又多丢人。   钱凤可不怕她们:“又没骂你们,上赶着找骂挨呢?”   一个家属怒道:“你怎么这样说话的呀!你说家里进了贼,去报公安啊!今天是休息天,你在这里骂大街搞得大家都休息不好呀!”   一句话提醒了魏淑英,她忙道:“我家就是进了贼,我家东西全不见了!”   众人闻言,都跑到程家门口围观。只见程家客厅里干净整洁,陈设典雅,哪里有一点糟了贼的痕迹?   ”这么干净,哪来的贼?“   ”你说遭了贼,你家丢了什么?“   魏淑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哪能说自己丢了私房钱,道:”我攒的好多废品,还有旧家具,好些东西都没了!“   她这话一出,人群里发出好几声忍不住的笑。   终于有人慢悠悠道:”中午曾家婆媳俩来过,拉了好几车的废品走,不会就是你家清出来的吧?”   魏淑英脸色大变:“谁让她们拉走的!你看见了怎么不帮我拦着!”   那人莫名其妙地白了魏淑英一眼:“遥遥要卖自家破烂,我哪能拦的!”   魏淑英倒抽一口冷气。程遥遥回来了?这死丫头早就是她女儿的手下败将,又害她跟程征险些反目,魏淑英牙根痒痒:“这是我家,哪儿是她家!”   钱凤和魏滔母子俩劝道:“别吵了,把东西拿回来要紧!”   “对。对!”魏淑英火急火燎:“快去把东西追回来!”   背后一群邻居指指点点:“还真拿自己当程家程遥遥人了。”   “后妈心眼都坏,你看见没?再不孝顺你妈我,以后就让这坏女人欺负死你!”   “啧啧,这次遥遥回来有好戏看了。”   弄堂里,曾家婆媳俩正忙得热火朝天,把废品分类归置好,其中还有不少能用的旧货,洗洗干净还能自家用。   而魏淑英和钱凤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她们借口收拾旧衣服旧货,把程父许多好衣服都夹带在里头,还有好几样之前的旧摆件!当下冲过去破口大骂,非要把东西都拿回来。   可曾家阿婆和曾家姆妈婆媳两个寡妇靠收购废品就养活了几个孩子,这样的人物,岂是区区魏淑英能对付的?   今天是周末,听到弄堂口有人吵架,纷纷跑出来围观。   有人认出魏淑英:“那不是程工程师的夫人吗?”   “前面那栋洋楼里的?不会吧?”   “哦哟,工程师夫人骂起人来嘴也这么脏的?”   有知情的人道:“你们不知道,这位程夫人是乡下来的,一百块买来给人当后妈的……”   众人窃窃私语,发出一阵讥笑声。   魏淑英听见众人不加掩饰的窃笑,顿时气血上涌,指着曾家阿婆:“你把我家东西还回来!我没答应卖,你们这是偷,是强盗!”   曾家姆妈冷笑:“你家?这附近谁不知道你是程家买来的保姆,你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好不好?那是程家的屋子,程家小姐请我们进去收拾这些废品,钱也收了。你们凭啥子要回去?你们把公安喊来我也不怕!”   大家伙纷纷道:“没错!”   魏淑英索性撒起泼来,就是要曾家婆媳还自己的东西。   四个中年妇女在弄堂里口角起来,先是争吵,继而破口大骂。曾家阿婆和曾家姆妈是底层讨生活的,骂人也带着一股沪市小居民的泼辣爽脆,而魏淑英和钱凤却是农村出身,骂人诅咒的脏话让见多识广的曾家阿婆脸都青了。   一直到日落黄昏,魏淑英才拖着疲倦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人还没进门,就看见鞋架上多了双小巧锃亮的女士真皮鞋。   魏淑英猛地推门而入。一道纤细身影歪在沙发上,乌发如云披散肩头,光是侧影就叫人凭空生出一股期待感,也不知道她转过头时,会叫人惊艳万分还是惊吓万分。   沙发上的人显然是属于前者的。当她抬起那双勾魂的桃花眼望过来时,魏淑英倒抽一口冷气。   程遥遥去了乡下磋磨一年,怎么越长越美了?!   魏淑英一时间愣愣站在门口,忘了发难。   而程遥遥的眼波从她脸上一晃而过,像只昂贵的猫一样施施然窝在沙发里。这座房子变得陌生而美丽,散发着一股苦而馥郁的香气,与程遥遥的气质浑然一体。   程遥遥端着白瓷杯子喝了一口,道:“爸爸,这咖啡太苦了。”   “哎,爸爸给你加点牛奶!”程征应着,端着一壶牛奶急忙从厨房里出来:“苦就别喝了,加点牛奶和糖。家里的方糖喝光了,用黄砂糖代替一下,看看味道怎么样?”   魏淑英认出了他们手里的茶具,那套细白瓷茶具曾经摆在程家的客厅里。可她嫁过来之后就束之高阁,换成一套印花玻璃杯,既喜庆,又不怕砸。   程遥遥纤细手指与白瓷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她端起奶壶往杯子里添了许多牛奶,用细长洁白的茶匙搅合杯中液体。那一套奇形怪状的瓷器,她用得得心应手。   程征笑吟吟坐下,也端起一杯闻了闻,叹道:“多久没闻到过咖啡的味道了。这家里的布置也很恰当……遥遥,你跟你妈妈一样懂得享受生活。”   程遥遥打断程征的话,看向门口提醒道:“爸爸,魏阿姨回来了。” 第116章 天鹅绒窗帘(发红包)   程征看见魏淑英,笑意一顿,从刚才的气氛里顿时回到了现实。他客气地冲钱凤打了个招呼。   钱凤跑进来,冲程遥遥叫道:“哎哟哟,这是遥遥吧?越长越漂亮了!你不是去乡下落户扎根了吗,怎么又回来啦?来,滔滔,快跟你遥遥姐问好!”   魏滔在门口地板上蹭了蹭鞋底,走进来,笑嘻嘻道:“表姐,你下乡回来啦?”   钱凤自以为左右逢源两面讨好,却不知道身后魏淑英恨恨瞪了她一眼。   程遥遥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吹着咖啡。程征便道:“你遥遥姐坐了几个钟头的火车,累了。”   又对魏淑英道:“你去哪儿了?”   魏淑英她哪里敢告诉程征她刚才跟收破烂的婆媳俩干架去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好在程征也没理会,又道:“回来就去做饭吧,遥遥饿了,也招待一下嫂子和侄子。”   魏淑英脸颊抽搐了一下,在这个家里过了十九年,看见程遥遥时,她心中仍然会觉得一阵刺痛和厌恶。程遥遥是她嫁进这个家里唯一的原因,也是时时刻刻扎在她眼里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她,她是因为什么才得以嫁给程征的。   随着程遥遥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来越美,而魏淑英自己的女儿却是越长越丑,她这种心态就越发扭曲。而且……从魏淑英从回来开始,程遥遥都没跟她打过一声招呼,诚征的眼神也没离开过这个女儿。   魏淑英气上心头,皮笑肉不笑地冲程遥遥道:”遥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打声招呼?”   程征道:“遥遥回来自己家还打什么招呼?快去做饭吧,遥遥坐了这么久的火车都累坏了。”   程征这话里隐有不满,魏淑英有一肚子的问题,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去厨房做饭了。   程征又温声哄程遥遥:“遥遥,舅母跟你打招呼呢,叫人啊。”   程遥遥懒洋洋抬起眼,打量着穿着不合身大衣的乡下女人,那衣服一看就是魏淑英的。她这个后妈对自己亲生女儿都抠门,却对娘家人这么大方。对上钱凤那掩饰不住算计贪婪的脸,程遥遥嘲讽地重复了一声:“舅母?”   钱凤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喜滋滋应声道:“哎!父女俩在喝什么哪?闻着还挺香,滔滔,你刚才不是嚷嚷着渴了?快来喝。”   程遥遥简直忍不住要翻白眼。   看着程征拿杯子倒咖啡,程遥遥道:“爸爸,用那个杯子。”   程征会意,放下白瓷咖啡杯,去拿了两只玻璃杯来,倒了两杯咖啡。钱凤赶紧招呼儿子,一人端起一杯迫不及待地喝了口,钱凤顿时嚷嚷:“这是什么啊,忒苦了!”   魏滔脸也皱成一团,还嫌弃他妈:“这叫咖啡,餐馆里两块钱一杯呢。妈,你不懂就别瞎嚷嚷!”   “这么贵啊?”钱凤咋舌,看着杯子里中药似的黑褐色液体,视死如归地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抹嘴:“他娘的,这比中药还难喝!”   魏滔则是小口小口抿着咖啡,品酒似的啧啧对程遥遥道:“大表姐,这是友谊商店弄来的咖啡吧?一闻就是进口货!”   程遥遥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出洋相。   钱凤再笨也看出程遥遥的不屑了。从前程遥遥一见到她上门就又骂又赶的,现在不赶了,可她那神态就是能教钱凤清楚地知道,她看不起自己。   钱凤忍着气没表现出来,想找机会跟程征提魏滔工作的事儿。可程征一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一会儿帮程遥遥剥块糖,一回儿去灌热水袋给程遥遥暖手,忙个不住,愣是没找到机会开口。   厨房里的魏淑英,一肚子的火气都快炸开了。   程征单位时常发些罕见的海货干货,魏淑英每次都抠下一半送给娘家,剩下的攒着卖去黑市换成钱。她藏的那些干货全都不见了!   厨房里干干净净,大理石台面抹过去纤尘不染,灶台上摆着锅具,案板和刀。柜子打开,里头只有碗筷。一溜五个青花瓷调料罐和油壶酒壶,其余一个空罐子都没给她留下。   抄家都没这么狠的!   魏淑英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做了四五样菜,钱凤屁股沉沉地坐在沙发上,一点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还是魏淑英招呼:“饭好了。”   钱凤和魏滔腾地站起来:“来来,快吃饭了!”   程遥遥这才慢吞吞直起身来,脚踩进一双雪白的软绵绵拖鞋里,跟着程征走到饭桌边。   桌上摆着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花菜炒香干,一盘手撕包菜,一大碗番茄蛋花汤。魏淑英做饭的手艺其实不错,几样菜炒得香喷喷,否则当年魏淑英也不会得到媒人的引荐了。   程遥遥一闻就捂了鼻子,程征一心放在女儿身上,立刻关心道:“遥遥怎么了?”   “太辣了,我嗓子疼。”程遥遥说着,掩唇咳嗽了两声。   程遥遥这演技相当敷衍了,偏偏程征立刻道:“遥遥不能吃辣的,你怎么每道菜都放辣椒?”   魏淑英勉强笑道:“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程征道:“去做几样清淡的,我买的那些肉菜怎么不做,全是素的!”   钱凤一听,肚子里顿时不爽。这个大姑子忒抠门,故意把肉菜藏着不给自己和儿子吃,帮腔道:“哎呀,遥遥在乡下那种地方能吃到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多久没吃到肉了。可怜见的,都瘦成这样了。”   程征第一次对钱凤的话深有同感:“遥遥去年脸上还有点肉呢。现在下巴都尖了。”   魏淑英脸色铁青,那些肉菜她可不想做给这死丫头吃,想着等钱凤回去的时候偷偷让她带走。钱凤非但没懂她的苦心,还拆她的台!   钱凤笑嘻嘻把菜搬到自己那边:“遥遥不能吃辣的,等着吃新鲜的吧。”   程遥遥娇滴滴补了一句:“我闻到这味道都难受。”   程征便道:“这些菜都撤下去吧,别吃了。”   钱凤筷子悬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魏淑英把菜都撤下去了,只留下一碗番茄蛋花汤,顿时也是一阵不爽。   程遥遥看着魏淑英怨气冲天的背影,暗自好笑。从前的原主不吃辣,偏偏魏淑英每道菜都要放辣椒和油。原主一看见就火冒三丈,赌气跑出去不肯在家吃饭,反而让程诺诺钻了空子,在程父面前讨好卖乖,挑拨离间。   程遥遥上辈子跟后妈继妹斗了许久,这点儿手腕还不够她看的。   等菜的功夫,钱凤趁机跟程征提起魏滔工作的事儿。   魏滔眼高手低,程征给安排过两个工厂的工作,他干了几天都干不好,不是嫌累就是跟同事处不来,还一心等着程征给找个清闲的好工作。   程征一皱眉,钱凤就笑道:“我们滔滔身体一直不太好,干不了重活累活。他最佩服你这个有本事的姑父了,一直说要跟姑父看齐!”   诚征道:“如今单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魏滔学历又不行,哪里是那么好进的。”   魏滔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钱凤也阴阳怪气道:“得,得。都怪我们,信了他大姑的话实心眼的等着,把工厂招工都错过了。我回去就跟爹妈说,我们滔滔没那个命,乖乖在地里当农民罢了。”   程遥遥慢悠悠戳着米饭,红唇扬起:“你们全家往上数三代,哪个不是农民?知道自己的定位就好。”   钱凤母子俩脸色顿时黑到了极点。   钱凤母子俩眼高手低,贪婪无度,程征也早就不胜其烦。听程遥遥拿话堵他们,心中有些解气。程征盛了半碗番茄蛋花汤放在程遥遥面前:“遥遥先喝点汤,垫垫肚子。”   魏淑英在厨房里故意磨蹭了好半天,才重新端出来两道菜,一道咸糟鱼,一道素炒花菜,还是没动那些新鲜肉菜。   谁知程遥遥已经吃上了,番茄蛋花汤泡了半碗热米饭,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她吃了一肚子的零食,根本不饿。   程征看着女儿这样越发心疼,一瞧新端上桌的菜没一个能吃的,不由得道:“说了遥遥嗓子不舒服,怎么还做这样的菜?”   程征见总无可吃之物,道:“遥遥,爸爸给你弄块腐乳来。”   程遥遥摇摇头:“不了,我都快吃饱了。”   ”再吃两口。“程征夹了一个花菜放在程遥遥碗里,哄孩子似的:“看你都累坏了,吃完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魏淑英的火气腾地也起来了,阴阳怪气道:“她累?我看她挺精神的,一回来就把家收拾成这样。”   程遥遥灿然一笑,满室生辉:“我收拾了好久呢,窗帘也换了,从前那个太丑了,也太脏了。”   程征不由得一笑:“遥遥品味好,像你妈妈。”   这句话算是彻底引爆了魏淑英。程征这话的意思是她比不上前头那个?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不如程遥遥的生母,更何况这话是出自程征之口,魏淑英当下嗓门就高了:“那窗帘现在哪儿去了!”   程遥遥轻松地耸耸肩:“卖掉了。”   程征道:“遥遥又不知道那窗帘是你的。卖了就卖了,现在这天鹅绒窗帘还是遥遥母亲当年留下的,跟这客厅衬多了。”   客厅里挂着条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当年《乱世佳人》火爆全球,程遥遥的生母最爱看这场电影,特地花重金做了一条跟电影里一模一样的窗帘。墨绿色窗帘悬挂在窗边,微风吹过,闪烁着水波一样粼粼光泽,与典雅的客厅极为相衬。   这话落在魏淑英耳朵里,却是明晃晃地说她跟程征不相衬了。她怒极攻心,嗓门也没控制,尖锐得让所有人瞬间安静:“我的东西你说卖就卖了?!”   钱凤对程遥遥也是一肚子怨气,又想起自己儿子的大衣被这丫头卖了。她煽风点火道:“遥遥,你要是缺钱就跟我和你爸爸说一声儿,也不能随便偷家里的东西去卖啊!”   程遥遥扬了扬眉梢,“啪”地一声,是程征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脸色难看至极:“这是遥遥的家!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她就算把这个家搬空了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什么叫偷?!”   魏淑英吓住了。钱凤也一下子没了声音。   从前不论程征跟魏淑英关系如何,对魏家人都是客客气气。魏家人有什么事求上门,程征也是能帮就帮,从没红过脸。也正因此魏家人蹬鼻子上脸,把程征当成软面团了。   这还是程征第一次对他们发火,钱凤脸色挂不住,可想想儿子的前途还得着落在程征身上,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青,赔笑道:“他姑父怎么这么大火气,我……我这不是为了侄女儿好嘛。”   程征胸膛起伏,清俊斯文的脸涨得通红。这时也慢慢冷静下来,还未开口,袖子被扯了扯。   程征回头一看,程遥遥眼圈红红的,看着他认真道:”爸爸,我没有偷东西。“   程征心如刀割,软声道:“爸爸知道,爸爸知道。”   程征一转头,冲钱凤冷冷道:“你这话是严重侮辱了遥遥的人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家人对遥遥是什么个态度,有我在一天,就没有人能欺负我的女儿!请你们马上离开我家!”   魏滔恼羞成怒道:“这里也是我姑姑和诺诺表姐的家!”   钱凤道:“没错儿!凭啥赶我们走!淑娟,你也说句话啊,就看着娘家人这么受欺负!”   魏淑娟听到“娘家人”三个字,脑子一热,就冲诚征哭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娘家人?我辛辛苦苦伺候了你们十几年,我和诺诺就不是这个人的人了?”   程征被钱凤母子俩的厚颜无耻震惊了,更被魏淑娟的拎不清气坏,铁青着脸指向门口:“我说最后一遍,给我出去!”   魏淑娟道:“这是我娘家……”   程征冷冷道:“再说一个字,你也跟他们一起走。”   魏淑娟立刻闭了嘴。她死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家的。   钱凤和魏滔母子俩气愤地走到门口穿鞋,嘴里还小声地骂骂咧咧着。他们这回来程家,什么都没捞着,还吃了程遥遥这死丫头的暗亏,别提多恼火了。   也是魏淑娟不争气,从前都把程遥遥挤兑得没站脚的地儿了,这回怎么又叫她压了一头!   钱凤气得不轻,故意高声对魏滔道:“也怪咱们自己没本事!回去就告诉爹妈,人家啊不认咱这门亲了!”   他们母子俩正要走,就听程征道:“等等。”   钱凤心头一喜,果然搬出婆婆来,程征就软了。   谁知程征道:“请你们回去转告两位老人家,我这工作一向很忙,以后没事不必走动了。”   “……”钱凤满脸震惊,魏淑娟更是眼前一黑,险些软倒在地上。   程征这意思,是要跟她娘家断了亲吗! 第117章 想谢昭了   魏淑英不敢置信地看着程征:“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娘家人!”   钱凤也嚷嚷道:“你忘了,我们家每次有啥新鲜瓜菜都记着往你家送,我爹妈可日日都惦记你,念你的好,说这个城里的女婿是大文化人儿,有学问有休养。你倒好,为了个丫头片子就要跟我们断亲啊?”   程征听到她们提起魏家父母,先是面露犹豫,可等那句“丫头片子”出来,他就冷冷道:“遥遥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程遥遥也从程征背后冒出头来,道:“什么瓜菜这么值钱,你看看你儿子身上穿的大衣鞋子全是我爸爸的东西,那双鞋够买几车菜了。我家是吃了你多少瓜菜啊?”   一句话提醒了程征。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大衣和皮鞋都叫魏淑英找各种借口送给她娘家人了,以前没计较而已。此时定睛一看,魏滔身上那件大衣正是他单位入秋时候发下来的,崭新崭新,倒比自己身上的还体面。   钱凤听了这话,急得把儿子往后一拉,怕程征叫他把衣服脱下来似的,嚷嚷道:“一件衣服算什么,你们那么多好衣裳放着也是白放着,还不能给你侄子一件了?”   程遥遥凉凉道:“我们家的钱放着也是白放着,要不要也送给你们用啊?”   “那感情好……”钱凤顺口回答,猛地回过神来,怒视着程遥遥:“我跟你爸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程遥遥嘴一扁:“爸爸……”   程征把程遥遥往身后一护,怒道:“这里是我女儿的家,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轮不到你管教!你们马上给我走!”   钱凤摆出撒泼的架势来,双手叉腰,冲愣在一旁的魏淑英道:“你是死人哪,看着他们这样欺负你娘家人?”   魏淑英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看着程征黑沉沉的脸。   这些年程征虽然对她冷淡,对她的娘家人却是一向礼貌。特别是在程诺诺变得聪明漂亮以后,连带着对她也好了许多。以至于魏淑英忘了当年自己怀孕后,程征对她的态度。   当年她耍手段怀上了程诺诺,想借着这个肚子能把程征的注意力从程遥遥身上分走。谁知程征的第一个反应是要她去堕胎,她撒泼打滚的不肯,娘家人也轮番上门闹腾,告诉魏淑英一定要坚决把这个儿子生下来。   本以为男人都是喜欢孩子的,谁知程征带着程遥遥远去外地,一去就是几年。魏淑英的胆子都被吓破了,从此安守本分再也不敢动歪心思。   今天再次看见程征这样的表情,她只觉一阵胆战心惊,一句话都不敢说。   钱凤站在门口插着腰嚷嚷半天,魏淑英不理她,程遥遥跃跃欲试的要跟她吵架,却被程征压住:“遥遥,不准闹。”   楼道上下好些邻居开了门缝,探头探脑地看热闹。程遥遥一个女孩子家跟泼妇拌嘴,到底对名声有碍。程征不会跟妇人拌嘴,对钱凤的无赖行径气得脸色铁青:“你们快走!”   看着魏淑英不帮自己,钱凤好没意思:“好,好,你们是城里人,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就让你们这些左邻右舍都看看,还读书人呢,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看不起乡下亲戚,要跟亲家断亲呢!“   程遥遥实在忍不住,用力挤出来道:“人穷不可怕,怕的是人穷志短,软饭硬吃!”   钱凤跳脚道:“你……你说什么?谁吃你家软饭了,你说!”   “你啊。”程遥遥桃花眼波光流转,看脏东西似的扫过她:“我今天卖废品的时候,从废品箱子里找到好些摆件和好衣服,也不知道是谁藏进去的……”   程遥遥一句话揭破了海底眼,钱凤的脸登时涨得通红,魏淑英也是脸色大变。邻居们都嗡一声议论起来。   只有程征不明所以,拉着程遥遥道:“遥遥,小孩子家不要掺和这些事,你回屋里去。”   “我不!”程遥遥眼睛盯着钱凤,轻蔑一笑:“你不是要我说吗?我继续说了——”   “好,好,好!”钱凤连说了三个好字,虚张声势地道:“我们是穷亲戚,攀不上你们这高枝儿!我们以后也不敢跟你家做亲戚,当白送了一个女儿给你们!”   魏淑英听到这话,嘴唇哆嗦了一下,哭着转过身去。   钱凤拉着儿子转身就走,还听到身后邻居嘀咕声:“你们早卖了这个女儿,心里真没数。钱凤气得脚下一崴,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气急败坏地走了。   程征这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容易让邻居们散开了,对门的林家姆妈神秘兮兮地喊住他:“程老师,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魏淑英坐在沙发上。她这会儿冷静下来,这些日子她照顾程征有功,程征单位的人和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的,加上前几年在女儿的帮助下,程征对她也有几分好,自觉程征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就赶她走。   魏淑英想到明天就会回来的女儿,心里安定几分。一听见程征推门的声音,捂住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程征这个男人最好的一点就是心软,嫁给他这么多年,他从没弹过她一根指头,也不骂她,向来有什么事她哭上一哭,程征也就罢了。   魏淑英想到这儿,心里又有几分甜蜜。她刚起了个调,就听见程征怒喝一声:“闭嘴!”   “呃……”魏淑英惊得一愣,枯瘦暗黄的脸衬着红肿的眼,一点没有她自己想象的梨花带雨之感,加上乡下女人哭丧的调子,只让人觉得不忍直视。   程征推了推金丝边眼睛,道:“今天你跑去跟卖废品的婆媳俩吵架了?”   跟人吵架撒泼的事被程征知道了,魏淑英羞耻了一下,到底多年来的秉性根深蒂固,她梗着脖子道:“她们昧下了我的东西,我找她们要回来,咋了?”   程征脸色难看得要滴出水来,怒道:“那婆媳俩孤儿寡母,我们不能帮衬就算了,还去欺负人家?大家都是街坊,你在大街上撒泼,人人都看见了,你要别人怎么看我们?”   魏淑英一翻身爬起来,道:“那些纸皮罐子我攒了多少年了,她们给我全拿走了。更别说里头还有……”   魏淑英忽然把话头打住。   程遥遥靠在门边,捧着杯咖啡看热闹。也不知道程征这些年对着她是怎么过来的。这个女人不光是丑,更是俗,跟程征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程遥遥闲闲地插了一句:“还有什么啊?”   程征走到门边,把煽风点火的程遥遥往屋子里推,关上门,这才转身看着魏淑英:“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魏淑英噎得脸红脖子粗,真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那些都是我攒的,起码能卖好几十块!”   程征还没说话,程遥遥又把门打开条缝,凑在门上道:“也就卖了十八块,我全买咖啡了!”   丢下这句话,程遥遥嗖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客厅里的争执声透过门板不断地传来,隐约夹杂着魏淑英的哭声。程遥遥解气之余又有些无趣,往床上一趴,坐了好久的火车,又闹了一天,她一闭眼就睡着了。   晚上程征来喊她吃饭,她也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出去。过了会儿,程征推开门,一股汤面的香气飘散开来。   清澈的汤里盘着细面,撒着嫩芹菜碎和几滴香油,还盖了一只嫩嫩的荷包蛋,边缘煎得焦黄。程征把面条放在桌上,拍拍被子:“遥遥乖,你魏阿姨特地给你煮了碗汤面,清淡暖胃的。”   程遥遥探出头,看了程征一眼。   程征推了推眼镜,咳嗽声掩饰自己的心虚,道:“遥遥,你魏阿姨她千错万错,可明天……明天诺诺就回来了。诺诺到底是你的姐妹,咱们好好过个年,好吗?”   又来了。程遥遥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无趣感。于程征而言,即使再偏爱程遥遥,也没办法跟魏淑英和程诺诺真的断绝关系。   更何况……程征也是真的疼爱程诺诺。前几年为了程诺诺,甚至呵斥过原主呢。想到原主记忆里受的那些委屈,程遥遥有些感同身受。   程遥遥拒绝吃那碗汤面。程征叹了口气,只好把汤面端出去了。程遥遥倒不是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只是魏淑英那么恨她,谁知道会不会往面里吐口水呢。   程遥遥喝了几口白开水就躺下了。刚晒过的被子柔软蓬松,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跟谢昭身上的有些像。她把脸埋进被子里,想念起甜水村那个安闲宁谧的小院子来。   谢奶奶宽和慈爱,谢绯天真温柔,谢昭偶尔欺负她,却从不让她受委屈,更不必费力气去抢夺宠爱。连爱闹事的犟犟也变得可爱起来,至少犟犟在的话,可以把魏淑英那套丑不拉几的茶具都砸光。   程遥遥这么想着,委委屈屈地抱住被子。谢昭不知道在干什么呢,上次电话里她说了要回上海过年的事,谢昭的语气也听不出是不是生气了。   明天早上去给谢昭打个电话吧,可不知道谢昭能不能接到……对了,明天程诺诺也要回来了,想想就烦,能直接打她就好了。程遥遥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程征轻轻推开门,就瞧见女儿蜷缩着睡在床上,是一个相当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他小心地把程遥遥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把一个灌好的热水袋放在她脚边。   看着女儿天使一样的睡颜,还有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委屈,程征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第118章 白吐司   程遥遥舟车劳顿累着了,一夜好眠。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她脸上,程遥遥乌黑睫毛颤了颤,软着嗓音喊:“谢昭……”   没人回应。程遥遥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白蕾丝窗帘和天蓝色窗棂。干净整洁的卧室,让程遥遥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   程遥遥揉了揉眼,这才想起自己来到了上海。她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翻个身,脚踢到了犹带暖意的热水袋。   门口传来敲门声:“遥遥,醒了没有?”   程遥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没有。”   程征推开门,手里端着一个餐盘,笑道:“囡囡别赖床了,爸爸一大早就去排队,买了你最爱吃的吐司。”   餐盘里摆着两片白生生吐司,一个黄澄澄荷包蛋,几片煎红肠,细口玻璃杯盛着热牛奶,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程遥遥小巧的鼻子像猫咪似的往空中嗅了嗅。程征笑道:“吐司是新鲜的,可松软了。起来吃吧。”   程遥遥慢吞吞坐起来,穿上柔软的白色绒线开衫,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程征拧了把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程遥遥这才精神了点,慢吞吞开始喝牛奶:“干嘛一大早就来叫我起床,我好困。”   程征笑道:“今天诺诺跟沈晏一起回来。沈晏要来做客呢,你这个主人怎么能赖床呢?”   “什么?”   程征深知程遥遥对沈晏的心思,本以为程遥遥会高兴,却见程遥遥小脸皱成一团,一边眉梢高高扬起,露出了他很熟悉的即将炸毛的表情来:“他干嘛来我们家?他自己家没饭吃吗?”   程征道:“遥遥,怎么能这样说话?沈晏送诺诺回来,又在乡下照顾你那么久,我们家做顿饭招待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从前沈晏也常来我们家吃饭呀。”   程遥遥白眼翻上天。自从上次她为了张晓枫向沈晏套了几句话,沈晏就缠上了他,无论程遥遥怎么冷脸发飙都一心以为程遥遥只是在赌气。只要程遥遥出门,沈晏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跟上来,他背后又跟着一个幽怨的程诺诺,在村里跟道西洋景似的。要不是她拦着,谢昭早把他打死800回了。   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也不知这渣男跟程诺诺进展如何。   程征瞧着女儿奇怪的反应,思索了一会道:“爸爸知道了,你又跟沈晏闹脾气了是不是?”   程遥遥道:“才不是。我就是讨厌他!爸爸,你别让他来我们家,我烦她。”   程征更不解了:“你从前很喜欢沈晏的,要不是为了他,你也不会跑到乡下”   程征打住了话头,想到自家娇滴滴的女儿为了沈晏跑到乡下,平白吃了许多苦头,顿时冒起了酸水。   程征道:“那好歹让他今天吃了这顿饭”   程遥遥怒道:“不,不准他上门!”   见程遥遥生气地趴在被子上,程征忙道:“好好,他惹咱们的小公主不高兴,以后再也不许他上门!”   魏淑英在厨房里乐呵呵忙活着,完全看不出昨天那副丧气样。就算今早出门时,那些女人冲着她自己点点,魏淑英照样把头昂得高高的。   她女儿今天就回来了,她还怕谁?何况程诺诺不是自己回来的,她还带回了沈晏。数遍整栋楼,哪个人的女婿比沈晏强?想到沈晏的家世,魏淑英就一阵心热。   沈晏父亲手握实权,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给娘家侄子安排个好工作,将来一家人都能跟着沾光。最重要的是,程遥遥那死丫头一门心思地喜欢沈晏,可沈晏却叫她的亲生女儿捏得死死的。   想到这儿,魏淑英差点乐出声。   案板上满满当当的鱼肉,锅盖被蒸汽顶的当当作响,飘出骨头汤的香味。魏淑英袖子卷到手肘上,两条胳膊在水里泡得通红,抓着一条烟熏腊肉使劲刷着。为了招待沈晏,她可是使出了看家的手艺。   却见程征走进厨房道:“别做饭了,今天中午咱们去饭店吃。”   魏淑英一瞪眼:“什么??我菜都买好了,干嘛去饭店花那个冤枉钱?”   程征一眼瞧见桌上的鱼肉都是昨天买的,魏淑英昨天死活不肯拿出来做给程遥遥吃,今天倒全拿出来了,心里不由得有些不痛快:“我把沈晏父母也请来了。人太多,去饭店吃方便些。”   沈晏父母?魏淑英眼珠子一转,立刻权衡出轻重来。她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嘴里还嘀嘀咕咕着:“去饭店就去饭店。白瞎了我这些功夫。”   程征又去房间里哄程遥遥起床。这么一会儿工夫,程遥遥卷着被子又睡下了,程征扯着被子:“遥遥乖,起来了。”   “再睡会儿”程遥遥哼哼唧唧,手指拽紧了被角。   她十指纤细白嫩,粉盈盈的指甲盖像水晶一般。程征喜爱地拍拍她手背,还记得程遥遥很小的时候,小手是圆滚滚的,手背上还有小小的窝。眨眼间,小婴儿已经长成了美丽的少女,一如她母亲当年。   程征心中一痛,忙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拉拉程遥遥的手:“小公主,快起床。你在乡下也这么睡懒觉吗?”   当然了,还没有人像你一样烦我。程遥遥哼哼唧唧地坐起来,随口道:“我才不睡懒觉,我在乡下天不亮就要起床,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田里顶着大太阳干活呢。”   程遥遥说完打了个哈欠,眼角挂了滴泪珠。程征却没有动静,程遥遥奇怪地抬头一看,却见程征立刻背过身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程遥遥:“”还真信啦?   程遥遥小心地叫道:“爸爸,你不会哭了吧??我开玩笑的,其实乡下挺好的,也……也不累。”   程征喉咙又是一阵堵。女儿在乡下受了那么多苦,却更懂事了,还知道宽慰自己。   程征摘下眼镜用衣摆擦了擦,重新戴回鼻梁上,这才转过身来冲程遥遥勉强笑笑:“爸爸没有哭。遥遥快把衣服穿上,咱们一块出门去饭店。”   程征眼角明显有些红,程遥遥像做错事的猫咪似的,心虚地踩了踩暖水袋:“好吧。”   程遥遥换了一条白色小高领洋装裙子,坐在镜子前梳头。原主拥有一个漂亮的西洋古董梳妆台,也不知如何保留下来的。小抽屉里摆着好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还有发带发箍之类。   镜子里的女郎乌发如云,明眸皓齿,只是脸上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来。程遥遥懒得打扮,挑了枚珍珠发卡别在发上,淡淡涂了一点口红。   程遥遥走出卧室时,跟魏淑英打了个照面。饶是对着程遥遥的脸十几年了,每一次看见程遥遥时,魏淑英仍有震撼之感。   魏淑英偷偷看过程征夹在书里的照片,程遥遥的母亲是个明媚的美人儿,程征也清俊儒雅。可程遥遥的美貌却远超出两人之上,这次从乡下回来,越发地光彩夺目,身上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东西。   魏淑英张了张嘴,却见程遥遥的眼神从她脸上滑过,没有半点停留,跟看见个摆设似的。魏淑英腾地冒出火来,程遥遥打从乡下回来,还没问候她一声儿呢!   魏淑英故意道:“哟,遥遥身上这裙子真漂亮,又是新买的吧?这裙子没有三十块下不来!”   这裙子小三百呢。程遥遥根本不理她:“爸爸,我好了。”   程遥遥挽着一件大衣,那件驼色格纹的长大衣是程遥遥衣柜里的,昂贵得魏淑英和钱凤都没敢打过主意。   程征笑着走过来,展开大衣给程遥遥穿上,程遥遥身材纤细高挑,这大衣为她量身定做一般,无一处不妥帖好看。程征眼神慈爱而温柔,仔细替她整理领口。程遥遥展开胳膊,懒洋洋而理直气壮地接受程征的服侍。父女俩之间仿佛有天然的气场,隔开了一切闲杂人等。   程征也穿了大衣和皮鞋。可他身上的那件大衣虽然质地良好,却显然是旧了。魏淑英又不会打理,没有好好保养,细节处磨损得厉害。旁人看不出,却瞒不过程遥遥的眼睛。再看见程征把那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鞋穿在脚上时,程遥遥都要气炸了。   程征单位每年都会发布票和皮鞋,还有相当难得的呢子面料。在原主的记忆里,程征每年的布票票都用不完,能给原主换好些漂亮大衣和稀罕物。现在居然连一件新大衣都穿不上了?   程征怎么说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今年不过40许人,长得也是斯文清俊。在程遥遥的印象中,程征的穿着打扮相当有品位。现在穿这件半新不旧的大衣,再看他眉心皱纹和微微佝偻的肩背,活像老了十岁。   程遥遥道:“爸爸,待会儿我们去逛百货商店吧。”   程征笑笑还未回答,魏淑英就忍不住道:“家里什么都不缺,好端端去逛百货商店干什么?”   程遥遥冷哼一声:“什么都不缺?你看我爸爸身上这大衣旧成什么样子了?我爸爸好歹是个高级工程师,你就让他穿成这个样子?”   魏淑英心虚了一瞬间,又嘴硬道:“这衣服怎么了?这可是高级羊毛昵,还有这皮鞋,在乡下,我们村长也穿不上这么好的皮鞋!”   程遥遥笑道:“你也知道那是你们乡下。我爸爸是高级工程师,又不用下地干活,还不能穿双好皮鞋了?”   程征拍拍女儿的手背,安抚道:“好了好了,爸爸有大衣的,单位秋天还发了件新的。”   程遥遥一阵心累,把手抽回来:“那你去换一件。”   魏淑英脸色大变。   程征笑道:“好。遥遥这是嫌爸爸不好看,跟你出去丢人啦?”   程征一边说一边脱下大衣,对魏淑英道:“换件新的吧。这大衣我也穿了一阵子了。”   魏淑英迟疑地接过大衣:“这……这衣服干净着呢,干嘛要换。”   “今天我们是去大饭店,自然要穿得好一点。”程遥遥道:“难道你想让爸爸在沈晏爸妈面前丢脸吗?”   魏淑英恨不得在撕烂程遥遥娇嫩的脸蛋,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正寻思着托词,就听程征道:“就拿我单位刚发的那件。”   魏淑英磨磨蹭蹭半天,满头冒出汗来,就是不肯去。这下程征也看出不对劲了,道:“我自己去拿。”   程征大步走向卧室,魏淑英也忙跟了进去。两人在里头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出来时程征的脸色相当难看,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旧大衣。而魏淑英噤若寒蝉地跟在后头,早没了刚才的嚣张。   程遥遥早知道这结果,还是天真地看着程征:“爸爸,不换吗 ”   程征扯出个笑,柔声道:“其他大衣没熨好,还是先穿这件吧。”   “哦。”程遥遥乖乖点头,挽着程征的手出门了。两人走到门口,魏淑英也跟了出来,在门边换鞋。   却听程征道:“你别去了。” 第119章 变丑了   魏淑英愣住了,她为了出门还特地穿上了自己新年的衣裳呢。   却听程遥遥道:“让她跟我们一起去吧。否则沈家还以为咱们家怎么了呢。“   程征想了想,松口道:”那你去了以后少说话,别像以前似的。“   从前程诺诺最得宠的时候,程征也带魏淑英出去交际过几回,无奈她没见识又爱咋呼,着实丢了几回脸,在圈子里被津津乐道。甚至还传到程遥遥耳朵里,气得她回来跟魏淑英大吵一架。   魏淑英哪里听得进去,满心高兴地点头:“成,成,我都知道!”   程遥遥眼角扫过她写满喜不自胜的脸,懒洋洋领先一步下楼了。三人叫了一辆车,很快就到了餐厅。   这家餐厅是上海为数不多的西餐厅,餐厅里保留着几分资产阶级的陈设风貌,只是穿燕尾服的侍者都换成了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   沈家父母和沈晏都已经来了,桌上摆着柠檬水。一看见程遥遥,沈晏就霍然站起身来。   “程叔叔,遥遥。”沈晏眼睛落在程遥遥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惊艳的神色。才数月不见,程遥遥又漂亮了。   程征拍拍沈晏的肩膀,笑道:“黑了,也壮了。看来乡下的生活还是很锻炼人的。”   沈母热情地拉着程遥遥的手道:“啊呀呀,遥遥越来越漂亮了。老沈,是不是我看错了?遥遥怎么比以前还白了?”   沈父点头道:“遥遥从小就白,晒不黑也是正常的。”   “可诺诺她……”沈母忙住了口。   程征笑着道:“诺诺也白,她们姐妹俩都白……”   话音未落,就听魏淑英尖叫起来:“诺诺?你怎么成这样了?!”   她这尖锐的嗓音在餐厅里格外刺耳,众人都不满地看了过来。魏淑英浑然不觉,不可置信地瞪着程诺诺。   程征闻言看去,这才发觉桌角坐着个瘦小身影,刚才居然没发现她。   程征高兴道:“诺诺!你……你……”   程征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沈家父母刚才就惊讶过了,此时招呼着程家人坐下。   程诺诺笑容里难掩苦涩:“爸爸,妈妈。”嗓音居然也嘶哑难听。   程征和魏淑英都愣愣的,只有沈晏一心扑在程遥遥身上,殷勤地替她拉开椅子。程遥遥施施然坐下,翻看着菜单。   程征还是盯着自己的小女儿看。在他的记忆里,小女儿长得虽然不好看,但也白嫩水灵,如今这个程诺诺,说她三十了也有人信啊!   程诺诺长得瘦小,从前肌肤白嫩眼睛水汪汪,看着还有几分可爱之处。可如今的程诺诺皮肤枯槁暗黄,一双眼黯淡无光,头发枯得杂草一般,配上她招牌性的怯生生神情,哪里还有半点可爱,只觉得畏缩可怜。   偏偏程诺诺还穿了一件程遥遥的洋装外套,如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跟明媚动人的程遥遥站在一处,让人觉得往她脸上看一眼都是一种残忍。   程征还好,魏淑英跟半辈子的投资打了水漂似的,“哎哟”一声,才起了个调就被程征瞪了眼:“这里是餐厅!”   程征只觉得糟心,把魏淑英带来实在是个错误。他道:“菜还没上,我去抽根烟。”   沈父和沈晏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程征一走,魏淑英就拉着女儿道:“我的女儿在乡下是吃了多少苦头!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母尴尬地笑着打圆场:“看来诺诺在乡下可吃了不少苦啊。现在回家就好了,好好养养又会白回来的。看遥遥多白啊。”   话虽如此,众人都心知肚明,程诺诺这模样是养不起来了。   魏淑英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又看向一旁的程遥遥。在餐厅昏黄的灯光里,程遥遥的肌肤犹如剥了壳的荔枝,吹弹可破。魏淑英道:”怎么遥遥就没晒黑?你们每天不是干一样的活儿吗?“   沈母一听,也奇怪道:“是啊,我家阿晏和诺诺都晒黑了,手也粗了,遥遥这看着……”   程遥遥正好翻着菜单,手指纤纤,哪有半点干过粗活的迹象?程遥遥一顿,又好气又好笑。程诺诺如今黑成这样,都是因为她从前仗着灵泉,肆无忌惮地晒太阳糟践自己。怎么赖上她了?   就听程诺诺道:“遥遥姐跟我们不一样,她不用下地干活的。”   沈母奇道:“为什么?”   程诺诺立刻后悔地捂住了嘴,像说错话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魏淑英一拍桌子,道:“对了!听说有些女知青在乡下,为了逃避劳动,就跟了村里的干部呀。”   沈母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这些传闻她也听过,还有更难听的。那些漂亮女知青在乡下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程遥遥长得这么美,莫非……   沈晏道:“没有的事!”   魏淑英道:“哎呀阿晏,你自己也看见了,我们诺诺劳动都晒成这样了,遥遥呢?遥遥这幅样子哪里像是劳动的!诺诺你说,遥遥她在乡下有没有干活儿?”   程诺诺怯生生摇头:“妈,你别说了,遥遥姐的事我也不清楚的。”   魏淑英越发来劲:“你说呀!遥遥她在乡下干了什么,你怎么会不清楚?”   程诺诺摇头:“我真的不清楚的。”   魏淑英正要再问,程遥遥慢悠悠道:“我就坐在你们面前呢。有什么问题不能直接问我的?”   魏淑英已经笃定了自己的话,轻蔑地冲程遥遥道:“问你?你哪能说实话呀。”   程遥遥轻笑一声:“你女儿说的也未必是实话呀。”   魏淑英论伶牙俐齿哪里比得过程遥遥,气得瞪眼:“你!”   正巧此时程征几人回来了,拉开椅子坐下,道:“你么聊什么呢?”   程诺诺立刻道:“爸爸,没什么。姐姐跟我们开玩笑呢。”   程诺诺一副委屈相,加上程遥遥和魏淑英之间剑拔弩张的架势,很容易让人先入为主地觉得是程遥遥在惹事。过去的几年时间里,程诺诺母女俩就是靠这招屡屡让原主吃亏。   可惜程遥遥可不是从前那个脾气暴躁又傻乎乎的原主,她口齿清晰地道:“她们说我没晒黑,是跟村干部好上了,逃避劳动。”   程征的脸顿时铁青!森寒视线看向了魏淑英。   魏淑英吓得一哆嗦,想也不想就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诺诺说,她说……”   程征又看向程诺诺,程诺诺忙道:“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么说,沈阿姨可以作证的!遥遥姐,你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呀。”   沈母冷不防被程诺诺拉下了水,心中恨得要死,还得强笑着打圆场:“这个么,我刚才也没认真听,想来是诺诺母女俩跟遥遥开玩笑吧。”   沈母分明都听见了,却在这儿和稀泥。程遥遥心中嗤笑,慢悠悠搅合着杯子里的咖啡,没吭声。   却是沈晏道:“没有的事!遥遥干不了重活,被安排去打猪草,不用像我们这样风吹日晒罢了。甜水村的风气很好,绝对没有那些龌龊的事!”   沈父也道:“开玩笑也得有个度!我也是看着遥遥长大的,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魏淑英噤若寒蝉,程诺诺也低了头,她那副委屈模样好像是别人欺负了她似的。沈母干笑道:“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呀。遥遥,多吃点儿。这西餐在乡下可是吃不到的。”   程遥遥兴致缺缺地搁下叉子,道:“伯父伯母,爸爸,我吃饱了。我想去百货商场买点东西,去晚了买不到了。”   一顿饭搞成这样,也是吃不下去了。程征心疼地看着女儿道:“好 ,去吧,想买什么就买,身上票够吗?”   程征的粮本和钱票都在程遥遥身上呢,程遥遥点点头站起身来。沈晏立刻推开椅子跟着站起来。   沈母心领神会,道:“遥遥要买东西呀?让阿晏陪着,好帮着提东西,也好护着遥遥呀。”   程遥遥道:“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沈晏笑容微僵,沈母道:“现在街面上乱得很,好多小流氓的。遥遥长得这么漂亮,没个人陪着怎么行?就让阿晏陪着你好啦。”   一句话提醒了程征,他忙道:“那就麻烦阿晏了。遥遥,爸爸下午还得去单位一趟,就让阿晏陪着你。”   沈晏期待地看了程遥遥一眼,笑道:“叔叔放心,我一定保护好遥遥。”   几个人自说自话地安排了,却没有人在乎程遥遥的意见。程遥遥皱起眉头正要发作,却听魏淑英道:“哎呀我们诺诺刚从乡下回来,也不知道多久没逛过商场了,正好三个孩子一块儿去,也好做做伴呀。”   魏淑英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沈父沈母再次看向程诺诺,等看清她如今的长相后又是一阵不可思议。乡下的日子真的这么磋磨人吗?   不说魏淑英,光看程诺诺那张脸,沈母就一万个不乐意。她笑了笑:“我是担心诺诺才从乡下回来太累了。”   “不累的不累的。”魏淑英立刻道,“丫头片子哪有这么娇贵!在乡下干活儿都不累,逛街哪能累着!”   程征大皱眉头,冲魏淑英道:“如今男女平等,不要再说你那老一套。”   魏淑英不服气地要说话,程诺诺道:“妈,我没关系的。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添置,还是让阿晏哥哥和遥遥姐去吧,我陪着你们回家。”   沈母忙笑道:“还是诺诺懂事孝顺。”   魏淑英听见沈母夸奖自己女儿,顿时又高兴起来:“是啊是啊。我们诺诺啊一向孝顺,我常说以后她嫁进了谁家,都是那家人有福气……”   魏淑英絮絮叨叨地推销起自己女儿来,却没看见沈母眼底的不屑。程诺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沈母这是嫌弃自己呢。从前她给沈母送美颜的汤水时,她可不是现在这幅嘴脸。   趁着魏淑英跟沈母缠夹不清,程遥遥离开了餐厅,沈晏也紧跟着她出来了。   外头阳光明亮,冷空气扑面而来。程遥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着魏淑英和程诺诺,她都要烦死了。结果一抬头,还有个更烦人的。   看着满脸殷切看着自己的沈晏,程遥遥皱眉道:“你跟着我干嘛?”   “我陪你去商场啊。”沈晏笑道,“我有力气,可以给你当保镖,当脚夫,遥遥你不用管我。”   程遥遥双手环抱胸前,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沈晏,刚才当着你爸妈的面我没有拆穿你,是给你爸爸面子。你跟程诺诺的事我们都心知肚明,你现在还来纠缠我?”   程遥遥把窗户纸全捅破了,沈晏有些狼狈,可仍然坚定地看着程遥遥:“遥遥,在乡下的这些日子我早就想清楚了,其实我一直喜欢的人都是你。我跟诺诺就是一个错误,我现在做的就是修正这个错误。”   “你也看见了,我父母和你爸爸都是赞同我们在一起的。”沈晏急促道,“遥遥,只要你点头,你就不用再回乡下去了。这也是你爸爸的心愿,你也不想让你爸爸失望吧?”   程遥遥淡漠地挑起唇角,直视着沈晏的眼睛:“谁给你的错觉,我会为了不让我爸爸失望,就委屈自己嫁给你这个人渣?”   沈晏笃定的笑容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道:“你跟谢昭的事我可以全部不计较,你就不能把我跟诺诺的事忘了吗?遥遥,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少拿你们的事跟谢昭比!”程遥遥道,“你连他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 第120章 友谊的商店   沈晏的脸色顿时铁青:“他不过是个乡下人!”   程遥遥毫不客气道:“乡下人又怎么了?他就是比你英俊,比你高贵,什么都比你强!”   沈晏拳头紧紧捏起,牙关咬得咯咯响,瞪着程遥遥娇美的容貌气得发抖。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从小程遥遥就骄纵霸道,处处要压他一头。可如今的程遥遥又跟从前有些不同,从前的程遥遥每每惹他生气,只要他冷落她一会儿,程遥遥就会自己追在他后头撒娇讨好。现在的程遥遥,却是他如何讨好,都不愿意再赏给他一个眼神了。   如果没有曾经的对比,沈晏的失落感也不会如此强烈。   看着沈晏一脸被打击得怀疑人生的表情,程遥遥撇开脸转身要走,眼角却瞥见了魏淑英和程诺诺的身影。这两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偷看了多久。   程遥遥眸光一转,冲沈晏道:“你不是要来给我提东西吗?”   程遥遥变脸速度快得沈晏反应不过来:“是,是啊。”   程遥遥嫌弃地啧了声,小天鹅似的昂着头走在了前面。沈晏渐渐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地跟了上去。   餐厅门口。魏淑英咬着牙,一指头狠狠戳在女儿的脑袋上:“都是你这个死丫头不争气,你要是有本事,在乡下就把她算计了!还让她回来对你妈作威作福?你知不知道我攒了半辈子的家当,都被这死丫头当破烂卖了?”   魏淑英如此这般地把程遥遥卖废品的事儿说了一通。   程诺诺听着,眸光幽幽地思索着什么。魏淑英那一指头可没留力气,程诺诺被戳得歪了下脑袋,枯黄黑瘦的皮肤上留下个白印子。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我在信里就说过,她现在变化很大,让你不要轻易招惹她,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魏淑英恼火地打断她的话:“你这死丫头还教训起你亲娘来了?,我问你,你好端端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我不是让你早点把肚子搞大,好好抓住沈晏?现在沈晏又追着那死丫头跑了!”   魏淑英露骨的话让程诺诺皱了皱眉,她摸到自己的小腹上,说道:“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的数!”魏淑英毫不客气地道:“你看你现在变成这个鬼样子,靠什么抓住男人?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自从失去灵泉以来,程诺诺的容貌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衰败下去,程诺诺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评论她的脸。在村里时,她看见别人说说笑笑都会疑心对方是在嘲笑她。   程诺诺咬牙道:“在乡下我每天顶着大太阳下田干活,晒黑不是很正常吗?你倒是给我一点钱,我在乡下处处要用钱,哪来的钱买雪花膏和漂亮衣服?”   魏淑英有一瞬间的心虚,又撇嘴道:“你要有那死丫头的本钱,这雪花膏不就可以省下来了吗?”   程诺诺最忌讳别人说她不如程遥遥,偏偏亲妈还来戳她的肺管子。   程诺诺冷笑道:“程遥遥可没下过几天的地!谁像她似的,有人养着。”   魏淑英登时眼睛爆亮,扯着程诺诺的手道:“快说说!我就知道这死丫头肯定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她是不是跟了乡下的老农民?还是大队长,村支书?”   都不是。想到年轻英俊的谢昭,程诺诺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她搪塞道:“回头再说。你倒是给我钱啊。”   魏淑英立刻道:“没钱!”   程诺诺道:“是你抢着对我爸说,叫他把钱交给你,再由你寄给我。我在乡下这么久,你倒是给我寄过几块钱?”   “你懂什么?那些钱我有大用途,你在乡下用不着什么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经常偷偷给你和那死丫头寄钱!”   不愧是亲生母女,两人都深知对方的德性,相互提防,相互算计着。   程诺诺下乡以来,程征的确给她寄过几次票和几十块钱。可自从灵泉消失后,程诺诺为了保持自己的容貌,病急乱投医地买了许多保养品,程征给她寄了几十块钱和自己攒的压箱底钱全都砸了进去,却是一点不见效。最可恨的是那些保养品仿佛吃到了程遥遥身上似的,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容光焕发。   见到魏淑英一副铁公鸡的模样,程诺诺说道:“我身上一分钱没有,你让我跟沈晏逛街去,不是平白丢人现眼吗?再说了,沈晏一向喜欢女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   这话抓住了魏淑英的死穴。在魏淑英狭隘的视野里,沈晏是她见过的条件最好的金龟婿了,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再说,看着程诺诺现在的模样,找另一个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魏淑英咬咬牙从裤子内侧的兜里摸出了一个硬硬的手帕包,背过身去打开,露出里头花花绿绿的票子。她舔了舔指头,数出5块钱来。想想又放回去两快,割肉似的递给程诺诺。   程诺诺一把抽走那个手帕包,数了数:“怎么才这么点钱?”   “你这死丫头,这是你妈留的压箱底钱!”魏淑英拼命的想要抢回来,程诺诺已经把钱塞进口袋了。   看着魏淑英脸上的心疼的表情,程诺诺心中冷笑。魏家人每每来要钱,魏淑英给出的钱哪一次少于10块的?更别提程征那些珍贵的面料和皮鞋。她写信给魏淑英,告诉她乡下冬天寒冷,叫她寄一些棉花和钱絮冬被,魏淑英扣扣嗖嗖只寄给她5块钱,叫她在乡下买些便宜棉花。殊不知乡下的棉花和棉被更贵。   因此程诺诺收了这10块钱,也半点不感激魏淑英。   魏淑英心疼得直抽气,道:“钱给了你,你可得给我好好争口气!死丫头长的漂亮有什么用,脾气霸道,哄不住男人。从前你是怎么干的,现在就怎么干,一定要把沈晏好好地笼络住了,给你妈争口气!”   上海的友谊商店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帘子,门外还抄着手蹲着许多人,拿眼睛扫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一旦有人靠近,就凑上来问:“换外汇不啦?”   要在友谊商店买东西,要么有侨胞证,要么有外汇券。普通人哪里弄得来这俩样东西?这些难不倒聪明的中国人,这些人被称为“打桩模子”,后世称之为黄牛的,专门倒卖友谊商店使用的外汇券。   程遥遥一副大小姐模样,身后又跟着个穿着体面的沈晏,黄牛们立刻围了上来:“小姐,要外汇券不?”   程遥遥正想问问价格,沈晏抬手拦开他们,道:“遥遥,咱们直接进去。”   程遥遥这才想到,沈晏这些二代自然是有门路的。她不想沾沈晏的光,可转念一想,当初沈晏可没少吃她的点心!   沈晏掀起了帘子,一派绅士模样等着她。程遥遥便施施然走了进去。   程遥遥的模样极为出众,门口一群人都盯着她瞧。其中一个直勾勾盯着程遥遥,忽然一拍脑袋,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一道厚厚的门帘后,别有一番天地。友谊商店里的商品让程遥遥这个穿越者也大开眼界。   电器区有电饭锅,电吹风,电视机、照相机和冰箱等电器,服饰区有各式新款女装和皮鞋,食品区有巧克力、咖啡、罐头饼干等,还有古董区,多是清代以后的小摆件和字画,价格不低,是创外汇用的。   程遥遥还看见了她最想要的卫生巾,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程遥遥好好地在外汇商店采购了一番。外汇商店的东西可不便宜,程遥遥那花钱如流水的架势看得沈晏都心中打鼓,偷偷摸了摸口袋。还好他今天多带了钱,否则还真不够程遥遥这么花的。   不过看着程遥遥的脸,沈晏觉得这钱花得绝对值。   营业员算好了价格:“二百七十一块八毛七。”   沈晏立刻掏出钱包,程遥遥抢先一步递出一叠钱去。沈晏忙道:“遥遥,我来。”   “我买东西,为什么要你付钱?”程遥遥把钱拍在柜台上,道:“收我的!”   营业员稀奇地看着程遥遥。程遥遥这么一副娇滴滴又美貌的模样,居然是个硬气的。营业员收了程遥遥的钱,把找零和收据递给程遥遥。   沈晏递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心情尴尬又复杂。他前一秒还以为可以用钱来哄住程遥遥,下一秒就被现实狠狠打了脸。可越是如此,他就对程遥遥越发欲罢不能。   他提起沉重的两大包东西,乐颠颠又跟在了程遥遥身后。   逛完友谊商店,程遥遥又去了上海第一百货大楼。这个年代,如果说中国还有一个商场值得逛逛,那绝对是上海第一百货大楼了。   百货大楼里人声鼎沸,一进门就是布料区。琳琅满目的布料悬挂在货架上,叫看惯了土黄深蓝的眼睛为之一亮。布料区旁边是食品区,日用品区,还有体育用品,厨具……   二楼则清净许多,这里卖的有四大件,烟酒,进口成衣和布料,属于奢侈品区。程遥遥就停留在一个手表柜台前,垂头认真看着玻璃柜台里的男士表。   程遥遥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身后又跟着沈晏。营业员热情地拿出各种男士表来给她看:“结婚用的吧?这是进口的劳力士,全上海可就这一块。还有这种,是咱们国产的,质量好着呢。”   沈晏提着大包小包,程遥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买的都是特别沉的东西。沈晏累出了一头汗,见程遥遥一副要精挑细选的架势,忍不住道:“遥遥,你还要买什么啊?”   程遥遥把一块手表放在腕上比划,白眼道:“嫌累你就先回去啊。”   “不不,我不累。”沈晏立刻否认。   程遥遥斜眼:“别把东西放地上,弄脏了。”   沈晏赶紧又把包裹全抱在怀里,才喘口气,程遥遥又跑了。沈晏正要追,忽然迎面来了一行穿军大衣的年轻人。   “沈晏?”   沈晏抬头一看,全是熟人,都是军区的二代们:“南方,好久不见了。”   徐南方是这一群年轻人的头儿,笑着跟沈晏打了个招呼,又看向不远处的程遥遥:“那不是程遥遥吗?你们这是……”   年轻人们眼睛直勾勾地全落在程遥遥身上,却不敢上去打招呼。程遥遥的骄纵和美貌在圈子里是齐名的,打她主意的人哪个没有被当面羞辱过?偏偏程遥遥只对沈晏一个人死心塌地。   年轻人们看向沈晏的眼神,别提多羡慕嫉妒了。那眼神极大地满足了沈晏的虚荣心,他笑了笑,暧昧地道:“买点东西。”   “你小子行啊!”几个年轻人捶在沈晏肩膀上,半真半假地道:“还以为你真瞎了眼,非要程家那二女儿呢!”   沈晏摆摆手:“不提过去的事儿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响起一道幽幽嗓音:“阿晏哥哥。” 第121章 我有对象了(大修请重看   服务员笑着拿出手表,道:“还是觉得这块好吧?一分钱一分货,这表用上几十年也坏不了!”   那块男士手表相当低调简约,表带硬朗,很衬谢昭的气质。程遥遥拿在手里比划着,却听旁边一道男声:“打算买表送给谁啊?”   徐南方手肘搁在柜台上,笑嘻嘻看着程遥遥。他那帮跟班儿把沈晏弄走了,这会儿都躲在不远处,嘻嘻哈哈看着徐南方多久会铩羽而归。程遥遥可是出了名的玫瑰花,人美刺多,他们就不信徐南方能拿下她。   程遥遥嫌弃地移开眼:“与你无关。”   “别啊。沈晏不带你逛,你也不能迁怒我嘛。”徐南方身上带着子弟特有的意气风发,又有股痞气,不像个南方人。   程遥遥头也不抬地道:“我跟他没关系,少把我们扯一块儿。”   徐南方打量着程遥遥的神色,程遥遥脸上只有嫌弃,没有伤心。他心里有数了,一笑:“那不提他。咱们也算老熟人儿了,好久不见,赏脸吃顿饭?”   程遥遥道:“吃饭不必了,帮我个忙。”   徐南方一听,拍拍胸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遥遥嗤地笑出声,道:“那也不必。把手伸出来。”   徐南方摸不着头脑地伸出手,程遥遥把手表放在他腕上比划着。徐南方肤色跟谢昭差不多,银色表带衬着小麦色肌肤和坚硬腕骨,低调又好看。   谢昭戴上一定更好看!程遥遥满意地笑笑,把表递给服务员:“帮我包起来。”   徐南方立刻掏钱,被程遥遥一把按住:“我自己来!”   徐南方抢单未果,挺惊讶地看着程遥遥掏出个漂亮的小荷包,又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卷钱。这年头八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据他所知程遥遥家也不算有钱的,毕竟程诺诺天天跟着沈晏吃吃喝喝。   程遥遥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卷钱来,八十张大团结递出去,程遥遥眼睛都没眨一下,吩咐服务员:“包得好看点儿。”   徐南方无意似地笑道:“包得这么好看,送给谁啊?”   程遥遥瞪过来,娇俏又蛮横:“管不着。”   徐南方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笑了。   程遥遥把手表盒子放进包里,忽然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她转头看去,却只看见徐南方那群跟班儿,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呢。   程遥遥勃然大怒:“他们看什么呢!”   徐南方忙无辜道:“程遥遥同志,我声明,我跟这群人划清界限了,我跟他们绝不是一伙儿的,别走啊!”   程遥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拎起包走了。徐南方叫了几声,程遥遥头也没回,背影活像只高傲的小天鹅。   几个男青年嘻嘻哈哈凑过来:“南方,你也碰一鼻子灰了吧?”   徐南方笑嘻嘻地盯着程遥遥的背影:“有点儿意思。要不是你们捣乱,我这都约上了。”   “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程遥遥是出了名的刁蛮,你能追得上才有鬼了!”一个男青年推他:“陆九就要来了,咱们想想怎么给他接风吧。”   徐南方收回视线,道:“陆九来了,咱们京城圈可就多了一份力量。”   别看沪城圈子小,不同地方来的纨绔们也有各自的小圈子。徐南方是京城来的,跟沈晏那伙儿本地二代就混不到一块儿。徐南方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把程遥遥搁置下来。   程遥遥已经出了百货商店,百无聊赖沿着街道闲逛。她慢悠悠走着,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   “遥遥!”   “孟姐!”   孟姐提着个包,高兴地拉着程遥遥的手:“这么冷的天儿,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程遥遥笑道:“我逛街呀,你呢?”   “我也出来买点年货!”孟姐亲热地挽着程遥遥的手,两人一道走着,她压低声音道:“遥遥,上次的蟹黄酱有做头,我送了几瓶给我上海的亲戚朋友,他们都抢着要!”   程遥遥笑道:“可上海没货源啊。”   “有!场地人工和螃蟹我都能弄到,你出手帮帮忙就好了呀。”孟姐尝过做生意的甜头,拼命游说程遥遥,“这几天全上海人都在买年货,一瓶二十块也有人买的!你不知道,咱们那批货在黑市上都炒到二十五一瓶了!”   程遥遥摸了摸包,买完那块表,她的小金库就去了四分之一,离一万块的目标又远了。何况她还想买电视机和电冰箱呢!   程遥遥沉吟道:“可我这几天在家里,不方便。”   孟姐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家还不准你出门啦?”   程遥遥皱了皱鼻子。外人哪里知道程家复杂的情况,魏淑英母女俩死盯着她呢。程遥遥思索了一会儿,道:“行。地点在哪儿?”   孟姐高兴起来,跟程遥遥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两人便在街头分开了。   程遥遥买的东西都在沈晏那儿,她两手空空,在外头闲逛了一圈,独自在馆子里吃了碗芝麻糊,在天快擦黑时才慢悠悠回到程家。   客厅里亮着灯,程征拿着本书在看。见她回来,立刻起身迎过来道:“遥遥怎么玩到这么晚才回来?你买的东西早都送到家里来了。是沈晏送你回来的吗,不叫他来家里坐坐?”   看来沈晏是跟那些纨绔出去应酬了,程父还以为自己跟他在一块儿呢,也省了她的一番口舌。程遥遥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魏淑英慢吞吞地站起来:“可算回来了,为了等你饭菜都凉了,我去把饭热一热。”   “我吃过了。”程遥遥道,还把一个纸袋子拿出来:“爸爸,我买了一些点心。”   魏淑英一看:”哟,还是老大昌的,不便宜吧?多让人家沈晏破费啊。”   程遥遥脸色一冷,跟魏淑英和平共处的那点儿念头算是彻底打消了,她“啪”地把袋子撂下:“这些东西是我自己用钱买的。我可不像你女儿,贴着沈晏叫人家花钱。”   程遥遥说着甩出张轻飘飘的收据来。一看上头的金额,魏淑英的脸都白了,心疼得直抽气。程征这是给了程遥遥多少钱!要知道程征现在一个月才给她三十块的家用,在普通人家,三十块够一个月的嚼用了。可魏淑英从前可是拿着程家的粮本和大半工资,还要养活娘家一群人,现在只有三十块,立刻捉襟见肘起来。   程征皱眉道:“沈晏为诺诺花钱?这是怎么回事?”   程遥遥还没张口,魏淑英赶紧打断程遥遥的话:“哎哟时间不早了,赶紧洗个澡睡觉吧!遥遥,热水给你烧好了呀!”   程征被打了岔,道:“是,天这么冷,遥遥快去洗个热水澡好睡觉了。”   程遥遥冷笑着扫过魏淑英的脸,转身去了浴室。她洗完澡出来,程征还在客厅里。   “爸爸,你怎么不睡觉?”   程征揉了揉太阳穴,道:“爸爸等你呢。头发吹干没有?去睡吧。明天爸爸请假,带你去百货商店逛逛?”   “不用了。”程遥遥道:“我今天逛了百货商店和友谊商店呢。”   程征笑着道:“我看见了,你今天都买了些什么?”   “我买了些吃的,电吹风,还有高跟鞋和包包。”程遥遥把包包拿出来展示给程征看,“好看吗?“   “好看好看。”程征道,“咱们家有电吹风,怎么又买了一个?”   程遥遥理所当然道:“这个带回甜水村用的。”   程征道:”你这次来了上海,就不回去了。“   “什么?”程遥遥一愣:“我要回去的!”   “傻孩子。”程征瞧着女儿懵懂神色,宠溺地笑了起来,没有多做解释。等手续办下来了,再给她一个惊喜不迟。   程征又道:”明天你还是跟沈晏出去?”   程遥遥含糊地点点头,程征对她太关心了,连黑市都不让他去,要是知道她去做秃黄油卖,不知道会不会心脏病发,还不如让他以为自己跟沈晏出去呢。   程遥遥打了个哈欠:“爸爸我困了。”   ”那去睡吧。“程征看着女儿的背影,叹了口气。再不舍得,女儿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程遥遥躺进被窝里,摸到了一个暖暖的热水袋。她拿出今天新买的表打开看,摩挲着崭新冰冷的金属表带,只盼着赶紧过完年好回家。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程遥遥就打着哈欠爬起来了。   出了卧室,程征和魏淑英坐在桌上吃着饭。程征一边喝豆浆,一边翻看着报纸。   程遥遥走过去,魏淑英阴阳怪气地道:“大小姐总算起来了,这牛奶都快冷了。”   “冷了就拿去热一下。“程征道。   魏淑英的脸顿时抽了抽,端起牛奶嘀嘀咕咕地去热了。   程征放下报纸,招呼程遥遥:“遥遥,快来坐下,今天也有你爱吃的烤土司。”   程遥遥往桌上看了眼,餐桌上摆着烤土司,荷包蛋和牛奶。她这段日子在谢家吃惯了中式早餐,对这些土司牛奶其实并不感兴趣。她喝了几口温开水,道:“我要出去了。”   程征道:“那出去馆子吃生煎吧,身上钱够不够?”   程遥遥还没回答,魏淑英就抢着道:“昨天买了今天又买,家里有多少钱啊?你倒是也给我诺诺买几件新衣服!可怜我诺诺在乡下,孤孤单单一个人过年……”   程征听了不由得有些心疼。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也不好太厚此薄彼。程征摸出几张钞票来,魏淑英立刻喜不自胜地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程遥遥走到餐桌前,伸手拿了块吐司。她穿着件毛线裙,抬手时胳膊肘处露出个洞来。   程征脸色一变,紧盯着那个蛀洞:“遥遥,你这衣服怎么破了?”   “哎呀!”程遥遥忙捂住那个洞,道:“上次您寄给我的衣服都被虫蛀坏了,这是我最好的一条裙子了。”   程遥遥又挺懂事地加了一句:“没关系,我穿上外套遮住就看不见了。”   程遥遥从小到大就被他当公主一样养着。新裙子还挑三拣四的不肯上身呢,现在却穿着破衣服!程征在此刻心疼得无以复加,那钱立刻递给程遥遥:“遥遥,去买条新裙子,这破的就不要穿了。”   魏淑英万万没想到这一出,见程遥遥漫不经心地把钱塞进口袋,好像根本不拿几十块当钱一般。魏淑英急道:“那我们诺诺的新衣服呢?”   程征满心的不悦,要不是魏淑英把遥遥的好衣服都拿回娘家了,遥遥用得着穿破衣服?程征不客气地道:“遥遥的衣裳大可以给诺诺穿嘛。谁让你把遥遥的好衣服都送给娘家侄女了?”   程遥遥叼着吐司在门口穿好鞋子,笑吟吟来了一句:“她可穿不上,我最近又长高啦!”   致命一击。魏淑英气得把碗顿在桌上,瞪着程遥遥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上海的冬天格外湿冷,走在路上雾蒙蒙的。程遥遥走到跟孟姐约定好的地点,就看见包着头巾的孟姐站在那儿探头探脑。   程遥遥从背后拍了她一把:“地下党接头呢?”   孟姐一蹦三尺高,捂着心口叫唤:“哎哟我的天爷,你吓死我了!快,跟我来。”   孟姐拉着程遥遥,两人往弄堂里绕了一会儿,来到间不起眼的门口。这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跟苏州那间一样,内里别有洞天。前头是亮堂的堂屋,能摆下两张桌子,后面则是宽敞的厨房,一应调料锅灶俱全。   一个利索女人带着两个小姑娘正在拆蟹粉,瞧见孟姐进来便道:”东西都备好了,这就是……“   那女人上下打量着程遥遥,这么漂亮洋派的年轻姑娘,怎么看也不像孟姐口中的“大厨”。孟姐笑着跟程遥遥介绍道:“这是杨嫂,咱们借的是她家厨房。杨嫂,这就是遥遥。”   孟姐在路上已经告诉程遥遥,这杨嫂做得一手好菜,也有门路,那些有钱有权的饕客时常来她这儿打牙祭。因着这些有权势的顾客,杨嫂这里还算安全。   程遥遥心道,这不就是私房菜馆吗?这倒是个生财的好门路。   既然双方都透了底,程遥遥也不见外,系上围裙洗了手,就开始熬制秃黄油。杨嫂的厨房一切食材都很齐全,猪油也是才熬制好的,清亮喷香。蟹粉更是满满两大盆,院子里的螃蟹壳堆得小山似的。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这些秃黄油必须赶在春节前卖出去。程遥遥熬制秃黄油,杨嫂带着两个女儿打下手,三人从早忙到晚,熬制好的秃黄油装瓶包装,马上就有小贩来运输出去,完全是一条正规的产业链。   熬制完秃黄油,程遥遥还帮忙调配了醉蟹的卤水,制作流程则由杨嫂母女俩来完成。饶是这样,程遥遥也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当最后一批醉蟹也被小贩分走后,几人就着热开水泡饭和一碟子腌泥螺把饭吃了。程遥遥这时候也完全不挑剔了,把一碗热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这才觉得力气回来了点。   孟姐掏出满满一包的钱,笑得合不拢嘴,把帐一五一十报给程遥遥和杨嫂听。程遥遥完全笑不出来,除了刚到甜水村的前两天,她还从没有干过这么累的活呢。   算完帐,孟姐把钱分作三堆,程遥遥算是技术入股,拿了三成。厚厚两叠钱拿在手里,程遥遥也不由得惊讶了一下:“这么多?”   孟姐笑吟吟道:“你刚才没听我算账啊?快过年了,我把价又抬了一下。秃黄油一瓶二十,醉蟹八块。咱们再卖上几天,到过年前,咱们起码还能再赚这个数!”   孟姐伸出一个巴掌,程遥遥眼睛亮了亮。再赚上五千块,就够一万啦!原本想打退堂鼓的程遥遥,顿时又生出了力气。   出了杨家,程遥遥跟孟姐去了一趟银行,把钱存到了自己的存折上。孟姐则跟这个年代的人是一个想法:“钱放在自己身上多好,时常数一数,心里那个美啊。”   程遥遥道:“钱放在家里不安全,万一被偷了呢?万一家里被烧了呢?放银行里还有利息。”   孟姐忙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话虽如此,孟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跟着办了个存折,把钱存了进去。   结果出来一路上都在嘀咕:“这么多钱就换了个小折子,靠得住靠不住哦?”   程遥遥揉了揉耳朵。银行靠得住靠不住且不说,反正在程家,她绝不能露财。她昨天回家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卧室里的东西被动过了。还好钱包是随身携带的,否则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程遥遥这样早出晚归了几天,程征还以为她是跟沈晏出去了,也没觉得不对劲。反正从前原主也是成天不着家,就跟在沈晏身后跑。魏淑英和程诺诺母女俩不知道忙活着什么,也没来找程遥遥麻烦。   这天下午三四点,杨嫂的院子来了一桌客人。杨嫂这阵子都忙着做秃黄油呢,可这桌客人是沪城有名的,不能不接。杨嫂只好忙忙洗了手去做菜,程遥遥跟孟姐则提前从小院里出来,准备回家。   才走到弄堂口,杨嫂的小女儿追了出来:“遥遥姐,遥遥姐,客人带了一批海货,我妈喊你帮忙认认!”   程遥遥便对孟姐道:“你先走吧,我去看看。”   孟姐急着去接孩子,便道:“哎,你也早点回啊。”   程遥遥跟着杨嫂小女儿回了厨房,杨嫂正对着一篓子东西犯愁呢:“遥遥,你瞧瞧这是那群客人带来的,说是新鲜海货,让我做了。”   程遥遥一看,好家伙,一篓子生猛海鲜。挥舞着钳子的大龙虾,梭子蟹,刺还在动的海胆,蹦跳的大虾,扇贝,都新鲜无比。   程遥遥笑道:“虾蟹你认得的,这个刺球是海胆,那个是扇贝。客人说要怎么做了吗?”   杨嫂道:“他们说要好好做,招待贵客的。”   程遥遥道:“海货吃一个鲜。你统统给它清蒸了,再配上蘸料也就是了。”   杨嫂为难道:“可我是做杭帮菜的呀,哪里弄过这个?遥遥,你既然认得,肯定也会做的,帮帮忙好吧?”   程遥遥只好道:“好吧。”   程遥遥做了一道最快的白灼大虾,配上独家蘸料,让杨嫂女儿先端出去敷衍客人。   程遥遥调兵遣将:“杨嫂,去把粉丝泡了,再剁些蒜蓉。”   杨嫂有了主心骨,迅速地在厨房里忙活着。   杨嫂也是常接待贵客的,怎么紧张成这样?程遥遥好奇地从门缝里瞥了眼,一桌子五六个客人,看穿戴就知道身份不凡,年纪都有三四十开外。主位上的一个被门帘挡住了,看不清。 第122章 海胆炒饭(大修请重看   上海的冬天格外湿冷,走在路上雾蒙蒙的。程遥遥走到跟孟姐约定好的地点,就看见包着头巾的孟姐站在那儿探头探脑。   程遥遥从背后拍了她一把:“地下党接头呢?”   孟姐一蹦三尺高,捂着心口叫唤:“哎哟我的天爷,你吓死我了!快,跟我来。”   孟姐拉着程遥遥,两人往弄堂里绕了一会儿,来到间不起眼的门口。这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跟苏州那间一样,内里别有洞天。前头是亮堂的堂屋,能摆下两张桌子,后面则是宽敞的厨房,一应调料锅灶俱全。   一个利索女人带着两个小姑娘正在拆蟹粉,瞧见孟姐进来便道:”东西都备好了,这就是……“   那女人上下打量着程遥遥,这么漂亮洋派的年轻姑娘,怎么看也不像孟姐口中的“大厨”。孟姐笑着跟程遥遥介绍道:“这是杨嫂,咱们借的是她家厨房。杨嫂,这就是遥遥。”   孟姐在路上已经告诉程遥遥,这杨嫂做得一手好菜,也有门路,那些有钱有权的饕客时常来她这儿打牙祭。因着这些有权势的顾客,杨嫂这里还算安全。   程遥遥心道,这不就是私房菜馆吗?这倒是个生财的好门路。   既然双方都透了底,程遥遥也不见外,系上围裙洗了手,就开始熬制秃黄油。杨嫂的厨房一切食材都很齐全,猪油也是才熬制好的,清亮喷香。蟹粉更是满满两大盆,院子里的螃蟹壳堆得小山似的。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这些秃黄油必须赶在春节前卖出去。程遥遥熬制秃黄油,杨嫂带着两个女儿打下手,三人从早忙到晚,熬制好的秃黄油装瓶包装,马上就有小贩来运输出去,完全是一条正规的产业链。   熬制完秃黄油,程遥遥还帮忙调配了醉蟹的卤水,制作流程则由杨嫂母女俩来完成。饶是这样,程遥遥也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当最后一批醉蟹也被小贩分走后,几人就着热开水泡饭和一碟子腌泥螺把饭吃了。程遥遥这时候也完全不挑剔了,把一碗热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这才觉得力气回来了点。   孟姐掏出满满一包的钱,笑得合不拢嘴,把帐一五一十报给程遥遥和杨嫂听。程遥遥完全笑不出来,除了刚到甜水村的前两天,她还从没有干过这么累的活呢。   算完帐,孟姐把钱分作三堆,程遥遥算是技术入股,拿了三成。厚厚两叠钱拿在手里,程遥遥也不由得惊讶了一下:“这么多?”   孟姐笑吟吟道:“你刚才没听我算账啊?快过年了,我把价又抬了一下。秃黄油一瓶二十,醉蟹八块。咱们再卖上几天,到过年前,咱们起码还能再赚这个数!”   孟姐伸出一个巴掌,程遥遥眼睛亮了亮。再赚上五千块,就够一万啦!原本想打退堂鼓的程遥遥,顿时又生出了力气。   出了杨家,程遥遥跟孟姐去了一趟银行,把钱存到了自己的存折上。孟姐则跟这个年代的人是一个想法:“钱放在自己身上多好,时常数一数,心里那个美啊。”   程遥遥道:“钱放在家里不安全,万一被偷了呢?万一家里被烧了呢?放银行里还有利息。”   孟姐忙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话虽如此,孟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跟着办了个存折,把钱存了进去。   结果出来一路上都在嘀咕:“这么多钱就换了个小折子,靠得住靠不住哦?”   程遥遥揉了揉耳朵。银行靠得住靠不住且不说,反正在程家,她绝不能露财。她昨天回家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卧室里的东西被动过了。还好钱包是随身携带的,否则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程遥遥这样早出晚归了几天,程征还以为她是跟沈晏出去了,也没觉得不对劲。反正从前原主也是成天不着家,就跟在沈晏身后跑。魏淑英和程诺诺母女俩不知道忙活着什么,也没来找程遥遥麻烦。   这天下午三四点,杨嫂的院子来了一桌客人。杨嫂这阵子都忙着做秃黄油呢,可这桌客人是沪城有名的,不能不接。杨嫂只好忙忙洗了手去做菜,程遥遥跟孟姐则提前从小院里出来,准备回家。   才走到弄堂口,杨嫂的小女儿追了出来:“遥遥姐,遥遥姐,客人带了一批海货,我妈喊你帮忙认认!”   程遥遥便对孟姐道:“你先走吧,我去看看。”   孟姐急着去接孩子,便道:“哎,你也早点回啊。”   程遥遥跟着杨嫂小女儿回了厨房,杨嫂正对着一篓子东西犯愁呢:“遥遥,你瞧瞧这是那群客人带来的,说是新鲜海货,让我做了。”   程遥遥一看,好家伙,一篓子生猛海鲜。挥舞着钳子的大龙虾,梭子蟹,刺还在动的海胆,蹦跳的大虾,扇贝,都新鲜无比。   程遥遥笑道:“虾蟹你认得的,这个刺球是海胆,那个是扇贝。客人说要怎么做了吗?”   杨嫂道:“他们说要好好做,招待贵客的。”   程遥遥道:“海货吃一个鲜。你统统给它清蒸了,再配上蘸料也就是了。”   杨嫂为难道:“可我是做杭帮菜的呀,哪里弄过这个?遥遥,你既然认得,肯定也会做的,帮帮忙好吧?”   程遥遥只好道:“好吧。”   程遥遥做了一道最快的白灼大虾,配上独家蘸料,让杨嫂女儿先端出去敷衍客人。   程遥遥调兵遣将:”杨嫂,去把粉丝泡了,再剁些蒜蓉。”   杨嫂有了主心骨,迅速地在厨房里忙活着。   程遥遥把大龙虾丢在案板上敲晕,用筷子插入大龙虾尾部放尿,再刷洗干净大龙虾。她把大龙虾切成小块,重新拼成大龙虾的形状,做了一道清蒸龙虾。   梭子蟹则剁成几块,加葱姜蒜爆炒,香味儿勾得人口水直冒。程遥遥也很久没吃过梭子蟹了,梭子蟹产自海边,打捞后几个小时就会变味,极难运输,也不知道这些客人从哪里弄来的新鲜梭子蟹。   程遥遥从门缝里瞥了眼,一桌子五六个客人,看穿戴就知道身份不凡,年纪都有三四十开外。主位上的一个被门帘挡住了,看不清。   杨嫂的小女儿一掀门帘进来了,雀跃道:“客人说龙虾的火候好,蘸水更好,还问娘是不是换厨子了?”   杨嫂也是满脸喜色,看来这次的客人身份不凡。杨嫂听到最后一句话,看了向程遥遥。   程遥遥立刻道:“别提我。”   杨嫂也知道,程遥遥这样的长相容易惹麻烦,特别是在她这样的地方。便对程遥遥道:“你躲着,我出去跟他们说。”   杨嫂出去了。程遥遥听客人夸那蘸水,便知道他们的口味了,接下来做了蒜蓉蒸扇贝和一道海胆炒饭。   杨嫂笑眯眯掀起帘子又回来了,向程遥遥转述了那些客人的夸奖:“这些客人可是得罪不起的。他们今天特地带了这些海货来招待贵客,要不是你帮忙,我还真做不来这些菜。”   程遥遥拿香皂洗着手,笑道:“也没什么难的,都是些常见的海鲜。”   杨嫂唏嘘道:“我看遥遥你年纪小小,手艺这么好。要是你能开个馆子,生意指定比我强多了。嗨,看我说什么呢。你一个姑娘家,哪能干这个。我啊,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指不定哪天就给抓了。”   程遥遥道:“别担心,形势总会好起来的。”   杨嫂笑笑:“不提这个了。耽误了你这么久,趁着天没黑你赶紧回家吧,要注意安全。”   程遥遥知道杨嫂是不信自己的话。毕竟在这个社会大环境里,只允许国营饭馆的存在,私人馆子都是见不得光的,杨嫂日日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稽查队连锅端了。   其实最迟在79年,中国第一家私营饭馆就会登上报纸。在前面漫长的十年里,人们已经受够了国营饭馆单一的口味和恶劣的服务态度,届时,这些私营饭馆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开遍全国各地。   程遥遥穿上大衣,就跟杨嫂告辞,独自离开了。   程遥遥穿上大衣,就跟杨嫂告辞,独自离开了。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晚霞漫天,不少下班的人骑着自行车匆匆驶过,洒下一串铃声。程遥遥喊了辆车,直接向国际饭店去了。   车子堪堪停在饭店门口时,碰上了从汽车上下来的沈晏。沈晏快步迎上来,伸手扶程遥遥下车:“遥遥。”   程遥遥下得车来,手里提着一个纸包。   沈晏发出疑惑的一声:“你就穿这个?”   程遥遥低头看了眼自己:“我这么穿有问题吗?”   她并没有着意打扮,穿着素色高领衫,格子长裙,外套一件黑色长款外套。仍是面容冷艳,身姿流丽。   沈晏端详了她一番,含笑道:“遥遥怎么穿都好看。”   他这语气又轻又肉麻,程遥遥嫌弃地瞥他一眼,到底想起来今天是沈晏妈妈的生日。她命令沈晏:“帮我挡着点!”   两人走到一边,沈晏侧身挡住旁人视线,程遥遥从手包里拿出口红,对着镜子抹上,又在领口别了一枚小巧鎏金的胸针,镜中人雪肤红唇,登时生动起来。   自从程遥遥从山里回来后,沈晏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程遥遥,心花怒放,眼睛都舍不得转一转。他目光从程遥遥光洁的额头,妩媚的眼,秀挺的鼻子缓缓往下,落在她微分的唇上,喉结艰涩地上下动了动。   国际饭店的围墙边,高大青年低头看着面前纤细流丽的姑娘,显得如此登对。 第123章 修罗场(大修请重看   沈家包了一个包厢,程征魏淑英和其他客人们早就到了,热闹地聊着天。桌上摆着一只冠生园的双层奶油蛋糕。   程遥遥一进包厢就拿出礼物,笑道:“祝伯母生日快乐。”   众人起哄道:“遥遥,沈晏,你们两个姗姗来迟,得罚酒一杯!”   程征笑道:“我们遥遥不能喝酒的,遥遥来,坐在爸爸身边。”   程征和魏淑英坐在一起,魏淑英估计是被教训过了,拉着张脸,倒是一声不吭,没乱说话。   沈母打扮得光彩照人,笑着拉住程遥遥的手:“遥遥是女孩子,哪能喝酒呢。来来,大家快坐下。遥遥你坐在伯母身边。”   程遥遥看了眼程征,程征笑道:“伯母让你坐你就坐吧。”   程遥遥只好坐了下来。众人对程遥遥这个大美人热情非凡,席间总找借口向程遥遥敬酒搭讪,询问程遥遥在乡下的经历,都被她身边的沈晏挡了下去,惹得众人调侃不已。   “阿晏跟遥遥一起下乡,果然感情增进不少,都懂得护着遥遥了!不像从前,总躲着遥遥!”   从前沈晏对刁蛮任性的程遥遥避之唯恐不及,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沈晏尴尬地笑笑,沈母忙笑道:“阿晏从前还不懂事!现在懂事了!”   沈父道:“都二十啷当岁的人了,还说什么懂事不懂事!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结了婚了!”   有人就道:“哎哟,阿晏要结婚,这不是现成的吗?青梅竹马定下的娃娃亲!”   程遥遥吃着蛋糕,忽然被众人盯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沈母笑着端起酒杯,冲众人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遥遥跟阿晏的订婚宴。我借着酒劲儿,跟程老师要了遥遥这个儿媳妇!“   程征笑得感慨万千,忙端起酒杯:“好。沈晏这孩子,我也早就看好了。我们遥遥……”   “等等!”程遥遥把叉子一撂,急道:“什么订婚宴,你们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沈母脸色剧变:“遥遥,今晚是我们的订婚宴,你不知道吗?”   “胡说!”程遥遥冲程征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他订婚了?!”   魏淑英的眼睛刷地亮了,程征则变色道:“遥遥,这不是你从小的心愿吗?你跟沈晏两个人……你们这几天不是天天出去,我以为你……”   “我不是……”程遥遥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矢口否认:“我不会嫁给他的!”   众人面面相觑,沈晏舅舅笑着打圆场:“姐,我得批评你一句,你们做事欠考虑啊!大庭广众的,女孩子这是害羞了。”   程征拉着程遥遥小声哄道:“遥遥,你可不是小孩子了。要是跟沈晏吵了架,也不能拿这种事赌气呀。”   “是是是。”沈母拉过沈晏,道:“遥遥,是不是阿晏又惹你生气了?伯母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不是不是!”程遥遥烦躁道:“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沈晏脸色一白,抢着道:“遥遥,我知道我之前做错了一些事,惹得你生气。可我一直在努力弥补,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程遥遥鄙夷地扯了扯唇角:“这种话你对别人也说过吧?”   程遥遥意有所指,戳中了沈晏的死穴,他脸色大变:“遥遥,你……”   沈母可看不下去了,冲程遥遥道:“遥遥,你再不喜欢阿晏,也不能这么说他呀!”   程遥遥气道:“我怎么了我!”   程征也揽过程遥遥,温和又不失强势地对沈母道:“遥遥从来不会乱说话,她跟阿晏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沈晏舅舅和其他人少不了要打圆场,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人人都抢着说话。魏淑英偷偷往自带的袋子里装菜,一边乐不可支地看戏。   沈父一拍桌子,沉声道:“都别吵!”   沈父威严深重,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沈父望着程遥遥,道:“遥遥,你在下乡之前就跟沈晏恋爱了,你们经过一年的下乡生活,感情也应该得到了升华,这种感情是有基础的!现在两方父母也都同意了这门婚事,你忽然说不订婚了?你们这是拿婚姻当儿戏!”   沈父语气不惹程遥遥讨厌,她深吸口气,道:”沈伯伯,我跟沈晏从来就不算是男女朋友。”   沈父更不信了:“可你是为了沈晏才下乡的,这我们都知道。”   程遥遥闭了闭眼。原主对沈晏的喜欢,怎么全世界都知道啊?她道:“我下乡之后才知道,沈晏他跟……”   “沈晏他跟我在一起了。”一道破锣嗓子石破天惊般响起。   众人都诧异地看向门口,一道瘦小身影站在包厢门口。   ”这是谁?”众人都交头接耳,谁也不认得这个乡下女人。   沈晏却跟见了鬼似的,失声道:“诺诺,你怎么来了?!”   程遥遥万万没想到程诺诺会出现在这儿。   “这是……这是诺诺?”程征不可置信地看着程诺诺,他的记忆里,小女儿长得虽然不好看,但也白嫩水灵,如今这个程诺诺,说她三十了也有人信啊!   众人更是不可置信,程诺诺长得瘦小,从前肌肤白嫩眼睛水汪汪,看着还有几分可爱之处。可如今的程诺诺皮肤枯槁暗黄,一双眼黯淡无光,头发枯得杂草一般,加上她招牌性的怯生生神情,哪里还有半点可爱,只觉得畏缩可怜。   偏偏程诺诺还穿了一件程遥遥的洋装外套,如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跟明媚动人的程遥遥站在一处,让人觉得往她脸上看一眼都是一种残忍。   魏淑英已经冲了过去,扯开嗓子嚎起来:“诺诺!哎呀我的女儿,你在乡下这是受了多少苦哇!”   沈母额头青筋直跳。她好好的寿宴,魏淑英在这哭丧呢!沈母快步走过去,拉着程诺诺急促地笑道:“诺诺,你怎么来了?看你这样子路上很累吧?走,伯母带你洗把脸去。”   程诺诺站在原地不动,幽幽地望着沈晏,眼神又扫过桌子上的大蛋糕和众人,笑道:“阿晏,你今天订婚,怎么不通知我啊?”   沈晏狼狈地避开她的眼神。   沈父道:“诺诺,你刚才说了什么?”   程诺诺干裂的唇扯了扯:“伯父,我说……”   “诺诺!”却是沈母开口打断了程诺诺的话。她紧紧抓住程诺诺的手腕,语气急促道:“今晚是伯母生日,没想到你也赶回来了!正好,一块儿坐下吃点东西!”   沈母的笑都快撑不住了。   程遥遥对这个总是和蔼可亲的女人有了一层新的认识:她知道沈晏和程诺诺的事,她一直都知道。   魏淑英忙冲沈父道:“我听着了!我们诺诺说了,沈晏跟她在一起呢!这事儿我能证明!”   沈父点点头,转而问沈晏:“她说你跟她在一起了?这是不是真的?”   沈晏几乎不敢看他父亲的眼神,着急地解释道:“我们是在一起过,可早就分手了。我现在只喜欢遥遥……”   魏淑英嚎起来:“你这话可得凭良心!当初不是你追着咱们诺诺,天天背着遥遥给她买好东西?你一个公子哥儿,还要跟她一块儿下乡的?你可不能不认账!”   魏淑英倒篓子似的,把沈晏和程诺诺的事儿全抖落出来了。沈母和沈晏想按都按不住,众人也被这信息量惊呆了。   当初沈晏主动下乡,他们就相当费解,程遥遥也追着下乡去了,他们还觉得感动呢。没想到啊,沈晏是追着程诺诺去的!看着明艳动人的程遥遥,再看枯瘦矮小的程诺诺,众人的费解达到了顶峰。   魏淑英拍着大腿嚷嚷:“我女儿现在千里迢迢追来了,你当着大家伙的面可得给个交代!都是订婚宴,既然遥遥不答应,那就娶我们诺诺!”   沈父沉吟道:“这……”   沈晏急道:“我要的是遥遥!”   “你无耻!”一声怒吼,却是程征。   就算刚才程遥遥当众发脾气,他也只是温声细语地劝说。此时却怒发冲冠,脖子都挣红了:“你……你拿我的女儿当什么了!你无耻!我当你是个好的,才肯把遥遥嫁给你,你居然……居然……无耻!”   众人慌忙七手八脚地拉住程征,没想到一向斯文的程征发起火来这么可怕。沈母道:“程老师你别急啊!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哪能都怪我们阿晏!我们阿晏能主动追求你家诺诺吗?”   沈晏忙道:“程叔叔!我是真心喜欢遥遥,我会改的!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沈父忽啦站起身来,边上的人又忙去拉他,沈父行伍出身,要动起手来沈晏怕是真要断腿。沈晏舅舅下死力拉着:“姐夫,姐夫!年轻人难免冲动,有话好好说!”   沈父气得直摇头。   “你……你无耻!”程征只冲着沈晏,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我程征的女儿死了也不会嫁给你!”   魏淑英忙道:“话也别说得这么死,你还有个小女儿呢!我们诺诺跟沈晏挺好的!”   “你闭嘴!”程征手指颤抖地指着程诺诺:“你,你抢你姐姐的男朋友,你还有没有廉耻?”   程遥遥神清气爽地提起手包,正要开溜,却听程诺诺粗嘎的声音道:“遥遥姐有男朋友了呀。”   沈晏怒道:“你闭嘴!”   程诺诺枯井似的大眼睛望着他,冷笑道:“遥遥姐住在地主家,跟地主家儿子同进同出,谈了大半年的对象,村里谁不知道?你不也知道吗?”   沈晏喘着粗气,脸色赤红,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他捡绿帽子戴吗?   溜到了门口的程遥遥顿时成了视线的焦点。   程征看着程遥遥,语气很轻:“遥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124章 不分手(大修请重看   好一招祸水东引!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程遥遥身上了,程征大怒道:“你住口!你跟沈晏不清不楚,现在还攀扯遥遥!”   程诺诺还是一脸乖巧,嘶哑嗓音凉凉地道:“我怎么敢胡说呢?您问问遥遥姐不就知道了?”   沈晏断然道:“没有的事!程诺诺你别胡说!”   “没你的事!”沈母狠狠戳了儿子脑袋一下,“让她说!”   程遥遥一横心,道:“没错,我是在乡下谈了男朋友!”   众人嗡地一声,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程遥遥的长相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居然找了个乡下人?   “嫁给了乡下人,以后户口要留在农村的!”   “刚才诺诺说,她住在对象家里,岂不是……”   魏淑英一拍桌子,道:“对了!听说有些女知青在乡下,为了逃避劳动,就跟了村里的干部呀。”   众人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这些传闻大家都听过,还有更难听的。那些漂亮女知青在乡下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程遥遥长得这么美,莫非……   “你给我住口!”程征怒喝魏淑英,强压火气冲程遥遥道:“遥遥,爸爸现在才知道沈晏和诺诺的事,爸爸会给你讨回公道。你不要赌气,这事不能开玩笑。”   程遥遥正色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再告诉您的。”   “哎哟!你瞧瞧,遥遥她自己都把女婿找下了,你们还凭啥骂我家诺诺?”魏淑英一拍大腿跳得老高。   程遥遥冲魏淑英道:“我跟你女儿不一样。我跟谢昭光明正大,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沈晏跟程诺诺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选他!”   程遥遥一句一句,沈晏的脸色越来越灰败。沈母却是怒上心头,“哎哟哟,遥遥好大的志气,你长得是美,可我家儿子也不差吧?好好好,是我们沈晏配不起你!你们程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厉害!”   魏淑英忙赔笑道:“哎哟,我们诺诺可不是这样!既然诺诺跟沈晏才是一对儿,咱们还是好亲家!”   “谁跟你是亲家!”沈母一把抽回手,眼神挑剔地扫过一边的程诺诺。从前她都看不上程诺诺,何况现在程诺诺长得像风干橘子似的。她正色道:“跟姐姐不成,就娶妹妹?我们是正经人家,没有这样的道理!”   魏淑英一瞪眼,乡下女人的泼辣劲儿上来了:“我们诺诺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儿跟了你家儿子,你现在想不认账呀!”   沈母和魏淑英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沈父拍着桌子呵斥,众人也忙着劝架,场面一团混乱。   程征却拉着程遥遥,道:“遥遥!你,你怎么能找个乡下的对象?还住进他家里了?胡闹!”   程遥遥不以为然:“乡下对象又怎么了?谢昭他可好了,爸爸,我跟你说……”   “你住口!”程征呵斥道,“你必须跟他分手!你这次就不要回乡下去了,爸爸用尽关系也会帮你留下来!”   程遥遥桃花眼愣愣地眨了眨,气道:“凭什么!我不会跟谢昭分手的!”   “就凭我是你父亲!”除了程遥遥非要下乡的那次,程征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地对程遥遥说话:“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当初真不该放你去乡下!”   程遥遥眼圈红了,嚷嚷道:“你算什么父亲!我为什么下乡?我当初被程诺诺母女挤兑得待不下去了才走的!谢昭对我好,奶奶和小绯也对我好,我在乡下比这里高兴多了!”   程遥遥的话像子弹一样重重打在程征的心里,他脸色一下子灰败了。   程遥遥一跺脚,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程征愣愣的看着程遥遥的背影,没有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遥遥!”沈晏一眼看见,喊着程遥遥的名字就要追出去,被沈父一声断喝:“给我站住!先把你惹的烂摊子收拾好!”   沈晏不甘心地看了眼门口,到底不敢动了。   众人七嘴八舌劝开了沈母和魏淑英。沈父再生气,还得压着性子把客人们都送走。沈父叮嘱着沈晏舅舅:“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让你们看笑话了。”   “放心吧姐夫,我们不会往外说的。”沈晏舅舅低声道:“真不用我留下?我好歹是程征的上司,有我在,他……”   沈父严肃道:“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好端端寿宴吃成这样,是谁也没想到的事。众人纷纷离开了,只剩下一桌子残羹冷炙和半个大蛋糕。沈父回到包厢里,看着脸色铁青的程征,失魂落魄的自家儿子,再看看程诺诺和魏淑英母女俩,只觉得打仗都没这么棘手。   先不说国际饭店的谈判如何。这一边程遥遥气鼓鼓的,顶着风一口气跑出老远。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国际饭店门口,这条长街立刻冷清下来。   昏暗的路灯下,红砖铺就的长街旁种着梧桐树,叶子已经凋零,西式建筑上贴着各式口号标语,给人一种时空混乱的错觉。   程遥遥拢紧格纹长大衣,双手塞在口袋里,新鲜的冷空气冻得她脸颊发红,肌肤越发地白。怒气渐渐消散在夜风里,程遥遥好久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了,程父居然凶她!   程遥遥一直以为程父是开明的。就算一开始不能接受谢昭,只要她好好说,程父也会明白谢昭的好。可看他今天这幅态度,程遥遥就觉得让他接受谢昭是不可能的了。   程遥遥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窗户纸迟早要捅破的。今天程诺诺当众拆穿了这件事,想来沈家也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只是不知道程诺诺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回来。程征得罪了沈家,沈晏舅舅会不会给他小鞋穿?不对,她干嘛要担心这个坏爸爸?!等天一亮,她就收拾包袱回乡下,还能赶上跟谢昭一块儿过年呢!   打定了主意,程遥遥心情稍稍平复了点,觉得饿了。   经过凯司令时,她买了几个牛利。凯司令最出名的点心是十二块一只的栗子蛋糕,而被遗忘的牛利味道也不输给栗子蛋糕。牛利是一种类似夹心蛋糕的甜点,两片香嫩的蛋糕夹着厚实的奶油,一口下去分外满足。   程遥遥一手抱着纸袋,一手捏着个点心吃,裙摆欢快地跃动着。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程遥遥踩着自己的影子,在街上徘徊。她没有带身份证件,住不了招待所,可她也不想回家去。   正犹豫着,程遥遥头顶的路灯忽然熄灭了。她打了个哆嗦,拔腿就冲向程家的方向。从大街到程家要经过一条弄堂,白天时弄堂很热闹,到了夜里却是寂静无声。   程遥遥摸黑走在弄堂里,脚下时不时踩到一个杂物,细微的响动也被黑暗放大了。程遥遥后知后觉地感到些紧张,总觉得背后有道脚步声紧跟着自己。她放慢了脚步,那声音就消失了。   程遥遥后颈上汗毛倒数,忙埋头快步往家里走去。现在她哪里还顾得上赌气,只想快点跑回家去。   就在即将走出弄堂口时,背后猛然伸出一只大手捂在她嘴上,程遥遥“呜”地叫了一声,被一股巨大力量往后拖去。   程遥遥的脚拼命蹬在地上,可勒住她的那条胳膊铁钳似的,一把就将她拖进漆黑弄堂里,按在墙上。粗糙的墙面隔着衣物蹭痛了她,程遥遥拼命挣扎着也挣不开。   男人冰冷的外套领子刮在她脸颊上,程遥遥的心都凉透了,拼命地摇头:“呜呜呜!”   头顶的路灯被砸坏了,黑漆漆的一片。压着她的人个头很高,身上带着一股酒气,热腾腾地扑面而来。捂住她的手稍稍松开,程遥遥张嘴就要喊,又被精准地掐住了两颊。   程遥遥一下子哑了声。   刻意压低的嗓音粗嘎:“不许喊!”   “我……我不喊……”程遥遥脸颊酸痛,眼泪刷刷往下掉,低声道:“我包里有……有钱,你拿走。我保证不报警。”   那人微微抬头,一双眼狼似的在黑暗中审视她。程遥遥心脏怦怦狂跳,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她的脸,还是吓得手脚发软。   她腿软得站不住,被那人紧紧挤在墙面和胸膛之间,程遥遥立刻不敢动了,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希望对方拿了钱就走。   男人没有放开她,碰都不碰她的钱包,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脸颊,黑暗里有滚烫的视线在她脸上缓缓打量。   程遥遥忍不住打了个嗝。那人胸膛轻轻颤抖了一下,手似乎松开了些。   就趁这个机会,程遥遥抬起膝盖重重撞上去,隔着厚实大衣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男人闷哼一声,大手却是钳得更紧了,有力的长腿也紧紧抵住了程遥遥的膝盖。   强烈的气息席卷而来,程遥遥紧张得头脑都混沌了。她最害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程遥遥脑子里嗡地一声,强作镇定道:“我爸爸可是高级工程师,跟军方打交道的。你……你别乱来。”   “我包里还有个存折,里面有好多钱,你放了我我就给你!”   “呜你放开我……你不要脸,你……救命唔!”程遥遥的尖叫声被堵在口中,被托住腰肢一把抱了起来。   ……   程遥遥被腾空抵在墙面上,粗糙冷硬的墙面摩擦得她后背发疼。有人骑着车路过,手电筒的光一闪而过,瞬间照亮了那张英俊瘦削的脸,一双狭长眸子饱含炽热。   程遥遥满心的恐惧和害怕一扫而空,含着泪的桃花眼看着谢昭,有些呆:“谢……谢昭?”   谢昭把她托在臂弯里,轻轻摇了摇,很熟悉的姿势。   “你!你混蛋!你吓唬我!”程遥遥扑上去就要咬他。   谢昭早有准备地一把将她举高了,唇边还带着一丝恼人的笑。程遥遥气得双手乱挥,就是打不着他。满心的害怕都变成了委屈,程遥遥哇地哭出声来。 第125章 窗边(补了三千   听她声音哭得都不对了,谢昭这才将人放下来,搂在怀里轻轻顺了顺后背。   谢昭的外套冰凉,带着些淡淡烟酒气,嗓音是熟悉的低沉:“知道害怕了?”   程遥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推他:“你混蛋!干嘛吓我!”   谢昭把人从怀里推开些,捏住她下巴,摸了满手湿漉漉的眼泪:“还嘴硬。”   程遥遥打了个嗝,狠狠哆嗦了一下。她知道谢昭是很生气了,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你又凶我!”   谢昭山似的压住她,巍然不动:“知道害怕还一个人走夜路?你以为刚才跟在你后面的真的只有我一个?”   程遥遥后背腾地窜起一股凉气,还嘴硬道:“少吓唬人了,上海治安很好的!”   顿了顿,她又小小声地问:“……真的有人跟着我?”   谢昭仔细地替她擦干净脸,一言不发。   程遥遥越想越后怕,如果刚才的不是谢昭,是真的坏人,她真的恨不得死掉算了。   谢昭抹了下她眼角,语气终于软了:“别哭了。没有坏人了。”   程遥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被谢昭一说眼泪就掉下来了,埋进他怀里:“刚才跟着我的坏人呢?”   谢昭温柔地抚着程遥遥的发丝,眼神却森冷下去:“在垃圾堆旁边躺着。”   想到刚才程遥遥那副没心没肺走在路上的模样,还有跟在她身后鬼鬼祟祟的男人,谢昭就想回去把那人的另一条腿也打折。   谢昭的怀抱温暖宽阔,程遥遥的情绪终于渐渐安定下来。谢昭忽然动了下,问:“什么东西?”   他伸手摸了下两人之间的一个纸袋子。程遥遥抽搭了一下,把纸袋子拎起来:“是点心。”   刚才被吓得要死,她还紧紧抱着点心没撒手。   “……”谢昭温声问:“能不能下地自己走?”   程遥遥拒绝:“不要。”   “你在发抖。”谢昭道:“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谢昭把程遥遥放在地上,仔细给她擦干净眼泪,又整理好散乱的长发和衣襟。还好路灯昏暗,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她脸泛桃花,娇艳欲滴的模样。   程遥遥跟着谢昭,一前一后走进了一间筒子楼。老上海的住宅十分逼仄,筒子楼的过道里摆满了各家的杂物和煤炉。这时候是晚饭时间,楼道里飘散着一股饭菜的香气,各家都关着门吃饭,免得放出那点儿可怜的热气。   因此,程遥遥很顺利地跟着谢昭溜进了走道尽头的一间屋子。谢昭在她身后把门锁上,这才开了电灯。头顶悬着的灯泡摇摇晃晃,昏黄地映亮了这间屋子 。   程遥遥四下打量着这间小屋子,这屋子很小,一进门就是床,床头柜摆着热水瓶和杯子。谢昭的军绿色提包扔在桌上,还有半包饼干。床上摆着一套蓝色被褥,叠得整齐,看来是住了一阵子。   谢昭和程遥遥这样站着,肩膀就挨挨挤挤,有些转不开。谢昭掀开被子,让程遥遥坐到床上。他自己也要坐上来,被程遥遥一把推开,命令道:“你站着!”   灯光下,程遥遥眼波如醉,眼角鼻尖还带着红,一副海棠着雨的模样,那股小猫样的神气劲儿已经又回来了。   果然还是学不乖。   谢昭提起热水壶:“我去打开水。”   “……”程遥遥鼓着脸,眼睁睁看着谢昭转身出去了。   她一肚子问题要问呢!谢昭怎么来了上海,怎么找到自己的,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她吓唬她?程遥遥在小小的房间里转悠着,打着腹稿,确保待会儿一上来就把谢昭审得一清二楚。   谢昭也不知道去哪里打水了,程遥遥推了推门,发现门从外边被锁住了。她只好去掀窗帘,窗户上糊着报纸,程遥遥从缝隙里看出去,却忽然一愣。   斜对面一户人家亮着灯,天蓝色菱形窗户格外有辨识度。那不是她房间吗?   谢昭大变态!程遥遥捂住热热的脸颊,生气地跺了下脚。   背后忽然响起开门声,程遥遥一转头气气地瞪住谢昭,用眼神告诉他,你的罪行已经败露了!   谢昭脱掉外套挂在门后,转头对上她的视线,道:“傻笑什么?”   “……”程遥遥立刻捂住了脸!   谢昭挽起袖子,露出麦色精壮的手肘,提起热水壶倒出半杯开水来。还仔细吹了吹才递给程遥遥:“喝点水暖暖。”   程遥遥闷闷地喝了几口热水,谢昭又变戏法似的灌了个热水袋给她,程遥遥抱着暖水袋,身体逐渐暖了起来,也不是很气了。   程遥遥一张口,问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来:“这房子是谁的?”   谢昭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她面前:“一个朋友的空屋子,暂时借给我住的。”   程遥遥不经意似的道:“这里离我家很近哦。”   程遥遥这么说着,脚尖都欢快地晃动起来,透着一股“我知道了你的小秘密”的得意劲儿。   谢昭掩去一抹笑,道:“是么?我倒没注意。”   果不其然,程遥遥当场又气成了一只河豚。   为了掩饰自己的自作多情,程遥遥忙转移话题:“这屋子还不错嘛。”   谢昭靠得太近了,那股清冽澎湃的阳气又勾得她蠢蠢欲动,本能地想要靠近。程遥遥忍不住往后靠了靠,可床单被褥和整间屋子里也都是谢昭的气息。   谢昭道:“等结婚,我买间大屋子给你。”   “谁要跟你结婚!”程遥遥脸颊一红,掩饰地嚷嚷道。   谢昭唇角含了抹笑,认真道:“妹妹要跟我结婚。”   “不……不用大屋子也可以的。”程遥遥说完,只觉谢昭的眼神又滚烫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分开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谢昭今天的眼神格外让她害羞。   谢昭道:“等结婚,我买一间你现在住的洋房给你。”   程遥遥早就忘了自己当初随口的一句“结婚要买房”的玩笑话,她道:“我不喜欢那房子,我喜欢这儿,清净。”   谢昭眉头一皱,忽然紧紧盯着程遥遥的脸:“你在家不清净?受委屈了?”   程遥遥说着说着嘴一撇,眼睛就红了:“我爸爸讨厌死了,他凶我!”   谢昭张手抱住她,皱眉道:“听了程诺诺的话,他还怪你?”   “嗯?”程遥遥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程诺诺来了?是你带她来上海的?”   谢昭道:“爸爸怎么凶你的?“   程遥遥一秒被带跑,嘤嘤呜呜哭开了:“他要我跟你分手!”   程遥遥攒了好久的委屈,跟小孩终于找到家长告状似的,叽叽咕咕全跟谢昭说了。谢昭抱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道:“爸爸是疼你,怕你跟我在乡下吃苦。”   程遥遥一抬头,生气地瞪他:“你还偏帮着他说话!”   谢昭道:“没有。我永远只偏心妹妹一个。”   谢昭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程遥遥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憋闷忽然就统统消散无踪,心里也甜甜酥酥的。   程遥遥忽然伸手搂住谢昭的脖子,把脸埋进他胸膛,小猫似的蹭了蹭:“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突如其来的撒娇让谢昭有些受宠若惊,他干脆把人抱在膝盖上:“不哭了。”   “我没哭!”程遥遥把眼泪蹭在谢昭的衣襟上。   谢昭笨拙地摇摇她,见程遥遥还是恹恹的,便道:“这里可以看见妹妹的房间。我昨天看见你在窗户边梳头。”   “果然是这样!”程遥遥登时抬起头来,像翘起尾巴的小奶猫:“你就是故意找的这间房子,每天都偷看我对不对?!”   忽然被扣上“每天都偷看”的黑锅的谢昭,望着程遥遥泪痕未干却已经光彩夺目的小脸,只得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在谢昭点头后,程遥遥伸出纤细手指刮了刮脸颊,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嘲笑了他好久。   谢昭磨了磨牙,一把抱住她,揉搓得程遥遥又笑又喘:“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嘛!”   程遥遥软绵绵靠在谢昭怀里,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谢昭身上清冽纯正的阳气围绕着她,让蔫答答的小荷叶渐渐精神起来。   谢昭伸手掀起帘子一角,这屋子的角度十分刁钻,正巧对着那扇天蓝色的窗户:“想离你近一点,不知道这里能看见你。”   程遥遥心满意足,往后蹭了蹭谢昭下巴,终于想起来问:“你怎么忽然来了上海呀?”   谢昭狭长的眼眸眯了眯,那通电话还回响在耳边:”谢哥,我看见嫂子跟一个小白脸逛友谊商店,好像在买结婚用的东西!”   “你表情怎么怪怪的?”程遥遥道,“你来了上海也不告诉我!还有程诺诺……程诺诺跟你前后脚到的,是不是你……“   谢昭没有回答前一句,只道:“本来想办完事再找你,可今天下午吃到了你做的菜。”   程遥遥灵光一闪:“今天下午……杨嫂家的客人就是你啊?我没有出去,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谢昭道:“妹妹做的饭菜滋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自然分辨得出来。”   程遥遥被这句甜言蜜语弄得脸颊一热,又愤愤地用脑袋撞他:“那你为什么偷偷跟着我,故意吓我吗?”   谢昭含了抹笑,只是揉揉她脸颊。他本想看着人安全到家就离开,谁知程遥遥这么没心没肺,独自一人在外面折腾这么久,被人跟上了也不知道。他一时怒气上涌,才……   想到方才的小小惩戒,谢昭喉咙又是一阵焦灼,便板着脸道:“你为什么又跑去做菜?不是告诉你,不准自己去赚那些钱?”   ——   “才不是做菜赚钱呢。”程遥遥矢口否认。   不等谢昭缓下脸色,她炫耀地道:“我跟杨嫂合伙做秃黄油赚钱来着。我赚了好多钱。你还不知道吧,我的小猫牌秃黄油卖得可好了!”   其实那秃黄油没有名字,是大家看着标签上的小肥猫,便渐渐喊成了小猫牌。   谢昭自然知道。那秃黄油甚至被贩到了临安城去,价格炒得很高。想到那只跟犟犟一模一样的小肥猫,他唇角就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可这也是他来上海的原因之一。谢昭把笑意压下去,道:“在苏州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乖。”   程遥遥听到这两个字,条件反射地扯住自己的衣襟,紧张道:“没……没有。”   谢昭道:“那不准再做了。”   程遥遥没吭声,玫瑰色的唇扁了起来,俨然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谢昭道:“你们的货已经被盯上了,再做下去很危险。听话。”   程遥遥没想到这一茬,吃惊道:“我们被盯上了吗?”   谢昭叹了口气,那秃黄油仅此一家别无分店,还煞有介事弄了标签,简直是明晃晃的靶子。他见程遥遥桃花眼睁得大大的,是吓着了的模样,安抚道:“ 别怕。及时收手就没事了。“   程遥遥顺势倒在谢昭的膝盖上,懒洋洋道:“那我做完最后一批货就不干了。春节前可以赚一大笔钱呢。”   谢昭拧起眉头,可看着怀里猫儿一样撒娇的人,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话锋一转,仿若无意地道:“妹妹想买什么东西吗?”   程遥遥还真的思考起来:“唔,想买条新裙子。再给奶奶买一副老花镜,给小绯买对羽毛球拍。”   这些东西加在一块儿也花不了多少钱。谢昭继续套话:“钱够用吗?”   “够的。”程遥遥财大气粗地道。   谢昭便道:“那就不要再做了。”   “……”程遥遥又不吭声了,小脸一皱,是谁也劝不动的倔强模样。   谢昭低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一蹭她发丝,磁性嗓音落在耳畔:“妹妹听话。”   程遥遥被他弄得痒痒的,小脸顿时绷不住了,道:“可是……可是我还没赚够一万块呢。”   谢昭疑惑道:“一万块?”   “嗯。”程遥遥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存折,打开来给谢昭看,像只炫耀自己小鱼干的猫咪:“我卖了好久的秃黄油,只攒到这么多,还差一小半……”   谢昭接过来看了眼,都是一笔一笔攒起来的:“妹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程遥遥道:“你不是需要一万块吗?”   谢昭正寻思替她补上整数,闻言一愣:”嗯?”   在程遥遥殷殷注视下,电光火石一瞬间,谢昭终于想起那一句玩笑的“一万块”生意本钱。   谢昭脑子里有片刻空白,心中滚烫。直到程遥遥小小地挣扎道:“谢昭,我喘不上气了。”   谢昭这才意识到自己把程遥遥紧紧压在了床上。程遥遥陷在柔软被子里,深蓝色床单映着她雪白肌肤,眼波如醉,她像只乖巧的猫咪般摊出软绵绵肚皮来,一点防备都没有,眼眸含着全无防备的信赖和爱意。   谢昭抬起头,钢铁似的胳膊松开些,喟叹道:“妹妹,我不想放你回去了。”   程遥遥在他怀里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半天都不吭声了,还把脸往他怀里埋。   谢昭以为娇气包生气了,却听程遥遥小声道:“那我不回了。”   谢昭呼吸顿时灼热起来。   程遥遥听着耳边谢昭的心跳声,咚咚咚,擂鼓一般震天响,让她脸颊也跟着滚烫起来。那句话纯粹是脱口而出,可说出来以后也不后悔。   就是有点怕。   她等了好一会儿,谢昭却是慢慢松开手,扶着她坐起来。   程遥遥疑惑地抬头看他。谢昭狭长双眸里泛着灼热的光,嗓音克制而沙哑:“舍不得。”   再舍不得,也要送程遥遥回家。   程遥遥明显松了口气,却赖着不肯走。她没话找话地跟谢昭聊天:“都要过年了,你跑到上海来,奶奶会不会生气?还有小绯,她最近怎么样?犟犟呢?”   谢昭一一作答:“奶奶以为我去拉货了。小绯很好,犟犟又胖了。我送你回家。”   臭男人真不会聊天。程遥遥抱着沾染谢昭气味的枕头,往被子里钻:“我离家出走了,我不回去!”   “爸爸会担心你。”谢昭把她手指一根根掰开,却又把人搂在了怀里。   谢昭怀里阳气浓郁,程遥遥觉得自己像一块摊在黄油锅里的年糕,被融化得软绵绵,黏哒哒,只想赖在谢昭怀里再也不要起来了。   谢昭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在她的发丝和脸颊上,每一个吻都让她心花怒放,小荷叶也舒展开来,久旱逢甘霖般不住颤抖。   程遥遥软绵绵地扯住谢昭的衣襟,耍赖道:“回去爸爸又要凶我,又要唠叨!你就不怕我被他说服了,真的跟你分手啊?”   谢昭肩膀一僵,定定看着程遥遥半晌。   “……我开玩笑的,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程遥遥挣扎着要坐起来,谢昭却收紧了手。   “你要跟我分手,我就把你……”谢昭凑在程遥遥耳边,喃喃说了几句。   程遥遥白玉般的耳廓登时变得通红,双手胡乱推他:“你要不要脸了!”   谢昭按住她,眼也不眨:“不要脸,要你。”   程遥遥睫毛颤了颤,忽然直白又天真地望着谢昭:“那你还赶我回去?”   灯光下,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还有些肿,泛着水泽。谢昭脑子里有根弦霎时间就绷断了,猛地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柱从窗外扫过,还隐约传来程遥遥的名字。程遥遥猫儿样灵活地躲开,从谢昭臂弯里钻出来,爬到窗户上看:“好像有人叫我的名字。”   窗外的大街上,一道熟悉身影举着手电筒,一边走一边喊着程遥遥的名字。天这么冷,程征穿着一件不御寒的大衣,时不时咳嗽几声,声音嘶哑焦急。   程遥遥心里堵得慌,喃喃道:“爸爸在找我。”   没人回应。程遥遥回头冲谢昭道:“怎么办?爸爸在楼下找我呢。”   谢昭弓着身子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嗓音带着一丝哑:“快下楼去,别让爸爸担心。”   “可我还生气呢!”程遥遥强调。   谢昭穿上外套,又牵着程遥遥站起来:“乖,外头很冷,这样找下去会生病的。”   程遥遥还是气鼓鼓的,被谢昭一拉,脚步就不由自主跟了出去。两人站在筒子楼的门洞里,外头的风冷冽地刮在脸上,程遥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谢昭挡住风,替她拉好衣领,低声道:“乖一点,不要跟爸爸吵架。”   程遥遥扁着嘴看他,谢昭亲了她一口,道:“再这样,我舍不得让你走了。”   不远处传来程征的喊声:“遥遥!遥遥你在哪儿?遥遥!”   谢昭摸摸她脸颊,踢了一脚旁边的蜂窝煤,转身隐没在黑暗里。   程征听到动静,慌忙冲了过来,手电筒的光照过来:“遥遥!遥遥是你吗?爸爸不该骂你,爸爸错了,你快出来!”   程遥遥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手电筒的光打在她脸上,程征叫道:“遥遥!你躲在这儿,吓死爸爸了!走走走,快回家!”   回到家里,魏淑英和程诺诺的房间还亮着灯,门关着。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谈出个所以然。   程遥遥这一出离家出走吓坏了程征,他像看见了失而复得的宝物般小心翼翼,一句不提晚上的闹剧,一到家给程遥遥煮了碗姜茶,就哄她去睡了。   程遥遥把卧室门反锁了,打开电灯,扑到窗户上去。她卧室的窗户很大,扯开窗帘往外看,斜对面的筒子楼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她托腮等着。过了会儿,斜对面的窗户里亮起了灯,窗台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瘦高身影。隔着远远的距离,程遥遥看不清谢昭的神情,只是那饱含爱意的眼神有若实质,叫她心中安定。   程遥遥忍不住笑起来,顶着冷空气趴在窗台上,两人这么隔空对望着。过了好一会儿,谢昭冲她挥了挥手,这是提醒她该去睡觉了。   程遥遥依依不舍地直起身,忽然双手放在头顶,比了个大大的心。这才扯上窗帘,满心甜蜜地上床睡觉去了。留在谢昭在窗边琢磨了好久,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程遥遥一夜都在做甜甜的梦,第二天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她放了半盆灵泉水迅速洗漱,又理了理头发和睡裙,镜子里的人犹如滴露海棠似的,这才慢慢拉开窗帘,坐在窗边梳头发。   她梳了好一会儿,眼神时不时瞟向斜对面的窗户。可对面那扇窗户却是半开着,完全没看见谢昭的身影。程遥遥探头去看,谢昭一大早不会就出去了吧?   一声轻佻的口哨响起。   程遥遥低头一看,谢昭双手插兜,站在她窗户对面的路灯下,狭长双眸里含着笑,也不知道看着她多久了。   程遥遥脸颊登时红了个透,该死的谢昭故意看她笑话!她一扬手就把梳子丢了下去,谢昭抬手接住,施施然揣进了兜里。   谢昭用嘴型道:“等你。”   程遥遥冲他做鬼脸。 第126章 逛自由市场(大修请重看   这时,程征敲了敲卧室门:“遥遥,爸爸买了豆浆和生煎,起来吃早餐了。”   “我不想吃早餐啦!“程遥遥故意高声道。   程征道:“怎么能不吃早餐呢?今天爸爸可是特地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还是烫的。”   “好吧。”程遥遥道,“等我一下!”   程征没声音了。   程遥遥又转头看谢昭,冲他用嘴型道:“我要吃早饭。”   谢昭噙着笑,往后靠在墙上,耐心十足地望着她:“等你。”   程征魏淑英和程诺诺都在餐桌上,就见程遥遥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众人眼前都是一亮,程遥遥平时就美,今天却是格外地容光焕发,桃花眼含着水一般,波光流转。   程诺诺穿着件家常黄色毛衣,更显得脸色蜡黄。她跟魏淑英都屏声静气地坐着,生怕惹程征生气似的。   程遥遥对她们视若无睹,坐上桌急急忙忙喝了几口粥,冲程征道:“爸爸,我不回来吃饭了。”   “好。”程征习以为常地道,“钱够不够花?”   “够的。”程遥遥丢下碗,拿起大衣就跑了,“爸爸再见!”   程征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魏淑英恨恨地瞪了程诺诺一眼,又酸道:“哎哟,遥遥才回上海几天,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你闭嘴!遥遥受了委屈,花钱还不行?“程征拍下桌子,“等我单位的事忙完,我再好好跟你们算账!”   魏淑英一缩脖子,想到昨晚的闹剧,捧着粥碗不吭声了。沈家人不肯认账,她还指望着程征给她撑腰呢!程诺诺却是一声不吭,慢悠悠夹了一筷子咸酸萝卜丝,眼底翻滚着谁也看不懂的阴霾。   上海冬日的阳光稀薄,冷空气里弥漫着早点热腾腾的香气。路上全是认识的邻居,穿着睡衣,拿着买回来的早点和豆浆。   程遥遥一边回应着邻居们的问好,一边拿眼睛望着谢昭。她在前面走,谢昭隔了一段距离,若无其事地跟上来。两人这样,倒别有一番地下情的刺激感。   走到了淮海路,两人才肩并肩走在了一起,肩膀偶然擦过就能甜蜜半晌。这条路程遥遥也走过许多回,今天的心情与平时大不一样。弄堂里狭窄的天空,老旧的红砖墙,路旁只余枝丫的梧桐树都变得可爱鲜活起来。   程遥遥莺莺呖呖地跟谢昭说着上海好吃好玩的:“自由市场那边卖什么都有。最近稽查队也不怎么抓人了,可热闹了!“   “老大昌和凯司令的西点都很有名,等回去的时候带一点给小绯吧。”   “你还没吃过西餐吧?我们中午去吃红房子,我刚才没吃几口,饿着呢。”   谢昭含笑看她:“待会儿多吃一些。”   “当然了!”程遥遥细数着红房子好吃的餐点,“炸猪排,土豆色拉,罗宋汤,这是上海最有特色的西餐,你还没吃过吧?”   谢昭自然摇头:“听说要用刀叉。”   程遥遥忙道:“没关系,待会儿我教你用刀叉。反正不是很正式的西餐。”   她说着,偷偷用小手指勾了勾谢昭的,有些心疼。谢昭有好多好东西都没吃过,她都会一一带他去尝试的。   程遥遥的小手指一触及分,谢昭却借着外套袖子的遮掩,轻轻捏了下程遥遥柔弱无骨的手。他手掌粗糙,蹭过肌肤时仿佛擦出火花。   程遥遥一颤,眼波纷乱地瞪过去,往前疾走两步拉开了跟谢昭的距离:“你想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呀?”   谢昭迈着长腿不疾不徐跟在后头,眼睛一瞬不眨望着程遥遥窈窕背影。上海街头的人们来来去去,经过时会向程遥遥投来惊艳的目光,更多的是善意的笑。   这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与甜水村截然不同。   程遥遥又折返回来,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快点!”   程遥遥俨然是一副导游的姿态,领着谢昭去逛了一圈自由市场。其实程遥遥自己也是第一次来,自由市场里鱼龙混杂,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让程遥遥都看花了眼。   有人卖糖葫芦,大红山楂里填了糯米馅儿,糖壳在阳光里闪闪发光。一堆小孩儿围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流哈喇子,撒泼打滚地要父母给买。   程遥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谢昭看向自己身边的娇娇,道:“想要吗?”   程遥遥点点头,谢昭便掏出钱递给摊主。程遥遥自己挑了一根最漂亮的拿在手里,一口咬下去,糖壳酥脆,山楂酸甜的滋味儿让口水分泌,里头是香糯的糯米馅儿,滋味别提了。   来往的人们瞧程遥遥一个娇滴滴美人儿举着糖葫芦,都善意地笑起来。小孩儿们看向程遥遥的眼神更是写满了羡慕,恨不得拿自己爹妈跟谢昭换换。   程遥遥还坏心眼地冲小孩儿晃晃糖葫芦,炫耀之意昭然若揭。   谢昭握住她的手:“看路,别跑丢了。”   自由市场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谢昭一步都不让程遥遥离开身边。在这样的地方,两人反而能放松一些,不用时刻保持距离,警惕旁人的目光。   程遥遥时不时被摊子上的新奇小玩意儿吸引了视线,不一会儿,谢昭手里就提了一包程遥遥看中的小玩意儿。谢昭自己什么都没买,只是偶尔问一下货物的价格。   谢昭关注的商品都是磁带、收录机之类的东西,程遥遥道:“你想听歌吗?”   谢昭摇摇头,把那盒磁带放回去:“最近这些货很热销。”   他眉眼间带着些专注和严肃,像犟犟在面对不认识的食物时,那种好奇又不动声色的模样。程遥遥莞尔,纤细手指滑过一排磁带,挑出一张。这种磁带不是后来风靡一时的盗版磁带,而是正版货,都是深圳广州一带偷偷走私过来的。   再过一两年,街上会出现大量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年轻人,他们戴着蛤蟆镜,扛着收录机播放着粤语劲曲,自觉是街上最时髦的崽。   现在,这种磁带还是很少见的。程遥遥絮絮地给谢昭讲解:“这些磁带是香港那边传过来的,那些赶时髦的年轻人最喜欢买。至于收录机,有日本货和深圳来的水货,前者价格高质量好,后者便宜一些,销路更大。”   谢昭虽然后来混成了商界大佬,现在还是个没见过新科技的乡下小伙子呢。程遥遥莫名想揉揉谢昭的头,拉着谢昭道:“改天我们去华侨商店,那儿除了收录机,还有彩色电视呢。咱们买一台日本货回去,给奶奶和小绯看。”   谢昭斩钉截铁:“不买日本货!”   “好好好。”程遥遥改口,“那我们买国产的,支持国货!”   这年头国产的电器质量别提多好了,一台电风扇用几十年都不锈不坏,而且价格比进口货要低上三分之一。人们爱国情绪高涨,都很乐意支持国货。   程遥遥见谢昭对这些有兴趣,又领着他看了几个摊子。都是些深圳那边来的收录机,电子表之类,在这个年代可属于稀罕物,又贵又抢手。   程遥遥看不上那电子表。这种东西纯属新鲜,实则坏得快,也不值钱。她对谢昭道:“磁带电子表都是小物件,有门路的还能弄来电视机。”   谢昭认真地听着,道:“妹妹,你懂得真多。”   程遥遥的小尾巴顿时翘到了天上去:“那当然!”这些知识点都是她从原书里看来的!   谢昭又道:“要是能弄到水货电视机和电冰箱……”   程遥遥被谢昭这举一反三的话点醒了。磁带和电子表能赚几个钱?利润大的是电视机和冰箱之类的大件。香港那边便宜,运过来一件净赚大几百呢。   华侨商店里的电视机,根据产地和彩色黑白的区别,价格从七百五到两三千不等,黑市上的价格只会更高。而且商场里的电视机还不是谁都能买的,得有票才行。那票是最难弄的,谁手里要是有一张电视票,那就等于攥了一把人民币。要是能弄到水货电视机,岂不是财源滚滚?   “喂,走私这些是大罪名,你可别打这种主意。”程遥遥紧张道,看着谢昭若有所思的模样,用力摇晃他的手:“听见没有!”   谢昭回神,看着程遥遥紧张得小脸都红了,扯了扯唇角:“可是……”   “没有可是!”程遥遥压低了声音,“这要是被抓住,比你倒卖黄金还严重!你答应我,现在就答应我!”   谢昭沉默不语,直到程遥遥要炸毛翻脸的前一秒才道:“答应你可以——”   他低头靠近,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在程遥遥耳边说了几句。程遥遥白嫩耳根登时红透了,恼怒地瞪他一眼。那眼波如水,小钩子似子挠得人心痒痒。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笑:“答应吗?”   “……”程遥遥玫瑰色唇瓣动了动,还是紧紧闭着。   谢昭闲闲握住她的手,离开摊子往前走:“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我才没……”程遥遥到底把话咽了下去。她最怕的就是谢昭出事了,只要谢昭不碰黄金和走私,其他什么都好说。   谢昭带着程遥遥停在一个卖旧货的摊子前,摊主是个老头儿,抄着手打盹儿。他的摊子就是一块破布,上头摆着好些旧货。黄铜小香炉,一盒子杂色玉戒指玉扣子,几本线装书,螺钿首饰盒,还有两个瓷瓶儿。   老头儿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摊子前芝兰玉树般站着一双璧人,看穿戴是肥羊。老头儿来了精神:“看点什么?这是明代汝窑瓷瓶,这是唐代螺钿盒子,还有这,上好的羊脂玉。” 第127章 螺钿盒子羊脂玉(大修请重看)   程遥遥嗤地笑出声,还汝窑瓷?当她三岁小孩儿呢。程遥遥拿起那线装书翻了翻,纸质是刻意做旧的,粗糙得很。便冲谢昭道:“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前面那个摊子看看。”   谢昭伸手翻检那堆杂玉:“给你买一个戴。”   “这些?”程遥遥有些看不上,但看谢昭认真挑选的模样又忍住了,凑过去看谢昭挑了什么。   谢昭捡出两个绿汪汪的平安扣,一看就是玻璃,还道:“给你和小绯一人一个。”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程遥遥忍住唇角抽搐,问老头儿道:“多少钱一个?”   老头儿眯着眼,慢慢伸出一个巴掌。   程遥遥道:“我打小在这一片长大的,两块钱三个,爱卖不卖!”   老头儿嘶了一声:“你这价砍得也忒狠!”   程遥遥催促谢昭:“再挑一个。”   谢昭就又拿了一个方型的玉扣子。程遥遥还指着那个螺钿盒子:“这个搭给我呀!”   “行行行。”老头儿一副肉疼模样,收钱的速度倒是飞快,把谢昭递来的两块钱抄进口袋里,眼角皱纹都透出了喜色。   程遥遥捧着那个巴掌大的螺钿盒子,跟谢昭肩并肩地往前走。回头看了眼,那老头儿正收摊子呢。她用胳膊肘顶顶谢昭,示意他看:“那老头儿摆的老虎摊,咬了你这个傻子一口,急着买小酒回家庆祝呢。”   谢昭深邃眼眸看了她一眼,无辜得很。程遥遥登时心生怜爱,原谅了他的直男审美。   两人离开黑市,去了红房子。点完菜后,程遥遥把螺钿盒子捧出来,得意地笑道:“那老头儿卖假古董骗人,自己也走了宝。这个螺钿盒子倒真是古董,明代的东西,你看,这里头有暗格和表记呢。”   程遥遥在盒子底部轻轻一按,弹出一个小夹层来,是过去大户人家主妇藏银票和贵重契约用的,还刻着工匠的姓氏和年份。   谢昭脸色有些古怪。   程遥遥道:“怎么啦?”   谢昭一笑,从口袋里掏出摊子上买的三个小玩意儿。两个平安扣颜色浓绿,显而易见的西贝货。另一枚玉扣纹路里沾了些泥土,却让程遥遥眼前一亮。   她拿到手上,那玉质触手生温,仔细一看纹路,程遥遥惊讶道:“这是……”   古时腰带多为皮革,两端以带钩子衔接。平民用丝绦,达官贵族多用金银、美玉和宝石。从唐朝起,朝廷规定只有一品大员才可使用玉带,后世限制虽然放宽,玉带仍然是官员的专属品。   这一枚玉扣雕刻吉纹,两端镂空以便衔接,纹理间的泥污也难掩通透质地,显然是一枚官员吉服上的带扣。   程遥遥把玩着这枚玉扣,冲谢昭道:“你怎么也懂这个?”   谢昭眉心一拧,淡道:“我爷爷喜欢收藏,我小时候见过一些。”   没想到又触到谢昭的痛处,程遥遥忙转移话题,笑道:“那老头儿有一盒子玉扣呢,我们待会儿再去捡点漏!”   程遥遥一副狡黠模样,谢昭无奈道:“他那摊子上真假混杂,你不怕上当?”   程遥遥道:“有你在嘛。刚才你怎么不多挑几个?”   谢昭一笑:“让他赚点酒钱吧。”   见谢昭终于露出笑意,程遥遥快活起来:“别担心那老头儿。他摆的是老虎摊,专门坑人的。那种玉扣子他一块钱就能进一大盒子,不知道坑了多少冤大头。”   不光是那老头儿,自由市场上的古董摊子都是真假混卖。这年头普通人对古董珍玩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也有趁机来捡漏的。这种买卖全凭眼力,上当了不能喊冤,走宝了也自认倒霉。   谢昭含笑道:“这玉扣普通,以后给你收些更好看的。”   “好。”程遥遥把玉扣放进螺钿盒子里,煞有介事道:“这是我的私房钱。”   谢昭表忠心:“我的都是你的。”   程遥遥十分感动:“我的还是我的!”   两人说话间,服务生把菜品一一送上。芥末牛排,奶油焗蛤蜊,热腾腾罗宋汤,土豆色拉,两杯红酒。一道道菜品香气扑鼻,摆盘也甚是讲究。   服务生彬彬有礼道:“两位请慢用。”   谢昭见桌上并无主食,只有面前一盘牛排。也无餐具,只有一幅刀叉和叠好的帕子,不由得肩膀微僵,并不动弹。   对面的程遥遥抖开餐巾,铺在膝盖上,又双手分别拿起银质刀叉。程遥遥速度很慢,谢昭看在眼中,依样画葫芦地拿起刀叉。   他手劲儿大,一刀下去直切到瓷盘上,发出“吱”地一声。谢昭忙停住动作,只觉得周遭人都向自己投来视线。   “轻一点。”程遥遥笑道,“这牛排很嫩,不用费力气就能割开。”   程遥遥一边说,一边切割牛排示范给谢昭看。那牛排极嫩,一刀子割下去冒出血水来。谢昭神色严肃,叉起那块牛肉观察,饱满好看的菱唇动了动,愣是没张开嘴。   程遥遥被他可爱模样逗得肩膀颤抖,一双桃花眼弯弯的:“牛排是七分熟的,不想吃生的就叫服务生拿去再加工一下?”   谢昭闻言看向程遥遥。程遥遥将一小块牛肉送入口中咀嚼,姿态优雅而娴熟,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   他道:“不用。”   谢昭将牛肉送入口中,皱眉咬下,鲜美肉汁在口中迸溅开来,肉质嫩而不柴,却是刷新了他对牛肉的认知。   见谢昭眉眼亮起,是很喜欢这牛排的样子。程遥遥把切好的一盘子牛排换到谢昭面前,笑道:“好吃吧?海派西餐是按着上海人口味改良过的,不会太难适应。”   盘子里的牛排被切割成均匀的形状,谢昭握着刀叉的掌心滚烫起来。程遥遥向他举起高脚杯,眼里荡漾着罕见的温柔:“干杯。”   谢昭搁下刀叉,学着程遥遥的手势举起杯子。两只杯子轻轻一碰,水晶高脚杯里鲜红酒液微光荡漾,谢昭一饮而尽。葡萄酒入口甘甜,对他而言白水一般。   谢昭搁下空杯,却见程遥遥只是微微抿了一口,杯中酒仍有大半。   谢昭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外人看不出的,不动声色的拘谨窘迫来。   程遥遥脸颊泛起桃花色,招手叫来服务生再倒一杯酒,体贴地道:“没关系呀,这酒不醉人。”   西餐的餐具样式繁琐,程遥遥一样一样地教谢昭用,罕见的耐心和温柔,就像谢昭当初教她如何播种种豆一样。   谢昭学得很快,刀叉勺子的用法一一都记在了心里,只是看着程遥遥认真专注地教自己如何使用餐具的模样,又故意用错了。   程遥遥护犊子地道:“西餐规矩唬人罢了,自己高兴的话,用筷子也可以吃!”   谢昭低笑出声,英俊冷漠的脸如同春风拂过,叫程遥遥一时看呆了。   两人头对着头,眼里都只有彼此,一时间浓情缱绻。却不知窗边何时多了一桌子人,正望着这边窃窃私语。   这一桌都是穿着军大衣或将校呢的纨绔,还有两三个漂亮姑娘,桌上的菜品摆得满满当当,还开了一瓶红酒。   一人道:“那不是程遥遥吗?她对面那男的是谁?”   “她男朋友?”   “不可能!那男的连西餐都不会吃,土包子一个,怎么可能是程遥遥的男朋友?”   谢昭英俊挺拔,穿戴也好,可这群子弟天生就有一种嗅觉,看得出谢昭跟他们不是同一种人。   “那是她在乡下的男朋友。”一个女的突然插嘴。   徐南方冷了脸:“你怎么知道?”   这女的正是刘悦。她被荣导赶出剧组后,又辗转傍上了上海圈子里的一个二代。带她来的那人忙呵斥道:“胡说什么!这程遥遥可是南方看上的人。”   徐南方是这个圈子里的领头,家世好,长得也好。刘悦听到这话就是一阵不甘,忙道:“真的。我认识程遥遥,我们当初一起在剧组拍戏。程遥遥亲口对我们说的,这是她对象。”   徐南方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程遥遥也去拍电影了?”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程遥遥长得那么漂亮,她演的肯定是主角吧?”   刘悦本是想败坏程遥遥的名声,没想到却起了反效果。在徐南方一群人的追问下,只好道:“是女一号。那时候她对象就来剧组看她了。”   恰好这时,程遥遥忽然伸手擦了擦谢昭脸上的一点酱汁,两人亲昵的情状一览无余。   一个男青年不由得酸道:“原来有男朋友了,怪不得最近都不跟在沈晏后边跑了。”   “南方,你昨儿不是还对他有兴趣吗?看来你晚了一步啊。”   刘悦见徐南方一贯痞笑都消失了,脸色恻恻,加把火道:“她男朋友是乡下的,程遥遥插队时候认识的。听说两人在乡下就已经谈恋爱了,感情很好呢。她男朋友来剧组的时候,两人还常常一起出去约会,到天黑才回来。”   刘悦这话隐隐暗示程遥遥不规矩。可这帮小伙子都是看着程遥遥和沈晏一路过来的。原主虽然跋扈傲慢,可在规矩方面却是无可指摘。倒是那程诺诺不规矩,跟沈晏那点子风流韵事整个圈子都传开了。   听完刘悦的话,徐南方歪了歪唇角,却是被激起了斗志:“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去查查。”   徐南方一句话,自然有人应下:“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查得一清二楚!”   那边程遥遥和谢昭已经吃完,起身离开了。徐南方盯着程遥遥的背影,磨着牙。   旁人道:“南方,跟个乡下土包子置什么气。来,喝酒喝酒!”   徐南方端起酒仰脖一饮而尽。   一道带笑嗓音响起:“徐公子,喝闷酒?”   “哟,陆哥来了!”众人纷纷拉椅子起身,跟来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徐南方也丢下杯子,搭住那人的肩膀:“你怎么才来。等你大半天了!”   来人身材高大,与徐南方不相上下。他随随便便把将校呢大衣搭在椅背上,笑意温煦随和,众人却没有一个敢轻慢的。   陆青棠端起酒杯,含笑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徐南方和程遥遥的事:“徐公子哪里是被漂亮姑娘迷住,不甘心跌了份儿吧。” 第128章 烛光晚餐(大修请重看   徐南方从前对程遥遥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前天乍见她惊为天人,听说她跟沈晏掰了,便起了三分心思。现在被谢昭一刺激,那三分心思便翻成了七分的不甘心。   徐南方大力拍着陆青棠的肩膀:“还是你懂我!那程遥遥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倒对一个乡下小子死心塌地,小爷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程遥遥?”陆青棠脑海里飞快闪过一道熟悉感,却被徐南方打断了。   徐南方还在嚷嚷:“我非要看看那乡下小子有几斤几两!青棠,你叔叔不是管着稽查队?”   这徐南方二十岁的小伙子了,还是满脑子漂亮姑娘和拔份儿。陆青棠还是那么一副慵懒姿态,笑意含了一丝讽意,举杯:“一句话的事儿。徐公子想查,我就让人帮你查。”   程遥遥浑然不知这一场逐渐接近的阴霾。她跟谢昭高高兴兴地去百货商店又逛了一下午,她亲自给谢奶奶和谢绯挑了几样礼物和布料。   用她的话来说,谢昭的直男审美太浪费钱了,看他今天买的两个玉扣就知道啦。要是让谢昭来挑布料,谢绯和谢奶奶肯定又舍不得浪费,只能含泪丑上一个冬天了。   “这件裙子正适合小绯穿。”程遥遥高兴地把一条淡粉色连衣裙比划在身上,让谢昭看。   谢昭眼神全在她脸上,道:“奶奶不会让小绯穿。”   程遥遥道:“可小绯现在也是个大姑娘啦,不能一直捡我的旧衣服穿。总得有一两件压阵的战袍!”   谢昭莞尔,看着程遥遥把裙子递给营业员:“帮我包起来。”   那柜台上挂着好些裙子,其中一条吸引了谢昭的视线:“那条裙子给我看看。”   顺着谢昭的视线看去,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条纯白色连衣裙,款式相当别致。   服务员把连衣裙取下来,夸奖道:“眼光好,这条裙子咱们商场就进了几条,你跑遍全上海,也找不到第二家商场卖了。这可是进口货,你摸摸这料子,你看看这款式。”   程遥遥忍不住摸摸裙子,放在身上比划。料子的确柔软,仔细看去有精致的纹路,在灯光下想必更好看:“这条裙子好看。你要买给小绯吗?”   “送给你。”谢昭一瞬不眨地望着程遥遥。程遥遥一向爱穿艳色,可这这条白色裙子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容色明艳。   程遥遥闻言抱紧了裙子,却撇了撇嘴故意道:“送礼物哪有当着人家的面送的,你应该偷偷买下来给我一个惊喜才对呀。”   谢昭有些无措,原来程遥遥想要惊喜吗?“我眼光不好,怕你不喜欢。”   程遥遥撇开脸不理他,服务员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对象跟你耍花枪哪!你对象长得这么漂亮,穿这条裙子正合适!”   谢昭这才反应过来,瞧见程遥遥背对着她,又把裙子放在身上比了比,显然是很喜欢的模样,唇角还透着一丝来不及掩藏的笑意。这模样又可爱又可恶,谢昭捻了捻手指,忍住捏她脸颊的冲动,让服务员把这条裙子包起来。   谢昭提了好几包东西,时间不早,便准备带程遥遥出去吃饭。   程遥遥不走,问他:“没有别的东西要买了?”   谢昭道:“没有了。”   程遥遥拖长了声音:“真没有了?”   谢昭闻言认真想了想,灵机一动:“你还想要什么吗?”   “笨蛋,不是给我买,是给你自己买!”程遥遥气得推他一下。   谢昭陪着她逛了两天,只顾着给她,给小绯和奶奶买礼物,连犟犟都想到了,就是没有给自己买一件东西。   谢昭被程遥遥这亲昵的小动作惹得眼底闪出一些笑意:“我没有什么要买的。衣服鞋袜都有,还新着。”   谢昭从前家穷,有布票也都紧着奶奶和妹妹,自己的衣服则是补丁摞补丁。如今家境好了,在穿衣打扮上也是毫不在意。   好在他身材高大结实,再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挺拔英俊,像个行走的衣架子。   “这衣服还是我在家的时候给你买的呢。”程遥遥恨铁不成钢。   程遥遥上下打量了谢昭半天,违心地道:“你要穿的这么难看,我以后可不跟你走在一块儿了。”   谢昭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他身上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外套一件质地良好的呢子大衣,这都是程遥遥给他置办的衣裳。他在家干活和开车时舍不得穿,还有八九成新,特地穿着进城来找妹妹的。原来很丑吗?他又看向程遥遥,程遥遥的衣服一向漂亮又精致,穿在她身上无一处不妥帖,叫谢昭越发沮丧了。   程遥遥硬把谢昭拉到了一边的男士成衣柜台,男装柜台款式偏女装更少一些,挂着一些在谢昭眼中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的西装大衣和衬衫。   程遥遥让谢昭选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款式,谢昭抬头认真地看了一圈,然后把深邃眼眸转向程遥遥的脸,里面写满了茫然。   程遥遥叹了口气:“我来帮你选。”   这年头商品匮乏,就算是上海大商场的成衣款式也不多,男人的衣服又翻不出花样,来来去去就那几件。程遥遥选了两件颜色低调而不老气的外套,又买了毛线衫和衬衫长裤。恨不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帮谢昭重新置办。   谢昭走到哪里都没怯过场,唯独站在成衣柜台前,被程遥遥和营业员们摆弄着,浑身都写满了僵硬,唇角紧抿着如同受刑。   男装柜台的售货员是个30多岁利索的女人,脖子上还挂着一卷软尺。售货员帮谢昭量的尺寸,赞叹道:“哎哟哟,腿这么长的,进口的裤子都不用裁裤腿,肩膀也够宽,外套穿上跟量身定做的一样!”   谢昭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大衣剪裁精良,完美贴合肩线,越发衬得他宽肩紧腰,眉眼如墨。   谢昭原本就英俊,此时如同拂去尘埃的美玉,就连看惯了他的程遥遥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售货员更是大力赞赏:“登样!小伙子穿这个太精神了!”   谢昭不舒服地扯了扯衣襟,正巧这时几个年轻姑娘迎面走过,都忍不住盯着谢昭瞧,走了老远还回过头来看他,吃吃偷笑。   谢昭唇角绷紧了,透着一丝只有程遥遥才看的出来的无措和僵硬。难道他的打扮在上海人眼里真的很土气?他站在程遥遥身边,会不会连累程遥遥被其他人笑话?   “妹妹,怎么样?”谢昭的眼睛望向程遥遥。   程遥遥脸颊泛着红晕,有些吃味地撇了撇唇角:“不好看!”   谢昭抬手便脱衣服:“那就不买了。”   程遥遥一把按住他的手:“不准脱!”   售货员也连忙道:“小伙子,这么好的衣服,可不是常常有的呀!也就过年这两天才进了几件,你们运气好,碰上了!你身上这件外套,那些公子哥排着队抢呀!”   程遥遥道:“那就都包起来吧,他身上直接穿着走。”   售货员高兴地应了声,忙着把程遥遥挑选的衣物分门别类地打包。男装款式少,价格却比女装还要高,谢昭身上这件大衣就要1200。这年头的衣物质量极高,特别是进口男装都是纯手工制作,比后世的普通品牌价格更加高昂。   程遥遥仔细替谢昭整理了一下领口,听他低声道:“我有大衣,不必买新的。不如给你多买几件。”   程遥遥道:“你不知道,上海人宁愿饿肚子也要攒钱给自己多置办几件好衣裳。所谓的先敬罗衫后敬人,衣裳宁可少些,质量一定要好,这外套能穿好些年呢。”何况谢昭如今在外面行走做生意,看他在杨嫂那里吃饭,就知道他在跟有身份的人打交道,更不能在衣服上被人看轻了去。   还有……谢昭这样穿真的很英俊。   身后售货员也说道:“刚才见你们在隔壁,柜台也买了不少衣服,小两口准备结婚吧?穿得漂漂亮亮才好!”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谢昭的神经,从付钱到离开百货商场,唇角一直带着笑,看着程遥遥的眼神更是如梦似幻。   直到程遥遥受不了的踢他一脚:“吃饭就好好吃饭,别一直盯着我傻笑!”   晚餐也是在红房子吃的。晚上的红房子比白天更浪漫,每一张餐桌上都点燃着红蜡烛,夜色掩盖了餐厅里褪色陈旧的一切,只剩下旧上海特有的浪漫氛围。   长长的桌布一直垂落到地面。程遥遥借着桌布的遮掩,伸脚去踢谢昭膝盖,提醒他不要再盯着自己傻看。   她穿着高跟鞋的脚才伸过去,却被谢昭用膝盖夹住了。   谢昭很快地学会了西餐厅的做派,还懂得绅士地为程遥遥拉开椅子,使用刀叉的手法虽然不算熟练,却也看不出破绽,甚至比周遭的食客看起来都要贵气。   任谁也看不出这样一个英俊沉稳的男人,桌子底下在干些什么勾当。   程遥遥又羞又恼,用力往回抽腿:“你松开!你干什么呀?”   小腿肌肉一酸,跟通了电似的。程遥遥一把抓紧桌布,带的银质刀叉铛啷一声。她顿时神经紧绷,忍不住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觉得其他人都在望着自己。   谢昭慢条斯理道:“走了一天,给你揉一揉。”   谢昭垂下左手,借着桌布的遮掩握住程遥遥的脚踝。他的大手粗糙温暖,以娴熟的手法缓缓揉捏程遥遥小腿上的经络,逛了一天的小腿酸胀沉重,被他一捏,所有的经络犹如通了电,程遥遥忍不住“嘤”了一声。   来红房子吃饭的大多都是情侣,各自头对着头窃窃私语或是脉脉对视,并没有人注意到程遥遥和谢昭这边的动静。   蜡烛昏黄的光里,程遥遥眼波如水,眼角泛红,比餐桌上那支嫣红玫瑰更娇艳十分。   程遥遥腰都酥了半边,终于软语求饶:“谢昭,我错了,我不踢你了。嗯……腿很酸……”   谢昭深邃眼眸里也跳跃着两簇火焰,语气却仍然不紧不慢:“既然腿酸,另一只脚也揉一揉吧。”   “不用了……唔!等……等回去的。”按摩是挺舒服的,可服务生在身旁走来走去,程遥遥小小的耳垂都因为害羞紧张而变得通红,她急中生智道:“你……你放开我,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谢昭略带惊讶的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   程遥遥点点头:“对,我早就买好了,一直忘了送给你!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礼物?”   谢昭饱满红润的唇再次微微翘起,狭长眼眸也期待地望着程遥遥,还直了直后背,那模样活像一只期待主人奖励的大狗。   程遥遥趁机踩了踩他膝盖:“那就把鞋还我,松开我的脚!” 第129章 送你的礼物(大修请重看   程遥遥趁机踩了踩他膝盖:“那就把鞋还我,松开我的脚!”   谢昭犹豫了一下,程遥遥威胁地道:“你还想不想要礼物了?”   谢昭这才将高跟鞋套回程遥遥脚上,依依不舍松了手。程遥遥忙把脚抽回来,趁机坐直了身体,还往后靠了靠。   脚踩在地毯上,程遥遥终于松了口气,端起红酒喝了一口。   谢昭等了半天,叫道:“妹妹?”   程遥遥凶巴巴:“干嘛?”   谢昭抿了唇,眼眸里有些疑惑和期待:“你刚才说的。”   “我刚才说什么了?”程遥遥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她细细咀嚼,享受着鲜嫩多汁的牛排,又端起红酒抿了一口,相当享受。   只是对面那道目光存在感太强,而且已经由期待便变成了默不作声的沮丧。   程遥遥用餐巾擦拭唇角,终于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推到谢昭手边。   她学着谢昭的语气道:“别噘嘴了,真的给你准备了礼物!”   谢昭眼神亮了亮,道:“真的是礼物?”   程遥遥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媚色撩人:“我常常骗人吗?这么不相信我?”   谢昭居然思索了片刻:“……”   程遥遥气得又要踢他:“你不要算了!”   程遥遥伸手去拿盒子,却被谢昭抢先按住。他麦色修长的大手盖住那只小盒子,丝绒盒子的触感柔软,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谢昭二十年的人生里很少收到礼物,更何况这是来自程遥遥的心意。   他仔细看着这盒子半晌,找到锁扣打开。他的动作克制而矜持,可打开盒子的瞬间,程遥遥分明看见谢昭身后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摇了起来。   黑色丝绒缎子里,静静放着一块银色手表。手表在灯光里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时针与分针精确无比地指向八点十五分。   程遥遥得意洋洋撑着下巴,唇角往上翘起:“喜欢吗?戴上试试。”   “嗯。”谢昭点点头,望着那块表看,并不取出来,“等过年戴。”   “这又不是新衣服,还要等过年穿!”程遥遥噗嗤笑了,伸手直接把手表拿了出来,向谢昭道:“把手伸出来。”   谢昭伸出手来,袖口往上卷起露出一截修长劲瘦的手腕。程遥遥把手表扣在谢昭手腕上。他常年干粗活,手指粗糙有力,麦色的腕骨上浮现青筋,衬着银色金属表带十分性感相衬。   程遥遥当场觉得,这八百块花得值了!   谢昭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表,道:“我常在外面,容易磕坏。”   “表就是用来戴的嘛,不准摘下来!”程遥遥毫不掩饰地夸奖道:“很好看呢。你看,跟我的手表款式一样,我的是坤表。”   程遥遥伸出手来。只见她纤细雪白的手腕上也戴着一支表,果然跟谢昭手腕上的一样。两只手腕摆在一处,雪白和麦色对比鲜明,两只表也是一支粗犷大气一支精细纤巧。   谢昭心中一荡,反手握住程遥遥的手,含笑道:“好,我会一直戴着。”   程遥遥又委委屈屈地道:“可是买了表,又不够一万块了。”   见程遥遥还惦记着这件事,谢昭心头又是一阵软:“不用担心钱的事。我以后都不碰黄货了。”   程遥遥道:“可是做别的生意需要本钱……”   “我有钱。”谢昭把面前切好的一盘牛排换到程遥遥面前,“乖乖吃。已经快八点半了。吃完我送你回家。”   程遥遥哼唧道:“知道你有手表了,别显摆啦!”   晚上程遥遥胃口不大,她只吃了一点土豆色拉和罗宋汤,菜大多进了谢昭的肚子。两人吃完饭出来时,夜风冷得透骨。   程遥遥围着新买的一条大红色羊绒围巾,遮住了小脸,只露出一双含水的桃花眼来。谢昭宽大身板替她挡着风,见她冷得厉害,便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要是谢昭自己,是断不肯坐的。   程遥遥不知道七十年代还存不存在黄包车,反正原书里有。来红房子消费的人都不缺钱,门口停着好几辆的人力三轮车,一个车夫立刻拉着车小跑过来。   谢昭扶着程遥遥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上来。黄包车有顶篷,多少能挡些风。谢昭又将自己的外套给程遥遥披上,两人紧挨在一块儿。   谢昭见程遥遥一直往自己身上挨,转头看车夫埋头蹬车,便抬手揽住程遥遥:“很冷吗?“   其实两人肩膀紧贴着,丝丝缕缕阳气透进身体,程遥遥也不觉得冷了。见谢昭这么说,只好点点头:“嗯。有点冷。”   谢昭道:“怪我没看时间,明天不能这么晚了。”   程遥遥喜滋滋拨弄着谢昭手腕上的表,谢昭戴着这块表真的很好看,直到谢昭捏捏她肩膀才回神:“你说什么?”   谢昭无奈道:“我说你明天几点出来,我等你。”   程遥遥想了想:“明天不能太早,我爸爸休息呢,他肯定会在家的。我吃完早饭再想办法溜出来。”   谢昭点点头:“我也要办点事,十点在楼下等你。”   一路无话。只有车轮子轧过地面的声响,路灯照亮蛛丝般漂浮的细雨,如烟如雾。偶尔车身晃动,两人挤成一团,谢昭呼吸便渐渐有些沉重。只有程遥遥毫无所觉,甜蜜地盘算着明天的约会。   车子很快就停在了程遥遥家楼下,打断了这段甜蜜旅程。谢昭如梦初醒,付了车钱,下车后又转身来扶程遥遥。   程遥遥双手搭在谢昭肩上,调皮地往下一跳。谢昭直接提起她转了一圈才放在地上,程遥遥裙摆飞旋如花瓣绽开,落在地上才惊魂未定地小声骂:“讨厌!”   车夫蹬着车又骨碌碌远去了。路灯下,只剩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对视,路灯落在谢昭身上,将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勾勒得纤毫毕现。   魏淑英关窗的动作猛然顿住,伸头从窗户里看出去。路灯下,程遥遥仰头跟站在对面的男青年说着话,隔着这么远距离也看得出她眉眼含笑,散发着恋爱里少女独有的甜意。   那青年背对着窗户的方向,看不清长相。只看他身上大衣一望便知是高档货,魏淑英恨得咬牙。   程诺诺端着一锅酒酿圆子出了厨房。程征收起报纸坐到餐桌边,冲魏淑英道:“过来吃宵夜了。你看什么呢?”   “没,没啥!”魏淑英赶紧把窗户一关。程征对程遥遥疼爱得紧,要是看见沈晏大晚上跟程遥遥你侬我侬,肯定偏着程遥遥!魏淑英打定了主意,必须让程诺诺跟沈晏赶紧把事情定下,不能给程遥遥机会!   程诺诺糯糯地笑:“妈常跟我说,爸爸有咳嗽的老毛病,家里的窗户要记得关,别让爸爸吹风着了凉。”   “可不是嘛。”魏淑英连忙道,“你这都是抽烟落下的病根儿了,自己也不知道当心!几十岁的人了,真是一刻离了我也不行。”   程征被母女俩一人一句说得心软,也想起了魏淑英在自己病中照顾的好处。语气缓和起来:“都坐下吃吧。”   新鲜酒酿煮的小汤圆软糯香醇,寒冷的冬夜吃进肚子里,浑身都暖和起来。程父道:“给遥遥留一碗,她最怕冷。”   魏淑英闻言忍不住就要开口,程诺诺一个眼神制止了她,低眉顺眼地道:“已经给遥遥姐留了。只是遥遥姐这么晚还没回来,应该在外头吃了宵夜吧。”   程征一看手表:“都快九点了!”   魏淑英趁机道:“嗨,女孩子越大心越野,你以为谁都像我们家诺诺这样老实本分。”   程征把勺子一撂,几滴酒酿溅出来:“老实本分?你也配说这样的话!好好的女儿都被你教坏了!”   想当初诺诺是多乖巧的孩子,现在却跟沈晏……程征想到就心口痛。   “我……我这不是……”魏淑英瞪着眼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咕咕哝哝。   程诺诺深感头疼。程征最烦的就是她这个劲儿,偏偏魏淑英自己不知道。程诺诺细声细气地道:“爸爸,您别生气。妈妈也是担心遥遥姐才这么说的。多吃几口,我看您晚饭都没吃多少。”   程征看着小女儿,灯光下程诺诺更是枯瘦憔悴,跟娇滴滴的程遥遥判若云泥。这几天程诺诺在他面前透了些口风,程遥遥在乡下不用干活,程诺诺却替姐姐扛了许多活计,十分辛苦。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程征有些心疼,舀了一大勺酒酿圆子放进程诺诺碗里:”你也多吃点,趁着这几天好好养一养。女孩子家,还是要漂亮点才好。“   程诺诺脸皮一僵,强笑着点点头:“谢谢爸爸。”   正在这时,程遥遥推门而入,外头清新的冷空气涌了进来。她提着大包小包,唇角还带着甜笑,一眼就看见这父慈女孝的情景。   魏淑英嚷嚷起来:“哎哟哟,快把门关上,我这屋子里好容易攒的一点热乎气!”   她话里话外是把程遥遥从这家里撇出去了。程遥遥小脸一撂,偏松了手让房门打开,冷风顿时灌满了屋子。   魏淑英气得倒仰,程征却是忙迎上来:“遥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冻着了吧?过来吃碗酒酿暖暖身子。”   程遥遥吃了一口,就道:”不好吃。”   没人理会魏淑英,她自己气急败坏地去关了门回来,听到这话就嚷嚷起来:“咱们诺诺的手艺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呀!人人都夸咱们诺诺手艺好,就你挑刺!“   程遥遥轻笑。弄堂口那家甜酒酿卖了十几年,煮出来的酒酿圆子滋味甘甜香醇。只是煮圆子的人手艺欠佳,滋味从十分也减成了七分。   程征打圆场道:“诺诺很久没煮了,失了准头也正常嘛。”   程征说着舀起一口酒酿圆子送入口中,表情登时凝固了。   程诺诺紧张道:“爸爸,怎么了?”   程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滋味是差了一些。“   ”我就不信了,我们诺诺的手艺还能不好!“魏淑英也喝了一口,砸了咂嘴。她味觉没有程遥遥的灵敏,可程诺诺过去煮的饭菜里有股让人舒服的滋味,能让人忽略了食物本身的味道,现在却是完全没有了。   魏淑英的语气立刻虚弱下去:“肯定是诺诺太久没煮了!我尝着跟从前没差多少……”   程诺诺忙怯生生道:“是……是我没煮好,遥遥姐,你要是不喜欢吃,那我重新给你煮一碗!”   程遥遥心中冷笑。程诺诺一向是这样,原主说了一句话也能被她借题发挥,弄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第130章 金枪鱼三明治(大修请重看   程遥遥慢悠悠道:“这圆子煮得是没准头,火候过了,圆子不够软糯,酒酿的香气也坏了。我在陈述事实而已,又没叫你给我重新煮,这么激动做什么?”   何况她再煮上一百碗,没有了灵泉,煮出来也依然难吃。   程征道:“味道是比从前差一点。遥遥说得也没错,诺诺你别这么激动。”   程征注意力不在这上头,对程遥遥道:“遥遥,吃完了跟爸爸进书房一趟,我有话跟你谈。”   程遥遥跟程征进了书房,客厅里只剩魏淑英母女俩。魏淑英道:“快去听听,你爸是不是要劝那死丫头嫁给沈晏?”   程诺诺八风不动:“不可能,就算沈家愿意,程遥遥也不会肯的。”   ”你怎么知道?“魏淑英眼前一亮,“程遥遥在乡下真的找了对象?他那对象是不是又丑又穷?!”   都不是。想到年轻英俊的谢昭,程诺诺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   “你爸肯定不会让她回乡下去的 !”魏淑英恨恨道:“都是你这个死丫头不争气,你要是有本事,在乡下就把她算计了!还让她回来对你妈作威作福?”   程诺诺冷道:“我在信里就说过,她现在变化很大,让你不要轻易招惹她,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魏淑英打断她的话:“你这死丫头还教训起你亲娘来了?我问你,你好端端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一样是干活,那死丫头怎么越长越漂亮?!”   自从失去灵泉以来,程诺诺的容貌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衰败下去,程诺诺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评论她的脸。在村里时,她看见别人说说笑笑都会疑心对方是在嘲笑她。偏偏亲妈还来戳她的肺管子。   程诺诺冷笑道:“那你给我点钱买雪花膏。”   魏淑英立刻道:“没钱!你在乡下要用几个钱,你爸给你寄了那些钱还不够你花?”   程诺诺下乡以来,程征的确给她寄过几次票和几十块钱。可自从灵泉消失后,程诺诺为了保持自己的容貌,病急乱投医地买了许多保养品,钱全砸了进去,却是一点不见效。最可恨的是那些保养品仿佛吃到了程遥遥身上似的,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容光焕发。   程诺诺道:“没钱我怎么把脸养回来?再说了,沈晏一向喜欢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   这话抓住了魏淑英的死穴。在魏淑英狭隘的视野里,沈晏是她见过的条件最好的金龟婿了,再看程诺诺现在的模样,找另一个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魏淑英掏出个手帕包,咬咬牙数出5块钱来。   程诺诺一把抽走那个手帕包,数了数:“怎么才这么点钱?”   “你这死丫头,这是你妈留的压箱底钱!”魏淑英拼命的想要抢回来,程诺诺已经把钱塞进口袋了。   魏淑英心疼得直抽气,道:“钱给了你,你可得给我好好争口气!死丫头长的漂亮有什么用,脾气霸道,哄不住男人。从前你是怎么干的,现在就怎么干,一定要把沈晏好好地笼络住了,给你妈争口气!”   回程诺诺回了自己屋里。   她的卧室比程遥遥的小一些,什么都没有——这已经比她上辈子的房间好多了。她上辈子住的是朝西的阳台改成的小房间,狭窄不堪,摆了一张床后什么都放不下了。   这辈子,程征把朝西的杂物间改成了卧室给她住。卧室里摆着一铺小床,有柜子和书桌,墙上贴着几张电影明星的海报。下乡之前,这个房间被她一点一滴填满了东西,有从程遥遥那里抢来的,也有程征和沈晏给她买的。可现在整个房间又变得空荡荡的,连下乡前不久买的新窗帘都被摘走了。   面对程诺诺的质问,魏淑英相当理直气壮:“我的那些好东西都被程遥遥那死丫头卖了破烂,大过年的还能叫你舅妈和表弟空手回去啊?你那窗帘和外套反正也用不上,给你表妹怎么啦?”   程诺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走到床边,从床板下掏出个手帕包来。她藏得巧妙,总算没有被魏淑英发现。她把今天从魏淑英那里抠来的钱仔细展开放进手帕包里。   沈晏给她买的好东西,已经全被她换成了钱。回到上海的这些天,她在程征面前哭穷,陆陆续续也要来了几十块钱,加上魏淑英手里抠到的十来块,她攒了有小两百。   程诺诺一边数着钱,一边回想着黑市上碰到的那块玉。等她攒够了钱,一切就都会回到正轨了。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重蹈覆辙的。   程遥遥……她一定会把程遥遥的一切都夺回来!   书房里,程遥遥和程征的对话却谈崩了。   程征的态度仍然坚决:程遥遥必须跟乡下的对象分手!   “遥遥!你年纪还小,知道什么对象不对象的?”程征痛心疾首:“他们看你长得美又单纯,哄着你留乡下呢!”   “谢昭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程遥遥最听不得别人说谢昭的不好。谢昭有多好,程遥遥能说上三天三夜,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跟程征说话。   “爸爸是过来人,爸爸难道会害你吗?”程征苦口婆心,“爸爸看人的眼光比你准!”   程遥遥嗤笑:“那程诺诺和魏淑英怎么说?你先前还觉得沈晏好呢!”   程征被堵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你!”   程遥遥脾气更大,甩头就走。   程征追了出来,程遥遥却啪地把门摔得震天响,还反锁了。   魏淑英道:“你瞧瞧你瞧瞧,每次回家都闹得天翻地覆!你还说她这回长大了,变了,我看啊,是变本加厉了!“   程征脸色颓败地坐在沙发上:“别吵,让我自己待会儿。”   魏淑英道:“嗨,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自己乐意,你就……”   “妈,让爸爸静一静,爸爸心里也不好受呢。”程诺诺出来拉住魏淑英。她就是这么没眼色,怪不得二十年了都没办法拢住程征的心。   魏淑英不情不愿地跟着程诺诺走了。   程征耳边终于安静下来。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让女儿下乡,就是他最大的错误。她根本不明白嫁给一个乡下人意味着什么。   程征在客厅里枯坐,程遥遥也在卧室生闷气呢。什么破爸爸,耳根子软又糊涂,怪不得原主那么憋屈。亏她听了谢昭的话,还想跟他和好。   思来想去,程遥遥始终睡不着。忽然窗户上有道光一闪一闪,程遥遥裹着毛衣爬起来,趴上窗台往外看。   斜对面的窗户开着,谢昭熟悉的身影站在窗边,又冲她晃了晃灯。程遥遥噗嗤笑了起来,阴霾瞬间一扫而空。两人打了一会儿暗号,程遥遥才在谢昭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关上窗户。   她抱着被子转了个方向,靠近窗边睡了。   上海清晨的弄堂里,弥漫着一股生煎包和豆浆的香气。穿着睡衣的老上海人拿着缸子,打了牛奶或豆浆往家走。从厨房的窗户看下去,俨然是一副七十年代老上海街景。   程家的厨房朝南,光线很好,一尘不染的灶台和墙面显得格外清爽。锅里滋滋煎着一颗鸡蛋,小太阳似的蛋黄,蛋白四周泛起一丝焦黄时就翻面盛出,摆进盘子里。   程遥遥挽着长发,系着一条小围裙,在厨房里轻巧地转来转去。她拿了一个番茄切成片,雪亮刀光一闪,番茄汁水淌了出来。   程遥遥拿出两片白吐司放在案板上,依次摆上煎蛋,黄瓜片,金枪鱼,番茄片,挤上番茄酱。再盖上另一片吐司,用力按紧。这吐司是从老大昌买的,柔软新鲜,做三明治最好。   程遥遥一口气做了四个金枪鱼三明治,用牛皮纸裹好揣进包里,也不理魏淑英和程诺诺,背上包就跑了。   今天程征一早就出去了,程诺诺和魏淑英吃着早饭,也不喊程遥遥。见程遥遥脚步轻快地走了,两人对视一眼。   魏淑英道:“这死丫头肯定有古怪,她是不是偷着跟沈晏和好了?你吃完了赶紧找沈晏去看看!”   程诺诺疑惑地看着门口。不可能,程遥遥不会去见沈晏,莫非是……   魏淑英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快说说,那死丫头这一天天的出去干嘛呢?”   程诺诺道:“爸爸今天去哪儿了?”   “在单位,说是攻坚一个什么项目。”魏淑英道,“你问这个干啥?”   ……   沪城大学创建于民国,占地面积足有百来亩,建筑富有西洋风味,校内遍植桂花和梧桐树。在这个季节,仍然有淡淡桂花香传来。操场上有男生们在打篮球,还有下课的学生抱着书,有说有笑地往食堂走。   程遥遥和谢昭在校园里面参观了一番,程遥遥还好,谢昭却是第一次切切实实接触到真正的校园生活。   这些大学生都是这个年代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上大学不仅有生活补贴,食堂也有饭票补贴。因此每一个人都尚未被生活打磨过,眼睛透着学生特有的意气风发和对生活的热情。   程遥遥和谢昭不过20岁,走在校园里丝毫不显违和。还有热情的女生跑来问程遥遥:“你是哪个系的?怎么从没见过你?”   程遥遥冲谢昭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我是表演系的。”   “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呢!”等程遥遥和谢昭走远了,那女生才反应过来,“咱们学校哪来的表演系?”   程遥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谢昭道:“小骗子。”   程遥遥不服气地道:“我没有骗人。等恢复了高考,我考表演系的话就不算骗人了。你呢?你想学什么?” 第131章 大学校园   谢昭道:“数学系。”   意料之中的答案。这个年代大学的专业少得可怜,文科和理科可以选择的科目就那么几个,谢昭没有太多的选择。数学系也代表着金融,谢昭选择这个系可想而知。   至于表演系,程遥遥还不知道这个年代到底有没有电影学院,更不知道有没有专门的表演系。   两人在草坪上坐了下来。程遥遥拿出一块布铺在草地上,又拿出三明治和汽水,两人一边吃午餐,一边看着在操场上打篮球的大学生。   三明治绵软可口,夹杂着鲜美的金枪鱼肉。谢昭一口咬下半个,眉眼里透出愉悦来。   草坪被阳光烘出好闻的味道,阳光暖暖的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操场上的学生们打着篮球,笑声远远传来。校园里的气氛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谢昭往后撑着草坪,一手抓着三明治吃。他今天穿了程遥遥给他新买的黑色V领毛衫,露出麦色的脖颈与锁骨。长眸微眯,咀嚼时脸颊连着颈侧青筋若隐若现,透出难以言喻的性感。   直到谢昭眼神里漫出一点笑意,程遥遥才猛然清醒,自己居然看着他发起了呆。   程遥遥忙低头喝汽水,凑到瓶口才发现没拧开盖子。   谢昭低笑出声,这回程遥遥可是真的恼了,连耳带腮都烧了起来:”烦死了!”   谢昭一把拉住她。大手接过汽水瓶,轻轻一拧,汽水发出“嗤”地一声,盖子开了。谢昭把汽水瓶递回程遥遥手里,转移话题道:“妹妹,我们一起考到上海。”   程遥遥故意道:“为什么?你很喜欢上海么?”   谢昭道:“我喜欢这儿。而且妹妹的家在这里。”   程遥遥想到魏淑英和程诺诺,皱了皱眉。她道:“中国又不止上海一所大学。北大不也很有名吗?其实我更喜欢广州大学。广州有凤凰花,花开的时候很漂亮。”   程遥遥忍不住对谢昭描述起广州的四季如春和美味的茶点来。谢昭认真地听着,冷不丁道:“妹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就,就听我爸爸说的。”程遥遥眼神转向一边,道,“我爸爸以前常常出差,哪里都去过。”   程遥遥只觉谢昭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知道信还是不信,他道:“爸爸很疼你。”   程遥遥哼唧了一声:“可是他不让我跟你在一起。”   谢昭道:“我来上海,应该上门去拜访一下的。”   “千万别!”程遥遥把三明治塞进谢昭嘴里,“你没看见他那个激动的样子,你要是敢出现在他面前,他肯定会揍你的。”   谢昭咽下三明治才道:“你从前很想回上海的。你是因为家里的事才想离开吗?”   程遥遥撅了嘴:“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谢昭失笑,因为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嘴上道:“我们考上大学,自然住我们自己的房子,不必跟你后妈和妹妹打交道。”   程遥遥眼前一亮,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到时候都住在宿舍,根本不用理他们!”   谢昭一皱眉,透着惊讶:“你要住宿舍?”   程遥遥也很诧异:“不住宿舍住哪里?”   “……”谢昭咬肌鼓起,似是磨了磨牙,“当然跟我住!”   程遥遥桃花眼眨了眨,半晌才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捂住脸:“谢昭你耍流氓!”   谢昭不懂自己怎么耍流氓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捏她,憋得够呛:“我们结婚,当然要住在一起!”   程遥遥神气活现地道:“大学毕业之前我可不结婚。”   “什么?!”   程遥遥打从认识谢昭开始,还没见过他这么激动失态,整个人霍然站起身来,高得程遥遥脖子都快仰断了。   谢昭呼吸急促,整个人背着光站在程遥遥面前,身上的气息风暴般爆裂汹涌。   程遥遥一拍身边的草坪,呵斥:“你给我坐下!”   谢昭腾地坐了下来,长腿盘起,一张俊脸冷着,跟只生气又不敢违抗主人命令的的大狗似的,气压低得吓人。   程遥遥瞅着他这幅样子,笑得肚子疼,还要故意板着脸道:“你冷着脸吓唬谁呢?”   谢昭不吭声。   程遥遥道:“我数三声,三……”   不等程遥遥数到二,谢昭就道:“……为什么要等毕业才结婚?”   程遥遥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今年二十岁,大学毕业二十四,正好是结婚的年纪呀。”   谢昭语速飞快:“乡下十八岁就结婚了!”   “你也知道是乡下。”程遥遥道,“结婚了还有心思上学吗?上学也不方便!”   谢昭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我不考了!”   “真的啊?”   谢昭迟疑良久:“……真的。”   程遥遥一脸惋惜:“你不考我考。看来你得等我四年了。”   谢昭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程遥遥。程遥遥几乎可以看见谢昭身上的低气压是如何呼啸盘旋,英俊的脸也变得铁青,修长手指死死攥成拳。   程遥遥的良心一点也不痛,继续逗:“所以啊,你到底考不考?”   谢昭捕捉到程遥遥脸上藏不住的狡黠笑意,终于反应过来。他磨着牙,压低嗓音:“你又骗我……”   程遥遥两眼弯弯,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谢昭大笨蛋……”   谢昭手指发痒,恨不得把人抓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道:“我们回去。”   程遥遥哪有那么傻,往后挪了挪:“不要。这里晒太阳多舒服,待会儿还要去参观图书馆和教学楼呢。”   阳光草坪,微风拂面,四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谢昭哪好意思在神圣的校园里对程遥遥做什么。程遥遥小算盘打得响着呢。   谢昭在心里默默给她记上一笔。收拾好纸袋,两人喝着汽水,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程遥遥惦记着奶奶和小绯,还有犟犟,还有那个宁谧又美丽的小院子:“小鸡现在开始下蛋了吗?”   谢昭道:“没那么快,至少要四个月。”   “犟犟现在多大了?”   谢昭比了一个圆。   程遥遥费解道:“犟犟变成球了?”   谢昭把圆稍微收小了:“这么胖。”   正说着,一个篮球呼啸着飞了过来,直冲程遥遥面门,被谢昭抬手截住。“啪”地一声,篮球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什么呀,吓死我了。”程遥遥拍了拍胸口,桃花眼里惊魂未定。   谢昭掏出手帕擦了擦她脸颊上沾染的尘土,道:“不怕。”   程遥遥抓住他的手腕,上头蹭破了一大块油皮:“都流血了!”   谢昭不让她看:“很脏,你别看。”   “那你也别碰,我去找点水给你擦擦伤口。”程遥遥爬起来向水房的方向跑去。   操场上几个男青年擦着汗,看向那边:“南方,砸到人了!”   “看看去。”徐南方迈开长腿,懒洋洋走了过去。   他脚一勾把篮球捞进怀里,道:“哥们,不好意思啊。”   谢昭抬头看去。这群男青年都穿着专业的运动服,身材高大,语气懒散,带着子弟特有的骄矜。他放下袖子遮住伤口,道:“没事。”   徐南方一抬下巴,卫强就掏了张大团结,一撒手轻飘飘丢在谢昭跟前。   气氛当时就冷了,谢昭道:“什么意思?”   徐南方也没想到卫强会把钱丢在地上,笑笑:“刚才不好意思,给你压压惊。”   谢昭的语气更冷:“不需要。”   徐南方自觉态度已经很好了,没想到遇上这么个冲的,脸刷地沉了。卫强道:“你装什么逼呢!十块钱不够?再给你两张,你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吧?”   卫强又掏出两张票子砸在谢昭身上。   谢昭沉默地捡起那几张钱。   卫强几人发出“果然如此”的嗤笑声。他们正要走人,谢昭忽然站了起来。卫强眼前一黑,这才发觉谢昭如此高大,比起他们这群北方人还要高出一些。   卫强忍不住往徐南方身后靠了靠,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谢昭把钱递过来:“钱收回去。”   徐南方倒有几分刮目相看,道:“这是赔礼,给你你就拿着。”   谢昭道:“收回去。”   徐南方不耐烦起来,卫强又嚷嚷道:“难得咱们徐大少发善心,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谢昭一把扯住衣襟提得双脚离地,喘不上气:“你你你……”   徐南方几人呼啦围了上来:“你他妈想动手?”   年轻雄性的荷尔蒙一触即燃,这些精力过剩的家伙哪天不要打几场架?操场周围的学生们登时跑开了,留出一片空地让他们发挥。   只有一道纤细身影丢下手里的水壶,冲向操场:“你们干什么!”   几人全都转头看来。   谢昭胳膊上肌肉隆起,提小鸡崽似的提着卫强,徐南方几个高大的青年围着他,场面看着相当紧张。程遥遥也被谢昭身上那狠戾的气息吓着了,踯躅道:“谢……谢昭。”   谢昭一把丢下卫强,大步走过去将程遥遥护住:“你过来干什么?”   “你在打架吗?”程遥遥紧张地看着谢昭,见他看起来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松口气。   谢昭还没回答,却听见徐南方叫起来:“遥遥?”   徐南方目瞪口呆地看着程遥遥,她跟谢昭那副旁若无人的亲密神态,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卫强一拍脑袋道:“我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天跟程遥遥吃饭那男的吗!”   那天灯光昏暗,加上谢昭今天穿戴一新,是以徐南方他们刚才都没认出来。徐南方上下打量着谢昭,在阳光下看清楚了谢昭的模样,不由得咬牙。   他再不愿意也得承认,谢昭的确不差。   而且……   程遥遥气势汹汹地冲徐南方冲了过来:“你刚才想干嘛!” 第132章 我反对这门亲事!   程遥遥像只愤怒的小鸟一样冲向徐南方,狠狠推了他一把。   谢昭大步过来拦住她,道:“妹妹,别激动。”   那双纤柔的手推搡上来,其实力气一点儿也不大,徐南方愣是往后一个趔趄,涨红了脸:“我我我……”   程遥遥被谢昭拉住了,还冲他嚷嚷道:“你你你什么?你们一群人是不是以多欺少,要打他来着?!”   其他人忙道:“程遥遥同志,你讲点道理!南方可一个指头都没碰他!”   徐南方揉了揉鼻子,憋屈得很。他什么打谢昭了?再看谢昭拎着卫强就跟扒拉个小狗崽子似的,犯得着程遥遥这么护着?   卫强道:“程遥遥同志,我们可都是文明人,不信你问问你这位……朋友,刚才我好心好意赔他三十块钱,他还要跟我动手!是不是啊哥几个?”   程遥遥气得跳脚,却被谢昭按住。谢昭狭长眼眸淡淡看着他:“这三十块钱有一分是靠你自己挣来的吗?年纪不小了,干点爷们该干的事儿。”   谢昭说完这句,就带着程遥遥转身离开了。   程遥遥拉着谢昭到食堂外头的水龙头边,用冷水冲了冲手腕,又偷偷弄点灵泉水擦干净伤口。   谢昭手腕上的擦伤很轻,流血早就止了。他从前比这严重的伤不知受了多少,见程遥遥小心翼翼地冲伤口上吹气,心都要化了:“妹妹,我没事。”   “这么大一片伤口,留疤了怎么办?”程遥遥仔细把伤口裹好,把袖子扯下来,道:“伤口结痂之前不要碰水,会疼的。你看我干什么?”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看,看不够。”   “……甜言蜜语。”程遥遥脸颊飞起两片绯红,又气恼道:“刚才那群是上海有名的纨绔,一群没工作又不肯下乡的二流子,成天就知道招人打架,你别理他们。”   谢昭整理着袖子,淡道:“他们打不过我。”   见谢昭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程遥遥道:“他们打架跟乡下可不一样。打他们打不过你,大可以叫狗腿子来,阴招多着呢。”   见谢昭思索,程遥遥又道:“也不用太担心,那个徐南方我认识,他要是敢搞事,我找他爸爸去!”   谢昭眉心一拧,漫不经心似的:“你跟他很熟?”   程遥遥回忆了一下,原主从前一心扑在沈晏身上,跟徐南方这些人也就是见面能打声招呼的程度:“不熟的。我爸爸认识他爸爸。”   谢昭眉心这才舒展。恰好有学生来洗饭盒,程遥遥便拉着谢昭走开了。两人在校园里慢慢逛着,憧憬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逛完了大学,两人又往外滩去了。这年代上海谈对象不去一次外滩,那像话吗?谢昭不知从哪弄了辆凤凰自行车来,程遥遥斜坐在后座上,揽着谢昭的腰。谢昭冷峻高大,程遥遥漂亮时髦,两人在一起就像个向前推进的发光体。   单位的小汽车又抛锚,车里的程征无聊地看向外头,见骑车的青年英俊挺拔如松柏,暗暗喝了声彩,下一秒就看见了后座上笑靥如花的姑娘,那不是自家女儿吗?!   正巧车轮轧过一个坑,程遥遥双手就揽上了谢昭的腰。谢昭腾出一只手来,拍怕程遥遥的手背。   “流氓!”程征血压腾起老高,推开车门就冲了下去,“站住!你们给我站住!”   自行车飞驰下坡,畅快无比。程遥遥耳边全是风声,谢昭忽然一捏刹车,她撞上了谢昭厚实的背:“唔!怎么了?”   谢昭长腿支在地上,转头道:“有人喊你的名字。”   车子已经到了坡下,程遥遥喘着气笑道:”哪有人呢?你听错了吧?“   她转头一看,却见一个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冲向自己,哪里还有半点斯文模样:”你们给我停下!”   程遥遥一把扯住谢昭的手:“那是我爸爸!你快跑!“   谢昭:“……”   程遥遥用力推他:“那天我爸打沈晏的时候可凶了,你快跑!我不怕他,你别担心我!”   ……   咖啡厅靠窗的座位上,谢昭和程征面对面坐着,程遥遥则耷拉脑袋坐在两人中间。她搅合着杯子里的咖啡,雪白奶油和滚烫的黑咖啡混合成深褐色的液体,渐渐失了热气,这两人还没开口说话。   准确地说,是程征没开口。   谢昭一落座,就礼貌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程征却一味地沉吟不语,拿眼睛打量着谢昭。谢昭挺直脊背,八风不动地任由程征打量,只有程遥遥才知道,谢昭掌心都被汗湿了。   程遥遥偷偷在桌下握了握谢昭的手,给了谢昭一个安慰的眼神。谢昭眸光一动,程征就重重咳嗽两声:“遥遥,你坐过来点!”   程遥遥嘟了嘴:“你那边晒。”   谢昭低声道:“妹妹。”   程遥遥只好往程征身边挪了挪,“这样行了吧?”   程征见一向娇惯得无法无天的女儿,被这小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说动了,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开门见山:“我不同意你和遥遥的恋爱!”   “爸爸!”程遥遥急了。   程征不理她,只对谢昭道:“谢昭,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有志气,也很懂事的年轻人。但遥遥是我的女儿,我必须为她考虑。”   谢昭凝眉,眼神坦然而直白地跟程征对视:“伯父,如果您是因为我的出身……”   程征抬手打断了谢昭的话,道:“我绝对不是一个唯成分论的人。当然,你的成分也是我反对的一个原因所在。你能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吗?”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颓败,仍点点头。   程征继续道:“遥遥被我宠坏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仍然很天真,应该说,你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都很天真。”   程征拿出工程师侃侃而谈的派头来:“遥遥嫁给了你,她的户口就要被永远留在乡下。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和浪漫就是一切,等到激情褪去呢?”   程征说了一通,就留下时间给谢昭自己思考,端起冷掉的咖啡一口喝干。谢昭见状,招呼服务生又上了一杯热咖啡和橙汁,随手换掉了程遥遥面前的冷咖啡。   程征见程遥遥仍是与他腻腻歪歪,浑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满不是滋味地道:“遥遥不爱喝橙汁,爸爸给你点一块蛋糕吧?”   程遥遥端起橙汁就喝了口:“不想吃蛋糕。”   程征:“……”   谢昭见状,解释道:“遥遥才吃了三明治,还不饿。”   程征立刻冲他道:“三明治?你中午就让我女儿吃这个?”   程遥遥不乐意了,道:“爸爸,你干嘛凶他?那三明治是我自己做的,我今天跟谢昭去大学参观了,顺便在草地上野餐。”   程征听得“大学”两字倒有些意外:“你从乡下难得来一趟。上海这么多地方,怎么想起逛大学了?”   谢昭道:“听说上海大学是一等一的学府,我跟遥遥特地去看看。”   谢昭话锋一转,正色道:“伯父,您刚才担心我跟遥遥结婚后户口会留在农村。其实我们已经约定了一起考上海大学。”   程征立刻坐直了身体。他是知识分子出身,又因为研究方向而在这十年里免受波及,对读书上进的青年格外喜爱。此时听说谢昭要跟程遥遥一起考大学,他第一次正视了谢昭。   程征仔细打量着谢昭,谢昭跟程遥遥一个年纪,气质却稳重,谈吐也得体从容,根本不像个二十岁的青年,跟一团娇气的程遥遥形成鲜明对比。   程征推了推眼镜,道:“现在高考取消了。要上大学只有工农兵学员保送这条路,你的成分我也知道,要上大学是不可能的。”   谢昭从容不迫道:”国家建设需要人才,我想恢复高考是迟早的事。”   恢复高考的呼声一直没有断过,程征多少也听说了风声,很多有远见的家庭都让孩子坚持学习,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赢在起跑线上。   程征的眼神在谢昭脸上探究着:“遥遥夏天让我找了不少复习资料给她,想来就是为了给你?恕我直言,以你的成分应该没有上过小学吧?那些学习资料你能看懂吗?遥遥是高中学历,你们两个在一起怎么学习?”   程遥遥抢着要说话:“我……”   程征道:“我没问你,让他自己回答。”   谢昭目光直视着程征,不卑不亢道:“我的确没上过正式的学堂,但我父亲在小时候教过我识字和算数。遥遥也教了我不少,我已经学完了高中的课程。如果不信,您可以考考我。”   程征当真掏出随身的钢笔和笔记本来,程遥遥急了:“爸爸!您这是干嘛呢?!”   谢昭桌子下的手轻轻按住程遥遥,冲她摇摇头。程遥遥不肯:“爸爸太不尊重人了!”   程征把笔和本子推到谢昭跟前:“写几个字我看看。”   程遥遥一愣,谢昭眼底也有诧异一闪而过。他摘下笔帽,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推回程征面前。   遥遥,谢昭。两个名字并排在一处,程征一愣,却是为了那字。那字虽然不算多好看,却一撇一捺力透纸背,矫健疏朗,浑然不像出自一个乡下青年之手。   见程征眼神在字和自己脸上来回打量,谢昭恭顺道:“伯父可以出几道题考考我。”   “不用了。”程征啪地合上笔记本,道:“我信你做得出来。”   不等程遥遥露出喜色,程征就断然道:“不过,我还是不赞同你和遥遥的恋爱。”   程遥遥急道:“为什么啊?”   不等程征回答,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骚乱,服务生拦着几个戴红袖标的人:“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进来!”   “让开!稽查队抓人!”几个稽查队员直冲向谢昭。 第133章 无妄之灾   只见稽查队的人凶神恶煞地直冲过来,程遥遥心中一紧,冲谢昭叫道:“你快走!”   谢昭眉头还来不及说话,稽查队的人转眼就冲到眼前,团团围住他们:“你就是谢昭吧?跟我们走一趟!”   谢昭慢慢站起身,神色镇定:“罪名?”。   稽查队的人冷笑一声:“抓你当然有由头,跟我们走了就知道了!”   “凭什么!你们抓人也得有个证据有个原因吧?你们还讲不讲理了?”程遥遥拦在谢昭前头。   程父站起身来,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稽查队的人:“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了,你们稽查队的人也不能随便抓人吧?总得有缘由。”   稽查队看见总工程师4个字,对程父的态度尊敬了点:“最近市面上出现了一大批蟹黄酱,市公安局和我们稽查大队一直在调查。现在有人举报前两天这个人在黑市上出没,有重大嫌疑!”   程遥遥猛地一愣:“蟹黄酱?那是?……”   谢昭一把捂住程遥遥的嘴,冲稽查队的人道:“我跟你们走就是。”   “不行,你不能跟他们走!”程遥遥一把抓着谢昭的手,“这不是他干的!”   稽查队的人斜眼:“不是他干的,难道还是你干的?”   程遥遥急道:“我……”   “你住口!”谢昭一声低叱。   程遥遥眼圈霎时间就红了,欲言又止,一副被吓哭了的模样。   程父登时火冒三丈,原本替谢昭说话的心思都没了,听的谢昭居然在黑市上倒卖更是鄙夷。   程父拉住程遥遥,到底替谢昭分辨了两句:“他刚从乡下来没两天,这么大的走私案子应该不会是他做的。”   “就算他不是主谋,也是从犯,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稽查队的人说了两句,就冲谢昭道,“快走!”   谢昭挺直了腰背:“我会自己走。”   经过程父身边时,谢昭对他致歉:“对不起伯父,第一次见面就给您留下这种印象。”   “你快走吧!”程父不悦地背过身去,手上还紧紧地抓着程遥遥,免得她扑出去。   “谢昭,谢昭!”程遥遥眼巴巴地看着谢昭,眼泪含在眼中要掉不掉。   谢昭深深地望着她,又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稽查队的人押着谢昭走了,餐厅里顿时响起嗡嗡的讨论声。   好体面英俊的一个男青年,居然是投机倒把犯?更多的眼神都落在程遥遥和程父的脸上。程父是高级知识分子,一向受人尊敬,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气得脸色铁青,拉着程遥遥就走了。   程父喊了两辆人力车,程遥遥却不肯跟他回家:“谢昭都被带走了,我怎么可以回家?”   程父气道:“那个人值得你喜欢吗?刚才我就觉得奇怪,他一个乡下来的孩子怎么穿着这么好的衣裳,晚上还带着小800块的手表!原来是个投机倒把犯!”   程遥遥气得小脸通红:“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不好?什么叫投机倒把犯,不就是做点生意吗?我妈妈祖上也是做生意的!”   听程遥遥提起亲生母亲,程父心中一痛:“你外祖家里是民族资本家,你两个舅舅都为革命牺牲了!他怎么跟你母亲比?”   “我懒得跟你说!”程遥遥坐上人力车,冲车夫道,“去稽查队!”   车夫是个楞头青,听美貌姑娘一声令下,拉起车就跑,程征在后面愣是没赶上。   稽查大队门脸颇为气派,大门口的台阶下徘徊着好几个拱肩缩背的老农民和中年人,一看就是被没收了商品的小贩。不敢进去跟稽查队理论,又舍不得自己那些东西。   此时一辆人力车停在门口,车夫抹了一把汗,殷勤地从车上扶下来一个美貌时髦的女郎。   小贩们眼睛都直了。稽查队来来往往的都是垂头丧气陪着笑脸的投机倒把犯们,这肯定是稽查队哪个领导的女儿或对象吧?   稽查队副队长一行人也是这么想的。   寒天腊月,稽查队里头却是暖烘烘,烧着火炉,众人喝着热茶,吃着从小贩手里收来的炒花生卤猪蹄,打扑克的打扑克,聊天的聊天。   门猛地被推开,扑进来一阵清凉的冷风,冻得人一个激灵。   稽查队队长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贩又来了,张口就骂:“妈的,说了让你们外头等……”   剩下的话全含在了嘴里,稽查队大队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忙站起身来,把歪了的领子正一正:“你……这位同志,你找谁呀?”   程遥遥双手交叠,环顾一圈屋子里。稽查大队办公室是用旧仓库改建的,外头是办公室,一道小门里头是审讯室,用来审讯关押一些投机倒把犯的。   程遥遥心急如焚,面上还得强自镇定:“我有事找你。”   副队长被那双桃花眼一瞧,魂儿都没了,赶紧把其他人轰出去。程遥遥这才道:“我找一个人,他被你们当做投机倒把犯抓回来了,我想见一见他。”   副队长把胸脯拍得梆梆响:“没问题!,只要是被咱们稽查队抓回来了,你说个名字,我保证让你见到他!”   程遥遥的:“谢昭。”   “叫谢昭是吧?谢……谢昭?!”。副队长眼睛瞪得老大,登时回过神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程遥遥心中一沉。如果只是单纯投机倒把,这人不可能是这态度。   程遥遥一咬嘴唇,桃花眼就泛起些红来:“至少让我见他一面。”   天底下就没有男人能拒绝程遥遥这样的眼神,副队长为难着,程遥遥又悄悄塞了一个纸包在他手里。   副队长一捏就知道里头是钱,左右一看:“大队长出去了,就让你进去5分钟,看一眼赶紧出来啊!”   程遥遥忙点点头,副队长让自己的人看住门,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小门上的锁,“5分钟!”   程遥遥闪身进去,身后门立刻关了。仓库里残留着一股浓重的谷物味道,程遥遥捂住鼻子,就听见熟悉的嗓音响起:“妹妹?!”   “谢昭!”程遥遥眯着眼,终于看清窗边被铐着的人。   程遥遥直冲过去,看着谢昭被反铐在身后的双手,眼泪唰的就冒了出来。   这跟原书里写的一模一样。稽查队的人刻意刁难谢昭,将他双手反剪高高地铐在窗台边,这法子杀人不见血,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了几个钟头。   原书里谢昭足足熬了三天也没低头。   谢昭语气急促:“你怎么也来了?!”   程遥遥哇的一声就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昭双手不能动,低头用下巴不住蹭她发顶:“妹妹,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程遥遥抽抽噎噎道:“我……我是来看你的。”   程遥遥听到谢昭重重舒了一口气:“你吓坏我了。”   程遥遥抬头气道:“你才吓坏我了呢!蟹黄酱关你什么事啊?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谢昭望了一眼紧闭的小门,低声道:“还不清楚。不过蟹黄酱的事与你无关,你一个字都不许往外吐。”   程遥遥忧心忡忡:“你放心,我会去求人帮忙,你一定会没事的。”   “你不准去。”谢昭低下头,程遥遥配合地将唇凑上去,谢昭却轻轻吻掉她眼角的泪:“你乖乖待在家里就是帮我最大的忙。相信我。”   程遥遥只得点点头,颤搀着手去摸他胳膊,强壮结实的胳膊肌肉紧绷着:“你的胳膊……疼不疼啊?你这胳膊可是受过伤的。”   谢昭轻笑一声:“放心吧,不疼。”   谢昭轻轻动了动胳膊,手铐和窗台发出当啷声响。程遥遥仔细看了看他,见他脸上并无忍痛的迹象,再摸他背上也没有出冷汗,奇怪道:“怎么会这样?”   谢昭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扇门。程遥遥明白过来,掏出一个小纸包:“你身上的钱都被他们收走了吧?这个给你。”   谢昭摇摇头。他用贴身藏的一片金叶子才让人在手铐上动了手脚,免了他皮肉之苦。剩下的却是一丝口风也不肯露。稽查队抓人多半是为了敲诈点钱用,既然现在钱不好使,那就是冲着他的人来的。   程遥遥再给钱也只是打水漂罢了。   程遥遥不明白为什么剧情跟原书有了区别,到底心是松了下来。她拿出一个银质小酒壶拧开:“那些人没给你水喝吧?葡萄酒能暖身,多喝几口。”   酒壶凑到谢昭干燥的唇边,他仰头喝下,几滴鲜红酒渍沿着他喉结往下滚落。   这时,副队长忽然打开门:“快!快出来,他们要回来了!”   “谢昭……”程遥遥抽抽搭搭地看着谢昭。   谢昭狭长眼眸深深地望着她:“记住我的话,保重自己!”   程遥遥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跑到门口,被副队长一把拽了出去,门又被锁上了。   两人飞快地绕到后门,副队长虚脱地拍了拍胸脯:“姑奶奶,你差点坑死我!”   程遥遥抹了抹眼泪,道:”怕什么?一个投机倒把犯而已,你们成天抓人放人不是常事吗?”   “这个可不一样,上头专门吩咐……”副队长忽然闭了嘴,“你套我话呢?!”   程遥遥道:“谢昭的罪名不是投机倒把吧?”   副队长轰程遥遥,“你赶紧走!”   程遥遥继续追问:“有人指名要搞他?”   “……”副队长头疼道,“你这女同志怎么这么麻烦?我求你了,你赶紧走吧!”   程遥遥心里有数了,她掏出一叠粮票来:“我麻烦你一件事。”   “别别。”副队长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眼睛却黏在了粮票上,怎么也扯不开。 第134章 玉佩的来历   程遥遥道:”我就是让你照顾他一点,别让他吃苦头。”   “……”副队长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这粮票怕得有五十斤,这年头谁能拒绝粮食?他咬着牙,一把接过粮票揣进怀里:“行吧!”   反正他都收了谢昭的金叶子,还差着点儿粮票吗?谢昭的手铐也是他给做的手脚,顶多再趁人不注意给他点水,放他解个手什么的,也不多难办。   程遥遥千叮咛万嘱咐,副队长好容易把她送走,回到办公室里,大队长一群人已经回来了。   大队长道:“里头那小子还安分吧?”   副队长忙道:“安分!按您的话铐上了,骨头挺硬,一声没吭。”   大队长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副队长给他点了根烟,打探道:“那小子外省来的,蟹黄酱这事儿跟他沾不上边吧?还真要对他上刑啊?”   “谁让他惹上那帮活祖宗了呢?这可是陆局侄子亲口发的话。”大队长吹吹茶末子,喝了一口滚烫的浓茶:“去,招呼招呼那小子。”   副队长忙按住他:“您忙了一天了,歇歇脚,这种事儿让我来就行了。”   大队长叼着烟笑笑:“行,你小子难得这么勤快。”   副队长喊上自己的人,一道进了仓库。很快仓库里就传来拳脚砸在肉体上的闷响,还伴随着闷哼。   过了好半天,副队长气喘吁吁出来了,大队长往他身后一瞥,谢昭双手仍旧被反铐在身后,垂着头,浑身都是尘土脚印。   大队长道:“怎么样?”   副队长一手下道:“别提了,这小子骨头太硬,愣是一句都不招!”   “不招?不招我也查得到!继续给我招呼他!”   副队长擦把汗:“歇歇吧,再招呼这小子真得去掉半条命。”   “谁让这小子倒霉,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呢。”   程遥遥出了稽查队,叫车直接去了电影厂。荣导给过她地址,她还是第一次上门。电影厂比想象中小,看着更像一个学校。荣导这样级别的大导演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好在程遥遥的脸就是通行证,门房破例帮她通报了一声。   “进去吧,荣导在办公室。”门房看着她的脸,又道:“你肯定是新来的女演员吧?”   荣导春风满面地在自己办公室里接待了程遥遥,亲自为她冲了杯茶:“你打从来上海,你还没登过我的门呢。待会儿让你看看剪出来的片子,效果相当好!”   程遥遥没心思寒暄,开门见山道:“导演,你认识稽查队的人吗?谢昭被抓了!”   “什么?”荣导脸色一正,把茶递给程遥遥,“别急,你慢慢说。”   程遥遥忙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道:“那蟹黄酱是我干的,不关谢昭的事!”   荣导琢磨了一下,道:“你别急,谢昭才来上海几天,这事赖不到他身上。谢昭有得罪什么人吗?”   程遥遥灵光一闪:“有!是一伙子弟!”昨天才碰到徐南方一伙人,今天谢昭就被抓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荣导笑道:“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好办了。我今晚恰好要跟XX局的领导吃饭,我席间跟他说一声儿,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   程遥遥破涕为笑:“谢谢导演!”   荣导意有所指道:“你可拿什么谢我啊?”   程遥遥装傻:“我给您两瓶特制的蟹黄酱!”   荣导呛着了,指着她摇摇头:“你可别再提这蟹黄酱了。这回是谢昭替你兜着,你一个姑娘家要是被抓了,面子上可下不来。”   程遥遥得了荣导的保证,心放下了大半,马不停蹄又去了杨嫂的院子。恰好孟姐也在,程遥遥把黑市上有人调查他们的事说了,孟姐如临大敌。   杨嫂倒还镇定:“咱们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稽查队不敢查我这儿。”   但市面上的秃黄油就不一定了。程遥遥和孟姐商议过,现有的秃黄油就不再出售了,只留给杨嫂卖给馆子里的熟客。相信稽查队也不敢查她这些客人。只可惜年前这两天真是黑市最热闹的时候,平白损失了这一大笔收益,孟姐心疼得直抽气,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些人闲出屁来,不去抓坏人偏偏抓她们这些辛辛苦苦做点小本生意的。   程遥遥现在才顾不上钱,只要谢昭能平安无事,她愿意再也不卖蟹黄酱了。   程遥遥拖着疲倦的身体慢吞吞回到家时,又遇到了另一波狂风暴雨。   “遥遥,你这一整天都跑到哪儿去了?”程征早就等着她了,一见程遥遥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责问。   程遥遥看了眼一旁幸灾乐祸的魏淑英和看不出表情的程诺诺,道:“进书房单独谈。”   程征没说什么,跟着程遥遥进了书房,还把门锁上了。   父女俩隔着书桌坐下,程遥遥双手抱在胸前,唇角微微翘起,冷艳绝伦。   程征望着他,明明两人相隔不到半米的距离,却觉得彼此的距离十分遥远。   “遥遥,你……”   程遥遥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不会跟谢昭分手的,我这辈子就要他一个。”   程征冷清的一个下午,甚至自己的女儿是吃软不吃硬的,,徐徐道:“瑶瑶,爸爸今天见到谢昭,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不论外表,气质谈吐,这的确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年轻人。可你还年轻,要看一个人不可以单单只看表面,还要看他的内在和人格。,谢昭出身是地主,这一点咱们先忽略不计,,可他在黑市上投机倒把!现在的斗争形势还很严峻,你想想看,今天要不是爸爸在场,那些稽查队的人冲撞了你,怎么办?要是有一天你跟他结婚了,她再因为这种事,身陷囹圄,你又怎么办?”   “卖蟹黄酱的是我。”程遥遥吐出一句。   程父准备的一大篇话都被堵了回去,失声道:“你说什么?!”   程遥遥一字一句:“我说,黑市上的蟹黄酱都是我做的,卖蟹黄酱的是我,谢昭只是为我顶罪。”   “不,不可能!”短暂的失态过后,程征断然否定,“你不要为了谢昭,把这种罪名往自己身上兜揽,爸爸还不了解你吗?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缺过钱?为什么要冒险做这样的事?”   程遥遥嗤笑一声:“那您还真是不太了解我。我缺过钱呀,我刚去乡下的时候什么也不懂,把钱花光了,家里又不给我寄钱,我需要钱买细粮需要钱,给村干部送礼.需要钱……”   听程遥遥翻起旧账,程征心中一虚,艰难道:“遥遥,当初是爸爸对不起你,可爸爸后来给你寄了钱呀!”   “你能给我钱,可你能帮我干农活吗?”程遥遥抬起桃花眼直直看进程征眼底:“你知不知道乡下的生活有多苦?山里有野猪,田里有水蛭,地里有蛇。我每天要走三里地去翻大豆地,我连锄头都扛不起来。我在乡下多久,谢昭就帮我干了多久的活。“   程征摘下眼镜擦了擦上头的雾气,道:”爸爸知道乡下的生活苦,谢昭帮了你,爸爸愿意补偿他。既然他是为了你顶罪,爸爸找多少关系都会把他救出来。等他出来了,他想要多少钱,想要考大学,爸爸愿意倾尽一切来帮他!可爸爸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赔给他!”   程遥遥深吸口气,道:“你觉得自己女儿的命,可以用钱来衡量?”   程征浑身一震:“遥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遥遥细数起来:“我差点被野猪踩死,是谢昭救了我。我被蛇咬了,也是谢昭救了我。我毁了容,差点高烧死在宿舍,也是谢昭救了我……算起来谢昭救了我三次,这救命之恩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吗?”   “怎么会!”程征失声道,“遥遥,你怎么会碰到野猪?毁容和高烧又是怎么回事?你的脸……”   程征视线落在程遥遥脸上,凝脂般肌肤上分明没有一丝瑕疵。程遥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冷笑道:“当然是拜你那心爱的小女儿所赐啊。”   “不可能!诺诺她这么乖巧……”程征嘴巴先于脑子断然否定,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嗫嚅道:“遥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诺诺虽然跟沈晏 ……到底你们是亲姐妹,她怎么会害你呢?你从前也没跟爸爸说过啊。“   程征心乱如麻,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程诺诺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仍然是那个乖巧的小女孩,他打心眼里拒绝相信程诺诺会做出伤害程遥遥性命的事。可……沈晏和程诺诺的事浮现在心头,再想想当初程诺诺总是一脸无害小心地跟着程遥遥和沈晏出去,程征忽然打了个冷战。   程遥遥露出早知如此的冷笑:”早知道你不信,跟你说有什么用?反正话我是告诉你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这辈子就认定谢昭了。”   程遥遥丢下这句话,不等程征回答转身就走。一打开书房门就撞上了魏淑英。   魏淑英赶紧站直身体,见程遥遥跟程征一副谈崩的样子,难掩暗爽道:“哎呦,有什么事儿我们自己家人都听不得的呀,还得关上门来说?”   “你给我闭嘴!”程遥遥憋了一天的火气都喷发出来,指着魏淑英的鼻子毫不客气道,“你少惹我!以前我不说是怕脏了自己的嘴,信不信我把你和你女儿那点见不得人的事全部抖出来?”   “你……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跟这乡下小子,干出那点事儿,满村子都知道了,现在你爸也知道了,你以为瞒得了谁!你还倒打一耙你……”魏淑英到底心虚,说得磕磕巴巴。   一边的程诺诺低声道:“姐姐,你跟爸爸是吵架了吗?有什么火气冲着我来,别骂我妈妈。”   程遥遥眯起桃花眼,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程诺诺蜡黄的脸皮抽搐一下,若无其事地与她对视:”姐姐,怎么了?“   程遥遥没回答,伸手就扯出她脖子上的一根红线,掏出块黯淡玉佩来。   “你干什么!“程诺诺大吃一惊,却见那玉佩沾了程遥遥的手,居然瞬间裂成几块掉在地上。   程遥遥也被这一突发状况惊住了。刚才还低眉顺眼的程诺诺瞬间爆发,跟疯了一样猛推开程遥遥,紧紧抓住自己脖子上的玉佩,那玉佩却跟粉末似的簌簌落下。   程遥遥没提防她力气这么大,后背重重磕在了门框上,跌倒在地。   ”遥遥!“程征忙冲了上来,扶着程遥遥,却见程诺诺疯了一样趴在地上,把玉佩碎片搂到自己跟前。   程征眼神一凝:“那是?”   那玉佩黯淡至极,光看成色丢在摊子上一毛钱一个都没人要。可程征一眼就辨认出了玉佩的纹路:“这不是……这不是遥遥妈妈的遗物吗?!怎么会在你这儿?还弄成这样!”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程诺诺喃喃自语,眼神都直了,拼命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扎破了手也不在乎。   程征捡起脚边的碎片,上头的莲花纹他闭着眼也能描摹出来,他的语气透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到底是怎么回事?遥遥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   魏淑英也惊呆了,听见这话下意识遮掩道:“这哪里是遥遥妈妈的东西,这是……这是我给诺诺的!”   程遥遥取了自己的箱子来,拿出一个小盒子:“这盒子是我在箱子里发现的,我发现的时候就是空的。”   “没错。这是装玉佩的盒子,是你母亲留下的。”程征爱若珍宝地接过那盒子:“当初你执意要去乡下,我就把这个偷偷放进你的箱子里,本来想着找机会告诉你……”   程遥遥挑眉,怪不得她想不起来这玉佩的来历。   程诺诺徒劳地拼着粉碎的玉佩,又抢程征手里的碎片:“那是我的!”   程征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怒吼:“你居然连这个也敢偷!”   那一巴掌甩得程诺诺嘴角流血,魏淑英“嗷”一声嚎啕起来,撞进程征怀里:“你打死我们娘儿俩算了!你个没良心的,为了一块破石头就要逼死我们母女啊!”   程征平时最怕她泼妇骂街的这一套,今晚却是大发雷霆,连着魏淑英一块叱骂。   三人闹成了一团,程遥遥有些惊讶,一块玉佩就让程征失态至此,看来原主母亲在他心里真的很有分量。不过再有分量又如何,还不是让魏淑英母女俩活活逼走了原主?   程遥遥提着收拾好的箱子,径自转身走了。她没去招待所,而是住进了谢昭那间小屋子里。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还残留着谢昭身上特有的气息。   程遥遥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好像是谢昭抱着自己。她闭上眼,希望一觉醒来谢昭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直到第三天,谢昭仍然没有回来。程遥遥不得不又去找了一趟荣导。荣导满脸愧色:”遥遥,这事儿难办啦、“   程遥遥猜得没错,这事正是徐南方一群人干的,准确地说,是卫强借着徐南方的名义干的。   捉谢昭的错处很简单,他一个外省来的,随便安一个黑市买卖的小罪名还不容易?可卫强一心要拿个大的,让谢昭再也没有翻身之地。这里头还有个缘故——刘悦正是卫强的女朋友,两人热乎着。听说刘悦当初被程遥遥在剧组压得抬不起头,自然要为女朋友报这一箭之仇。程遥遥害他女朋友,那他就坑死谢昭!   旁人道:”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吧?“   卫强一意孤行:”你们也太小心了,出了什么事儿,有我兜着呢!“   旁人心知肚明,卫强一个小小主任的儿子,还不是仗着徐南方的名头作威作福?不过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众人也都不理会了。   于是卫强找了稽查队的人,有陆青棠的一句话当令牌,稽查队的人不敢不尽心。谁知道顺着藤蔓扯出瓜,居然真让他查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卫强喜不自胜地去找徐南方。这群子弟都没乡下,也没个正经工作,学也不上,成天闲着无聊,不是打球就是在家里空谈,美名其曰“沙龙”。   陆青棠单独住着一套小三居,只有他一个人住,没有长辈拘束,众人最近都爱上他家。陆青棠家的客厅十分宽敞,摆着全套进口皮沙发。别提审美如何,他们这种人家要装修,自然有人上赶着来帮忙,一应材料不计成本,做得尽善尽美。   客厅里暖气开得足,众人都脱了大衣,喝着从陆青棠家翻出来的酒或者咖啡。只有陆青棠穿着一件白衬衫,捧着茶,笑吟吟听着众人慷慨激昂地说些空话。   卫强的到来,打断了众人的空谈:“你们猜猜,我查着什么了?!”   徐南方茫然道:“查什么?”   “谢昭啊,就程遥遥那个土包子对象!”卫强跟掌握了什么天大秘密似的。   徐南方早忘了那件事,那天的事说到底是卫强拿钱砸人,他也挺看不上的。听卫强这么说,不由得道:“能查着什么,不就是投机倒把吗?”   卫强没得到预料中的反应,有些失望,,再接再厉道:”这投机倒把投机倒把之间也有区别。你们知不知道,。那小子倒卖的不是蟹黄酱,而是……”   卫强尾音拖得很长,众人终于抬起头来,纷纷猜测:“嘿,再大能有什么?他还敢倒卖黄金不成?”   “你猜对了!”卫强狠狠一拍大腿,“不仅是黄金,他小子这阵子在上海,竟然敢折腾钢材!有这个数儿!”   卫强说完,比了个数字。   众人惊了:“我去,是不是真的?一个乡下小子,怎么能碰到这些东西?”   卫强得意洋洋:“说来也巧了。稽查队刚抓到一个苏州那边流窜过来的黄金倒爷,一眼就认出了谢昭这小子,为了认罪就把他当初的事儿供出来了。”   其他人道:“你还挺行的,真让你查出来了。”   卫强摆摆手:“这还得多亏了咱们陆哥。要不是陆哥的面子,稽查队哪能那么快给咱查出来。”   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陆青棠,陆青棠笑得淡淡的:“我不过给稽查队递了句话,能查出来还是你自己的本事。那边有酒,自便吧。”   陆青棠家有难得的洋酒,还有点心,众人纷纷过去喝了。   只有徐南方靠在沙发上,难得没去凑热闹。陆青棠道:“南方,怎么了?”   徐南方挠了挠头:“就觉得挺没劲的。再说了,程遥遥要是知道这事儿肯定跟我没完。要不我让卫强别查了。”   陆青棠笑了笑,压低嗓音:“扯出这些东西,这时候已经不是他想收手就能收手了。我劝你把自己摘出来,这里头水深着呢,你别跟那小子一块作死。”   徐南方茫然抬头,陆青棠却不再说了。他吹了吹茶水,一张俊脸在缭绕的雾气后越发高深莫测。 第135章 冬阴功汤(双更)   这一边,荣导缓缓把事情原委跟程遥遥说了:“这其中牵扯到倒卖黄金和钢材的事,要不是局长跟我关系好,还不肯透露呢。”   程遥遥脸色苍白:“这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荣导瞧程遥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显然谢昭真的跟黄金刚才的事有牵扯,说道:“黄金和钢材可不是小事啊。”   在贪污一斤粮票就可以算作贪污受贿的这个时代,牵扯上黄金与钢材倒卖,最差也要牢底坐穿。   荣导心中惋惜,道:“你可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疏通关系?能找尽快找,这事越拖越麻烦。我也会尽量帮你找找关系。”   程遥遥只好谢过荣导,转身出了电影厂,一双桃花眼就泛起了水光。她在上海哪里还认识什么人?荣导就是她最大的人脉了。   程征是个知识分子,何况她刚刚跟程征闹翻,沈晏父亲倒是有点实权,可两家人的关系如此尴尬,她更不可能托他帮忙。程遥遥只好去找了孟姐。   孟姐人脉广,一拍脑袋:“这你得去找那位姓徐的局长,他正管这事儿,不过这位局长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你想送礼是走不通的。我给你指条道,他是杨姐那儿的常客!”   程遥遥又去求杨姐,杨姐原先不肯,她这里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她之所以能做这么久,一是因为饭菜口味好,二是因为她口风严密,要是贸然让程遥遥去打扰到客人,她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程遥遥道:“我卖秃黄油的利润分3成给你。”   杨姐还是不肯答应:“这事儿我真帮不了你。”   程遥遥知道她想要什么,一横心:“只要你帮了我这次,我把秃黄油的配方给你!”   杨姐眼睛一亮,孟姐急道:“遥遥这一向可帮你赚了不少钱,你可别太贪了!”   杨姐深怕程遥遥反悔,一叠声道:“遥遥,不是我故意跟你要好处,实在是我这儿的客人身份不一般,我帮你也是担了大风险的!”   孟姐急忙拉着程遥遥:“遥遥,你可想清楚了!”秃黄油的秘方可是她们的摇钱树,要是杨姐知道了秃黄油的秘方,大可以甩开她们单干,就算仍然合伙,利润只怕也得重新分配。   程遥遥满不在乎:“只要谢昭平安无事,十个个秘方我也给她!”   杨姐这才透露口风:“徐局长他们今晚就在我这订了一桌,是临时通知的,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程遥遥道:“今晚的菜由我亲自来做。”   杨姐得了程遥遥的秘方,也有些不好意思,忙把采购的任务包下来。程遥遥也不客气,打听了徐局长的口味爱好,苦思冥想了几道菜色,把需要的食材都写下来,自己则去百货商店买两瓶好酒。   上海不愧是全国的经济中心,百货商店里各色好酒均有供应,最好的飞天茅台一瓶18块。熟悉的白瓶红标,这样一瓶飞天茅台放在后世拍卖,一瓶能卖到20万以上。程遥遥现在却半点心情都没有,买了两瓶茅台。正付钱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遥遥?”   沈晏自从那天生日宴后还从没见过程遥遥一面。他上程家找过程遥遥,可程遥遥不在,反倒碰上了程征,被他好一通臭骂。程征还直接去找了沈晏父亲,不知说了什么,害沈晏父亲又把沈晏叫去一通臭骂,还把他禁足在家。   好容易今天沈父有急事出门,沈晏才得以出来透口气。   沈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遥遥,在商场里面的灯光下,程遥遥肤如凝脂,眼波流转,即便是冷冰冰投来的一眼,也叫他酥在当场。   沈晏上去没话找话:“遥遥,你在买酒吗?难道家里有客人?”   程遥遥不耐烦的瞥他一眼,提起包好的酒。那酒有些沉,沈晏忙伸出手来:“我帮你提!”   程遥遥还没开口,就见沈晏身后冒出道瘦小身影,枯井般凹陷的眼眶里透出的恶毒目光,吓了程遥遥一跳。   嘶哑声音透着乖巧:“姐姐,你怎么在这?真巧。”   “是啊,挺巧的。”程遥遥嘲讽的瞥了眼心虚的沈晏。   程诺诺盯着柜台上酒,道:“遥遥姐,你买酒做什么?这几天爸爸到处找你,很担心你呢。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你管不着!”程遥遥吃力地把酒抱进怀里,转身就走。   沈晏站在程诺诺身边,左右为难。   程遥遥暗暗有些幸灾乐祸,沈晏再如何嫌弃程诺诺,他这辈子算是甩不开她了。   “遥遥,遥遥你等等!”沈晏从后头追了上来,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着:“我今天来商场时恰好撞上了她,真的是凑巧!”   程遥遥冷冷道:“不用跟我解释,关我什么事?”   “遥遥,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相信我。”沈晏满脸恳切:“只要你点头,我还是可以让我爸帮你留在上海。哪怕……哪怕你不肯跟我订婚,我可以帮你留在上海!”   “……”程遥遥挑了挑眉,第一次正经打量了一番沈晏。真是好一副痴心情种的模样,怪不得当初能把原主骗得神魂颠倒,在乡下又招惹了一大帮狂蜂浪蝶。程遥遥很好奇他在程诺诺面前是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   沈晏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还以为程遥遥回心转意了,期待道:“遥遥,现在知青回城的政策越缩越紧,你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城了。”   程遥遥眼神似有若无地瞥到沈晏身后,故意道:“可我不想留在上海,只想回乡下去。你这个好机会不如留给别人。”   “没有别人!”沈晏斩钉截铁道:“遥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跟诺诺的事早就过去了,我也对我父亲说过,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也只要你一个!,我知道你回乡下是去找谢昭,可他是个乡下人!嫁给他,你要一辈子留在乡下,你甘心吗?”   见沈晏满脸笃定,显然对谢昭来上海的事毫不知情,这件事不是他做的。程遥遥心中有了答案,不再跟他废话:“我还是那句话,你的事跟我无关,以后少跟我说这些肉麻的话。”   程遥遥说完,加快步伐走开了。   沈晏正要追上,就听背后传来幽幽一声:“沈晏,你刚才的话是真心的吗?”   “诺诺……”沈晏的冷汗刷地下来了。   程遥遥买完酒,又从友谊商店买了一兜子罐头,先去了稽查大队一趟。   外头天气寒冷,稽查大队的棉门帘垂着。程遥遥一进去,就带进一阵清新的冷风。   副队长正烤火呢,看见程遥遥忙迎上来,小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谢昭不行吗?”程遥遥理直气壮就要往审讯室走。   “祖宗!里头有人呢!”副队长忙拦住程遥遥,到一边小声道:“你……”   正要说话,审讯室的门开了,副队长赶紧跟程遥遥使眼色,让她避到一边。自己迎上去点头哈腰的:“您看完啦?”   大队长亲自送了两个穿中山装的人出来,都是一脸严肃。还对副队长吩咐道:“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一定要严加看守!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也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是是是。我们会好好看守的!”大队长和副队长都是连声保证。   程遥遥狐疑地看着那两个人,他们说的不会是谢昭吧?程遥遥模样太惹眼,一个中山装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副队长半天才回来,擦着汗道:”吓死我了,你看见了吧?你那对象犯的可不是小事儿!这可是上头下来的领导秘书!”   稽查队一向抓的都是些卖瓜子儿卖布票粮食的小贩,谁曾想抓到一条大鱼,吓得如临大敌。   程遥遥打听了几句,副队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上头的心思,他们这种小虾米怎么可能知道?副队长怎么也不肯让程遥遥去见谢昭,程遥遥把友谊商店买的一兜罐头塞给他:“我就进去看看他,还能帮他越狱吗?”   “……”那罐头上都是英文标签,看画是肉。副队长眼睛一下子盯上去了,等程遥遥进了审讯室,他一耳刮子抽在自己脸上,又犯错误了!   今天是个阴天,审讯室里也昏暗,只有窗边一道亮光,恰好映在谢昭脸上,令他深邃轮廓越发立体。谢昭靠在窗边,脸上没有伤痕,两片菱唇有些干燥,精神倒还好。   一听见动静就抬头看过来,眼神锐利。待看清楚来人时,瞬间又化成了水:“妹妹!”   “谢昭!”程遥遥快步跑过去,直接跪下去抱住谢昭。谢昭及时伸出腿来,让程遥遥跪坐在他的大腿上。   程遥遥欢快地扑进他怀里,谢昭浑身一颤,随后紧紧抱住了她。他双手被放下来了,左手腕铐在一个柜子角,右手揽住程遥遥的腰肢,任由程遥遥在自己颈侧蹭来蹭去地撒娇,略带沙哑的嗓音温柔道:“妹妹。”   “谢昭……”程遥遥抬头摸了摸他干燥的唇,忙道:“他们是不是不给你水喝,不给你饭吃?”   “没有。”谢昭抬头示意,一旁的小柜子上摆着一个饭盒和杯子。程遥遥打开饭盒,里头是剩下的半个干馒头。   程遥遥两眼冒火:“他们就给你吃这个?!我找他算账去!”她给了副队长几十斤粮票呢!   “妹妹!“谢昭低唤一声,“别去,你把水端给我喝一口”   程遥遥打开杯子,里头还剩半杯温热的水。程遥遥忙往里头加了点灵泉,捧到谢昭唇边。谢昭大口大口喝着,像是渴坏了   程遥遥心疼得不得了:“他们不给你喝水吗?“   ”没有。话说多了。“谢昭抬手蹭掉滴落在下巴的水渍。   程遥遥拿出一个奶油面包喂到谢昭嘴边:“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还热着呢。”   ”甜的?“谢昭嗅到了香甜气味。   程遥遥直接塞进他嘴里:”你尝尝看嘛!“   谢昭大口嚼着,柔软的面包里夹着咸奶酪馅儿,是他最喜欢的口味。奶酪和面包很容易带来饱足感,吃完一整个面包,程遥遥又喂他喝了几口灵泉水,谢昭又神采奕奕起来。   谢昭右手仍揽着程遥遥柔软的腰肢,用手丈量着:“怎么瘦了?”   “你说呢?”程遥遥委委屈屈道。   谢昭胸膛震动,仿佛低笑了声:“妹妹是在担心我。”   “你还笑呢!”程遥遥严肃道:“我去找了荣导,荣导说你的事情不简单,严重的话可能要坐牢的。”   黑暗是暧昧的催生剂,程遥遥就坐在自己腿上,吐气如兰。谢昭的手渐渐不老实起来,程遥遥扯他的脸:”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谢昭的注意力全在手上,漫不经心道:“妹妹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程遥遥更急了,“你到底是不是还在碰黄金啊?钢材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妹妹的话,苏州开始就没碰黄货了。”谢昭低下头去,声音含糊道,“没事的……”   程遥遥摸着谢昭后颈上毛刺刺的发茬儿,兀自琢磨着:“可是连荣导的面子都没用……是徐南方那伙人干的,我知道!等我腾出空来,我非要撕他个满脸开花……唔!你干嘛?!”   程遥遥终于发现了谢昭的所作所为,压低了嗓音道:“你干什么……外头有人,谢昭,外头有人!”   “嘘。”谢昭扣紧程遥遥不盈一握的腰肢,“这里隔音不好。”   程遥遥浑身一僵,长长睫毛蝴蝶般颤抖个不停,咬住了唇。   ……   程遥遥整理好领口才起身,腿一软差点跌倒,忙稳住了。身后谢昭仿佛笑了一声,她顿时气冲冲地大步冲向门口,   打开门前,程遥遥又忍不住转头,郑重其事地对谢昭道:“你放心,你一定会没事的!”   谢昭深深地望着她,温柔道:“我相信妹妹。”   程遥遥深吸口气,推开门去。外头十分明亮,暖烘烘的,带着一股浑浊的气味。副队长探头探脑往里看,又在程遥遥身上打量:“你怎么进去那么久,吓死我了。”   程遥遥心里一虚,凶巴巴道:“你还问我!你每天就给他吃清水和馒头,你好意思吗你!”   “嘿,你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能给他吃的就不错了。”副队长大呼冤枉。哪一个被抓进来的有谢昭这么好的待遇?何况谢昭还是多方关照严加看管的重点对象?   程遥遥气气的理了理长发,又塞了一点粮票给他:“反正,你好好关照他!”   副队长眉开眼笑,只要不让他帮谢昭越狱,一切都不是问题:“你就放心吧!”   被谢昭一耽误,天色不早了,程遥遥喊了辆人力车直奔杨姐那儿。杨姐早就备下了食材,程遥遥洗了手,系上围裙,一头扎进了厨房。   从前做菜是为了兴趣,今天做菜却是为了救谢昭。程遥遥满脸严肃,直把厨房当作战场,使出了看家的本领来。她砍骨头的那气势,直叫杨姐看出了杀气。   杨姐带着大女儿在一边打下手,看得大开眼界。杨姐小声吩咐着女儿:“好好看,好好学,学着一招半式够你们受用的!”   在杨姐看来,程遥遥光是一手刀工怕就学了十几年。她那些菜色,自己更是闻所未闻:“遥遥,你这做的不是中国菜吧?”   “你不是说,徐局长在云南干过十几年,常念叨那边的傣族菜?”程遥遥把香茅一根根捆到腌制好的排骨上,道:“这是傣族的口味。”   杨姐大为佩服:“你连云南菜也会做!”   程遥遥心道我连泰国菜也会做呢。云南那边多傣族,做菜爱放香料,爱酸辣,许多菜的口味跟泰国菜其实相通。特别是云南的香草酸辣火锅,跟冬阴功汤是一个味道。程遥遥把自己会做的泰国菜跟傣味菜结合起来,糊弄这些人还是够的。   程遥遥揭开一边的锅盖,拨了拨锅里的汤,把友谊商店买的椰浆倒了进去,香气立刻发生了质的变化,从单薄刺鼻的酸辛变得浓而不腻,醇而不失清新。   杨姐的小女儿飞奔着跑来:“客人来了!”   “那我去招呼了。“杨姐吩咐大女儿留下打下手,忙跑前头招呼客人去了。   程遥遥深吸口气,炸排骨的手都有些抖。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担心自己的菜没办法打动别人……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菜上,锅里的排骨很快就变得焦黄,青色的香茅汁液散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柠檬的气味。   程遥遥把排骨摆在牌子里,周围点缀上一圈青色的柠檬片,又放上一小棵嫩绿的薄荷。对杨姐的女儿道:”端出去吧。“   香茅炸排骨,椰香泡椒炒牛柳,香茅炸虾,柠檬手撕鸡,薄荷牛腩,油鸡枞……一道道菜端出去,杨姐和两个女儿忙得脚不沾地,程遥遥想问问情况都不行。   好半天,杨姐才抽身从前头回来,端起晾着的茶一口气灌了大半杯:”可累死我了。”   程遥遥忙道:“情况怎么样?”   杨姐笑道:”客人们喜欢得很!说香气挺奇怪,可越吃越上瘾!特别是徐局,问了好几次我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些菜!我哪儿敢说实话啊,我说听说他喜欢吃傣味菜,我就特地打听着学,好不好吃呢是个心意。他可满意了!“   程遥遥的心重重落回了原地,笑道:“那我的事应该没问题的?”   “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杨姐道,“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他们遇上麻烦事儿了,心情都差着呢。”   程遥遥道:“我不管!反正我……反正我豁出去了。”谢昭再被关下去,更不知道有什么变数呢。程遥遥摸摸自己的小荷包,她今天可把全部家当都带出来了,只希望这位局长是个贪财不贪色的。   杨姐也没让程遥遥失望,客人们散去后,她单独把徐局留了一下,说是专门做了份椰浆芒果饭,让他带回家给爱人尝尝。徐局喝了点酒,坐着散散,忽然门帘子一动走出个人来。   徐局一抬头,美人画似的一个姑娘,妖妖娇娇,徐局酒登时醒了大半:“这是什么意思?”   程遥遥开门见山道:“徐局长,我有点事儿求您帮忙。”   徐局这才明白这不是在引他犯作风错误呢,放下心来,又升起了怒气:“有什么事等我上班再谈,杨姐怎么带头坏自己的规矩!”   “您别怪杨姐,是我求她的。”程遥遥忙央求道,“徐局长……”   徐局道:“这里没有什么局长。”   程遥遥立刻改口:“徐叔叔!”   徐局差点绷不住脸,还挺机灵,一上来把自己抬了辈分,是怕自己犯作风错误?   程遥遥又叫了一声:“徐叔叔,我真的有重要的事。”   程遥遥这种姑娘的恳求,很少有男人能拒绝,洁身自好的徐局也忍不住想听听她有什么事要求自己的:“你到底有什么事?”   程遥遥便一五一十把谢昭的事说了,她不提黄金和钢槽的事,只说谢昭才来上海几天,是为了看自己,怎么会去倒卖蟹黄酱呢?那群人肯定是诬蔑谢昭!   徐局一听就变了神色,他观察着程遥遥:“按你这么说,那姓谢的年轻人是你的……”   程遥遥立刻道:“是我对象!”   徐局露出一点笑,忙忍住了,又严肃道:“这事我们领导班子都知道了,也正在研究。你说他是无辜的,你有什么证据?”   程遥遥装作一副天真模样道:“就是别人诬蔑他!有一帮纨绔子弟,领头的叫徐南方的,他们跟谢昭起了点冲突,就找人抓他!”   徐局这回浑身一震:“你说领头的……叫什么?”   “……”程遥遥见徐局神色不对,忽然想到徐南方也姓徐,他们莫不是……她毫不犹豫地卖了徐南方:“徐南方!他其实……其实就对我……所以他是故意针对谢昭的。”   徐局一拍大腿,霍然站起身就往外走。   程遥遥急忙掏小荷包:“徐叔叔!我对象到底……”   徐局摆摆手:“这种事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你等着消息吧,不要再到处掺和了 !”   “喂!”   程遥遥还要追,杨姐一掀帘子出来扯住了她,道:“别问了,就等消息吧。”   程遥遥还是不放心:“我钱都没送出去呢。”   杨姐笑骂:“人家这么大的官儿还贪你这点钱?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徐局不收礼!哎哟,芒果椰汁饭我包好了,我给徐局送去!“   杨姐追了出去,留下程遥遥一个人纳闷儿,徐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36章 一起睡   徐南方家里今天包饺子吃。徐母见儿子一反常态在家,高兴得没边儿,带着保姆亲自和了大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徐南方也在一边包,笨手笨脚,惹得徐母和保姆笑个不停。   一家子正乐呵着,徐父回来了。保姆忙擦擦手上前接大衣,徐母也高兴道:“你今天回来呀?正好包饺子吃,你儿子亲手包的饺子呢!”   徐父脸色挺好:“真是他包的?”   徐母冲徐南方使眼色,徐南方笑着卖好:“爸,这一溜都是我包的,待会儿亲自煮给您吃!”   徐父也笑,点点头,忽然飞起一脚就把徐南方踹飞了出去,一盖子饺子全翻在地上,徐南方飞出老远撞上电视柜,花瓶哐当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徐南方愣愣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呢。徐母和保姆尖叫起来,冲过来扶徐南方。徐父还要上去揍他,徐母拼死拦住:“你打我儿子干什么!他今儿好好的,哪招你惹你了!”   徐父暴跳如雷:“老子差点给他坑死!这个王八羔子,长本事了!老子提心吊胆好几天,好家伙,我亲儿子背后拆我的台!”   “你说什么呢!”徐母一头雾水,只好问自己儿子,“南方,你在外头又闯什么祸了?”   徐南方抹了下嘴角的血,腾地火起:“我闯什么祸了!我这些天什么也没干!”   徐父怒极反笑:“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你是不是找稽查队的抓了个人!是不是为了个姑娘!”   徐南方一愣,眼神顿时闪烁起来:“那又怎么了?那小子投机倒把,该抓!”   “我……我掐死你算了!”徐父冲上去又要揍他。   徐母死死抱住他胳膊,听得一知半解:“南方跟人抢姑娘?哪家姑娘?!年轻人,不都是为了姑娘那点事儿嘛,犯得着打儿子!南方,快跑!”   徐南方趁机翻身,一溜烟跑了。   徐父其实也没想追,等儿子跑远了才气得一甩手:“你还护着!”   徐母给保姆使个眼色,保姆赶紧收拾好东西下去了。徐母给徐父倒了杯水,安抚道:“有话好好说,南方到底给你闯什么祸了?”   徐父坐了下来,喝口热水,道:“你不是问我这几天忙什么吗?这几天我连轴转开大会,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还以为是哪个对头抓住把柄想把我搞下去。结果倒好!”   打从接到谢昭递的消息,徐父这伙人就炸锅了。要保出谢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局势不稳,人人都是在刀刃上行走,一点儿小小问题都会被放大到无限。   他们先是互相猜疑攻歼是不是出了内鬼,又怀疑是对头抓住了把柄,想从谢昭入手牵扯上他们。他们不是没想过把谢昭当做弃子,可一来谢昭能力实在好,二来谢昭心思深沉,徐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这样一来,局势就胶着起来了。徐父这几天别提多上火了,直到听见程遥遥的话,才知道是自己的亲儿子为了争风吃醋,给自己捅了好大一个篓子。   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徐父火气又上来了:“那死小子去哪儿了?我非扒了他的皮!”   徐母赶紧按住他,打听道:“你说南方是为了个姑娘吃醋?给他相看过多少姑娘,他连看都不看!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徐父端起茶喝了口:“这个不是一般的漂亮。”   徐母道:“我不信,能有多漂亮?是哪家姑娘?”   徐父哪里放在心上:“叫什么程……程遥遥的。”   徐母眼睛一亮:“那个出了名儿的美人?”   鬼鬼祟祟跑回来的徐南方大声道:“就是她!”   “呸!”徐父暴起追上去,徐南方提上大衣又一溜烟跑了,徐父一只鞋砸到了门框上。   友谊商店。商店里温暖如春,新商品琳琅满目,徐南方懒洋洋走进店里,他才招惹他爸生气,打算来买条好烟回去哄哄。   才进去,就见货柜前站着个纤细流丽的背影,一头乌黑长发挽起,露出雪白天鹅颈。徐南方一震,转头就想走。   “徐南方!”一阵香风扑面,程遥遥已经冲到他面前,桃花眼又媚又凶:“你还敢出现!谢昭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我……”徐南方被她一眼瞪得想说的话都忘了,干笑道:“遥遥,我……”   “别想狡辩!你看你脸上,挂幌子了吧?”程遥遥指着他脸上伤痕,“活该被你爸揍!”   徐南方惊讶道:“神了,你怎么知道是我爸干的?”   “呸!”程遥遥不屑极了:“就知道仗着家里的权势欺负人,用谢昭的话来说,干点爷们该干的事好么?”   徐南方被骂得脸上下不来,追在程遥遥身后出了商店,解释道:“那事儿是卫强干的,不是我!”   程遥遥不信:“谢昭跟他有什么仇啊?他坑谢昭还不是因为你!”   “他?还不是听他那个女朋友刘悦挑唆的!”徐南方道:“我其实办完这事儿吧,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刘悦?程遥遥好容易才想起这个人来,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她有本事冲自己来啊,为什么要坑谢昭!她挽起袖子:“卫强和刘悦现在在哪儿呢?”   “那小子被我揍了,听说他回去又把他女朋友踹了。”徐南方挠挠头。   “……活该。”程遥遥便抛到了脑后,转身就走。   徐南方在背后喊道:“遥遥,我回家会再求求我爸,你别着急啊!”   程遥遥摆了摆手,徐南方在家里这地位,他爸能听他的吗?   上海的冬夜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水雾,程遥遥在公共浴室洗过澡,走回筒子楼时浑身热气已经一丝儿不剩了。她摸出小钥匙开门,开灯,灯泡忽闪一下,烧坏了。   程遥遥扁了扁嘴,只好摸黑爬上床。这屋子全然不似谢昭在时温暖,被子盖在身上也冷浸浸的,许久都不见暖和。被子上属于谢昭的气味已经很淡了,程遥遥抱着谢昭的一件毛衣贴在脸上,闭上眼睛。   许是睡不好,她又梦见了初来甜水村的那一天。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大雨倾盆,她被淋得湿透,四肢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要费劲全身力气。她摸出手机想找外公外婆,想找爸爸,可通讯录上一片空白,谁也找不到,她又冷又怕,只好埋着头往前蹒跚,好似永远也走不出去。   就在她绝望得要哭出来的时候,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冥冥中有低沉嗓音在耳边:“妹妹。”   程遥遥像溺水的人被拉出水面,猛地睁大眼睛。   “没事了,妹妹做噩梦了。”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顺气,月色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映出一张深邃面容。   程遥遥大口大口喘着气,直到谢昭粗糙的大手抹过她额头,才惊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谢……谢昭?真的是你?”   “是我。”谢昭俯身,将她连人带被子地抱起来。   “谢昭,我梦到……”程遥遥话没说完就带上了哭腔,把脸埋进他肩窝里,不吭声了。   半晌,谢昭肩膀上的衣料渐渐被浸湿了一小块。他将唇贴在程遥遥发丝上,抱着她不住低声地哄:“没事了。”   过了好久,程遥遥渐渐停止了抽泣,呼吸也平稳下来。谢昭抱着她弯腰小心地放在床上,才要收回手,程遥遥忽然伸出胳膊搂住他,带着鼻音道:“抱着。”   “好。”谢昭才要重新抱起她,程遥遥却搂紧他脖子,耍赖地蹭。   “一起睡。”   谢昭喉结一动,沉默地点点头。他摸黑脱了外套外裤,只穿一件紧身背心上床。   程遥遥掀开被子一角:“给你盖。”   “我身上凉。”谢昭按住她的手,却忽然握紧,顺势又摸进去:“怎么这么冰?”   程遥遥身上绵滑香软,却是出了汗,冷浸浸的,往下摸到她一双赤裸滑腻的脚丫,更是冰冷。谢昭再不犹豫,掀开被子躺进去,将程遥遥拢进怀里暖着。   这床小得很,两人一块挤在床上,程遥遥几乎是趴在谢昭怀里,小被子紧紧裹着他们两人。刚才还冷如铁的小被子被谢昭的温度烘得暖暖的,盖在身上很是舒服。   奶奶常说谢昭是个火盆子,大冬天也赤膊睡觉,冷水洗澡。程遥遥觉得奶奶的话太对了,谢昭身上暖暖的,阳气无孔不入地围绕着她,叫她如沐三春暖阳。   两人许多天没有好好亲昵过了,谢昭却一反常态,安安静静躺着没有一点动静。程遥遥倒是睡不着了,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谢昭,便窸窸窣窣在他怀里拱。   借着窗外冷月,程遥遥看清了谢昭瘦削的脸颊,五官越发深邃冷硬,下巴上冒出些青青的胡茬来。程遥遥用手指碰了一下,被扎得痒痒的,顺手又摸到他修长的脖颈,谢昭“嗯”了声,沙哑嗓音大提亲般撩人,透着难得的困意:“妹妹睡觉。”   谢昭困倦的样子太好玩了,程遥遥故意欺负他:“我都睡醒了,起来陪我聊天。你还没说谁放你回来的。”   “好……”谢昭应了声,眼睫仍然垂着,安心地搂紧了程遥遥腰肢。   “你醒醒呀!”程遥遥两手去掐谢昭脸颊,谢昭便翻个身抱住她,把脸埋进她香软的肩窝里,下巴上的胡茬和滚烫呼吸痒得程遥遥一个哆嗦。   程遥遥挣不开,气得把冰冷脚丫子猛贴在谢昭腹肌上。谢昭“嘶”了一声,狭长眼眸睁开了一条缝:“妹妹不困吗?”   程遥遥脚丫子踩来踩去,得意洋洋道:“我都睡了好久了,起来聊天!”   黑暗里,谢昭狼一样的眸子忽然睁开了,猛地翻身将程遥遥压了下去:“那就好、好、聊、聊。”   “嗯?唔!唔唔唔……”   …… 第137章 一起过年   两人闹了一通,窗帘里透进蒙蒙的光来。程遥遥又是笑又是喘,被子都踹到了地上,额上香汗点点:“别……我肚子疼……”   谢昭拍拍她后背顺气,道:“还闹不闹?”   “哼。”程遥遥有些冷,侧身蜷进谢昭怀里。   谢昭捡起被子裹在两人身上,拉紧窗帘,屋子里又是一片宁谧的黑暗。   谢昭下巴抵着程遥遥发顶,急促的呼吸好半晌才平静下来,低声道:“乖乖睡一会儿。”   程遥遥累得没了力气,这一会儿真的乖乖不动了,手指攥着谢昭的背心。谢昭的心跳有力平缓,让程遥遥紧绷了好些天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两人相拥而眠,一觉睡得又沉又甜。   等程遥遥重新醒来时,窗帘开着,晚霞和带着烟熏味的晚风灌满了小房间。谢昭修长身影踩在板凳上,正在修灯泡。   程遥遥躺在被窝里也不动,软绵绵喊一声:“谢昭。”   “妹妹醒了。”谢昭把灯泡拧上,屋子里瞬间明亮起来。桌上摆着凯司令的点心纸袋,热水瓶灌满了,满地的衣物也捡起来挂在床边,小小的房间再度温馨起来。   谢昭洗了洗手,走到床边俯身抱起程遥遥:“饿不饿?我买了点心。”   程遥遥掩嘴打了个呵欠,桃花眼含着水汽:“你什么时候买的?都不叫我。”   谢昭从热水瓶里倒出半杯热水来,吹了吹才递给程遥遥:“我出去了一趟,见你睡得香就没吵你。”   程遥遥捧着杯子暖手,闻了闻,筒子楼的开水味道总带着一股消毒水味儿。程遥遥加了点灵泉进去,这才抿了一小口。   谢昭又拿了张报纸铺开,掏出纸袋里的栗子蛋糕:“先填填肚子,晚上我们出去吃年夜饭。”   “年夜饭?”程遥遥这才想起来,“今晚是大年三十!”   这些天兵荒马乱,连大年三十都忘了。程遥遥有些内疚地道:“你不在家过年,奶奶和小绯怎么办?大年三十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呢。”   谢昭挖了一勺蛋糕喂进她嘴里:“没关系,团圆在心意,不在日子。我托了银花婶和林贵嫂子照看家里,不会有事。”   程遥遥尝着香甜粉糯的栗子泥,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谢家一共就三口人,谢奶奶和谢绯独自在家过年,不知道有多凄凉。要不是自己非要回上海,也不会有这一出的。   程遥遥耷拉下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蛋糕,都觉得不香甜了。谢昭看着她这幅委屈模样,眼底也含了一抹心疼。   他今天下午出去跟徐局见了一面,把事情交割清楚,才知道自己被抓的前因后果,程遥遥居然为了自己去求徐局帮忙。她这样一个娇娇,但凡徐局的心思歪一些,谢昭简直不敢想象她可能会遭遇什么危险。   程遥遥吃了半块蛋糕地推开了。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程遥遥的小脸都瘦了一圈,下巴越发地尖。谢昭道:“都瘦了。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担心你,哪有心情吃饭。”程遥遥很是委屈地睨他一眼,桃花眼天生含情,这一瞥简直将人的魂都要勾去。   程遥遥穿着件睡裙,如缎发丝披散一肩,宽宽领口里露出星点红痕,散发出似有若无的一缕玫瑰香,谢昭心有所动,伸手就搂住程遥遥。   程遥遥警惕道:“你干嘛?”   “陪我再躺一会儿。”谢昭年轻体壮,一觉醒来已精神充沛,不由得想继续昨晚未竟的事业。   程遥遥瞧他眼神跟饿了的狼似的,用力推开谢昭的脸,挣扎道:“不躺了,都躺了一天一夜了!”   谢昭钢铁似的胳膊圈着程遥遥,叫程遥遥跟只小猫似的在他怀里扑腾,他只眯起狭长眼眸,粗糙手指解着睡裙上细细的扣子。   “我昨天晚上就没吃饭。”程遥遥转换策略,委屈巴巴道,“我还饿。”   果然,谢昭深吸了口气,总算松开手:“带你出去吃。”   程遥遥忙翻身爬起来,从箱子里拿衣服穿。谢昭瞧见她的小皮箱,皱眉道:“行李怎么搬来了?”   程遥遥理直气壮:“我搬来好几天了。”   谢昭神色一黯:“因为我?”   “不是。反正我不会回去了。”程遥遥语气很自然,一点没有赌气的样子。   谢昭想起才去打开水时,热水瓶空空的,是几天都没灌过的样子。自己不在,程遥遥这几天还不知道是怎么过的。谢昭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待要细问,见程遥遥拿着条裙子高高兴兴的模样,到底忍了下去。   谢昭背过身,等程遥遥换好衣服,一转头,眼睛却是再也移不开去。   程遥遥穿着自己送给她的那条纯白色连衣裙,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明艳不可方物。收腰的款式,更衬得她身姿流丽婀娜,纤腰一束。叫人只想……   程遥遥穿上大衣,又拿出谢昭新买的那件黑色大衣,冲谢昭道:“你发什么呆呢?把新衣服穿上,咱们出去过节呀。”   谢昭一颤,忙将脑海里的妄念打消,穿上大衣。两人互相打量对方,都觉惊艳,心中更是欢喜无限。   大年三十的上海街头,却是一派冷清模样。路灯一盏盏照亮长街,路上行人寥寥,都是提着鱼肉点心归心似箭地往家里赶。   谢昭和程遥遥肩并着肩,手牵着手,不疾不徐地漫步长街。往日街上人多,反倒没有这么自在了。程遥遥幼稚地晃着两人牵在一块儿的手,谢昭唇角也带着笑,难得地轻松。   大年三十是团圆的日子,人人都变得宽容,温和,快活起来,愿意讨个吉利,盼着来年顺顺当当。路上有人碰见这对漂亮的小情侣,也不过笑呵呵地点点头,大家互相道声“过年好”。   两人也不坐车,一路散步到国际饭店,里头却是人声鼎沸,好像全上海的人都挤到这儿了。谢昭叫了个服务生:“能腾个位置吗?”   服务生为难地笑道:“哎哟,今天晚上热闹得来,大家都提前几天就预约了。要是挪了一个位置,别人就……”   两人看向等位置的一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都是满脸期待,显然是很少来这场合。   程遥遥拉拉谢昭:“算啦。要是咱们吃了,别人家就白排队了。”   谢昭道:“你不是饿了?”   程遥遥笑道:“咱们吃别的也一样。”   两人便牵着手又走出了国际饭店。今天这样的日子,除了国际饭店,别的饭馆几乎都不开张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越走越偏僻,渐渐都饿起来,望着别人家窗户里的灯光和欢声笑语,孩子似的猜:“他们家吃什么菜呢?”   程遥遥仰头嗅了嗅。夜风像冬天的落叶,冻得冷冷的,脆脆的,夹杂了一缕甜酒酿的香。程遥遥笑道:“他们家这么早吃完了年夜饭,都上桂花甜酒酿了。”   谢昭道:“今年小绯也收了些桂花,咱们也能做。”   程遥遥道:“她收的是村西头那棵老丹桂的花吗?”   “是。”谢昭道:“红红的晒了一竹筛。奶奶说她也会做,小绯不肯,要等着你回家做。”   程遥遥抿嘴一笑,都能想到谢奶奶是什么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了。这样一来,程遥遥心中那隐隐的失落就全没了,得意道:“我会做好些桂花点心呢。这丹桂做糖桂花最好了,又漂亮又香,还有桂花糕,桂花糖芋苗……”   她说着说着,就听见咕噜噜一声叫唤。谢昭狭长眼眸里闪过一丝窘,道:“……白天只吃了个馒头。”   “这可怎么办呢?”程遥遥正烦恼,就听见一阵梆子声。   前头摇摇晃晃走来一个老头儿,挑着个冒热气的担子,手里拿个梆子,时不时敲一下。   那老头儿笑呵呵的,先喝了声彩:“好漂亮的一对小夫妻,大年夜不回家,怎么在外头呢?”   谢昭唇角就翘了起来,面上矜持道:“老人家,您这担子卖什么呢?”   老头儿冲他们旁边的钢铁厂大门一努嘴:“我这是人家钢铁厂订的馄饨,给值班工人们吃的!”   谢昭道:“我们是外地的,大年夜没找到饭馆,麻烦老人家给我们煮一碗吃的吧。”   程遥遥也甜甜道:“老人家,您这汤闻着好香,我都饿啦。”   谢昭又递上粮票和钱。这可比他一晚上在钢铁厂挣得还多,老头儿笑呵呵道:“行!碰见了也是缘分,来,我先给你们煮一碗。”   头顶上正有一盏路灯。老头儿就把担子放了下来,这担子一头是炉子,煮着微沸的汤头,一头是碗筷和馄饨皮肉馅儿。老头儿一手拿根小竹片,裹馄饨的速度飞快,只见十来个小馄饨在沸腾的汤里滚了一滚,立刻浮了上来,盛进粗陶大碗里。撒上一点葱花芫荽,香气扑鼻。   这香气很快就引来了值班的工人们,纷纷出来吃馄饨。谢昭跟程遥遥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头对头捧着热腾腾馄饨吃着。听着年轻的工人们吃着馄饨说说笑笑,倒也颇为热闹。   那馄饨是猪肉馅儿,皮薄馅儿嫩,汤格外鲜美,就是不顶饿。谢昭跟老头儿买了两块面饼子,就着汤呼噜呼噜吃下去,痛快得出了一头汗。   程遥遥掏出小手帕给他擦汗,笑话他:“你都没干活了,怎么还这么能吃?”   谢昭只是笑,享受着程遥遥这亲昵的举动,倒是程遥遥低头看着他紧实腰腹嘀咕:“都吃到哪里去了?”   谢昭一时想岔了,呛得咳嗽起来,耳根子通红。   程遥遥忙给他拍拍后背,又端起馄饨汤给他:“喝一口,你干嘛咽得那么急!”   谢昭喝了半碗馄饨汤才顺了气,红着耳朵才要说话,却听见“咻~”地一声,头顶“砰”地炸开一朵烟花。   程遥遥抬头看天,欣喜道:“烟花!”   众人纷纷仰头看天,笑着嚷嚷:“十二点了!新年来了!”   天空中炸开一朵金色的焰火,并无后世那么华丽盛大,却将夜空映得雪亮,一朵接一朵地盛开了。   人间万户仰头看,在烟火最盛的瞬间,程遥遥忍不住看向谢昭,正对上一双深邃眼眸里。   “新年好!”   “新年好。” 第138章 守岁   程遥遥和谢昭的第一个新年,在满天烟火里到来了。   两人谢过卖馄饨的老人家,见时间不早,便往回走。国际饭店里仍然热闹非凡,门口停着几辆黄包车。   谢昭握着程遥遥的手问:“冷不冷?要叫车吗?”   程遥遥吃得浑身暖洋洋,摇头:“不要,我们一起走。今天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大年夜。”   程遥遥嗓音又甜又软,像化开的蜂蜜,透着不掩饰的依恋。谢昭与她十指交扣,将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里暖着,许久才低声道:“以后还会有很多个。”   程遥遥道:“那还要带上奶奶和小绯,还有犟犟。”   “……”谢昭难得说句情话,偏偏程遥遥不解风情,他无奈点头:“好。”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角忽然翘起,凑到谢昭耳边:“但是我最最喜欢你。”   谢昭猛然一颤,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他加快脚步走在了程遥遥前头,冷酷道:“知道了。“   程遥遥追在他后头:”谢昭,你偷偷笑我都看见了。”   “没有。”   “有的!你还在笑,你转过来!”   等两人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一点多。谢昭背着娇气包,一手托着她膝弯,一手拿出钥匙开门。   程遥遥夸口要自己走回来,走到一半就要人背了。幸而今晚连稽查队都没巡逻,否则他这样背着一个娇气包,非被抓去审问不可。   等进了屋把她放在床上,程遥遥一下就醒了:“我要洗脸刷牙。”   谢昭真想捏她的脸,也顺从心意了,轻轻一捏那软嫩脸颊:“又装睡。”   热水壶里还剩下半瓶热水,程遥遥将就着洗漱完了。程遥遥坐在被窝里,看谢昭用冷水刷牙洗漱,倒了水回来。程遥遥赶紧掀开被子:“快上来。”   “等等。”谢昭从行李袋里掏出一瓶酒来,这才上床。他肌肤上还带着冰冷水渍,身上的气息却是热烘烘的,被窝里没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两人对坐着,程遥遥把脚丫子塞在谢昭怀里暖着,好奇地看谢昭手里的酒:“守岁还喝酒呀?”   “我家的规矩,每年守岁都要喝,辞旧迎新。”谢昭打开酒盖子,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接过来嗅了嗅,对着瓶口喝了一小口,酒味很淡,甜甜的,又喝了一大口才道:“这算什么酒。”   谢昭道:“慢点喝,这酒后劲足。”   程遥遥把瓶子递给他:“给。”   谢昭对着瓶口亦是仰头喝下一大口。   今晚守岁不能睡觉,两人对坐着,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漫无边际地聊天,没一会儿程遥遥就觉得头轻飘飘的,谢昭菱唇沾染了酒渍,一双眼眸却是越喝越亮。   程遥遥咕哝道:“喝不下了……我躺会儿,我不睡。你要喊醒我哦。”   程遥遥靠在谢昭肩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时,她横着躺在谢昭腿上,谢昭却是靠墙坐着,被子胡乱裹在两人身上。谢昭垂着眼睡得正香,从程遥遥的角度只看得见他一管又高又直的鼻梁。   程遥遥轻轻推了下谢昭,他也不醒,反而把程遥遥又抱紧了些。酒瓶子滚在地上,剩下的一点酒全撒了,满屋子都是微甜的酒香。   程遥遥好容易才从他怀里挣脱,谢昭立刻睁眼,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妹妹?”   “嘘,你再睡会儿。”程遥遥推着谢昭躺下,把枕头塞在他脑后。昨晚一瓶酒大半都是谢昭喝的,又坐着睡了一夜,浑身肯定僵着不舒服。   果然,谢昭一躺下就舒了口气,手还抓着程遥遥不放,道:“妹妹去哪儿?”   程遥遥只好道:“我没走,我给你倒点水喝。”   好说歹说,谢昭终于松开手。程遥遥胡乱套上谢昭的毛衣,下摆长得遮到大腿上。她弄了半杯灵泉喂谢昭喝:“起来喝点水。”   谢昭眼睛都不想睁开,禁不住程遥遥撒娇,还是强撑着坐起来喝了一口冷水。水才入口,就觉得一阵难言的清凉甘甜,瞬间驱散了宿醉带来的头疼和晕眩。   谢昭连着喝了好几口灵泉,只觉浑身舒畅,又重新躺下睡着了。程遥遥昨天早就睡了,他却是老老实实守到了天亮。   程遥遥晃了晃热水瓶,是空的。她干脆放了一盆灵泉水,拧了毛巾按在谢昭脸上,仔细给他擦干净脸和手。谢昭长得眉目深邃,麦色的肌肤透着健康光泽,被擦拭后眉目显得越发地黑。他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凶悍,程遥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怕得不行,现在却是越看越喜欢。   程遥遥趴在床边看着他英俊安静的睡颜,手指隔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描摹他的眉眼轮廓,谢昭被弄得痒了也只是好脾气地哼一声,扭一扭头。程遥遥噗嗤笑出声来,心里被爱意撑得满满的。   程遥遥对谢昭小声道:“我去给你买点早饭哦。”   谢昭在睡梦中对程遥遥的嗓音也有反应,轻轻动了下,将脸转向她。   程遥遥忍不住笑着亲他一口,换好衣服,推门下楼去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弄堂口那家早点铺子居然照常开着,生煎的香气飘出老远。程遥遥才想走过去,却看见了一道熟悉身影,浑身一震,忙躲开了。   爸爸怎么会跑这边来买早点?程遥遥住的筒子楼跟程家只有一街之隔,程家买早点向来是去另一头的老铺子买的,因此程遥遥特地绕到了这家。怎么还是撞上了?   大年初一,程征穿着件新呢子大衣,背影微微佝偻着,在排队买生煎。程遥遥不知怎地鼻子一酸,忍不住想上前去。   却见魏淑英和程诺诺也过来了,两人也都打扮一新,程诺诺脸上擦了粉,大老远也能看见她白白的脸,她一上来就亲热地挽住程征的胳膊。   魏淑英嗓门高:“哎呀,人这么多,诺诺你帮你爸爸打豆浆!咱们赶紧吃了好走亲戚去!”   程遥遥立刻躲了回去。   只见他们买了一客生煎,三碗豆浆,一家三口坐在门口的小桌子上,一边吃一边聊,看着分外和乐融融。程遥遥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弄堂另一头的早点铺子。   程遥遥回到小屋里,谢昭仍安静地睡着。她把买来的早点放在桌上,坐到了床边。   谢昭听见门响时就醒了,本来闭着眼想等程遥遥过来闹他,等了半天忍不住睁眼,却见程遥遥双手托腮发呆,小脸上神色不太好。   谢昭喊了声:“妹妹。”   “谢昭!”程遥遥猛地扑到他胸口、   谢昭胸膛震动,低低笑了声,手指托起程遥遥下巴:“我在。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程遥遥眼睛一红,滚出两颗泪珠,啪嗒落在谢昭的背心上,洇出点水渍。   谢昭惊得猛坐起来,抱住她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程遥遥恹恹地摇头,谢昭仔细检查着她神色和衣物都无异常,也不再问,静静地搂着她。好半天,程遥遥才闷闷道:“我想家了。”   谢昭立刻道:“我陪你回去,伯父这几天肯定着急了。”   “不是!”程遥遥摇头,“我要回甜水村。”   谢昭低下头来看她,程遥遥一双桃花眼红红的,垂下浓密卷翘的眼睫,闷闷道:“我想奶奶和小绯了。”   谢昭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多问,道:“好,我带你回家。”   两人吃完早点,就开始收拾东西。程遥遥从程家出来只带着一个小箱子,反正也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谢昭的东西也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短短几天却留下不少回忆的小屋子,锁门离开。   大年初一的火车厢空空的,程遥遥靠在谢昭肩上,两人十指交扣,看着外头飞驰而过的荒芜田野,心中充满着对彼此的依恋和归家的喜悦。   等程遥遥再度醒来时,窗外的荒芜田野已经变成了青山绿水。南方的冬天,再冷也有绿意。程遥遥一把拉开窗户,冲窗外大喊:“临安城,我回来啦!甜水村,我回来啦!”   她的喊声被吹散在风中,一转头,笑得弯弯的眼就对上了谢昭沉静含笑的双眸。   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和着汽笛声飞驰向前,这是1977年的第一天。   火车在临安城短暂停留了五分钟,留下了一对漂亮的青年男女。青年高大英俊,穿着普通的外套,手里提着一个军绿色提包和一个精致的小皮箱,姑娘则穿着考究精美的大衣和皮鞋,一张脸更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   两人走在临安城的街道上,顿时成为了向前推进的发光体,叫人不断回头注目。这就是从大城市回到小城镇的感觉,程遥遥却第一次觉得,这种感觉不讨厌。   暌违几个月,这个古旧的小城仿佛被时光遗忘了,临安城却跟她离开前并无半点不同。只是大街上打扫得干净,还贴了几张大红纸庆新年。   谢昭带着程遥遥先去了一趟供销社,两人在点心柜台前看着。程遥遥奇怪道:“我们不是从上海买了点心吗?”   谢昭解释道:“今年怕是有人串门。”   程遥遥明白过来,不好让人知道谢昭去了上海的。程遥遥看了看柜台里,除了老四样,居然还多了几样不同的点心:芸豆糕,桂花糕,富平吊柿,曲奇饼……曲奇饼?   程遥遥皱了皱眉:“这个曲奇饼……”那曲奇饼是小长方形,还点缀着葡萄干,看着实在眼熟。   大年初一,营业员都格外耐心热情:“这是新上的点心!你们来得早,再过会儿排队的都要踩破门槛儿了!”   “喜欢吗?”谢昭见程遥遥盯着那几样点心看,便对营业员道:“每样来一斤。”   营业员乐道:“行行!”这一斤曲奇就要七块钱呢,柿饼一斤五块,芸豆糕和桂花糕一斤四块,谢昭光这些点心就花了二十。   谢昭又买了一斤奶糖和一斤什锦糖,又叫杂拌儿的。又问程遥遥:“妹妹,这些招待客人够不够?还有什么要买的?”   “笨蛋。”程遥遥终于回过神来,把那曲奇饼忘到脑后了,掰着手指道:“买点瓜子花生,还有酒。你喝白酒总醉,还是买啤酒吧。”   “称一点葵花籽,奶奶牙齿不好。”   “汽水,小绯上回想喝汽水来着。”   程遥遥推开谢昭,认真地买起东西来。谢昭眼底闪过一抹笑,跟在后头提东西付钱。   谢家的小院半掩着门,老旧木门擦洗得油亮,南瓜藤儿从院墙上探出头来,映着白墙黑瓦别有一番古朴韵味。还没靠近,就见墙头猛地冒出一个橘色小脑袋来。   “嗯!”   程遥遥噗嗤一笑,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比,犟犟哪里懂得她的意思,从墙头一跃而下,黏人地在她脚边磨蹭打转。程遥遥笑吟吟走到院门口,才一把推开门,喊道:“奶奶,小绯,我回来啦!”   院子里的欢声笑语顿时一静。 第139章 给谢昭说媒   谢家的厅堂正中八仙桌上,摆着花生、瓜子和杨梅干等点心,玻璃杯里茶水冒着热气。谢奶奶穿着新棉衣,一头银丝挽得光光的,跟几个妇人坐着一块儿说笑。谢绯也穿着新衣,提着大茶壶在给客人续开水,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程遥遥的忽然出现,让众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谢绯,尖叫声“遥遥姐”就冲了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遥遥抱着只小肥猫,笑吟吟道:“给你们一个惊喜!”   谢绯上下打量着程遥遥,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姐姐,你又变漂亮了!你这衣服真好看! 我哥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谢昭遇到大队长,正在跟他说话呢。”程遥遥转向谢奶奶,撒娇道:“奶奶,我回来了,您怎么不高兴啊?”   谢奶奶笑得慈爱,还夹杂了一丝古怪:“高兴,高兴!”   另外几个妇人都目瞪口呆地打量着程遥遥。程遥遥观音的美名如雷贯耳,在甜水村和周边几个村落传得神乎其神。可当看见真人时,这种绝色美貌的冲击力如此巨大,叫同为女人的她们一面自惭形秽,一面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其中一个穿花棉袄的妇女下死眼盯着程遥遥瞧,程遥遥有些不悦,到底没表现出来。   鹏鹏妈是见过程遥遥的,有些尴尬地站起身笑道:“程知青回来了?你不是回上海去了吗?”   “我回去过年罢了,当然要回来了。”程遥遥抱着犟犟笑道,   谢奶奶忙冲程遥遥使眼色:“遥遥啊,你回来坐了这么久火车,累了吧?你先回屋歇歇,洗把脸。”   程遥遥没多想:“好。”   程遥遥正要跟谢绯回屋,那花棉袄妇女啧啧笑道:“哎哟哟,这就是观音吧?看看这肉皮儿,上海姑娘跟咱们乡下姑娘就是不一样!这能干得动活儿?”   “花婶子!”鹏鹏妈赶紧扯扯花棉袄的袖子。   程遥遥一挑眼尾,转头睨向那花婶子。她美得自带一股傲慢,不笑时更是盛气凌人,花婶子被她这么一眼扫得不自在起来,讪笑道:“我这不是夸她吗?我一看那模样儿爱还爱不过来呢!”   程遥遥这才回了房间,随手关上门。木门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那花婶子咂咂嘴:“哟,这是生气啦?上海姑娘脾气还真挺大。”   花婶子语气压低了些:“住在你家这么久,没少给你们气受吧?”。   谢奶奶笑容不着痕迹地淡了:“没有的事,要说娇气是有一些,可这孩子乖巧守礼,哪能给我们气受?”   鹏鹏妈直给花婶子使眼色,扯她衣角,花婶子不管不顾,继续道:“嗨。这些知青在村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脾气大,光咱们村就跑了好几个知青,说是回家探亲就不回来了。”   谢奶奶乐呵呵:“遥遥这不是回来了吗?”   花婶子大手一挥:“迟早会走!看看她那观音样子,这么漂亮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们说说,这是咱们村留得住的?是过日子的女人吗!”   一直乖巧羞涩的谢绯忽然“哼”了一声,重重把茶壶搁在桌上,几点热水溅到了花婶子棉袄上:“哎,这孩子,吓我一跳!”   谢绯小脸气得涨红,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谢奶奶对她道:“小绯,给你遥遥姐打盆热水擦擦脸。她肯定饿了,先煮碗糖水鸡蛋垫垫,咱们一会儿留花婶子她们吃饭。”   鹏鹏妈几个忙道:“不了,大娘,咱们就坐坐,待会儿还得回各自娘家吃呢!”   谢奶奶笑道:“你们特地来一趟,哪能就这么回去。小绯,杀只鸡!”   花婶子早看准了院子里那一群肥鸡,屁股顿时沉了。鹏鹏妈几个却是有眼色的,一左一右架住花婶子,死命拖走:“不了,大娘,我们这就走了!”   “哎!”花婶子想到女方家许的谢媒钱和一只大公鸡,大嗓门嚷嚷:“她大娘,你好好想想,那支书家闺女可是真不错!城里户口,人也勤快能干又漂亮!她家可就一个女儿!你好好想想!”   鹏鹏妈恨不得塞上她的嘴,几人推推搡搡走到门口,迎面又撞上一个高挺身影:“想什么?”   花婶子定睛一看,却是好英俊魁梧的一个年轻后生。提着大包小包,外套脱了挽在胳膊上,黑毛衣绷着健壮肌肉。花婶子笑得眯起眼,挣脱了鹏鹏妈,凑上去道:“谢昭回来啦?婶子给你说个人,你们村支书家的闺女,那可是顶顶漂亮能干一姑娘,打小儿你们也认识,知根知底的!”   谢昭狭长眼眸淡淡一扫,鹏鹏妈和另外几个妇人脸色尴尬,谢奶奶满脸头疼,谢绯气呼呼站在后头,西厢房门却紧闭着。   “咋样?听得美了吧?”见谢昭没反应,花婶子乐道:“你奶奶和嫂子们可为了你的事儿没少下功夫,你点个头,婶子这就给你定下,大小伙子也该娶媳妇儿了!”   谢绯一跺脚,气鼓鼓跑进了程遥遥房间。一进门差点撞到贴在门上的程遥遥:“遥遥姐你……”   “嘘!”程遥遥竖起食指,两人一块儿贴到了门上偷听。   谢昭平静而不容抗拒地道:“我有媳妇了。”   谢绯就见程遥遥眼眸一弯,满脸怒气都变作了甜和得意。谢绯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讨好道:“遥遥姐,我哥就要你一个,他肯定不会要那林璐璐的!”   “哼,他倒是敢。”程遥遥双手环胸。   谢绯忙帮她哥哥解释起来:“那林璐璐家托媒人来说两次了。前一次找的是那个讨厌的金花婶子,这次是鹏鹏妈她们从自己村带了个媒婆来说亲。她们不知道这媒婆也是林璐璐家托的……”   程遥遥惊讶道:“林璐璐有这么嫁不出去吗?怎么来了两次?”还拐弯抹角的找外村媒婆。   “村里那些人讨厌得很!”谢绯小脸涨得通红,气道:“她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就……就好多人上门提亲!奶奶都拒绝了,就这次鹏鹏妈她们忽然来,奶奶也不知道的。”   谢绯觑着程遥遥的脸色,央求道:“遥遥姐你可别生气啊。我心里的嫂子只有你一个。”   “知道啦,我哪有生气。”程遥遥很豁达地摆摆手,手指绕着一缕乌黑发丝,左右环顾自己的房间。   窗户打开着,冬日的阳光透进来,映得水磨青石地砖泛起了光。屋子里显然常常打扫,桌上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倒是撤掉了,只摆着一个棉垫子。   谢绯解释道:“犟犟总跑到你房间来,怕他弄脏被子就收起来了。遥遥姐,我给你倒点热水洗脸。”   程遥遥道:“我出去洗吧。”   谢绯忙道:“那讨厌的媒婆还要留下吃饭呢!”   “她们早走了。”程遥遥拉开门,迎面就撞上了正要敲门的谢昭。   谢昭低声道:“妹妹。”嗓音里透着小心。   程遥遥迈开六亲不认的步伐径自出去,谢昭只得退开,程遥遥神气活现地走到院子里去了。犟犟和谢绯追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相当有排面。   谢昭端着盆进厨房打开水,谢奶奶忙活着摘菜切肉呢,小声问他:“咋样?遥遥生气了?你好好哄哄。”   谢昭狭长眼眸看了眼奶奶,明明什么都没说,谢奶奶拿锅铲啪地揍了他一下:“你看我干什么!那些人可不是我招来的!我还能把人往外头赶啊?”   谢昭揉了揉胳膊,打好开水又出去了。谢奶奶往厨房外头看了眼,程遥遥在院子里视察呢。谢奶奶不知怎地心有点虚,扬声笑道:“遥遥,奶奶这就做饭,饿坏了吧?咱们家今年分了一大刀肉,奶奶给你做个炸醋肉啊!”   程遥遥娇声娇气地道:“我不饿!”   这哪能不饿!谢奶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笑道,“那奶奶给你做个米汤冲鸡蛋?你最爱吃的?”   这话提醒了程遥遥,她一阵风地跑进厨房:“奶奶,我的鸡蛋篮子呢!”   谢昭跟了进来,从米缸边拿起一个带盖的荸荠篮子:“这里。”   程遥遥打开盖子,满满大半篮子红皮白皮的鸡蛋,擦得干干净净,剔透可爱。程遥遥喜滋滋数着,谢奶奶又好气又好笑:“奶奶还能赖你的鸡蛋啊?”   “我得数清楚了!”程遥遥小脸上写满了精明。   谢奶奶忍着笑给谢昭使个眼色,谢昭握拳抵住唇,肩膀微微颤抖。程遥遥这自以为精明的小模样实在可爱。   谢绯和犟犟也跟着跑进厨房,犟犟没刹住一头撞在谢昭腿上,气得抱住他裤腿就是一阵撕吧,厨房里顿时闹腾起来。   谢奶奶笑得眼尾皱纹舒展,脸上却嫌弃道:“一回来就闹腾,赶紧出去,我这儿做饭呢!犟犟你也别闹,再把昭哥儿新裤子撕坏喽!”   “嗯!嗯!”犟犟一脸倔强。谢昭试图把犟犟甩下去,犟犟四爪抱住他大长腿往上爬,谢昭只好一把捞住它揣在怀里。谢昭身上温度很高,犟犟满意地蹭了蹭,这才窝着不动了。   数完鸡蛋,程遥遥心情也好了,在厨房里翻腾:“有什么菜啊?分了什么肉?怎么还有猪大肠?”   谢绯抢着道:“是村里杀猪分的!咱们家分到了猪大肠,还有一大块肉呢!”   甜水村大队养着两头猪,过年的时候杀了全村分肉。要知道农村人没有肉票,一年到头可就都指望着这口年猪呢。   肥猪肉可以熬成猪油,省着吃能吃一整年!五花肉和肥瘦相间的肉也不错,切成小肉丁滑熟了,加上多多的盐,紧紧地塞在罐子里,每天做饭的时候挖出一小块,也能给菜添些油味。再不济,得串猪大肠,猪大肠上的肥油虽然有怪味儿,可也是油不是么?   瘦肉和猪腰猪心猪肝这几样下水则是大家最不喜欢的东西,再省着吃也吃不出正月去。往年谢家只能分到别人不要的猪下水和瘦肉,今年却分到了一大块好肉和猪大肠,谢绯别提多高兴了。   程遥遥道:“可今年谢昭不在呀,谁来杀猪呢?”   谢奶奶笑道:“是林贵和大关,没昭哥儿那么熟练。要不是他们格外关照,咱们家哪能得这么好的肉。”   程遥遥有些惋惜:“我还想看分肉呢。”   谢昭心头一热:“等下回杀猪,我喊你看!”   “……我不看!”程遥遥想看的是原书里分肉时那场撕逼,又不是杀猪!猪猪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杀猪猪!   谢奶奶嘴上嫌弃几个家伙吵闹,倒也没赶,还支使道:“不出去就散开,干点儿活,别挤在一块儿。小绯你洗菜,昭哥儿烧火去,把犟犟抱远点,它胡子上回刚燎了。遥遥你……”   “我来做菜吧。”程遥遥挽起袖子,那条猪大肠看着很新鲜,她想做道许久没做过的拿手菜。   谢奶奶瞅着她道:“你才回来,累坏了吧?你歇歇,我跟小绯做就成了。”   “不行。都说我们上海姑娘又娇气又懒——”程遥遥甜丝丝道,“万一您嫌弃,再给找个孙媳妇儿进门来……”   谢奶奶手里锅铲一软。 第140章 炸醋肉   关键时刻,谢绯机灵地表忠心:“才没有呢!我只认遥遥姐你一个!”   程遥遥那双桃花眼斜斜地瞥过谢奶奶,得意洋洋:“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哦。”   谢奶奶反手就拍了她一下,笑骂道:“别得理不饶人了!人家上门来说媒,我还好把人家往外赶的?”   “好痛!”程遥遥哼唧一声抱着胳膊往后躲。   谢昭呼啦站起身来,等看见程遥遥脸上狡黠笑容后才松口气,慢慢又坐了回去。犟犟“嗯”一声要叫,被谢昭捂住嘴。这是女人之间的事,男人不能参与。   谢绯忙护住程遥遥,冲谢奶奶噘嘴道:“就应该赶出去嘛!她们可讨厌了,总说遥遥姐你去了上海就不回来,非要把那些人说给哥哥。姐姐,你回来就好了!”   程遥遥勾起唇角:“我倒想看看,谁还敢上门。”   谢奶奶捡起锅铲,把腌制好的肉段下锅炸,一边道:“没有没有!看见你这么美人坯子,还有哪家的媒婆敢上门?”   谢绯与有荣焉地猛点头:“她们哪能跟遥遥姐比!”   谢奶奶气得一指头戳在谢绯脑门上:“我这是为了谁?!昭哥儿是有着落了,这不还有你吗?我不得罪媒婆还不是为了你?”   谢绯眨了眨懵懂的小鹿眼,忽然“哎呀”一声捂住脸:“奶奶!”   谢奶奶一边炸肉,一边絮叨:“害羞什么!论起村里的小伙子,支书家二儿子真是不错。只可惜年纪比小绯大了几岁。哎,小绯的亲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程遥遥保护地道:“现在是新社会,小绯还小呢!何况那些媒婆能给小绯说什么好亲事,理她们做什么!下回她们再上门,我让犟犟把她们咬出去!”   谢绯才要感激程遥遥,就听程遥遥继续道:“等以后,我给小绯找个好的!”   “……遥遥姐你也不是好人!”谢绯气得跟她哥告状,“哥,你看遥遥姐!”   谢昭瞧着程遥遥神气活现的小脸,微微一笑,安抚地对妹妹道:“遥遥姐跟你开玩笑。”   程遥遥坏笑道:“我可没有开玩笑。我们小绯又漂亮又能干,可不是谁都配得上的。”   谢绯小脸通红,一扁嘴都要窘哭了。程遥遥忙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啊?”   谢绯立刻被哄好了。   谢奶奶扑哧一笑,摇摇头:“你们俩的性子要匀一匀才好!”   “好香啊。”程遥遥凑到锅边。   今天谢奶奶高兴,炸了大半盆金黄酥香的醋肉,香气能把屋顶都掀翻。醋肉要炸两遍,第一遍是小火慢炸,醋肉最是软嫩多汁,第二遍大火快炸,表皮酥脆,能把肉汁和香气充分地锁在肉里。   这盆醋肉才炸了第一遍,谢绯和谢昭都没说话,就程遥遥馋馋地道:“现在能吃了吗?”   “好好好,先给你吃个头份儿。”谢奶奶夹了一块送进程遥遥嘴里,“慢点吃啊。”   程遥遥饿了,急急地一口咬下去,酥脆的肉皮裂开,滚烫的肉汁顿时迸溅在口腔里,她眼泪唰地冒出来了:“呜……烫烫烫!”   谢昭立刻冲过来,伸手捏她下巴:“吐出来!”   谢奶奶和谢绯也围在旁边手忙脚乱,程遥遥眼圈都红了,半张着嘴直吸气,谢昭大手托在她下巴:”吐出来。”   “唔……”程遥遥吸着气,醋肉在舌头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强行咽了下去。   谢奶奶赶紧倒了杯凉水来,道:“你这猫舌头!烫着了没啊?”   程遥遥舌头和咽喉都被烫得火辣辣的,喝了凉水更疼,趁机喝了好几口灵泉水才舒口气:“没事。”   谢奶奶急得在围裙上擦擦手,道:“要不抹点儿药?”   谢昭安抚道:“我帮她检查一下。没事。”   谢昭牵着程遥遥到院子里,捧着她的脸:“张嘴,舌头我看看。”   程遥遥仰头,张开嘴巴让他看。冬日阳光明亮而稀薄,谢昭借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程遥遥除了舌尖上有点发红外,没有受伤的迹象。   程遥遥吐着舌尖,含糊问:“好了吗?”   谢昭伸手轻轻碰了下,程遥遥一下子咬了他指尖,凶道:“干嘛!”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困惑。程遥遥摇摇头,从谢昭手里挣脱:“我说了没事的吧?那肉其实不是很烫的。”   程遥遥的眼角和鼻尖还红红的呢。谢昭不动声色地道:“没事就好,下次吃慢点。”   程遥遥闹了这么一通乌龙,谢奶奶直后怕。醋肉炸了第二遍后,晾着好久才肯让他们吃:“慢点儿,都慢点儿吃,烫着呢!”   程遥遥谢绯和谢昭就围在灶台前,一人一双筷子从盆里夹醋肉吃,犟犟的小盘子里也有几块肉,嗷呜嗷呜吃个不停,毛茸茸尾巴在地上愉悦地拍着。   原本偌大的厨房,被几个孩子挤得热热闹闹的。谢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嗔怪道:“行,反正这醋肉剩下了不好吃,趁新鲜一顿造完吧!”   程遥遥从院子里摘了一叠紫苏叶子,拿醋肉蘸谢奶奶做的朝鲜辣酱,用紫苏叶裹了塞进谢奶奶嘴里,卖乖道:“奶奶您尝尝,这样好吃吗?”   紫苏叶味道芳香微辛,微甜辣酱解了醋肉的油腻,三者融合成一种奇妙的美味。谢奶奶咀嚼着醋肉点点头:“好吃!”   谢绯也学着裹了一个,崇拜道:”遥遥姐怎么想到的,紫苏叶子还能裹肉吃。“   谢奶奶好笑道:“这是朝鲜的吃法。我小时候朝鲜姨娘做烤肉,就爱用紫苏叶裹着吃。遥遥怎么也知道?”   程遥遥眼珠一转,道:“我跟我爸爸出差的时候,看见别人就这么吃。”   “怪不得呢。”谢奶奶笑道,“遥遥总会做咱们都没见过的菜。”   一盆醋肉被吃了大半,大家都腻得不想吃饭了。谢奶奶干脆道:“那就不做饭了。我和一盆面,待会儿擀皮儿包饺子吃!”   程遥遥泡了一大壶草籽茶,大家伙就在院子晒太阳,喝茶解腻。   程遥遥在院子里背着手转悠,像个视察的领导。她离开这么久,院子仍然跟她记忆里一样干净,生机勃勃。   小菜地里,番茄和黄瓜秧子已经枯萎。小白菜,芥菜却长得郁郁葱葱,小葱生姜和芫荽也绿油油的。还有一丛凉薯秧子,谢昭说是特地留给她吃的。   程遥遥去苏州前买了一群小鸡崽,现在全都长成了半大的小母鸡。只有一只顶着红冠子的小公鸡,精神抖擞,分外嚣张。别的小母鸡都乖乖待在鸡圈里,这只小公鸡却飞出来满院子跑,还扎着翅膀跟犟犟打架。   这是程遥遥最偏爱的那只小鸡崽,还在头顶上染了一撮红毛方便辨认,没想到长着长着变公鸡了。   谢奶奶纳着鞋底,道:“怪不得这么精神,原来是个公的!”   谢昭道:“有公鸡也好,可以孵小鸡。”   程遥遥得意地点点头:“没错!到时候小鸡长大了又可以生蛋,生出蛋来又孵小鸡,鸡鸡蛋蛋无穷匮也。”   谢奶奶直笑:“那可养不下!就这十几只我还嫌烦呢。”   谢绯道:“隔壁银桂婶子养了三十几只!还有鸭子呢!”   在闲聊中,程遥遥得知了这几个月,村里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抓鸡鸭来养了,最早养鸡的人家已经开始捡鸡蛋了,一天能捡十几个呢,补了不少饥荒。还有人偷偷在自留地里种花生和棉花,稽查队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桃庵村比他们夸张多了,桃庵村去年受洪水损失惨重,村大队开了磨坊,学坝上村卖豆腐和榨油呢。凭啥其他村子能赚钱,他们甜水村就不能?在这样的好胜心和攀比里,村里反而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和平。   程遥遥模糊地记得,私有土地承包制也就在这两年了。时代的洪流到来之前,已经有具体而细微的征兆出现在农村里。农民们并不懒惰,中国的农民有着最吃苦耐劳的秉性,一旦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能用汗水和劳作向大自然换取丰厚的报酬。   谢奶奶和谢绯对程遥遥的事情更好奇,特别是谢绯,缠着程遥遥问她拍电影的事儿:“遥遥姐,电影什么时候才能放啊?”   “拍完电影还要剪片子,做后期配乐,还要送审,最快也要春天了。”程遥遥笑道。   谢绯憧憬地道:“到时候我们村也会放你的电影吗?不对,到时候我都在城里上班了,可以去电影院看电影了!“   程遥遥道:“我也不清楚。”那电影还不一定能过审呢。这电影的题材很危险,荣导为了不改剧本跟上头吵了好几架,最后还拍了两个版本的结局,就是为了过审。   谢奶奶见程遥遥对电影的事并不上心,也松了口气,笑道:“不管能不能放,拍电影也是长见识的事儿。倒是遥遥这回不是去上海探亲吗,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从上海回临安城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谢奶奶从刚才就惦记着这件事,到底是闹成什么样才会叫两个孩子大年初一在火车上过,也要赶回家里?   程遥遥闻言,眉眼间的神采瞬间一黯,端起茶喝了口才道:“就……就想回来了。上海没意思。”   “上海怎么会没意思呢?”谢绯天真道,“你不是说上海有好多大商场,还有很多很好玩的……”   谢昭打断谢绯的话,道:“遥遥从上海给你买了很多东西,你去看看。”   谢绯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偷偷看了眼程遥遥的脸色,起身去看那堆礼物了。   谢奶奶坐到程遥遥身边道:“跟奶奶说说,大过年的怎么回来了?昭哥儿也是!都是你,大年初一怎么把遥遥带回来了?”   谢昭虚心认错:“是我不好。”   程遥遥忙道:“不是谢昭!奶奶,我就是不想在那个家呆着了。”   程遥遥说着,恹恹地把脸埋在谢奶奶肩膀上。谢奶奶看了眼谢昭,谢昭摇了摇头,眼神心疼地落在程遥遥脸上。   谢奶奶饱经世事,缓缓问了几句,就把程遥遥的话套出来了。听到程父坚决反对程遥遥跟谢昭在一块儿,谢奶奶露出忧愁的神色来。再听说程遥遥离家出走,没跟家里打招呼就跑回来了,不由得严厉地瞪了谢昭一眼。   她揽着程遥遥单薄的肩膀慈爱道:“你爸爸其实也很难,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父女俩没有隔夜仇,赶明儿昭哥儿带你进城,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去,啊?”   程遥遥噘嘴:“不去!”   “不准这样!奶奶可不高兴了。”谢奶奶摸着程遥遥的长发,笑呵呵道:“看你这头发都乱了,奶奶给你梳一梳。”   谢奶奶拿了木梳子,替程遥遥编了根漂亮的麻花辫。程遥遥这才高兴了,跟谢绯跑进厨房做饭去。谢昭见状也要跟进去,谢奶奶奶道:“跟我来!”   谢昭跟着谢奶奶进了东厢,一进屋谢奶奶就抄起鸡毛掸子抽下来。谢昭被抽了个正着,也不躲,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望着谢奶奶:“是妹妹要跟我回来的。”   “遥遥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大年初一的,你们俩就在火车上过?叫遥遥爸心里怎么想?”谢奶奶气道,“咱们家可从来不做这不懂礼数的事儿!”   谢奶奶唠叨着:“你跟遥遥的事儿本来早该跟遥遥家里说,要放在过去,那叫下定!可咱们家如今是这情况,我想着等你考上大学了,名正言顺地上门提亲才好。你倒好,还真带着遥遥跑了!人家现在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了。将心比心,要是有个混小子偷偷带着小绯跑了,咱们还不得急死?”   谢奶奶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抽他。谢昭抬手挡了下脸,道:“我没有。”   “还犟嘴!”谢奶奶怒道。   谢昭挺直了背,垂眼道:“我跟遥遥父亲说了。”   “什么?”谢奶奶意外道。   谢昭道:“我带遥遥回家之前,去找过程伯父。他知道遥遥在我这里。”   谢奶奶的鸡毛掸子垂了下来,打量了一眼谢昭。谢昭是从不撒谎的,谢奶奶琢磨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同意让你把遥遥带回来?这是做父亲的吗?”   谢昭面无表情道:“程伯父现在顾不上遥遥。”   谢昭出狱那天就去找过程父。程父跟魏淑英母女在一起,一家人在百货商店采买嫁妆。   他只对程父说了三句话:“伯父,遥遥在我那里,她很安全。”   程父长舒口气:“遥遥没事就好。”   谢昭道:“我会劝她回家。”   程父摆了摆手,被烟熏干的嗓音透出疲惫:“她不会听的。如今家里乱得很,遥遥回来反而受气。”   程父抽出一根烟递给谢昭,两个男人聊了很久。大多数时候是程父在说,说他的左右为难,说程遥遥从小到大的事,说如今家里的混乱局面。   程父深深地又叹了口气:“哎,其实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多好。遥遥她被我惯坏了,这性子有时候实在叫人头疼。”   “她性子很好。”谢昭冷淡道。   程父一愣,转头看向谢昭:“嗯?”   谢昭眼神认真:“遥遥娇气,却不会蛮不讲理。她发脾气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小子是在说他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女儿?程征反应不过来,谢昭继续道:“遥遥曾经从这个家里被逼走过一次。伯父,难道您觉得今天这局面是遥遥的责任吗?”   程征听到最后一句,眼神不由得避开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昭继续道:“遥遥是很在乎您这个父亲的。上回听说您受伤,她哭了很久。”   程父一颤,顿时别过头去,掩饰地摘下眼镜擦了擦。他忽然想起了程遥遥在乡下给他寄来的罐头和信。程遥遥搂着他胳膊甜甜地叫爸爸。才回上海的时候,他们父女俩关系多么地好,怎么一切都变成这样了呢?   程父捂着额头:“我没法子啊。诺诺也是我的女儿,我再偏心也不能不管她呀!”   想到程遥遥在这个家里受到的委屈,谢昭对程父生不出同情心来。只道:“我会照顾好遥遥。”   程父忽然一把抓住他胳膊,狠狠盯住他眼睛道:“谢昭,我看得出你是个正直自尊的青年。你答应我,绝对不能欺负了遥遥!”   谢昭双眸不闪不避,直直迎向程父:“您放心。”   程父又道:“我只答应让遥遥暂时回乡下,我没有同意你们的事!”   谢昭转身就走了。   程父好歹是程遥遥的父亲,谢昭不好多加评论。谢奶奶听完却是长叹了口气:“真是糊涂!这个家混乱的局面怪不得别人,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作为一家之主,既不能对亡妻从一而终,又不能真正护女儿周全。既不能弹压续弦,更没有教育好庶女!只会在三个女人当中活稀泥,又这样糊涂,被人几句话就蒙蔽了眼睛,尽让遥遥受委屈!”   谢奶奶一时激动,满嘴的“嫡庶”起来。谢昭提醒道:“奶奶,这是新社会了。”   谢奶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瞪眼:“怎么,你还教育起你奶奶来了!我早改造好了!出去出去!我给遥遥包饺子去,我遥遥真是受大委屈了。”   谢奶奶心疼程遥遥受了委屈,一时间对她格外地和颜悦色,早上也不催程遥遥起床了,搞得程遥遥得意忘形了一个正月,这是后话。   今天,谢奶奶领着谢绯和程遥遥在厨房里包饺子吃。馅儿是早调好的,包一半茴香猪肉馅儿一半白菜香菇馅儿的。 第141章 生炒肥肠和金币   一大箩饺子下了沸水锅,一个个白白香香的饺子跟银元宝似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灶台前雾气滚滚,满屋子都是淡淡的烟熏味和饺子香。   谢奶奶笑道:“赶紧拿碗,调料,准备吃饺子了!”   谢绯和谢昭都去洗手,程遥遥则拎起那猪大肠来,说要做个生炒肥肠:“这生炒肥肠要现炒现吃,这会儿正好下锅呢!”   谢奶奶收拾猪下水有一手,用一点儿粗盐和半勺菜籽油就把猪大肠清洗得干干净净,淋巴和大部分肥油也清理了。现在这年头油水金贵,猪大肠上的油也能吃。谢奶奶却从不吃,也不让家里孩子吃,埋进菜地里沤肥了。   程遥遥把肥肠丢进沸水里烫了一下,去掉上头残留的粘液,捞出来用冷水重新洗干净,切成小块。葱姜蒜切断,丢进油锅里爆香,肥肠下锅迅速翻炒,加生抽盐巴辣椒酱翻炒两三下,再倒入尖椒和葱白翻炒断生。   这道生炒肥肠做法简单,对火候的掌握是关键,多炒一下就老了。程遥遥炒出的一盘肥肠软嫩Q弹,均匀地沾染着酱汁和辣酱,闻着香,吃着更香。   一大盆热腾腾白生生的饺子,一盘香喷喷辣味冲鼻的生炒肥肠,还有一碟子酸黄瓜,一碟子辣白菜,一盘中午炸的醋肉,这顿迟来的年夜饭就算相当丰盛了。   大家围坐在桌子边,早早点起了煤油灯,厨房里亮堂着呢。一人面前放一大碗饺子,油盐酱醋辣椒酱摆在桌上,还有一小碟磨好的蒜泥,喜欢什么口味就自己调。还有一盆热腾腾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谢昭把汽水拿出来,一人开了一瓶。细长口的玻璃瓶里,无数细小的泡泡窜起来,透出一股冰凉的果子香。   程遥遥起哄:“吃饭之前,请奶奶来讲几句!鼓掌!”   谢昭和谢绯捧场地鼓掌。   谢奶奶举着汽水,笑道:“一家子总算团圆了。今天就算咱们的年夜饭,奶奶祝你们呀,个个都身体健康,顺顺当当。遥遥和昭哥儿早日考上大学,小绯工作顺利!还有犟犟,也健健康康,越长越胖!”   趴在灶台边吃肉的犟犟听见了,抬起小胖脸:“嗯!嗯!”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程遥遥三人也举起汽水,异口同声道:“祝奶奶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谢奶奶乐呵呵道:“好,好!”   汽水瓶子碰撞出清脆声响,程遥遥跟奶奶和谢绯碰完,又转头跟谢昭碰了一下。灯光下,谢昭眼眸闪闪发亮,像蕴藏着满天星辰。冰凉汽水变成了酒,让程遥遥脸颊一热。   谢绯还是第一次喝到汽水,猛一口喝下去冲得脑门疼,又刺激又带劲儿,高兴道:“哥,汽水真好喝。”   谢昭道:“遥遥给你买的。”   “遥遥姐对我真好!”谢绯撒娇地抱住程遥遥的胳膊,惹得谢昭深看了她一眼。   谢奶奶又从兜里掏出三个红包来:“给,每人一个。好好收着。”   “谢谢奶奶!”程遥遥甜甜地说完,双手接过来。一捏,里头却是硬硬的一个东西。程遥遥心中好奇,看了眼谢昭和谢绯,他们却是脸色如常。   程遥遥只好按捺住好奇心塞进口袋,当面拆红包是相当没家教的行为。   谢奶奶率先夹了个饺子咬了口,催促道:“赶紧吃吧。再不吃都凉了,趁热吃!”   谢昭和谢绯相当给面子,率先夹了一筷子生炒肥肠。谢绯顿时露出惊艳的表情:“真好吃!遥遥姐,这肥肠一点怪味道都没有,好吃!”   谢昭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筷子。谢奶奶也尝了一口:“嗯,是好吃!遥遥做菜真是不错,以前咱们家带回来的下水,我加了许多香料煮了,不是还有怪味儿,就是煮老了。这肥肠香嫩滑脆,是好吃!”   程遥遥得意地道:“这可是我外公的拿手菜,轻易不肯做呢!”   “又翘尾巴了。”谢奶奶往她碗里加了两个饺子,“快点吃吧,一会儿冷了。”   程遥遥舀起一个饺子才要吃,全家人都紧盯住她:“吹吹再吃!”   “……”程遥遥吹了吹,这才咬了一口。柔韧的饺子皮破开,里头鲜香滚烫的汁水就溢了出来。饺子馅儿是一个肉丸子,鲜嫩有嚼劲,别提多好吃了。   一盘子生炒肥肠就着饺子很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特别是谢昭,不换气似的往嘴里送,一大碗饺子眨眼就下了肚。   谢奶奶又去煮了一锅。这一锅煮的是茴香馅儿饺子,香气扑鼻又开胃。甜水村人很少吃茴香,谢家人也是第一次包茴香馅儿饺子,一口下去,谢奶奶就先道:“这茴香包饺子还真香!”   “好吃吧?”程遥遥不太饿了,舀着颗饺子慢慢吹:“还有玉米猪肉馅儿,黄瓜鸡蛋馅儿,以后我都做给你们吃。”   谢昭直接把自己晾好的饺子换到程遥遥面前,端走她那碗热腾腾的饺子。   程遥遥撒娇道:“你这碗都没有放醋!”   谢昭舀了一点醋放进她碗里,程遥遥又指着一个胖饺子道:“这个饺子不好看,你拿走。不是那个,是这个!”   等换了饺子,程遥遥又想吃腌萝卜,谢昭便放下碗去咸菜缸里给她捞。程遥遥消遣了谢昭半天,谢绯都发觉了,偷偷拿眼神问谢奶奶 。   谢奶奶给谢绯夹了一筷子辣白菜,道:“快吃快吃。”   这个娇气包无理还要犟三分呢,今天一回家就撞上给昭哥儿说媒的,不让她出了这口气,以后有得她说嘴的。   程遥遥吃上了腌萝卜丝,总算给谢昭夹了一块醋肉:“我一会儿煮甜汤哦!”   谢昭露出个受宠若惊的笑。谢奶奶没眼看,才对孙子生出的那一点儿内疚全没了,这就是个没出息的!   吃过晚饭,收拾了饭桌碗筷,窗户打开散去了饭菜味道。谢绯把两口大锅涮得干干净净,倒满清水,借着余下的灶火烧滚,这是供全家人洗漱用的。   全家人仍然坐在厨房里休息,灶火烧着,厨房比外头暖和。程遥遥炖了一锅桃胶马蹄甜汤,干燥的冬日里喝这个再滋润不过。   一口清润甘甜的汤入喉,谢奶奶长舒口气,她这才发觉自己是如此想念程遥遥的这碗甜汤。再看谢昭和谢绯的神色也是如此。这个娇气的姑娘,早就已经融入了谢家人的生活,变成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谢奶奶捧着热汤,一双饱经世事的眼在雾气后头思虑着什么。谢绯跟程遥遥头对头,在擦干净的饭桌上拆包裹。程遥遥和谢昭从上海带回来不少东西,都是谢绯没见过的。   每拆开一个包裹,谢绯都会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叽叽喳喳地问程遥遥这是什么。   “这是友谊商店买的,电吹风。”程遥遥举着电吹风示范给谢绯看,“只要把插头通电,就可以吹头发了。”   谢绯惊叹不已,捧着电吹风翻来复去地看:“只可惜咱们家还没通电……”   谢昭接口道:“开春村里会通电,到时候拉一根电线到咱们家。”   谢绯一时又激动又害怕:“真的?!咱们村只有大队办公室才通电呢,咱们家也可以通电吗?”   程遥遥却高兴道:“太好了!等牵了电线,我们就可以买冰箱和电视机了!”   “电视机!”谢绯快晕过去了,“咱们家也能买电视机!我听说电视机就是在家里放电影,里头真的有人吗?”   两人越说越高兴,谢奶奶泼冷水道:“别瞎高兴,没影的事儿呢。等村里人家都通电了再说,咱们不能做那出头鸟。”   程遥遥嘴一扁。谢昭道:“大队长跟我说了,到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牵电线,用不用随自己。”   程遥遥立刻又振奋起来,跟谢绯偷偷挤了挤眼睛,两人又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谢奶奶冲谢昭道:“越发纵着她了!带得小绯也跟着野了心。”   “小绯活泼一点好。”谢昭眼底含了一抹温柔笑意,凝视着与谢绯小声说笑的程遥遥。灶火昏红的光映着程遥遥皎洁的脸,眼波流转,越发娇滴得叫人想捧在掌心里。   谢奶奶没好气地站起身,捶捶胳膊:“闹了一天了,赶紧洗洗睡吧。咱们明天一早开大门,遥遥,你也得起来。”   程遥遥抬头:“我?”   谢昭知道她是不乐意早起,才要帮她说话,就听谢奶奶道:“明天村里人会来拜年,你是我孙媳妇儿,不用帮忙招呼啊?”   “哎,哎?”程遥遥惊讶地睁大眼。   谢奶奶背着手走出厨房,丢下一句嘀咕:“早点定下也好,也省得媒婆再上门。”   从前谢奶奶总想着等谢昭考上大学再正经提亲事,这还是她第一次松口。程遥遥还不觉得如何,转头一看谢昭,素来冷峻的脸如春水化冻,已经是满脸难掩的喜悦。   杂物间的墙上挂着药草和蓑衣,烛光摇晃,满屋子的水汽和淡淡药香。   程遥遥满怀爱意地道:“我好想你啊……”   提热水进来的谢昭顿时心头一热,忙看向程遥遥。她却是趴在木桶边缘,将脸也贴在桶沿上,爱不释手地叹息。   要说她最想念谢家的什么,这浴桶绝对要排进前三。浸泡在暌违几个月的浴桶里,热水泡得酸疼的筋骨都松弛下来,程遥遥把海藻般湿漉漉黑发撩到脑后,露出一张被热气蒸得越发水嫩的小脸来:“谢昭,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用我的浴桶?”   “没有。”谢昭转过头目不斜视,手上舀起几瓢热水慢慢加进浴桶里,   “还是我的浴桶最舒服了。”程遥遥在浴桶里扑腾。   谢昭道:“上海家的洗澡间不好?”   “不好。虽然有热水吧,每次我洗澡的时候她们就在外头敲门催我,浴缸还是她们用过的,我才不要用呢。”程遥遥一边认真洗着头发一边随口道。   程遥遥没有说的是,在程家时,程遥遥每次洗澡时间久了,魏淑英不是故意来敲门就是第二天在饭桌上抱怨,说全家四口人呢,程遥遥一个人占着浴室,害她们上个厕所都不能。姑娘家洗澡的事被放在餐桌上说,也就只有魏淑英这种人做得出来。程遥遥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拿自己洗澡的事来跟她吵,程征作为父亲也不好多插嘴的,不是装没听见就是呵斥几句,不疼不痒。这种小事不伤筋动骨,长年累月却是怪恶心人的,程遥遥都受不了,何况是性子暴躁的原主。   谢昭的心脏好似被捏了一把,他从来舍不得委屈半点的人居然会在自己家里受委屈。谢昭伸出手,握住程遥遥那只湿漉漉白生生的小手:“妹妹,以后我会给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不让你再受旁人半点委屈。   程遥遥听懂了谢昭的未竟之意。程遥遥乌发红唇,湿漉漉的水珠沿着小巧下颌往下淌,妖精似的偎向谢昭,热水漫出桶沿,熏蒸得谢昭额上渗出细细汗水,满屋的药香水汽里,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那一缕甜甜的玫瑰香。   程遥遥的甜美里带着刺:“谁准你转过头的?流氓。”   谢昭脸颊火辣辣的,忙转开头,却听得那娇滴滴嗓音又掺了一丝气急:“……转回来!”   谢昭猛地转回去,玫瑰香扑面而来,唇就贴上了一个软软甜甜的吻:“啾。”   ……   等程遥遥洗完澡回屋,床上早铺好了厚厚的床垫和被子,晒了一天日头,松松软软带着一股皂香。谢昭一松手,程遥遥就滚进被窝里,脚碰到了一个灌好的热水袋。   “够不够暖?”谢昭伸手摸了摸被子。   “够的。”程遥遥这才摸出谢奶奶给的红包,道:“你的红包给我看看。”   谢昭摸出来给她,打开一看是崭新的两块钱。程遥遥奇怪道:“跟我的不一样。难道我的是硬币?”   程遥遥说着打开自己的红包,谢昭跟她一块细看,却是一枚金色的铜钱:“这是?”   谢昭道:“这是花钱。金子铸的。”   “真的是金子!怪不得比铜钱沉。”程遥遥看着这枚外形跟铜钱一模一样的金币,“这个很珍贵吧?”   谢昭道:“小时候奶奶发压岁,都用这个。”   “每人一枚吗?”   “每人一把。”   “……”程遥遥仔细看了一眼谢昭,确认他不是开玩笑的后抽了口气,“那一次压岁得花多少钱啊?”   谢昭忍不住揉揉她发丝:“发下来的压岁钱都让大人替我们存着,算是私房。”   谢昭掌心温暖,程遥遥忍不住蹭了蹭。她想起红楼梦里,贾家都是拿大把的金锞子银锞子赏人的,这金币也不算夸张了。   程遥遥把金币装进自己的小荷包里,乖乖躺进了被窝里。又好奇道:“这金子怎么没拿去换粮食?”   程遥遥问的是从前谢家生活那么艰难,谢奶奶都没有拿出这金子来,难道这枚金币有什么特殊意义?   谢昭微微一哂:“家里只剩这一枚了,奶奶特地留给孙媳妇儿的。”   “呸,谁是你媳妇儿。”程遥遥把脸都藏进了被窝里。过了会儿,一只白嫩的手又伸出来,嗖一下把小荷包也抓进去了。   谢昭肩膀颤动,俯下去连被子一块抱住了,满心都是甜意。   大年初二是个好日头,昨晚落了一夜的霜,乌黑瓦片上白茫茫一片,屋檐下挂着冰凌。甜水村的农民都爱这好天气,一夜的霜冻能把害虫冻死不少,明年又是个好收成!   谢昭一大早起来,拿水瓢砸开水缸上结的薄薄一层冰,舀水浇菜。再从井里打了几桶水灌满水缸。谢家的井打得很深,井水冒着烟,摸上去是温热的。   谢昭刷了牙,痛快地洗了把脸,把剩水倒进沟里。这动静惊醒了鸡圈里的鸡,咕咕地叫起来,挨挨挤挤闹着要吃食。   鸡圈旁边的柴垛上放着一个葫芦瓢,里头是谷糠和切碎的蚂蚱。谢昭又掐了一把青菜叶子,用生锈的菜刀剁碎拌在米糠里,倒在鸡食盆中。   十几只黄色或芦花色的小母鸡扎进盆里,争先恐后地吃起来。一只红冠子的小公鸡神气的站在圈顶上,并不跟小母鸡们抢食。谢昭单独给它洒了点食物,这是程遥遥挑的小公鸡,全家人总是偏爱它一些。   东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谢奶奶梳好了头,穿着崭新的枣红色棉袄,一边系着领口的扣子一边道:“昭哥儿,说了多少回这活儿不用你干!才从上海回来,怎么不多睡会儿?放下放下,让奶奶来。”   谢奶奶硬是把谢昭手里的瓢抢走了,谢昭便拿起竹枝扎的大扫把扫了扫院子。青石板地砖上的露水都结了冰,被太阳一晒滑溜溜的,谢奶奶踩上容易摔跤。   谢奶奶一边给鸡食盆添水一边嗔怪道:“你就不能歇一歇。”   谢昭头也不抬道:“不累。”   谢奶奶的心跟大冬天里喝了杯滚烫热茶似的熨贴。这个大孙子从小因为家中变故而沉默寡言,却是个顶顶孝顺贴心的。   谢昭扫完院子又要劈柴,谢奶奶用力拦下:“大关几个前儿送了两担的柴呢,别忙了!去,把遥遥叫起来,今儿肯定有人上门,别睡懒觉了。”   一听这个,谢昭立刻放下袖子去洗了手,往程遥遥房间去了。   谢奶奶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黏媳妇了,跟他爹一模一样。   程遥遥一早醒来就听见院子里鸡咕咕地叫,谢奶奶在院子里忙活的声响。程遥遥眼也不睁,拖长嗓音叫:“谢昭——” 第142章 官宣订婚   才出声,谢昭已经出现在门口,他今天穿着件黑色毛衣,衬得他整个人如一杆挺拔劲瘦的松竹:“妹妹醒了?”   程遥遥裹着被子翻身,脸颊睡得绯红,眼波如晕:“几点了?”   “时间还早。”谢昭道,“困就多睡会儿。”   程遥遥困惑地看着谢昭:“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谢昭今天老老实实站在门外头,闻言眼神稍稍往院子一扫,程遥遥会意,一咕噜翻身坐起来。   谢奶奶已经走到门口了,问谢昭道:“遥遥还睡着呢?”   谢昭道:“已经起来了。”   谢奶奶不信地冲房间里一看,程遥遥正乖乖往一件毛衣里塞胳膊。谢奶奶推开谢昭:“去,姑娘家闺房门口也是你站的!遥遥起来了,待会儿要招呼客人呢。你买的点心怎么摆才好看,奶奶不会!”   一听这个,程遥遥来了精神,急急忙忙满床找衣服:“等我起来,我会我会!”   等谢奶奶走开,谢昭才抱着几件衣服回来。正是程遥遥遍寻不着的衣服,都被烘得暖暖的,在没有暖气和炕的南方冬天里,暖得让人想哭。   程遥遥不由得含情脉脉地看了谢昭一眼。谢昭大手一伸盖住她眼睛,冷酷道:“撒娇也没用,起床。”   谢昭从程遥遥房间里出来,犟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它吃得饱饱的,无事生非地又抱住谢昭的大腿一阵撕挠,还拿小尖牙咬他裤腿。   谢昭挨了今早的第二顿打,面无表情抱起小肥猫,往屋顶上一抛。犟犟肥腰灵活地在空中转了圈,踩碎一块瓦片稳稳落在屋顶,冲谢昭弓起背嗷嗷叫。   谢奶奶冲出来给他一铲子:“你又招它!犟犟,咱们下来,下来奶奶给肉吃。”   犟犟在屋顶上骂骂咧咧了半天,直到谢奶奶拿出半个鸡蛋黄,这才勉为其难地下来——它下不来,还得谢昭拿梯子去接。   今天是大年初二,不用守大年初一早饭不能见荤腥的规矩,早饭是熬得又香又浓的白米粥,一盘腊肉炒青椒,一盘烫青蒜蘸酱油醋,一盘子煎鸡蛋。   一家人坐在桌前吃早饭,大家都换了新衣服,谢昭穿着程遥遥给他挑的新衣,又新剪短了头发,英俊飒爽得叫人移不开眼。   三个女人都把谢昭上下打量着,还互相交换眼神,叽叽咕咕地笑,饶是谢昭处变不惊也不由得僵硬起来。   谢昭几口喝完粥,放下碗道:“我去大队长家一趟。”   谢奶奶道:“点心和酒在桌上,记得带去。”   谢昭应了声,提上就走。谢奶奶掌不住笑了起来,冲偷笑的程遥遥和谢绯道:“被咱们看臊了。”   谢绯眼神亮晶晶地道:“我哥穿了这新衣服真好看!”   “那当然,我给他挑的呢!”程遥遥得意地抬起下巴。   谢奶奶笑道:“我看别人家也差不多吃完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把点心瓜子摆出来,开大门!”   甜水村的其他人家早饭虽不如谢家丰盛,也都有荤腥,再不济也有一盘子鸡蛋炒韭菜,或者将昨晚剩下的饺子煎一煎,也算一盘肉菜。   吃过饭,大家伙就纷纷出门串门子拜年去了。大年初二规矩没那么多,随意上自己交好的乡亲家窜门也行,大家伙今天有意无意地都往谢家凑。   谢家的大门敞开着,青砖门槛和被砸烂的石狮子擦洗得干干净净,闪着金刚石般的光泽。再往里一瞧,一口令村里人人都艳羡的甜水井,天井旁栽着一棵香椿树,小菜园子郁郁葱葱,十几只鸡圈在鸡圈里,小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那地面比村里其他人家的房间都干净!   再往里瞧,高高的屋顶,气派的樟木房梁,深深的厅堂里摆着八仙桌,桌上摆着五六个盘子,垒着鸡蛋糕,蜜三刀,满满的花生瓜子和什锦糖。还有一摞茶杯和冰糖,显示出主人家待客的诚意。   谢奶奶提着一壶开水走出来,瞧一堆人凑在门口探头探脑,笑笑地招呼:“过年好啊。”   “谢大娘,过年好,过年好!”不管过去关系怎么样,如今谢家的日子眼看着是好过起来了,谢昭又开着拖拉机,村里人都乐意跟谢家搞好关系。   谢奶奶又笑着往里让:“进来坐坐,喝杯茶?”   地主家的宅子在村里人的心中十分神秘,,总有些望而却步的意思。大家伙双手抄在袖子里,你看看我,我捅捅你,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去,只是笑:“听说程知青回来了?”   “是呀。”程遥遥捧着一碟子点心从厨房里走出来。雪肤红唇桃花眼,叫甜水村诸人眼前一亮。   众人七嘴八舌的打招呼:“还真回来了!都说程知青、小程知青和那沈知青,一起去了上海就不回来了……”   “嗨,人家程知青跟他们能一样吗?”   “那是那是。”   八卦的语气就有些暧昧起来,互相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程遥遥才露出八卦的表情,谢奶奶忙端起糖果:“遥遥,招呼大家伙吃糖。”   大人不好意思拿,小孩子们却都眼巴巴地看着。   程遥遥笑了笑,冲人群里的铁蛋狗蛋林为民他们招手:“怎么,我才离开几个月,你们就不跟我好了?”   “遥遥姐!”小铁蛋第一个迈开小短腿跑了进来,其他孩子也纷纷跑到程遥遥身边围着她,一脸崇拜地看着程遥遥。   孩子们早就跟程遥遥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把她当公主似的捧着。遥遥姐还是这么漂亮,像个仙女似的,身上也香香的。遥遥姐还给他们糖吃!   程遥遥抓起糖果塞发到每一个孩子手里。村里人给糖果看着抓一大把,实际上都是有数的,最多不超过两颗,通常是每个孩子分一颗糖,还是供销社里最便宜的水果硬糖。谢家这糖果却是供销社卖的比较高档的什锦糖,许多种糖果混合在一块,什么口味都有,对孩子们来说跟抽奖似的。程遥遥抓糖也大方,一把能有五六颗呢,还往小铁蛋的兜兜里塞。   铁蛋狗蛋的母亲赵红霞不好意思地叫:“铁蛋,狗蛋,不准拿那么多!”   程遥遥笑道:“没事的,我们关系可好了,对不对?”   “对!我们最喜欢遥遥姐了!”孩子们异口同声。   谢奶奶乐呵呵的,又端了点心让孩子们自己拿。   这点心可是金贵东西,可见谢家待客的心诚。其他女人瞧见自己孩子又吃了人家糖果,又吃人家点心的,都不好意思不进来了。   等进来了,自然是满口的好话:“你们这院子收拾的真干净!你瞧瞧这地砖,比我家炕还干净!”   从前谢家兴盛之时,谢宅可不止这一间小小宅子,而是以这间宅子为中心囊括了前后两条长巷。家中长工女佣及护院总共有二三十户人家,都住在两条长巷的下人房中。   现在这间宅子则是主人所处的内院。谢家老爷子是农民出身,并不大讲究规矩。几个儿子上的是洋学堂,学来了民主维新那一套,也并没有大户人家种种规矩。可家里毕竟住着女眷,因此姓林的佃户们也只有在送粮食或野味时能进一趟内宅的厨房。   当初土改抄家时,大部分老人都惦记着当初谢家老太爷的好,拘着自家后辈不许去抢砸。却禁不住有心人的煽动,以及大部分人心中的贪念,还是被闯进门来一通乱砸。   这群女人们却是没有经历过那事的。她们对地主家老宅子的印象都存在于猜想和村里口口相传谢家祖宅埋着几坛金子的传说中。   今天,这间神秘的地主家老宅子向她们敞开了大门。   众人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四处乱看,只觉的地主家宅子房顶好高,房梁上刻着大蝙蝠、牡丹以及许多漂亮精致的花样。还有女人好奇地凑到柱子上看,上头果然留下乱七八糟的痕迹,已经被人用砂纸打磨光滑,还是依稀可见。   程遥遥瞧见,心知这女人是在寻找金箔的痕迹。当年柱子上用金粉写着字,都被人尽数刮了去。   可笑那些人不识货,见柱子上描着金字便以为是金箔,却不知那房梁窗户上的木刻雕花才是真正值钱。   众人虽然对这间宅子十分好奇,但也只限于看看厨房院子和鸡圈,只有个胖婆娘一把推开程遥遥的房门,发出哗啦一声。   好在谢奶奶早就招呼过,各人房门都锁住了。张爱花一下没得逞,其他人都投去异样的目光,她还咧嘴笑。   她妯娌刘敏忙道:“那是人家程知青的房间,姑娘家的房间怎么能随便看。”   张爱花不以为然;“哟,这大白天门还锁上啦?”   林贵家的快言快语:“不锁还让你进去翻?”   众人都噗嗤笑起来。这林武兴家的大儿子才死,这两个儿媳妇儿占了大房的东西,还撺掇林婆子虐待大伯留下的几个孩子,全村都传遍了。林婆子从前常常在村里骂谢昭是地主家狗崽子,又骂程遥遥是狐狸精,也不知道这两妯娌怎么有脸进谢家的门。   谢奶奶仍是笑着招呼众人:“都坐,来喝杯冰糖茶,一年顺顺当当。”   玻璃罐里装满了钻石似的雪白冰糖粒,谢奶奶用筷子夹出冰糖,往每个玻璃杯里放一颗,提起茶壶冲入滚烫的开水,冰糖粒在水中旋转着逐渐变小,融化。   甜水村的传统,大年初一上别人家拜年,主人家要沏冰糖茶招待。村里人大部分都是拿粗冰糖招待客人的,也有用古巴糖的,泡出的糖水是深红色,底下还沉淀着渣子,喝起来甜味淡涩味重。更穷的人家就只好用糖精兑水来招待了。谢家可真大方,那冰糖雪白剔透,可是一等品。   杯子里放一颗小小冰糖,冲上滚烫开水,喝下去热乎乎,甜滋滋,一股蔗糖的清香沁人心脾,让舌尖上的味蕾瞬间苏醒。   谢家的杯子不够,就拿出粗陶饭碗来,女人们也不嫌弃,一个个捧着糖水喝得津津有味。   喝了糖水又磕起瓜子,两盘子点心都散给孩子们了,没有女人会再去碰。只有张爱花一手啃着点心,一手还抓了个鸡蛋糕,招呼自家孩子:“快过来,谢谢婶婆给你吃点心了!”   林武兴家的几个孩子立刻跑了过来,有二房的也有三房的。刘敏的儿子林志航嚷嚷着:“我要吃点心,我要吃点心!”   “馋死你!别跟我要,这是谢家婶婆的点心!”刘敏故意嗔怪孩子。   其他女人都面露鄙夷之色。这年代村里人虽然穷,可家教都很严,跟别人要吃食是相当没教养的行为。张爱花却大咧咧往孩子兜里塞点心,刘敏嘴上嗔怪着,却没有阻拦孩子抓点心的动作。   其他孩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眼里都流露出艳羡的神色,却没有一个过来要点心的。只有小铁蛋年纪最小,跌跌撞撞跑过来依偎在他妈膝盖上,含着手指看林志航抓点心。   林志航还冲他得意地亮了亮手里的点心。   赵红霞把铁蛋往怀里搂了搂,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怒意,又心疼自家孩子。   程遥遥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那给自己孩子抓点心的女人不是林武兴家的两个儿媳妇吗?再一看跟自己交好的那些孩子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   张爱花往儿子兜里塞了一个鸡蛋糕,只恨这衣服口袋太小了:“还要蜜三刀?啊?看看,你遥遥姐手里这点心都没见过!”   张爱花不干不净的手就往程遥遥端着的盘子里抓,忽然抓了个空。   程遥遥闪身避开张爱花的手,笑盈盈向小铁蛋弯腰:“铁蛋,吃吧。”   “遥遥姐。”小铁蛋看着程遥遥美丽的脸,高兴的叫了一声,却不敢拿点心。   张爱花正要去抓鸡蛋糕,又被程遥遥轻巧地端走了,送到小铁蛋面前:“还是你比较喜欢吃蛋糕?”   小铁蛋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妈妈。赵红霞笑了:“你遥遥姐给的,你拿吧。”   铁蛋犹豫了半天,挑了一块鸡蛋糕。程遥遥笑道:“怎么只要一块呀?”   小铁蛋认真道:“妈妈教过我要懂礼貌。上别人家不能要点心吃!我吃一块就够了!”   童声朗朗,刘敏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程遥遥端着点心冲孩子们招招手,孩子们呼啦就围了上来,“遥遥姐”叫个不停。程遥遥打猪草的时候总带点心给孩子们吃,孩子们都懂得规矩,都乖乖等程遥遥给,拿着点心还不忘说“谢谢”。   只有张爱花还推自己儿子:“快去,跟你遥遥姐要点心去!”   林家几个孩子就冲程遥遥跑过去,挤开排队的小女孩,理直气壮道:“我要点心!给我点心!”   程遥遥那双美丽的眼睛为微微挑起,还未发作,狗蛋林为民几个已经凶道:“怎么跟遥遥姐说话的!你找打呢!”   狗蛋和林为民可是村里的孩子王,林志航几个只有挨打的份儿,顿时蔫儿了。女人们看在眼里也不理会,都暗暗觉得自家孩子这回熊得好。   自己儿子都被欺负了,张爱花也当没看见,剥了块糖塞嘴里,乐道:“这么好的糖,可是有喜事才舍得发哪!”   谢奶奶笑呵呵:“可不是有喜事么。遥遥跟我家昭哥儿订婚了。”   嚯!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儿!程遥遥发完一盘子蜜三刀,又领着孩子们去院子里玩儿,像是害羞避开的模样。   女人们嗡嗡的讨论声差点掀翻了谢家屋顶。两人这身份差得是太远了!好好一个上海的城里姑娘,真要嫁给一个地主家狗崽子?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的震惊,却又不觉得意外。毕竟程遥遥和谢昭要论起长相人品,那真是天生的一对。   跟程遥遥关系好的赵红霞几人都笑着恭喜:“真是大喜事儿啊!”   “什么时候定下的?”   “干脆把婚结了,趁着过年多热闹!”   “程知青家知道不?”   女人们对这桩婚事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七嘴八舌地恭喜谢奶奶,也在打探着情况,企图多抠出一点儿细节好出去宣传。   谢奶奶乐呵呵地笑,说话滴水不漏:“……两个孩子还小呢。先定亲,等过两年结婚也不迟。”   懂世故的都在心里赞一句谢家仁义。这么一个金凤凰,别人家巴不得立刻把生米煮成熟饭呢,谢家却肯等。也有眼热含酸的却讥笑谢家做事拖拉,迟早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个女人就道:“咱们村都跑了几个知青了。要是这程知青也学了他们的老路子……”   刘敏笑道:“怕什么。就咱们谢兄弟这模样,还怕没姑娘肯嫁?听说昨儿还有媒人上门呢。”   众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支书家小闺女林璐璐痴缠谢三,这在村里早就不是新闻了。支书家找媒人上门被拒,居然又找了外村的媒人来,谁知被程遥遥撞了个正着。满村都疯传程遥遥把媒人当场打了出去,林璐璐在家里哭死过去,支书家闹得年都没过好。   张爱花咧嘴一笑,道:“不就是林璐璐嘛!她痴缠谢三不是一天两天了!”   众人纷纷咳嗽起来。八卦归八卦,在座的有支书家的亲戚呢,这话要传进支书老婆耳朵里,给她们穿小鞋咋办?程遥遥听见了,忙跑到谢奶奶身边,桃花眼瞪向张爱花妯娌俩就要发作。   谢奶奶按住程遥遥的手,沉了脸道:“你们这是哪里传出来的闲话?”   张爱花看向刘敏。   所有人也都跟着看向刘敏。刘敏心中骂这蠢货出卖自己,脸上镇定地笑道:“满村里都这么说。想来没影的事儿,人家也不会胡说吧?”   “放屁!”谢奶奶撂下杯子来,直问道刘敏脸上:“姑娘家的名声也好随便败坏的?那支书家原先是开玩笑的跟我们家提过这事儿,不过两个孩子年岁不合,就罢了。昨儿来我家的是外村的亲戚,什么时候又拉扯上人家闺女了?这话是你嘴里传出来的,你倒是跟我去支书家说说!”   程遥遥还是第一次看见谢奶奶声色俱厉,顿时觉得以前谢奶奶对自己真的很慈祥了。曾经地主家主母的气势不是盖的,张爱花和刘敏都唬了一跳。   她们倒不是怕谢奶奶跟她们撕吧,她们怕谢奶奶真的去跟支书老婆告状。支书老婆可不是省油的灯,最是护短的。刘敏和张爱花脸挂不住了,灰溜溜走了,还拽着几个死活不肯走的孩子。   “呸!不要脸的婆娘。”林贵家的冲她们背影啐了口。她跟支书老婆有亲戚,张爱花和刘敏的话可把她气坏了,幸而谢奶奶驳了回去。林贵家的感激地道:“谢家婶娘,多亏了你替我们璐璐说话,要不满村子还真信了那臭婆娘的话!”   林贵家这话意有所指,其他人纷纷道:“就是,人家璐璐条件多好,林武兴一家子烂舌头的!”   大家心知肚明这事儿是谢奶奶给支书家掩饰呢。要说年岁,林璐璐跟程遥遥同年,谢昭也不过比林璐璐大两岁,那有什么年岁不合的话。只是这时代禁止封建迷信,否则说一句“八字不合”就圆过去了。   走了两个烦人的婆娘,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谢奶奶是积年的老人,温和又有见识,跟女人们都聊得来。谢家院子又干净,又宽敞,坐在厅堂里也能晒到太阳,大家嗑着瓜子喝着茶,别提多舒服了。   程遥遥不耐烦跟这些女人聊天,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干活儿。院子里晒着几十斤玉米呢,这么多小劳力,不用白不用。孩子们认认真真帮着程遥遥剥玉米,那乖巧懂事的模样让母亲们大跌眼镜。   “这熊孩子,在家里要他干点活儿跟要他命似的。怎么这么听程知青的话!”   “可不是嘛,夏天那阵儿跟着程知青打猪草,还学了几个字儿呢!”   谢奶奶乐呵呵听着众人夸赞程遥遥,脸上写满了自豪。   这些玉米粒是留着磨糁子的。程遥遥把饱满的玉米粒剥下来,有瘪的坏的留在小碗里,回头可以喂鸡。   孩子们在程遥遥面前争相表现,生产效率屡屡突破高峰。有这么多孩子帮手,玉米粒很快就剥完了。时间也快到十一点,女人们起身领着依依不舍的孩子告辞了:“该回家做饭了。”   谢奶奶也不虚留,跟程遥遥谢绯一道把人送到门口,笑道:“有空常来坐坐。”   林贵家的笑道:“哎!您这院子这么舒服,就是不请我也要常来的!”   女人们一发哄笑,大家各自散了。   谢奶奶捶着腰回了院子,谢绯扶着她:“好久没招待客人了,把我累坏了。”   程遥遥还站在门口,盯着斜对面的大桂花树笑:“躲着多久了,还不出来。” 第143章 挖紫苏摘山楂   程遥遥话音刚落,谢昭便从墙后头绕了出来,高大身影挡住她面前阳光。程遥遥眼前是被黑色毛衣紧裹住的结实胸膛,像堵墙似的。   谢昭手里提着个篮子,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程遥遥抿嘴一乐:“人都走了。”   谢昭不动声色地松口气,又对上程遥遥嘲笑的眼神:“看你一眼又少不了一块肉,怎么这么害羞?这篮子里是什么?”   谢昭提起篮子打开,里头是一大捧紫黑色发亮的荸荠,一包地瓜干,几个黄澄澄油柿子。   “这柿子好大。”程遥遥捡起个油柿子来。   两人不急着进屋,先坐在门槛上剥柿子吃。油柿子是土种柿子,个头很大,皮不是很光滑,带着黑点的皮比普通蜜柿厚一些,能像橘子皮一样撕开。谢昭把柿子掰开两半,露出里头橙红剔透的肉,在阳光下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脉络。   程遥遥接过柿子,先挑柿子里的小舌头吃。这种半透明的软籽脆脆滑滑的。她满足地眯起眼:“你出去送节礼,还收了这么多好吃的回来。这柿子是谁给你的?”   “支书家的。”谢昭把自己那半柿子送到程遥遥嘴边,程遥遥一口就咬掉了柿子里的小舌头。   程遥遥雪白小脸上染了果汁还浑然不觉,衬着惊讶表情格外可爱:“你还敢去支书家,他家没把你打出来啊?”   谢昭道:“不会。”   程遥遥便把刚才谢奶奶的话告诉谢昭,谢奶奶当众圆了林璐璐的面子,想来支书家也不会再记恨谢昭。   谢昭听完只点点头:“本该这样,姑娘家被议论不好。”   程遥遥哼唧道:“你被议论就没事了?”   谢昭替她抹掉脸颊上的果汁,一把下去,染色范围扩大到了半张脸。谢昭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道:“我是男人。”   程遥遥更不乐意了:“他们还说是我把媒人打出去的呢。”   谢昭眼睛盯着她的小花脸,唇角翘起:“那我也去把他们打一顿?”   “讨厌,你笑什么!”程遥遥抬起黏糊糊的手就要打他。谢昭抬手招架,他今天穿的可是新衣服,回头非被奶奶打死。   程遥遥跟个小猫崽子似的蹦跶挠人,谢昭噙着一丝笑,撩闲似的招架。   正闹着,银桂婶子出来泼水,瞧着这一幕笑起来:“小两口闹什么呢?才订婚就打架了?”   “没,没有!”程遥遥脸一红,转身跑回院子里了,她对外一直是高贵冷艳的形象,今天全毁在谢昭手里了!   谢奶奶端着一簸箕瓜子壳,正跟谢绯笑道:“瞧瞧,磕了这么多瓜子壳!还好你哥从城里买了几斤瓜子来。……哎呦,当心点!”谢奶奶差点被程遥遥迎面撞上,定睛一看:“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我吃柿子了。”程遥遥跑到水池边,正洗杯子的谢绯一看她的脸,差点笑出声,忙舀水给她冲了冲手。   程遥遥捧起水把脸也洗干净了,又是雪白娇滴滴的一张芙蓉面。   谢奶奶还在念叨:“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冒冒失失的,外头有狼追你了?”   程遥遥鼓起脸,却见谢昭迈着长腿走进院子,正巧听见这话,深邃眼眸含笑向她看过来。   程遥遥撩起水就往他身上泼。   谢奶奶把垃圾倒了,笑道:“都别闹了。赶紧吃饭,下午咱们得上山。”   程遥遥一愣:“上山?”   甜水村的后山是一片绵延的山脉。物产丰富,村里人和孩子都时长进山采摘蘑菇野菜和野果,还能抓兔子和野猪。再往里百年老松林遮天蔽日,还有野猪出没,最有经验的老猎户也可能在山里迷路,村里人轻易不敢进去的。   程遥遥刚穿来时就是在后山迷路的。此时是冬日,松树仍然苍翠,遮蔽阳光的树藤杂木却凋零了,丝丝缕缕阳光透入松林,美得像一幅油画。鞋底踩在枯树枝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断裂声。满地都是松塔,足有半个巴掌大。   谢昭背着一个大筐子,一手扶着谢奶奶,程遥遥和谢绯跟在后头。程遥遥好奇地左看右看,走了快二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下。   谢昭将筐子放下,上前清理了一下枯枝,露出鼓着几个不显眼的土包。谢绯也上前帮谢昭的忙,把土堆上的落叶枯枝仔细清理掉。谢奶奶亲手从筐子里把东西一一取出来,三只酒杯,一碟点心,一碟饭团,还有一壶米酒,摆在清理出的空地上。   这里埋着谢昭故去的亲人。不能立碑,不能焚香,不能祭拜,眼前的这一幕仍然充满了肃穆和尊严。   做完这一切,谢昭走回程遥遥身边,低声道:“带你来见见我父母。”   程遥遥悄悄伸手握住了谢昭沾着泥的粗糙大手。谢昭低笑起来,抹了下她脸颊:“别哭。”   程遥遥吸了下鼻子,忍不住又往谢昭身边靠了靠,跟他一起看着这片埋葬了谢家人的土地。   谢奶奶对着坟包低声絮叨了很久:“……这是昭哥儿没过门的孙媳妇儿,带来给你们看看。遥遥是个好孩子,打从她来了咱们家,咱们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程遥遥闻言,忙跟谢昭走上前,还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好像谢家的长辈们真的在看着她。   谢奶奶道:“昭哥儿,今天当着你爷爷和父母的面,你得答应我,好好对遥遥。”   谢昭神色郑重道:“我会的。”   程遥遥有些恍惚,这就算是见过家长了?   如今严禁迷信活动,几人还是好好祭拜了一番,程遥遥还摘了一束冬日里罕见的小野花搁在坟包上。祭拜完了,谢奶奶将酒洒在空地上,谢昭又重新砍了些树枝,将坟包掩盖。   原来那些枯枝是谢昭自己放上去的?   见程遥遥满脸疑惑,谢昭解释道:“有些人以为我家将黄金埋在坟地。”为免这些人惊扰亡灵,谢昭并没有将家人葬入祖坟,而是火化后埋在了后山这处无人的荒地。   程遥遥恨得咬牙:“不要脸的东西!你别难过,等过两年,咱们把祖坟修一下,再把坟墓迁回去。”   谢昭凝望着她,眼神温柔下来:“好。”   今天阳光晴朗,山坡上的芦苇毛茸茸地随风摇摆,风里带着草木干燥后的气息。一家人也不忙着下山,坐在山坡上晒太阳,吃饭团。   不远处有棵野柿子,果子比山楂大不了多少,大部分都熟透了掉在地上,引得一堆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啄食。程遥遥摘了一些没熟的柿子,跑去跟谢奶奶显摆。   谢奶奶看了眼,笑道:“这得放米缸里沤着,过十天半个月才能吃呢。”   山里有其他能吃的果实。一颗山楂树斜长在山坡上,红红的果子挂在枝头,红宝石似的一闪一闪。谢昭爬上树,拿柴刀砍了几枝丢下来,程遥遥和谢绯在底下欢呼雀跃地捡。   新鲜的山楂洗也不洗,擦擦就送进嘴里。山楂经霜后越发地脆,一口咬下去酸得满嘴冒口水,而后才能品出甜。   这片小山坡和树林就是一个大宝藏。谢奶奶领着程遥遥和谢绯挖野生桔梗,桔梗做成的小菜是谢家饭桌上的常客。谢奶奶年纪大了,眼神却好使,一挖一个准,遇到野生黄芪和其他药材还能指点给程遥遥看。没多会儿,三人就挖了一大捆桔梗,拿绳子扎着放在筐里。   谢昭提上柴刀又去松林里了,半天扛了一大截枯树干出来,树干里渗出了透亮的油脂。这是松明,劈成细细的木片,是引火的上好材料。   谢奶奶笑道:“这么大一棵!能用到明年去!”   谢昭擦了把汗,又拿出一大枝奇怪的果实递给程遥遥。那果子长成褐色,形状像扭曲的鸡爪子。   程遥遥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什么?”   谢昭道:“拐枣。”   谢绯笑道:“蜜爪爪!是甜的。”   程遥遥将信将疑,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外皮微涩,一吮,吸到了一口融融的蜜水,眼前顿时一亮:“真的好甜!奶奶你吃。”   谢奶奶乐呵呵道:“奶奶不吃。可把我累坏了,我歇歇,你们自己玩儿。”   微风徐徐,阳光融洽。程遥遥和谢绯在山坡上跑来跑去,希望再找到一棵拐枣树。谢昭则脱了外套,把那一大棵树干劈开,砍成小份好带下山去。谢奶奶坐在山坡上,笑眯眯看着这一幕。   谢昭挥汗如雨地劈完松明,装进大筐子里,就见程遥遥在不远处冲他招手。谢昭擦了把汗,捡起外套一边穿一边走过去,想看看她发现了什么宝贝。   原来是一窝蛋。   那窝是小树枝和羽毛搭成的,五六颗洁白的蛋静静躺在当中。   程遥遥和谢绯正叽叽喳喳地争论要不要把蛋拿走。程遥遥认为这么冷的天,这蛋肯定是被丢下了,不如我们带回去烤一烤。   谢绯则认为鸟妈妈肯定是出去找食物了,回来发现蛋不见了,那该多难过啊。   谢昭仔细看了眼:“是野鸡蛋。快孵出来了,吃不得。”   程遥遥有点失望。谢昭大手揉揉她脑袋,立刻表示可以设个套子,等野鸡回来一网打尽。   谢绯表示了强烈的抗议。最后两人只好放弃打野鸡的主意,转而挖了几颗紫苏回去。山里的紫苏长得茂盛,叶子两面都是紫色,香味格外浓烈,比家里那颗绿面紫背的香。   天边泛起第一缕霞光时,一家人满载而归,巷子尽头的小院安静地伫立着,一只橘黄小肥猫已经从墙头跳下,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大年初二直到初五,都是村里人拜年的时候。谢昭从城里又带了几斤瓜子花生回来,要不还真不够吃的。甜水村人过年讲究个热闹,谁家过年客人越多,新的一年运气就越好。   谢家从前过年都冷冷清清,只有祖孙三人。如今多了个女主,家里欢笑声就多了起来。谢昭救过的几户人家也带着孩子来拜年,手里提着一包点心或柿饼,谢家一时间相当热闹。   在巷子里晒太阳的女人就嘀咕起来:“打从程遥遥住进谢家,瞧瞧谢家这日子,啧啧。”   “当初咋不叫程知青住进我家呢!”   “你瞧瞧谢三那张脸,再看看你儿子的模样儿!”   女人们一阵嬉笑,带着半真半假的酸意。可再酸又能怎么样?广播里都说了,现在没有黑五类了,谢家地主的帽子都摘了!村里人唯一能压过谢家的身份优势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家日子越来越兴旺。   这一天早上,程遥遥正在给鸡食盆里添水,忽然瞧见稻草里露出个白白圆圆的东西来。   “谢昭!奶奶!小绯!”程遥遥尖叫起来。   谢昭几乎是从房里冲出来的,就见程遥遥兴高采烈,举着一枚鸡蛋:“下蛋了!母鸡下蛋了!”   谢昭捂住了胸口,不动声色地长出口气。谢奶奶和谢绯倒是高兴得很,在围裙上擦擦手,忙接过去。这鸡蛋个头很小,白生生的还带着温度:“哎哟,才几个月的母鸡就下蛋了!快找找,说不定还有。”   谢绯忙拿笤帚把母鸡们赶开,跟程遥遥一起在稻草里找了一番,一共捡到了八个蛋。   这批母鸡满打满算才五个月大,居然就生蛋了。谢奶奶直夸程遥遥喂鸡喂得好,高兴道:“这母鸡的第一颗蛋最补人了,给你们拌饭吃。”   正说着,门口传来声音:“有人在家吗?”   “谁呀?”不等谢昭开口,程遥遥把鸡蛋交给谢绯,自己跑到门边拉开门闩,定睛一看,笑容就有些僵。 第144章 生鸡蛋拌饭   许久不见的林家麒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蒲包。   程遥遥想也不想就关门。林家麒大手撑在门上,露出一丝无奈笑意:“我来拜年的。”   程遥遥瞪了他一眼。林家麒心神一荡,每回见到程遥遥,都会被她的美貌重新震撼一次。   “什么人?”谢昭见程遥遥抵着门,走到了她身边。   程遥遥只好松开手,没好气地对谢昭道:“自己看。”   谢昭打开门,对林家麒点了点头。谢奶奶已经热情地迎上来:“家麒啊,快进来坐坐。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林家麒笑着对谢奶奶道新年好,把提着的蒲包递给谢奶奶:“我刚从城里回来,特地来给您拜年的。这是蒲城茶干,单位发的。”   “你这孩子,单位发的好东西应该带回家去。”谢奶奶客气了几句。   林家麒笑笑。他头发剪得很短,露出阳刚俊朗的五官,仍是一副兵哥哥英姿飒爽的模样,很讨老人家的喜欢。犟犟也凑到他脚边闻来闻去,还拿爪子扒拉他鞋带。   谢奶奶一个劲地邀请林家麒进家里吃饭:“你一早从城里回来,肯定没吃饭吧?快进屋吃饭。”   林家麒并不进屋,看了一眼程遥遥。程遥遥垂下睫毛,冲犟犟喊了一声,犟犟立刻撒开小短腿颠颠地跟着程遥遥跑了。   林家麒笑着对谢奶奶道:“不麻烦了,我有点事找谢昭说。”   谢奶奶道:“那好。回头来玩啊。”   林家麒笑着答应了,谢昭跟林家麒走到门外,两人不知说些什么。   谢奶奶把茶干放到桌上,捏了程遥遥一把:“你这孩子,人家家麒上门拜年,怎么不理人家?”   “我哪有不理他,是他自己不进来的。”程遥遥狡辩道。   谢奶奶道:“以后可不许这样啊。还好人家家麒懂事大方,不跟你计较。”   林家麒是个心思明白的,肯定是知道了谢家维护了林璐璐名声的事。他提着礼物上门,既是示好,也是让村里人知道,支书家和谢家并没有因为这事生出嫌隙。   程遥遥被谢奶奶说了一顿,乖乖点头:“知道了。”其实她也不讨厌林家麒,林家麒救过谢昭呢。   谢绯在一旁坏笑:“给哥哥说亲的是林璐璐,瑶瑶姐连她哥哥都讨厌了。”   谢奶奶也道:“这家麒真是不错,长得俊,身板也高,还是当过兵的。最难得的是为人稳重,心思敞亮!”   程遥遥立刻反戈一击:“既然这林家麒这么好,不如把他说给小绯呀!”   “哎呀,瑶瑶姐!你真坏!”谢绯羞得满脸通红,伸手要捂住程遥遥的嘴。   程遥遥躲到谢奶奶身后,笑道:“奶奶你看小绯脸都红了,肯定是被我说中了!”   谢奶奶笑得不行:“瑶瑶说得对,家麒这孩子我是看中了!”   谢绯直跺脚:“奶奶,你怎么也跟瑶瑶姐一样坏!”   程遥遥在谢奶奶身后冲她做鬼脸,谢绯气道:“你别跑!”   谢昭刚走进院子,程遥遥就朝他扑了过来,谢昭伸手来接,她纤腰一拧灵活地闪到了谢昭身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救命,小绯要打我呢!”   谢绯难得的气急败坏,像被惹急了的小白兔:“哥,你让开!”   谢昭唇角微勾,看一眼满脸狡黠的程遥遥,又看看自家满脸通红的妹妹:“遥遥怎么欺负你了?”   “她,她……”谢绯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程遥遥得意洋洋,手挽喇叭凑到谢昭耳边作势要说:“我跟你说……”   “啊啊啊!遥遥姐你不准说!”谢绯跺脚,“哥你让开,你这次再偏心遥遥姐,我就不活了!”   “这么严重。”谢昭大手按住谢绯的脑袋揉了揉,把她往厨房带:“你不活了,纺织厂的工作谁干?”   “什么??我能去上班了吗!”谢绯注意力顿时就被转移了,叽叽喳喳询问着谢昭工作的事。   谢昭耐心地解答着妹妹的疑问,一只胳膊往后牵着程遥遥,将姑嫂关系平衡的很好。   谢绯的工作是头等大事,谢奶奶和程遥遥也认真地听起来。刚才林家麒找谢昭商量村里春耕的事,顺便带来了纺织厂的通知:新员工正月十六进单位报道。   纺织厂正规员工正月初八就已经开工了,只因新员工一切都没上手,进单位还要跟着师傅学习,还要进行思想培训,所以才拖到正月十六。   谢奶奶高兴道:“挺好,还能在家过完元宵。”   谢绯小脸红红的,这回却是因为激动和期待:“我终于可以赚钱了!等我赚了钱,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谢昭眼神温和:“这份工作是遥遥帮你找的。”   谢绯的小鹿眼看向程遥遥,顿时充满了感激和内疚。瑶瑶姐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刚才还要打她,自己太坏了!   可惜谢绯含情脉脉的注视付诸流水,程遥遥专心解开蒲草的绳子:“好香啊,这是正宗的蒲城茶干!”   荷叶蒲包里码着整整齐齐的茶干,每一块只有麻将大小,酱色茶干色泽发亮,散发出一股豆制品和卤味的香气。   谢奶奶乐呵呵道:“咱们今早可有口福了。又是头鸡蛋,又是茶干的。”   谢奶奶盛了4碗热腾腾白米饭来,把才捡的新鲜鸡蛋直接敲进饭里,母鸡生的头茬鸡蛋个头很小,营养价值却很高,蛋黄像一个小小的红太阳。再淋上一小勺猪油和酱油,香气冲得人一跟头。   这鸡蛋生下来不许超过半个小时,新鲜的很,味道并不比程遥遥前世吃的日本进口特级鸡蛋差。吃一大口白米饭拌鸡蛋,再夹一块茶干。这茶干是黄豆做成的,口干偏硬而耐嚼,在特制酱料里浸泡过,咸香可口,风味十足。   谢奶奶牙口不好,吃一块就不吃了,程遥遥几个却很喜欢,越嚼越有滋味。   谢奶奶乐呵呵看着几个孩子吃,心里比自己吃了还高兴:“这么喜欢吃,回头让昭哥儿问问家麒,这茶干哪买的。”   谢绯一听见林家麒的名字就害臊,急道:“奶奶,你怎么又提他!”   谢奶奶无辜道:“我没说什么啊。”   程遥遥把碗一推,快活地嚷嚷:“小绯这是上心了,奶奶您还不懂啊?”   “瑶瑶姐!”谢绯跳了起来。   程遥遥起身就跑,坐在条凳另一头的谢昭险些摔地上,犟犟嗷地跳起来,也满院子跟着乱跑。谢奶奶叫:“别跑了,才吃完饭仔细肚子疼!”   谢绯和林家麒的事虽然是玩笑,程遥遥却当真上了心。   在原书里谢绯也有不少追求者,可惜她眼光被自己哥哥养得太高,谁也看不上,最后遇上了那可恶的渣男……   程遥遥思来想去,唯有林家麒算个不错的人选。虽然年纪比谢绯大了六岁,可人家沉稳正直,跟胆怯柔弱的谢绯正般配。恰好两人又在同一个村子,也不怕谢绯在婆家受委屈。   程遥遥左手一砸右掌,要是赶在渣男之前把谢绯跟林家麒撮合了,谢绯就不用伤心了!程遥遥越想越觉得可行,她也没妄动,跟谢昭悄悄说了这事儿。   谢昭正喝水呢,一口水喷到炭盆上,呛得火盆边睡觉的犟犟满头灰,惊得飞起老高。   谢昭惊怒道:“他敢对我妹妹……!”   “不是不是……咳咳咳……”程遥遥也呛得不行,忙摆摆手,解释了半天才让谢昭相信这只是自己突发奇想。   谢昭像所有的大舅子一样,对给妹妹找对象这件事很抗拒:“小绯年纪还小,不着急。”   程遥遥小声咕哝:“等被骗了你才知道着急呢。”   谢昭道:“嗯?”   “没什么没什么。”程遥遥摆摆手,只好暂时按下不提,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更沉重了呢。   谢绯眨眼间就要进城了,谢奶奶吃完饭,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要给谢绯提前收拾行李,省得进城那天手忙脚乱。   谢绯的东西很少:被褥,脸盆,几套衣裳。谢奶奶还抱了一床新褥子来道:“你们宿舍不知道冷不冷,奶奶这儿有床新褥子,给你带去。”   谢绯乖乖的,谢奶奶收拾什么她就要什么。谢奶奶还拿了块蓝底白花的料子来打包袱。   程遥遥见那新褥子是老人家用的花色,脸盆也是旧的,搪瓷都掉了几块。谢绯这个性子和家庭成分,一看就是好欺负的。再带上这些旧行李,更要让人觉得她家境差,踩到头上来了。   可见谢奶奶兴兴头头的,程遥遥只能委婉道:“小绯的被子床单都旧了,跟新褥子也不配套。让谢昭进城扯一块新棉布,咱们给小绯做床新被褥怎么样?”   谢绯眼睛一亮,却道:“可是新铺盖要花不少布料和棉花呢……”   谢奶奶也明白过来:“是是。咱们小绯第一次工作呢,得开个好头!”   谢奶奶立刻叫谢昭过来,自己掏了五块钱和布票,叫谢昭进城扯料子去:“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爱什么花色,遥遥眼光好,你们自己挑去!”   谢昭自然没二话,下午就领着程遥遥和谢绯进城去了。   ……………………   临安城供销社里。年节里,供销社上了许多新货,客人也多。   “她那大衣料子可真好,是羊毛的吧?”   “她那鞋也好看,去问问她哪里买的?”   “你去。”   “我不敢,你去……”   姑娘们嘀嘀咕咕,凑在不远处互相忸怩着,都不敢真的上去问。   皮鞋柜台前,几个姑娘也小声说着话。   “吴曼,听见没,她们想问你大衣哪儿买的呢。”   吴曼面有得色,故意道:“真烦人,我舅舅从广州给我带的。问了也没用,全城就这么一件。”   “她们买了,也没这身段啊。”赵婷婷讨好道。   吴曼更加得意起来。她是文工团里数一数二的出挑,又会打扮,走到哪都是焦点。   背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吴曼理了理发丝,唇角含着一丝矜持笑意,名角亮相般缓缓转头,打算让她们开开眼。   却没有一个人看她。所有人惊艳的眼神都望着布料柜台。   还在年节中,人人都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裳,颜色还是黄蓝绿为主,女孩子们趁着过年在脖子上系一条鲜红丝巾,便高兴得脚步轻盈。   程遥遥却是最动人的一抹颜色。她穿着米白色大衣,乌黑发丝上别着一枚珍珠发卡,素净的打扮,却掩不住的明艳照人。明明看着普通的大衣,穿在她身上就是说不出地妥帖,身姿流丽,叫人忘了衣服的存在,只看见她本身。   程遥遥一进供销社,柜台前的姑娘们都不看布料了,全频频回头,艳羡地看着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再看见她的脸,越发地移不开视线。   吴曼的一个同伴忍不住道:“她可真漂亮!”   能进文工团的姑娘们个个都长得出挑,也心高气傲。但程遥遥却让她们不得不心服口服,这是完全碾压的美貌。   吴曼一看见程遥遥,脸颊顿时抽搐起来。冤家路窄!程遥遥简直是天生克她的!上次那么好的机会,要不是程遥遥半路杀出来,荣导肯定还会在文工团里选一个主角!   可程遥遥虽然拍了电影,还不是一样回了临安城?看来她的表现肯定让荣导很不满意,否则为什么不把她留在电影厂?   吴曼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把自己安抚好了,赵婷婷又立刻道:“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进不了文工团。”   这赵婷婷是新进文工团的,并不认识程遥遥。其他几个却知道荣导当初为了一张照片千里迢迢来找程遥遥的事,立刻扯了扯赵婷婷。   赵婷婷还不住嘴,讨好地对吴曼道:“要我说,有些人长得漂亮却不上镜,吴曼这长相才是……”   “咱们是来买东西的,你话怎么这么多!”吴曼一甩脸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赵婷婷马屁拍在马腿上,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有知情的互相偷笑,也不提醒赵婷婷。   程遥遥当初直接被大导演相中选去拍电影了,吴曼却没有被挑中。赵婷婷这话自以为是在拍马屁,听在吴曼耳朵里可不是在骂人么?   程遥遥那边却没发觉,正认认真真挑料子。谢绯小声道:“遥遥姐,她们好像在看我们。”   “让她们看,怕什么。”程遥遥满不在乎,隔着柜台冲营业员道:“麻烦你,那蓝格子布料给我看看。”   营业员利索地拿下那料子,又拿了一卷粉底白格子的:“这两种料子是咱们卖得最好的,安久牌。这棉布又细又厚,冬天暖和夏天吸汗,洗了也不褪色!”   谢绯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摸上棉布。谢绯从小睡的被褥是用土布织的,谢奶奶花两毛钱找人染成了蓝底白花布,洗了这么多年,早就又硬又稀松。而眼前这棉布又厚实又轻软,花色也素净清雅,谢绯一看就喜欢了。   程遥遥笑道:“你喜欢哪一种,扯了做一套被褥。”   营业员一听是大客户,忙笑着推荐:“这蓝色的好,蓝色的清爽,买的人可多了!”   谢绯道:“那,那就蓝色的?”   程遥遥见她手明明摸着粉色布料,不由得问道:“你不是喜欢粉色吗?”   “嗯。”谢绯点点头,犹豫不决地道,“遥遥姐,你说哪种颜色好看?”   程遥遥捂住了额头。谢绯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怎么连买块料子也要听别人的意见?程遥遥给了谢昭一个眼神,谢昭道:“那就都买。”   程遥遥:“……”   谢奶奶年纪大了,有时候考虑不到女孩子的心思。谢昭更是个钢铁直男,怪不得谢绯被养出这么软的性子。也怪不得以后被渣男欺负得那么惨。这性子必须给她扳扳!   程遥遥没好气地推开谢昭,对谢绯的教育只能自己来了:“这是给你自己买东西,你自己挑呀,喜欢哪一种就选。”   谢绯的小鹿眼里都是茫然:“我……我不知道。”   程遥遥道:“那就买蓝色!”   “可……”谢绯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粉色料子,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这粉色料子裁被褥很好看呢,跟遥遥姐的那床一样。”   程遥遥一拍手:“看吧,你自己心里有数的。”   谢绯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就见程遥遥向营业员道:“就粉色的料子了。我们要做一套被褥床单枕套齐全的,要扯多少料子?”   营业员正在算,谢绯已经脱口报出了尺寸。营业员惊讶道:“算得这么准!”   “那当然。我妹妹做裁剪可厉害了!”程遥遥自豪道。谢绯抿着嘴笑,肩膀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在裁缝上,她是有自信的。   程遥遥让营业员多扯了一块料子,道:“宿舍是上下床,你还得挂个床帘。”   谢绯大开眼界,崇拜地看着程遥遥。谢昭是男人,也细心不到这个份上。采购这件事就由程遥遥一手包办了。   程遥遥好歹住过几天宿舍,在细节上很有心得,又舍得花钱,把东西全都置办齐全了。   东西说多不多:热水瓶,搪瓷脸盆,牙缸牙刷,肥皂牙膏,还有一根钢笔和一本厚皮笔记本——工作后开会是少不了记笔记的。   还有些女孩儿家的小东西,亏得程遥遥想得到。最后满满当当包了几大包东西,亏得谢昭臂力惊人,提着也不吃力。   程遥遥掰着手指,跟谢绯想还有什么遗漏的。谢昭提醒道:“再扯几块料子,做两身衣服。”   程遥遥道:“小绯有衣服的。”   谢昭强调:“普通衣服。”   程遥遥歪了歪头,又看了眼谢绯身上的衣服才反应过来。 第145章 养小猪   “普通衣服?”程遥遥顺着谢昭的视线看向谢绯,这才反应过来。   这一年来谢绯身量高了不少,头发也养得黑油油,已然出落成一个美丽少女了。她今天穿着上海买的连衣裙和大衣,脚上是一双搭扣女士皮鞋,看着更是与旁人不同。要不是程遥遥在场,吸引众人目光的就是她了。   程遥遥明白了谢昭的顾虑。谢绯如今的衣裳都是两人从上海给她买的,要不就是程遥遥的旧衣裳,哪一套都太出风头,并不适合穿去工厂上班。   程遥遥看向一边的成衣柜台:“那买两套现成的?”   谢绯计较道:“买两块料子我自己做,比成衣便宜好几块呢。”   两人便又挑了几块料子,连谢昭的衣料也买了。转眼就是开春,谢昭上工时衣服磨损得很快,程遥遥可不想再让谢昭穿着打补丁的破褂子了。   买好了东西,谢昭将热水瓶水盆这些行李存在化肥厂门房那儿,省得来回麻烦。   三人又去了一趟邮局,这回程遥遥并没有收到任何信件或包裹。谢绯有些担心地看着程遥遥:“遥遥姐,你爸爸肯定是过年太忙了,才没有给你写信……”   程遥遥打断她的话道:“我才不在乎呢。”   谢昭看了眼程遥遥的脸色,道:“要不要给上海打个电话?”   “不要!”程遥遥甩手就走了,还道:“你们走不走?我自己走啦!”   两人忙追了出来。   冬日的阳光像一块琥珀,包裹着这所宁谧的老宅子。这是一年到头难得的闲暇日子,巷子里有小孩子们打闹嬉笑的声音。程遥遥蹲在小菜园子旁看谢昭种草莓。   谢昭从城里弄来了两颗草莓苗,说是从国外引进的品种,开春就能结果子的。小菜地里如今蔬菜不多,凉薯昨天刨出来吃了,地上剩了个大坑。谢昭往坑里撒了一些草木灰,又填上新土,这才将两颗草莓苗栽下去。   程遥遥瞎指挥:“根埋浅一点,要多浇水。”   谢昭照做了,用铲子拍严实草莓苗四周的土,又浇了水。那两颗草莓样子细细瘦瘦的,叶片耷拉着,被旁边郁郁葱葱的小白菜一衬托更是蔫头耷脑。   谢奶奶也过来看,道:“这么冷的天,能种成吗?”   程遥遥道:“草莓就是冬天种的……吧?”后世草莓多是冬天种或者四季苗,这年头的草莓品种稀少,程遥遥也不确定这两颗小可怜能不能熬过冬天。   谢奶奶道:“这苗太弱了,今晚再落霜肯定冻死了!”   “我都好久没吃草莓了。”程遥遥无理取闹:“我要吃!”   谢昭道:“我拿稻草盖上,应该能活。”   这几天晚上冷得厉害,菜园子里的菜苗都用稻草盖上了,连香椿树树干上也缠了一圈稻草。不过那菜苗皮实,这草莓苗细细弱弱的,一碰就断的模样,能经得住稻草的重量吗?   程遥遥道:“给它搭个棚呀。”   谢奶奶道:“什么棚?”   “塑料大棚。”一个熟悉的名词脱口而出,程遥遥道:“拿塑料搭个棚,就冻不坏了。冬天种菜就是这么种的。”   ”你从哪儿听来的。“谢奶奶不信,“塑料大棚是什么?”   程遥遥小时候在外公家见过,比划着道:“……塑料大棚能在冬天能种出春天的菜,春天也能种出冬天的菜。”   谢奶奶笑了:“我知道了,是洞子货!从前有些人能在冬天种出青菜来,卖得比肉还贵呢。不过他们有秘诀,哪里是那么好种出来的。”   中国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他们冬季时能在室内种植出蔬菜,专门供给富贵人家。只是种植方法是不传之秘,产量也相当稀少。   程遥遥一听,这道题她会啊!赶紧卖弄起来:“不难!我在城里见过,拿塑料薄膜给蔬菜搭个棚子,里头可以人工调节温度,产量很大。”   谢奶奶笑道:“随你们折腾吧。昭哥儿搭个架子把苗护住,犟犟已经盯上了。”   大家转头一看,趴在太阳地里睡觉的橘黄小肥猫立刻把头转开了,一副“我没有在看你”的表情。   谢昭立刻拿了细竹篾和防雨的塑料布来。程遥遥上辈子常去草莓园采摘,有几个珍贵品种是种在塑料大棚和玻璃暖房里的,根据记忆跟谢昭仔细描述起来。,   谢昭一点就通,几下就弄出了个大棚雏形,把草莓苗罩上了。只是草莓苗要晒太阳,白天不盖塑料布,只用竹篾罩着,防犟犟和鸡。晚上再盖上塑料布保暖,防霜冻。   保护好草莓苗,谢昭又翻了一小块地种上番茄和菠菜种子,也搭了一个塑料棚在上头。谢奶奶瞧见了,笑道:“你也跟着遥遥胡闹。”   谢昭不吭声,一脸认真地研究着这个大棚。   程遥遥稀罕了两天,见那草莓苗不像能马上结出草莓的样子就抛到脑后了,谢昭反而迷上了大棚。谢昭钻研起什么东西来就格外认真,天天观察着棚子里的青菜有没有发芽,可惜一点动静都没有,唯一萌出的番茄苗两天就冻死了。   谢昭把地重新翻了一遍,又种了新菜籽。   程遥遥见他废寝忘食的,又绞尽脑汁想起了一些关于塑料大棚的知识点。程遥遥用外公种花的办法,把菜籽种在鸡蛋壳里发出苗来,再移种到大棚里,这一回,小菜苗们挺住了。   在后世塑料大棚反季节蔬菜大行其道,那时候的人们反而不屑大棚蔬菜,更追求纯天然成熟的作物了。可在这时候,塑料大棚种植绝对是一种创新之举。   谢昭这大半年走过许多地方,大城市尤其是北方,冬日里几乎没有蔬菜可吃,全靠囤大白菜和土豆过活。甜水村气候温暖,冬日里能吃的蔬菜也只有寥寥几种。如果这种塑料大棚真的能在冬日里种出青菜,其中利润和意义都不可估量。   程遥遥可没想到那么远。她见谢昭终于松开了眉头,自己也高兴起来。   这天,谢昭从城里带回了一大包棉花来。谢奶奶打开来一看,高兴道:“全是新棉花,你摸摸,多松软!”   如今棉花是经济作物,谁家自留地里种了是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村里有了偷偷种了些,也远远不够絮棉被的。村里人的棉花胎多是用了十几年的,每年年底拆开来,絮一点新棉花弹一遍,又当新棉胎用了。   这一大包新棉花少说也有十斤,如今不是产棉花的时节,也不知道谢昭是从哪里弄来的。   棉被床单早就缝制好了,只等着新棉花。谢奶奶将一张席子铺在桌面,程遥遥和谢绯两人扯着一张细棉布的四角,将棉布绷得紧紧地盖在席子上,就开始絮棉被了。   谢奶奶是絮棉被的好手。雪白柔软的棉花一层一层贴紧,压实,一床又轻又软的小棉被就渐渐出现了雏形。满厅堂都是纷飞的棉絮,落得人一头一身都是。犟犟咪咪叫着,跳起来扑这些轻飘飘的棉絮,还总想往棉被上扑。   程遥遥腾不出手来,叫道:“谢昭,你把犟犟抓走!”   谢奶奶道:“别,它又该挠昭哥儿了。”   谢绯只好把旧棉花弹了弹,给犟犟缝了一个新垫子,又漂亮又暖和。犟犟喜欢得很,也不闹了,叼着小垫子狂甩。   谢绯委屈道:“垫子不是这样用的……”   谢奶奶笑道:“别弄这些了,先紧着把自己的衣裳做出来,上工了好穿。”   “放心吧,两套衣裳我很快就能做好的。”谢绯很自信地道。   谢绯的针线活是跟谢奶奶的学的,她从小就不能出门,只好做针线活打发时间,又耐得住性子,一床棉被还没絮完,一件新罩衫就已经出现在谢绯手中。   程遥遥惊叹道:“小绯,你可真厉害,这阵脚看着比机器做得还细密呢!”   谢绯揉着脖子,害羞道:“哪有那么好。要是有缝纫机就好了,我一下午就能做出三套!”   谢昭道:“哥给你买。”   谢绯眼睛一亮。谢奶奶拍打了谢昭一把:“缝纫机那么贵!浪费这钱做什么?咱们又不开裁缝铺子!”   谢昭道:“小绯喜欢。”   谢奶奶一眼瞪向谢绯,谢绯赶紧摇头:“缝纫机太贵了,我……我不要。”   程遥遥帮腔道:“小绯在做衣服上很有天分的,买台缝纫机做衣裳多方便!何况钱又不是问题……”   程遥遥话音未落就接到了谢昭的眼神,忙闭了嘴。   谢奶奶好像没看见他们的眉眼官司,一边利索地缝被子一边计较:“我都听银桂婶子说了,现在最便宜的缝纫机一台也得小三百,咱家又没有缝纫机票,这又多了一份钱。再说小绯马上进纺织厂了,缝纫机买来也是放在家里落灰。有这闲钱,不如捉两只小猪羔来养。”   程遥遥第一个赞成:“好啊好啊!”雪白粉嫩的小猪崽,程遥遥想一想就喜欢。   谢昭无奈地看她一眼,对谢奶奶道:“养猪太辛苦了。”   谢奶奶道:“辛苦什么!如今家里吃饱穿暖的,我成天在家里也没事干,养两只猪算什么?”   谢绯也不赞成:“我进城了,哥哥要上工,奶奶一个人在家,本来就要喂鸡喂鸭,再养猪就忙不过来了。”   程遥遥道:“还有我呢!”   三人同时看了她一眼。程遥遥忿忿不平道:“我也会干活的!”   谢昭道:“煮猪食,铲猪粪,给猪圈换稻草……你干得来?”   谢绯补充道:“到了夏天,猪圈的味道可难闻了,还有蚊子苍蝇。”   程遥遥立刻表示从城里买猪肉吃挺好的。   谢奶奶拗不过谢昭,絮叨着:“如今咱们家瓜菜长得这么好,吃不完正好喂猪。猪粪一年到头也能抵百来个公分,年底杀猪卖给大队上,还能赚点钱。”   程遥遥道:“咱家已经有一只猪了。”   谢奶奶一惊:“猪在哪儿?”   程遥遥一指天井前,犟犟把小垫子拖到阳光底下,趴在上头睡得正香,圆滚滚一团可不是猪么。   在程遥遥三人的反对下,谢奶奶的养猪计划夭折了,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小鸡崽上。如今一天能捡二十来个鸡蛋呢,鸡蛋多得吃不完,谢奶奶琢磨着孵出小鸡崽来养。反正家里有公鸡和母鸡,孵小鸡不是一件难事儿。   村里却悄然掀起了一股养猪的热潮。今年小猪羔便宜,一只才两毛钱,许多人都特地抱了小猪羔回家养。养猪,养鸡是农民们挣钱的两个重要途径。   这天,程遥遥跟谢昭去后山挖蕨菜,才走到山下,却见林婆子提着一捆猪草,一手牵着个小男孩,身后还跌跌撞撞跟着个小女孩,背着满满一大筐猪草。   林婆子一看见程遥遥,三白眼翻起,只是碍着谢昭不敢说什么,只喝斥小女孩:“还不快点走,家里小猪羔饿着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小女孩狠狠抖了下,分明是走不动了,还拖着大筐子艰难地挪动。   程遥遥看不下去了:“你这么大的人不提,让一个孩子提这么沉的东西?”   “这是我孙女儿,你管得着吗!”林婆子插着腰。   谢昭冷冷看她一眼,林婆子就咽了口口水,气焰顿时下去不少。谢昭道:“她脸色不对。”   程遥遥仔细一瞧,那小女孩儿满头冷汗,嘴唇都白了,一看就很不对劲。林婆子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枯瘦手指狠狠掐了小女孩儿一把,“懒骨头,又想装死!”   小女孩儿尖叫一声,忽然捂住胸口,靠着大筐子软绵绵滑了下去。 第146章   小女孩忽然晕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林婆子踢了踢小女孩,凶狠道:“还给我装死,回去饿你三天不准吃饭!”   小女孩毫无知觉,被她一踢就软绵绵倒在了地上,原本就破旧的衣裳沾满尘土。   程遥遥怒道:“她都晕倒了,你还踢她!”   林婆子也没想到小女孩是真晕了,脸上闪过瞬间心虚:“这是我孙女,我爱怎么踢就怎么踢!小秋,你给我起来,起来!”   程遥遥皱眉,小秋?这不是原书女主的妹妹吗!   林婆子推了小秋好几把,见小秋脸色越来越难看,也害怕起来,道:“我去村里找大夫!”   说罢,竟拉着小孙子,转身就跑了。   “喂,你怎么就走了啊!”程遥遥接了个烫手山芋,无措地望向谢昭。谢昭脱下外套盖在小秋身上,把手指放在小秋鼻子下,气息微弱。   眼看着小秋的嘴唇都青紫了,程遥遥害怕道:“谢昭,怎么办?那林婆子多久才能把大夫找来啊?”   谢昭皱眉,看了眼小路尽头:“她不会回来的。”   程遥遥惊讶地看着他。   谢昭猜得不错。林婆子这个孙女儿从小心脏有毛病,大儿子一家不知废了多少钱给她养着。如今老大两口子死了,丢下三个孩子。大女儿林然然能干活儿,过两年就能换彩礼,小儿子小景是男丁,只有这个病秧子成了拖累。今天头一回带她出来打猪草,就闹出这事儿!   林婆子想到这儿,牵着小孙子林志宇越走越慢,路上还薅了一大丛猪草,不紧不慢磨着时间。   半个钟头过去了,程遥遥知道林婆子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她记得原书里的林婆子对待大房留下的三个孙儿十分不好,也没想到居然狠毒到这个地步。   程遥遥握住了小秋枯瘦如柴的小手,上头布满了脏兮兮的泥土和伤痕,还有温度。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程遥遥没办法拿她当做纸片人来对待。   眼看着小秋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弱,程遥遥的心脏都揪起来了。   手背忽然一暖,谢昭握了握程遥遥的手:“她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带她回村。”   谢昭伸手打算抱起小秋,却被程遥遥阻止:“不行,她是心脏病,不能移动她!”   程遥遥拿出自己的水壶晃了晃,打开凑到小秋的唇边:“你把她的头抬起来,我喂她一点水。”   谢昭道:“妹妹,她的病情还不确定,这样很危险。”对小秋危险,对程遥遥而言也危险。   程遥遥桃花眼灼灼地泛着光,坚定道:“她不喝水就死定了,你相信我!”   谢昭顿了顿,将小秋半扶起来,捏着她的两颊让她张嘴。程遥遥把水壶凑到小秋唇边,将灵泉尽数灌了下去。小秋昏迷着,灵泉从她唇边不断滴落,到底咽下了两口,顿时咳嗽起来。   “咳咳咳……”小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竟睁开了眼睛,主动凑到水壶上贪婪地喝着水。   看她一口气喝了半壶掺水的灵泉,程遥遥赶紧把水壶挪开了。小秋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着,脸颊上的死灰色渐渐褪去。   程遥遥松了口气,高兴地冲谢昭道:“她没事了!”   谢昭正盯着她手里的水壶,若有所思。程遥遥没注意到这一点,拍拍小秋的肩膀道:“你没事了吧?”   小秋看看眼前这张美丽的脸,怔怔摇头。   程遥遥舒口气:“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谢谢姐姐。我是生病了,你别怕。”小秋小声道。她看了看程遥遥和谢昭,又左右看了眼。   谢昭道:“你奶奶回村找大夫了。”   “她哪里……”程遥遥才要反驳,就见谢昭微微摇头。她只好忿忿地把话咽了下去。   可小秋真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眼里蓄起了泪水,什么也没问。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首当其冲的是林婆子的哭丧:“小秋啊,我的孙女儿啊!你可千万撑住哇!”   林婆子领着大队长和一干村民来了,还没靠近就拍着大腿干嚎。谁知一抬头,就瞧见小秋好端端地吃鸡蛋糕呢。   林婆子的哭嚎戛然而止,林大富也道:“你不是说小秋犯了病,活不成了?这不是好好的!”   “这,这刚才是快断气了啊!”林婆子赶上前去,小秋一看见她,吓得翻身就爬起来,还举着那块鸡蛋糕。   林婆子见小秋脸色比刚才还红润许多。气不打一处来,劈头一巴掌打掉了小秋手里的鸡蛋糕:“死丫头,这不是好端端的,刚才装神弄鬼偷懒呢!”   小秋尖叫一声,哭都不敢哭,跟只小鹌鹑似的。   程遥遥怒道:“你够了!你孙女儿刚才犯了心脏病,你丢下她不管,这会儿还打她!”   其他人也纷纷道:“这孩子生病呢,你怎么还打人。”   “我看孩子是饿的,吃饱了就好了。”   林婆子气急败坏地嚷嚷:“这是我孙女儿,我爱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   小秋趁人不注意,悄悄把鸡蛋糕捡起来塞进了口袋。   众人越吵越大声,林大富呵斥道:“都安静!林婆子,这好歹是你自家孙女儿。孩子生病了就别让她干重活儿,带回家吧。”   程遥遥还不忿,却被谢昭按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婆子提起那筐子猪草,拽着小秋回家了。   村民们兀自嘀咕着:“林武兴家太不厚道,把那然然几姐弟折磨得不像样子。”   “可不是。那然然在家当保姆,两个小的还得饿肚子。别人给孩子吃的,林婆子还堵上门骂!”   等众人散去,谢昭牵起程遥遥的手:“发什么呆,吓到了?”   “没有。”程遥遥回过神,“刚才你怎么不让我骂那林婆子?小秋太可怜了。”   谢昭道:“你骂了她,她回去会把气撒在小秋身上。“   程遥遥磨了磨牙。小秋三姐弟的命运怎么还这么悲惨,难道是因为自己穿越而来改变了剧情吗?   程遥遥的心里平白多了几分内疚。手里一轻,水壶被谢昭接了过去。   “哎!”程遥遥一急,忙伸手去抢:“你干什么?”   谢昭道:“喝水。”   程遥遥把水壶抢回,直接将水泼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这可是纯灵泉,谢昭喝了会喷鼻血的!她一时情急,泼完水才注意到谢昭奇异的视线,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水被小秋喝过了。我们上山装泉水喝吧。”   谢昭盯着她看了看,冷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程遥遥心虚,忙往前跑了几步避开谢昭的目光:“快走吧,再晚蕨菜就老了!”   “嗯。”谢昭应了声,落后几步,往灌木丛里看了一眼。   此时的灌木已经枯萎。他视力极好,望见了枯木丛里蔓延出一点绿意,并渐渐探出无数根嫩绿的树枝,枯木逢春。   程遥遥已经跑到了山坡上,并在草丛里发现了几根肥嫩的蕨菜,她蹲下来,小心地将蕨菜齐根掐断放在篮子里,回头叫道:“谢昭!你再不来我就先走了!”   谢昭从山下大步走来,一手将柴刀重新别到腰后,裤腿上还沾了一点草屑:“慢点。”   程遥遥好奇道:“你干嘛了,裤腿这么脏?”   “没什么。”谢昭走到程遥遥身边,“摘到什么了?”   程遥遥忙展示了一下篮子里的几根蕨菜,谢昭唇角一弯:“妹妹真厉害。”   “当然啦!”程遥遥登时翘起了小尾巴。   此时还不是蕨菜生长的旺季,要往高山上寻才有。两人便往山上走,谢昭走在前头,拿柴刀劈砍拦路的树藤和灌木,踩出一条平坦道路来。   程遥遥走了没一会儿就哼唧道:“谢昭,我脚疼。”   谢昭道:“才走了不到五分钟。”   “可我走不动啦。”程遥遥直接蹲了下来,不肯动了。   谢昭居高临下看着蹲在地上的娇气包,摸到腰上挂的绳子,道:“要牵着走?”   他嗓音淡淡,程遥遥却听得出其中蕴含的一丝笑意。她立刻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谢昭就是用绳子捆着她走的!   她翻起旧账,生气道:“你还敢提呢!那绳子磨得我的手疼死了!”   谢昭道:“现在还疼?”   程遥遥举起白生生手腕,肤若凝脂,一点痕迹也没有。她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疼,疼在我心上!”   谢昭低低笑了声,好似在胸膛里藏了一把大提琴,低醇迷:“那要怎么办?”   程遥遥脸颊一热,忍不住伸手:“你过来。”   谢昭依言半蹲下去,凑近她。程遥遥双手搂住谢昭的脖子:“现在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你背我上山,我就原谅你啦。”   这么理直气壮地撒娇,叫人完全没办法拒绝。   程遥遥趴在谢昭背上,他脊背宽阔温暖,稳稳地站起身来,半点不显吃力。谢昭一手托着程遥遥的膝弯,一手提着筐子,就这么往山上走去。   山路不算陡峭,缓缓盘旋着往山顶上去。只是偶尔有树枝拦路,或者勾到程遥遥的头发上,程遥遥只好把脸藏在谢昭肩窝里。   谢昭忽然一颤,吓得程遥遥搂紧他脖子:“你干嘛啦!”   谢昭嗓音透着一丝哑:“别乱蹭!”   “我没有!”程遥遥冲谢昭耳朵大喊。   谢昭又是一颤,终于闭嘴不吭声了,背着程遥遥闷头往山上走。   程遥遥趴在他肩上,稀奇地盯着他的耳朵:“谢昭,你耳朵好红。好烫……哎!你别捏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谢昭!”   程遥遥又是求饶又是撒娇的,谢昭这才放过她。   绕过一大块山石,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片碧蓝的天空赫然就在头顶,远处是绵延不断的山峦,隐约可见白墙黑瓦的村落掩映其中。   山顶到了。   程遥遥深吸口气,高兴道:“山顶空气真好啊!” 第147章 山顶潭水   山顶有几块巨大的山石,一片杂木林。山石缝隙里流淌出的泉水汇聚成一汪小潭。这泉水在旱季也不干涸,沿着石缝流淌下山,汇聚成甜水村最大的一条河流,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甜水村人。   在冬日里,潭水冒着淡淡雾气,山顶上的杂草灌木长得格外繁茂,一些春日里才能见到的野菜也冒出了头。这会儿杂草枯黄,紫色绿色的蕨菜从杂草里探出头来,格外容易被发现。   清早的蕨菜顶着个小拳头从土里拱出来,只有小手指长。等太阳升起,蕨菜也舒展身姿,越长越长,快有一根筷子高了,又茁壮又鲜嫩。蕨菜长得快老得也快,第一天没掐,第二天头顶的小拳头就舒展开叶子,蕨菜也老了。   谢昭一路背程遥遥上山,额上微微冒出汗来。他放下柴刀和筐子,从泉水里捧水猛喝了一气,又洗了把脸。   程遥遥优哉游哉地欣赏着山上的景色,又在潭水边发现了两根蕨菜,肥嫩茁壮,头顶的叶片有些舒展了。程遥遥伸手齐根掐下,放在自己的小篮子里,道:“我们这么晚才上来,蕨菜都快老了。”   谢昭道:“是谁耍赖磨蹭的?”   “都怪你呀。”程遥遥理直气壮道,“你应该走快点的。”   谢昭长眸微眯,水珠沿着深邃眉眼和鼻梁往下淌,英俊而凶悍:“下山你自己走。”   “……不要。”程遥遥语气又软绵绵起来,“我们比赛,谁找到的蕨菜最多,谁就背对方下山。”   谢昭眼睛落在她单薄流丽的肩上,她连犟犟都背不起来的,倒是敢夸海口。   “比嘛。”程遥遥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写满了“我知道你没办法拒绝我”的狡黠。   谢昭想,谁舍得拒绝她呢?   山顶地势平缓,两人各占一边找蕨菜。程遥遥拿根棍子在草丛里拨来拨去,半天也没发现几根蕨菜。谢昭那边已经掐了一小捆。   程遥遥跑过去看了眼,找茬道:“这蕨菜怎么是紫色的?”   谢昭道:“紫色的香。”   甜水村的蕨菜只有筷子的一半粗细,颜色分为紫色和绿色两种。紫色的蕨菜更粗,口感偏苦和嫩滑,绿色的蕨菜细杆儿,易老而没滋味,是以甜水村人都爱吃紫色的。   程遥遥霸道地道:“这边蕨菜多,我在这边找,你去那边。”   谢昭最喜欢她这幅娇气样子,唇角一弯,果然走到了一边去。程遥遥偷偷看他怎么找蕨菜,只见谢昭站在刚才程遥遥一无所获的地方,随便一瞥,就从草丛里掐了好根蕨菜。   程遥遥憋着气,按照从前找菌子的经验,虚着眼往草丛里瞥,果然瞧见了几根探出头的蕨菜。更多的却是蕨菜断掉的梗,断口上还冒着新鲜汁液,全是刚才被谢昭掐掉的。   程遥遥觉得自己上当了,又跑回谢昭身边,决定跟谢昭换回来。她才开口,谢昭转头看她:“怎么这么黏人。”   “……”程遥遥更憋屈了:“我才不……”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发顶,带着一点暖。谢昭眼含宠溺:“乖。”   程遥遥当即脸颊滚烫,浑身过电似的麻,乖乖地闹不起来了:“我都找不到蕨菜。”   谢昭看了眼她的小篮子,明白过来,把手里的一小捆蕨菜放进空空的小篮子里。抽出柴刀劈开一堆枯死的灌木,清理到一旁,只见底下黝黑的泥土草屑里,冒出无数粗壮肥嫩的蕨菜,根根都有筷子高。   简直是个宝藏!哪里是没有蕨菜,明明就是藏在杂草底下找不到嘛!   谢昭又清理出两块灌木丛,吩咐道:“你就在这里掐,不要乱跑。我去下两个套子。”   程遥遥道:“抓兔子吗?”   “嗯。”谢昭又吩咐了一声 ,“不要乱跑,这里有些坑。”   “知道了!”程遥遥的注意力全都被蕨菜吸引了。   她兴高采烈地丢下小篮子,左右开弓地掐着蕨菜,没一会儿就装了小半篮子,一块地上的蕨菜都被掐得只剩下梗,还有才冒出头的小蕨菜。这些小蕨菜才手指高,格外肥嫩,到了明天就能长成筷子高了,又能收一茬。   程遥遥又转向另一块空地,一边掐蕨菜一边盘算着能做什么好吃的。头一茬蕨菜自然是炒了尝鲜,还能做成朝鲜小菜保存起来。蕨菜里富含淀粉,还能做成蕨根粉,在饥荒年代也是救命粮呢。   采摘能让人上瘾,程遥遥越摘越起劲儿,浑然忘了谢昭刚才的嘱咐。她把谢昭划出来的两片空地摘完了,又瞅见一边的灌木丛里有几棵格外肥壮的蕨菜,就走了过去。   那灌木丛泛着些绿意,长得很高。程遥遥学着谢昭的动作,伸脚先把灌木枝条踩到一边。她一脚踩下去却没到底,还没反应过来,一脚踏空,又猛地打滑。   “啊!”程遥遥尖叫一声,整个人仰面跌倒,哗啦啦压断了一大丛枯草。程遥遥盯着天空正发懵呢,紧接着,她就觉得外套迅速变沉,湿漉漉的水浸到了身上。   这是什么玩意儿?程遥遥下意识放声大叫:“谢昭!”   下一秒,谢昭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手里还提着个套子,呼吸急促,紧张视线在看清程遥遥此时模样时,忽然变成了忍俊不禁。   程遥遥又丢脸又害羞,气道:“快拉我起来呀!”   谢昭把程遥遥拎了起来。她身下的灌木丛被压塌了,底下却是一条水沟,潺潺泉水从小潭里被引了过来。那沟里积满了枯叶淤泥,谢昭松了口气,程遥遥好歹没被摔伤。   程遥遥小脸毫发无伤,雪白美艳,可后背上连着发都湿透了,脏兮兮地沾满了草屑和树枝,像只掉进水沟里的名贵猫咪。   谢昭摘掉她发上的树叶,道:“摔疼了没有?”   “我脚好疼,手也疼。”程遥遥伸出手来。   她白嫩纤细的手背上有几丝划痕,谢昭心疼地拧起眉头,道:“去洗一洗。”   谢昭牵着程遥遥,她脚扭着了,一瘸一拐地。两人走到潭水边,仔细给她洗干净手上的草屑和脏东西。那几道伤口渗出一点血丝,谢昭道:“得回家消毒。””   程遥遥难受得浑身发毛,只觉得脏水沿着后背往下淌:“我身上痒。”   “是凉吧。”谢昭道。   “又凉又难受。那水好臭的!”程遥遥要哭不哭地看着谢昭:“怎么办?”   谢昭摸了摸她身上的外套,全湿透了,冒出乌黑的脏水来。谢昭脱下自己的外套:“先披上,我们立刻回家。”   程遥遥才动了一下,就觉得浑身冰凉,吸饱了脏水的衣服又冰又沉:“好冰啊……而且我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怎么办!”她在村里人眼中的形象一向是无懈可击的!   谢昭道:“你的手得消毒。”   程遥遥抱着胳膊,露出坚毅悲壮的表情:“我宁愿美着死。”   谢昭瞧着她半天,叹口气:“脱下来。”   潭水边有一大块山石阻隔视线。水声淅沥,雾气缭绕,半遮半掩更惹人遐思。   谢昭穿着贴身的黑毛衣,挽起袖子蹲在潭水边。他目不斜视盯着手里的衣物,软绵绵带着香,属于姑娘家的衣物被他浸在水中几下搓洗干净,挂在火上烘烤。   那厚外套尤其脏,承担了大部分的污泥。谢昭仔细搓洗着,洗得全神贯注,大手一错,吸饱水的厚外套挤出水来,两下就被拧干了,搭在山石上晾着。   他长舒口气,抹掉额上细密的汗水,这才敢稍稍分出神听山石后的动静。   没有水声了。   谢昭抬起眼看过去,心头陡然重重一颤。   缭绕的雾气里,程遥遥从山石后探出头来。湿漉漉的黑发披散肩头,雪肤红唇,桃花眼下一点泪痣被水洗过,宛然鲜明,有种惊心动魄的姝艳。   她扒着山石委屈地道:“我的衣服烤干没有?”   谢昭半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道:“应该……好了。”   贴身的小衣很快就烤干了,程遥遥穿上后,拢着谢昭的外套就出来了。谢昭的外套罩在程遥遥身上,像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把程遥遥严严实实裹了起来,衣摆一直垂到了膝盖上,一双玉白脚踝笔直纤细。   毛衣和裤子都没那么容易烘干。程遥遥坐在谢昭身边,伸手烤着火,委屈兮兮的:“好冷啊。”   谢昭道:“以后还敢乱跑吗?”   “……”程遥遥视线往一边瞥,湿润乌黑的眼睫颤动,带着一点媚意。   谢昭教训的话便咽了下去,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替她暖手。程遥遥的手指纤细而不见骨节,十指尖尖,与她的容貌一样是罕见的美丽。   同样是掐蕨菜,谢昭手指和指缝都被汁液染成了褐色,程遥遥的指甲仍然干干净净,莹润得像水晶。手背上也白嫩无暇……   谢昭手指一顿,仔细抹过程遥遥的手背,仍是白嫩无暇,刚才的几缕伤痕全无痕迹。莫说是今天的划痕,就是那次山体滑坡,程遥遥为了救他挖得指甲破裂,满手伤痕,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从前只以为是犀角的功效,此时重重疑点翻上心头,谢昭将那只手翻来覆去地看着。   程遥遥手指痒痒地动了下,终于注意到谢昭的视线,浑身一僵,立刻将手抽了回去藏到背后。   谢昭眼底翻滚着重重复杂情绪,语气镇定如常:“妹妹,你脚上还疼吗,我帮你揉一揉。”   “不……我的脚也不疼了。”程遥遥一双白嫩脚丫子本来踩着谢昭的鞋,此时脚趾头紧张地蜷缩起来,往后躲。   谢昭握住她一边脚踝拉过来,那白皙脚踝莹润如玉,纤细笔直,哪里还有半点扭伤的迹象。 第148章 小妖精(发一百个红包)   “哎!”程遥遥被扯高了一只脚踝,身体不稳地往后倒,忙用手撑着地面才没跌倒在地上,“你,你耍什么流氓呢?”   程遥遥眼角飞起几缕嫣红,又羞又恼的情态端地是风情无限。她瞪向谢昭,却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盯着她完好无损的脚踝看。   程遥遥心头一紧,用力往回抽:“看什么!”   “不是扭伤了吗?”谢昭手指并没用力,轻轻捏着她脚踝看。程遥遥皮娇肉嫩,就这么捏了一下,雪白肌肤上都留下了印子。   程遥遥心里陡然一颤。她刚才在山石后用灵泉治好了伤口,可谢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   她眼波颤动,咬着下唇飞快地在心里思索着推诿的借口:“其实,其实我没有扭伤,我骗你的。”   “骗我?”谢昭重复着,“为什么?”   程遥遥偷偷看一眼谢昭,恰好撞上他深邃眼眸,又是一阵心惊,忙低头盯着自己手指头:“我想让你背我下山嘛。”   谢昭没说话。程遥遥背上都冒出了汗,盯着火堆发呆。谢昭是不是猜到什么了!猜到了多少?她要不要主动跟谢昭坦白自己的来历?   可是谢昭会相信自己吗?他连安徒生童话都没看过,能不能接受穿书梗啊!   两人肩并肩坐着,一如往常的亲昵距离,只是这回的气氛却是异样地安静诡异。   程遥遥乌黑的发丝半干,海藻般披散在肩上,姝艳的脸上没有表情,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冷艳感。只有谢昭才看得出她睫毛的颤抖,以及纤细修长的十指互相扭着,这是她紧张时无意识的动作。   山风吹过,火堆忽地窜起老高,带起了烟尘。程遥遥忍不住咳嗽起来,忽然腰上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提到了谢昭怀里。   程遥遥越发紧张,整个人都僵住了,慌张地道:“干,干嘛!我的脚真的没事,没有扭到!”   谢昭把她身上的外套拢了拢,狭长眼眸深深望她一眼:“手也没事了?”   “没事!”程遥遥心一横,死鸭子嘴硬地叫,“是你看错了!”   谢昭胸膛震动,唇角微微一翘就绷紧了,不置可否:“我视力一向很好。”   顿了顿,他又道:”刚才的水,是怎么回事?“   程遥遥像被捏住后颈皮的猫咪,登时没了声音。   一片安静。   谢昭很有耐心,静静看着程遥遥,等她回答。   谢昭的眼神有若实质,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程遥遥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憋了半天,眼角都漫上了一丝红。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胡乱辩解道:“小秋她,她一看就是饿的,我给她喝点水,吃点东西,她就,不就醒了吗?那水没有问题……”   “烘干了。”谢昭突然开口。   “啊?”程遥遥语无伦次的话被打断了,怔怔的看着谢昭。   谢昭面色如常,取下火堆上烘干的袜子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有些跟不上谢昭的脑回路。   谢昭见状,干脆托起她一只雪白脚丫替她穿上袜子。棉袜被烘得暖暖的,妥帖地包裹着冰凉的脚,暖意顿时传遍了全身。   程遥遥舒服地眯起眼,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等一只袜子穿好,相当自然地又伸出另一只脚。   谢昭微微低头,他眉弓很高,鼻梁轮廓高挺而阳刚,充满了男人味。他在替程遥遥穿袜子时却细致而温柔,好像在做着一件最重要的事。   程遥遥的心脏咚咚跳动起来,火光融融,她像融化的麦芽糖一样变得又软又甜。   当谢昭替她穿好袜子,抬起头时,唇上就落了一个甜甜的吻。   程遥遥的脸颊被火烤得有些红,眼神却亮晶晶的:“谢昭,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谢昭神色并无惊讶,只“嗯”了一声,耐心地等待程遥遥说下去。   程遥遥咬了咬唇,手指又搅在一起,满心的话胡乱冲撞着,却组织不成语言。她不怕谢昭不相信自己,只是她的来历太过离奇,自己都不知该怎么说。   谢昭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颌,让程遥遥松开牙齿,柔嫩的唇瓣已经留下了一行牙印。   谢昭低声道:“这个秘密,会伤害到你吗?”   谢昭深邃的眼眸里包含无限宠溺,将程遥遥保护起来。程遥遥心神渐渐安定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会伤害到你,你可以不用说出来。”谢昭抬手顺了顺程遥遥乌黑冰凉的发丝,温声道。   他话音刚落,怀里就多了一份温软。程遥遥双手环着谢昭的脖颈,埋在他怀里撒娇似的叫:“谢昭。”   “嗯?”   “你真好。”   谢昭唇角微扬,下巴搁在程遥遥的发顶上,享受着程遥遥难得的主动亲昵。   火光融融,树枝时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衣物上的水汽也在渐渐蒸发,变得干燥温暖。   程遥遥在这温暖中昏昏欲睡,呢喃道:“谢昭,我告诉你我的秘密……”   “我知道。”   困意让程遥遥的神智变得迟钝,她半梦半醒地道:“其实我是,是……”   最后几个字含糊下去,程遥遥将额头抵在谢昭肩上,已然睡着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瓷白的肌肤泛着光,看不见一点瑕疵。乌黑眼睫微微上翘,天生含情,令她绝色的容貌增添了一丝魅意。   谢昭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将她未竟的话接下去:“小妖精。”   程遥遥躺在谢昭怀中睡了个好觉,因使用灵泉而消耗的阳气也补充回来了,精神格外充沛。   她一睁眼,正撞入谢昭漆黑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在她睡着的时间里,谢昭的视线从未从她脸上挪开半分。   她刚才没有流口水吧?程遥遥脸颊一热,旋即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谢昭,你手放在哪呢?”   “……”谢昭将手抽出来,“我看看你身上凉不凉。”   程遥遥一句话没说,眼神却说尽了千言万语。   谢昭向来冷静的神色有一丝崩裂:“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解释。”程遥遥点点头,身体却相当诚实地缩在了一旁,跟谢昭保持距离。   谢昭麦色的脸都快冒烟了,取下烘干的衣物递给她:“醒了就穿上。”   程遥遥将脸埋在毛衣上闻了闻,毛衣烘得温暖干燥,带着一股淡淡的烟气。   程遥遥满意地抱起衣服,忽然又警惕的盯着谢昭:“你不要偷看哦。”   谢昭眼底露出受了冤枉的神气,盯着程遥遥看。   程遥遥斜眼睨着他,怪里怪气地道:“刚才你的手……”   谢昭霍然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去看套子”,说完大步就走开了,高大背影都透着一丝委屈。   程遥遥捂着肚子大笑一番,把暖融融的衣服穿上,乌黑长发也编成麻花辫垂在脑后,又活蹦乱跳起来。   火堆旁放着一包鸡蛋糕,程遥遥打开一看还剩下两个,水壶也灌满了,想来谢昭刚才已经吃完了,这是留给她的。   程遥遥折腾了半天也有点饿了,拿起水喝了一口。这泉水相当甘甜,带着一股山泉特有的清澈凉意。程遥遥就着泉水吃掉了两个鸡蛋糕,擦擦嘴跑去找谢昭。   灌木丛到林子里被劈开一条路,程遥遥沿着这痕迹走进去,正看见谢昭在解套子。   程遥遥高兴地跑过去:“抓到什么了?!”   “兔子。”谢昭拎着一只大野兔,那野兔的皮毛是灰色的,四条腿有力地蹬着。   “这兔子真肥,今天可以做麻辣兔丁了。”程遥遥兴奋地戳了戳兔子,“就抓住这一只吗?”   谢昭道:“还有两个套子。”   今天运气好,三个套子都没落空。只是另外两个套子抓住的是小兔子,一边有兔子的脚印,估计是跟妈妈出来的,大兔子跑了,贪吃的小兔子掉进了陷阱里。   谢昭解开套子打算放掉小兔子,程遥遥却想要:“好可爱呀!”   谢昭举起手里的小兔子,他一只大手就能捏住一对小兔子,只露出两个毛茸茸小脑袋:“你要玩吗?”   “别!”竹鼠音容宛在,程遥遥伸出尔康手:“我要玩活的!”   谢昭不知道自己在程遥遥心中留下了怎样的阴影,拿草绳把小兔子腿捆了捆就留给程遥遥,自己重新下套子去了。   程遥遥提醒道:“把白菜带上。”   白菜是从家中菜地里摘的,谢昭本想用糠饼,程遥遥却强烈要求带白菜。谢昭是不会拒绝程遥遥的,反正如今家里不缺肉食。没想到三个套子都没落空,白菜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程遥遥正蹲在地上,盯着小奶兔圆溜溜的眼睛笑得一脸痴汉,忽然注意到了谢昭的眼神:“看我干什么?”   谢昭面无表情,冲她无声地吐出三个字,转身走了。   “小妖精。”   程遥遥愣了愣,忽然捂住滚烫脸颊:“你这是什么羞耻的台词啊!”   谢昭换了几个地方重新下好套子,回来发现自己已然失宠。   程遥遥把小兔子的脚解开了,拿着白菜叶子喂小兔子。两只小奶兔也不逃跑,仰头追着白菜叶,三瓣嘴一动一动,飞快地吃着白菜叶子。   谢昭在周围徘徊了好一会儿,程遥遥还在玩儿兔子,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谢昭找到了一颗黄栀子树,摘了一会儿,回来时程遥遥还在玩兔子。谢昭终于开口邀请程遥遥一起摘蕨菜。程遥遥只顾着吸兔子,摆摆手:“你自己去。”   谢昭:“……”   程遥遥尽情吸了一番毛茸茸,等她终于抬起酸痛的脖子,发现谢昭不见了。   程遥遥沿着林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叫:“谢昭?谢昭?”   此时接近黄昏了,头顶的天空布满深紫色云霞,林子里枯黄萧瑟,悄无人声。程遥遥揣着小兔子,有一丝忐忑:“谢昭?你在哪儿呢?”   谢昭提着野兔和筐子从林子尽头转了出来,怀里一暖,程遥遥已经扑了上来。   谢昭把筐子放下,搂住她道:“怎么了?”   程遥遥抬起头,眼角还带着些红,先发制人道:“你跑哪儿去了,都不告诉我!我一个人害怕。”   我告诉过你的。谢昭瞧着她娇气样儿,道:“别怕,天色不早,我们回家。”   程遥遥点点头,捧着小兔子道:“我先把小兔子放回去。”   谢昭有些诧异:“不要带回家养吗?”   谢奶奶想养猪的心思一直没熄灭,只是程遥遥强烈反对,又见村里人养猪的越来越多,便转而想养兔子。今天谢昭和程遥遥上山前,谢奶奶还嘱咐过,要是抓着了小兔子就带回来养着。   小兔子的耳朵抿在脑后,毛茸茸的还透着粉,程遥遥玩儿得不亦乐乎,听见谢昭的话就睁大了眼睛:“当然不了!”   带回家养的兔子是要吃掉的,程遥遥跟这两只小兔子玩了半天,都快处出感情了,哪里还吃得下去。   程遥遥把小兔子放到地上,拍拍手站起来:“好了,你们回家吧。”   两只小兔子还往程遥遥的鞋子上凑,仰着头,三瓣嘴一动一动地寻着白菜叶。程遥遥用脚尖轻轻推开小兔子,摊开手:“没有白菜了,你看,真的没有了,回家找你妈妈吧。”   两只小兔子等了半天也没有吃到白菜叶子,还被推得翻了个跟斗,终于一蹦一跳,往草丛里跑了。   谢昭在一旁看着程遥遥和小兔子的对话(?),心中越发肯定。   小妖精。   程遥遥伸手抓住谢昭递来的手,借力站起身来:“小兔子真好玩儿。”   谢昭道:“那你跟兔子回家。”   谢昭这带着孩子气的话让程遥遥差点笑出声来,她牵着谢昭的手,理直气壮地道:“我有自己的家。”   谢昭没说话,冷峻的轮廓软化了,周身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愉悦来。   这可没逃过程遥遥的眼睛,程遥遥手指轻轻刮着脸颊,狡黠道:“谢昭,你怎么连小兔子的醋都吃呀。”   谢昭窘了一瞬,斗嘴是斗不过程遥遥的,只好转过身去埋头整理筐子里的蕨菜和药材。程遥遥溜溜达达地凑过来,扒着筐子看。   谢昭还真找了不少好东西。蕨菜整整齐齐码了小半筐,两片大叶子上放着一大枝黄栀子和程遥遥不认识的药材,还有一只大兔子拴在腰上。   程遥遥有话没话地问他这些药材叫什么,在哪里找了这么多的蕨菜,真厉害。   她的嗓音又变得软软的,甜甜的,谢昭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了,一五一十地回答她的问题。当程遥遥耍赖说腿疼的时候,二话没说就半蹲下去。   下山的路蜿蜒曲折,谢昭的背却仍然踏实温暖,像自带人工减震系统。谢昭一手提着大筐子,一手扶着程遥遥的膝盖,面无表情。   又上当了。   程遥遥舒服地趴在谢昭的背上,左看右看,欣赏着山腰上偶然出现的红色枫叶。谢昭呼吸平缓,麦色的后脖颈上滚动着薄薄一层汗水,涂了橄榄油一般好看。   程遥遥忽然凑上去,乌黑发丝拂在谢昭脸颊上,娇声娇气地道:“谢昭,你累不累?“   谢昭把她往上托了托:“不累!”   快到山脚时,程遥遥才从谢昭背上下来,还往自己的小篮子里装了许多蕨菜,像模像样地挎着走。   程遥遥忽然道:“哎,村口怎么那么多人?”   只见村口轰隆隆停下一辆拖拉机,开车的是林家骏。村里冬天贩菜赚了些钱,正商量着要再买一辆拖拉机。林家骏也去学了开车,这阵子跟谢昭交替着开拖拉机。   只见拖拉机一停下,车后陆续跳下来几个人,提着行李,是知青。   许多村民们涌过去凑热闹,七嘴八舌地问这些知青怎么回来了,又艳羡地看着他们的行李。程遥遥却毫不意外,这年头许多知青一去城里就不回头了。但是政策摆在那里,不是你想不回来就不回来的。城里早就没有他们的位置了,居委会和知青点也会轮番上阵,把知青们催逼回来。   程遥遥看了看,就对谢昭道:“韩茵和张晓枫还没回来呢,走吧。”   两人回到家,在巷子里遇到了在摘菜的女人们,都笑着跟程遥遥打招呼:“遥遥,哪里摘了这么多蕨菜?”   “山上摘的。”程遥遥一脸矜持,还学着谢奶奶的语气客气道:“等做好了腌菜送给你尝尝。”   女人笑道:“那感情好!”   程遥遥炫耀完了,一把推开院门,跑进去:“奶奶!看我摘了什么!”   谢奶奶坐在院子里,膝盖上搭着一条围裙,把小鸡崽挨个抓在手里看公母呢。见程遥遥这么兴冲冲的,嗔怪道:“说了多少遍了,怎么总这么一惊一乍的,没个姑娘样子。”   谢昭提着筐也进了院子,腰上还挂着一只野兔。   谢奶奶道:“套着兔子了?”   程遥遥急着给谢奶奶献宝:“奶奶,你看我,快看我摘了什么!”   谢奶奶乐呵呵放下珠子,就着程遥遥的手一看,道:“哟,真不少!都是你摘的?我还想着你能掐到一盘子就不错了。”   程遥遥得意洋洋地翘起小尾巴。   谢奶奶看了眼一边谢昭道:“昭哥儿你笑什么?赶紧烧洗澡水去,看你们俩弄得一身泥。”   程遥遥转头一看,谢昭已经走进厨房了,也看不见他脸上是不是笑了。   谢奶奶跟程遥遥在院子里整理蕨菜。蕨菜被整理好,分成一捆一捆的,给左邻右舍送去。   蕨菜家家户户都吃,可这是今年的头一茬儿蕨菜,送给邻居们尝个鲜儿,也是心意。这年头家家户户粮食金贵,做了好吃的不会分给左邻右舍,但是自家地里的菜蔬却是会互相送的。这阵子谢家的菜蔬多得吃不完,谢奶奶就摘下来做成朝鲜风味的小菜,或者让程遥遥做成腌菜,送给邻居们尝尝。邻居们投桃报李,也常回赠一些山柿子,榛子,地瓜干啥的,家里没小孩,全填了程遥遥的肚子。   送完了好几家人,蕨菜还剩下一大堆。程遥遥跟谢奶奶一块儿挑蕨菜,把蕨菜顶上的小拳头捋掉,掐掉根部的老梗,再均匀地掰成手指长的几截。   挑好的蕨菜放在木盆里,打水冲洗两遍就干净了。谢昭已经烧好   “我都……”程遥遥咬住舌头,差点说漏嘴,“好,我去洗澡了。”   程遥遥又洗了一遍澡,穿上毛茸茸外套坐在院子里擦头发,用一块干毛巾把头发拧干,编成一条松松的麻花辫。谢昭也洗完澡了,走过来扯一扯她湿润的发梢,道:“过阵子牵了电线,就能用电吹风了。”   程遥遥大叫:“奶奶,谢昭他又扯我辫子!”   谢奶奶隔着厨房窗户道:“多大的孩子了,别闹了,快来端菜。”   程遥遥推了谢昭一把,率先跑进厨房里,谢昭笑笑跟了上来。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蕨菜特有的清苦香味儿。谢奶奶把清炒蕨菜从锅里乘出来,道:“昭哥儿盛饭,遥遥拿碗筷,我再煮个鸡蛋汤就得了。”   桌上摆着一盘子清炒蕨菜,一盘子蒸腊肉,一碗青菜鸡蛋汤。今晚吃的是红米饭,不像白米那么软,却香喷喷的富有嚼劲儿。   程遥遥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炒蕨菜放入口中。野生的蕨菜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口感爽滑,让人胃口大开。程遥遥就着蕨菜,一口气吃了半碗米饭、   谢奶奶给她夹了一块腊肉,笑道:“蕨菜也就尝个鲜儿,自己亲手摘的,当然有滋味儿。”   “真的很好吃,这蕨菜比我以前摘的都好吃。”程遥遥认真地道。这些蕨菜不知是长在高山上,还是别的缘故,口感格外脆嫩,又没有苦涩味。   谢昭闻言道:“我明天还给你摘。”   谢奶奶笑道:“这蕨菜咱们村最多,往年昭哥儿常摘的,小绯也爱吃。”   提起谢绯,谢奶奶就叹了口气:“小绯打小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也不知道她在厂里习不习惯,有没有人欺负她。”   程遥遥忙宽慰道:“小绯进城而已,又不是去了上海,等她放假就能回来了。”   谢绯作为新职工,刚进厂里要上思想课和培训,要到下个月才有正常的休假。谢奶奶这阵子天天都悬着心,总担心谢绯在厂里会被人欺负。   谢昭也道:“过两天我开拖拉机进城运化肥,顺道去看看小绯。”   谢奶奶点点头:“到时候把山柿子带上,小绯爱吃。”   程遥遥道:“也给小绯带点蕨菜。”   谢奶奶笑道:“她吃食堂呢,又没有地方炒菜。”   程遥遥道:“可以做成朝鲜小菜呀。谢昭说了,奶奶您做的拌蕨菜可好吃了。”   谢奶奶终于乐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小绯最爱吃这口了。今天摘的蕨菜不少,咱们明天就做起来。”   谢奶奶有了盼头,第二天吃完午饭,就兴兴头头地在院子里做起了朝鲜拌菜。不仅有拌蕨菜,还有拌萝卜丝和辣白菜。   银桂婶子和邻居几个女人听说谢奶奶要做辣白菜,从家里抱了几颗大白菜来,央着谢奶奶帮她一起腌了。   谢奶奶笑道:“你想吃,我做好了给你送去就是。”   银桂婶子挽起袖子,坐下来帮着一块儿弄,笑道:“大娘您做的小菜味道就是好,我在家里也做了,我男人和几个小的都说味道不好,还是谢大娘做的好吃!”   谢奶奶笑得眉眼舒展。   程遥遥见状心里也安慰了些。自从谢绯进城,程遥遥跟谢昭又常不在家,谢奶奶一个人就失了伴儿。现在跟邻居们搞好了关系,时长来串串门,大家说说笑笑地干活儿,时光也容易打发。   女人们凑在一块儿,自然就交流起八卦来。   “哎,你们说,那沈知青和小程知青咋又回来了?” 第149章 大棚蔬菜(第一更)   程遥遥端着一叠杯子从厨房走出来,闻言一顿,沈晏和程诺诺回来了?   那几个女人继续道:“谁知道呢,当初那沈知青不是说要当兵去了?赫赫扬扬,满村子都知道了。我二叔家闺女儿,为他哭了好几场呢!”   “可不是。这次回来,看他灰溜溜的,谁问他都不搭理。”   一个女人道:“小程知青不是遥遥的妹妹吗,遥遥知道是咋回事不?”   程遥遥把茶杯放下,兴致缺缺地道:“我也不清楚。”   谢奶奶笑道:“遥遥这一向都在乡下,哪里知道他们的事。”   程遥遥抓起一把粗茶均匀地洒在杯子里,再加上一点桂花,提起水壶冲入开水。   桂花香飘满了院子。   女人们洗了洗手,端起茶水喝起来,享受地道:“这茶真香!”   谢奶奶笑道:“就是野茶,加点儿桂花,不值什么。”   甜水村山上野茶树多,有些人家会摘回来炒干,夏天喝了消暑。只是滋味苦涩,带点茶味儿罢了。谢家这茶,却是香气隽永,淡而回甘。再加上桂花的香气调着,让没喝过好茶女人们都体会到了茶的美妙。   林贵家的笑道:“一样的茶,遥遥冲出来就是特别香。”   女人们喝着热茶水,晒着太阳,心中舒坦,又提起了别的八卦:“那林武兴家又闹了一场。小程知青回来,家里没地儿住,不知道怎么说的,要把大房的几个孩子赶去住柴房。”   “这么冷的天,住柴房?”   “那林武兴也不管管?小秋还病着呢,这不是要了命吗?”   程遥遥在一边听着,忍不住道:“她们被赶出去了吗?”   “没有。”银桂婶子道:“大队上出面调停,林然然三姐弟就住在外间,小程知青住在里间,凑合过呗。”   书里,林然然搬出林家是剧情的转折点,程诺诺也没有住在林武兴家。这跟书里的剧情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新媳妇儿是外村嫁过来的,问道:“林武兴家房子不够住,怎么不让小程知青住别家去?”   这也是程遥遥想问的。   几个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着不吭声。只有银桂婶子笑道:“嗨,现在谁家房子都挤,要么就是光棍多,哪能让女知青住进来。”   程遥遥懂了,女人们这是顾忌自己跟程诺诺的关系,不好意思当面说程诺诺坏话。   只有那新媳妇儿一脸不解。村里人的房子挤,那也是少数孩子多的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自建的土房子,怎么会没有空屋子。不说别家,谢家不就住着一个程遥遥吗?空屋子多得很,怎么不让那程诺诺也住进来?   等大家伙散了,林贵家的就教训那新新媳妇儿:“小程知青品性不好,村里人都知道。她跟那沈知青勾勾搭搭,都被撞见好几回了,谁家敢招惹她?”   “我再教你个乖,程遥遥跟那小程知青虽然是姐妹,不是一个娘生的,关系差着呢。你可别得罪了人。”   新媳妇儿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两姐妹,程遥遥是个观音样子,她妹妹又长成了那样?”   两人说着嬉笑而去。   小菜腌好后,程遥遥和谢昭带着几罐子风味小菜和一袋白面馒头,进城看了谢绯。   纺织厂里大半员工都是女的,门禁森严,门卫大妈守着一厂的姑娘,对访客们的盘问十分严格。程遥遥放心了,有这么个大妈看着,想必渣男也靠近不了谢绯。   程遥遥和谢昭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穿着工装,带着袖套的谢绯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遥遥姐!哥!”   谢昭道:“慢点跑。”   谢绯扑到程遥遥身上,抱着她高兴道:“姐姐,哥,你们怎么来啦!我还以为得下个月放假才能看见你们呢!”   程遥遥笑道:“奶奶不放心你,让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受欺负。我看看,你这身工装挺好看啊。”   谢绯抬手转了一圈,工厂的制服都是蓝色,松垮垮面口袋似的,带着白色的围裙和袖套。同样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是食堂大妈,穿在谢绯身上却是平添了一股弱不胜衣的少女风韵。   谢绯小声道:“我改了下腰和袖子。我宿舍其他人看见了,也央着我改呢。”   程遥遥笑了。怪不得谢绯一脸容光焕发,有这个好手艺,还怕搞不好人际关系吗?   谢昭皱了眉:“小绯,不要乱出风头。”   谢昭虽然疼爱妹妹,可淡淡的一句话就让谢绯不敢吭声了。谢绯支吾道:“可……可是大家都改的,我改得比较好看而已。”   程遥遥知道谢昭在担心什么。谢绯太柔弱了,美丽只会给她带来危险。可现在谢家的情况已经不同,谢绯又提前进了纺织厂,程遥遥觉得女孩子爱美也无可厚非,便道:“小绯只是在厂里穿嘛,又没有穿出去。”   “对。”谢绯忙道,“哥哥,我一直在厂子里,都没有出去的。”   说到这儿,谢绯就有些难过:“我到城里这么久,还没有出去逛过呢。”   谢昭见妹妹这样,教育的话就咽了下去。程遥遥把家里带来的一兜子东西塞给她,道:“你放假那天,你哥哥会来接你回家。你平时好好跟宿舍的人相处,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别忍着,啊?”   “哎!”谢绯捧着满满一兜子的食物,只觉得满怀都是家人的关爱。   谢昭又从口袋拿出一叠粮票和钱给谢绯,谢绯摇头道:“哥哥,我现在一个月有20斤粮票和12块的工资呢。等我转正了还会提!到时候我就能养家了!”   谢昭道:“你的钱自己留着,哥会养你。”   谢绯红了眼圈:“哥……”   程遥遥接过钱塞进谢绯口袋,道:“你收着吧。家里又不缺钱,你别有太大压力。”   谢绯点点头。程遥遥又旁敲侧击问了谢绯几句在宿舍和车间的状况,谢绯毫无心机,有什么答什么,过得的确挺好的样子。   程遥遥和谢昭这才放心,回家跟谢奶奶说了,谢奶奶的心总算落了地。谁知谢奶奶这桩心事刚放下,转头又想起另一件事:“马上就出正月了。昭哥儿要去上工,遥遥也不能再憨吃酣睡的。要把功课捡起来了!”   程遥遥一听就苦了脸。   程遥遥这些日子跟着谢昭上山下田地玩儿,端地逍遥。谁知道谢奶奶又提起了读书!   随着知青们陆续回村,甜水村再度热闹起来。年味儿还没散尽,一年一度的春耕就开始了。村口的大喇叭又热火朝天地播报着生产口号,喊得人斗志昂扬。   程遥遥跟大家伙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春天不是读书天。特别是冬末春初,清早空气又冷又脆,让人只想躺在暖和被窝里不起来。可惜这件事上谢昭也不帮着她,程遥遥孤掌难鸣。   谢昭去了一趟牛棚,拿了份学习计划书回来。谢昭在执行能力上是一等一的强,每天带着程遥遥严格执行学习计划,没有半点懈怠。   好在春耕开始,谢昭也要出工干活了。谢昭去干活的时候,程遥遥才能跟着去放风。   今年村里有大变化,在大队长和支书的支持下,把苦瓜地改种了番茄和黄瓜,还找关系从工厂买了一大批塑料布,尝试种一批早熟蔬菜。这个项目由谢昭领头负责,盖大棚的时候,谢昭几乎全天都待在苦瓜地,饭也没办法回家吃,程遥遥就自告奋勇去给他送饭。   苦瓜地在水稻田旁边,上工时人来人往,倒也不怕有危险。谢奶奶把饭菜盖好,放在篮子里,一边嘱咐程遥遥:“昭哥儿一干起活来就忘了饿,你得催着他趁热吃饭。你也别乱跑,千万不要走小路,听到了吗?”   程遥遥满口答应:“您放心吧。”   谢奶奶道:“听你这么说我就不放心!”   “怎么都觉得我靠不住?”程遥遥十分委屈。   犟犟嗅到篮子里的肉味儿,仰头围着篮子转圈圈。程遥遥笑道:“我给谢昭送饭,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犟犟听懂了似的,率先跑出院子:“嗯!嗯!”   程遥遥道:“奶奶您放心吧。犟犟跟着我呢!”   谢奶奶更不放心了。犟犟一只小猫,跟着程遥遥顶什么用?   可再不放心,也只能让程遥遥去送饭,谁让谢绯不在家。可谢绯要是在家,也只比程遥遥更靠不住。谢奶奶倚着门,直到程遥遥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不放心地回到院子里。   犟犟一出门就撒腿狂奔,程遥遥追着它叫:“你别跑!”   程遥遥跑得快了些,篮子里的盆碗叮叮当当地碰撞起来。程遥遥忙把篮子搁在一块大石头上,打开篮子检查了下。是盖子碰掉了,露出一碗油汪汪的红烧鸡肉。鸡肉油厚,锁着热气,这么冷的天送到田里时也仍然滚烫。   犟犟闻到肉香,又跑了回来,伸出毛爪子想碰鸡肉。   “你走开!”程遥遥拍开它的毛爪子,身后忽然冒出个人来。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自作多情:“遥遥。”   程遥遥回头,犟犟趁机叼起一块鸡肉,嗖地跑了。程遥遥没发觉,盖好盖子,眼睛盯着冒出来的人。   穿着军绿工装的沈晏正站在她不远处。这阵子程遥遥没怎么出门,还没碰见过程诺诺,倒先跟沈晏狭路相逢了。   自打沈晏和程诺诺回来,村里的八卦就没停止过。   程诺诺依然住在林家,因为占了林然然三姐弟的屋子,弄得林武兴家鸡飞狗跳,村里对她的议论越来越多,对她的印象也越来越差。沈晏则变得阴沉沉,从前天天呼朋引伴好不热闹,现在也不爱理人了,成天干完活就是闷头睡觉。   这些议论程遥遥也听说过,今天看见沈晏真人,才知道村里的八卦没夸张。短短半月未见,沈晏浑然变了个人。   沈晏俊秀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深情款款,可从前那股二代公子的意气风发全然消失了,眉心总是不自然地拧起,平白老了十岁的样子。   他这神态让程遥遥闪过一丝熟悉,她没多想,皱起眉头:“干什么?”   沈晏望着程遥遥,视线从她身上看到她手里的篮子。程遥遥今天要跟谢昭一块儿捞鱼去,身上穿着普通细棉布罩衫和深色裤子,脚上是一双绊扣布鞋,提着一个荸荠篮子。乌黑发丝编成麻花辫,花容月貌仍然动人,却叫沈晏生出一股痛惜来。   程遥遥这样的美人,合该锦衣玉食地养着,此时却跟个村妇一样,下田给那个狗崽子送饭。沈晏眼里含着心疼:“遥遥,我爸爸都答应了,让你跟我一起去部队。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看看,谢昭让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劳你费心,谢昭对我很好,我们过得很开心。”程遥遥后退两步,满脸的一言难尽:“你不是当兵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沈晏脸色一沉,显然被程遥遥的话戳到了痛处。他苦笑一声,岔开话题道:“遥遥,你从前可是为了我才下乡的。”   “我谢谢你,要不我还碰不上谢昭呢。”程遥遥毫不犹豫地道:“从前是我瞎了眼,你就忘了吧。你跟程诺诺的事,我爸爸和你父母都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可算是你名义上的大姨子。”   说出“大姨子”三个字时,程遥遥忍不住又是一哆嗦。   沈晏语塞了一瞬,坚定道:“我会说服我爸爸的!”   “别,没必要。”程遥遥摆摆手,“你就算能说服你爸,我也说服不了我自己。”   沈晏苦涩地一笑:“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程遥遥都没脾气了,沈晏从来都听不懂人话,只陶醉在自己深情款款的人设里。她抬起眼看着沈晏,眼神里只有嫌弃和不耐烦:“沈晏,你记不记得你当初是为什么下乡的?”   “什么?”沈晏一楞,回想起当初为程诺诺下乡的自己,仿佛被猪油蒙了心。他忙道:“遥遥,我当初是不懂事,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心意……”   程遥遥根本没听沈晏絮絮叨叨的自我剖析,眼神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男人们已经收工回来了,其中一道挺拔身影格外显眼。程遥遥满心都飞向了谢昭,打断他道:“当初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意,现在还看不到吗?既然你选择了程诺诺,选择为她回到村里,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沈晏的表白戛然而止,他知道程遥遥误会了自己回村的原因,登时像活吞了一口黄连,有苦说不出。   苦瓜地旁,几垄地都被翻新了,大棚架子搭出雏形,地里飘着一股新鲜的泥土气味。大冷的天,谢昭额上汗津津地,挽着袖子站在地里,跟村民说着什么,怀里还抱着犟犟。   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程遥遥看了他一会儿,没舍得打断。旁边的村民发现了,调侃道:“谢昭,你家小媳妇儿送饭来了!”   众人都忍不住看向程遥遥,善意地哄笑起来。   谢昭遥遥看过来,就见程遥遥挎着小篮子,俏生生站在田埂边。谢昭胸口滚烫起来,大步走向了程遥遥:“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饭。”程遥遥揉了把犟犟的下巴,“你跑得倒是快。”   犟犟吧嗒吧嗒舔着嘴,一点不觉得害臊。   “我说它怎么跑地里来了。”谢昭一手接过篮子,道:“我们去那边吃。”   两人一块走到田垄另一头,跟村民们隔开。大树下横着一截打磨光滑的树干,干完活的村民们都爱坐在上头休息。   程遥遥打开篮子,把盖子打开,饭菜很丰盛:一大碗红米饭,一大碗红烧鸡肉,米饭里还盖了个蒸鸡蛋。篮子里还搁着一只洗得光润的红富士,前几天谢昭从城里带回来的,又沙又甜。   谢昭道:“苹果给你和奶奶吃。”   程遥遥道:“给你补充维生素,营养要均衡,你嘴唇都起皮了。”   谢昭把苹果掰成两半,道:“一人一半。”   “好吧。我吃苹果,你吃饭。”程遥遥把鸡肉端出来,鸡肉的香气飘散,犟犟喵地一声就跳到篮子旁。   程遥遥把它脑袋推开,将米饭和筷子递给谢昭:“快点吃,趁热。”   谢昭道:“你们吃了吗?”   程遥遥啃了一口苹果,又脆又甜。她晃着腿道:“我跟奶奶都吃过了。杀了一只小母鸡呢,一半红烧一半炖汤,给你留了一碗,晚上回家喝。”   谢昭这才拿起筷子,扒了一大口饭,又往嘴里塞了块红烧鸡肉。鸡肉被油脂锁着温度,一口咬下去还是滚热的,汤汁迸溅。这鸡肉比他从前吃过的所有肉都更鲜美,鲜咸辣甜。更美味的是鸡肉里的土豆,程遥遥放了几颗小土豆跟鸡肉一块烧,土豆吸饱了汤汁的精华,吃起来绵软香糯,还有一股奶香味。   谢昭大口吃着饭,时不时夹一块鸡肉。他吃得很香,犟犟嗯嗯地叫着,跳到谢昭膝盖上坐好,揣着两只爪爪,扬起小胖脸盯着他看。   谢昭筷子上夹着一块鸡肉送到嘴边就犹豫了下。   程遥遥一把将犟犟的脑袋按下去,对谢昭道:“别理它,在家吃了一整个蒸鸡肝呢。”   犟犟嗷嗷地叫着打滚,就是挣不开程遥遥的手,还被她rua了几把肥肚皮,平时肆意欺负谢昭的犟犟,在程遥遥手里完全是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猫咪了。   程遥遥一边揉犟犟,一边看向田里的大棚框架,道:“还真的要种大棚蔬菜啊?万一种不出来怎么办?”   “别担心。”谢昭道,“我在家里试验过,摸索出了一点门道。”   程遥遥还是不放心。谢昭在家种的大棚菜是长得不错,可那块地被灵泉浇灌过,能长出来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是大棚的功劳。谢昭现在种的是大队上的地,万一失败了,要他负责怎么办?   谢昭仿佛看穿了她心里的担忧,道:“大队长也说,这块地就当试验,种子和材料都是队里私下凑的,不走公账。”   程遥遥这才松了口气,她只知道这一两年内,在某个小山村有一群村民签下生死契,偷偷先行了包产到户。没想到在甜水村,村民们的思想居然也这么活泛。   程遥遥不知道,谢昭为了说服林大富和支书也花了不少力气。大队去年因为谢昭的提醒在洪水里保住了大半粮食,冬天又听谢昭的,把菜运去省城卖,端地是赚了一小笔外快,让大家过了个好年。   可这大棚蔬菜从前没听过,没见过,谢昭也不能保证能种出来,前期投入却很大,光买塑料布和菜籽就是一笔钱呢。   林大富年纪轻点,思想还活泛,支书却是个死脑筋:“这么冷的天,哪能种出那些菜。好好插秧是正经!”   谢昭道:“大棚几天就能盖好,不影响插秧。”   支书还是不同意:“种那么多菜干啥!等过阵子天气暖和了,菜多得都吃不完。”   谢昭道:“秧苗,化肥,菜种,都要钱。”   支书登时没声儿了。村里每年开春买肥料和秧苗,都要拉饥荒。要是真能种出大棚菜,卖给城里各单位的食堂,这笔钱就赚出来了。   林大富和支书喊来几个公社骨干开了小会,没想到大家一致通过:“坝上村开了磨坊,桃庵村往城里食堂卖鸡肉,咱们村怎么就不能盖大棚了!”   就这样,大队私下给谢昭批了一笔钱,蔬菜大棚就热火朝天地盖起来了。   程遥遥跑到田埂边看搭好的大棚。只可惜她从前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只在电视里看过蔬菜大棚,不像其他穿越女那样充满农业知识储备,根本看不出门道,也帮不上谢昭的忙。   程遥遥想着谢昭对蔬菜大棚的热情,心里暗暗决定,要是种不出来,她就偷偷来地里浇点灵泉好了。   程遥遥回过头,就见犟犟前爪搭在谢昭手臂上,从他手里叼走一块肉:“谢昭,你又偷偷给它吃肉!”   犟犟吓得肉都掉了,赶紧一口叼起来,掉腚嗖地跑没影儿了。谢昭喂完肉,一把猫都没摸到,还被程遥遥训:“它都那么肥了,都是你喂出来的!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给它吃了,全家就你总上它的当!”   谢昭看着程遥遥凶巴巴的小模样,很想捏一捏。可田埂那头不少人盯着这边看热闹呢,他只能克制着自己,老实听训。   犟犟见火力转移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又跑回来,趴在谢昭脚边津津有味地舔着嘴巴,拿爪爪洗脸。   鸡肉好吃,明天还来。 第150章 小猫抓鱼(第一更)   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农田被开垦,翻新,燃烧的麦秸被风卷到半空中,红红地一闪一闪,惹得橘白小肥猫跳起来去够,在爪爪碰到前就变成了灰。犟犟湿漉漉鼻子上也落了一点灰烬,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直甩脑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鲜泥土、植物和烟交织的气味。男人们都习惯了这股子气味,鲜活,火辣辣的,叫人闻着就充满了干劲儿,手里的锄头使劲抡起,铲起一大块肥沃黝黑的泥团。   初春的阳光很暖心,晒在农民们的头顶,不会热得叫人难熬。当阳光由淡金色转成浓郁的金黄,农田里的活儿告一段落了。   这菜地是村里自己开的,人人都攒着一股力气,不像从前在公家地里磨洋工。而且跟着谢昭干活很省心,平时能干上三四天的活儿,今天居然就干完了。   干完活还不到下工时间,谢昭仔细检查过,就道:“下工吧。”   众人都很高兴,拿上锄头和饭盒,调侃道:“叫人家姑娘等你那么久,谢昭这小子也舍得!”   谢昭擦了把汗,将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和蛇皮袋都捡起来,听着众人调侃也不回答,显而易见的愉悦。   “你羡慕,让你家婆娘也来等你!”   “别了,我家那母老虎在旁边看着,我吓得锄头都抡不起来!”   男人们粗豪的调侃散落在田地里,扛着锄头回家去了。谢昭与他们背道而驰,走向田埂另一头的程遥遥。   程遥遥坐在下风处,拿着一个本子默默复习,玫瑰色唇瓣不作声地翕动,像在呢喃世上最美的情话。靠近了才听得见,她在读化学公式。   读得兴致缺缺,读得生无可恋。犟犟都在她身边瘫成了饼,借着程遥遥的催眠越睡越香。   程遥遥弄来的那一套复习资料已经被他们学得滚瓜烂熟,程遥遥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对付高考不成问题了!这话却不能告诉谢昭和谢奶奶,她的倦怠被当做了懒惰和盲目自信,越发地严格监督她,搞得程遥遥欲哭无泪。   谢奶奶还说:“你都学会了是吧?昭哥儿,出几道题考考她!”   程遥遥对数理化真是没缘分,同样的题型加以变化,程遥遥就做不出来了。谢奶奶当机立断:“每天多做十道题!”   程遥遥又叹了口气。她前世无心读书,也是正常大学毕业的。如今高考的几个科目里,数学和语文水平对她而言并不难,英语更是信手拈来。最难的却是政治和物理化学——前者需要背大量语录和思想正确,后者则是早就被她送还给了老师。   谢昭对数理化科目倒是学得很好,仔细拆解题目,深入浅出地教她。有谢昭陪着,学了一段时间下来,程遥遥也觉得没那么难了,只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跟谢昭待在一块儿,干点什么别的事。   这么想着,复习本上就投下一道阴影,遮住了枯燥公式。程遥遥抬头,望见一截背心汗湿后紧裹住结实腰杆,再往上,就是谢昭线条鲜明的下颌和一管高挺鼻梁。   程遥遥往后一仰,终于瞧见了他被汗湿的额头,和一双被汗水洗过熠熠生辉的眼。热气腾腾,年轻蓬勃的荷尔蒙子弹般射中她心脏。   程遥遥把本子合上,伸出手:“这么早就收工了?”   “怕你等。”谢昭看了眼程遥遥纤细白嫩的手,犹豫了下,程遥遥已经抓住他沾满泥的粗糙大手,借力站起来。   程遥遥撒娇地道:“我腿都坐麻了。”   “回家给你揉一揉。”谢昭替她收拾好东西,提起篮子道:“走吧。”   河岸边绒绒地冒出些许绿意,此时的河水还很冷,清澈见底的水中可见游动的细长小鱼。   谢昭把篓子安在水深的岸边,把一小块干馒头捏碎洒在水里。不一会儿,水面波光粼粼,仔细看去有许多细长的小鱼游了过来,啄着馒头屑。   程遥遥道:“有鱼了!”   谢昭沉着道:“太小了。等大鱼。”   程遥遥伸手拨弄了下水,放出一点灵泉。谢昭抓住她的手,擦了两把:“别玩水,很凉。”   “你的手好热。”程遥遥抓着他的手研究道:“你怎么不怕冷的?”   谢昭又反握住程遥遥的手。两人不厌其烦地玩着这幼稚的小把戏,全然没注意到鱼篓忽然晃动。一只大鱼将脑袋伸进篓子口,吃着浮在上头的馒头屑。   犟犟一直蹲坐在旁边。尖耳朵忽然竖起,压低前爪探身盯着那条大鱼,鱼腥味儿不断传来,让它忍不住舔了舔嘴巴。大鱼吃完馒头屑,却发现自己的脑袋被卡住了。   这篓子是细口大肚,专门捞鱼的。大鱼剧烈挣扎起来,银色鱼尾拍打着水面。犟犟当机立断后爪一蹬,“嗷”地窜过去,一口咬在大鱼脑袋上。   犟犟嘴巴那么小,鱼脑袋又滑溜溜的,它一口咬了个空,全凭自身重量把鱼坐回了篓子里。哗啦一声响,篓子直接沉回了水里,犟犟嗷地一声,四爪胡乱扑腾踩着篓子,还是没逃脱落水的命运。   水花溅起,程遥遥转头就看见犟犟嗷嗷叫着在水里扑腾。谢昭已经直接跳下水,一把将小猫捞起来。   水才齐谢昭的膝盖深,他站在水里,把犟犟捧起来。小肥猫的毛全打湿了,一簇一簇地黏在身上,不断往下滴水,只有毛毛脸仍胖乎乎的,写满了惊吓。   程遥遥吓了一大跳,捂着心脏道:“你干嘛,不给你吃肉也不用跳河啊!”   犟犟嘤地一声把脑袋扎进谢昭怀里,嗷呜嗷呜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光看背影是相当委屈了。   谢昭捋了一把犟犟毛上的水,撩起衣摆给它擦擦,道:“没事,没呛着。”   谢昭一手抱着犟犟,一手把篓子从水里捞出来,那只大鱼还在篓子里不断扑腾:“个头很大。”   犟犟偷偷抬起脑袋看了眼,嗷呜嗷呜地又埋回去了。   程遥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对犟犟道:“回家给你做鱼肉丸子吃,别委屈啦。谢昭你快上来,水里很冷的。”   天气还冷,犟犟掉进水里得赶紧擦干,两人也不抓鱼了,抱着犟犟急匆匆回了家。   一进门,谢奶奶就道:“遥遥怎么才回来,你那两位知青朋友才走。”   程遥遥道:“谁啊?”   “来过咱们家的张晓枫和韩茵啊。她们多客气,还带了点心来,在桌上呢。”谢奶奶指着桌上的一网兜罐头点心。   程遥遥高兴道:“她们回来啦?!”   “嗯!嗯!”犟犟可受不了这委屈了,在谢昭怀里叫。   程遥遥一拍脑袋:“哎,先不说这个,奶奶快拿干毛巾来。”   谢奶奶这才注意到谢昭怀里的犟犟,被外套裹得只露出个毛脑袋,湿哒哒的好不狼狈:”哎!犟犟这是怎么了?来奶奶看看,快快!“   谢奶奶忙把犟犟接到怀里,拿干毛巾使劲儿给它搓了搓。   程遥遥道:“它跳河捉鱼来着。”   犟犟找到了靠山告状似的,小耳朵一抿,冲谢奶奶嗷呜嗷呜地告起状来,发出奶猫时期的那种腔调。   谢奶奶一边擦一边道:”委屈啦?奶奶知道奶奶知道。都怪昭哥儿!不好好看着犟犟。”   谢昭换了条干净裤子出来,莫名就中了一枪。谢奶奶还使唤他:“昭哥儿,去把犟犟捉的鱼杀了,晚上给犟犟炖鱼汤。”   谢昭只好把那条“犟犟捉的”大鱼提出来,在院子里剖了。那鱼经过一个冬天,养得足有五六斤重。   鱼鳔鱼籽挖出来一大碗,程遥遥把鱼肠扔给鸡吃,道:“这鱼一顿都吃不完。”   谢奶奶便道留下大半条鱼,明天请张晓枫和韩茵来家里吃饭。她们今天来可带了不少点心,让人家破费了。   程遥遥和谢奶奶擦了犟犟半天,又抱到灶台前烘,总算把犟犟洗得蓬松柔软香喷喷。   谢奶奶笑道:“洗一遭儿也好。打从遥遥去苏州起它就不肯洗澡,还天天往床上窜。”   犟犟“嗯嗯”地叫,跑到灶台前坐下,仰头看着谢奶奶,好像在说“你答应我的鱼肉呢?”   鱼籽鱼鳔加辣椒红烧,香气窜得犟犟直打喷嚏。程遥遥又剖了一条鱼肉,锤成细细的肉泥丸成丸子,煮了一碗白嫩清澈的鱼肉丸子汤,撒上一把芫荽和葱花,鲜香扑鼻。犟犟作为功臣,得到了一碗没加任何调料的鱼肉丸子,还有一个鸡蛋黄,吃得小脸都快埋进了碗里。   因为谢昭勇救犟犟的行为,犟犟还让他摸了摸肥肚皮,让谢昭抱了一晚上。谁知晚上睡觉时,程遥遥心疼犟犟今天受惊了,允许它上床睡觉,谢昭坚决不让,犟犟又挠了谢昭一把,两人短暂的情谊再次破裂。   第二天一早,程遥遥就请张晓枫和韩茵来家里做客了。张晓枫脸上多了些肉,一看就是过了个好年。韩茵脸色却不太好,反而瘦了,   谢奶奶拿上针线去银桂婶子家坐了,腾出地方给几个姑娘聊天。三人几个月不见了,有好多话要说,特别是韩茵这个话篓子,叽叽喳喳没停过。   韩茵的哥哥在广州当知青,居然跟人家一起逃港了。韩茵回到家里才知道的,一个年过得忧心忡忡。那个年头广州和香江的关口就是一道网,听多了香江那边的繁华和遍地黄金,总有人想从这儿钻出去逃到香江的新世界。   逃港都是年轻人,岗哨也都是年轻人,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将人放过去了。   其实再过几年,逃港就不再是什么严重的ZZ问题了。许多去香江淘金的人寄回来的钱让亲人过得很好,后来还衣锦还乡了呢。   程遥遥舌灿莲花,将香江的花花世界描述无比动人: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餐厅,电影,歌曲,穿戴时髦的年轻人,卖力就能赚得高薪水,听得韩茵和张晓枫一愣一愣的。韩茵一拍大腿,恨不得自己跟着哥哥一起逃了。   虽然知道程遥遥是宽慰自己,韩茵的心情还是好了不少。她想起另一件事来,张口就是好一通抱怨:“你怎么被程诺诺赶回来了!”   “我那是自己回来的……”程遥遥忽然一愣:“你怎么知道?”   韩茵喝了口水,“这事说来话长了。”   张晓枫和韩茵老家住得近,两人坐同一趟火车回来,中途在上海停靠,便想一块去找程遥遥玩两天再一道回来。她们没有程遥遥家的地址,就按着程征的单位找了过去,程征也没在,程征同事就让她们去沈晏父亲的单位找人。   谁知没找到程遥遥,却看见了一出好戏。   那天场面不是一般的混乱。程诺诺和魏淑英先去征兵点闹了一场,又在沈父单位门口贴大字报,魏淑英当众撒泼打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沈晏是如何把她女儿始乱终弃了。这种劲爆又带桃色的八卦可比新电影上映还要爆炸,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听着魏淑英拉长嗓音嚎啕。   沈晏身上还穿着绿军装呢,被撕扯得皱巴巴,眼神发直地站在一旁。沈晏父母闻讯赶来看见这场面,沈晏母亲当场就昏过去了。谁知程诺诺不甘示弱,跟着也晕倒在地。看热闹的人里有个老中医,上来帮程诺诺把了下脉,居然是怀孕了!   程父当了一辈子的知识分子,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尊敬敬仰的,从单位赶来时就看见这场面,只恨自己不能也当场昏过去。强撑着处理完,脸色都灰了。   张晓枫和韩茵万万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出戏,尴尬地离开了。两人在上海玩了两天才回来,没想到程诺诺和沈晏居然先他们一步回了甜水村。   程遥遥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忽然回来了!”沈晏父亲为人刚直,这是儿子儿媳都不要了,让他们回乡下自生自灭。   自打沈晏和程诺诺回来,村里的八卦就没停止过。   程诺诺依然住在林家,因为占了林然然三姐弟的屋子,弄得林武兴家鸡飞狗跳,村里对她的议论越来越多,对她的印象也越来越差。沈晏则变得阴沉沉,从前天天呼朋引伴好不热闹,现在也不爱理人了,成天干完活就是闷头睡觉。   这些议论程遥遥也听说过,昨天看见沈晏真人,才知道村里的八卦没夸张。短短半月未见,沈晏浑然变了个人。   现在听韩茵说完前因后果才明白过来。沈晏原本风风光光就要去当兵了,被程诺诺母女俩一搅合,前途全完了,名声也完了。怪不得他精气神都废了。   程遥遥忽然想道:“程诺诺怀孕了,沈家怎么会让她回来呢?”   张晓枫也道:“他们回来也没去打结婚报告,还是各住各的。等肚子大了,那岂不是……” 第151章 水煮鱼(第二更)   韩茵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水,淡淡的桂花茶香四溢,她喝了一口,见程遥遥和张晓枫都疑惑不解的样子,嗤笑起来。   “你还真信她怀孕了啊?”   张晓枫大惊失色:“你是说她……她……”   在这个根正苗红,未婚男女见一面就可以打结婚报告的年代,韩茵的话大大冲击了张晓枫的三观。程遥遥倒是不惊讶,回想了一下过年前见到程诺诺,她那副干巴巴的小学生身材一看就不像怀孕的样子。   不过程诺诺母女俩的算盘多半要落空,沈家不可能让沈晏一直待在乡下。沈晏可是独生子。   ……   沈晏也不信程诺诺怀孕了。   “阿晏,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打报告?”   小树林里,程诺诺幽幽地看着沈晏,一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沈晏厌恶地看着她枯瘦手掌下的小腹,她腰肢枯瘦平坦,哪里像是孕育着孩子:“我不会跟你结婚的!我说过,别来地里找我,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这可是伯父伯母的意思。”程诺诺语气加重在“伯父”二字上,“我们本来该在上海就结婚的。”   沈晏听到这话,脸颊肌肉抽搐起来,怒道:“还不是你跟你妈自作自受?!说起来我还真该感谢你妈,要不是这样,我家还真不会同意取消婚事呢。”   程诺诺低垂着头,眼神翻滚着怨气,幽幽道:“我解释过很多遍了,我的聘礼在街上被人偷了。我妈跟她娘家人跟你们要钱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沈晏嗤之以鼻:“程诺诺,你当我还跟以前一样傻吗?你从前装可怜装无辜,总跟我说遥遥是如何如何欺负你。可遥遥对你做过什么坏事?你说得出来吗!”   “那可不是我说的。”程诺诺见他这样,索性撕破了脸:“沈晏,我有跟你说过遥遥姐欺负了我吗?我只是在你面前哭一哭,示弱一下,你就自己把故事编圆了,觉得遥遥姐欺负了我,你是个盖世英雄,能拯救众生。”   沈晏冷不丁被她刺了下,张口结舌。   程诺诺见状更是解气,积压已久的怨气撕开条口子,毒汁蓬勃而出:“沈晏,你为什么不要程遥遥,只喜欢我?程遥遥长得那么美,围绕着她的人那么多,个个家世都比你强,你自卑!所以你选了我,不就是因为我会捧着你,崇拜你,满足了你的英雄梦?”   “你……你胡扯!我是真的喜欢过你……”沈晏脸色惨白。   他在上海时,甚至还尝试过娶她。事情闹到这份上,沈家都认命了,打算给沈晏和程诺诺找一份工作,让他们留在上海。   可婚礼还没办,魏淑英和魏家人就不断地上门要钱,要沈家给他们找工作。看在程诺诺肚子的份上,沈父都一一忍了,真正让沈父寒心的是程诺诺。   程诺诺拿走了五百块聘礼,一样嫁妆都没有置办,那笔钱的下落她一口咬死了是被偷了。沈父是什么身份,一早查明了她是在黑市上买了块假玉佩。五百块对沈家而言不多,可程诺诺这样的品性实在令人不齿。   沈父直接让他们回了乡下,要结婚还是如何都不管了,让他们自生自灭。   程诺诺从上火车开始,就不断对沈晏软硬兼施,要他一回村就跟大队打结婚报告。她这样的催逼只会让沈晏更坚定了决心——程诺诺是一个泥潭,会将他吞噬。   “也许吧。可惜你的喜欢太廉价,太容易动摇了。我变丑了,程遥遥不要你了,你就又回头喜欢程遥遥了。”程诺诺又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态度,柔声道:“阿晏哥哥,结婚报告你可得抓紧啊。”   沈晏攥紧拳头:“你休想!”   程诺诺笑笑:“别任性了。我的肚子再过不久就要显怀了、”   说罢,程诺诺提起地上的柴筐,慢悠悠地走了。只留下沈晏站在原地,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砸得自己鲜血横流。   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沈晏第一次感到绝望。   程诺诺从小树林里出来后,过了很久,沈晏才失魂落魄地出来了。这一幕都落入了田里干活的村民眼里,村里的传言越发地不堪起来。   谢家的院墙高高伫立,自成一番天地。   谢奶奶被韩茵强行搀出厨房:”奶奶,有我们在呢,你休息,饭菜一会儿就好!”   谢奶奶笑道:“哎,好好好。你们可当心着油烟,身上穿的都是新衣裳!”   “知道啦!”程遥遥在厨房里应了声。   谢家的厨房宽敞,灶台很大。前后两口大铁锅都是新打的,中间有个小砂锅炖汤。一块大大的圆木桩充作菜板,足够容纳三四个人同时做饭。灶台上方一溜的圆肚小陶罐,分别贴着标签注明盐糖味精花椒等调味品的名称,笔迹秀丽。   张晓枫一边剥蒜一边赞叹道:“这厨房太干净了,跟大饭店的后厨似的。”   韩茵则道:“你们家这嫩青菜是怎么种出来的?至少得三四月才能有的吧?”   程遥遥神秘兮兮地道:“咱们村再过阵子,就都能吃上了!”   程遥遥卖了个关子,就开始专心做菜。锅里热油滋滋冒烟后,加葱姜蒜和花椒爆香,再倒入一大勺豆瓣酱划开,加水烧滚。   将嫩青菜、黄花菜、魔芋、木耳和腐竹一一烫熟后铺在盆底,再将鱼片端过来。   一条大鱼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加淀粉蛋清和料酒腌制浆好。用筷子夹着一块块放入沸腾的汤里烫熟,鱼片入水就变成白玉颜色,边缘微微卷起就立刻捞出。   韩茵竖起大拇指:“好香啊!”   程遥遥笑道:“还没好呢!”   程遥遥抓了一大把辣椒面和花椒洒在鱼片上,再加上一把新鲜碧绿的芫荽、葱段和蒜末,最后烧滚一勺菜籽油泼在鱼片上。   滋地一声冒出白烟,麻辣鲜香味窜得老高,犟犟“嗷”地一声就出现在厨房门口。   韩茵眼睛都直了,使劲儿咽口水:“香!我不爱吃鱼,闻到这味道都忍不住了!”   程遥遥笑道:“忍不住就去摆桌子盛饭,我再炒个番茄鸡蛋啊。”   韩茵和张晓枫立刻行动起来,一揭锅盖,锅里竟是热腾腾白花花的大米饭,还闷着一碗油汪汪腊肉。她们在家都难得吃上一两回,这待遇太高了!   程遥遥拿出一罐番茄酱。去年谢家菜园子里的番茄多得吃不完,这些灵泉浇灌的番茄程遥遥舍不得扔,就做成了番茄酱,玻璃罐消毒后塞得紧紧的,能保存一个冬天呢。过年这段日子蔬菜少,拿出来炒个鸡蛋,煮碗汤,全家都爱喝。   程遥遥敲了几颗鸡蛋打散,放在油锅里滑熟,炒了一盘子酸甜喷香的番茄鸡蛋。又加上两盘谢奶奶拌的辣蕨菜和辣白菜,这一桌子饭菜就相当丰盛了。   大家一块儿坐下吃饭。张晓枫左右一看,道:“怎么小绯和谢昭不回来吃饭?”   程遥遥道:“谢昭中午带饭了,小绯去城里上班呢。”   韩茵道:“小绯去上班了?”   谢奶奶就把谢绯去纺织厂上班的事儿说了,韩茵和张晓枫都羡慕道:“这是好单位啊!”   谢奶奶乐呵呵道:“小绯性子软,去纺织厂上班省心。快吃饭吧,都别拘束,大口吃!”   张晓枫和韩茵不是第一次来谢家吃饭了,都不拘束,吃得头也不抬。特别是韩茵,一边吃一边连声夸赞:“这鱼肉真嫩!小菜也好吃,谢奶奶做的小菜我可想了!好久没吃到了!”   谢奶奶最乐意看年轻人吃饭,一顿饭被逗得直乐呵:“多吃点,年轻人就得多吃!遥遥胃口就太小了。”   程遥遥不乐意了:“奶奶,我也吃了两碗饭呢!”   谢奶奶笑:“犟犟都能吃两碗!”   犟犟正舔碗呢,闻言“嗯嗯”地叫起来,颠颠地跑到谢奶奶身边。   谢奶奶这回无比坚定:“你不能吃了!”   昨天犟犟掉进水里,毛毛全湿透了贴在身上,整只小猫一点没缩水,不是虚胖是真胖!谢奶奶总算坚定了给它减肥的决心。   犟犟小爪子一拍,“嗯”地一声跑院子里去了。院子里顿时传来母鸡们咯咯咯的叫声,谢奶奶放下筷子就出去:“坏了,又撵鸡去了!这母鸡几天都不下蛋了!犟犟,你给我出来!”   韩茵和张晓枫吃吃直笑,程遥遥认真道:“真的,平时能捡二十多个蛋,这几天只能捡十几个。”   韩茵和张晓枫对视一眼,越发大笑起来。   程遥遥拿筷子敲她:“笑什么嘛!”   韩茵揉着笑疼的肚子,道:“我本来还担心你跟谢昭的事儿是个错误,现在看起来,你过得真是有滋有味。谢奶奶也真疼你。”   程遥遥得意道:“你才发现啊?你要不要也嫁个乡下人,咱们以后当邻居。”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韩茵掐她:“你以为谁家都跟谢家这么好?你要把谢昭让给我,我就嫁!”   程遥遥顿时炸毛,扑上去挠她:“你敢!”   张晓枫道:“你们怎么没羞没臊的,这种事儿也能开玩笑。好了好了,给我分开!”   张晓枫把她们两个扯开,道:“行啦,说正经事!我这次从家里带了一些复习资料,是我托了好多关系找来的。我还制定了一个严格的学习计划,你跟谢昭……”   谢奶奶揪着犟犟的后颈皮走进厨房,随口道:“聊什么呢?”   程遥遥道:“张晓枫说她吃饱了准备告辞。”   “去!”谢奶奶拍了程遥遥一下,慈爱万分地对张晓枫道:“学习好啊。遥遥学习不主动,你带着他们一块儿学!”   程遥遥万万没想到,一顿水煮鱼换来了张晓枫的恩将仇报。   张晓枫是这个时代的模范好青年——善良,正直,勤劳,积极,好学,乐观,上进,乐于助人,一切正面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她是真正热爱学习,当初在知青宿舍那么艰苦的环境下,她每天下工回来还能坚持读书。现在有了高考这个宏伟目标,张晓枫更是勤奋苦读。   她不光自己读,还要带着程遥遥和韩茵一块儿读。   三人坐在程遥遥房间的书桌前,翻看着张晓枫找来的学习资料。张晓枫压低声音道:“我这次回去见到了好多下乡的老同学,他们劳动之余也都没放下学习。这是他们常用的一套材料。”   韩茵赶紧翻了翻,一脸激动:“他们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啊?”   程遥遥翻了一会儿,心道这年头消息传播滞后,全凭口口相传,很容易就把假的传成真的。这套材料的难度很大,可题型跟程遥遥所知的高考题并不相近。   程遥遥道:“我上次给你们拿去抄的那套材料,你们做了吗?”   张晓枫道:“我做了一些。不过我觉得那些题型太简单了,还是这一套好。”   程遥遥捂住额头,放着真佛不拜,真是恨铁不成钢。可张晓枫和韩茵都对新材料很有信心,程遥遥又不能直接告诉她们我给你的那套题目才是高考题,只好以后让谢昭出些相似的题型,零零散散地夹在其他材料里给她们学。   程遥遥不想做这些题,硬是被张晓枫和韩茵一人一边按在凳子上,三人一直学习到傍晚。谢奶奶要留饭,张晓枫和韩茵哪好意思再吃,坚决告辞离开了。   谢奶奶乐得不行,一路送到门口去:“以后闲了就来家里学习,家里清净!”   两人前脚刚走,谢昭扛着锄头提着一个蛇皮袋回家了。一进院子,却没见到程遥遥,只见谢奶奶在厨房做饭。   谢奶奶隔着窗户笑道:“昭哥儿回来啦?带了什么回来?”   谢昭把蛇皮袋解开,里头又是一只扑腾的灰毛野兔。打从上次程遥遥做了麻辣兔丁,谢昭就常去下套子。   谢奶奶乐道:“好肥的兔子,明儿叫遥遥做好给你带着上工吃。快去洗洗,准备吃饭。”   谢昭提着大野兔,左右一看:“妹妹呢?”   “房间里呢。”   谢昭把大野兔关在鸡笼里,洗了洗手先去程遥遥房间找人。   昏黄晚霞照进窗户,程遥遥趴在床上一副恹恹的模样,犟犟也恹恹地趴在她身边,毛乱糟糟的。他随手揉了把犟犟,犟犟“嗯”地一声四爪齐出乱踹谢昭。   谢昭及时抽回手,道:“怎么了?”   程遥遥乌黑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有气无力:“犟犟撵鸡,被奶奶揍了。”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抬手碰她额头:“我问的是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程遥遥勾勾手指,谢昭含笑弯下腰去,近距离看着她白嫩无暇的脸。   程遥遥这才小声哭道:“我恨张晓枫!”   谢昭:“???”   晚饭时谢昭才从谢奶奶口中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看着程遥遥哀怨的小脸,忙扯平了唇角。   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在程遥遥碗里,小声道:“她们明天就要上工。”   “对啊!”程遥遥的心情春暖花开,“春耕可忙了,看她还来不来抓我读书。”   谢昭见她高高兴兴的,也就没告诉她今年春耕不忙,女知青们一星期能休息一天。   甜水村的春天是一点一点地到来的,春雨随风潜入夜,第二天田野里就泛起了点点绿意,春风一吹,这绿意就呼啦啦连成了片,泥土里的种子们铆足劲儿往外钻。   春雨一视同仁,庄稼,蔬菜,野草,野花儿都一并滋润,一并疯长。这可苦了庄稼人,天天都得仔细将野草拔了,免得抢走了庄稼的养分。   程诺诺就被安排了这活儿。安排她干活儿的会计说得好听:“你长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也没力气,这活儿轻巧,正适合你。”   程诺诺咬紧了牙。她给会计塞钱对方也不要,这是记着去年的仇,故意刁难她!拔草可是个磨人的活,那杂草贴地滚,根系发达,用锄头铲怕伤了棉花,得用手一颗颗拔起来。一天蹲上七八个钟头,浑身骨头都咔咔响。一抬头,长时间缺氧更是让她天旋地转。   一天的公分完不成,会计就不让她下工。程诺诺这些天被困在地里,以至于她盘算的事久久不能出手。   程诺诺一屁股坐在黝黑发粘的泥地上,枯黄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还滚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她顾不得手脏,狠狠擦了把脸。这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她掏出领口里的玉佩捏在手中,这块玉佩和从前那块一模一样。她将玉佩握得死紧,掌心都烙出了鲜红印子。过了好久,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这玉佩没有半点动静。   就在这时,一阵说笑声从棉花地上头的大路上传来。   “遥遥姐,我这筐草给你!”   “我也给你!拿我的!”   “遥遥姐,我给你抓了一些蚂蚱,拿回家喂鸡。”   小孩子们的嗓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喜欢和讨好。   另一道嗓音响起:“好了好了,筐子都装不下啦。狗蛋,你帮我拿着蚂蚱。”   这嗓音动听极了,透着一股娇气和懒洋洋,好像世人将宠爱和珍宝都捧到她眼前,也难换得她的垂青。   偏偏被选中的孩子语气激动,受宠若惊:“林为民,快把蚂蚱给我,遥遥姐让我帮她拿!”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簇拥着程遥遥走远了。   程遥遥所谓的“工作”全村皆知。同样是拔草,程遥遥一天地没下过,被娇养在谢家。每天给大队交两筐猪草,都是孩子们抢着帮她打。   为什么?重来一世,她没能翻盘,却叫程遥遥越活越好?   等回过神时,程诺诺的十指都深深抠入了泥里。她垂头看了眼胸前的玉佩,猛然一抖。   她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这块玉佩虽然和程遥遥的一模一样,但至今没有分泌过灵泉。难道是因为没触碰过程遥遥?程诺诺想到这儿茅塞顿开,两眼都冒出光来。   她神经质地在棉花地里踱步。程遥遥这一向被谢家藏得很紧,自己要找个办法靠近她,试试能不能触发灵泉。只恨地里活太重,她一时抽不开身。   程遥遥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她一天天过得很充实,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程遥遥一天的安排如下:   六点半起床,喂犟犟,捡鸡蛋。吃早饭,睡个回笼觉。   八点起床,读书。   十一点做饭。   十一点四十去给谢昭送饭。   在田里磨蹭到两点,跟孩子们去打猪草。玩儿。   五点,去田里接谢昭一起回家。   晚上七点,跟谢昭一块学习(腻歪)一个半小时,睡觉。   多么充实的一天。   又是一场春雨过后,田埂上长出了清明菜。清明菜通体嫩绿,覆盖着一层银白色绒毛,几颗几颗地散落在田梗和野地里。   程遥遥听说,第二天一早就提着篮子跟谢昭去田里了,说要掐点清明菜做豆沙团子吃。谢奶奶一早就把红豆泡下去了。   谢昭在田里干活,时不时抬头看眼田埂上的程遥遥。   一边的林大关道:“丢不了,别看了!”   林贵笑道:“这哪是怕丢啊,是看不够!”   男人们一发大笑起来。这些日子程遥遥总来田里送饭,跟谢昭去摘野菜,他们都笑话谢昭还没结婚就是个老婆奴,可心里谁不羡慕。   “是看不够。”谢昭十分坦然:“你们不准看,都过来看看菜苗。”   男人们聚拢到谢昭身边,盯着他手里那颗嫩绿的菜苗,心头火热:“真种出来了!”   他们大半个月的心血没白费,这大棚真的有用!这头一批蔬菜可比市面上要早一两个月!   谢昭专心地跟男人们讨论大棚种菜的经验,没注意到程遥遥那边越走越远了。 第152章 青汁红豆沙团子   鲜嫩的清明菜这儿一棵那儿一棵,贴地长着。从根部轻轻一掐就断在手里,还滚动着露水。清早的清明菜水分足,做出的团子口感最好。   还不到清明菜茂盛的季节,程遥遥提着小篮子沿着田埂一路摘一路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棉花地旁。棉花地和大路中间有一条沟渠,沟渠边绒绒地长着许多清明菜和猪草。   程遥遥哼着歌,蹲下来掐了几朵清明菜放在篮子里。   一道细细的嗓音响起:“姐姐。”   小秋从沟那边跨过来。她穿着一件旧袄子,也提着个篮子。   小秋从自己的篮子里搂出一把猪草:“姐姐,给你。”   程遥遥把自己的篮子冲她亮了亮,笑道:“谢谢你,我摘清明菜呢。你在打猪草吗?”   小秋见程遥遥篮子里都是清明菜,这才罢了。两人一起在沟渠边摘野菜和猪草,小秋安安静静的,程遥遥随口闲聊:“你身体好了吗?怎么又让你出来打猪草了?”   “我已经没事了。”小秋害羞地笑笑,“我心脏这几天都不疼了。奶奶说我要出来赚工分。”   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话,程遥遥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小秋却挺高兴,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给程遥遥:“姐姐,给你吃。我上次吃了你的鸡蛋糕,这是我姐姐给我的,让我送给你。”   程遥遥打开纸包,里头是三颗糖。很常见的水果糖,不知道藏了多久,有些融化了。程遥遥撕开有些黏的糖纸,把糖放入口中,人工香精勾兑出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程遥遥弯起眼睛,认真道:“很甜。”   小秋高兴得脸颊通红,盯着程遥遥手里的糖纸偷偷咽了下口水。   程遥遥装作没看见,拿出自己当点心的鸡蛋糕递给她:“这个给你。”   “不行。我不能再吃你的鸡蛋糕了。”小秋把手藏到背后,眼睛却诚实地没办法从鸡蛋糕上挪开。她饿怕了,看见食物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   程遥遥眼珠一转,笑道:“你上次晕倒,吃了鸡蛋糕就好了,对不对?”   小秋点了点头。上次她心脏疼得晕过去,是程遥遥救醒她的。她那时候晕乎乎的,可她记得自己喝了水,又吃了鸡蛋糕,浑身的疼痛就消失了。   程遥遥哄她道:“所以啊,你再吃一块鸡蛋糕,肚子饱饱的就不会再晕倒了。拿着吧。”   小秋再懂事也只是个小孩子。闻着鸡蛋糕浓郁香甜的味道,她再也忍不住了,说了声“谢谢姐姐”就接了过来。小秋捧着鸡蛋糕珍惜地闻着,并不吃。   程遥遥估计她是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吃,提着篮子道:“我先走喽。”   “姐姐再见。”小秋感激又崇拜地看着程遥遥的背影离开。她使劲儿克服了馋虫,摘了片大叶子把鸡蛋糕包起来,准备带回家让姐姐和弟弟也尝尝。   手上的鸡蛋糕忽然劈手抢走。   小秋一抬头,却见程诺诺正抓着她的鸡蛋糕,神色诡异可怖。小秋在家里没少吃她的亏,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在棉花地里听见了程遥遥和小秋的对话。怪不得这个病秧子明明快死了,在遇到程遥遥后身体却忽然好转。这鸡蛋糕里难道有什么玄妙?   难道程遥遥真的拥有了灵泉?   程诺诺抓起鸡蛋糕就要咬下。小秋鼓足勇气抓住她衣摆,道:“那是我的鸡蛋糕!”   程诺诺阴森森道:“滚!”   小秋的轴劲儿也上来了,一边哭一边叫,还伸手去够鸡蛋糕:“我的,我要给弟弟吃的,你还我!”   程诺诺一把推开她。   程遥遥听见动静转回来一看,正瞧见程诺诺把小秋推倒在地的一幕,立刻冲了过来:“你干什么!”   程遥遥把篮子放下,蹲下来扶小秋。小秋呆呆坐在地上,嘴唇苍白。她这病最忌讳受惊吓,程遥遥担心地看了看她,小秋哇地哭起来:“姐姐,鸡蛋糕被她抢走了。”   程遥遥瞪向程诺诺,她手里正抓着鸡蛋糕呢:“你心理变态吗,抢小孩子的鸡蛋糕?”   程诺诺枯黄脸皮一点没红,柔声道:“遥遥姐,这是我跟小秋的事。对不对,小秋?”   小秋打了个哆嗦,低下头不敢看她了。也不知道在家里受了她多少磋磨。   程遥遥护住小秋,冷笑一声:“程诺诺,我劝你积点德吧。你欺负人家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明明是她站着,程遥遥蹲着,程诺诺却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居高临下的味道。这就是程遥遥,永远自命不凡,好像天生的高人一等,偏偏世人被她的皮相迷惑,个个都捧着她。   程诺诺一扯嘴角,干笑道:“遥遥姐,我有个问题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当初你的脸都烂成那样了,过后一点疤都没留下?这个病秧子小秋都快死了,怎么吃了遥遥姐你给的一块鸡蛋糕,就好了?”   程诺诺说一句,就靠近一步,一副认真求解的神色冲程遥遥弯下腰来。   她手里捏着那块鸡蛋糕,另只手里却提着一只锄头。锄头磨得雪亮锋利,离程遥遥的眼睛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程遥遥这才瞧见她乱发后的眼睛,亮得像个疯子。她心中一惊,还没开口,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尖叫:“小秋!”   程诺诺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少女飞奔过来,正是林然然。   “姐姐!”小秋看见姐姐,哇地大哭起来。   林然然挤到了程诺诺和小秋之间,程遥遥松口气,趁机站起身来。   程遥遥比程诺诺高出一个头不止,此时居高临下望着瘦小的程诺诺,只觉得刚才那股恐惧一定是错觉。   程诺诺不屑地看了眼抱头痛哭的林然然姐妹俩,又看了眼程遥遥,没事人似的拎着锄头转身要走,却被林然然一把拽住胳膊:“你,你干嘛欺负我妹妹!”   林然然激动之下力气颇大,程诺诺手里的鸡蛋糕被她拍到地上。程诺诺脸色一紧,上前就想捡起来,林然然却扯着她胳膊哭哭啼啼:“你凭什么欺负人,小秋心脏不好,你还推她!你,你……”   程诺诺长得干枯瘦小,林然然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加上情绪激动,拽得她动弹不得。程诺诺心中焦躁,连掩饰都不掩饰了,一指头戳上林然然的脑门:“我怎么样?没用的废物,你爹妈都死了,你爷爷奶奶一家也不要你们。你再招惹我,信不信我让她们再卖你一次?给我松手!”   程诺诺拼命甩开林然然,伸手想捡那只鸡蛋糕。林然然没站稳地后退一步,正巧将鸡蛋糕踩得粉碎。   她还没反应过来,程诺诺发出一声惨叫:“你!”   程诺诺脸颊扭曲,无数污言秽语喷薄而出:“你这个小贱人!我撕烂你的脸!”   程诺诺高高举起手就打向林然然。   “你别欺负人!”程遥遥见状忙冲上去。   那林然然惨叫一声,脸上被挠出了三道血痕。小秋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程诺诺还要撕打她,被程遥遥一把推得跌倒在沟里。程遥遥一脚将鸡蛋糕踩得更碎,桃花眼高高挑起:“这是我的鸡蛋糕,我爱给谁就给谁!你凭什么打人!”   这儿离谢昭干活的苦瓜地很近,程遥遥这一嗓子很容易叫来人。程诺诺好容易从沟里爬出来,一身脏兮兮湿漉漉的,表情仿佛要择人而噬。   程遥遥哪里怕她,转头叫道:“谢昭,谢昭!”   程诺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僵硬一笑:“遥遥姐,我也没干什么。是她忽然冒出来拉扯我啊。”   程遥遥冷笑一声,连个眼神都不想给她。她提起自己的篮子,跟小秋一块儿扶着林然然走了。   程遥遥一走,程诺诺就扑在地上,双手抠起泥里的鸡蛋糕碎屑。泥土湿漉漉的,那鸡蛋糕被程遥遥踩得细碎,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和着泥和草屑的鸡蛋糕咽下肚,忽然痛哼一声,吐出颗带血的碎牙齿和小石子来。   程诺诺享受地闭上眼,激动得浑身打摆子,一阵冷一阵热,活像犯了瘾的瘾君子。她静静等待着身体的变化。   过了许久,程诺诺睁开眼,恨恨地抓起锄头砍着地面。那鸡蛋糕里没有灵泉,怎么可能!那病秧子小秋是自己好的?   她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这一边,程遥遥将林然然姐妹送到大路旁,林然然怯生生地跟程遥遥道谢:“程知青,谢谢你。上次小秋晕倒,也是你救了她。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程遥遥看着她脸颊上的伤痕,道:“你不能让程诺诺这么欺负你。你刚才明明能躲的。”   林然然捂着脸,大颗大颗的眼泪冒出来:“我不听程诺诺的,她就要欺负我弟弟妹妹,把我们赶出去……”   程遥遥同情地安慰了她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这就是没被穿之前的原主林然然,这种性格不被程诺诺欺负死,迟早也会被那一家子极品磋磨死。程遥遥暗自决定回家得告诉谢昭,想办法帮一帮她。   程遥遥走到半路才想起篮子落下了。她忙转身回去,在路边捡到了自己的篮子。再看不远处,只见林然然姐妹身边围了一群村里的妇女,正拿手帕给她擦脸上的伤口,一边同情地宽慰着她,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那程诺诺。   程遥遥远远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可怜林然然,总觉得哪里不对。   肩上忽然被拍了下,程遥遥吓得一转头,却是谢昭:“干嘛呀,吓死我了!”   谢昭虎着脸:“这话该我说。”   ”刚才程诺诺抢小秋的鸡蛋糕。“程遥遥非但不怕,还眉飞色舞地跟他说起八卦来,”你看,还在那儿哭呢。“   谢昭擦了把汗,好气又好笑。他找了程遥遥半天,她倒好,挎着个小篮子在这儿看热闹。   谢昭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回头给你拴条链子。”   “呸!”程遥遥晃着小篮子:“你别拉我,我还要摘清明菜呢。”   谢昭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多,我带你去。”   程遥遥这才听话,乖乖地跟着走了。两人经过刚才的水沟旁,程遥遥盯着那块被刨得乱七八糟的泥地看了眼,还特地跑过去研究了一下。   这块地干干净净,半点鸡蛋糕碎屑都没了。   谢昭走到沟边,道:“看什么?”   程遥遥没敢说自己跟程诺诺差点打了一架,只道:“我刚才在这儿掉了块鸡蛋糕。”   谢昭伸出手道:“肯定被麻雀叼走了。过来。”   程遥遥把手搭在他的大手里,借力轻巧一跳,跃过沟渠,直接撞到了谢昭怀里:“哎呀!”   谢昭揉揉她额头:“想吃鸡蛋糕?我下次进城再给你买。”   程遥遥道:“我自己会做,做得比供销社卖的好吃多了。下次我做个榛子酱裸蛋糕给你吃。”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了。谢昭果然找到了一块好地方,这儿地势低,泥土湿润,清明菜长得遍地都是。两人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篮子清明菜,手牵手回家去了。   谢绯一进院门,就看见院子里摆着两只大木盆,一只盆里浸着竹叶,一只盆里浸着嫩绿的清明菜。谢昭跟程遥遥一块儿洗菜,两人偶尔对视一笑,是谢绯见过的最美好的场景。   谢绯一时间看得呆了,还是谢昭先看见她:“小绯!”   谢绯忙回过神,笑着跑进院子里:“哥,遥遥姐!我放假了!放三天!”   程遥遥喜出望外地站起来,道:“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让你哥哥去接你呀!”   谢昭已经迎上去,接过谢绯手里的包和点心。谢绯挽着程遥遥的手进院子,道:“我哥忙嘛。我也是临时才接到通知放假,我自己坐拖拉机回来的。奶奶呢?”   谢奶奶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也是喜出望外:“小绯!快来让奶奶瞧瞧,上班是不是累了,都瘦了!”   谢绯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她用自己一个月的实习工资给程遥遥买了发卡,给谢昭买了双军绿色胶鞋,给谢奶奶买了一卷针线,还有一个用车间碎布料拼的小垫子。她道:“车间的碎布头可以随便捡。这个垫子给奶奶,您平时总坐在凳子上做针线,这个垫在腰上能舒服点儿。”   那小垫子花色拼得精巧,又柔软。谢奶奶抹着眼睛:“好孩子!奶奶总算见着这么一天了!”   程遥遥当场就把发卡带上了,道:“奶奶您别哭了。小绯能赚钱了,应该高兴才对。快看看,我戴着发卡好看吗?”   程遥遥长得姝艳动人,光看她一眼就能叫人心情明媚,谢奶奶破涕为笑,嗔道:“又撒娇。”   谢昭更是毫不犹豫:“好看!”   谢绯受到了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慰问。谢绯这回回来,看着瘦了些,精神面貌却很好,谈吐也比从前多了几分自信。   “我们宿舍住六个人,其他几个年纪都比我大,对我可照顾了。”   “车间主任人也好,还夸我学得快呢!”   “我们这一批新员工,就我出活最快,效率最高!”   这个年代的工厂风气还是很正派的,勤快、能干的工人总能受到大家的尊重。听着谢绯的话,谢奶奶欣慰极了:“这就好。这就好!小绯,咱们在厂子里好好干,但也别抢别人的风头,知道吗?”   谢绯笑道:“奶奶,这话您跟我说了多少遍了,我都记着呢!”   “得,奶奶不啰嗦了。”谢奶奶高兴道,“昭哥儿去杀只鸡,我要给小绯补一补!”   谢昭立刻向鸡圈走去。鸡圈里大大小小有三十几只鸡了,去年养的小母鸡此时正在下蛋,不过谢家也不指着鸡屁股银行赚钱,谢奶奶很舍得杀鸡给几个孩子解馋补身体。   谢昭抓了只四个月的小母鸡出来,就在院子里杀了。谢奶奶接过去,用开水烫了,仔细地给母鸡拔毛。   程遥遥烧了一点开水,把清明菜放进去煮两三分钟。清明菜过水后变成了深绿色,汁液渗出,渐渐变得黏糊糊起来。将这些汁水倒入雪白的糯米粉里,揉匀,鼠曲草的纤维和汁液将糯米团染成了好看的嫩绿色。   程遥遥吩咐谢绯道:“多揉一揉,要把面团揉光滑了。我来炒豆沙。”   “哎。”谢绯也是干惯活的,利索地揉着面。   程遥遥将泡好的红豆倒入锅里,加水烧开。泡了一早上的红豆鼓胀起来,很快就煮开了花。程遥遥将红豆捞出,汤汁则滤进盆子里,加点糖就是原汁原味的红豆汤了。   程遥遥将红豆重新倒进锅里,加入几大勺黄砂糖,用铲子不断碾压,翻炒。红豆里的水分逐渐烘干,翻炒也变得吃力起来,散发出一股甜蜜的红豆香。   炒红豆沙可是一门技术活,过湿口感不好容易坏,过干就容易干裂,味道也不够甜润。程遥遥专心地盯着火候,不断铲掉锅沿结起的锅巴。直到红豆与白糖的香味融合得最圆润时,程遥遥快速地将红豆沙都铲进了干净的盆子里。   犟犟一直扒着程遥遥的裤腿,此时更是拿脑袋不住蹭着程遥遥的裤腿,小肥腰扭来转去,在程遥遥两脚间不住地走位,搞得程遥遥差点摔倒。   “小猫吃红豆沙会死的,你走开啦!”   “嗯!嗯!”犟犟倔强地抬着小胖脸。   程遥遥扬声:“谢昭!”   谢昭出现在厨房门口,道:“犟犟,出来。”   犟犟和程遥遥同时斜眼看过来。   谢昭:“……”   程遥遥道:“你以为它会听你的呀?你去拿一截麻绳和一根粗棍子来,给犟犟做个猫抓板。”   谢昭不知道猫抓板是什么,但是程遥遥和犟犟脸上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忍,是一家之主的美德。   谢昭找了绳子和棍子来,按着程遥遥的描述将麻绳一圈圈缠饶在棍子上,又拿块木板将棍子固定住。   犟犟立刻就爱上了这个新玩具。两爪直立扒在猫抓板上,哧啦哧啦挠个不停,要么就四爪抱住一阵刨,嘴里还嗷呜叫唤。   谢昭看着它熟悉的姿势,恍惚想起了自己报废的数条裤子。   没了犟犟捣乱,程遥遥和谢绯很快就搓好了一盆豆沙丸子。再揪起一团绿色糯米面,按扁,将一个豆沙丸子按在面皮里裹好,收口揉圆。一个清明菜豆沙团子就做好了。   “真好看!”谢绯盯着这个团子看,“我们家以前也做,颜色没这么漂亮呢。”   谢奶奶把鸡汤炖上,擦擦手也过来帮忙,笑道:“遥遥做什么都精致。”   程遥遥得意地道:“你们包着,我再做个馅儿。”   程遥遥把蒸好的咸鸡蛋剥出蛋黄来,压碎,再加上肉松和沙拉酱拌匀,做了一盆黄澄澄的馅儿。   谢奶奶看得一愣一愣的:“遥遥,你这是什么馅儿?刚才加的是什么酱?”   “这是咸蛋黄肉松馅儿。沙拉酱是我在上海买的。”程遥遥把咸蛋黄肉松搓成团子,一边道,“谢昭不爱吃甜的,这个馅儿是咸的。”   谢绯坏笑一声:“遥遥姐对哥哥真好。”   程遥遥才不害臊:“等你以后找了男朋友,看我怎么笑你!”   谢绯立刻红透了脸,跺脚道:“我不跟遥遥姐说话了!”   程遥遥冲谢奶奶挤挤眼睛:“小绯反应这么大,是不是在厂里有人追你呀?”   “哎呀!”谢绯丢下团子就跑。   谢昭才进厨房差点被她撞到,顺手将妹妹转个方向推回去,道:“闹什么。”   谢绯红着脸告状:“遥遥姐欺负我!”   谢昭嗓音带着一丝笑:“我帮你欺负回去。”   程遥遥抬头瞪他,却见他唇角噙着丝意味深长的笑,莫名就想起许多儿童不宜的画面,顿时红了脸,不吭声了。   “哼!”谢绯不明所以,以为得了哥哥撑腰,这才回去重新包起团子来。   一盆糯米面刚好用完,包了五十个团子,三十五个豆沙团子,十五个咸蛋黄肉松团子。刷上油,每个肉松团子上都搁了一根鼠曲草作区分。   蒸上二十分钟,一掀锅盖,大团的白色蒸汽就冒了出来。等蒸汽散尽,才看见草绿色的团子圆乎乎,油润润,鼠曲草的清香和着糯米的甜香,飘满了厨房。   一人夹一个,趁热咬口,烫!糯米面黏黏地牵出丝,细糯里能尝到没揉烂的鼠曲草,清香绵韧。豆沙馅冒着红豆的香甜,舌尖一抿还能尝到未化尽的红豆颗粒。   谢奶奶和谢绯先前还不肯尝试咸蛋黄肉松馅儿,等瞧见谢昭几口吃完了一个,又去拿下一个,这才将信将疑地拿起一个咸蛋黄肉松团子,两人一人一半。   等咬下去,才发现咸蛋黄肉松馅儿是咸香中透着奶香和微甜,肉松和咸蛋黄颗粒更是碰撞出奇妙的化学反应,带给味蕾一场奇妙的盛宴。   谢奶奶连声道:“这咸的好吃,咸的有味儿!”   大家就站在灶台边,趁热吃了好几个团子。连谢奶奶都吃了两个半,缓口气直哎哟:“不行不行,吃太多了。”   谢绯也笑道:“太好吃了,我明明吃饱了,还是停不下来。”   “待会儿我煮一壶玄米茶,喝了消食的。”程遥遥捧着个团子慢悠悠地笑:“这糯米团子跟别的点心不一样,放凉了更好吃,皮会变韧有嚼头。小绯,等你回厂里,给你带几个送给舍友。”   谢绯高兴地答应下来。   谢奶奶道:“这糯米团吃多了积食儿,都别贪吃。一会儿还喝鸡汤呢。”   程遥遥趁机告状:“谢昭吃得最多了。”   “昭哥儿胃口大,他再吃两个团子也吃得下饭,你呢?”谢奶奶笑话她。   程遥遥憋气:“……”   一边的谢昭眉眼带笑地看她,透着股痞劲儿。程遥遥更气了!   一边拿筷子夹了几个团子,两个两个地盛在竹叶上:“拿去送给邻居们尝尝鲜儿。”   谢绯道:“那我也去。”现在她已经是出去上班的人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出门跟人打交道。   厨房里就剩下程遥遥和谢昭了。   谢昭伸手轻轻一刮程遥遥鼻尖:“嘴巴能挂油瓶了。”   “谢昭你讨厌死了!”程遥遥追着谢昭跑出厨房,“你站住!”   谢昭一把将她扛到肩上,转了好几圈。   “啊啊啊!快放我下来,我要晕了!”程遥遥蹬着腿,又笑又嚷的。   犟犟嗷地跑过来,追在谢昭脚边转圈圈。   谢昭又转了一圈,道:“还骂不骂人?”   程遥遥笑得喘不上气:“我……哈哈……不骂了,不骂了!”   院门忽然被推开,一瞧见这场面就“哎哟”了声。 第153章 夜半惊魂   院门口忽然闯进个人来,谢昭扛着程遥遥,程遥遥抬头看向门口,四目相对,场面有了瞬间的尴尬。   鹏鹏妈赶紧背过身去,道:“咳,我来看我姑妈,顺便来看看谢大娘。谢大娘不在家啊?”   程遥遥趴在谢昭肩上还没回过神来,呆呆道:“奶奶她去送团子了。”   谢昭忙将程遥遥放下,顺手理了理她飞乱的辫子,这才镇定自若地跟鹏鹏妈打了声招呼:“嫂子,坐。我奶奶就回来。”   鹏鹏妈这才转过身来,憋着笑道:“也不用。我就是给你们带点自家腌的梅子干。”   鹏鹏妈从篮子里拿出梅子干来,放下就要走。程遥遥忙拉住她,道:“嫂子快坐下吧。喝杯茶,我们家刚做了团子,给你尝尝。”   程遥遥让鹏鹏妈在厅堂坐下,自己逃也似的跑去厨房泡茶了。   鹏鹏妈看着程遥遥窈窕流丽的背影,要笑不笑地在谢昭脸上打量着:“怪不得嫂子先前给你介绍的好姑娘你一个也不看。”   谢昭笃定道:“她是最好的。”   “是是是。”鹏鹏妈掌不住笑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还肯为你留在乡下,嫂子看了都心疼。谢三兄弟,赶紧把婚事办了。”   谢昭咳嗽一声,这回轮到他不好意思了:“刚才不是……”   “嫂子知道,嫂子是过来人!当初你大哥他刚结婚的时候,也这么……嗨!”鹏鹏妈一脸“我懂”,说得谢昭麦色的脸都冒烟了。   程遥遥端着个小托盘从厨房一出来,他立刻大步过去接过来,放在桌上。   木头小托盘上是一杯热腾腾的玄米茶,小碟子盛了一个草绿色豆沙青团,配一双竹木筷子。   鹏鹏妈先喝了一口热腾腾馥郁暖胃的玄米茶,又啧啧欣赏着豆沙青团:“漂亮的人做的点心也漂亮,我都舍不得吃了!”   程遥遥悄悄给谢昭使个眼色,谢昭忙不迭走开了,去收拾被犟犟扑坏的架子。只剩程遥遥陪着鹏鹏妈聊天:“这是豆沙团子,甜的。还有一种咸的,待会儿带几个给鹏鹏吃。”   鹏鹏妈吃了青团,顿时赞不绝口,又拉着程遥遥的手道:“遥遥,上次是嫂子的错。嫂子以为你去了上海就不回来了,谢三兄弟那样儿嫂子跟你大哥看着都心疼,这才……哎,我真不知道那媒人给说的是你们村支书的女儿。你可千万别生嫂子的气。”   鹏鹏妈一边说,一边忐忑地打量着程遥遥的脸色。这个十里八乡都闻名的美人儿,脾气跟她的美丽一样有名。   程遥遥脸上没什么表情,桃花眼往谢昭那儿一瞥,后者早就如临大敌地站起来了。   鹏鹏妈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听见程遥遥娇娇地道:“嫂子你也是为了谢昭好,我已经不生气啦。”   鹏鹏妈松口气,这才笑起来:“我就知道遥遥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谢三兄弟能娶上你,那真是修来的福气!瞧瞧你们俩,越看越般配!”   谢昭可是她家儿子的救命恩人,鹏鹏妈是真把谢家的事儿放在自己心上。结果好心办了坏事,要是程遥遥记恨她,不让谢昭跟她家走动,那她可真要臊死了。   鹏鹏妈放下心,又操心起谢昭和程遥遥的终身大事起来,问两人什么时候结婚,才说了几句,谢奶奶和谢绯就回来了。   鹏鹏妈笑道:“谢大娘,这不是小绯吗?从城里回来啦?工作还顺心吧?”   谢奶奶笑呵呵地跟鹏鹏妈聊起来,程遥遥赶紧跑开了,跟谢绯一起躲到了厨房里。   外头,鹏鹏妈跟谢奶奶拉呱了半天,说过些天他们村又开集市了,让谢奶奶跟她一块去逛逛。谢奶奶一口答应下来,她这才挎上放了四个青团的篮子,依依不舍地去走亲戚了。   谢奶奶在院子里道:“鹏鹏妈走了。”   程遥遥和谢绯这才出来。   谢奶奶没好气道:“一个个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人家来做客,你们躲起来干什么!还好鹏鹏妈不是外人。”   谢绯乖乖低头认错,程遥遥也只好耷拉下脑袋。   这鹏鹏妈哪儿都好,就是有这个时代已婚妇女的通病,特别爱给人做媒。连谢绯她都惦记上了,上回特地来跟谢奶奶说他们村有个男青年人品可好了,长得也端正,可以介绍给小绯,把谢绯臊得看见她就跑。   谢奶奶笑着捏了下程遥遥的脸:“不就是鹏鹏妈问你们啥时候结婚吗?平时挺大方的姑娘,也知道害臊了?”   程遥遥哼唧:“我结不结婚关她什么事啊,一直催催催,我又不急。”   谢奶奶看了眼脸色都变了的谢昭,故意道:“你不急?不想嫁给昭哥儿啊?”   程遥遥傲娇地一抬下巴:“我才不想!”   谢昭猛地站起来:“妹妹!”   程遥遥吓了一跳:“干嘛!”   “你说真的?”谢昭呼吸急促地瞪着她,被激怒的狼似的。要不是谢奶奶和谢绯在场,只怕要扑上来给她好一顿教训了。   当然不是!可当着谢奶奶和谢绯的面,程遥遥哪好意思说出口,何况谢昭还这么凶,她躲到谢奶奶身后:“奶奶,你看谢昭他瞪我!”   “好了好了!遥遥开玩笑呢,看你急成这样。”谢奶奶赶紧拍打着谢昭,“别吓着遥遥!”   谢昭额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呼吸急促,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委屈?转身径自走开了。   程遥遥觉得自己眼花了,居然能从谢昭冷峻的脸上看出这种情绪来。   结果谢昭一直到晚饭后,都不说话了。程遥遥主动给他夹了一块鸡肉,他拿那双狭长乌黑的眼眸看了程遥遥一眼,把鸡肉吃了,居然没有礼尚往来!而是继续闷头扒饭。   程遥遥的表情瞬间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犟犟一样。   谢奶奶狠敲了谢昭一下:“真是个犟种!遥遥咱们不理他,啊?”   程遥遥委屈巴巴地瞪了谢昭一眼,说句“我吃饱了”就下桌了。   谢昭扒饭的速度顿时慢下来,还是犟着一声不吭,吃完放下碗就出去了。   谢奶奶气得直拍桌:“真是对冤家!”   谢绯忙着劝谢奶奶:“奶奶,您别理了。我哥跟遥遥姐自己就会好的,当着咱们的面,我哥不好意思哄遥遥姐呀。”   谢奶奶听了也有道理,这才稍稍消了气。晚上,谢奶奶喊谢绯到自己房里睡,谢绯第一次进城工作,谢奶奶有一肚子的经验要嘱咐她。   谢昭则一声不吭地给程遥遥打了洗澡水,一声不吭地点好灯,然后一声不吭地……被程遥遥推出门,里面还传来反锁的声音。   谢昭默不吭声靠在门边,强迫自己不去听里头引人遐想的动静。   程遥遥这个澡洗得有些久,久到谢昭忍不住敲门,低声道:“遥遥?”   “遥遥?洗完了吗?”   谢昭语气里透出一丝焦急:“妹妹?再不出声我要进去了。”   仍然没有一丝声响。   谢昭拧起眉头,他推了下门,门竟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的煤油灯灯光昏黄,映出木质浴桶和墙面上青砖石的纹路,桶里水波微漾,程遥遥的衣物还堆在椅子上,人却不见了。   谢昭迈进屋里,满屋都是暖而甜的桃花香,像一脚迈进了一个香艳的绮梦里。浴桶里的水温太高,熏得谢昭喉咙焦灼,他举起手里的蜡烛,起毛边的昏黄光晕随着他手的移动慢慢映亮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杂物间空荡荡,只有墙上的蓑衣,悬挂的药材,屋子中央冒热气的浴桶,椅子上散落的贴身小衣,程遥遥当真像一只话本里的妖精,消失不见了。   只是瞬间的念头,谢昭心脏重重一痛,叫他如堕万丈深渊……   “呼”地一阵甜香吹过,手中烛光跳动一下,熄灭了。   程遥遥狡黠的笑意还未达眼底,就被狠狠压在了门板上:”哎!疼疼疼,别抱那么紧……谢昭……”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程遥遥道:“你不是不理我吗?松开我呀。”   谢昭埋在她颈侧,双手紧紧拥着她,毛刺刺的短发扎得她有些痒。程遥遥本来还笑呢,忽然觉得颈侧有些湿意,登时慌了:“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吗,你也不至于哭啊……谢昭?”   程遥遥搂着谢昭宽厚的背,学着谢昭平时哄她的样子,一手轻轻拍着谢昭的后背:“乖啊,我躲在门背后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你真的吓到啦?”   “还是……还是我傍晚的话惹你伤心了?”   “我开玩笑的,我会嫁给你的!”   谢昭轻轻一动。程遥遥松口气,忙再接再厉:“你说句话嘛,你再不说话我要哭了!”   谢昭喘口气,终于开口:“再说一遍。”   程遥遥试探道:“我要哭了?”   谢昭胳膊一紧:“前一句。”   程遥遥在黑暗里红了耳朵,低声道:“我……我会嫁给你的。”   谢昭嗓音很低,带着哑:“什么时候?”   程遥遥听着他嗓音微哑,怕不是哭了?越发软声承诺:“只要嫁给你,什么时候都好。”   黑暗里,程遥遥看不清谢昭的脸,只听见他的呼吸猛地沉了,圈着她的胳膊变得跟钢铁一样滚烫。   谢昭的嗓音冷冽,有金石之声,此时却透着灼人的热度:“如果我说,现在呢?”   程遥遥没说话。   谢昭没催她,耐心地等待着。他是最优秀的猎手,有的是持之以恒的耐心。   过了好久好久,也可能只有一会儿,程遥遥小声咕哝了句什么。   谢昭道:“嗯?”   程遥遥忽然一跺脚,气急败坏道:“我说可以!你高兴了吧?”   谢昭没吭声。   ……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鸡圈里的鸡咯咯咯叫唤起来,小公鸡的叫声格外嘹亮。   程遥遥一把推开谢昭:“外头是什么声音?”   哐当一声,却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谢昭点燃煤油灯,屋子里幽幽亮了起来。   只见谢昭英俊的脸上神色如常,哪里有半点伤心哭过的样子!程遥遥这才惊觉上当,正要闹,外头却又响起一阵扑腾声。   程遥遥道:“是不是进贼了?还是黄鼠狼又来了?”   谢昭安抚道:“待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谢昭推门而出,程遥遥哪里待得住,也忙披上外套,举起煤油灯跟了出去。却见谢奶奶和谢绯也披着衣服出来,都举着灯,正紧张地道:“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了?”   谢昭沉声道:“别怕,我去院子里看看。”   在这样的时刻,家里有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总能叫女人安心。谢奶奶和谢绯也安静下来,程遥遥跑到谢奶奶身边:“奶奶!是不是有贼啊!”   谢奶奶忙把谢绯和程遥遥都拉到身后:“昭哥儿在呢,奶奶也在这儿,别怕!”   三人都举着煤油灯,小心翼翼看着谢昭走到院子里,谢奶奶叫道:“昭哥儿,小心着点!”   谢昭一手举着手电筒,随手捡起一根棍子,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鸡圈上。鸡圈里的鸡仍然咯咯咯叫着,像是有什么让它们恐惧的东西,装鸡食的破铝盆滚在地上,刚才那声巨响就是它发出来的。   莫非是上回的黄鼠狼?谢昭捏紧棍子,慢慢走到鸡圈旁,把手电往里一照,就见一只黄乎乎的东西正在鸡圈里扑腾。   却不是细腰大尾巴的黄鼠狼,而是圆滚滚的一只小肥猫。犟犟满身鸡毛,在鸡圈里跟小公鸡打架呢。   母鸡们咯咯叫着挤成一团,那只小公鸡勇猛无比,扎着翅膀飞扑而下,啄得犟犟“喵嗷”一声惨叫。   谢昭赶紧把犟犟薅出来。犟犟整只小猫都缩成球了,耳朵也紧紧贴在脑袋上。谢昭手指拨了下它头毛,那橘黄色的小毛脑袋秃了一撮,一身漂亮的橘白色毛毛也凌乱得跟鸡毛掸子似的。   程遥遥和谢奶奶谢绯都围过来看,道:“怎么是犟犟?”   谢昭把犟犟交到程遥遥怀里,又打着手电屋前屋后仔细检查了一番。却发现后院墙开的小门是虚掩的,门锁上插着根铁丝,已经被打开了。   半个泥脚印印在院门里。   说明这人刚才半只脚都踏进了门,许是犟犟恰好闹起来,这人就吓跑了。   谢昭眼神一凛,敢将手伸进他家房子里,是冲着钱?还是冲着人?光是想一想,谢昭周身就透出不加掩饰的森寒戾气来。   等谢昭将门重新锁好,做上标记后回到前院,谢奶奶已经去睡了。   程遥遥一看见谢昭,就担心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谢昭嗓音沉稳淡定:“没有。别怕。”   程遥遥这才松口气,低头继续嘲笑犟犟:“让你欠,总欺负人家老婆,挨揍了吧?”   犟犟窝在程遥遥怀里蔫头耷脑,把脸埋进爪爪里。   谢绯同情地道:“犟犟好可怜,别说它了。”   程遥遥道:“它哪里可怜了。最近天天撵鸡逗狗的,吓得母鸡都不下蛋了。”   犟犟“嗯”地跳下地,耷拉着小尾巴默默走开,一只前爪微微离地,走路像个小簸箕,一颠一颠。   程遥遥三人:“……!!!”   谢昭忙把犟犟抱起来,大家伙围着它仔细检查了一下,前爪粉粉的小肉垫完好无损,也不知道是伤了哪里。只好暂时由谢昭抱着它,还给它喂了两根小鱼干。   谢绯打着哈欠道:“犟犟以前很乖的。怎么忽然变淘气了?”   谢昭若有所思:“春天到了。”   “春天?”程遥遥反应过来,“犟犟这是发情了?!”犟犟最近白天撵鸡,晚上跑酷,还嗷呜嗷呜叫,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可不是发情的症状吗?   程遥遥直白的用词把谢昭噎了一下,谢绯更是捂住脸,叫道:“遥遥姐,你说什么呢!“   程遥遥反应过来,她在现代说惯了,忙道:“好啦好啦,我换个词。犟犟该绝育了。”   谢昭和谢绯都发出了疑惑:“绝育?”   程遥遥手掌斜挥而下,满脸杀气:“咔嚓。懂了吗?”   谢绯懵懂地摇摇头。谢昭裆下一紧,把谢绯送回屋,又牵起程遥遥道:“该去睡了。”   程遥遥打着哈欠,乖乖跟谢昭回屋睡觉了。她也就那么一说,这年头没有兽医,也没有给宠物绝育的意识,一觉过后就忘在了脑后,犟犟的猫铃铛暂时保住了。 第154章 偷灵泉(第一更   这日阳光晴好,谢绯又一次休假,从城里搭车回家了。一进门,只有谢昭在院子里干活儿,一个精致的木猫屋初见雏形。   谢绯笑嘻嘻道:“哥,我回来啦!奶奶呢?遥遥姐呢?”   “奶奶去赶集了,遥遥还在睡。”谢昭接过谢绯的行李,道:“吃午饭了吗?”   谢绯伸了个懒腰:“吃过了。哥,那我也去睡会儿,我昨天上大夜班到今早上呢,困死我了。”   谢昭摸摸她发顶:“去吧。今天遥遥要做羊奶布丁,你醒了就能吃了。”   谢绯哎了声,乐滋滋地回屋去了。   谢昭把谢绯带回来的东西放好,拿起工具重新干起活来,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犟犟倒是睡得香喷喷。   谢昭按着程遥遥给的图纸,为犟犟做了好些玩具:猫抓板,逗猫棒,还有一个豪华七层猫爬架,犟犟每天都要跑酷七八遍,白天玩累了,夜里也就不那么闹人了。只可惜疲倦之余胃口大增,体态越发地圆滚滚,变成了一只实心小肥猫。   犟犟叼着自己的小垫子放在天井前阳光最暖的地方,摊开短腿睡得呼噜呼噜。阳光渐渐移动,它也跟着翻转身子,缩成了毛团。   谢昭安好最后一个暗钉,拇指轻轻蹭过去,光滑平坦。他满意地吹掉上头的刨花,提起工具箱和梯子放回杂物间。路过犟犟时顺手给它挪到太阳底下。   暖融融的阳光晒到身上,猫球渐渐翻出肚皮,又融化成了一滩猫饼。   谢昭打水擦了把汗,推门走进东厢房。床上的程遥遥摆成跟犟犟一样的睡姿,被子一半落在地上,睡得脸颊绯红,唇瓣微微分开,像在等待一个吻。   造物恩赐的一张脸,看千百回也仍旧惊艳。谢昭将被子捡起来,轻轻拿起程遥遥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程遥遥“唔”了声,桃花眼睁开一线:“干嘛呀……”   谢昭道:“醒了就起床,小绯都回来了。”   “我还困……”程遥遥翻个身,把脸贴在谢昭的掌心上,乌黑卷翘的眼睫像蝴蝶翅膀轻轻颤动,撩得谢昭的心也跟着颤动。   谢昭舍不得叫她起来,又不得不提醒:“你不是想去打羊奶?你不去我去了。”   ”……等等!”程遥遥终于睁开眼,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穿衣服了。   谢昭打了热水给她洗漱,程遥遥磨磨蹭蹭收拾好,乌黑发丝编成麻花辫垂在肩上,又是明艳动人的观音了。   程遥遥拿了个双耳带盖的陶罐,包了几个馒头,还摘了些青菜一并放在篮子里。谢昭则带了两本书和笔。   程遥遥道:“要不要叫小绯一起?”   谢昭道:“她在还休息,不用叫她。”   谢昭将院门从外头掩上,两人就一道走了。   牛棚里的臭老九都陆续平反回城了,只剩下李项明和钱复。两人也不忧愁,每天乐呵呵跟生产队养的几只羊作伴。甜水村对他们这些臭老九本来就宽松,如今局势渐渐松弛,还给他们弄了木板铺床,造了个灶台煮饭,生活滋润了许多。   谢昭跟他们很熟了,拿出书就开始问问题。程遥遥跑到一边去看小羊,根本没听。反正谢昭学会了回去也会教她的。如果程遥遥有认真听,就会发现他们在讨论的根本不是高考的题目,而是一连串充满拗口专业词汇的经济学知识。   生产队的羊从去年的两只变成了七只,李项明和钱复两个成天没事做,除了教谢昭读书这点儿趣味,就是照顾几只羊。他们把羊圈打理得干干净净,三只小羊羔白团团,毛毛跟云朵一样松软,咩咩叫着挤在母羊身边。   程遥遥拿出嫩青菜喂了母羊,几只小羊立刻拱到了程遥遥身边咩咩叫,嗲得程遥遥心都化了。程遥遥把小羊羔挨个抱住吸了一遍,谢昭提着羊奶,叫她回家还不肯。   回家路上她还在嘟哝:“为什么不能养一只小羊!你连犟犟都能忍受!”   谢昭也想问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同意程遥遥养犟犟?   程遥遥叽叽咕咕了一路,谢昭用一个吻外加每天多睡半小时才堵住她的嘴。程遥遥还表示,要是谢昭愿意让她再多睡半个小时,她可以让谢昭把犟犟带去城里卖掉。   谢昭十分感动并拒绝了她。   两人开开心心回到家门口,程遥遥率先跑上台阶,一推门,院门紧闭。程遥遥又推了推:“谢昭,门从里面锁上了?你出门的时候不是没锁吗?”   谢昭上前推了推门,是从里面拴上了。他敲了敲门,扬声道:“小绯,开门!”   程遥遥也觉得不对:“小绯一个人在家锁什么门啊?开门,开门!”   院子里悄无声息。程遥遥急了,现在谢家和邻居的关系好了,大白天的从不锁门,谢绯一个人在家把门反锁了,难道是有坏人?   正想着,墙头“喵”地冒出个圆圆的橘色小脑袋。程遥遥忙冲犟犟道:“小绯呢?快叫她来开门!”   犟犟一屁股蹲坐在墙头,毛茸茸尾巴卷到身前盖着两只爪爪,歪着头天真地看着焦急的两个人。   程遥遥:“……算了。谢昭,你翻墙进去看看!”   谢昭也沉着脸,丢下东西就要翻墙,院门里有了动静:“哥?遥遥姐?”   “是我!”程遥遥啪啪地拍门,“快开门!”   门里响起抽门栓的声音,院门被拉开了,谢昭一个箭步就抢了进去,却见谢绯好端端站在他们跟前。   谢昭松了口气,程遥遥拉着谢绯道:“你干嘛锁门啊?叫你也不回,吓死我们了!”   “我刚才在房间,没听见。我锁门是……”谢绯脸色有些古怪,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因为……”   程遥遥急道:“你倒是说啊!怎么啦?”   谢绯这才道:“刚才遥遥姐你的妹妹来过。”   程遥遥一听就怒道:“程诺诺?你怎么让她进来啦!她没干什么吧?”   程遥遥说着走进院子里,桌上果然摆着一杯茶水和点心。   谢绯沮丧地道: “她说来看看遥遥姐你,直接就闯进来了。我……我没想让她进来的,可我拦不住她。”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能有这么好心?”程遥遥批评道,“你太不小心了!”   她脸皮可厚了,坐着不走,还说想吃遥遥姐你做的点心。”   程遥遥挑眉:“你给她吃了吗?”   谢绯忙摇头:“我就去给她泡了杯咱们待客的粗茶,拿了城里买的点心。我去泡茶的时候,她还跑到遥遥姐房间说想看看,我好容易才把她推出去。”   程遥遥脸色大变,忙跑进了房间里。她床上的帐子已经收起来了,粉色小被褥整齐地摆在床上,靠窗的桌子映着阳光,散落着没收起的书和笔记本。水磨青砖的地面锃亮,此时赫然多了几行脏鞋印。   那脚印在柜子和床头都有停驻。程遥遥忙打开柜子查看一番,衣物没动,点心匣子却被动过了。不过里头点心早就吃空了,现在盛着些杂物。   程遥遥又跑到床边一顿翻。她先把手伸到床头后的暗格里摸了摸,小荷包还在。枕边的螺钿小匣子里的钱和票据也没少。程遥遥把被子也掀起来抖了抖。   谢昭沉声道:“丢了什么吗?”   “好像……没有。”程遥遥一头雾水。这不是程诺诺的性子啊,她跟她妈一肚子坏水眼皮子还浅,她小匣子里的钱有两三百,柜子里的衣物也值不少钱。就算她不拿,也会使坏弄坏才对。   谢昭把程遥遥抱下地,自己认真检查了一回。   谢绯见两人都十分严肃的样子,吓得攥着衣摆道:“她进屋没一会儿我就发现了,马上把她推出去了。姐姐,她偷……拿什么了吗?”   在这年代的农村,“偷”是比杀人还耻辱的罪状,谢绯话到嘴边还改成了“拿”。   “看来她是来不及使坏。”程遥遥道,“我看屋子里没少什么。”   谢昭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问题,便放下心来。随口道:“妹妹,桃花的水干了。”   程遥遥随口道:“不可能,那水……”   程遥遥嗓音戛然而止。   窗台上放着一个甜白釉浅口小圆口罐子,程遥遥从黑市上花五毛钱买的,盛了水养着一枝结着花苞的桃枝,是寒日里罕见的灼灼春色。此时罐子里空空如也,水一滴也没了。可花枝上的花苞仍然粉嫩,含苞欲放。   程遥遥表情古怪,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程诺诺上次就怀疑她的鸡蛋糕里有灵泉。这回趁着她不在闯进她卧室,没碰钱也没碰衣物,只翻了点心匣子,不就是冲着灵泉来的?   只是……养花的水里有几滴灵泉没错,可她都好些天没换了,想起来就随手倒些清水进去。程诺诺该不会把这水喝了吧?   “妹妹?”谢昭见程遥遥表情古怪,道,“发现少了什么吗?”   程遥遥恍惚地摇摇头:“就少了一碗水。”   谢昭唇角忍不住翘起,谢绯也松口气,笑道:“姐姐记错了吧?是不是你自己忘了加水?“   程遥遥道:“可能吧。”   无缘无故被程诺诺闯进门来,还翻动了屋子里的东西,程遥遥的心情还是不怎么美妙。   谢昭安抚了程遥遥一会儿,就道:“我还要出去一趟,你和小绯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好。”程遥遥乖乖点头。   谢昭一出门,脸色就阴沉下来,径自向大队长家走去。   谢绯引狼入室,又听程遥遥仔细跟她说了和程诺诺的新仇旧怨,顿时内疚得快哭了。她搅着手指道:“对不起,遥遥姐,我真的不知道她这么坏。我以为你们就是关系不好,可她毕竟是你妹妹,我也不好往外赶……”   程遥遥才想说没事,一转心思就板起脸,严肃道:“你总是把人往好的方面想。性子又软,明明不想让她进来又不好意思坚决拒绝。你想想,她今天要是带了坏人进来呢?”   谢绯脸色一白:“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要是放火把咱们家烧了呢?她要是把什么重要东西偷走了呢?”程遥遥压低声音,“她要是带了坏人,不劫财,劫色呢?”   说到最后,谢绯跟风中落叶一样抖了起来,哭道:“姐姐你别说了,我害怕!”   程遥遥见她真的怕了,才拍拍她道:“我跟你哥哥不可能一辈子跟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学会拒绝别人,不要总是被别人左右你的意志和决定。自己想想吧。”   程遥遥说完,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谢绯出了房间。原书里谢绯性子比现在还绵软,半推半就地让那渣男拱了。希望谢绯能借着这次的教训,好好改一改性子。   桌上还摆着点心和茶水,还有一盘子新鲜番茄。那茶水喝了大半,点心也动了一块,想来是程诺诺发现里头没有灵泉就没吃了。   实打实用灵泉滋养出来的番茄却是碰也没碰。   程遥遥唇角一抽,真是不识货。想到程诺诺碰过这些点心,程遥遥就觉得恶心。她把茶水倒了,点心直接倒进了鸡食盆里,又添了半盆灵泉。母鸡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啄食着。   犟犟从墙头噗通跳了下来。程遥遥忙道:“你过来,别去抢鸡食,丢不丢喵?”   “嗯!嗯!”犟犟迈开小短腿跑到程遥遥身边,嗲嗲地蹭。   程遥遥拿灵泉冲了碗羊奶粉,又加了点热水调匀,放在远离鸡圈的地方。犟犟小鼻子嗅嗅,一头扎进去喝起来。   谢绯和程遥遥一块儿把房间的地擦了,时间也到了傍晚。   程遥遥在厨房做饭呢,就听到谢昭和谢奶奶一块儿进门了。   “奶奶!”程遥遥擦擦手跑出去,见谢昭提着不少东西,道:“你在集上买了什么?”   谢昭把包裹放下来,由着程遥遥翻检。谢奶奶从集市上可买了不少东西:豆腐,蓝染布,蜂蜜和蜂蜡,还有彩线绣的小钱袋。   程遥遥笑着对谢昭道:“今晚煮个麻婆豆腐,做得辣一点。”   见她这样没心没肺,谢奶奶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她去厨房了。   谢奶奶在路上就听谢昭说了事情的经过,把谢绯又训了一遍,直到晚饭的时候还在念叨。谢绯窘得又要哭了,程遥遥道:“没丢什么的。小绯知道教训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谢奶奶严肃道:“别以为这是小事儿!她进了你房间,万一把你贴身的东西偷出去怎么办?”   程遥遥倒没想过这一点,道:“这又不是封建社会了……”   “在乡下观念还是这样!你可别不当回事!”谢奶奶严肃地道,“特别是你们这些姑娘家。万一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第155章 羊奶布丁   不怪谢奶奶担心。甜水村风气还好,前些日子疯传有个村的女知青,下地的时候落单被欺负了,为了保全名声只能嫁给了那个流氓。谢奶奶听了直后怕,这些日子都不放心让程遥遥去送饭了。   现在听说程诺诺大白天地闯进自己家,更是叫人后怕。   程遥遥叹口气,把脸埋进碗里。这年头乡下风气很好,家家户户都不关门,反正家里也没有可偷的。要防也防不住——墙头就那么高,又没监控。   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程诺诺对灵泉那么疯魔,这回没成,下回一定会想其他办法。   谢奶奶道:“我明儿跟银桂婶子她们说说,叫她们平时多替咱们看着点儿。遥遥,从明儿开始你不准自己出门,去上工打猪草都得跟昭哥儿一块,要不就跟狗蛋他们一块儿。”   谢昭道:“放心。我跟大队长他们打了招呼,村里民兵队以后夜里巡逻,会多注意我们家。”   谢奶奶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   吃完晚饭,谢绯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今天做错事差点害了程遥遥,心里别提多内疚了。虽然遥遥姐和哥哥奶奶都不怪她,谢绯的心情还是很沉重。   程遥遥知道她心思重,故意支使她:“小绯,我要做羊奶布丁,你帮我的忙。”   “好!”谢绯此时恨不得能为程遥遥多做些事,好抵消些内疚呢。   今天打回来的一罐子羊奶还湃在缸里。程遥遥把羊奶倒入锅里,冷掉的羊奶带着一股子羊奶特有的膻味儿。   程遥遥道:“小绯,火一小点。”   谢绯抽掉了一根粗柴,让灶里的火维持在将燃未燃的状态。   程遥遥加了两勺白砂糖,又捏了一小撮茶叶放入奶中,用茶叶祛膻。她一手捏着鸡蛋在碗沿一磕,手腕一晃鸡蛋清就落进碗中,蛋黄却掉在另一个碗里。程遥遥手速飞快,眨眼间磕了四颗鸡蛋,用筷子迅速打散。   此时锅里的羊奶已经泛起绵密气泡,一层层翻滚起来又落下去,雪白如霜。不等气泡变大,程遥遥就将羊奶盛入海碗里。   等羊奶稍稍晾凉,程遥遥将茶叶全部捞出来,又将打好的鸡蛋清倒入羊奶里搅打均匀:“好了。你把蛋奶液过滤两遍,记得捞走上头的泡沫。”   “嗯!”谢绯将一块纱布用沸水煮过,拧干,将混合的蛋奶液过滤了两遍。又拿出五个小碗,将蛋奶液沿着碗沿小心地注入碗中,挑去表面的浮沫,又放入沸水锅里蒸上。   程遥遥已经洗干净另一口锅,开始熬焦糖。程遥遥熬焦糖可是一绝,熬出的焦糖色泽微红,风味十足,无论放多久都不会凝固。   她一边熬焦糖,一边跟谢绯传授自己的经验:“认真看着,这可是我的独家秘诀。熬焦糖最重要的就是火候,厨师要凭自己的经验来判断,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谢绯忍不住道:“姐姐,既然是秘诀,你为什么全都教给我?”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啊。”程遥遥理所当然地道,“所以你不用不开心哦,我们是一家人,你给我添麻烦也没关系。我不会记着的。”   顿了顿,程遥遥又道:“反正你惹的麻烦肯定没我多。”   谢绯眼睛才红着,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横亘在心头的压力瞬间就消失了。她忍不住抱住程遥遥:“遥遥姐你真好!就算你不嫁给哥哥,我也认你当我的姐姐。”   程遥遥最招架不了别人的眼泪了,害羞起来:“别让你哥哥看见了,他会误会的。”   在厨房门口的谢昭顿住脚步,转身轻轻走开了,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程遥遥说,她是自家人。   等五碗热腾腾的羊奶布丁出锅,程遥遥再将焦糖仔细淋上去。白玉豆腐般的羊奶布丁颤巍巍,吹弹可破,焦糖流淌其上,闪烁着光泽。   甘醇的奶香与焦糖萦绕在人鼻尖,光是闻着这香气就叫人在寒夜里浑身温暖。勺子轻轻一划,凝固的奶冻就破开来,一团雪白在勺子上颤巍巍晃动,舌尖一抿就滑入咽喉,焦糖的甜在舌尖跃动,随后才是徐徐绽放的奶香。   大家一块坐在厨房里吃着热乎乎的甜点,随口闲聊,灶台里的火光在墙面上跳动,没有比这更温暖融洽的时光了。   犟犟的那一碗没加焦糖,加了两颗碾碎的熟鸡蛋黄。犟犟跟又过了一回年似的,吃得小胖脸上沾满了奶汁,毛尾巴在地上愉悦地拍着。   谢奶奶啧啧称奇:“这羊奶膻味儿重,村里没人爱喝。遥遥这做出来的一点都不膻,又这么嫩!”   程遥遥道:“我放了一点茶叶去膻味。”   谢奶奶道:“咱们也用过这法子,还是有味道。”   程遥遥又道:“宁夏有个牧场长满了草药,那些山羊吃了草药,肉味就一点都不膻。”   谢奶奶哎哟道:“那得废多少草药!”   谢昭和谢绯都安静地吃着布丁,含笑听程遥遥一本正经地哄谢奶奶。   程遥遥吃了一口布丁,勺子抵着唇笑道:“也不用这么麻烦。其实膻味儿是公羊身上的,只要确保母羊产奶的时候不沾到公羊的气味,羊奶就不会膻了。”   “姑娘家家的,又口没遮拦!”谢奶奶抬手给了程遥遥一下。   程遥遥委屈地叫了声,躲到了谢昭身后。谢奶奶撑不住笑了,道:“行啦,吃完了快去洗洗睡了。昭哥儿明早还要上工呢。”   程遥遥忙几口吃干净碗里的布丁,跟谢绯一块去洗碗。   谢昭则把洗澡水提去杂物间,灌满浴桶。在乡下,晚上能洗个脚上床就算讲卫生的人了,冬日更是十天半个月也难得擦一次澡。谢家也算讲究的人家,谢昭下地干活回来,一定会冲凉洗澡。   可程遥遥足不出户也是日日都要泡澡的。她的专属浴桶很大,来回要提三四趟才能灌满热水。她又怕黑,谢昭每天晚上替她打好洗澡水,还要在边上守着她。   她像一朵名贵娇嫩的花儿,一点委屈受不得,须得锦衣玉食地精心养着。一朝命运错位,叫她落进了谢家这破瓦残垣里。谢昭得了天赐的珍宝,怎能不捧在掌心里疼?   热腾腾的水里加了两滴玫瑰精油,馥郁的香气和着水蒸气熏得人筋酥骨软。程遥遥泡在水中,只觉不能独享这快乐,命谢昭将犟犟擒来,叫犟犟也洗一洗。   犟犟睁着一双炯炯琥珀眼,压低前爪,正欲对鸡圈发动一次夜袭。忽然四爪腾空,被揪住后颈皮拎进了杂物间。   闻到那股热腾腾的水汽,犟犟就深觉不妙。果然,下一刻,它被毫不留情按进了热水里。   犟犟最讨厌洗澡!它被谢昭按在木盆里翻滚,挣扎,发出杀猫的惨叫。   程遥遥趴在浴桶边缘,伸出一条湿漉漉的雪白胳膊,将犟犟的脑袋摁进水里。   谢昭:“妹妹!!!”   犟犟“嗯”地一声,奇迹般安静下来。   谢昭屏住呼吸,捧着犟犟打湿后一点没缩水的屁股往上提,犟犟的脑袋还扎在水里。   仔细一看,犟犟正埋着头津津有味地喝洗澡水。   谢昭:“……”   程遥遥道:“快给它洗洗吧。一天天的总钻鸡圈里,脏死了。”   谢昭看了眼她搭在桶沿上的胳膊,程遥遥的胳膊纤细,瘦不见骨,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水珠在肌肤上滑过留不下一丝水泽,又沿着粉润的指尖往下,一滴滴流淌。   好似那水是从指尖流出的。   程遥遥将手收了回去,拿葫芦瓢舀水浇在自己肩头,随口道:“谢昭,你再看我就要你把眼睛蒙上了。”   谢昭猛然回过神,将那些荒诞的想法弃置一旁,专心地洗起猫来。犟犟的毛沾湿后一簇一簇地乱翘着,打上第一遍肥皂都揉不出沫,第二遍才打起泡沫,仔细搓揉许久,深灰色的水和着泡沫从毛毛里挤出来。   真是一只小脏猫了。   程遥遥断言:“犟犟是我见过的最脏的小猫!流浪猫都会给自己舔毛毛的!”   谢昭道:“它没见过其它猫,也没有母猫教过它。”   程遥遥不说话了,眯起眼打量谢昭。   谢昭发出一个音节以示疑问,换了盆干净热水继续洗猫。   程遥遥将脸歪在胳膊上,忽然笑道,”谢昭,以后有了孩子,你一定是个惯孩子的老父亲。”   谢昭被这句话里衍生的含义弄得脑子空白了一瞬,犟犟在他手里“唧”地叫了一声,扭头抱住他就是一口。   谢昭吃疼地回过神,手腕上红红的两个小点,没破皮。他忙揉了揉犟犟的脑袋,犟犟这才哼唧着不动了。   程遥遥稀奇道:“犟犟现在对你越来越好啦。看来你舔得还是有效果的。”   “舔?我没舔过它。”谢昭下意识回答。   他一本正经的语气惹得程遥遥在浴桶里拍着水笑。这么一打岔,关于孩子的话题就没办法继续了。   程遥遥像一朵会飞的花,她的话题总是天马行空,一忽儿跳到这边,一忽儿又远去了天边。谢昭自己是个寡言的人,有时候他会担心程遥遥跟自己在一起,会不会被闷着。   但是关于孩子的话题,他可以谈很多。比如程遥遥喜欢男孩更多还是女孩更多,想生几个。谢家的孩子取名都按着族谱来,下一辈是“明”字辈。如果程遥遥不喜欢,可以不用。   这些问题谢昭独自思索了很久。到了新婚夜时,他才终于有机会一股脑地向程遥遥提出来。程遥遥思考良久,认真地看着他:”谢昭,你不想洞房直说。滚下我的床!”   谢昭当机立断地滚了,抱着程遥遥从床上滚到地毯,从楼上滚到楼下,足足滚了一夜。这是后话了。   此时的谢昭,将犟犟洗成了奶黄雪白的颜色,又擦得干干地抱在火炉边烘。程遥遥卷着被子躺在床上,乌黑发丝缱绻地散在枕畔,被水汽熏过的脸颊散发着玫瑰色,唇越发地红。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乖乖睡,又翻转过来盯着他瞧,乌黑的眼睫下掩着多情的桃花眼。   又是这样的眼神。   谢昭最受不了程遥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天真又直白,多情又懵懂。大雨里的第一眼,这眼神就直击他心脏,叫他从灵魂深处泛起一股震颤和征服欲。   犟犟生无可恋地被悬空在火炉旁,像只烤鸭般徐徐翻转,以便烘烤得更均匀。它尖锐的指甲在肉爪里伸伸缩缩,时刻准备着给谢昭来上一下狠的。   可谢昭最近为它建了一座漂亮的猫窝,对它也很尊敬(除了洗澡的时候),不失为一个合格的仆人。犟犟想,再等一等,再不放开你就要尝到厉害了!   谢昭的手忽然松了些,犟犟耳朵一竖,趁机从谢昭手里刷地逃走了。只见一道橘白影子在屋子里掠过,屁滚尿流地冲出门去。   “哎!犟犟跑了!”程遥遥叫起来。   “已经烘干了。”谢昭回神,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程遥遥嫌弃地道:“怎么有猫咪这么不爱干净的。怪不得没有小母猫要跟它约会。”   程遥遥这么嫌弃不是没理由的。前些日子,村子里忽然来了一只漂亮的白色母猫,惹得村里的野猫家猫每天晚上喵呜喵呜叫成一片。犟犟作为一只进入青春期的小公猫,自然也加入了这场大规模求偶相亲活动中。   方圆几十里的猫,就属犟犟养得最好,最油光水滑,最肥……咳,圆润丰满。可犟犟这些日子每晚出去泡妞都是铩羽而归,有一回还被挠破了鼻子,蔫头耷脑地回来,一头扎在谢奶奶怀里喵呜喵呜委屈了好久,把谢奶奶心疼坏了。   打那儿以后,犟犟也不出去追妹子了,每天在家懒吃懒喝,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谢昭唇角微微翘起,揉了揉程遥遥的发丝:“怎么还不睡。”   程遥遥抓住他的手警惕地嗅嗅,只有犟犟身上的香皂味,她这才放下心来,哼唧道:“我睡不着。”   谢昭粗糙温暖的大手轻轻抚着她脸颊。他手掌粗糙,带着常年做粗活留下的茧子与伤痕,蹭在脸上泛起酥酥的痒与微疼,让程遥遥觉得很安心。   程遥遥闭上眼,听谢昭迷人磁性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别害怕,我每晚都会在屋子前后查看。外头还有民兵队巡逻。”   “谁说我是害怕了?”程遥遥不服气地睁开眼,她怎么可能害怕程诺诺?   谢昭低笑,继续道:“等化肥厂的母狗下了崽,我抱一只回来养。”   ”啊?”程遥遥睁大了眼。   谢昭见她感兴趣,便仔细解释道:“那是狼狗,看门很警醒。以后有了狗,你出门也放心了。“   程遥遥笑逐颜开,脱口而出却是另一个重点:”我马上也是猫狗双全的人啦!” 第156章 你也穿了?   “猫狗双全……”谢昭漂亮的菱唇微微一翘,双手撑在程遥遥枕畔,低笑:“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程遥遥纤纤食指捂住了脸,又从指缝里露出来,星星般闪着光:“想谢昭。”   她的嗓音又变得甜甜软软的,叫谢昭的心都化了。谢昭低下头去,隔着手指亲吻程遥遥的眼睛。   程遥遥思绪已然飞走了:“那只母狗就是当初给犟犟喂过奶的那只吗?是什么颜色的?它生下的小狗是什么颜色呢?我想要一只最肥的,肥嘟嘟的才可爱。黑色的也可以,黄背黑嘴巴,我外公的庄园里就养过这样的一只。要母的好还是公的好呢?谢昭,你明天再做个狗窝吧,要做得大一点。哎,也不知道犟犟会不会欺负它……”   “……”谢昭一腔柔情蜜意结成冰。刚才还只装着他的小脑袋里已然装进了一只小狗,一只肥嘟嘟,黄背黑嘴,丑极了的蠢狗!   “哎呀!”程遥遥低叫了声,忙把指尖含进嘴里吮了吮,委屈道:“你怎么咬人啊?你是狗吗?”   谢昭板着脸:“你不是喜欢狗吗?”   程遥遥气道:“那你摇个尾巴看看。”   “在这,你摸。”   程遥遥七窍生烟。谁说谢昭笨嘴拙舌的?他开起黄腔简直舌灿莲花!   程遥遥生气了,要谢昭抱着转圈圈才能好!   月色从窗外泼洒进屋子,将水磨青砖地面映得雪白。程遥遥趴在谢昭肩上,像一艘小船浮在海面上,风平浪静,微风徐徐,很是安心惬意。   窗外瓦片忽然发出咔哒一声响,有什么轻盈地跑了过去。紧接着是犟犟的一声叫唤。这声调比平时奶声奶气的调子更软,带着讨好。   “喵~”又是一声猫叫,透着小母猫特有的柔软,声调高傲。   瓦片又是一阵咔哒,半晌,一只圆滚滚小猫从屋顶跳下来,噗通掉在窗台上,又跳进院子里。一只白色的猫咪也跟着跳下,落在窗台上还往里看了眼。   一只绿眼睛的小白猫。   程遥遥和小白猫对视一眼,小白猫显然没想到会被人撞见,受惊地往后一跳,瞬间没了影子。   程遥遥勒住谢昭的脖子,小声尖叫:“犟犟带女朋友回家了!”   两人凑到门缝里看,月色里小白猫周身都泛着光,跟圆头圆脑的犟犟一比简直是个小仙女。小白猫走路的姿态也又优雅又轻盈,跟着犟犟走到了猫碗边。   犟犟喵呜喵呜说了几句,用肉爪把碗推到小白猫面前。   犟犟的碗里是程遥遥特制的猫饭。小杂鱼熬得烂烂地滤掉刺,鱼肉浓汤拌上剁碎的鸡蛋黄、鸭心和胡萝卜碎蒸熟,捏成团子。放凉后鱼肉的胶质凝成冻,能保存好久。   这年头的人都吃不饱,何况是一只小野猫。闻到这猫饭的味道,小白猫顿时抛却了矜持,埋进碗里吃起来。   犟犟凑了过去。   程遥遥暗道不好。犟犟可护食了,谢昭不小心踢到它的猫碗,它能追着谢昭挠一晚上,这是要翻脸啊!   谁知犟犟只是凑到小白猫的身边,舔了舔它的毛毛。   小白猫飞快地吃着饭。它对陌生的环境十分警惕,一边吃一边不住抬头观察四周,身体紧绷着,仿佛有个风吹草动它就会立刻逃走。   一碗猫饭很快就吃完了,小白猫舔着爪爪给自己洗脸,犟犟也凑上去给小白猫舔毛,这回小白猫一爪子就把它抽开了,傲娇地“咪”了声,跃上柴堆借力跳上屋顶,很快就消失在月色里。   犟犟委屈地“嗯嗯”地叫了两声,圆滚滚的身影在月色下无端显出几分萧条。   犟犟你清醒一点,舔猫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犟犟居然有女朋友了,还不经过妈妈同意就带女朋友回家过夜!程遥遥忿忿地跟谢昭抱怨了一番,第二天还是给犟犟的小碗边加了一个新碗。   全家人都偷偷观察着犟犟的小猫窝。没过几天,全家人都在晚上看见过那只小白猫了。小白猫每次都飞快地吃完自己的这碗猫饭,还要抢犟犟的那碗。犟犟一改见饭不认人的霸道性子,好脾气地让在一旁。犟犟等小白猫吃饱了,还上去给人家舔毛毛,直到小白猫推开它,它才埋进小碗里,嗷呜嗷呜把剩下的食物吃光。   只是小白猫每次吃完就走,绝不停留,也不肯让犟犟给它舔毛毛,烦了还要打它。   谢奶奶不干了,抱着呜呜咽咽的犟犟哄:“这小姑娘家家怎么这么厚脸皮。不喜欢咱们犟犟,干嘛上咱家吃饭!下次不给它饭!”   程遥遥道:“不是为吃的,人家小白猫来找犟犟干嘛?图它长得胖,图它不洗澡?”   犟犟不知道听懂没有,嗷得更大声了。   程遥遥捏捏猫耳朵,敷衍地哄它:“别难过啦,我今天进城给你领个童养媳。”   谢奶奶道:“什么童养媳?”   程遥遥眨眨眼:“谢昭说要抱只小狗回来养!”   谢奶奶乐道:“这个主意好。以前家里养着三条大狼狗呢,昭哥儿可喜欢了。”   程遥遥收拾好带给谢绯的东西,跟谢昭一块去村口开车了。   谢昭今天开拖拉机进城运化肥,搭车的女人们一如既往地多。人人都抱着母鸡,提着鸡蛋篮子,还背着大南瓜或者一袋小米,肩扛手提的。   打从去年村里放开了一家只能养三只鸡的限制,村里只要勤快肯干的女人们都多多地养了鸡,鸡蛋自家舍不得吃,攒够了一百个就拿到城里换成钱。   供销社收鸡蛋的价儿是一颗五分,一百颗鸡蛋就是五块钱!在这个年头,鸡屁股银行是女人们能够赚到现钱的唯一方式了。孩子的学费,柴米油盐,新衣服,都是这么一颗一颗地攒出来的。   大家每次进城都喜气洋洋的,今天却是一阵吵嚷。   程遥遥叫道:”有人吵架哎,是林婆子和林然然!快去看看……“   她说着就往前跑,却被谢昭抓住:“又不听话?”   “……我们一起去。”程遥遥拉着谢昭往人群那边拖。谢昭一边批评她爱凑热闹,倒也没有抗拒了。   只见人群当中一个瘦小老太太拍掌跳脚地骂:“死丫头,你不干活儿成天往城里钻,你城里有野男人是怎么着?!”   林然然哭道:“我……我没有,小秋她不舒服,我想带她进城去看病……”   “呸!我看你就是在城里有野男人了!程诺诺那天还说呢,看见你在小树林跟小秋偷吃鸡蛋糕,你们这钱哪儿偷的?还是野男人给的?”林婆子说着,扯住林然然就要搜她身,“还有没有钱!”   林然然大哭起来:“那鸡蛋糕是别人给小秋的,不是偷的!”   小秋也口齿清晰地叫道:“是程诺诺抢我的鸡蛋糕,我不给,她还打人!”   林婆子啐道:“呸!鸡蛋糕那么贵的东西,谁给你吃?你还敢扯谎!”   小秋向程遥遥看了过来,林然然却扯了她一把,只哭道:“我没有撒谎!”   说着,林婆子抬手又要打她,林然然尖叫着往后躲:“好痛!奶奶您别打了……您让我带小秋去看病,我回来会喂猪洗衣服的!我把房间腾给程诺诺还不行吗,我跟小秋搬去柴房住!”   围观的女人们看不下去了,又不敢拉彪悍的林婆子,纷纷道:“林婆子,有你这么打孙女的吗!孩子都病了!”   “那程诺诺也不是好东西,见天的撺掇林婆子欺负然然几个孩子。呸,什么东西!”   程遥遥忍不住了,推推身边的谢昭道:“谢昭,你快去把林婆子拉住!”   谢昭无动于衷,道:“你仔细看看。”   程遥遥奇怪地看看他,又转头看向人群里。只见林婆子追打着林然然,一边追一边骂,林然然一边跑一边哭。可仔细看去,林婆子颠着双小脚追得气喘吁吁,压根追不上林然然,林然然则灵活地左闪右躲,还偶尔停下来撩一下林婆子,颇有点猫戏老鼠的趣味。等林婆子的手挥下来,还没碰着林然然就发出了惨叫。   林然然哭诉的那些话,也更煽动了围观群众的怒火,对林婆子和程诺诺的唾弃更深了。   程遥遥摸了摸下巴,看来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个林然然不对劲。   林婆子年纪大了,被林然然溜了好几圈后终于追不动了,喘得拉风箱似地骂:“死丫头,你给我等着,我今天非揭了你的皮!”   一场戏演到这,再演就过了。谢昭上前发动拖拉机,女人们呼啦啦上车,把林然然姐妹俩也拉上去。林婆子还没缓过气呢,见状忙提起篮子:“我还没上去!”   轰一声,黑烟喷了她满头满脸,拖拉机轰隆隆地开走了。   骂骂咧咧的林婆子被甩远了,车上的女人们都同情地安慰着林然然。   车子开到城门口,女人们都下车了,只有林然然姐妹俩跟着一块到了化肥厂才下车。   林然然特地留下,是为了单独跟程遥遥道谢:“上回真的多谢你,不然小秋她……”   程遥遥摆摆手道:“小秋没事就好。”   程遥遥仔细观察着林然然。林然然姐妹俩身上的衣服虽然旧,却也足够保暖,脸色又黄又瘦,仔细看去脸上都养出了一点肉,比刚回村时好多了。从前的林然然眼神清澈怯弱,面前的林然然眉眼里却透着一股清明坚定。   程遥遥的心情有些复杂。原书里林然然被穿的两个契机,一个是被诬蔑钻小树林,一个是小秋的心脏病。这两个契机都被程遥遥打破了,可她没想到原书剧情这么强大,穿越者林然然还是出现了。   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只手修复着剧情漏洞,让原定的主角和剧情重新往既定的结局走去。好在谢昭的命运线已经脱离了轨道,与原书的主角们不再有任何交集。   林然然谢过程遥遥,牵着小秋就往外走。程遥遥忽然叫道:“哎,你为什么不搬出林家?跟程诺诺一块住你不难受吗?”   林然然回过头,笑笑地道:“那可是我家呀,房间也有我的一半,不是吗?”   程遥遥回味着这个笑,啧了声。   程诺诺这是被穿越女卯上了啊。   谢昭跟化肥厂的人打过招呼,才带着程遥遥去后院看狗。他们的工人自会来装货。如今谢昭已经不必再跟从前一样辛苦地自己装货卸货,弄得一身狼狈了。他可以穿着干净体面的衣服,和程遥遥一道走在大街上,不必再顾忌别人的目光。   母狗是一只身形矫健的黑背,此时蹲坐在窝里,肚子胀鼓鼓的。   门房大爷笑道:“还有半个月就能下崽儿了。看这肚子大得,这一胎肯定有七八只,正愁送不出去呢。”   程遥遥拿出一块肉干,想喂又不敢喂。   门房大爷笑道:“没事儿,我在它是不咬人的。”   程遥遥这才一手拉着谢昭,一手小心地将肉干递到母狗嘴边。母狗嗅嗅,眼睛一亮,张口就把肉干叼住几下吞了。程遥遥趁机就摸了摸狗头。   母狗油光水滑的,毛毛质感比猫咪更硬些,一双耳朵威风凛凛地竖起来。程遥遥揉了它半天,母狗看在肉干的份上好脾气地任她摸。   趁着谢昭跟门房大爷说话,她还偷偷往食盆里加了好些灵泉。母狗喝了灵泉,生下的宝宝说不定会更聪明嘛!犟犟是来不及了,程遥遥将希望寄托在了二胎(小狗)身上。   门房大爷答应给程遥遥留一只最健康的小公狗,她才依依不舍跟谢昭离开了。   谢昭去黑市找猴子,先顺路将程遥遥送去了纺织厂找谢绯。程遥遥给谢绯带了一些羊奶糕和酱菜。上回谢绯说她们宿舍都喜欢谢奶奶做的朝鲜小菜,谢奶奶又特地做了不少呢。酱菜不值什么钱,却能让谢绯收获好人缘。   谢绯听到传达室的广播,忙跟工友换了班,高高兴兴拉着程遥遥去逛供销社了。到了午间谢昭来跟她们汇合,谢绯豪气地道:“我今天请你们下馆子!”   三人来到国营饭馆,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辣椒小炒肉,糖醋排骨,木耳淮山片,一海碗紫菜蛋花汤,并三碗热腾腾白米饭。谢绯抢着要付钱,谢昭也没跟她争,含笑看着谢绯数出粮票和钱付了账,小脸上全是自豪之色。   今天客人不多,几盘菜很快就送上了。糖醋排骨通红油亮,酸甜可口,辣椒小炒肉是饭馆的招牌,又辣又嫩十分下饭,木耳淮山片爽口清脆,再喝一口紫菜蛋花汤,让谢绯忍不住长叹一声:“真好吃,比我们食堂强多了。”   程遥遥笑道:“那你就常出来吃啊。”   “很贵的。”谢绯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认真地算道:“下一次馆子最少要花一块五,都能买两斤排骨了!”   谢昭道:“钱不够用吗?”   谢绯忙摆摆手:“够的够的!”   谢绯现在一个月有十八块的工资。她们纺织厂的年轻姑娘们多是单身,家里也不靠她们养,每个月有十八块活得就相当滋润了,时常能下馆子改善生活,攒攒钱还能给自己做身漂亮衣裳。   可她们都没有谢绯滋润。谢绯家里每星期都给她送吃食和点心,谢昭总给她塞粮票布票,程遥遥做新衣裳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她的钱根本花不出去。   谢绯也不像其他姑娘那样爱花钱,以前哥哥赚钱养家的辛苦给她留下的深深的印象。她每天下工,不是在宿舍看书,就是做点儿针线活,安静得像个古代的大家闺秀。她长得漂亮有不合群,还柔柔弱弱的,时间长了,就有嫉妒她的人开始编派她地主出身,又说她天天都有新衣服穿,都是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好在谢昭打点得到位,又有谢绯的舍友们护着,谢绯也没受什么大委屈。她是个体贴懂事的姑娘,这些话一丝儿也没跟家里透过,都是报喜不报忧。   谢绯转而说起厂子里开心的事儿来,她干活又快又好,车间主任昨天还奖励了她一个印着“劳动光荣”的茶缸。   程遥遥也为她高兴:“看来你们车间主任还是很有眼光的嘛!你从小学针线活,一定很快就能当上小组长!”   谢绯连连摆手:“我可当不了小组长。有些年纪大的工友可不服管了,我们小组长都被气哭过好几回。而且我也不想一直留在纺织车间,其实……其实我更喜欢制衣厂。”   谢绯一直喜欢做衣服,而且很有天赋,她会这么说程遥遥一点也不意外。   谢昭对自己妹妹的喜好从不干涉,只是道:“制衣厂环境太乱。”   谢绯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程遥遥安慰她道:“你哥哥不是不让你去啦。可制衣厂跟纺织厂不一样,环境鱼龙混杂的。何况你只是喜欢做衣服对不对?”   谢绯抬起眼看着程遥遥,点点头。   程遥遥继续道:“制衣厂的衣服款式都是一成不变的,又不好看。你去了制衣厂也可能让你当设计师,你只是在流水线上按图纸做一模一样的衣服罢了。”   谢绯没想到这一点,失望地“啊”了一声。   谢昭道:“你喜欢做衣服,哥给你买台缝纫机,你可以在家做。”   程遥遥摇摇手指:“不仅如此哦。小绯,你要是真的喜欢做衣服,应该从美术学起。服装设计不光要有天赋,还要有审美,懂得色彩搭配和画技。谢昭,你给她找些美术和缝纫方面的书吧。”   谢昭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谢绯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一句想做衣服,哥哥姐姐就为她张罗起来,当下也认真许多:“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哎呀,几点了?”   谢昭看眼手表:“一点半。”   “糟了!今天有领导从上海来参观,我们要去欢迎的!”谢绯拿上东西,匆匆道:“我先走了!” 第157章 犟犟相亲记   两人回到家里时,天边刚刚泛起晚霞。谢奶奶不在家,小院里的鸡咕咕叫着,食盆早就空了。   “奶奶去哪儿了,连鸡也没有喂。”程遥遥从柴堆上的袋子里舀出一瓢豆渣,开始拌鸡食。   晾干的青菜剁碎,跟蚂蚱和豆渣拌在一起,再加点灵泉。谢家的鸡吃得好,鸡圈也干净,一只只养得精神抖擞,毛发光亮,每天都能下二十几个鸡蛋。   这些鸡蛋自家吃不完,程遥遥又舍不得卖,都攒了一百多个了。程遥遥琢磨着腌一批咸鸡蛋,再做一批鸡蛋糕。她这段日子都在偷懒,也是时候做一批点心给猴子卖了。   这些都是灵泉养出来的鸡蛋,功效绝佳,价格也不能太便宜,得走高端路线。程遥遥一边琢磨着,一边往鸡食里又加了一勺豆渣。   她心不在焉,顿时撒了一地的豆渣。小公鸡从鸡圈里飞出来,凑到程遥遥脚边啄食,鸡圈里的小母鸡又是一阵挨挨挤挤,急得咕咕叫。   “哎呀,你回去!”程遥遥挥舞着瓢吓唬小公鸡。   谢昭将东西放好,走过来接过程遥遥手里的鸡食盆子道:“我来。”   程遥遥每天在家里的活儿就是喂鸡和喂犟犟。可谢昭只要得空,就会帮她干了,一点都舍不得叫娇气包受累。   程遥遥洗了手去厨房,从城里带回的卤嫩仔鸡凉了,裹着一层油亮的肉冻。程遥遥找个海碗把仔鸡装好,跟米饭一块蒸上。等谢奶奶回来,现炒个青菜就能吃饭了。   程遥遥干完活,忽然发觉少了什么:“谢昭,犟犟呢?”   谢昭喂完鸡,到犟犟窝里看了眼:“不在窝里,出去了吧。”   程遥遥撇了撇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笑,低声道:“那谁是爹?”   程遥遥斜眼,桃花眼在密密交织的睫毛下飞出无限风情:”你觉得犟犟有拿你当爹?”   谢昭的心顿时有点凉。   几滴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天边的霞光不知何时被乌云掩住了。滚滚的乌云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边推进,程遥遥惊叫道:“奶奶才洗的被子!”   谢昭道:“我去收!”   “我也去!”程遥遥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块上了二楼。   谢家的老宅屋顶很高,二层却少有人上去。二层摆着七八个谷仓和装药材的箱子,可以想见当初谢家的富庶。二楼东面用一排栏杆围着,万国旗似的晒着床单、被子。   谢昭迅速将厚被子收下来,摆在一边的干净席子上。程遥遥也忙着摘枕巾和床单,凉风挟裹着几点雨水拍打在床单上,迅速浸出几个深色小点。   在雨声沙沙地连成一片前,两人总算把床单都收下来了。床单被褥丢了一席子,谢昭半跪在席子上一件件叠起来,他干起家务活的样子也很有男人味,动作利索干脆,叠出的被子方方正正,横平竖直,像个军人作风。   程遥遥在旁边坐秋千。家家户户都有的简易秋千,一个小板凳倒过来,从房梁上吊下一条粗麻绳,两头系住板凳腿打个死结,就能当秋千荡悠了。   谢家屋顶高,二楼又宽敞,程遥遥荡得很欢。她故意踩着地面往后退了很远,然后一蹬地面,就倏地荡起,落下,在谢昭身边飘来荡去。   她娇声娇气地叫谢昭:“你看我!”   谢昭抬头望去。   程遥遥乌黑柔润的发辫在风中飘起,裙摆飞扬。她像一朵明艳而张扬的花儿,带着刺,叫人一望就要臣服在这摧枯拉朽的美貌之下。   程遥遥的裙摆掠过谢昭的肩,软软的,带来一阵香甜的气息。男人的肩膀厚实温热,却木头似的无动于衷,又低下头去认真收拾。   程遥遥唇角的甜意消失了,借着荡起的力道踢掉鞋子,悠回来时用光脚丫蹬在谢昭肩上。   谢昭身躯歪都没歪一下,像座山似的沉稳。程遥遥蹬了他一脚又一脚,秋千借力越荡越高。她那点儿气也在这忽上忽下的失重感里消失了,仰头享受地让风拂过脸颊。   秋千飞上最高点,程遥遥的心也随之而提到最高,当秋千再次荡回来时,一双胳膊猛地抱住她,土匪似的打横丢在被褥上。   程遥遥一头栽在被子上,把整齐的被垛又撞倒了。她慢吞吞挣扎着翻过来,伸个懒腰,把那些被子弄得更乱了。   她一点儿也没有心理负担,还道:“还好有我在,不然奶奶今天可白忙活了。”   谢昭重复了一个音节:“你?”   程遥遥一抬下巴:“怎么不是我?”   她长长的睫毛下透出娇气又得意的眼神来,陷在一团柔软的被褥里,像只神气活现的小猫。谢昭最喜欢她这幅神气,教人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爱一番,又想把她揉进怀里狠狠欺负,叫她哭出声来。   程遥遥忽然被压得倒进被子里。冬日的厚被褥被清洗拍打,晒了足足三天,程遥遥像陷入了蓬松的云朵里,床单上散发出一股皂香和阳光混合的气味,又染上了二楼经年不散的药材香,有种叫人昏昏欲睡的混乱感。   谢昭的鼻尖抵着她的,两人四目交汇,程遥遥心脏忽然咚地跳乱一拍,变成了密密匝匝的鼓点,与瓦顶上的急雨你追我赶,蹦得快要从嘴里跳出来。   这一场春雨来得唐突,摧折了枝头的娇花嫩蕊,也浇得晚归的农人们一身湿漉漉。   谢奶奶在楼梯下叫:“遥遥,昭哥儿,你们在收被子吗?”   “哎!”程遥遥一矮身从谢昭胳膊下钻出来,咚咚跑下楼去了。老旧的楼梯年久失修,荡起一阵灰尘。   程遥遥下了楼,谢奶奶正在厅堂里摆弄篮子,从篮子里拿出两捆梅干菜,一边又问道:“被子都收下来了?在楼上磨蹭什么呢。”   “收了。”程遥遥被谢奶奶问得不好意思,忙打岔道:“奶奶你去哪儿了,犟犟呢?”   谢奶奶往猫窝一努嘴,道:“我带犟犟去了趟林贵家,这是林贵家的拿给我的梅干菜,明天叫昭哥儿割两斤五花肉,炖肉吃。”   程遥遥笑道:“好啊,这梅干菜闻着好香,做梅菜扣肉正合适。”   程遥遥说着又喊犟犟:“我买了块猪肝,晚上蒸给你吃。”   小肥猫没像平时一样飞奔出来。程遥遥奇怪地走到猫窝边又叫了声,犟犟头朝里窝着,一个橘白色圆屁股对着程遥遥。   程遥遥问谢奶奶:“它怎么了?”   谢奶奶眼神闪躲,经不住程遥遥再三追问才道:“咳,林贵家的不是有只母猫吗?我带犟犟去相相,结果犟犟一进门,那母猫把犟犟好一顿打……”   程遥遥喷道:“您在想什么呢!”   谢奶奶咳嗽一声,强辩道:“那不也是猫吗!”   谢昭抱着一堆被褥下来了,听见程遥遥嚷嚷,道:“妹妹,怎么了?”   程遥遥忙跟谢昭告状:“奶奶带犟犟去跟林贵家的猫配对,结果犟犟挨打了。”   谢昭镇定神色也露出一丝古怪:“奶奶,哪有给猫相亲的。”   程遥遥同仇敌忾:“就是,林贵家的母猫都四岁了!”   谢昭:“……”重点也不在这里。   程遥遥把犟犟从猫窝里扒拉出来,发现奶奶还给犟犟系了新项圈,是认真打扮去相亲的精神小猫了。只是洗白白的橘白毛又被挠得一团糟,耳朵边的毛也少了一撮,猫脑袋都快打成猪脑袋了。   最惨的还是当天晚上。小白猫照常来吃饭,犟犟凑上去想舔毛毛,结果小白猫不知是闻到它身上有别猫的气味还是嫌它脏,又给了它一爪子,掉头跑了。   犟犟嘤嘤哼哼地埋在程遥遥怀里,真是委屈大发了!   程遥遥也觉得犟犟好惨。追女朋友没追到,被奶奶强行安排相亲,结果一进门就被相亲对象从村东头一直打到村西头。现在女神又弃它而去。   程遥遥举着犟犟的两只前爪,苦口婆心:“别舔了,舔猫没有好结果!”   犟犟一脸生无可恋,连吃饭都不香了!平时一顿要吃两碗,现在只吃一碗半了,整只猫头顶仿佛飘着一朵小乌云。   程遥遥忧心忡忡地跟谢昭说:“犟犟再这样下去都要瘦了。”   谢昭看了眼犟犟呈圆形的背影,没说话。直接把猫窝边的两只小碗拿走了,换成一只浅口大盆。   程遥遥先是不明所以,过了几天夜里起来时偶然发现,两只小猫凑在一个食盆里吃饭了。犟犟偶尔去舔舔小白猫的耳朵,小白猫也只是拍它一爪子,那力道跟先前比起来,撒娇似的。   渐渐地,小白猫在白天也出现在了谢家院子里。只是还很怕人,程遥遥一靠近它就跑了,又不跑远,从门边露出半个小脑袋看她。   全家人也就假装看不到它,任由小白猫躲在暗中观察。犟犟则趴在小白猫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眨眼到了阳春三月。终于有一天,程遥遥蹲在院子里给草莓浇水。十几颗草莓从藤蔓上垂下,用叶子垫着以免沾上泥土,红宝石般累累垂垂好不可爱。   这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见草莓。程遥遥每天都要数一遍,这些草莓种了两个多月才成熟,只等谢绯回来就能摘了。   程遥遥数完草莓,把竹编的罩子重新罩在草莓上,免得犟犟来偷吃。她一转头,就见小白猫蹲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碧绿眼眸里闪烁着好奇。   程遥遥低呼一声,试探着冲它伸出手。小白猫随着程遥遥的手歪了歪脑袋,耳朵顺势往下压,躲开程遥遥的手指。程遥遥笑了一声,手落在它耳朵上,顺势往下挠了挠,又挠它秀气的尖下巴。   “咪呜~”小白猫眯起眼,发出了撒娇的咕噜咕噜声。至此,程遥遥终于如愿撸到了小白猫。   这天吃饭时,程遥遥盯着谢昭,一脸的深思。   谢昭道:“妹妹,看我干什么?”   程遥遥拍拍谢昭的肩膀:“你有这手段何不早早传授给犟犟,此刻咱们家早就奶猫成群了。”   谢奶奶乐呵呵道:“犟犟总算乐呵了,胃口也好了!今儿早上吃了两颗鸡蛋黄呢。”   “那哪是它吃的。”程遥遥道,“全给小白吃了。”   “一个小母猫胃口怎么这么好!”谢奶奶忽然道:“该不会是有了……”   程遥遥一口饭呛住了,“咳咳咳……您……”   谢昭伸手给她顺着背,也有些无奈道:“奶奶,犟犟跟小白才好上几天,您也太急了。”   谢奶奶嘀咕道:“我不就提那么一嘴么!再说了,当奶奶的哪有不急着抱重孙的。”   谢奶奶这话别有深意,程遥遥又是一阵咳,脸颊都红透了。谢昭也是脸有郝色,好在他晒黑了看不出。   谢昭几口扒完饭,放下筷子道:“今天田里忙,我不回来吃午饭了。”   “哎。”程遥遥道,“我给你送饭去。”   谢昭一揉她发顶:“ 不用,我带几个馒头。”   自从程诺诺那件事后,谢昭就不再让程遥遥去田里给他送饭。   这些日子大棚蔬菜里的第一批菜眼看着就要成熟了,谢昭十分上心,不是在田里看着,就是去城里联络各单位食堂,忙得无暇分身。   程遥遥也没闲着。今年桃庵村茶叶大丰收,第一批春茶下来,人手不足,分了一半给甜水村。女知青们被分派去挑茶叶,这个活儿轻松,程遥遥再没理由躲懒了。   村子的仓库面积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屋顶很高,开着一排排透气的窗户。阳光从窗户里落进来,照在一筛一筛的茶叶上。   这些茶叶经过杀青,炒制,现在要进行人工分拣,将粗茶梗和残叶老叶挑出去,分成一级茶和粗茶。一斤茶叶算五个公分,一半要交给队里,就算扣掉一半,眼神好干活儿利索的女人一天能赚五六毛呢。   这活儿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只让姑娘们来。那粗手大脚的婆娘或看着不干净的老婆子,是碰也不让碰的。茶叶烘得又干又脆,手粗了劲儿大了,就把茶叶捏碎了。   因此,仓库里坐着的都是村里未婚的姑娘们和女知青。   程遥遥和张晓枫韩茵几个围坐在一处,刘敏霞背对她们跟新来的知青们坐在一处,程诺诺则跟两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程遥遥多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姑娘穿着新样式的棉罩衫,辫子梳得油光水滑,脸皮也白净,属于村里好看的小姑娘了。她们显然也知道,一副自矜的气派,时不时尖声笑起来,惹得别人不满地看她们,她们还得意地甩一甩辫子。   韩茵道:“那是林婆子家的两个孙女儿,林丹丹林萍萍,二房和三房的。”   程遥遥心中了然。程诺诺一边欺负林然然姐弟几个,一边拉拢有爹妈的二房三房女儿,拉一踩一,程诺诺的老套路了。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挑完一筛子茶叶,程遥遥伸了个懒腰,就见会计乐颠颠过来:“程知青挑完啦?速度真是快。我给你称!”   程遥遥拿起水壶喝水,倒是韩茵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会计端着茶叶走了,一边回头笑:“不麻烦不麻烦!”   这儿都是些大姑娘,倒也没人调笑会计对程遥遥献殷勤。村里的男人哪个看见程遥遥不是殷勤万分,只是苦于没机会。   张晓枫又去端了一笸箩茶叶倒在筛子上,哗啦一声,茶叶摊匀了。程遥遥纤纤指尖一捏,将茶叶梗挑拣出来丢在盒子里。   那边却有人不高兴了。   林萍萍哗啦将茶叶丢在筛子上。她平日里自诩漂亮,可程遥遥一出现,她就被比进了泥里。这种压倒性的美貌叫她想骗自己都骗不了,只好愤愤地骂道:“狐狸精!”   林丹丹也道:“怪不得奶奶成天说她狐媚子,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发骚!”   程诺诺挑着茶叶,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她欣赏着自己变白了一点的手指,狐狸精,谁不想当? 第158章 馒头就咸菜   会计高声道:“中午十二点了。大家休息休息,吃饭吧。都出去吃,别把饭菜味弄到茶叶上!”   姑娘们都纷纷抬起头来,推开凳子起身去拿饭盒,或走来走去活动筋骨,大声聊天。仓库里一时间嗡嗡作响。   程遥遥也抬起酸痛的脖子揉了揉。韩茵还抓紧挑了一把茶叶,被张晓枫拉起来了:“不差这一会儿,你再挑下去眼睛也要吃不消的。”   韩茵一只手还在挑,程遥遥直接把茶叶盖上,道:“走走走,吃饭去啦!”   自从韩茵哥哥逃港后,韩茵父亲的工作就受到影响,工资也被降级成二级工的水平,不能再给韩茵贴补粮票和钱了。韩茵自己存的钱反而贴补给了家里,手头顿时拮据起来。好在韩茵一向是个钱串子,很会精打细算,还不至于饿肚子。这几天挑茶叶,就属韩茵最勤快,一天能赚七八毛。   三人提着自己的饭盒走出仓库。仓库外头是一片水泥台阶,被太阳晒得暖融融。女张晓枫把带来的报纸铺在台阶上,三人坐下吃饭。其他姑娘们也各自跟要好的伙伴凑在一起,互相看看对方带了什么,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只有刘敏霞躲在离大家远远的地方,遮遮掩掩地吃饭。   韩茵小声道:“她哥哥今年要结婚,她把每个月的大半公分都寄回家去了,顿顿就吃一个荞麦窝头。她跟她住的那户人家关系又不好,人家不让她用灶台,她只能一次蒸一星期的份儿,天天吃冷的。”   张晓枫急道:“那户人家怎么能这样!”   韩茵嗤笑道:“她住在别人家,大队上奖励村民接收知青的五十斤粮食,都让她自己拿走了,烧水烧饭又都用人家的柴火。住了大半年,一根线头的好处都没给过人家,人家早嫌她了。还有……你们也知道她那毛病。”   程遥遥和张晓枫心领神会。   刘敏霞爱占人便宜不说,还一向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当初扒着原主程遥遥白吃白喝不说,还偷用她的香皂,把程遥遥恶心坏了。刘敏霞现在住在村民家,也不知道占了人家多少便宜。村里人过日子节俭,一根线一块肥皂头都要计较的,哪像程遥遥那么好糊弄。   程遥遥又道:“她吃馒头干嘛要躲着吃?”   “死要面子呗!”韩茵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同情刘敏霞。她吃的也是荞麦窝头,可她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大家伙带的都差不多:两个馒头,一点自家腌的咸菜或萝卜干。家境好的带杂面馒头,家境不好的带荞麦面窝头或两个蒸红薯,也没见人家遮遮掩掩的。   韩茵和张晓枫都只带了馒头,程遥遥打开自己的饭盒,里头是两个喧软的白面馒头,半盒青椒炒咸菜。谢奶奶不想让她太惹眼,只带了跟大家伙差不多的饭食。   程遥遥把饭盒推到中间:“吃吧。”   张晓枫和韩茵夹了一筷子吃,那咸菜看上去无甚稀奇,吃进嘴里喷香,原来是猪油炒的。程遥遥冲她们眨眨眼,两人忙收敛表情,就着咸菜啃了一大口窝头细细咀嚼,只觉粗糙的干馒头都变得美味起来。   程遥遥还带了玄米茶,装在军绿色水壶里。她大方地倒给张晓枫和韩茵各一杯,玄米茶带着淡淡的焦香,又消食清热又补元气,入口柔润,解了干啃馒头的渴。   张晓枫和韩茵吃得津津有味,不住地称赞:“这茶水真好喝!遥遥,你怎么泡的?”   程遥遥笑道:“这是我自己炒的玄米茶。明天给你带一把,用开水泡着喝。”   “不一样!”韩茵这话跟谢奶奶似的,摇头晃脑地品着茶,“你给我的茶叶泡起来也没这么好喝。是不是你这水特别甜?”   正吃饭的程诺诺猛然一颤,抬头定定看向了不远处的程遥遥。她耳朵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一个“水“字,心脏都紧缩起来。   林丹丹和林萍萍还在不断聒噪,嘀嘀咕咕说着程遥遥的坏话,吵得程诺诺听不清韩茵她们的话。   “别吵了!”程诺诺怒喝一声。   周围瞬间一片寂静。   程诺诺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嗓音太过尖锐,周围的姑娘们全眼神异样地看着她。   程诺诺又回头去盯程遥遥。   程遥遥她们也听见了程诺诺的话,正诧异地看着她。程遥遥不过看了她一眼,就又转头去跟韩茵说笑了。可程诺诺就是从她眼睛里看出了嘲讽,她在跟韩茵说自己的坏话。这个贱人!   林丹丹和林萍萍更是怒不可遏:“程诺诺,你什么意思啊!”   程诺诺阴森森看着她们。林丹丹和林萍萍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可那阴森眼神一闪而过,程诺诺又和气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晚上可能没睡好,走神打了个盹儿,说梦话呢。”   林萍萍不满道:“是吗?我差点被你吓死。”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程诺诺说着揉了揉额头,一副睡眠不足的难受样子。   林萍萍便一脸了然:“然然那死丫头晚上又做噩梦吵你了吧?活该,贱丫头,在城里享了那么多福,现在该还回来了!”   林丹丹也叽叽咕咕笑起来。   不论堂姐妹还是亲姐妹,姐妹间天生就是仇敌,一样的姐妹,凭什么你在城里,我在乡下?凭什么你在天上,我就被踩在泥里?   程诺诺一边笑笑地附和着林丹丹林萍萍,一边盯着自己的手指瞧,这双遗传自魏淑英的手实在算不上好看,手指细瘦,关节突出,指甲又扁又平。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每天用蛤蜊油按摩指节,用灵泉水浸泡双手,才把手保养得白净滋润。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这双手就打回了原形,不,是变得更丑了。指甲缝里是常年洗不掉的污垢,指节因为干重活更加突出变形了,手背皮肤也是黑黄干裂。   不过今天,这双手又变白了些。   林丹丹注意到程诺诺的动作,道:“程诺诺,你怎么变白了啊?”   林丹丹和林萍萍从不叫程诺诺姐姐,都是直呼其名。程诺诺听见这称呼就在心中骂一句小贱人,唇角却是扬了扬,故意道:“是么,我没发觉。”   林丹丹道:“真的,萍萍你说,她是不是变白了?”   林萍萍会说话,她装作惊讶的模样道:“我昨天就发现了,你是变白了。不只是变白,怎么觉得你整个人都……都变好看了?”   程诺诺自然是和“好看”不沾边的,这个“好看”是对程诺诺而言的标准。   程诺诺面上淡笑,心中却止不住地心花怒放。   一阵说笑声打断了她们的话。   只见姑娘们都围在程遥遥身边,众星捧月似的。人群里露出程遥遥半张侧脸,阳光照在她瓷白脸颊上,美艳不可方物。   村里的姑娘们久闻观音大名,今天才得以近距离欣赏到真人。   程遥遥的美是呼啸而来,第一眼就直击人心的。你大可以惧她高冷,憎她傲慢,可你无法否认她的美。她从发丝到指尖都挑不出一丝瑕疵,动静皆宜,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差距太大,姑娘们反而不会嫉妒她,而是满心的钦羡。   姑娘们明里暗里观察程遥遥许久了,没人敢主动跟程遥遥说话,可架不住她身边有个韩茵啊。韩茵跟村里人都能打成一片,几个姑娘先尝试地凑过来跟韩茵闲聊,她们的话题并不惹人讨厌,程遥遥偶尔也搭上一句腔。   姑娘们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位大美人的脾气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坏。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坐在台阶上的姿势也比别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好看,当她用那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睨过来,被她望着的姑娘脸都红透了。   程遥遥很后悔。她只想表现得友善一些,这些姑娘们却觉得她们与她建立起了友谊,将她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夸得密不透风。   “程知青,你这头发怎么编的?真好看。”   “要我说,程知青长得这么漂亮,编什么头发都好看!”   “对对,你这衣服也好看,穿在身上哪儿哪儿都服帖!”   “你皮子好白啊,是不是擦了粉了?”   程遥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些姑娘压根儿不需要她回答,自己就互相吵起来:“程知青浑身都这么白,你看看她的手,手上总不能也擦了粉吧?”   “上海人都像程知青这么白吗?”   “是程知青白!你看那程诺诺,那么黑……”这姑娘嘴巴快,立刻被旁人扯了扯,冲程诺诺那边努努嘴。   说话的姑娘撇了撇嘴,不屑道:“她听见了又怎么样?心眼黑人也黑!谁不知道她欺负然然的事儿!”   这姑娘跟林然然交好,自然同仇敌忾。林然然感激地冲她笑笑,小声道:“不要说了。”   程遥遥看着林然然怯生生的表情就想笑。这小姑娘长得清秀,演起白莲花比程诺诺有说服力多了。   韩茵打岔道:“你们不是想知道遥遥这辫子怎么编吗?我会啊,遥遥教过我!”   姑娘们立刻忘了程诺诺,纷纷围着韩茵央求:“快教教我,怎么编啊?”   韩茵笑眯眯叫程遥遥:“遥遥,借你的头发示范一下。”   说完不等程遥遥反对,扯开了她发梢上的丝绸发带。程遥遥嗔怪地偏了下头,只见那乌黑长发瞬间散开来,直垂落到腰际,一丝瑕疵也无。   姑娘们“哗”地一声,盯着这绸缎般闪闪发光的乌黑发丝,只剩下了惊叹。 第159章 参鸡汤(第一更   林丹丹和林萍萍没有凑过去,恨恨嘀咕:“一样的辫子,她非要梳得松松散散,打扮成妖精样儿!”   林萍萍也道:“可不是,那么厚的头发,洗头多费香皂!”   程诺诺也死死盯着程遥遥。   程遥遥微微偏头,明亮的阳光落在脸上时就温柔下来,柔柔地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瓷白肌肤近乎透明,卷翘浓密的睫毛纤毫毕现,挺翘小巧的鼻尖,玫瑰色的唇,连发丝亦是闪闪发光。   程诺诺脸颊肌肉抽搐,眼神里掩不住的恶毒和……贪婪。她视线沿着程遥遥的手下移,落在她身边的水壶上。一壶茶水就那么随便地搁在地上,连盖子也没有旋紧。   程诺诺只觉得嗓子往外冒火,摊开自己的手掌打量着。她从程遥遥房间里偷来那半碗养花的水,才养了几天,就觉得皮肤上的黑黄干裂好转许多。   等到灵泉回来,一切就都会变回原样。   程诺诺垂着眼,心中的毒汁不断酝酿发酵,静静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韩茵的手指灵巧地在发丝间穿梭,手中的发丝乌黑柔润,很快就编出了一根漂亮的蜈蚣辫,天蓝色缎带系在末端,蝴蝶翅膀一样飘动。   程遥遥转过身来,将辫子拢在肩侧。姑娘们不由得又是一阵惊叹。   年轻女孩子就没有不爱打扮的,只是苦于这年头没有时尚杂志美妆博主,她们审美里的好看,源自于自己的母亲辈和广播——衣服颜色越红越好,越花越好,辫子要用水梳得紧紧光光的,罩衫要宽到藏起线条。   程遥遥的出现直接打破和重塑了她们的审美观。   程遥遥很美,却不是电影那种地母似的姑娘——都是劳动模范,健壮丰满,脸颊总带着两团健康的红润。她肌肤雪白,穿着什么衣服都能显出婀娜身姿,娇滴滴地像个狐狸精。听说她才来村里时,每天都穿着小洋装下田干活。   程遥遥很少出门,每回她出门一趟,都能引发村里姑娘们的一阵热烈讨论。她们津津有味地将程遥遥从头到脚的打扮穿戴反复地咂摸,这天程遥遥要是穿件粉色洋装出门,过一阵子村里的姑娘们就全穿上了粉色。   新衣裳还没穿热,程遥遥又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竟别出心裁地穿了一件深灰色毛线开衫,冷硬的颜色映着雪肤红唇,更显娇艳。姑娘们便又热火朝天地寻灰色毛线,还有把父亲的毛衣拆了重打的。天知道那只是程遥遥怕冷,穿上了谢昭的衣服而已。   一个大胆的姑娘摸了把程遥遥的发梢,道:”程知青你梳这辫子真漂亮!”   “你还会别的不,再教我两个!我娘平时总要我把辫子梳得紧紧的,真是丑死了!”   程遥遥笑道:“会啊,我会好几种呢,我给你编一个。”   那姑娘将辫子拆开来。这年头的姑娘都留着长发,只是头发没有程遥遥那么乌黑浓密。程遥遥端详了一下这姑娘的脸型,给她编了一个韩式麻花辫。   见程遥遥这么大方,剩下几个还在观望的姑娘都挤了过去,将程遥遥围得水泄不通。   她们不敢上手摸程遥遥的辫子,只是艳羡地道:“程知青这头发可真多啊,又黑又密,一根辫子都快抵得上我两根了。”   程遥遥认真编着辫子还没说话,韩茵就嘴快道:“遥遥这头发可值钱了!上次回收站的老头儿出八块钱要买呢,这会儿长长了,肯定能卖十块!”   张晓枫推了她一把,其他姑娘们早就惊叫起来:“八块!程知青你咋不卖啊?我上次把到腰上的辫子剪了,才给我三块两毛!”   韩茵被张晓枫瞪了眼,自知失言,忙笑着打岔:“咱们遥遥这头发多好看,哪舍得剪。”   “就是,程知青又不缺钱。”其他姑娘们也道,“你这头发留着才好看呢,仙女儿似的。”   不远处刘敏霞忽然抬起头来,油腻刘海后的眼一瞬不眨地盯着程遥遥的那头长发。她把手里的信攥成一团,他哥要结婚,嫂子家一定要八十八块的聘礼才肯打结婚证。她哪里还有钱,要是这长发长在自己头上,她早就卖了,让哥哥好娶回老婆,早日为家里开枝散叶。   肠胃又发出一阵咕噜声,刘敏霞从兜里抓出一小把粗茶,偷偷捂进嘴里咀嚼,又苦又涩,她面无表情地将茶叶沫儿混着唾液一块咽下去。   刘敏霞喘口气,按住肚子,好让那一阵剧烈的饥饿缓过去。饿,她实在是太饿了。从前跟着程遥遥,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吃得饱饱的,比家里还好。可后来程遥遥有了新的跟班,就把她当成狗一样踢开。   “我好饿啊!”程遥遥急吼吼跑进厨房里。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参鸡汤的味道。程遥遥去掀砂锅的锅盖,一股子清淡诱人的香气扑出来,“这参鸡汤香气好正宗!这又没下雪,怎么好端端喝参鸡汤了?”   谢奶奶道:“春耕太熬人了,昭哥儿这阵子都累瘦了,给他补补。”   程遥遥一脸问号。谢昭还需要补?她又道:“我饿!”   谢奶奶系着围裙,正在炒一盘蒜薹,闻言道:“碗柜里有碗糕,你林贵嫂子送来的,先吃点垫垫,昭哥儿回来就开饭。”   程遥遥打开碗柜,老式实木柜子用木板隔成两层,下层放碗筷,上层放冰糖、蜜枣、银耳等干货,七八罐酱菜腐乳,还有一碟子碗糕。   程遥遥一口气吃了三个,甜滋滋透着酒酿的味道:“这碗糕真好吃,就是米酒有点儿发酸。”   谢奶奶笑道:“看把你嘴刁的。林贵家的做碗糕出了名的好吃。”   程遥遥倒了杯热茶咕嘟咕嘟喝下去,才觉得不饿了。又拿起一个碗糕凑到谢奶奶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我也会做!等昭哥儿忙完了,小绯也休假,我就做一次给你们吃。”   “你又喊昭哥儿,让他听见又要扯你辫子了。”   “我又没当着他的面喊。奶奶你不准打小报告。”   “去,去院子里看看鸡食还有没有,就知道跟我顶嘴。”   “我不嘛,我跟您待在一块儿,我烦吗?不烦!”   谢昭才进门,就听见程遥遥娇声娇气地在厨房缠谢奶奶。熟悉的饭菜香飘散在院子里,小肥猫跟小白猫趴在垫子上睡觉,一切都宁谧而家常。   谢昭唇角微翘,一天的疲倦都烟消云散了。   谢昭把沾满泥的解放鞋脱在门边,放下锄头,小白猫听见动静,喵地一声跳起来,从后院跑了。小白猫虽然愿意让程遥遥靠近了,还是特别害怕这个高大的人类。   犟犟见小白猫被谢昭吓跑了,气得嗷嗷叫,扑过来抱住谢昭的大腿开始挠。尖指甲也没伸出来,就是骂骂咧咧地挠。   谢昭行动如常,挂着犟犟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程遥遥,又道:“奶奶,妹妹。”   谢奶奶高兴道:“昭哥儿回来了,快去洗洗手,饭马上就好。”   谢昭点点头,程遥遥跟出来,塞给他半个碗糕:“给你吃。”   谢昭心中一甜,还没吃就醉了:“妹妹自己吃。”   程遥遥摇头道:“我吃饱了,还要留着肚子吃参鸡汤呢。”   谢昭便把碗糕丢进嘴里,还不够他一口咽下的份量,甜甜软软,带着淡淡桃花香。   谢昭洗完手回厨房吃饭,犟犟还挂在他腿上。   任由谢奶奶和程遥遥轮流哄它,四个爪爪就是抱住谢昭大长腿不肯松开,小胖脸上写满倔强。像个躺在马路上的碰瓷老太太,谢昭不赔个女朋友给它就绝不撒爪。   谢奶奶道:“当初取名字就取坏了,真是个犟种!”   犟犟存心气谢奶奶似的:“嗯!嗯!”   谢奶奶噗嗤笑了。   谢昭道:“没事,让它挂着。”   “对,不理它,咱们吃鸡肉,不给犟犟。”程遥遥喝了口清淡滋润的鸡汤,舒服得长叹一声,“很好喝。”   谢奶奶洗了手,娴熟地将滚烫鸡肉撕成小块,放在程遥遥和谢昭的碗里,道:“快点趁热吃肉,参的精华都在肉里,这肉可滋补了。我小时候,朝鲜姨娘每到冬天就做参鸡汤,全家都爱喝。我就是那时候养出的好身体,到现在年纪大了都不怕冷!遥遥怕冷,你多吃点。”   参鸡汤是选用三四个月的童子鸡,收拾干净掏空内脏,往肚子里塞进糯米、人参、银杏、蒜、黄芪、当归、大枣等食材,封口后整只放进砂锅里小火慢炖而成。   谢奶奶将鸡油去掉了,炖出的鸡汤清澈雪白,漂浮着几点油花,又清爽又鲜美。谢昭喝了一碗又一碗,痛快得浑身都冒出汗来。   谢奶奶把整只鸡捞出来。鸡肉炖得很烂却不松散,轻轻一撕,就淌出滚烫的肉汁来。谢奶奶一边吹着气,一边把滚烫的肉都撕开,不断地放在程遥遥和谢昭的碗里,乐呵呵道:“快吃。”   程遥遥吃得脸颊红润,像盛放的玫瑰,嘴唇油润润的:“真好吃。奶奶您以前怎么不做,我要天天吃!”   谢奶奶笑道:“人参贵!这还是昭哥儿从前弄来给我补身子熬药的,我一直没舍得吃。现在我身子也好了,放着也是白放着,就给你们炖了参鸡汤。”   谢昭道:“妹妹喜欢,我明天弄几根人参回来。”   谢奶奶嗔道:“这参鸡汤哪能天天吃,当心补过头了!你别总惯着她!”   谢奶奶话音未落,一个毛脑袋从她怀里挤出来,奶声奶气地叫:“嗯!嗯!”   “哎哟,你这臭犟犟,下去!别拿爪子碰鸡肉!”谢奶奶一双手油油的,举着手对犟犟骂:“你快下去!”   犟犟仰着小胖脸冲谢奶奶咪呜,又把肉爪爪伸到桌上,被程遥遥一筷子敲开。   犟犟“咪呜”一声,舔着自己没沾到油水的爪爪,一副又馋又可怜的模样儿。   谢奶奶立刻往犟犟嘴里塞了块鸡肉,道:“给你吃一块儿,行了吧?啊,好吃吧?”   犟犟一口咬住鸡肉,用小尖牙撕下来吧唧吧唧吃,津津有味地舔着嘴巴。   程遥遥愤愤道:“您还不是一样惯着犟犟!”   她话音未落,嘴里也被塞了一块鸡肉。谢昭狭长眼眸里映着灯火,仿佛有浩瀚星河:“我惯着你。”   “哼!”程遥遥这才得意起来,咀嚼着嘴里的肉,又滑又嫩,还是鸡腿肉呢。   这锅参鸡汤喝得过瘾,程遥遥和谢奶奶饭量不大,剩下的都让谢昭吃完了。   谢奶奶直笑:“昭哥儿吃这么多,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没剩下!”   程遥遥道:“他吃完就出去了,是不是撑着了?”   当天晚上程遥遥就知道了。谢昭不是吃撑了,是补过头了。 第160章 降火(第一更   春夜的风柔柔的,小院里月色如水,花香浮动,远处屋顶上的猫叫声此起彼伏,更让人心浮气躁。   程遥遥从浴桶里站起身来,乌黑发丝海藻般披散在肩上,水珠沿着她娇嫩脸颊往下滚落。她扯过浴巾围在身上,踩着小板凳跨出浴桶。   门口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程遥遥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门口:“谢昭?”   外头静了一瞬,谢昭的嗓音隔着门板有些沉闷:“是我。”   程遥遥挑了挑眉:“你在偷看吗?”   “……没有!”   “哼。”程遥遥很可爱地皱了皱鼻子。从刚才洗澡时她就发觉不对劲了。这些天谢昭忙着大棚蔬菜的事,每天在门口等她时都靠着门补眠,安静得很。今天杂物间外脚步声时而来回踱步,时而停驻在门口。   明知道谢昭不会偷看的,程遥遥还是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踮脚凑在门缝上往外看。   只看见了谢昭的背。   初春的夜里还很凉,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宽阔脊背舒展,紧致的肌肉轮廓随着呼吸起伏。他呼吸急促,抬手揉了揉脸,忽而又直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十分毛躁的样子。   程遥遥想笑,却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阿嚏!”   小小一声就在耳边,谢昭立刻回过头来:“妹妹?”   程遥遥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偷看,忙捂住嘴不吭声。   谢昭敲了敲门:“妹妹,怎么了?不出声我要进来了。”   程遥遥吓了一跳,忙抵住门:“别进来!我还没穿好衣服……我的浴巾!”   程遥遥一抬手,没系好的浴巾直接滑落在脚背上,身上顿时凉飕飕。隔着薄薄一层门,她听见了谢昭陡然变沉的呼吸。   “你不准进来!”程遥遥窘得不行,急得又打了个喷嚏。   小小声,跟只猫儿一样。   谢昭扯了扯领口,今晚怕是要下雨,闷热得叫人焦躁。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门里的景色,低声道:“别怕,我不进去。”   程遥遥忽然气急败坏:“呸,大骗子!不要脸!”   “……”谢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喉咙哑得冒火。半晌才咳嗽一声,道:“我是说,你先把衣服穿上,别冻着,我就在门口等着。”   程遥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想歪了。   她捂住滚烫的脸满地乱蹦,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忙捡起浴巾擦了擦身上水珠,穿上衣服。   门开了。   谢昭烫着般转开头,除了眼睛外的感官却更加敏锐。一团温热的水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玫瑰香。这缕香气被准确无误地捕捉,放大,叫他无处可逃。   肩膀被轻轻戳了一下,柔软微凉,似有电流沿着那一点直窜上脊椎,继而蔓延至四肢百骸,导火索一般点燃身体里那团捂着的无名躁动。   罪魁祸首还无辜地问:“你怎么不看我呀?”   谢昭梗着脖子,道:“你回房去,东西放着我会收拾!”   他语气略带生硬,程遥遥一下子就被挑起了性子,用力推他一把:“你干嘛这么凶!”   程遥遥那点儿力气像小猫挠人一样,气势却很大,要是不马上哄好,就要炸毛了。谢昭近乎痛苦地闭了闭眼,竭力稳住呼吸,才转过身来对她解释:“我没有凶……”   正对上一双湿漉漉桃花眼,自以为很凶地瞪着他。   随即,程遥遥就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谢昭。你……你流鼻血了!”   一派兵荒马乱。程遥遥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在谢昭流鼻血的刹那她就被阳气熏得神志不清了。谢昭鼻血流得凶,她晕得更凶。第二天一直躺到快上工了才被谢奶奶摇起来,她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睡眼惺忪。   谢奶奶道:“张晓枫和韩茵在外头等你了,赶紧起来,你昨晚没睡好啊?怎么困成这样?”   程遥遥缓慢地眨了眨眼,脑子清醒一些了,问道:“谢昭呢?”   “昭哥儿一早去菜地了,这孩子也是,一早起来就洗被褥!”谢奶奶道,“叫他留着给我洗了,多累啊!”   程遥遥:“……”算了,不跟她老人家解释了。   结果谢昭连着流了三天的鼻血,也连着洗了三天的褥子。谢奶奶这下哪有不懂的,直后悔不该给他吃那么多参鸡汤。   程遥遥也头昏脑涨了三天。每天夜里,门口的脚步声和屋顶上的猫叫声相映成趣,扰得程遥遥烦不胜烦。   程遥遥换着花样地熬降火的凉茶,委婉道:“你自己纾解一下。”   眼底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谢昭磨着牙道:“等我们结婚了……”   “晚安!”程遥遥掉头就跑了。   甜水村的第一枝桃花开在程遥遥的窗前,老宅里时光悠长。程遥遥把两个馒头,一个煎鸡蛋和酱菜装在饭盒里,挎上军绿色水壶,跟谢奶奶说声再见就跑出门去。   张晓枫和韩茵早就等在门口,见程遥遥出来了,道:“快迟到啦。”   “对不起嘛,我今天睡晚了。”程遥遥乖乖道歉,还往两人手里塞了两个滚热的鸡蛋。   韩茵乐道:“原谅你了。”   张晓枫也道:“鸡蛋可珍贵了,你自己留着吃,别总给我们。”   “没事儿,你们趁热吃掉吧。”程遥遥催促道,“反正都迟到了。”   韩茵和张晓枫把鸡蛋敲开,水煮鸡蛋的香味儿在清晨格外诱人。这鸡蛋比她们以前吃过的都要香,蛋黄也不干,香喷喷地勾着馋虫,来不及细细品味,两三口就咽下了肚。   程遥遥笑眯眯看着她们吃。这鸡蛋可是灵泉养出来的,能滋补身体。张晓枫和韩茵两个最近辛苦得很,特别是韩茵,为了赚钱拼命地挑茶叶,一天能比别人多赚两三毛。   而且谢昭这些日子忙得脱不开身,便让程遥遥每天都跟韩茵和张晓枫结伴上下工。她们两个也好说话,每天多绕一段路来接程遥遥。   程遥遥很喜欢这两个朋友。   仓库里井然有序。沈晏坐在桌前监工,眼睛却不住地望向门口。程遥遥今天怎么还没来?他拿起笔,在登记簿写上了程遥遥的名字。   迟到要扣公分。难得有个讨好程遥遥的机会,沈晏想着程遥遥急匆匆跑进仓库,在登记簿上发现自己名字的模样,不由得越想越期待。他想得入神,一脸心驰神往的笑,连身边有人喊了几声也没听见。   “阿晏。”一声嘶哑嗓音响起。   沈晏一个激灵,抬起头,才发现一直站在身边的竟是程诺诺。程诺诺幽幽地笑了笑,重复道:“我领茶叶。”   沈晏油然而生一股心虚。随即想到自己早就跟程诺诺说清楚了,便又理直气壮起来。他刷刷写下数字,面无表情对程诺诺道:“去领吧。”   程诺诺扯了扯唇角,提起一筐子茶叶走回去了。   过了会儿,程遥遥三人才急匆匆跑进了仓库。   姑娘们跟她打招呼:“你们今天怎么迟到了?”   “哎,我睡晚了。”程遥遥把东西放下,先忙着跑去领茶叶。   沈晏在桌子后露出笑容:“遥遥。”   程遥遥一见他就嫌弃道:“怎么是你。”   沈晏欢喜的眼神就黯淡下去,仍低声道:“我来替会计监工。”   程遥遥不理他,自己去拿筛子和茶叶。   沈晏欣赏着程遥遥纤细如玉的手指,在心中赞一声冰肌玉骨。旁边有人来领茶叶他也不理,只盯着程遥遥柔声道:“我帮你把茶叶送过去。”   “用不着。”程遥遥看都不看他,拎起茶叶走了。   沈晏眼睛一直望着她婀娜背影。   林丹丹道和林萍萍早就把刚才的一幕收入眼底,冲程诺诺气道:“狐狸精,迟到了还有脸勾搭人!”   沈晏长得斯文俊秀,又是上海来的知青,村里不少小姑娘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今天一见沈晏来监工,林丹丹激动得一早上去领了好几回茶叶,沈晏也没与她搭一句腔。程遥遥居然还给沈晏甩脸子看,林丹丹登时就恨上了。   程诺诺笑笑:“她迟到了吗?我看本子上有她的名字呢。”   过了会儿,沈晏被会计喊去装车了。他才离开,仓库里顿时嗡嗡作响,姑娘们开始聊起天来。刚才一个斯文俊秀的男知青坐在上头,她们都不好意思说话,可憋坏了。   林丹丹跑去翻了翻登记本,忽然高声道:“哎哎哎,程遥遥不是迟到了吗?这登记本上怎么给你写上名字了?”   程遥遥正跟韩茵说话呢,闻言抬起头来。其他姑娘们也都抬头看了过来。   林丹丹自以为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举起本子冲众人抖着:“哎,你们看!程遥遥她们三个明明迟到了,她怎么自己把名字写上去了?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昨天让程遥遥编辫子的姑娘林桂圆高声道:“林丹丹,你别瞎说!”   “我可没瞎说,你自己看看!”林丹丹把写着程遥遥名字的那页怼到林桂圆脸上。   林桂圆看了程遥遥一眼,没话说了。毕竟今天程遥遥迟到,大家伙都看见的。   韩茵低声问程遥遥道:“怎么回事?”   程遥遥纤秀的眉头拧了拧,一转念就想到了沈晏,这个蠢货又给自己拉仇恨:“是沈晏。”   韩茵一拍桌子,气道:“不是遥遥自己写的!是沈晏给她写上的!”   ”胡说!沈知青凭什么给她写上名字,她……她……“林丹丹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还能为什么?刚才沈晏对程遥遥的殷勤劲儿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韩茵更是得意:”她凭什么?你睁开眼看看,说她凭什么?!“   姑娘们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帮腔,林丹丹被怼得哑口无言,求助地看向程诺诺和林萍萍。   程诺诺没听见似的埋头挑茶叶,林萍萍冷笑着转开脸。她一直看不上跟二婶一样蠢的林丹丹,此时更不可能出来帮她说话。   恰好这时沈晏回来了。一进门就瞧见高举登记簿的林丹丹站在那儿,道:“怎么了?”   “我……”林丹丹对上沈晏斯文俊秀的脸,还有他好听的普通话,更是张口结舌。   林桂圆快言快语:“她说沈知青你弄虚作假,把迟到的人写在登记簿上!”   她没扯程遥遥,沈晏已经沉了脸,道:“这位小姑娘,不要随便翻登记簿!有意见直接找大队长提!”   林丹丹脸颊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这时,一道柔怯嗓音响起:“不是丹丹姐的错,丹丹姐也是听别人说的。”   帮她说话的竟是林然然。林丹丹此时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拼命点头:“对,不是我,是程诺诺说的!”   沈晏脸色一沉,瞪向程诺诺。   程诺诺抬起头来,无辜道:“丹丹,我没说过这话啊。”   这种天真怯弱的神态出现在她枯黄脸皮上,叫沈晏打心眼里难受。他忙移开眼,不耐烦道:“都别说了。回去干活!”   沈晏语气不耐烦。   林丹丹的天顿时塌了,还有什么比被心上人误会嫌弃更可怕的事?她本就头脑简单一根筋,登时炸起来,指着程诺诺大哭道:“就是你!你跟我说程遥遥迟到了还在登记簿上写名字的,就是你!沈知青,真的是她说的!呜呜呜就是她!”   场面顿时乱了。   程遥遥看着哭得涕泪横流的林丹丹,不是很明白事情怎么就闹到了这一步。其他姑娘们也是议论纷纷,看着林丹丹哭得这么惨,不由得都将天秤倒向了她。   有姑娘道:“林萍萍,你也劝劝丹丹啊。”   林萍萍嫌弃道:“她非要哭,我怎么劝得住啊?”   林然然主动上前,对林丹丹道:“丹丹姐,别哭了,先出去擦擦脸。”   林丹丹干嚎着就在等台阶下呢。何况刚才林然然帮她说话,林丹丹半推半就地跟她出去了。场面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真是神经病!”韩茵低声骂道,“这程诺诺天天作耗!那林丹丹也不是好东西,不愧是林婆子的孙女儿!”   程遥遥波澜不惊地道:“别气了,迟早有人收拾她。”   韩茵不明所以地附和:“对,老天爷会收拾她的!”   程遥遥笑起来。等老天爷?不如等林然然来得快。   也不知道林然然是怎么劝的,林丹丹过会儿就好好地回来了,仍然跟林萍萍程诺诺坐在一起,林然然则坐在林桂圆她们那边。   林萍萍打量着林丹丹红红的眼,假装不在意地套话:“你怎么跟林然然那丫头好了?”   林丹丹心道刚才你也没管我啊。嘴上道:“哪有,我嫌她晦气!”   林萍萍这才笑道:“我们可是一块儿长大的姐妹,她是在城里长大的,跟咱们本来就玩不到一起去。”   两人一笑,算是和解了。只有林丹丹自己心里清楚,有根刺被扎下了。   ……   仓库里阳光渐渐暖和起来,众人都有些困倦,仓库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程遥遥十指纤纤拨弄着茶叶,精准地将茶叶梗挑出来扔在小盒子里。这些茶叶梗可以充当耳钉,更多的是带回家泡茶。反正乡下人也没那么多讲究,早上抓把茶叶梗泡上一大缸茶水,能喝上一整天,尝个茶味儿罢了。   程遥遥很快就挑好了一篓子茶叶,提起来倒进韩茵的筐子里。   韩茵道:“哎,你自己留着吧。”   “别客气。”程遥遥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姿态慵懒而好看。   每人每天规定的茶叶数额是五斤。程遥遥每天上干完自己的那份,再挑的茶叶就给了韩茵。算起来,她每天都送给韩茵好几个公分。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谁当她的跟班,哄她高兴了,她就赏给谁一口饭吃。   刘敏霞刘海后的眼睛闪动着,在心里计算着那些茶叶的价值,越想越心疼,等到吃饭的时候,眼看着程遥遥把一个荷包蛋分成两半,让韩茵和张晓枫一人夹走一块后,她再也坐不住了。 第161章 煎鸡蛋   甜水村的仓库是六七十年代农村常见的建筑。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个仓库,丰收的季节里,这儿堆满了稻谷、玉米、番薯,有时候是冬瓜、南瓜和土豆。农闲时,女人们会聚集在这儿做大队上的活计。   因为是集体盖的仓库,用料是不计成本的,长方形砖墙高高地垒起,顶上用无数木头加高,要仰酸了脖子才能看见最高处透气的天窗。阳光晴好的日子里,阳光从天窗透进来,厂房里光线明亮,灰尘像金粉般在阳光里滚滚涌动。   厂房外是水泥砌成的台阶,十几层绵延出去。厂房周围长出了许多嫩嫩的野菜,姑娘们趁着午休常去摘。不远处是一片果林,桃花梨花才打上花苞,白白粉粉一点点缀在枝条上,香气勾得姑娘们心痒痒的,可又不敢去摘——看果林的老头儿可凶,谁摘花他都不依。   程遥遥得意洋洋:“我养的桃花早就开了,过两天小绯休假回来,请你们来看。顺便看看花。”   韩茵乐道:“那感情好,又能蹭一顿饭了。”   张晓枫道:“正好上回你借给我的书看完了,我去换两本,咱们还能一起学习。”   “……”程遥遥和韩茵赶紧埋头吃饭,一句都不搭腔了。   张晓枫也不介意,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别这么懒散,学习任重而道远,一天都不能落下……”   “来,吃块荷包蛋!”程遥遥把一半荷包蛋夹进她饭盒里,另一半夹给韩茵。   那荷包蛋用猪油煎得黄澄澄,边缘焦黄,夹开后半凝固的蛋黄呈果冻质感,浇了一点儿酱油,咬一口香得人口水都要冒出来。   张晓枫道:“哎,你给了我们,自己吃什么?”   “给你你就吃嘛,奶奶每天都给我做好多鸡蛋,我都吃怕了。”程遥遥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在馒头上,咬了口。   韩茵珍惜地咬了口煎蛋,赶紧啃一大口馒头,道:“太香了!遥遥,等我以后赚钱了,我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多鸡蛋!”   程遥遥小脸一垮:“你别恩将仇报啊!”   张晓枫吃着香喷喷的煎蛋,眼眶微热。谢奶奶和程遥遥这是变着花样地给她们贴补油水,又总叫她们上家里吃饭。她心中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督促程遥遥学习,帮助她共同进步。   三人正嘻嘻哈哈吃着饭,冷不丁旁边传来一股子馊味儿,眼前的阳光也被挡住了。   程遥遥抬眼,台阶下的刘敏霞端着饭盒,正眼巴巴站在她跟前呢。   刘敏霞渴望地盯着程遥遥,眼神里藏不住的怨恨,脸上还要挤出个讨好的笑,令她看起来分外窝囊:“遥遥,我……我能跟你们坐一块儿吗?”   程遥遥不着痕迹地屏住呼吸,韩茵就道:“那边不是有位子吗?干嘛要跟我们一块儿挤?”   张晓枫扯扯韩茵,把一叠报纸递给刘敏霞:“我们这儿都挤着了。边上有空位,你可以去那边坐。”   刘敏霞不接报纸,吭哧道:“咱们是同一批知青,一起下乡的……”   “哟,你现在想起来是跟我们一块儿来的知青了?”韩茵讥讽道:“你以前也没跟我们扎堆儿啊。”   刘敏霞手指都要抠进饭盒里了,低着头,杵在原地就是不走。   韩茵都快跳起来了,被张晓枫死死拉着。刘敏霞就是有这个本事,死皮赖脸的,你怎么骂她都不走,把韩茵这个暴脾气弄得无名火起。周围的姑娘们都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了交头接耳起来。   张晓枫无奈了,低声跟程遥遥商量:“要不咱们挪挪位置,让她坐下来吧。”   程遥遥不想跟她一起坐,她头发油腻腻的,身上的罩衫领口袖口都泛着黄,脚上的解放鞋更是磨破了洞,程遥遥嗅觉敏锐,闻到她身上那股子长久不洗澡而散发的馊味儿。   程遥遥拿起饭盒里的白面馒头:“你是不是没吃饭呀?”   “……”刘敏霞眼睛秃鹫般放出光来,黏在馒头上扯不开了。   程遥遥纤细雪白的手指举着馒头,道:“我不习惯跟别人一块儿坐。”   刘敏霞狠狠咽了口口水:“我知道,我……我会另外找位置坐的!”   程遥遥这才把馒头递给她:“这个给你,你……”   程遥遥话没说完,馒头就被一把抢走,刘敏霞连声说着“谢谢”,转头就走了。   程遥遥一时没反应过来,韩茵都气笑了:“这什么人啊!遥遥,你干嘛给她馒头!”   程遥遥扇了扇风,周围的空气终于好了起来。她懒洋洋道:“不给她馒头,你觉得今天能打发走她?”   程遥遥前世见过乡下的穷亲戚来跟她爸要钱,既想要钱又撕不下脸皮来说好话献媚,就是这样赖在你家不走,好吃好喝地蹭着。直到她爸拿出钱来打发。这些人拿了钱也不会感激,还嫌弃她爹给钱磨蹭,招待不周,看不起穷亲戚。   程遥遥问过她爸,这种白眼狼干嘛还要搭理,让保镖赶出去完事儿。他爹语重心长道:这种人心眼窄,别让他记恨上你。就当花钱消灾了。   看着刘敏霞,程遥遥就想起了那些穷亲戚。   张晓枫也道:“韩茵,你以后嘴上别那么不饶人。刘敏霞她……”   张晓枫脸色有些不好,没说下去。   韩茵气道:“我就说她了,我哪一句说错了?遥遥你也是,你今天给了她馒头,她明天又来要怎么办?这种人喂不熟的!”   程遥遥冷笑一声:”她明天还敢来,我就……”   韩茵道:“就怎么样?”   “就让你骂死她。”   “去你的!”韩茵挠程遥遥痒痒。   两人嘻嘻哈哈地闹起来,张晓枫凑过来分开她们,还被韩茵按住:“挠她!”   张晓枫道:“哎,你别闹我,我不怕痒!”   程遥遥往手指上哈气,往张晓枫腰上挠:“我看你有没有痒痒肉!”   张晓枫忍不住笑起来,浑身发抖:“哈哈哈……别闹。别闹了!”   张晓枫往后仰,却跟人撞在了一块儿,旁边的水壶也碰撒在地上:“哎哟!”   程遥遥忙收回手,爬起来一看,被撞倒在地的人瘦小干枯,正是程诺诺。张晓枫扶她起来,还被她一把甩开,目眦欲裂地瞪着地上的水。   她手边的军绿色水壶瓶口没拧紧,倒在地上,清澈的水咕嘟咕嘟淌了出来,迅速被水泥吸干了。   张晓枫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我后面。不过你在我后面干什么?”   “这是我的水壶!”程遥遥忙把水壶捡起来晃了晃,只剩下一点儿水了,她气道:“程诺诺,你干嘛碰我的水壶!”   程遥遥柳眉倒竖,小脸都气红了。程诺诺盯着她的脸,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平衡。这水她没得到,程遥遥一样得不到。而且看程遥遥这么珍惜,难道她还没发现自己能触发灵泉?   程诺诺垂下眼,怯生生地道歉:“遥遥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重新灌一壶开水吧。”   说着,她伸手去拿程遥遥的水壶,里头还有小半壶。她心中一动,被程遥遥劈手抢了回去:“不用!你下次离我的水壶远点儿!水”   林萍萍凑过来了,道:“一壶水而已,你犯得着这样吗?”   程诺诺盯着她的眼睛,意有所指道:“遥遥姐的水难道加了什么稀奇的东西?”   程遥遥被说中了心思,桃花眼微微睁大,随后就转过身躲开了。   张晓枫轻声劝道:“遥遥,算了,你喝我的水。”   程遥遥气鼓鼓的声音压低了,还是传到了程诺诺的耳朵里:“要是一壶普通的水,我也不跟她计较了。那可是稀罕东西,我特地带来给你们尝尝的。”   韩茵道:“什么水这么稀罕啊?山顶上打的泉水?”   程遥遥赌气地把水壶里的水倒进一边的涮墩布的桶里:“算了,都弄脏了。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带。”   三人把饭盒收好,一块儿回仓库里去了。韩茵还道:“遥遥,你笑什么?”   “嘘。”程遥遥竖起食指,神秘兮兮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韩茵愣了愣,脸就红透了:“你别跟我飞眼儿啊!”   “谁对你飞眼儿了!”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程遥遥今天心情好,频频露出笑靥,绝色容颜将这简陋的仓库妆点得蓬荜生辉,阳光落在她身上时也温柔起来,为她镀上一层光晕。   沈晏痴痴地望着她,第一千遍地回味当初程遥遥对自己的热烈追求,然后第一千零一遍地被浓重的悔恨情绪笼罩。   好在其他姑娘们对他都很倾慕,走到他面前交茶叶时都会红了脸,故意东拉西扯地与他说话,看他的眼神写满了崇拜,让沈晏从程遥遥那里碰壁的自信大大修复了。   不过沈晏面上却懒得搭理这些姑娘,除了林然然——林然然是她们当中长得最为清秀可爱的一个,普通话也说得字正腔圆。而且林然然娇怯怯,不好意思与他搭话,沈晏主动跟她说话时,她就会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崇拜地看着他。   沈晏顿时无比满足。   沈晏满足了,其他人却是恨不得生吞了林然然。   林然然提了茶叶回来,才坐下,林萍萍就叫道:“然然,帮我提筐茶叶过来。”   林桂圆气道:“一下午支使人家七八趟了,自己没手啊?”   林萍萍笑笑:“我奶奶说,然然跟我是嫡亲的堂姐妹,有什么事儿都该互相帮把手。是吧然然?”   林然然听到“奶奶”两个字就一哆嗦,忙道:“我去,我去。”   林萍萍冲程诺诺得意地使了个眼色,程诺诺却没注意她。   林萍萍不满地道:“你怎么了?一下午神不守舍的。”   程诺诺胃里隐隐作痛,闻言只得勉强冲她笑了笑,才想说话胃里就一阵翻腾,忙捂住嘴。   林萍萍见她这样也不理会,撇了撇嘴。   只见林然然吃力地提着一大筐茶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萍萍,这茶叶放哪儿?”   “放这边。”林萍萍故意指着另一边。   林然然只好深吸口气,又把筐子提起来绕到另一边去。   韩茵愤愤道:“还堂姐妹呢,太欺负人了!”   张晓枫放下茶叶,就要站起身去帮忙,却被程遥遥按住了。   张晓枫不解地看着程遥遥,却见程遥遥使个眼色:“瞧着吧。”   张晓枫皱着眉头。她是个热心肠,看不得别人受欺负。只见那林然然满头汗,细瘦胳膊被筐子压得直颤,勉强将筐子举高抬起。   张晓枫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去帮忙,却见林然然在走到程诺诺身边时。忽然被什么绊倒,手一歪,一筐茶叶就扑到了林萍萍和程诺诺的头上。   “啊!” 第162章 未婚先孕(这章可跳)   粗茶叶下雨般哗啦啦浇下来,打得林萍萍和程诺诺都是一阵尖叫。冰凉粗糙的茶叶直往衣领钻,林萍萍跳了起来,叫道:“我的茶叶!”   筛子和篓子里的细茶叶都被粗茶覆盖了,这下林萍萍一个下午全白忙活了:“林然然,你……你给我等着!”   “对不起对不起!”林然然慌张地哭道,“我不是故意的!”   林萍萍快气疯了:“你就是故意的,你等着,我回家一定告诉奶奶!”   林然然吓得直哭。   张晓枫再也看不下去了,大步过去将林然然扶起来:“是你自己支使她干活的,你要是自己搬也不会有这种事!”   林桂圆也帮腔:“就是!大家伙都看见的,你中午就把程知青的水壶打翻了,这会儿又绊然然。你就是故意的!”   林萍萍大声跟她们吵了起来,林丹丹见状,也帮着林萍萍吵架,只有程诺诺捂着嘴,脸色越来越难看。   姑娘们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沈晏跟大队长从外头走了进来。只见林然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上倒着一个茶叶筐子,洒出了不少茶叶。   大队长沉了脸:“怎么回事!”   大队长看着沈晏,沈晏头都大了。大队长难得来一次就遇上这场面,岂不是要以为他管不住一群姑娘?沈晏忙道:“到底是怎么了?”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告状,大队长脑袋都炸了,大声道:“都别吵!程知青你说!”   程遥遥一直没出声,此时被点到名,只好道:“林萍萍支使林然然给她提茶叶,林然然摔倒了,茶叶洒了。”   大队长严肃地看向林萍萍:“你自己的茶叶,为什么要使唤然然提?”   林萍萍恨恨地瞪了眼程遥遥,却被她一挑眉瞪回来,忙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我们是亲姐妹,帮个忙怎么了?”   大队长皱眉,这家务事儿他是管不了,又问:“那茶叶怎么打翻了?”   林然然哽咽着道:“我是不小心的,有人绊了我一下……”   林萍萍抢着道:“你明明就是不乐意帮忙,故意使坏!是谁绊了你,你说啊!”   林然然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了。可大队长和沈晏看得分明,她先看了一眼程诺诺。   程诺诺原本事不关己地坐着,忽然被泼了一盆脏水,猛地站起来:“然然,你看错了吧?我没有绊你!”   林然然更是浑身发抖,连连摇头:“对,不是,不是小程知青,是……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说完,眼泪就滚滚而下,映着苍白小脸好不可怜。沈晏更心疼了,冲林然然道:“你别怕,大队长和我都在这里,不会有人敢冤枉你的!”   林然然感激地看了沈晏一眼,又低下头去。   程诺诺浑身发抖,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胃里的脏水不断翻腾着,让她沉不住气:“是她冤枉我!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绊她?”   韩茵冷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其他姑娘们也嗤笑起来。沈晏脸皮一僵,被人跟程诺诺扯在一块儿,让他油然生出一股耻辱和愤怒。   他早就跟程诺诺划清界限了!这个女人蛇蝎心肠,林然然只是跟他说几句话,她就使坏!过去还不知道对程遥遥使了多少绊子!   沈晏的目光让程诺诺恨得发狂,心中的毒汁不断酝酿发酵,即将喷薄而出……“呕!”   程诺诺忽然干呕一声,捂住了嘴。   其他人忙躲开老远,大队长皱眉看着程诺诺:“小程知青,怎么了?”   “我……呕!”程诺诺又是一声呕。   大队长忙道:“出去吐出去吐,这里可都是茶叶!”   程诺诺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外头的呕吐声不断响起,搞得大家都是一阵恶心。   有人嘀咕道:“她是故意装病逃避问题吧?”   大队长道:“这茶叶可是公家财产。你们打翻了是要赔偿的!”   林然然红着眼道:“我会赔偿的。就从我的公分里扣吧。”   林萍萍忙道:“对,是林然然打翻的,就从她公分里扣!”   其他人都忿忿不平起来:“凭什么要然然扣?她一个人要养活弟妹呢,谁不知道你家虐待她。”   “真不要脸,你自己支使人家干活儿的!”   林萍萍大声道:“然然自己答应的,关我什么事儿!”   眼看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大队长呵斥道:“都别吵!这件事你们几个都有责任,损失的茶叶从林萍萍林丹丹和程诺诺的公分里扣,以后林萍萍不许再支使别人干活儿。谁再吵就别在这儿干活了!”   大队长一锤定音。   林萍萍当着大队长的面不敢反驳,等大队长走后气得直哭,仓库里都是她抽抽搭搭的哭声。其他姑娘却围着林然然安慰,没一个理会她的。   张晓枫看着一脸泪水的林然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件事看着是林然然受欺负,可真正吃亏的却是林萍萍几个。   张晓枫有些不敢置信,低声问程遥遥:“你怎么猜到的?”   程遥遥笑吟吟道:“我聪明呀。”   韩茵一头雾水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程遥遥摇摇手指:“亏你平时一副精明相,连这都看不明白!”   那一边,林萍萍冲林丹丹道:“凭什么扣我的钱!你说,然然那死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林丹丹一反常态地没有炸起来,而是自顾自挑茶叶。她这份茶叶没怎么落上粗茶,挑挑还能用。   林萍萍又冲她抱怨了一通,她才凉凉道:“我可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儿,做人放聪明点,别总让人当枪使。”   林萍萍没听出她的嘲讽,反而恍然大悟。是程诺诺绊了林然然,她自己装吐跑了,害她挨骂又扣钱,这是拿她当枪使呢!林萍萍心里也埋了根刺。   程诺诺趴在泥地上,脏水一股一股地呕出来,散发出刺鼻难闻的气味。她强忍着又一阵呕吐的冲动,死死捂住嘴。这些可都是灵泉,她不能再吐了。   程诺诺缓了缓,才拖着虚软的腿脚爬起来,去洗了洗手。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又变白一些了。   等程诺诺回到仓库时,林萍萍和林丹丹的表情都阴阳怪气的,也不跟她搭话了。就算程诺诺故意夸林萍萍长得漂亮,她也只是冷冷地哼一声。   程诺诺胃里一阵一阵的不舒服,也懒得再吹捧这两个乡下丫头,垂眼干活儿。一个下午她又跑出去吐了两三回,饶是她再心疼也没办法。   最后一次她把苦胆汁都快吐出来了。等她回到仓库时,其他人都走光了,只有林然然和沈晏一块儿收拾东西,有说有笑。   沈晏在说,林然然并不搭腔,偶尔羞怯地抬眼一笑,沈晏顿时心中大乐,说得更起劲儿了。   两人一个斯文俊秀,一个羞怯娇柔,站在一块儿显得如此般配,又如此熟悉。特别是再看见林然然白皙纤弱的模样时,程诺诺心中的毒汁就喷溅出来。   她越怒,脸上的笑就越娇柔:“阿晏哥哥。”   这一声嗓音嘶哑突兀,沈晏一抬头,就见门口不知何时立一道矮小枯瘦的影子。映着外头残阳如血,鬼魅似的。   沈晏背上泛起了冷汗。他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程诺诺笑了笑:“阿晏哥哥,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程诺诺一口一个阿晏哥哥,让沈晏不自在地看了眼林然然:“我跟你不顺路。”   林然然水汪汪的眼睛垂了下去,道:“啊,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沈晏从她脸上看出了失望,不由得一阵心疼,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往外走。   在经过程诺诺身边时,程诺诺又叫了一声:“沈晏,我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几个字咬得很重,沈晏陡然一颤,想到了程诺诺今天下午的呕吐。   一阵恐惧和冷意毒蛇般从背后爬上来,他等林然然走远后,才抽了口冷气:“不,不可能……”   程诺诺幽幽地看着他,忽然笑了声:“怎么会不可能?我说过,我没有骗你。”   “你撒谎!怎么可能!”沈晏道,“我跟你都……”   “你忘了那一次吗?”程诺诺笑了笑。   沈晏额上青筋跳动:“只有那一次。那次是我喝醉了,你穿着遥遥的衣服故意勾引我,我没想要你的!”   程诺诺靠近他,软声道:“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一直扮下去啊。”   沈晏脸皮一抽,忽然捂住鼻子推开了她:“你怎么可能代替遥遥?那次是我喝醉了,你跟遥遥一点也不像!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程诺诺脸皮一僵,旋即,她就像撕下了面具,捂着微凸的小腹道:“沈晏,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从前睡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话?提上裤子就想不认人?”   此时的程诺诺跟魏淑英那张粗俗的脸完全重叠起来。沈晏被逼得节节后退:“你……你怎么这么粗俗!程诺诺,我不可能娶你。我家也不可能让你这样的女人进门!”   程诺诺扯起嘴角,对沈晏的话没有半点怒气:“我知道你家在盘算什么,把我撂在乡下几年,让我自己死心了,再把你捞回城里去。是不是?”   沈晏怒道:“你偷看了我的信!”   程诺诺一下接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你爸听说今年又要升了?你说要是在这时候,上头接到了检举信,说他儿子乱搞男女关系,未婚先孕,会有什么结果?”   沈晏脸色登时大变。 第163章 犟犟酿酿   沈晏一把掐住程诺诺的肩膀,脸色像是要吃人:“程诺诺!你敢!你信不信我……”   盛怒下的男人手劲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膀,程诺诺疼得咧嘴:“你试试。嫁不了你,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沈晏再也忍受不住,一把甩开她:“程诺诺,你这个疯子!”   程诺诺瘦小的身体被甩开老远,撞到了桌子上。她痛哼一声,虾米般蜷缩起来:“我,我的肚子!“   “你没事吧!”沈晏见状,登时慌了手脚,走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沈晏才蹲下,程诺诺就扑进了他怀里。沈晏大怒:“程诺诺,你又骗我!松开!”   程诺诺双手紧紧搂着沈晏的脖子,一叠声道:“阿晏哥哥,你这么关心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你真的不想管我们了吗?”   沈晏像被癞蛤蟆舔了一样推着程诺诺:“松手!程诺诺,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在你跟你母亲毁了我的前途以后,在你拿我父亲的前途要挟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没可能了!”   程诺诺枯瘦如柴的胳膊仿佛有千钧力:“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我只是太爱你,太害怕失去你了!你忘了我们从前在一起多快乐了吗?知青宿舍的那些日子……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知青宿舍那段疯狂迷乱的日子浮现在脑海里,沈晏的动作一下慢了下来。   这年代的男女大防严重。沈晏这些年跟程家姐妹俩纠缠在一起,连程遥遥的手都没碰到过,从头到尾只有过程诺诺一个女人。   男人到底是感官动物,回想起从前程诺诺的白嫩纤细,一时间呼吸沉了沉。   程诺诺对他了若指掌,像条蛇一样在他耳边软声道:“阿晏,只要你跟我结婚,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快乐。我会好好伺候你,我们把以前不开心的事一起忘掉好吗?”   程诺诺的手指碰到沈晏脸上,粗糙,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沈晏猛然回过神来,就看见程诺诺近在咫尺的脸。枯黄黯淡,毛孔清晰可见。抱着他的胳膊也枯瘦如柴,哪里还有半点少女的圆润。   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把程诺诺推得倒在地上。   程诺诺重重摔在地上,骨头都要裂了。她抬起头来,就见沈晏拼命地擦着自己的脸:“你别痴心妄想了!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沈晏这个动作直接点燃了程诺诺。她指着自己尖声道:“我成什么样了?你现在是嫌我丑了?我变成这样都是程遥遥那个贱人害的!是她,是她偷走了我的……”   程诺诺忽然捂住嘴。   沈晏狐疑道:“遥遥偷了你的什么?”   程诺诺神经质地抓住沈晏,恳切道:“我还会变好看的,阿晏,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已经变白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最后一缕晚霞如血,映着程诺诺的脸。沈晏毛骨悚然:“疯子,疯子!你去死吧!”   他甩开程诺诺,转身就跑。   背后传来程诺诺尖锐的嗓音:“沈晏,我就算去死,也一定拖着你全家垫背!”   沈晏落荒而逃。   程诺诺跌坐在仓库里。最后一丝晚霞也消失了,偌大仓库被浓重的黑暗笼罩,像一座巨大的牢笼。   程诺诺把手指塞进嘴里,神经质地咬着。她不能再拖下去了,两三个月的肚子再怎么也能显怀了。她必须在沈晏起疑之前把他拉拢回来,真正地怀上孩子。   从前只要靠男女的那点事就能拿捏住沈晏,可如今沈晏根本不想碰她。程诺诺焦虑地想着,这都是因为她变丑了……   只有早日拿回灵泉,沈晏才回到她身边,程父也会被拉拢回来,她跟程遥遥的命运就会再次交换!   程诺诺把手指啃得出血,才让头脑冷静下来。程遥遥每天上下工都有韩茵和张晓枫两条狗跟着,很少落单。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农村的夜晚很黑,特别是乌云遮住月亮和星星时,整座村子都被浓墨般的黑暗笼罩了。   程遥遥点起一盏煤油灯,独自在灶台前收拾。她刚揉了一团面,一级富强粉加水和成团,揉匀,抹上油按压成片,一片片摆在盘子里。醒上半小时,就能下锅了。   厨房的门半开着,昏黄的光晕映着她皎洁面容,直叫人想起“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红烛照红妆。”   她将灶台擦干净,东西归置好。毫无防备地转过身去,一双手就从背后将她搂住。   “啊!”程遥遥尖叫声被捂在嘴里,双腿乱踢。   沉着嗓音在耳边道:“打劫。”   程遥遥呜呜叫,等那手挪开了,她才颤巍巍道:“你没有钱,给你一碗面吧。”   她被翻转过来压在灶台边,对上一双狭长眼眸:“我不要面。我劫……”   程遥遥嚣张地扑上去,勒住这个劫匪:“我特地给你做宵夜的!你敢不要!”   谢昭低低笑起来,一把托住程遥遥的腰把她抱起来:“等到这么晚,困不困?”   “有一点哦 。”程遥遥一双潋滟桃花眼望着他,天真又直白,“但是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这阵子谢昭忙得不可开交,日日都要天黑了才回来,有时候在外面胡乱吃一些,有时候就饿着肚子回来。程遥遥舍不得让谢昭吃剩饭,变着花样给他做宵夜。   程遥遥催促道:“你快点去冲个澡,我马上就把面条煮好。”   谢昭道:“我帮你生火。”   程遥遥甜甜一笑:“好。”   灶台里的灰烬盖着炭火。谢昭把灰烬拨开,铲一些刨花塞进去,再一吹,火就腾地燃烧起来。程遥遥将抹了油的面片切成手指粗细,等水开后就将面片扯长扯宽,一片片放入水中。   白雾缭绕,两人隔着烟雾看对方,颇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美。程遥遥眼波含情脉脉地望住他,谢昭道:“犟犟呢?”   “……”程遥遥一腔温柔付诸流水,没好气道:“跟着酿酿跑了呗。”   酿酿是程遥遥给小白猫取的名字,酱酱酿酿正好凑一对。程遥遥见谢昭一脸不信,道:“真的。它把我才做的一袋子小鱼干都叼走了,带着干粮去当流浪猫了。”   谢昭道:“那干粮够它吃到村口吗?”   程遥遥想了想,忧愁地道:“犟犟没了小鱼干,酿酿就嫌弃它又胖又傻,抛弃它跟别的猫跑了。犟犟那么傻,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个喵流落在外,去别人家卖萌蹭饭,可别人嫌它吃得多,又把它赶出来了。”   程遥遥一边给犟犟编排悲情故事,一边往锅里加凉水。   凉水分三次倒入锅里,等锅里的水沸腾过第三遍,程遥遥就用笊篱捞出面条来。那笊篱很大,程遥遥需要双手才能捧住,她拒绝谢昭的帮助,颤巍巍把笊篱举高,那模样可爱极了。   不等程遥遥开口,谢昭将一个大海碗放在笊篱下,接住滚烫面条,另只手接住笊篱。   程遥遥呼出口气,甩锅道:“这笊篱太沉了!”   谢昭道:“等我闲下来,给你编个轻巧的。”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程遥遥嘀咕了一声,端过面条开始调味。   酱油,芫荽,程遥遥特制的辣椒酱。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程遥遥踮起脚拿下猪油罐子,新炸的猪油白花花凝固着,挖出一勺搁在面条上,雪白油脂登时融化,流淌开来。用筷子搅拌均匀,猪油的香气直冲进天灵盖,把五脏六腑的馋虫一齐勾起,肚子咕咕作响。   程遥遥一边将面条拌匀一边转过身来,却见谢昭表情古怪。   “你干嘛笑得这么傻?”   谢昭把她捧面的手握住了:“妹妹,你是在埋怨我陪你的时间不够多?”   “……我看你话就很多!”程遥遥把面往他手里一塞:“你快点吃吧!”   谢昭是饿了。还有什么食物比一碗深夜的猪油拌面更能满足饥肠辘辘的肠胃?程遥遥的手艺又这么好。上好富强粉做的面条雪白柔韧,鲜咸香辣,谢昭这样好养活的也尝得出,程遥遥的手艺与她的容貌一样罕见。   谢昭吃饭的速度很快,很香。咀嚼时脸颊连着脖颈的筋一动一动,很有男人味。一大海碗面条眨眼间就吃完了,剩下干干净净的一个空碗。程遥遥给他盛了碗面汤,他呷一口滚烫面汤,浑身冒汗,满足地呼出口气。   却见程遥遥撑着腮,笑吟吟望着他。   谢昭一窘,低声解释:“……我饿了。妹妹煮的面很好吃。”   程遥遥没有嘲笑他,轻轻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那我以后天天给你煮。蟹黄炒面,热干面,biangbiang面,炸酱面,换着花样吃。”   灯光映得程遥遥眉眼温柔。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恋人一时一刻都舍不得分开。哪怕只是在灯下静静坐着,空气都是甜的。   最后谢昭狠下心,拉起程遥遥道:“该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去押车。”   两人今天才在一起坐了半个小时。程遥遥在心里计较着,无奈谢昭听不见她的心声,哄着她去洗澡了。一直到躺在床上时,程遥遥都哼哼唧唧的。   谢昭替她把被子盖好,程遥遥嗖一下就缩进被子里。   谢昭隔着被子轻轻拍一拍,哄道:“这几天最后一批菜收完,我就能好好陪你了。”   被子立刻往下扯,露出一双娇滴滴桃花眼来,程遥遥瓮声瓮气道:“一整天吗?”   “一整天。”谢昭微笑起来。他不笑时很凶,一笑却叫程遥遥的心跳都乱了半拍。 第164章 食堂打饭   得到承诺,程遥遥将手也伸出被子,放在谢昭的大手里,雀跃道:“那我们把小绯接回来,请张晓枫和韩茵也来。院子里的草莓熟了,我们办个草莓宴。”   院子里的草莓才十八颗。谢昭把这话咽下去,就算只有八颗,娇气包想办草莓宴,那也是一定要办的。   程遥遥得到了一个晚安吻,握着谢昭的手,甜甜地睡着了。   临安城是一个人口密集的古城,老式天井宅院和六十年代新建的苏式红砖建筑交错林立。每天清早,菜市场和肉铺熟食铺外排队的居民都能排起长龙,人人手里挎着篮子,篮子里搁着口袋和碗,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   有经验的主妇们会让家里几个孩子齐上阵,你排肉铺我排豆腐,再来一个去米铺碰运气。菜市场的供应严重不足,去得早的能买着一点儿肉或青菜,去晚了只能买枯黄的老菜帮子和几个歪瓜裂枣的番茄。   在这种情况下,黑市就成了人们最常光顾的地方。被鄙夷投机倒把的小贩们像工蚁一样,将各种市面上罕见的新鲜食材运送到各家各户的餐桌上。   参与黑市交易的并不只有普通老百姓。各单位的采购员都有自己的路子,特别是食堂采购员,在这年头你能弄到布料或肥皂都不算厉害,能天天弄到大量新鲜食材那才叫本事!至于进货来源?谁都不问,大家闷声吃饭,谁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啊?   这阵子各大单位的食堂采购员压力都很大。吃了一个冬天的酸溜白菜和焖土豆片儿,食堂的意见簿都要被写满了。大师傅的手艺再好,也熬不住天天吃啊!采购员也急得上火,冬天没青菜,春天第一茬菜没长出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说文化馆的小食堂买到了青菜。其他采购员登时闻风而动,想办法搞了点尝尝,酸甜水灵的番茄和小黄瓜,味儿一点不差!他们就差把文化馆的采购员上老虎凳了,人家才吐露是甜水村的大棚蔬菜。   采购员们跟甜水村的人联络上。本以为这小村子听到他们单位的名头会高兴得找不着北,那负责跟他们联络的年轻人却一口回绝了:蔬菜不够,供应不上。   采购员们一听,纷纷背地里找他加价。把价儿都快抬高三倍了,对方还是一句话:你们要得太多,供应不上。   这不是溜着人玩儿吗!不等采购员们发火,人家又摆出一串数据,中心思想是每个单位每周限购三百斤,订金预付,先到先得。   采购员们见多识广,也被这种先进的销售理念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抢着把钱付了。买不到的也没生气,人家小伙子客客气气地登记了他们的单位和名字,说等下一批菜蔬出来,让他们优先订购。   这下皆大欢喜,采购员们也把甜水村记在心里了。哪怕青菜都上市了,也想着订甜水村的青菜,跟甜水村把关系搞好了,还怕来年定不着大棚青菜?何况甜水村的水质好,青菜口味也好。   甜水村里。林大富站在菜地里,插着腰大声道:“大家伙儿加把劲儿!那番茄一定要摘好的,那歪瓜裂枣的别往筐子里放,跌了咱们甜水村的口……口啥?”   林大富征询地问一边的青年。   青年个子很高,白背心汗湿了绷出腹部肌肉块垒,一双腿修长结实。他单手将一筐子番茄提到林贵肩上,帮他扶了下,才接口道:“口碑。“   林大富右手下挥,斩钉截铁道:“哦对,口碑!大家伙好好干!再来两回,今年咱们村不用打饥荒啦!”   打完气,林大富喊谢昭一块儿走到田埂上,道:“多亏了你,咱们这菜可赚了不少钱!那些采购员还求着咱们买!要是让我自己去谈,那可就亏大发了。”   谢昭摇摇头,打开军绿色水壶喝水。茶水清淡甘润,特地在井里湃过一夜,喝下去通体舒畅,淡淡的疲倦也一扫而空。眼看着一车装满,谢昭长腿一蹬就上了车。   林大富忙道:“你昨儿都运了好几趟了,让家骏替你吧。”   谢昭摇摇头:”钢铁厂那边是刚合作,我得去看着。这两趟运完我就休息。”   林大富过来人似地笑:”行行,想攒几天假是吧?你放心,等你忙完了我给程知青也放假,不用她再出工了!”   拖拉机发动,谢昭健壮胳膊握住方向盘,长眸扬起不易察觉地期待:“走了。”   轰鸣声响起,田里忙活的人们都不由得翘首望去。晨光里,拖拉机载着满满一车蔬菜和甜水村人的期待,扬长而去。   这阵子,临安城的几个大单位的食堂都吃上了小炒青菜和番茄炒鸡蛋。大师傅又恢复了往日的底气,嗓门都高了:“别挤别挤,一人只能打一份儿!”   午休哨子一吹,车间里的姑娘们纷纷丢下活儿,拿上早就备好的饭盒呼啦跑了。谢绯仔仔细细做完手里的一件活儿,抬起头一看,车间里只剩下自己了。   谢绯的室友们昨晚加夜班,今天只有她一个人来食堂吃饭,等她慢吞吞走进食堂,就被攒动的队伍吓着了。   听见前面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才知道纺织厂食堂也挂上了“清炒小黄瓜”和“番茄炒蛋”的牌子。姑娘们都抛弃了矜持,也争先恐后地挤在打饭窗口:“我要两份儿!”“我也要三份儿!我帮我们宿舍打的!”   食堂大婶拿炒勺哐哐砸菜盆:“都别挤,一人只能打一份儿!叫你们宿舍其他人自己来排队!”   看着那大婶凶悍模样儿,脚尖一转偷偷从队伍后走开了。她胆子没以前那么小了,可看见这种人挤人的场面和凶悍的大婶还是会害怕。   谢绯左看右看,忽然瞧见最边上一个窗口只有两三个人排队,就走上去排队。前面的人快有她哥哥那么高了,宽肩膀挡住了窗口的牌子。谢绯看不清买什么菜,只好盯着他的背发呆。反正她兜里有肉票和钱,不会买不起。   “劳驾,酱排骨,炒青菜,一份番茄鸡蛋汤。” 纯正的普通话,尾音微微扬起,好像带着笑。   谢绯一听这声音,掉头就要走,一不小心把饭盒掉在地上了,叮铃哐当。在吵吵嚷嚷的食堂里不算响,谢绯的脸却红透了,觉得大家伙都在看自己。   她忙捡起饭盒躲到了一边,默默祈祷那人没发现自己。   陆青棠买好饭,端着饭盒转身走了。他是跟着上海领导团来的技术员,天生一张笑脸。打他来了厂子里,领导们是严防死守,生怕自己厂里的姑娘被这桃花眼的小子勾跑了。   谢绯等他走了,才喘口气,跑去窗口打饭。结果那窗口是干部和病号的小食堂,谢绯红着脸又走开了。一来二去,她只买着一个馒头,打了一小份番茄炒蛋,找座位的时候她又傻了眼。   女人多的地方就有小团体。姑娘们各自都跟交好的伙伴坐在一块儿,虽然不至于欺负谢绯,但谢绯知道她们不喜欢自己。遥遥姐说她们是嫉妒她漂亮,可谢绯没有遥遥姐的勇敢和自信,她只好躲开她们。   谢绯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左看右看。忽然看见陆青棠单独坐着一张小桌子,他把饭菜都放在自己这一侧,面前的位置空着。   真讨厌,他一个人就占着一张桌子。谢绯这么想着,陆青棠就抬眼看过来。   她……她在心里说了他一句坏话而已!谢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转开头,跑到汤盆边假装打汤。她磨蹭了好一会儿,偷偷转头一看,陆青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谢绯忙跑过去坐下,心里窃喜,运气真不错。她吃着番茄炒蛋,倒是没觉得多稀奇,家里的小番茄早就熟了。她在心里点评道:番茄酱炒得不够均匀,鸡蛋炒得太老。哎,她想念遥遥姐做的饭了。   不过没关系,等她过几天放假就可以回家了。遥遥姐说,家里的草莓要熟了呢。   谢绯快快地吃完饭,端着饭盒去洗。水槽在食堂的侧面,那儿已经没有人了,她把饭盒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就听见一道嗓音响起:“抓到你了~“   尾音上扬,透着笑。谢绯猛地一抖,就见陆青棠靠在边上不远处。陆青棠也是一双桃花眼,跟遥遥姐骄矜明亮的眼神不同,男人长了桃花眼总略显阴柔,却被他脸上的笑意化解,叫人觉得温和可亲。   可谢绯就是怕他。   陆青棠走过来,漫不经心地把谢绯的逃跑路线堵死了。   谢绯的小鹿眼惊惶地到处看了,陆青棠轻笑:“我又不是要欺负你。谢绯同志,哭什么?”   谢绯颤巍巍抬起头,努力学着程遥遥瞪她哥哥的气势:“我……我不怕你。”   “看出来了。”陆青棠看着她只是笑,把饭盒塞进她手里,“替我洗了。”   “我……我……”谢绯想说你自己的饭盒为什么要我洗,可是她说一句话陆青棠就会借机说好多句,她憋着眼泪打开饭盒。   饭盒里干干净净,躺着一枚精致的水晶发卡。   谢绯小鹿眼微微睁大了,抬头看着陆青棠。   陆青棠对她越好,谢绯越想起遥遥姐对她说的话:不尊重你意志的男人不是好东西,甜言蜜语的男人不是好东西,才认识就一直送你小礼物的男人也不是好东西。   陆青棠眼底流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柔声道:“这发卡很美,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你了。不准拒绝我。” 第165章 摘清明菜(第一更   “这发卡很美,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你了。不准拒绝我。”   小礼物,甜言蜜语,不尊重人。   谢绯的小鹿眼越睁越大,水波荡漾起来。却不是陆青棠预料中的羞涩,而是……惊恐和嫌弃。   ……嫌弃?   “我不要!”谢绯把饭盒放在水池上。   陆青棠天生带笑的唇绷紧了,眼神阴沉下去。   “我不要。”谢绯鼓足勇气又重复道。她嗓音轻轻软软,天生喉咙就放不开似的。她最生气的时候也不会高声叫嚷,只会低着头躲开。   可陆青棠把她堵在水池边,她跑不掉。   谢绯不知道陆青棠想干嘛。明明他身边围着那么多姑娘,他也对每一个姑娘都很和气,为什么就欺负自己。   面前的小姑娘肌肤白得透明,嘴唇是淡淡粉色,一双小鹿眼含着泪,掉进陷阱里的小白兔似的。   谢绯穿着件粉色白点的衣裳,身形单薄,像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在这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这种江南水乡式的风情如今已很罕见了。   谢绯的娇弱怯懦很容易引起人骨子里的恶劣,不是所有人,可他陆青棠天生坏种,瞧见谢绯这幅娇怯怯模样就想欺负。   被躲了一整天的陆青棠心情不美,恶劣劲儿也涌了上来。他倾身靠近谢绯,高大身影给人无形的威压:“听说你哥哥倒卖黄金?”   “啊!”谢绯短促地惊叫一声,惊恐地望着他。   黄金,哥哥……太可怕了。她童年里最深的阴影就是黄金,那些人常常闯进家里来又砸又翻,就是为了黄金。哥哥为了保护她和奶奶,不知道多少次被打得头破血流。   陆青棠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没有别的坏心思。”   谢绯望着陆青棠含笑的脸,只觉得他眼含杀气,笑里藏刀,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像被寒风摧折的嫩桃花。可怎么欺负,也难逗她多说一个字。   陆青棠眼底的笑消失了,他道:“你就这么怕我?”   谢绯拼命地点头,见陆青棠脸皮一抽,又忙摇摇头。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滚下来。   陆青棠额角青筋直跳,千年狐狸般好性子都教她哭崩了,磨牙道:“以后不准躲我,听见了吗?不准摇头点头,用嘴说!”   谢绯猛点头。   陆青棠没了脾气,让开路。   谢绯如蒙大赦地逃走了,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淡淡馨香,转瞬就杳然无踪。陆青棠盯着水槽,逃得这么快,饭盒都不要了。   堂堂陆大少挽起袖子,把饭盒洗得干干净净,揣着走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夜里下过一场小雨,甜水村的白墙黛瓦水洗般清朗。青石板铺就的巷子弯弯曲曲,墙角阶下洇出绿色苔痕,就像一副水墨丹青画卷。   程遥遥袅袅婷婷站在院子当中。她穿着一件白底滚蓝边琵琶扣对襟小褂子,黑色百褶长裙,她微微抬脸,眼底一点泪痣艳色无边。   这幅水墨画卷就被神笔一点,无端端鲜活起来。   女人们一早起来在厨房里忙碌,两条胳膊在水里浸得通红,灶台上白雾滚滚,揉青团,蒸糯米饭,忙个不停。   谢家院子里也铺排开了。谢昭天不亮就将浸泡好的糯米送去大队磨坊,打成浆水。用棉布口袋盛着吊起来,底下放个盆接着水。滴滴答答吊到第二天,布袋里的糯米粉就是做青团的上好原料。糯米粉直接调和的米浆没有磨出来的口感好,有韧劲儿。   清明节前三天大队就开了磨坊,今年村里种大棚蔬菜,村里家家户户都宽裕不少,少则三五斤,多则七八斤,将糯米送去磨坊打成浆,再摘些清明菜捣成浆,做成绿莹莹的清明果子。   一条大鱼养在盆里,五花肉挂在案板上。谢奶奶洗了一堆粗瓷小杯子,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做碗糕。   程遥遥穿着谢奶奶给做的新衣裳,又清点了一遍草莓,全部红艳欲滴。她滴了些灵泉下去,这才出门。   谢奶奶追在后头吩咐:“路上小心些,今天早点下工回家,喊上韩茵和晓枫,啊?”   “知道啦!”程遥遥甜甜地应道,才走出巷子迎面就被狗蛋几个撞上。   孩子们握着一把柳枝,你追我赶地跑进巷子里,在程遥遥跟前一个急刹车站住,乖乖道:“遥遥姐好。”   程遥遥笑道:“你们摘这么多柳枝干什么呢?”   小铁蛋道:“我妈说明天清明,要插柳条。我哥给遥遥姐你折了这么多!”   狗蛋脸一红,大声道:“我给家里折的!顺……顺便多折了一点!”   程遥遥狡黠地笑道:“是吗?那你再顺便送到我家去吧。谢奶奶今天在蒸碗糕呢。”   小铁蛋几个欢呼雀跃地跑了。谢奶奶又慈祥又温和,每次他们去给遥遥姐跑腿,谢奶奶总会给他们塞好吃的。狗蛋儿跑出几步,回头看程遥遥:“遥遥姐,韩茵姐和晓枫姐怎么没来接你?”   程遥遥道:“她们可能迟到了吧。”   狗蛋蹭蹭蹭跑回来:“我送你去!”   程遥遥有些意外:“哎?你不吃碗糕了?”   狗蛋明显地吞了口口水,怒道:“啰嗦!”   狗蛋一把抢过程遥遥的篮子,跑在前头。程遥遥啧了声,慢吞吞跟在后面,熊孩子还是这么霸道。   狗蛋帮程遥遥挎着篮子走了一段路,才碰到张晓枫和韩茵。   韩茵大老远就道:“遥遥,你的小保镖又来送你啦?”   韩茵最爱逗狗蛋,狗蛋果然炸毛,见程遥遥没良心地跟着笑,气得把篮子丢给程遥遥,道:“以后你自己去上工吧!最好让山里的野猪把你抓走!”   狗蛋丢下狠话,蹭蹭蹭跑了。   事后回想起来,这是第一个征兆。   可程遥遥笑得没心没肺:“好啊,你到时候可别哭!”   韩茵也笑得前仰后合,被程遥遥拍了一把:“你干嘛总逗他!快点去上工啦。早点干完回家做饭!”   明天是清明节,今天下午提早放假。姑娘们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工作速度,只见十指纤纤,茶叶梗纷飞,一筐粗茶没多会儿就被筛分为一级茶叶和粗茶。   桃庵村古时候是做贡茶的,这种专门由未嫁姑娘制作的茶叶被称为“女儿茶”,颇有些香艳传闻——要姑娘用口唇采摘,捂在怀里焖熟。   现在可不兴这种封建阶级的腐朽作风,这茶叶只是由未婚姑娘采摘和挑拣罢了,制作过程并没有那么严苛。否则按照过去的流程,这茶叶经过了程诺诺的手,早就变味朽坏了。   程遥遥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眸望去,姑娘们都垂着头安安静静干活,仓库里只有茶叶的沙沙声。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程诺诺。程诺诺穿着件宽大蓝布衫,垂着头认真做活,一直安安分分的模样。程诺诺和林丹丹林萍萍仍同坐在一起,三人却各自为伍,谁也不跟谁说话。   听说程诺诺为了房间的事儿,跟林然然狠狠闹了一场——小秋吓得病倒了,程诺诺的名声在村里又臭了不少。这些事儿都是其他女孩子告诉韩茵,韩茵再转述给程遥遥听的。   程遥遥不信小秋会吓病。小秋喝了她一壶灵泉呢,按照林然然的性子也不会让小秋受到欺负。其他人可不知道林然然的真实身份,只见林然然这几天都没来上工,都十分同情她,因此更没有人搭理程诺诺了。   程遥遥也觉得神清气爽。这些天程诺诺都没有再尝试靠近她,刘敏霞打从那天后也没再缠上来了。   可……程遥遥回想着这些天一直缠绕着自己的视线,难道是错觉?   不,不是错觉。程遥遥垮下脸来,狠狠瞪了眼盯着自己发呆的沈晏,真是烦人。这些天沈晏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失魂落魄的,上工的时候光明正大地盯着她发呆。   其他姑娘们都发现了。原本她们对上海来的沈知青颇有好感,可见了他这样光明正大地对程遥遥耍流氓,又听说了他跟程诺诺的那些事儿,少女心碎了一地之余,也开始鄙视起沈晏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姑娘们就围着程遥遥叽叽喳喳地安慰她:“等下回他在这样,咱们一起嘘他。”   “咱们告大队长去!”   农村女孩子们的友情很纯粹,一旦把你当做自己人,那股亲热劲儿真叫人喜欢。   程遥遥从前很少体验这种女生之间的友谊。她长得太美了,圈子里的塑料姐妹们一边嫉妒她,一边又不得不讨好她。来到这边,她交了张晓枫和韩茵两个好朋友,现在又收获了这么多友谊。   程遥遥很珍惜。在收工后,姑娘们盛情邀请她去摘清明菜的时候,程遥遥的拒绝就不够果断。   程遥遥道:“我要回家帮谢奶奶做饭呢。”   “来得及!我们都要回家做饭,那片清明菜可嫩了,明天现摘就来不及啦!”   姑娘们伸手拽住程遥遥,亲热地要程遥遥加入自己人的活动里。程遥遥现在是她们当中的一员了,这个城里来的大小姐还不知道怎么摘清明菜吧!   程遥遥求助地看向张晓枫和韩茵。张晓枫笑道:“那我们一块儿去摘,咱们三个一会儿就摘够了。”   韩茵也是爱热闹的。今天出门时怕下雨,大家都穿了胶鞋,因此提着篮子热热闹闹地就往郊外跑去。   好意有时候也会带来危险,暗中窥伺的毒蛇嗅到机会,尾随而来。   昨天下了小雨,那片斜坡上的清明菜果然一簇一簇,嫩绿水灵。清明前的清明菜最嫩,清明后它们会迅速开花变老,叶片里的胶质水分也随之流失,做出的青团不够细腻芳香,还刮嗓子。   姑娘们欢呼一声分散开来,程遥遥也找了一片地方蹲下,把绒毛上沾着水珠的清明菜掐下来放在篮子里。张晓枫和韩茵动作比她麻利多了,很快就掐了大半篮子。   张晓枫道:“够了吗?”   程遥遥算了下,道:“不够,起码得满满一篮子。家里磨了五斤糯米呢。”   韩茵看了眼斜坡,一览无余,周围的姑娘们也都没走远,有什么事喊一声就听见了。她道:“我跟晓枫回家收拾过夜的衣服,再换双鞋。你在这儿待着,别乱跑啊?”   这片斜坡上都是人,程遥遥点点头:“行。”   张晓枫还吩咐了一声:“你就待在这儿,可别乱跑!”   程遥遥认真保证:“你放心!”   程遥遥真的没有乱跑。她将周围的一小片清明菜都采完了,见前面有个姑娘在摘了,便转身想去另一边。   她在起身的瞬间,看见阳光从后头笼下一道人影,正落在她身前。 第166章 真假玉佩(第一更)   程遥遥的眼睛被布条蒙住了,手脚也被粗绳捆住,丢在脏兮兮的稻草上。泥地干硬,凹凸不平地硌着她。程遥遥此时也顾不得脏,她静静地在地上躺了很久,慌张的大脑才分析出目前的情况。   她在坡上摘着清明菜时,忽然瞧见身后落下一道影子来。程遥遥还以为是哪个姑娘恶作剧,绕到身后想吓唬自己。她还未张口,就被捂住嘴拖下去了。   那斜坡一边是半米深的土沟,长着大丛灌木,正好形成一个视觉死角。一个姑娘听见动静还回头看了眼,却只看见灌木轻轻晃动一下,什么异常也没有。   程遥遥被死死捂住嘴,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走远了。身后的人就把一块带着刺鼻味道的毛巾捂在她口鼻上。   程遥遥再醒来时,头脑混沌。她喝了几口灵泉,神智才清晰起来。   程遥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念谢昭了。今天早上出门时,谢昭来房间里跟她道别,她没有让他吻。早知道这样,她今天早上一定不会跟谢昭耍小脾气的。   想到这里,程遥遥的眼泪反而忍回去了。她一边想着谢昭的脸,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现在的状况。   这是一座废弃的空屋子。程遥遥是凭着气味分辨出来的,空气里有一股木头腐朽的气味,身下压着的稻草很干燥,灰尘味道呛人。   甜水村的郊外常有这种废弃的小屋,黄泥墙四面伫立,木质屋顶和木门却朽烂了,里头堆放着一些稻草或破床板,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从窗户和地面钻出来。   程遥遥鼻尖轻轻一动,从左侧飘来的风里有覆盆子的甜味,清明节前后,甜水村漫山遍野都是红宝石般的覆盆子。   她还在甜水村!程遥遥鼓起劲儿来,双手互相磨蹭,粗绳子捆得很紧,磨得她娇嫩皮肉火辣辣地疼。   “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一前一后两个人走进屋子,脚步一个重一个轻。他们进来后,又把木门关上了。   程遥遥忙一动不动,僵硬地躺在地上装死。   中年男人嗓音道:“她还没醒,药是不是下重了?”   “死不了。”另一道嘶哑女声响起,柔软得像毒蛇信子。   程诺诺!程遥遥抑制不住地颤了一下,就听头顶凉丝丝笑起来:“看来真是睡熟了。我来叫醒她。”   程诺诺在程遥遥身前蹲下,程遥遥能闻到她呼吸间的酸臭味。程遥遥屏住呼吸,她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程诺诺的表情,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未知的恐惧最折磨人,程诺诺显然也深谙这道理,她蹲在程遥遥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有什么冰凉冷锐的东西压在她眼睛上,隔着布条轻轻滑动。   剪刀尖压住了程遥遥的眼球。   程诺诺的笑声透着快意:“我知道你醒着。”   程遥遥牙关轻轻打颤,咬牙将装死进行到底。   程诺诺手腕下压,剪刀尖锐的尖头已经扎破布条,抵在程遥遥的眼皮上。冰冷锐痛叫程遥遥流出生理性的泪水,她咬住唇,终于抑制不住闷哼一声。   程诺诺乐不可支:“呵呵,不装了?”   “唔唔!”程遥遥嘴里的布团被扯掉,她道,“程诺诺,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程诺诺笑意凉丝丝,“你猜啊。”   程遥遥眼前的布条被扯开了,眼前仍是一片昏暗。   程遥遥努力眨了眨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才看清楚周围,这是一间昏暗干燥的废弃屋子,顶很矮,程诺诺站在她面前,旁边是个面相老实普通的中年男人。   程遥遥认得他,跟谢昭去大豆地干活时,她有天早上去得特别早,就遇到了这男人。这男人还热心地告诉她谢昭还没来,要她注意安全。后来她出门时常常会看见这男人,混在人堆里看她。   程遥遥早习惯了人们惊艳的注视,也没放在心上。   他怎么会跟程诺诺混在一块儿!   见程遥遥认出了自己,男人大惊失色:“你干嘛解开她的蒙眼布!”   程诺诺凉丝丝地笑:“反正她是不能留的,看不看得见你,有什么区别?”   程遥遥心里一阵阵发凉。他们想杀人灭口?   可当她听见程诺诺的话时,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你天天跟狗似的远远偷看她,现在人就在你跟前……”程诺诺枯黄脸皮上泛起一阵暧昧笑意,看着男人表情松动,毒蛇吐信般引诱:“等我找到我要的东西,她随你处置。”   男人呼吸浊重,眼珠里透出淫邪贪婪的光芒,看向了地上的程遥遥。   程遥遥乌黑发丝凌乱,娇艳绝伦的脸上也沾染了泥土,狼狈不堪,像朵高不可攀的花跌进了尘土里。他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一遭,死了也甘愿!   程遥遥心都凉透了,忍不住直往后蹭。裙摆却被一只脏兮兮胶鞋踩住。   程诺诺站在她面前,枯槁瘦削的身影逆光而立,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真难得看见你害怕的样子。你怎么还不求饶?说话啊?”程诺诺很疑惑地道,剪刀尖抵住程遥遥凝脂般脸颊。   冰冷刀锋抵住皮肉,程遥遥眼角都红透了,倔强地瞪着她。   程诺诺冷笑,剪刀尖往下一划。   程遥遥死死闭上眼。   疼痛没有袭来。程诺诺闷叫一声,手里的剪刀被打在地上。她怒道:“你干什么?!”   那中年男人贪婪地扫视程遥遥的脸,道:“别动她的脸。”   程诺诺冷笑:“脸划烂了,她还有一身皮肉呢。别忘了,要不是我,你能有这机会?”   中年男人咬了咬牙,道:“反正她的脸你不能碰。你知道她这脸值多少钱吗?要干什么赶紧的!”   程诺诺神经质地抽了抽脸颊,这才罢休。中年男人出去守门,程诺诺对着程遥遥笑起来:“你看看,到了这种地步,还能用它勾引男人。”   程遥遥沉默地看着她。   程诺诺脸颊抽动,劈头就给了她一巴掌,程遥遥眼前黑了一瞬,脸颊火辣辣地痛起来,就听程诺诺怒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配吗?等你变成了破鞋,看看还有哪个男人正眼看你!”   程遥遥吃痛地抽了抽气,泪意被怒火逼了回去。   她从小到大还从未挨过打!   程遥遥一双桃花眼斜睨着程诺诺,极尽嘲讽之能事:“什么叫破鞋?被男人强JIAN就算破鞋?那自愿跟沈晏乱搞的你又算什么?”   “你!”程诺诺发狂地扑上来,一把扯住程遥遥的头发:“你再说一句试试!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程遥遥嗤之以鼻:“你要杀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抓来?”   程诺诺的手指渐渐松开了。程遥遥偷偷松口气,就见她掏出了一块玉佩。   借着屋顶漏下的一丝光线,程遥遥看清了那玉佩。圆形的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莲花图案,与程诺诺从她这儿偷走的那块一模一样。   程诺诺盯着她的眼睛,故意放慢语速:“你也知道了灵泉的存在吧?只要你把它交出来,我就放过你。”   鬼才信你。程遥遥沉默以对。交出灵泉,程诺诺怕是当场就会把她交给外头的男人。   程诺诺直接上手,将程遥遥浑身上上下下都搜了一遍,可什么也没发现。程遥遥水壶里的水,也只是普通的茶水。   程诺诺盯着程遥遥的眼睛道:“你到底把灵泉藏在哪里?难道……它在你的身体里?”   程遥遥睫毛一颤,这转瞬即逝的慌张没有逃过程诺诺的眼睛。   程诺诺洋洋自得地笑起来:“我早就怀疑了。为什么我的灵泉不见后,你就长得越来越美了?你从前压根不会做饭,可现在韩茵她们天天夸赞你的厨艺。还有小秋那病秧子,你窗户上的花……”   程遥遥打断她的话:“那碗水果然是你偷的。那天晚上我家里有动静,是不是也是你?”   程诺诺笑了一声,半点羞惭的神色都没有:“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程遥遥桃花眼里露出一丝嘲讽,提醒道:“别忘了,那玉佩是我妈妈留下的。”   “可你这个废物从没发现过它的奇妙之处。灵泉是我发现的,本来就该属于我!”程诺诺高声道,“我现在就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就算你不给,我也有办法能拿回来。”   程遥遥屏住了呼吸,她看清了程诺诺的眼睛,亮得像灯泡,透着疯子特有的狂热眼神。   她要怎么拿回灵泉?   只见程诺诺用猫戏老鼠般的态度将玉佩举起来,慢慢贴到程遥遥身上。   冰冷玉质激得程遥遥一阵颤抖,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程诺诺。   只见程诺诺气定神闲地等了半天,再拿起玉佩一看,脸色忽然变了:“怎么会这样?”   程诺诺又将玉佩贴在程遥遥身上,又一手抓住程遥遥的手,不住喃喃:“上次就是这样,灵泉怎么还不回来?怎么会这样?”   程诺诺的掌心冒出冷汗,潮湿冰冷地贴在程遥遥的手腕上,叫她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来。   程遥遥在心里叫出小荷叶:你怎么不过去?   虚空里,一大片荷叶田田如盖,许久未露面小荷叶摇摇晃晃,对那半点灵气都没有的玉佩嗤之以鼻。   程遥遥又道:我遇到危险了。你快帮帮我!   小荷叶表示自己只是一片存在于程遥遥灵识里的小荷叶,什么也帮不到她。   程遥遥当场表示再也不吸谢昭的阳气了。小荷叶使劲儿晃了晃,憋出几滴露珠来。   “……算了你歇息吧。”程遥遥直接切断了灵识。   程诺诺已经陷入了疯狂,举着玉佩困兽般来回走动:“怎么会这样!灵泉到底在哪儿,怎么会这样!”   程遥遥一边觑着程诺诺,双手在背后不住地蹭动,结实的绳子终于渐渐松开……   程诺诺眼睛猛然亮起,捡起地上的剪子向程遥遥走来。   程遥遥的心再一次被恐惧紧紧摄住:“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了很久,玉佩里的灵泉为什么会不见。”程诺诺抬起剪子对准程遥遥雪白的胳膊,抵上皮肉:“那次你的脸被刮伤了,血流到了玉佩上。”   尖锐的刀锋扎入肌肤的瞬间,程遥遥急忙道:”等等!那玉佩,那玉佩有问题!”   程诺诺狂热的表情有片刻冷静:“什么?”   程遥遥冷汗涔涔,道:“你这块玉佩是假的!”   程诺诺不懂古董,听程遥遥说得斩钉截铁,再仔细看着手里的玉佩,脸色登时就变了。   当初她拿着碎玉佩满上海找人修,没多久就有人告诉她,这玉佩是一对,另一只在个老头儿手里。她花了七百块才买到这块玉佩!现在程遥遥告诉她,这玉佩是假的?   程诺诺死死捏着这块玉佩,怪不得,怪不得这些日子她费尽心机接近程遥遥,玉佩也没有半点动静,灵泉却仍然在程遥遥身上……   “我不信!不可能!”程诺诺安慰着自己,对程遥遥怒吼:“这块玉佩跟原来那块是一对,否则怎么可能雕得一模一样!”   程遥遥道:“你是不是拿着玉佩去黑市上打听了?”   程诺诺脸色变了变,就听程遥遥滔滔不绝地继续道:“你上假货贩子的老套路了。这玉佩是仿着从前那块做的,玉质粗劣,雕工刻板,你对着阳光看一看,里头的棉絮可多了。我妈妈的那块玉佩是传家宝,市面上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还恰好被你碰着……”   程诺诺的七百块和一腔心血付之东流,脸色灰败地呆站着,两眼发直。   程遥遥心中暗喜,双手不断地挣着绳子。绳结一点点松脱了,程遥遥才要抽出手腕,一把剪刀对准了她的眼睛。   程诺诺眼神幽凉:“你在拖延时间?”   她终于反应过来,枯黄脸皮上显出狰狞神色。   程遥遥也在瞬间挣开了手,一把推倒程诺诺,忙去解脚上的绳子。   程诺诺翻身爬起,扑过去压住程遥遥,嘶声叫道:“快进来!”   程遥遥一脚蹬在程诺诺身上,她比程诺诺高出许多,那一脚蹬得程诺诺闷哼着松开手去。程遥遥拼命地扯脱脚上的绳子,一边往墙上的洞上爬。   那大洞上的窗户朽烂了,伸进一根纤弱嫩绿的覆盆子枝条。程遥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迅捷速度,爬上了窗户。   她一只脚被大力抓住,整个人都被拖下来。男人浑浊难闻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想跑!”   被一个恶心的男人抱住,程遥遥拼命蹬着腿挣扎起来,反手狠狠地挠在男人脸上:“放开我!放开我唔!”   一团破布塞进她嘴里。   程遥遥的力气哪里敌得过程诺诺和一个男人,很快就被重新捆住,丢在了稻草堆上。程诺诺一把撕开程遥遥的衣襟,屋子里仿佛落了一片皎洁月光。   男人脸膛发红,呼吸登时浊重起来,盯着在地上拼命挣扎的程遥遥。   程诺诺揉了揉脸上被程遥遥挠出的伤痕,冷笑声:“陈二麻子的人来之前,你好好享受吧。”   程遥遥唔唔地叫起来,桃花眼里盈着怒火与水光。高高在上的大美人落在这步田地,还弄不清自己的处境,用那双娇滴滴的眼睛瞪人,丝毫不知这只会勾起人骨子里更深的恶念。   程遥遥往后仰头,重重磕在了墙上。   “别,别磕坏了,多可惜……”男人贪婪地逼近她,伸出手去。   程遥遥呜呜地叫,不住往墙上蹭,一枝纤弱嫩绿的枝条刮在她颊边,恰恰盛住了一滴泪。   程诺诺手放在门上,享受了一番程遥遥濒临崩溃的绝望神色,这才推门。   门遇到了阻力,外头有蛇似的东西嘶嘶游动,将门堵住了。程诺诺脸色一变,使劲儿摇了摇门板,却听身后传来惊恐叫声:“这……这是什么!” 第167章 覆盆子(第一更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   小屋里传来凄厉惨叫,木门被撞得砰砰直响。里面的人像遇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拼命地想要逃出来。   屋顶上的一只鸟被惊起,扑啦啦飞上了树顶。   阳光从树叶间投下一道道淡金色光线,落在废弃的泥坯小屋上。碧绿植物飞快地抽条,生长,一圈圈攀爬上泥墙,屋顶,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道又一道柔韧藤蔓缠住,重新闭合。更多的枝条像嗅见猎物的蛇,寻着任何微小缝隙钻入屋子。   眨眼间,小屋就被覆盆子碧绿枝叶层层叠叠包裹起来。   浓郁生机对树林的生物有着致命吸引力。鸟雀轻灵地拍打翅膀,落下来啄食覆盆子。食草动物啃食嫩枝绿叶。忽然,这些鸟雀小动物全都四散奔逃。原来草丛里潜伏的蛇也嗅到浓郁生机,窸窸窣窣地靠近小屋,却被带刺的枝叶拦在外头,只得不断盘旋试图寻找缝隙。   嘶嘶声响起,这些花花绿绿的蛇忽然像嗅到危险似的,四散游弋,很快就消失在草丛里。   肉垫轻巧落地,皮毛水亮光滑,七八只毛茸茸的掠食者出现在屋子周围。   中年男人捂着脸惨叫,指缝里鲜血淋漓。他身前,一根粗壮带刺的覆盆子枝条哗啦啦抖动着,大蓬大蓬地抽枝发叶,比普通覆盆子大出数倍有余。   覆盆子的枝叶上覆盖细密的刺,此时这些刺足有半寸长,随着枝条不断地抽动生长,将男人逼得节节后退。   覆盆子生命力强悍,山上、野地、田间甚至屋前屋后,随处可见,再贫瘠的土壤也能长得生机勃勃,结出红宝石般酸甜果实……可男人从没见过这样的长势。   程遥遥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虬结带刺的枝条在她身前拐了个弯,将她与危险隔绝开来。而枝条当中的程遥遥雪肤红唇,容色姝艳,这画面越发妖艳奇诡。   男人瞪着程遥遥,惊恐万状地惨叫:“你……你到底是什么!见鬼了,有鬼!”   就在他惨叫的短暂瞬间,脚下泥土轰隆隆被拱起一道土沟,嫩枝钻出地面的瞬间又开始呼啦啦抽条生长,带刺枝条沿着他裤腿往里钻。   男人顾不得其他,拔腿就往外跑,被枝条勾得鲜血淋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男人重重跟程诺诺撞在了一块儿。   “蠢货!”程诺诺甩开他,眼神狂热地盯着枝条后的程遥遥,向她走近,“灵泉果然在你身上!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覆盆子带刺的枝条刮得程诺诺鲜血淋漓,她的眼神却越发狂热,不知道痛似的劈开覆盆子枝条,往程遥遥身边挤。   程遥遥也不知道小荷叶的露珠有这样的效果。覆盆子枝条隔开了程诺诺,可也把她逃跑的窗户堵住了。程遥遥被挤在墙角和枝条当中,眼睁睁看着程诺诺逼近,心中发紧。   一声低低的猫叫响起,程遥遥转头一看,就见窗口缝隙里浮现出一对毛茸茸尖耳朵,随后是圆圆脑袋。窗口被粗壮树枝堵着,覆盆子枝条上有许多刺,小白猫用胡须比了比,从窗户右下角的缝隙里把脑袋探了进来。   程遥遥捂住嘴:酿酿!要不是时机不对,程遥遥很想质问它:你把我家犟犟拐哪儿去了。   此时程遥遥却如见到了救命稻草:“酿酿,快去找谢昭!去找犟犟!”   “那是什么?”程诺诺注意到程遥遥这边的异样。   酿酿嗖一下缩了回去。   程遥遥:“……”   程诺诺踩断脚下的枝叶,向程遥遥逼近几步。程遥遥忙又往覆盆子上滴了些灵泉。   枝条呼啦啦又生长起来,这回涨势却是肉眼可见地变慢了。程遥遥心中暗暗发急,嘴上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屋子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你看看你身后,是不是有个人?”   中年男人险些尿裤子:“这里有鬼,我要出去,快,快开门!“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程诺诺脸皮抽搐,双手鲜血淋漓地扒开拦路的枝叶,冲中年男人喊道:“别喊了!想出去就帮我砍开这些树枝!”   “有鬼……不对,是……是山神爷,是妖精,砍了会遭报应的!”中年男人哆嗦着。甜水村背靠深山,人人打小都是听着山精鬼怪的故事长大的,破四旧也没能拔除他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   程诺诺怒道:“没有鬼!你再不把她抓住,咱们今天就真出不去了。还是你想等谢昭找过来?”   中年男人涕泪横流,后悔得以头抢地:“我不干了。我不干缺德事儿了,快放我出去!”   程诺诺冷笑起来:“晚了。别忘了,人可是你绑来的,事情捅出去,对你没好处。”   程遥遥闻言忙道:“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保证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中年男人顿时动摇,却听程诺诺冷笑:“你几岁了,也信她的话?就算她不追究你的责任,你觉得谢昭会放过你吗?我是女人,就算到了公安局也追究不了我什么责任,你就不一样了。流氓罪……要吃花生米的。”   中年男人被程诺诺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盯着,一股寒气从背上冒了出来:“你……你从一开始就想让我背黑锅!你这个臭婆娘!”   程诺诺轻笑了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盯着她大半年了,我这也是成全你啊。你没发现这些枝条长势慢了吗?快帮我抓住她!”   男人的眼神在这些诡异枝条和程遥遥脸上来回打转。□□终于压过恐惧,一咬牙,抽出柴刀劈砍起这些枝条来。   程遥遥忙往覆盆子上浇灌灵泉。覆盆子窸窸窣窣又开始抽条,将被砍断的枝条重新覆盖,更多的灵泉浸入泥土,整座小屋外表都被碧绿枝叶覆盖了,花开花谢,果实又绿转红,眨眼间果实鲜红如血。   覆盆子枝条的生长速度终于缓了下来。中年男人以柴刀劈砍出一条小径,径自从带刺枝叶里挤了进来,鲜血和疼痛刺激兽欲,他喘着粗气盯住程遥遥。   程遥遥的灵泉几乎耗尽,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程遥遥脸上的惊慌终于遮掩不住,冲程诺诺道:“你别过来!我……我把灵泉给你,你让他滚开!”   程诺诺嘴角到眼角被刮了一道,仿佛一个诡异的笑:“不让他得手,我们就不算一条绳上的蚂蚱。啧,你早听话不就没事了?”   “你滚开,别碰我……滚开!”中年男人浊臭的呼吸和血腥味扑面而来,程遥遥控制不住地崩溃尖叫,却被重重撞在了墙上,意识瞬间模糊。   就在那瞬间,门板被重重踹了一脚,发出巨响。整座屋子都震动了一下,泥块簌簌往下掉。   中年男人放开了程遥遥,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这次……这次又是什么?”   外面又是一声怒吼,门板被重重踹倒在地上、   明亮阳光泼洒进来,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肌肉隆起的手臂紧握一把柴刀。谢昭明明身沐阳光,却叫人想起地狱里的恶修罗,双目赤红,煞气腾腾。   谢昭的脸颊手臂上全是擦伤,冒着血珠,浓烈澎湃的阳气席卷而来。程遥遥身上的疼痛瞬间冰消雪融,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水膜,声音也变得缓慢,遥远。   她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谢昭来了。   程遥遥垂下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   将一瘫烂泥似的男人丢在地上,谢昭缓缓抬眼,眼神落在程诺诺的脸上。他脸上溅着鲜血,狭长眉眼戾气横生。   程诺诺牙关打颤,双手举着剪刀对着谢昭:“只要你……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昭的眼神就像看着路边的垃圾,没有丝毫情绪,一步步向她靠近。程诺诺肝胆俱裂,刚才谢昭是如何对付中年男人的,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双腿发软,不顾一切地道:“是关于程遥遥的秘密!”   谢昭脚步一顿,狭长眼眸泛起些许波澜。   程诺诺以为自己的话奏效,继续道:“你没有发现程遥遥有秘密?她做的菜很好吃,她长得越来越美,她给你吃的东西能让你身体健壮……你不觉得奇怪吗?”   程诺诺脸颊扭曲,带着连自己都相信了的愤怒:“那些都是假的!是她从我这儿偷走的宝贝!别这么看我,我没有撒谎,是真的……真的!你别过来!”   程诺诺捂住头,恐惧地往后一缩,被覆盆子枝叶扎得惨叫也顾不上。   谢昭没有打她,漠然地像经过一堆垃圾,没有片刻停留,而是大步走向程遥遥。   屋子里情景诡异,碧绿粗壮的覆盆子枝叶从四壁钻出,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几乎要顶破屋顶,只有程遥遥身边一圈干干净净。他却视而不见,踏过带血的荆棘向程遥遥走去。   程遥遥很娇气,一点磕碰也会疼得叫唤。程遥遥很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衣服有一丝褶子也不肯穿上身。程遥遥总是骄傲又明媚,桃花眼微微一挑,就让人舍不得不顺着她的小脾气。   此时程遥遥一边脸颊红肿了,沾染了灰尘,长睫毛垂着,委委屈屈缩成一团。衣裙更是蹭得脏兮兮。   谢昭下颌线条紧绷,脱了染上血的外套将手擦干净,这才珍而重之地伸出手,将程遥遥抱进怀里。   程遥遥轻轻动了动,依恋地往他怀里蹭。心中叫嚣的野兽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将唇贴在程遥遥的发上不住亲吻。   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他的小妖精。 第168章 蛇莓   谢昭抱着程遥遥的姿态,仿佛抱着易碎的珍宝,眉宇间的戾气尽数化作温柔。   谢昭身上澎湃的阳气源源不断传来,程遥遥不由自主地蹭了蹭谢昭,睁开眼来。她意识清醒,只是整个人软绵绵,在谢昭怀里窝成一团:“谢昭,你来了……我没有乱跑。”   软软糯糯的一句话,叫谢昭的心都快碎了。谢昭胳膊紧了紧,恨不能将程遥遥变成小小的一团,藏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叫她再也不受半点伤害:“我知道。妹妹很乖,没事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遥遥立刻撒娇道:“后背好痛,刚才撞到墙了。”   谢昭大手沿着她后脑往下摸了摸后背,确定没伤到筋骨,这才道:“忍一忍,我们回家擦药。”   “好。”程遥遥浑身难受,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昭把程遥遥放在地上,替她整理好衣襟和裙摆,脱下衬衫披在她身上。程遥遥单脚立在地上,道:“我的鞋子。”   谢昭便回过身,在地上找了一下,从满地散落枝条里捡起程遥遥的鞋,半跪下去给她穿上。   一道凉丝丝嗓音在角落里响起:“程遥遥,你真是厉害。短短几个月,就把这男人驯得像条狗一样听话。”   程遥遥挑起眉,才想转头,谢昭轻轻捏了她脚踝一下。他用大手轻轻擦了擦程遥遥雪白脚丫上的灰尘,又擦干净鞋面上的泥,这才穿上鞋:“鞋底磕坏了,回家给你修。”   程遥遥领会了谢昭的意思。对于程诺诺这种人,无视她比殴打她更叫她难受。   程遥遥扶着他肩膀,一边问:“刚才我看见酿酿了,不知道犟犟有没有跟它在一起。“   谢昭粗糙修长的手指娴熟地系好鞋扣,站起身道:“它们在外头。”   两人一问一答,周身仿佛自成一个气场,水泼不进。程遥遥貌美窈窕,男人高挺冷峻,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端地养眼。   程诺诺先是阴阳怪气,而后气急败坏,理智全线崩溃:“程遥遥,你聋了吗!你到底把我的灵泉藏在哪儿,你说啊!你们……你们现在想怎么处理我?”   满地都是盘根错节的覆盆子,枝叶上尖刺锐利。程遥遥苦恼地皱了皱眉,身体一轻,就被谢昭抱了起来。他穿着长裤与短筒军靴,大步踩过这些荆棘,走向门口。   程诺诺无视得彻彻底底,牙根都要咬碎了,枯黄脸皮扭曲成骇人模样。   她宁愿程遥遥骂她打她,叫谢昭替她报仇,也好过这种彻彻底底的漠视,就像从前一模一样。   程家大女儿美丽又耀眼,世人都爱她。程遥遥的美丽是践踏在她的尊严之上的。所有人在惊叹程遥遥的美貌之后,再看见她,脸上的惊诧和同情都是打在她脸上的耳光。   哪怕程遥遥再平凡一点点,再普通一点点,也不至于叫她的人生如此悲惨。   沈晏,程父,和眼前的谢昭尽数重叠起来。人人都爱程遥遥,哪怕她骄矜,狂妄,头脑空空,却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扑倒在她裙下。   除了一张美丽的脸,程遥遥有哪里比她强?   重活一世,她明明占尽了先机,也成功地把程遥遥踩在了脚底。可现在她为什么又回到了上辈子的老路上?   都是因为程遥遥!如果不是程遥遥抢走了属于她的机缘,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眼看着谢昭抱着程遥遥走到门口,她忽然一跃而起,脸上带着疯狂笑意:“你去死吧!”   程诺诺手中尖锐剪刀直直捅向谢昭背心。   程遥遥趴在谢昭肩上,眼睁睁看见这一幕,尖叫道:“小心背后!”   程诺诺脸上得意的笑还未扬起,谢昭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闪身避开,程诺诺手里的剪刀扎了个空,身不由己地扑倒在一大丛覆盆子上。   “啊!”   一声非人般惨叫贯穿耳膜,惊得屋顶上啄食覆盆子的鸟雀扑啦啦飞起。   眼前的小屋仿佛是格林童话里的场景。一道道阳光从茂密树冠投射而下,映着被绿色枝叶层层叠叠包裹起来的小屋。小屋门口被柴刀劈砍出一条荆棘路来,屋内亦是枝条虬结,比正常体型大出数倍的覆盆子肆意生长,几乎要顶破屋顶。   程遥遥从谢昭怀里跳下,一把拽过谢昭要他转过身去。谢昭的背心上有点点血迹,她仔细摸索过去,万幸那不是剪刀留下的伤口,而是方才被覆盆子枝条割破的痕迹。   程遥遥悬着的一口气才吐了出来。   谢昭道:“别怕,她还伤不了我。”   程遥遥一言不发,转头看向小屋。   程诺诺就倒在门槛边,捂着脸,蚯蚓般在地上打滚蜷曲。   程遥遥身体紧绷起来。谢昭见她脸色苍白,低声抚慰:“别怕,这里……”   程遥遥磨了磨牙,妩媚清澈的桃花眼里迸射出无边怒火,忽然拔出谢昭腰上的柴刀,冲向程诺诺:“我杀了你!”   程遥遥浑身血液都冲向了头顶,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谢昭差点被害死!滔天怒火席卷了理智,程遥遥恨不得活活撕了程诺诺。   谢昭从背后将她拦腰抱住,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发怒。程遥遥生性高贵,眼里容不下脏东西,世上的人和事对她而言,只分成喜欢和不存在。对于讨厌的人,她从不主动挑衅,也不会伺机报复。她就连程诺诺数次坑害她,恶心她,程遥遥事后也未曾痛打落水狗。   此时的程遥遥却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杀气腾腾,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显得分外美丽而危险。   程诺诺好容易捱过那阵剧痛,就见程遥遥暴怒地冲她挥舞柴刀。她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嗓音嘶哑:“你杀了我吧,拉上你当垫背,我不亏……”   “程诺诺!”程遥遥又是一阵暴怒,纤细手指死死攥着柴刀,谢昭不得不花费一点力气制住她,又不至于弄疼她:“妹妹!”   谢昭扳过程遥遥的脸,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妹妹,我没事,你看着我。”   谢昭捂住程遥遥的耳朵,他嗓音磁性低沉,将程诺诺的话语隔绝开来,唤醒程遥遥的理智。   程遥遥眼波微颤,望进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眸子里仿佛蕴含着浩瀚星空,将她满心的恶意和怒火都浇灭了。程遥遥喘着气,渐渐回过神来:”谢昭……“   “我没事。妹妹,她不值得你弄脏手。”谢昭不住地抚着她的发丝,低声安抚。   程遥遥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此时所有的后怕、委屈和惊慌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扑进谢昭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她差点就杀了你……我要打死她!”   谢昭胸腔震动,菱唇不由自主扬起一个笑:“好,妹妹保护我。我们回家。”   程遥遥回头瞪着程诺诺,不甘心道:“可她……就这么放过他们?”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面上却淡淡道:“韩茵和张晓枫还在找你,要是惊动村里人,会很麻烦。”   谢昭看向被那颗巨大覆盆子包裹的小屋。这儿景象实在离奇,要是被人发现程遥遥的秘密,会很危险。至于那个人渣和程诺诺,他自然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程诺诺看着谢昭和程遥遥说了几句话,程遥遥就恢复了平静,心中不由得又恨又妒,还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庆幸。   他们就这样放过自己了?   程诺诺忽然抽了口气,捂住肚子。她肚子刚才撞在门槛上,此时一阵阵地绞痛起来,好像有什么正在往下坠。程诺诺脸色苍白,很快就冒出一头汗来。   因此并没有看见程遥遥走回门口,往地上浇了一些灵泉。   程遥遥擦了擦手,她浇灌灵泉时并没有避着谢昭,此时忐忑地回过头去,谢昭却没有看她,而是从地上抱起一只小肥猫来,小白猫则优雅地蹲坐在谢昭不远处。   “犟犟!”程遥遥惊讶地跑过去。   犟犟在谢昭怀里抬起头,冲她“嗯嗯”叫了两声,举起一只肉爪爪。只见它毛发凌乱,粉粉肉垫上竟是扎破了几处,忙道:“哎,怎么回事?你这些天跑哪儿去了,还把自己弄伤啦?”   谢昭道:“是犟犟给我领的路。还有酿酿。”   犟犟挺了挺胸脯,小胖脸上似乎透着自豪,酿酿则不感兴趣地喵了声。   谢昭简短地说了下前因后果。原来他刚才一进后山,就见小白猫冲他飞奔而来,喵喵叫着,像是给他带路。谢昭追过来时,犟犟就在屋子外头,嗷嗷直叫,还一直用肉爪子扒拉枝条,试图往窗户里钻。   程遥遥抱起犟犟,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肉垫:“怪不得刚才我看见酿酿了。是因为你太胖了钻不进来吧?”   犟犟扬起小胖脸:“嗯!嗯!”   程遥遥手指抹过小肉垫,几滴灵泉渗入伤口,瞬间复原如初。犟犟舔了舔爪爪,一点都不疼了。立刻跳下地去,又凑到了小白猫身边。   程遥遥牵着谢昭的手,冲小猫们招招手:“回家啦。”   犟犟和小白猫转头看那间屋子。五六只皮毛闪闪发光的猫咪都聚在周围,潜伏在草丛里,正虎视眈眈盯着那些长蛇和鸟雀。   程遥遥加码:“给你们做小鱼干。”   两只小猫立刻迈开小短腿,颠颠地追了上去。   林子里的植被郁郁葱葱,风景优美。这儿是后山的一道山坳,因地势原因很少有人会走到这里。   程遥遥牵着谢昭的手,走在软绵绵草叶上,呼吸着空气里松叶的香气,恍如隔世,真不敢相信她在那间小屋里才待了不到一个钟头。   屋子里。程诺诺肚子里的痛一阵比一阵剧烈,她低头一看,一股鲜血沿着大腿缓缓淌了出来。   不,不可能……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里浮现出来。她太过干瘦,月事从来是几个月才来一趟,正因如此在上海的那次,她才能让沈晏相信自己真的怀孕了。   此时看着腿间缓缓淌出的鲜血,一阵撕心裂肺的后悔紧紧摄住了她。在上海时,沈家几次三番要带她去大医院检查身体程诺诺都找各种借口推拒了。也正因此沈父沈母才将她和沈晏一起赶回了乡下。   早知道肚子里真的有货,她当初在上海就会是另一种局面!   程诺诺情绪激动,肚子里顿时又是一阵剧痛。她来不及多想,拼命爬向门口,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又被覆盆子枝叶重新堵住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枝叶里传出,一股冷血动物特有的腥气传来,只见昏暗里,无数条细长扭动的蛇正从覆盆子枝叶里钻进来。   冰凉黏腻的蛇从身上不断游过,嘶嘶声叫人毛骨悚然。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恐得已不似人类,“救命,救命啊!”   层层叠叠的枝叶掩住了惨叫声,传出去时只有微弱的一点声响,在林间被风吹散了。 第169章 犟犟回家   谢昭将背上的程遥遥往上托了托,稳稳地往前走。谢昭的后背宽阔温暖,给人无限的安全感。程遥遥双手搂着谢昭的脖子,将脸埋进他肩窝里,他肌肤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那股澎湃的阳气变得温和融洽,程遥遥像闻到猫薄荷的猫咪一样,在谢昭身上嗅来嗅去,舒服得脚趾蜷缩。   谢昭麦色的耳根染上了红,汗珠沿着后脖颈往下滚,他把程遥遥往上托了托:“妹妹,别乱动,会滑倒。”   这片林子正在休养期间,已经好几年没有人进来了。一束束阳光从树冠上落下,巨大的枯树倒在地上,树干上长满青苔和木耳,树根下这一丛那一丛地长着许多菌子和蕨类植物,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很容易就会被滑倒。   谢昭背上背着一个娇气包,走得分外当心。小白猫却在树干上奔跑自如,追逐着林间偶然窜出的松鼠,在苔藓上留下一个个梅花小脚印。犟犟屁颠屁颠地追在后头,它在离家出走期间显然没有得到什么锻炼,仍是一只富二代纨绔公子喵,滑倒了好几次,蹭得一身橘白色毛毛脏兮兮。最后一次爪爪卡在了树杈里,嗷嗷直叫。   谢昭伸手想帮它拔出来,犟犟恼羞成怒地踹了谢昭一脚。   程遥遥气道:“甩脸子给谁看呢!让它就卡在这儿!”   “嗯!嗯!”犟犟扬起小胖脸,胆大包天地顶嘴。   程遥遥立刻驾驶谢昭离开。留下犟犟一个猫卡在树干上,一脸懵逼。   前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谢昭背着程遥遥往前一绕,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滩边长满了青青摇曳的芦苇,河水穿过芦苇丛欢快地流淌着。程遥遥认得这儿,往前走十几米,就是她们摘清明菜的斜坡了。   程遥遥道:“原来那小屋子离得这么近!”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甜水村后山有大片深山野林,看似平静祥和的林子里危机重重,地形复杂,稍有不慎就很可能迷路。村民和孩子们平时捡蘑菇采野菜,都只在外沿,很少有人会靠近深处。   每年春季伐木时,身强体壮的村民们才会成群结队,在有经验的长辈带领下进入林子。那泥坯小屋就是供伐木人看守木头时休憩用的。有时候猎户进林子打猎,晚间也会借宿。   小屋看似离斜坡近,中间却隔着一道弯弯的果林。却可一旦发现程遥遥失踪,大家都会习惯性地先往更近的一大片野地和果林去找人,从而耽误最佳的救人时机。   程诺诺显然蓄谋已久,能找到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要是没有小猫报信,就连谢昭这样有经验的猎户,只怕也难以在第一时间找到程遥遥。   程遥遥推了推谢昭:“发什么呆?快放我下来。”   谢昭回神,将程遥遥放在了河边的大石头上。   程遥遥发丝凌乱,身上白底滚蓝边的对襟小褂都蹭脏了,雪白小脸上也沾染了泥土,这与她绝色容颜并不相称,活像只走丢了又在垃圾桶里滚了一圈的名贵猫咪。程遥遥要是以这幅形象回去,吓坏谢奶奶不说,叫村里其他人看见,只怕会麻烦不断。   谢昭给程遥遥拧了几道湿帕子,才擦出一张雪白剔透的小脸来。她肌肤嫩豆腐一般,半边脸上带着鲜红指印。   谢昭眼底透着冷意:“谁打的?”   程遥遥一扁嘴,刚才小黑屋里发生的一切都可怖又恶心:“程诺诺。她把我手捆着了,你看我的手。”   程遥遥伸出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手腕上果然是一圈圈红痕,娇嫩肌肤被磨破了好几处。程遥遥特地没用灵泉治好,要留给谢昭看的。   谢昭果然流露出心疼神色,捧起她的双手,用吻轻轻触碰那伤痕。又用冰冷湿帕子轻轻按在她脸颊上:“还疼吗?”   “疼!”程遥遥甜得心花怒放,用力点点头,换得谢昭又一个心疼的吻。   程遥遥很喜欢被谢昭这样宠着,男人少言寡语,却无时无刻不在对她释放强烈的爱意,让程遥遥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是他唯一的珍宝。   程遥遥从未缺过爱,她容貌生得这样美,从幼儿园起小男生们就为了跟她同桌而打架,从小到大收的情书加起来可绕地球一圈,上高级酒店吃饭总是有人偷偷为她买单,跟闺蜜去夜店跳舞,别人送她的酒能摆满两张吧台。考试有学神辅导,老师一路开红灯,刮了人家限量级的跑车,车主轻声细语询问她有没有被吓着。   她父亲挤破头才得到的邀请函,程遥遥往门口轻轻一站,年轻的财阀继承人就殷勤地上前,将她领到聚会中心。程遥遥一句话,父亲和继母继妹就被保安请出了会场。   后来,这位圈中最炙手可热的继承人推了门当户对的婚约,在大厦顶层的旋转餐厅向程遥遥求婚。程遥遥将一颗草莓送入口中,花瓣似的唇染了草莓汁水,吐出的话却直白又伤人:“我不喜欢你这款,总是板着脸,无趣又刻板。”   这位以冷肃持重著称的年轻财阀继承人沉默许久,勉强维持住绅士风度:“等有天程小姐觅得如意郎君,请一定要让谢某瞧瞧,究竟是何等出色人物。”   那时候被宠得无法无天的程遥遥很伤人地道:“肯定跟你不一样。”   要是能回到那时候,程遥遥一定会认真地对那位继承人说:对不起,我错了。   谢昭冷肃又刻板,要他笑一笑比让犟犟减肥还难。谢昭话很少,也不会说好听动人的情话。才认识的时候,谢昭也没有因为她的美貌而对她另眼相待,还凶巴巴地把她吓哭了。   可谢昭隐忍皱起的眉头,掩饰不住的心疼眼神,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掌心的宠溺,都叫程遥遥心花怒放,如痴如醉。   谢昭举着湿帕子,低头看扑进怀里蹭来蹭去的程遥遥,道:“别撒娇,又要蹭脏了。”   “……”程遥遥气哼哼咬了他一口,推开他直起身来。   谢昭低笑一声,按住程遥遥的后脑勺,重重吻了上去。   一吻毕了,程遥遥脸颊绯红如蔷薇,唇瓣更是要滴出水来。她并没有受什么伤,脸颊上的掌痕已然消失不见,又恢复了神气模样:“我嘴巴好疼,你再这样就不让亲了!”   谢昭眼神炙热地盯住她的唇,程遥遥忙拿过谢昭的背心,推他道:“我帮你洗衣服,你快点把脸和身上洗干净。”   背心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已经干涸,对程遥遥的冲击力没有那么强烈。程遥遥屏住呼吸,把背心浸入水中搓洗干净。   谢昭的形象也没好多少,他半边脸都染了血,令他刚毅英俊的面容平添戾气,衬衫上溅满鲜血,背心上也是斑斑点点的血痕。他脱了背心,麦色结实的肌肉上全是被刮蹭出的细小伤痕,血迹凝结,看上去更是可怖。   谢昭挽着裤腿踩在水里,捧起水洗了把脸。他脸上的血迹凝固了,狠狠搓了好几把才洗干净。他又撩起水冲洗身上,程遥遥站在大石头上道:“你背上的血都没有洗干净,你过来。”   程遥遥用手捧起水,浇在谢昭麦色的脊背上。冰凉清澈的水珠滚过肌肤,火辣辣刺痛的伤口瞬间变得清凉,疼痛也逐渐消弭。那点点翻卷皮肉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平复。   程遥遥道:“还疼吗?”   “不疼。”谢昭接过背心擦了擦身上水迹,又用力拧干,抖开就穿在身上,“回去吧。”   两人收拾干净,彼此打量一番。除了程遥遥衣裙有些脏,其余看起来一切正常。两人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只怕韩茵和张晓枫那边真的要疯了,便急匆匆上岸。   犟犟还卡在树上,整只小肥猫肚皮朝天,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谢昭上去把它的小爪子拔出来,抱在怀里:“奶奶看见它会很高兴。”   “可不是吗,都跑出来半个月了。”程遥遥弹了弹犟犟的耳朵尖:“奶奶还以为你真的跑去别人家当小猫了呢。”   酿酿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程遥遥和谢昭也没多耽搁,直接回家了。酿酿喜欢自由,饿了就会跑回家,不像犟犟,跑出来就找不到路了。   两人绕了小路出村,又从村口走回来。一进村,村口闲聊的女人们就冲她道:“哟,程知青怎么从外头回来了?刚才张知青和韩知青到处找你!”   程遥遥惊讶道:“找我?什么事啊?”   “好像是说找不见你了。挺担心的。你怎么从外头回来了?”   程遥遥看了眼谢昭,表情有些羞涩:“我去村外头迎迎他。这不,还摔了一跤。”   程遥遥身上的衣裙都脏了,一眼就看得出来。女人们吃吃笑起来,打趣道:“看你们黏糊的,才几步路,还特地出去迎啊?”   “这猫也找到啦?”   犟犟在谢昭怀里挣扎:“嗯!嗯!”   女人们哄笑起来,都争相凑上来摸几把小肥猫:“程知青人长得漂亮,连猫也养得好!这小猫多漂亮,多肥,逗死个人了!”   村里的猫咪都是放养的,家里没有剩饭,猫儿们自己抓老鼠,抓鸟雀,抓蛇,彪悍的还能往家里带猎物。程遥遥的猫跟她一样,都养得娇滴滴的。听说从小喝羊奶,每天还要吃鸡蛋!一只小猫养得圆头圆脑,挥舞小肉爪生气地嗷嗷叫,越发逗人。   见犟犟都要炸毛了,程遥遥忙道:“我们先回去了,奶奶还等我们吃饭呢。”   “去吧去吧。我们也该回去做饭了!”   程遥遥和谢昭并肩走了。背后的议论声还不断:“我看今年能办喜事儿了吧?多黏糊,多般配!”   “谢家的运道真是好!”   ……   张晓枫和韩茵都急疯了。程遥遥才走到巷子口,就见这两人躲在谢家院墙外头,对着哭。   程遥遥放轻脚步走过去,忽然叫:“喂!”   “遥遥!”一向稳重的张晓枫一把抱住程遥遥,哭道,“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你跑哪儿去了!”   韩茵也凑上来,抱住两人一块儿哭:“对不起啊,我不该跑回去拿衣服,丢下你一个人的呜呜呜呜……”   程遥遥懵逼地看向谢昭。   谢昭抱着犟犟掉头就走,逃也似的推门回家了。   程遥遥只好承受着张晓枫和韩茵的眼泪洗礼,一边不断地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要是被谢奶奶听见就糟了!”   张晓枫和韩茵这才渐渐忍住了眼泪。张晓枫小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你身上怎么这么脏,没出什么事吧?” 第170章 朝鲜拌菜   韩茵抹了把眼泪,急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告诉我呀,你要急死我呀!”   程遥遥反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见的?”   张晓枫道:“韩茵性子太急了,我来说。”   原来韩茵和张晓枫两人回家,收拾了换洗衣服和送给谢奶奶的一块料子,前后不到20分钟就回来了。等她们回到斜坡时却没找见程遥遥,一篮子清明菜却端端正正留在地上。   当时离程遥遥最近的林桂圆还道:“我一转头,程知青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她跟你们一块回家了呢。”   其他姑娘道:“程知青不是跟你们一块走了,那就是自己回家了呗。你不如先去谢家找找看,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张晓枫和韩茵对视一眼,心中发沉。程遥遥不可能独自离开的。张晓枫性子沉稳,一把按住要炸毛的韩茵,笑笑道:“这个遥遥肯定是等不及,自己先跑回家了。我们直接去谢家找他。”   两人一走开,韩茵就急道:“遥遥这些天胆子小得很,不可能一个人跑掉的。”   张晓枫强自镇定道:“先别急。谢昭不是要回村了吗?瑶瑶说不定去村口迎他了。”   两人抱着一线希望先到谢家偷偷看了眼,只有谢奶奶独自一人。两人又匆忙跑去村口,没找到程遥遥,却等来了独自回村的谢昭。   谢昭听完两人的话当即面沉如水。   张晓枫内疚地道:“遥遥究竟会跑到哪儿去?林桂圆说,她就一转头的功夫遥遥就不见了。”   谢昭问清楚斜坡的位置,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他吩咐韩茵与张晓枫去谢家巷子口等着,不要露出异样,独自一人提起柴刀就向斜坡走去。   韩茵急得暴跳如雷:“他这是什么意思?瑶瑶不见了,咱们得赶快告诉大队上,发动全村的人一块去找啊!”   张晓枫心思细一些,拉着他道:“谢昭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瑶瑶失踪这事儿透着蹊跷,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天谢昭托咱们接送瑶瑶,遥遥自己也胆小得很,除了上工就是跟咱们呆在一块,从不自己出门,倒像在防备什么似的。”   韩茵越听越心惊:“你的意思是,然后就是被坏人盯上了?那她岂不是……”   张晓枫和韩茵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们俩是亲眼见到谢昭独自进村的,糊弄村里人的那一套也瞒不了她们两个,程遥遥索性将程诺诺做的坏事都和盘托出,隐瞒了覆盆子和灵泉的那一节,只说他们还来不及做坏事,谢昭就赶到救了自己。   两人齐齐打了个冷战,皆是不可置信。   “我的天哪,她可是你的亲姐妹啊!就算你们没有姐妹这层关系,大家也是一块来的知青,她怎么能干出这种坏事?亏她还是个女人!”   程遥遥嘘了一声:“你小声一点,要是让谢奶奶听到了可了不得,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韩茵捂住嘴点点头,仍然一脸震撼。   张晓枫道:“那程诺诺他们现在……”   “嗯,嗯!”犟犟颠着小短腿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嘴巴油油的叼着一块肉。   系着围裙的谢奶奶,也出现在院门口笑着道:“你们仨有什么话说了这么久,快进来!”   “哎!”三人齐齐收敛表情,露出笑容。   谢家院子仍如从前一样整洁温馨。   院子一角的下风口,用竹篱笆围出一个鸡圈,十来只母鸡在鸡圈里活动,并不像别人家那样散养在院子里,弄得满地鸡粪。   小菜园子里的青菜郁郁葱葱,那两颗瘦巴巴的草莓已经长得分外健壮,结出十几颗鲜红欲滴的草莓,每一颗草莓,都用叶片垫着避免沾上尘土。外头还罩了一个竹编的架子,竹片与竹片之间的缝隙刚好卡住犟犟的小肉爪,犟犟盯了草莓许久都没能得手。   天井前吊着一袋水磨米浆,底下放着一个铜盆,滴滴嗒嗒接着雪白的糯米水。   橘白色小猫咪人来疯,在每个人的裤腿边绕来绕去地蹭,嗯嗯叫,直到大家都夸夸它,摸摸它才罢了。   小院里安宁居家的气氛,让程遥遥心中的焦躁与惊恐渐渐平复下去。   张晓枫和韩茵都嘴甜地跟谢奶奶嘘寒问暖,谢奶奶乐呵呵道:“你们来就来了,带什么料子!奶奶就爱你们这些年轻孩子来,热热闹闹的。今天犟犟也回来了,多好!”   犟犟扬起小胖脸,舔着油汪汪嘴巴冲谢奶奶叫:“嗯!”   “嗯个啥,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跑了这么多天,一回家就知道要肉吃。”谢奶奶故意板着脸,“外头好哇,外头有鸡肉给你吃?”   程遥遥笑道:“奶奶您别说了。到时候犟犟把今天炖的鸡也偷走了,当干粮能吃到临安城!”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谢奶奶笑着,忽然拉着程遥遥道:“瑶瑶,你这衣裳怎么脏成这样?”   程遥遥身上崭新的白底滚蓝边对襟小衫,一弄脏就分外明显。谢奶奶一眼就看出来了。   “啊……”程遥遥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把跟谢昭串好的口供重新对谢奶奶说了一遍:“我去村口接谢昭,不小心摔倒了。”   谢奶奶道:“哎哟,摔哪儿了?摔破皮了没有?你摔哪儿了能摔成这样?”   韩茵和张晓枫都紧张地盯着程遥遥。   程遥遥眼波颤动,无意识地飘向一边:“我摘覆盆子吃来着,就……就不小心跌沟里了。”   谢奶奶拿毛巾给她擦了擦衣襟上面的灰尘,埋怨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跑去摘这个,还摔了!下回想吃叫昭哥儿摘去!昭哥儿你也是,你不看好遥遥,你还纵着她!”   谢昭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出来,就被谢奶奶骂了。   程遥遥眼巴巴看向谢昭,谢昭好脾气地跟谢奶奶认了错,又对程遥遥道:“水烧好了,让妹妹洗澡换身衣服吧。”   谢奶奶道:“好。那覆盆子最招蛇,你在沟里也不知道蹭了什么脏东西回来。你快去洗洗,别又泡上大半天,还等着你包饺子呢。”   韩茵和张晓枫忙笑道:“这不是有我们吗?我们帮您包饺子!”   韩茵和张晓枫洗了手,直接进了厨房。谢昭则提着热水从厨房出来,送去杂物间。   谢奶奶吩咐道:“昭哥儿,你让遥遥可洗快些,洗完好吃饭!”   “嗯。”   韩茵悄声对张晓枫道:“原来谢昭天天给遥遥打洗澡水啊?”   “嘘!”张晓枫推她一把,两人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谢昭割了一大块五花肉,程遥遥一早剁了猪肉和胡萝卜、香菇,调了一盆饺子馅儿。一大团揉好的面用湿毛巾盖着,还有一碗面粉。   韩茵端起盆闻了闻:“真香,遥遥放了不少香油吧?”   谢奶奶道:“你们上工累了,来家里哪能让你们干活。放下放下,奶奶一会儿就弄好了!”   张晓枫笑道:“谢奶奶您就别客气了。我是北方人,擀饺子皮最有一手!”   韩茵也道:“每次来您家都蹭吃蹭喝的,哪里累了?这里交给我们,您弄菜去,您拌的那个朝鲜杂菜最好吃的!”   “有有有。”谢奶奶乐呵呵道,“知道你要来,早备下了!”   朝鲜杂菜是一种特色凉拌菜,豆角、腐竹、黄瓜、金针菇、胡萝卜等等食材切成条,粉丝泡好,各自烫熟放凉,再加上蒜末、朝鲜辣酱和调味料拌匀,又开胃又清爽。这道菜不拘材料,家里有什么剩菜和食材都可以做。每回吃了饺子、红烧肉等大菜,刚有些腻味,谢奶奶再端上这盆朝鲜拌菜,众人的胃口立刻又大开起来。   谢奶奶今天备了水灵灵的小黄瓜,水芹菜,胡萝卜丝,木耳,还有程遥遥自己做的魔芋条,一边拌一边看张晓枫擀饺子皮。   只见她一手揪下团剂子,用手掌根按平,一手捏着饺子皮的边缘,一边转动一边擀,手下很快就出现一张圆而薄的饺子皮。   谢奶奶夸奖道:“还真有一手!你小小年纪,面食做得这么好。”   张晓枫笑道:“我家是北方的,打小儿就看着我妈做,当然会了。不过我这手艺跟遥遥可比不了。”   “你别夸她,再夸她都要上天了。”谢奶奶皱纹里都透出笑来,“不过我们遥遥做饭手艺是真好,那可是祖传的。随随便便家常小菜都做得好吃!待会儿吃完饭,让遥遥给你们做青团,那才叫好吃呢。”   “好呀好呀!上回遥遥给我带了个青团,我吃完馋了好久!”韩茵连连点头。   谢奶奶“噢”了一声,才想起来似的:“哎,你们摘的清明菜泡上了吗?”   韩茵一拍大腿:“哎呀!啊!”   后面那声儿是被掐的。张晓枫直冲她瞪眼,谢奶奶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韩茵面容扭曲,抽着气挤出笑容:“没……没啥,我才想起来,我们刚才急着回来,把清明菜忘地里了!”   谢奶奶拌着盆子里的菜,顿了顿才笑道:“你们也太马虎了。”   张晓枫忙道:“我们待会儿再去摘一些。”   等谢奶奶转身去忙了,韩茵和张晓枫脸色立刻惊恐万分,互相直打手势,韩茵捂着嘴小声道:“是不是露馅儿了?”   “都是你,嘴这么快!“张晓枫难得地抱怨她一句。   韩茵和张晓枫这边心中忐忑,程遥遥却是优哉游哉。   杂物间里热气腾腾,水中滴了两滴玫瑰精油,空气里顿时溢满玫瑰花独有的馥郁香气。   程遥遥散着发,浸泡在热水里。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擦伤和淤青,因为肌肤雪白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后背上只怕还有更多,一直在隐隐发疼。   程遥遥将自己沉入热水里,灵泉渗入热水,烛光落在水面上化开金色光晕,眼前的一切景象变得奇妙。热水重刷着肌肤,带走了尘土与那些恶心的触感与回忆。   虚空里,小荷叶哗啦啦晃动,想要靠近门外的谢昭。   它今天给程遥遥的那滴灵泉灵力惊人,让一根细弱枝条瞬间暴涨成碗口粗细。后来程遥遥又释放了绝大部分灵泉,委实让小荷叶大伤元气。那一大片荷叶都收拢起叶片,只剩下小荷叶蔫答答。刚才谢昭背了程遥遥一路,小荷叶吸收的阳气还远远不够,叫嚣着要更多。   张晓枫和韩茵都在家呢,青天白日的,小荷叶想干嘛!   程遥遥直接切断了灵识。   她吐出一串泡泡,哗啦冒出水面。将湿漉漉头发撩到脑后,水珠滚过她光洁的额头,沿着秀挺鼻梁和唇往下滚落。   她身上的肌肤已经恢复了白皙无暇。 第171章 帮你涂药(第一更   程遥遥才穿好衣服,就听见门被敲了敲,道:“妹妹,好了吗?”   程遥遥道:“好了。”   门被推开,光线斜照进屋子,映在仍冒着袅袅雾气的浴桶上。一边的椅子上搭着衣裙和皂盒。满屋玫瑰与皂香混合的温热香气,扑面而来。   程遥遥流丽纤细的背影对着门口,抬手挽着发。她一头乌发浓密秀丽,拧得松松地挽在脑后,如袅袅烟云。用玳瑁夹子夹住,露出的一截雪白天鹅颈,有种瓷器般脆弱美感。   屋子里的光又消失了。程遥遥回过头来,一张小脸被水汽蒸得越发唇红齿白,娇滴得像初开的海棠花。   谢昭已经走到她面前,他个子高出程遥遥许多,程遥遥需要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话:“你关门做什么?”   她嗅了嗅,道:“怎么一股药油味?”   谢昭摊开手掌,一瓶红花油:“背上还疼不疼?帮你涂药。”   “……没有。”程遥遥忙抱住胳膊,她胳膊上那一点点伤口早就消失无踪,后背上只怕也不留痕迹了,“已经不痛了,不要涂药。”   谢昭深邃眼眸落在程遥遥脸上,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不是说后背撞到了?让我看看。”   程遥遥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双臂夸张地抱在一起,像是闯祸后企图用拙劣演技蒙混过关的小猫咪:“没有!已经好了!”   “要是伤到筋骨会很麻烦。”   “你就是想趁机耍流氓,我要叫奶奶进来了!”   “……”   谢昭看着手里的红花油,似乎是放弃了。   程遥遥忙把自己的脏衣服团成一团放在木盆里,又把皂盒洗发水梳子镜子的小东西收拾好,想跑路。她着急忙慌的,险些把精油打翻。   谢昭接手过去:“我来收拾。”   程遥遥吩咐道:“那你要小心一点,再把我的小镜子打碎了,我就咬你。”   “是犟犟打碎的。”   “你还污蔑犟犟!”   “……”谢昭百口莫辩。   上回程遥遥洗完澡没有及时把东西收起来,犟犟跑进杂物间撒欢,一脚把程遥遥的螺钿小镜子踢到地上,摔得粉碎。犟犟闯完祸撒腿就跑,闻声进来捡镜子的谢昭倒被抓个正着。   谢昭麦色粗糙的大手将这些带着程遥遥香气的贴身小物一样样收拾起来,程遥遥用的每一样东西都很精致,谢昭每回看着,都觉得女孩子真是一种格外娇气的生物。   程遥遥拧开一瓶蓝色瓶盖的面霜,挖出一团在掌心揉匀融化了,覆在脸上轻轻涂抹按压。   这面霜是在上海买的,价格极其高昂。可程遥遥当时看着这面霜时眼睛都亮了,谢昭便掏钱给她买下。贵是贵,可程遥遥值得最好的。   只见程遥遥手法娴熟地在脸上轻轻涂抹、按压、提拉,一整套复杂的程序做下来,娇嫩肌肤都微微发红了。   谢昭忍不住问:“妹妹,你在做按摩吗?”   程遥遥停住动作,妩媚明亮的桃花眼从指缝里看他:“我在保养皮肤。”   “你的皮肤很好。”谢昭真心实意地道。   程遥遥的肌肤就像剥了壳的荔枝,吹弹可破,赞一声冰肌玉骨也不为过。程遥遥有时起床偷懒,只用冷水洗脸,肌肤也仍然水嫩光滑。   程遥遥得意洋洋将手指递到谢昭鼻下:“不一样的。这是贵妇面霜,涂抹手法可不一样哦。”   那手指纤纤,指甲盖是盈盈的粉。谢昭一时恍神:“不够香。”   “……不想跟直男说话!”程遥遥气哼哼收回手。   这年头大家用的都是铁罐百雀羚或雅霜,几毛钱一大罐,香气扑鼻。节俭一点的,买几分钱的蛤蜊油就能抹一个冬天。   程遥遥的皮肤是天生的好,现在又有灵泉加持,已经许久没用护肤品。上回在上海友谊商店瞧见这面霜,不由得多看几眼,谢昭以为她想要,非要给她买下。   这价格对于事业刚起步的谢昭而言,不是小数目。程遥遥便每天都很上心地用起来。每回看见程遥遥用这罐面霜,谢昭都会露出难以察觉的愉悦来。   程遥遥将双手捂在脸上,深吸一口贵妇面霜淡淡的香。久违的人民币的香气!   下一秒,一股浓郁霸道的红花油的气味窜进鼻孔,程遥遥忍不住打个喷嚏:“阿嚏!啊!谢昭你干什么,讨厌!”   谢昭出手飞快,在她脖颈和手腕又抹了两下,红花油的味道瞬间将贵妇面霜的气味压了下去。   程遥遥闻了闻自己身上,呛得又打了两个喷嚏,程遥遥炸了毛:“我要去告诉奶奶!”   谢昭把红花油瓶盖拧紧:“待会告诉奶奶,你涂过药油了。”   程遥遥举起的拳头就顿在半空中,心里突地一跳。谢昭……猜到什么了?谢昭亲眼瞧见了那小屋的奇异景象,却还没有问过她一句呢。   谢昭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红花油的气味从谢昭的手腕上散发出来,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变得凛冽清苦,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程遥遥偷偷嗅了嗅,小荷叶在灵识里狂舞大作,程遥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今天消耗的灵泉实在太多,光是触碰根本不足以弥补。久违的空虚感又冒出来,叫程遥遥手指发软。程遥遥眼波颤动,从长长睫毛下偷瞄谢昭。   两人距离这般近,谢昭只需轻轻低下头,就能吻到她。   谢昭凝视她许久,道:“该出去了。再磨蹭奶奶会催。”   “站住。”程遥遥玫瑰色的唇一撇,又要炸毛了,一双眼眸却不知道掩饰,直勾勾地盯着他,露出他最难以抗拒的,天真又妩媚的眼神。   ……   不过片刻,程遥遥一把推开谢昭,道:“够了够了。”   谢昭隐忍地拧着眉:“妹妹。”   程遥遥娇气地捂着唇,凶道:“今天到此为止了。张晓枫她们还等我吃饭呢。你让开还是不让?”   谢昭哑声道:“今晚……”   “今晚张晓枫和韩茵留下来过夜。”看着谢昭脸上的表情,程遥遥难得地良心发现,哄哄他:“明天,明天再说。”   厨房里。   一排排元宝形状饺子排在蒸笼里,韩茵满手面粉,托着个草帽饺子笑道:“这饺子包得好吧?”   张晓枫笑道:“你那饺子下锅就散了,我这月牙饺子多结实!”   “你那就普通饺子,没创新。谢奶奶您说,是我包得好还是她包得好?”   谢奶奶直笑:“依我看,包得都好!不过遥遥会的花样更多,待会儿让她教你们包小金鱼儿。”   说到这,谢奶奶往围裙上抹了抹手:“这遥遥洗了大半天,怎么还不出来?我去看看。”   张晓枫道:“遥遥洗澡一向慢,别催了。不是有我们吗?”   谢奶奶这才罢了,念叨道:“这天还冷着,她泡这么久也不怕冻着!昭哥儿,掐把芫荽!昭哥儿?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杂物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程遥遥一出来就听见这句,忙道:“奶奶,我来掐。”   谢奶奶道:“好,多掐点儿嫩芫荽,再掐把香葱。”   程遥遥捧水洗了洗手,又往嘴上扑了点灵泉,花瓣似的唇鲜红欲滴。等嘴唇不再那么火辣辣的,程遥遥才好意思抬起头。   小菜园最外边种着香葱、芫荽、水芹菜和姜蒜等香料,还有两棵山里挖来的紫苏。平时吃饭时随摘随吃,越掐长得越旺盛,相当新鲜。   程遥遥掐了一小把水灵灵的嫩芫荽和小葱,洗干净甩了甩水,拎着进厨房:“奶奶,有什么菜还没做的?”   她穿着素白连衣裙,外罩一件鲜红小开衫,娇艳欲滴地站在门口,哪像块干活的料?   谢奶奶道:“才换的衣裳别弄上油烟。你来包饺子,奶奶把热菜一炒就能吃了。”   “哎!”程遥遥挽起袖子,走到桌子边包饺子。   张晓枫和韩茵已经包了两帘,元宝饺子草帽饺子和月牙饺子整整齐齐排列着。程遥遥一看果然好胜心起,显摆道:“我来包个金鱼饺子,你们看着啊!”   韩茵羡慕地看着她身上衣服:“这开衫真好看!又是上海买的?”   程遥遥道:“是小绯给我织的。”   韩茵忙道:“那你问问小绯能不能给我也织一件?我一定重重谢她!”   “好啊,等小绯回来我帮你问问。”程遥遥包了个金鱼饺子,忽然道:“说起来小绯怎么还没回来?”   谢奶奶也道:“是啊,昭哥儿今早不是进城吗?怎么没把小绯接回来?”   谢昭走进厨房,道:“小绯早上要上工,我留了口信给她。她下工就会搭林家骏的车回来。”   谢奶奶道:“那成,不等小绯了。我下饺子!”   张晓枫和韩茵帮着把饺子端到灶边,帮谢奶奶烧水,下饺子。一直趴在灶台边吃鸡肉的犟犟立刻跳起来,迈着小短腿在她们脚边绕来绕去,挨个蹭。   张晓枫不知道它这缠人的毛病,吓得抬脚:“别踩着你,当心啊!”   谢奶奶见怪不怪地笑:“它这儿卖乖呢,待会儿好讨饺子吃。”   村里的孩子也不能天天吃饺子的,犟犟简直活得跟谢家的小孙子似的。   韩茵直笑:“犟犟真乖,待会儿我偷偷给你个饺子吃,啊?”   程遥遥凉凉地道:“犟犟可是在野地里待半个月没洗澡的。”   “!!!”张晓枫和韩茵同时远离了犟犟。   颜色有些灰突突的橘白色小肥猫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还追着她们,洋气小胖脸叫:“嗯!咪呜~”   程遥遥幸灾乐祸地坏笑,用抹布擦了擦桌上的面粉,拿出碗筷一一摆好。谢昭帮她摆碗筷,两人手指不小心碰到,谢昭指尖带着冰凉水渍,温度却烫人。   背后谢奶奶道:“快让让,鸡汤来啦!”   程遥遥忙躲开老远,把手藏到了背后,还紧张地看了眼谢奶奶。谢奶奶用抹布垫着砂锅放在桌上,乐呵呵道:“快坐下,吃饭,吃饭!”   程遥遥这才悄悄松口气。她招呼韩茵和张晓枫坐下来,一转头,却见谢昭坐到了她对面去。   一大锅黄澄澄飘着油花的鸡汤,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饺子,雾气将谢昭冷峻轮廓都模糊了,可程遥遥就是能感觉到,他很郁闷,身后的大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埋着头大口吃饺子,一句话都不说。   哎,是个男人在这种事上被忽然打断都不会太高兴。程遥遥难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夹了一大块带皮的肥鸡肉给谢昭。   谢昭的筷子一顿,没抬头,夹起那块鸡肉撕下一大口咀嚼。   韩茵吃吃地笑起来,跟张晓枫挤眉弄眼:“啧啧啧~遥遥,你怎么从没给我夹过菜啊?”   程遥遥筷子没停,又分别夹了两块鸡腿肉放在她们碗里:“你们也有,别挤眉弄眼!”   谢昭和程遥遥的关系早就公开了。韩茵坏笑道:“这味道可不一样啊。”   程遥遥一点不害羞:“当然不一样!”   谢奶奶笑道:“你们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不害臊!”   程遥遥几个都不好意思地偷笑起来。程遥遥偷偷看了眼谢昭,正对上他明亮又深邃的目光。   眼底尽是笑意。   这顿饭相当丰盛。猪肉香菇饺子,一大锅鸡汤,一盆朝鲜拌杂菜和一盘蒜薹炒肉,程遥遥吃惯了不觉得,对张晓枫和韩茵而言简直比过年还丰盛。   知青们借住在别人家,粮食都交给那家一起煮。厚道些的人家会做二合饭和杂面馒头,菜里偶尔能见到油星。要是遇到那不厚道吝啬的主妇,吃饭可就太受罪了。不仅吃不饱,还得看人家脸色。张晓枫和韩茵住的那家人都不错,饶是如此还得常常进城去打牙祭,补油水,更别提其他人了。   还好有程遥遥在,她们可以常常来谢家蹭饭吃。谢家的伙食是真好,谢奶奶和谢绯又真心热情,谢昭话少,可每次她们来吃饭,谢昭都会割一大块肉或弄条鱼回来。   在艰苦的知青生活里,这无疑是她们最快乐的时光。过了很多年以后,张晓枫和韩茵都常常会跟儿孙提起这座小宅院,和这善良又热情的一家人。   一大盘饺子又吃完,锅里的饺子也煮熟了,雪白地翻腾着。谢奶奶端起盘子笑道:“我去捞!都这个点了,这小绯怎么还不回来?”   张晓枫道:“是不是今天厂里加班?都这个点了,要回来早该到了。”   程遥遥皱了皱眉,道:“不能吧。我早就交代小绯了,她说今天车间肯定放假的。”   谢昭放下碗,站起身来:“我去村口看看。” 第172章 蔓越莓黄油饼干   程遥遥和张晓枫一块儿把水磨米浆袋子解下来。打开布袋,只见雪白米浆凝固起来,像黏土一样,揉起来相当费劲。这年头用的是石磨,磨出的糯米浆口感细腻柔韧,是后世电磨和糯米粉都不能比拟的。   把米浆倒在干净盆子里,三人都傻眼了:没有清明菜。   今早摘的好一篮子清明菜都丢在斜坡上了,这会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会儿出去摘也不行,下午太阳很大,清明菜被晒得失了水分,做出的青团喇嗓子。   程遥遥抱怨道:“你们怎么不把篮子提回来?”   韩茵差点气死:“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谁还有空管篮子。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   程遥遥毫不犹豫:“我没有心。”   “你站住!”韩茵追着程遥遥,要掐她的脸。   门口忽然传来怯生生嗓音:“遥遥姐姐在家吗?”   程遥遥打开院门一看,小秋站在门口呢。小秋穿着件深蓝色工装改的罩衫,黄黄头发梳成两个小辫子,虽然还瘦巴巴,却看得出是被精心照料的模样。   “小秋啊,你找我什么事?”   小秋指着地上的篮子,怯生生笑道:“我姐姐让我送来的。”   程遥遥高兴道:“这不是我的清明菜吗?”   张晓枫和韩茵闻言也凑过来,道:“我还以为被人捡走了!”   小秋点点头:“姐姐看见你把篮子落坡上了,就提回家了。吃完饭就让我赶紧给你们送来。”   程遥遥笑道:“你怎么不早点送来,我家中午可吃饺子呢。”   小秋一板一眼道:“我姐姐说今天家里过节,有好饭好菜,让我回去吃。”   韩茵奇道:“你奶奶让你吃吗?”   小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透着认真:“我姐姐说,我们也是奶奶的孙女儿,家里的饭少不了我们一口。爷爷说我姐姐说得对。我奶说她犯头疼不想吃,爷爷就把她那份饺子也给我们了。”   程遥遥和韩茵对视一眼,强忍着笑。光听小秋的几句话,就能想象林婆子被林然然气得有多惨。   小秋又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程遥遥:“姐姐,我姐姐送给你的。”   那油纸包透着点心的香味儿。程遥遥忙道:“哎!这点心你们自己留着吃吧。你跟弟弟吃。”   小秋摇摇头:“姐姐说一定要送给你,谢谢你之前帮过我们。”   韩茵道:“你姐姐哪儿弄来的点心啊?你们自己留着吃吧,多浪费钱!”   谢奶奶也听说过林然然姐弟的事儿,瞧见小秋瘦巴巴的,忙拉着她进屋吃饺子。谁知小秋这孩子年纪小,却很有主意,怎么劝都直摇头。   谢奶奶便用油纸包了十几个蒸饺来:“那这饺子你带回家去,跟你姐姐弟弟一块儿吃!”   小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还是猛摇头:“我……我要回家了。”   “等等!”程遥遥一把拽住她,笑道:“来姐姐家一趟,你不肯吃饺子,那喝杯糖水润润嘴吧。”   小秋这回犹豫了下,姐姐没说不能喝糖水?   程遥遥道:“你连水都不肯喝,我也不要你的点心了!”   小秋忙接过杯子喝了。温开水里化着□□糖,蔗糖的味道甘甜清润,一口喝下去小秋的眼睛都亮了,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没化尽的冰糖落在舌头上,甜得小秋弯起眼。   谢奶奶还道:“来把饺子拿上。”   小秋后退两步,道了声:“谢奶奶再见,知青姐姐们再见。”说完鞠了一躬,撒丫子跑了。   谢奶奶急得直叫:“别跑,慢点儿!这孩子心脏不是不好吗?怎么跑得飞快。”   张晓枫也道:“是啊,这阵子看她脸色好多了,经常跟林然然去仓库捡茶叶。”   韩茵又露出了无所不知的八卦脸:“林婆子暂时没心思磋磨林然然三姐弟了呗。你们不知道,林武兴家这阵子闹腾得很。听说林然然父亲单位来人了,要调查林然然父亲抚恤金的下落,还有她父亲工作继承的事儿。林然然还没表态,二房三房都快打破头了。还有林丹丹林萍萍和程诺诺,这三个不知咋地闹崩了,闹得是鸡飞狗跳。”   谢奶奶啐了一口:“丧德行的一家子!”   谢奶奶回屋去歇晌了,留她们三个在院子里做青团。   程遥遥掂着手里的油纸包,闻了闻:“好香啊,是曲奇饼。你们吃不吃?”   张晓枫严肃道:“遥遥你太馋了,不该收人家孩子的点心。林然然姐弟三个多可怜!她挑茶叶一个月赚的钱才够买这包点心的。”   谁不知道林然然三个孤儿在林家的遭遇,林婆子是连亲孙女都要卖的人物,林然然一房的行李全都被她搬走,钱也收走了,三个孩子不知道哪里弄来一包点心,还要送给程遥遥,真是知恩图报得让人心疼。   被说嘴馋的程遥遥:”???”她那一杯灵泉还不值得一包饼干了?   程遥遥噘着嘴打开油纸包,里头竟是蔓越莓曲奇。一颗颗红色蔓越莓镶嵌在嫩黄饼干上,看着分外诱人,奶香味扑鼻。   果然穿了。   程遥遥拿起一块饼干咬下,酥脆香甜,入口即化。论做菜手艺林然然自然没法跟她比,可林然然有烤箱!   林然然的随身空间才是年代文最有用的金手指。既能收纳万物,又能保鲜食材。原书里她继承父亲的工作,当了供销社的采购员,天南海北地倒腾货物,很是赚钱,别人还抓不住她的把柄。   不像她的小荷叶,什么智障金手指,完全就是R文配置!不然她何至于总被谢昭欺负!程遥遥流下了柠檬精的泪水。   想到这儿,程遥遥又忿忿地吃了块饼干。纯正的黄油奶香味浓郁,低筋面粉烘焙出的饼干格外疏松香脆,又招呼韩茵和张晓枫:“真好吃,你们吃不吃啊?”   韩茵立刻被诱惑了,张晓枫却忙着把一篮子清明菜倒进木盆,加水准备洗。   程遥遥懒洋洋地道:“别忙活了,先过来吃饼干吧,那清明菜是干净的,不用洗,泡一泡就行。”   张晓枫这才擦擦手走过来,拿了块饼干。   韩茵夸奖道:“这饼干还真香!这不是县城供销社最近卖得很俏的那款吗?每回一上货就被抢光了,没点关系还买不着呢!黑市上要这个数一包。”   韩茵比划了一个五。这个价格其实不算贵了,计划经济年代是卖方市场,多的是有钱也买不着粮食的人。   程遥遥想到县城供销社出售的那些新奇点心,莫非都是出自林然然的手笔?既然她的金手指觉醒了,又何必非要留在林家,跟他们撕逼?   张晓枫听了更不安心:“林然然把钱都买了点心,她们姐弟三个怎么办?”   韩茵说道:“吃都吃了,这也是林然然的一片心意。大不了咱们过几天凑些钱,买几袋点心罐头啥的给她们姐弟送去。不过就算送给她,也是落在她奶奶手里。”   程遥遥受不了地道:“你们就别瞎操心了。林婆子都多大年纪了?那林然然不会吃亏的。说不定她以后混得比咱们都好多了。”   张晓枫闻言,忽然握紧拳头:“没错!毛主席说过,年轻人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韩茵也霍然站起身来,跟她一起高声朗诵语录,两人握着拳,热血澎湃地看向程遥遥,期待她的加入。   “……”程遥遥沉默了一下:“我们做青团吧。”   程遥遥特地让谢昭将杂物间里的石臼搬了出来。这石臼比平时捣辣椒糊糊的要大一些,臼底圆润,是从前谢家捣药用的。   程遥遥将清明菜用开水烫过,嫩绿清明菜立刻变成了深绿色,挤干水分后放进石臼里,仔细捣烂。   清明菜渐渐被捣成烂,冒出碧绿的汁水。清早摘的清明菜又肥嫩,又新鲜,捣烂后绵软如泥,一点粗纤维也没有。再将清明菜连汁带渣一块儿倒在糯米浆上,揉匀。   沥干水的糯米浆像凝固的水泥,需要很大的力气揉开。这活儿交给常干粗活的张晓枫,只见她手腕用着巧劲儿,板结干硬的糯米浆在她手里逐渐软化,将清明菜汁一点点吃进去,揉成了一大团草绿色面团。   程遥遥手指轻轻摁了下面团,一摁一个坑,渐渐回弹,软而富有韧性:“可以了。现在裹上馅儿。”   谢家的青团还是两种馅料:豆沙和咸蛋黄肉松。   程遥遥挖出一团豆沙揉成丸子,摁在青团面皮里,转着圈收口,再一摁一搓:“这样就包好了。”   韩茵大开眼界:“这馅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神了!我住在大队长家,他们家昨天做青团,一种是没有馅儿的,一种是咸菜炒笋粒。”   张晓枫笑道:“我住在林大军家,他们家是用苋菜汁染了红色的团子,也没馅儿。”   程遥遥一边搓团子一边道:“不用苋菜汁,摘点紫苏叶子染得更好看。要是你们想吃咸味的,改天咱们去掰点鞭笋,鞭笋比竹荪好吃!”   韩茵笑容一僵:“可省省吧,你还敢出去?你不怕我都怕了。”   早上那场惊吓三人一直默契地不提起,此时忽然提起,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张晓枫争相说点什么改善气氛,就听院门响动,谢昭回来了。   程遥遥忙丢下团子跑到院子里,却见只有谢昭一人:“小绯呢?”   谢昭道:“林家骏说没接到小绯。”   “奇怪,小绯说好要回来的。”程遥遥忽然紧张起来:“她不会……不会有什么事吧?”   ”别疑神疑鬼。“谢昭摸摸她的头发。程遥遥才洗完的发丝柔润冰凉,带着香气:“小绯在厂子里很安全,应该是加班。”   程遥遥想想也是。纺织厂是个封闭的环境,进出要登记,绝大部分员工都是女人。谢绯住在宿舍里,不会有什么事的。她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昭换上胶鞋,穿上了上工的军绿色工装。程遥遥道:“你怎么又要上工啊?我在蒸青团,一会儿就能吃了!”   谢昭一边系扣子一边道:“我去自留地看看。你乖乖待在家,跟朋友一起,不要出门。”   谢昭说完,将柴刀别在腰后就走了。   程遥遥追到门口,忽然叫了声:“谢昭。”   谢昭回头,等着程遥遥开口。   “你……”程遥遥不相信谢昭是去自留地,可她也不敢细想谢昭要去做什么。   程遥遥眼巴巴地看着谢昭,不安道:“你会回来吧?我害怕。”   谢昭凝视着她半晌,语气郑重而温柔:“别怕。乖乖等我回来,给你带野草莓。”   程遥遥忙去拿了饭盒来:“那你把饭盒带上,多装点。”   谢昭狭长眼眸里泛起止不住的笑意,接过饭盒。他看着程遥遥把门关好拴上,这才离开。   转身的瞬间,眉眼间温柔瞬间消散,化作森寒戾气,大步向后山走去。 第173章 你怕我?   程遥遥领着张晓波和韩茵洗完澡,就回屋去了。   韩茵每次来过夜都十分高兴,拉着程遥遥叽叽喳喳地聊到半夜也不肯睡。张晓枫则点着灯坐在书桌前,争分夺秒地看书。她在别人家里住着,哪有这么好的条件和书桌,何况林大军家还有好几个孩子,每天闹腾得不行。每次来程遥遥这儿看书学习,对她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与享受。   谢奶奶端着一盘子点心,一进屋就瞧见程遥遥和韩茵坐在床上聊天,张晓枫则坐在书桌前看书,不由得道:“瑶瑶,你瞧瞧人家晓枫多爱学习,再瞧瞧你自己。”   程遥遥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娇气,谢昭又纵着她。这些日子谢昭忙得不着家,程遥遥立刻就偷起懒来。幸亏有张晓枫常常来家里,带着程遥遥一块儿学习。   程遥遥狡辩道:“今天是过节,本来就该休息的。”。   韩茵则笑嘻嘻地讨好:“谢奶奶,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每回看见书就头疼。”   谢奶奶语重心长地道:“你们都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哪能不是读书这块料?咱家昭哥儿可一天都没进过学堂。只要努力认真的学,就没有学不会的!”   程遥遥和韩茵低眉顺眼地听训。张晓枫合上书,帮谢奶奶一块把点心和牛奶摆在桌上,笑道:“谢奶奶,您早些去睡吧,别招待我们了,我们又不是外人,每回来都要麻烦您。”   谢奶奶喜爱地拍着张晓枫的肩膀:“不麻烦不麻烦。你常常来咱们家,学到多晚都没事,这书桌本子油灯都是现成的。奶奶就喜欢你们这些爱学习的好孩子。”   程遥遥一听噌噌爬到床沿,双手揽着谢奶奶的肩膀撒娇道:“我就不是好孩子了?”   谢奶奶故意虎着脸:“你是臭孩子。”   程遥遥一听就不依了,韩茵也故作伤心道:“奶奶不喜欢咱们这些坏孩子,我要哭了。”   张晓枫笑骂:“你们几岁了?也不害臊!”   谢奶奶笑个不住,抚着程遥遥的脸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奶奶都喜欢!别撒娇了,快把点心吃了,牛奶趁热喝。遥遥你下床,都不准在床上吃,啊?”   韩茵飞快地下床,走到桌边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内蒙奶粉冲的热牛奶,表面结着一层奶皮,浓郁香甜。   程遥遥兴致缺缺坐在床上:“晚饭吃太多了,不饿。”   谢奶奶道:“野草莓你也不吃?”   程遥遥眼睛一亮:“谢昭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随即她就反应过来,韩茵和张晓枫今天留下过夜,谢昭自然不会靠近她房间的。   谢奶奶笑道:“昭哥儿一回来就洗澡去了,给你带了一饭盒野草莓。可新鲜可大,也不知哪里摘的。”   程遥遥直起身一看,桌上摆着一盘子羊奶小米糕,三杯牛奶,一大碗红宝石般晶莹璀璨的野草莓。   韩茵顾不上吃小米糕,惊叹道:“这野草莓哪摘的,也太好吃了吧?”   这段时日野草莓漫山遍野都是,程遥遥她们每天上工下工的路上也都摘野草莓吃,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野草莓。而且熟透的野草莓轻轻一碰就会磕破,饭盒底部的野草莓带回家时往往已经压成汁水,十分影响口感。   这碗里的每一颗野草莓都新鲜饱满,鲜红剔透,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酸甜汁水迸溅开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张晓枫吃了一颗,也道:“是比咱们平常摘的好吃。”   谢奶奶乐呵呵道:“昭哥儿常往深山老林子里走,那些果子没人摘,自然长得好。你们要是喜欢,以后叫他多摘些。”   谢奶奶说完,又嘱咐她们早些睡,别玩太晚,就回屋了。   韩茵一口一个野草莓,吃得津津有味:“瑶瑶你也太有口福了,谢昭对你多好啊,上趟山都记得给你带野果子。”。   要是在平时,程遥遥肯定一掐小腰,得意洋洋地细数谢昭的种种优点,程遥遥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披上小开衫就往外走。   张晓枫道:“瑶瑶,你去哪儿呢?”   “我……我怕晚上凉,去奶奶房间拿条毯子。”   程遥遥端起一根蜡烛,急匆匆走出房间。   老宅里还没安上电灯,没有月光的夜里,黑暗如同一条大毯子迎面兜来。蜡烛的光只能映亮周身小小一圈,程遥遥举着蜡烛往谢昭房间走,黑暗就在她身后合拢。   白日里熟悉的老宅在黑暗中变得陌生,高高的屋顶,四面雕花斑驳的墙,前面黑得化不开的门洞……   风吹过,烛光闪动几下,灭了,一缕白烟消散在黑暗里。   她此时站在厅堂的影壁边,离谢昭房间只有寥寥十几步。程遥遥她伸出手摸上墙,打算扶着墙走。   一伸手,摸了个空!   程遥遥后背瞬间凉了。她哭唧唧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穿堂风不断吹过,撩起她的发丝与裙摆。程遥遥雪白笔直的小腿被冻得发麻,黑暗里仿佛有什么在盯着她看。   刻意压下去的可怕回忆全部翻腾起来。程诺诺毒蛇一样的笑,中年男人淫邪贪婪地靠近她,还有……她跟谢昭离开小屋时,中年男人被打得满头是血,一摊烂肉似的躺在荆棘丛里,不知死活。   程遥遥的神经像被抻长的皮筋,越来越紧绷——   一只手落在她肩上。   “……!!!”程遥遥的神经彻底绷断,放声尖叫。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随即是温暖宽厚的怀抱:“是我。”   熟悉温暖的气息将程遥遥包裹,她的心瞬间落回原地,将脸紧紧埋进谢昭怀里。春夜乍暖还寒,程遥遥只穿着一条单薄睡裙,脊背在谢昭掌下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冻的。   谢昭呼吸落在她耳畔,低声问:“怎么了?”   程遥遥委屈地跟谢昭告状:“……墙不见了,害怕……吓死我了……”   “嗤”地一声,谢昭点燃一根火柴照了照。老旧的墙赫然就在程遥遥身后,方才程遥遥害怕,摸错了方向。   原来是虚惊一场,程遥遥破涕为笑,仰头看着谢昭。他的面容被映得明暗不定,一双狭长眼眸里倒映着火光,看上去分外冷峻而深邃。   火柴灭了,周遭一切又沉入黑暗。   “不怕了。”谢昭将程遥遥抱了起来,抱婴儿的那种姿势。程遥遥双腿盘在他结实劲瘦的腰杆上,手臂搂着他脖颈。谢昭道:“跑出来做什么?”   程遥遥悄声道:“我本来想去你房间的。”   谢昭呼吸一顿,抱着程遥遥回了房间。   谢昭的房间分为里外两间,外间常年用来堆放各类药材与动物皮毛,里间只放着一张沉重大木床,铺着草席和竹枕,一张薄被。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和皮草气味,与谢昭的气质意外地契合。而程遥遥闻到的,是浓郁而凛冽的阳气。她好像被浸泡在一汪热水里,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程遥遥很少来他房间,就是因为这个。   谢昭想将程遥遥放在床上,程遥遥却搂紧他脖子不下来:“不要坐床上。”   谢昭只得抱着她,让程遥遥点燃桌上的蜡烛。   屋子里幽幽地亮起一小团昏黄烛光,程遥遥也看清了谢昭的脸,他唇角带着一丝浅笑。   “娇气包。”谢昭轻轻地晃了晃她。   程遥遥没有像平时那样笑起来,而是委屈巴巴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地里有些事。”   程遥遥才不信:“你今天是不是去了后山?那野草莓就是后山摘的吧?”   谢昭不置可否,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和脸颊:“嗯。”   程遥遥痒痒地歪头躲开,埋进他肩窝里,嗅着谢昭身上沐浴后的清爽味道,像吸着猫薄荷的猫咪:“那你看见程诺诺和那男人了吗?他们怎么样……”   程遥遥忽然狠狠打了个寒颤,浑身紧绷。   谢昭自然发觉了她的异样,轻轻抚过她发丝:“怎么了?”   程遥遥许久才抬起头来,娇艳脸颊上血丝尽失,桃花眼愣愣看着他:“你身上有血腥味。”   谢昭环抱着她的双臂瞬间绷紧。   两人面对面地抱着,程遥遥很喜欢这个姿势,她可以近距离地看着谢昭的眼睛,他的眼睛远比他本人要诚实,翻滚着无边爱意与热诚。可今夜光线昏暗,她看不清谢昭的眼神,只听见他问:“你想问什么?”   “你把他们两个……杀了吗……”程遥遥喉咙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打心眼里往外冒凉气。   谢昭温热呼吸洒在程遥遥脸上,寻着她的唇,嗓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反问:“你说呢?”   “你……你……”程遥遥被谢昭捉在臂弯里,闪躲不开,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昭吻了几下,那甜美的唇不似平日温软,竟是凉的。   他退开些,这才看见程遥遥紧紧闭着眼,卷翘睫毛上挂着水珠,活像只吓坏了的猫咪,又似雨打海棠,娇花嫩蕊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谢昭的笑意淡了下去,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受伤:“你怕我?”   程遥遥带着哭腔道:“你杀了人!我当然害怕!”   她嗓音压得很低,浑身都在发抖。灯光里,她姝艳的脸如明珠生晕,眼里含着泪和惊惧,双手还抵着谢昭的胸膛,不让他靠近。   “血腥味好重……啊!”   程遥遥低呼一声,被抛在了床上。   谢昭站在床边,高挺身影一半落在黑暗里,下颌线条紧绷。他嗓音很低,仿佛在问自己:“妹妹,你怕我?”   程遥遥根本没注意到谢昭眼底汹涌的情绪,直往后躲:“你到底,是不是杀了人?” 第174章 完璧归赵   谢昭走近一步,灯火映在他眼中。谢昭眉骨长得很高,一双狭长的眸极冷极深,不笑时透着不近人情的凶悍。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   谢昭欺身靠近,固执地要一个答案:“你怕我?”   程遥遥的桃花眼里泛起水汽,摇摇欲坠。谢昭往前,她就往后蹭,裙摆被谢昭的膝盖压住了,她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猫,带着哭腔道:“你别过来!你……你疯了,你怎么能杀人!”   谢昭犹如被鞭子抽了一下,颈侧青筋都胀起来了,他不再看程遥遥娇艳的脸,死死压抑着心中那只躁动的野兽:“你回去吧。”   “你还没跟我说清楚,我不……!”   程遥遥屏住呼吸,睫毛急促闪动地望着谢昭的脸。太近了,近到微微一动就能碰到彼此的唇。她能闻到谢昭身上清冽浓郁的阳气,还有衣领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程遥遥,你以为我真的不会碰你?”   谢昭语气漠然,身上的怒气却如烈焰般冲天腾起,冲击得程遥遥眼前一黑,险些发出奇怪的声音。她忙捂住嘴,不敢再闻谢昭身上的味道。   程遥遥这惊恐万状的模样落在谢昭眼中,他扯了扯唇角:“不想陪我睡,就出去。”   谢昭这淡漠又讥诮的语气,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见的时候。程遥遥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颤着手指着谢昭:“你……我……”   声音一出,软得程遥遥自己都觉出不对劲来。谢昭的大床上全是他的气息,不知不觉包围了她。   再待下去就要出丑了,程遥遥立刻战略性撤退:“走就走!”   程遥遥撂下狠话,起身就走……没站起来,连指尖都酥透了。   谢昭沉默,冷冷看着她在床上折腾。   “我……我马上就走,我才不稀罕!”程遥遥自以为很凶地瞪着他,嗓音已经绵软得听不清,需要靠得很近很近,才能听见她道:“最讨厌谢昭……”   程遥遥越急越是动弹不得,把整齐的被子都蹭乱了,呼吸急促地瞪着谢昭。   灯光里,程遥遥眼乌黑发丝披散开来,旖旎地落在被子上,一双娇滴滴的眼直白地望着谢昭,写满了要人疼。最香艳的梦里也幻化不出这样勾魂姝艳的风情。   谢昭近乎自虐般审视着她,任由心中那只野兽咆哮躁动。   谢昭抽出桌上一把小小匕首,刀刃霜寒,抹过指腹。   凛冽澎湃的阳气犹如撕开一条裂缝,奔腾而出。程遥遥舌尖尝到一点腥甜,阳气犹如甘露般滋润了胸口的焦灼感,四肢百骸里的虚软都一扫而空。   ……   程遥遥站在透出光线的门口,回头看了眼。谢昭手里的蜡烛熄灭了,视线里一片漆黑,可她能感受到那双炙热眼眸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程遥遥扁了扁嘴,推门而入。   房间里点着两三盏煤油灯,明亮温暖。犟犟趴在床边的小垫子上,正翻着肚皮咕噜咕噜地撒娇,韩茵趴在床边逗它。   张晓枫还在看书,见程遥遥空手进来,道:“不是去拿毯子了?”   “啊?”程遥遥眼波颤动,搪塞道:“多余的毯子被小绯带进城了。”   韩茵笑道:“那就不用了。咱们三个人挤一块儿还暖和些。你这被子也够厚!”   夜里还很凉,程遥遥的大床铺得软软的,盖的还是厚棉被。   韩茵拍拍被子,赞叹道:“你这被子真软啊,好暖和。这阵子返潮,我的被子又冷又潮,盖着难受死了。”   只要有太阳的日子,谢昭天天帮程遥遥把被子抱到阁楼上晒,晒得又暖又干燥,蓬松得像云朵。程遥遥趴在棉被上晒太阳,谢昭用被子把她一卷,土匪抢亲似的扛起来,吓得她又叫又嚷。   ……程遥遥打断这念头,让自己想想谢昭的可恶行径。   谢昭杀人了!她不知道这年头的侦查手段有多厉害,可这是一个流氓罪会被判死刑的年代,但凡有一丝纰漏,谢昭就……光是想一想就叫她手脚发凉。   程遥遥咬着手指,飞快地打消掉那些可怕的设想。谢昭做事一向缜密,不会留下证据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她之外,只有韩茵和张晓枫才知道。   可她们跟自己关系再好,一旦知道出了人命案,还能替自己保守秘密吗?韩茵就罢了,张晓枫的正义感和原则性那么强,一旦程诺诺和那男人失踪的事爆出来,她肯定会去举报!   “遥遥,遥遥?”程遥遥猛然回神,就见韩茵和张晓枫都盯着自己看。   程遥遥忙把手指放下:“啊?”   韩茵拉拉她:“你发什么呆呢,躺下睡觉了,你往里面挪挪。”   程遥遥忙往里面躺。韩茵睡在最里面,程遥遥睡中间,张晓枫睡在最外边,噗地吹灭了煤油灯。   房间里陷入了温柔的黑暗,三个人暖暖和和挤在一块儿,好像回到了知青宿舍里的时候。有个毛茸茸东西跳到被子上,韩茵和张晓枫都慌得坐起来,程遥遥淡定道:“别怕,是犟犟。”   韩茵松了口气,又慢慢躺回去:“吓死我了。”   犟犟嗲嗲地叫了声,走过来蹭程遥遥的脸。它下午被程遥遥三人按住洗了澡,在野地里流浪半个月的小肥猫脏得不成样子,洗了三四盆水才洗干净。现在一身橘白毛香香软软,程遥遥把脸埋进猫毛里吸了几口,心情顿时好多了。   程遥遥吸完猫,翻脸无情地把犟犟赶开,把被子扯到下巴上准备睡觉。   韩茵挤了挤她,坏笑道:“你刚才不是去谢奶奶房间,是找谢昭去了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程遥遥翻了个身:“没有!”   韩茵道:“这有啥可害羞的。不就一下午没见嘛,真是如胶似漆。”   程遥遥心中冷笑。还如胶似漆,本大小姐今晚是完璧归赵!   韩茵又嘀嘀咕咕了几句,程遥遥心情不好,都不搭理。韩茵也不说话了。黑暗里,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和犟犟偶尔的咪呜声。   犟犟在被子上踩来踩去,一会儿踩韩茵的脸,一会儿忽然俯冲下床,在桌子和窗户之间跑酷,整个猫皮很痒了。   过了好久,韩茵道:“睡不着。”   程遥遥也没睡着。   今天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就是不敢相信,他们怎么能做出这么坏的事儿。”韩茵道,“你跟程诺诺再怎样,也是亲姐妹啊。”   程遥遥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我跟她不是亲姐妹,我们不是一个妈生的。”   韩茵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她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程遥遥挑着能回答的答了。韩茵越听越气,特别是在听到程诺诺让那男人对程遥遥做的事以后,不可置信地道:“程诺诺真是疯了!幸亏谢昭及时把你救出来了,不然你真出了事,我可得内疚死!”   程遥遥道:“这也不是你们的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一转头的功夫,他们就把我抓走了,显然他们盯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韩茵道:“那程诺诺跟那个坏蛋,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程遥遥只告诉她们,谢昭及时赶到后把那男人狠狠揍了一顿,程诺诺则自己摔跤,跌到了长满覆盆子的山沟里。可张晓枫和韩茵都是聪明人,光是想一想谢昭对程遥遥的宝贝程度,就能猜到那两人的下场必不会好。   韩茵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慎重道:“不管他们是死是活,这事儿都跟你没关系,咱们都不知道!你这件事只能往肚子里咽,千万别声张!村里人嘴巴坏得很,你看林然然,她当初那事儿明明是被诬陷的,现在村里人还时不时搬出来嚼舌根呢!”   程遥遥原本就想请韩茵保密的,这下倒省事儿了。她倒不是怕被人嚼舌根,而是谢昭杀人的事儿绝对不能透露出一丝口风。人命关天,这不是光靠钱和关系就能逃避的罪责。   那两人罪该万死,却根本不配让谢昭脏了自己的手。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许久,张晓枫却始终一言不发。   程遥遥知道她醒着。程遥遥心中打鼓,一边试探地道:“张晓枫,你怎么不说话?你是觉得我们这样做太过分了吗?”   韩茵忙道:“张晓枫,你可不能同情他们!这种人死了都活该!”   张晓枫慢悠悠叹了口气,道:“我不同情他们。他们犯的罪都够枪毙了。”   程遥遥松了口气,埋怨道:“那你这一晚上都不说话,吓死我了。”   张晓枫翻了个身,道:“你们还记得我工农兵大学被举报的事吗?“   ”当然记得。咱们知青点就属你成绩最好,表现最好,当初被一封匿名信给坑了,大家伙哪个不替你可惜?“   张晓枫道:“那事儿我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儿,又不敢确定。我总觉得都是知青战友,她不至于这么恶毒。”   韩茵道:“你是说程诺诺举报的你?我还以为是刘敏霞呢!她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张晓枫道:“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有些人的心肠是黑的。她举报我,怕是因为……”   韩茵急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程遥遥把张晓枫的话接下去,“她恨透了我,连带着也不想让我的朋友好过。更何况她不知道沈晏当时要去当兵的消息,她想为沈晏争取这个名额,她好跟着一起回城。”   张晓枫道:“这不怪你。我是想说,百因必有果,她自己干的坏事,就应该承担后果。”   两人在黑暗中握了握手,程遥遥心中温暖。   程遥遥和张晓枫韩茵又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彼此把口供对好,免得到时候有人来问穿帮了。   张晓枫又道:“咱们睡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175章 米汤冲鸡蛋(第一更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气很好,阳光照着窗前的书桌,甜白釉小罐子里用水养着一枝盛放的桃花,灼灼其华。   程遥遥早早就被吵醒了,张晓枫和韩茵都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程遥遥也只好跟着她们一块儿起床。韩茵和张晓枫穿好衣服,拿上毛巾牙刷要出去洗漱,叫程遥遥先看看谢昭走了没。   韩茵和张晓枫来过夜的时候,谢昭都会自觉避开。早上也是,谢昭会特地一大早就离开,免得碰上两个姑娘不方便。   程遥遥嘲笑过谢昭怎么这么害羞。谢昭一脸正直地纠正:这叫避嫌。程遥遥惊讶道:那你怎么不对我避嫌?谢昭不说话了,狭长眼眸里泛着笑,有点痞。   程遥遥偷偷打开门往外看。   谢昭穿着件背心在院子里刷牙,舒展结实的背肌和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他左手握着牙缸,食指微微抬起,没有缠绷带。   程遥遥皱了皱鼻子。谢昭忽然侧过头,程遥遥嗖一下缩了回去,心脏砰砰跳。不对,她为什么要怕谢昭?!   韩茵道:“怎么样?谢昭在不在?”   程遥遥道:“他还没走呢。”   韩茵稀奇道:“他今天还挺晚的。以前天没亮就出去了。”   因为谢昭放假了,说好要陪她的。可现在他们还吵架了……程遥遥又凑到门上看了眼,谢昭已经穿上外套换好解放鞋,直接打开院门出去。   他回身关门时,忽然抬眸直直看了过来。程遥遥被他瞧个正着,顿时慌了,不知该对他笑一笑还是继续瞪他,小脸上的表情又好笑又可怜。   谢昭眼神一瞬不停地转开,落在了脚边。犟犟猫猫祟祟地跟他脚边想要溜出去,谢昭抬脚抵住这团肉球,往院子里扔了一块鸡肉干,犟犟立刻颠颠追过去,谢昭趁机将门关上了。   程遥遥心里莫名有些失落,道:“他走了。”   三人这才出来院子里洗漱。程遥遥去厨房看了眼。锅里熬着白米粥,谢奶奶不知道去哪儿了。   菜园子和香椿树都浇过水,小院的青石砖地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水份逐渐蒸发,镜子般闪闪发光。程遥遥便提着小篮子去捡鸡蛋。   谢家现在有一只公鸡,十三只母鸡,十二只小鸡,都由程遥遥照顾。鸡圈每天都需要要清理稻草和鸡粪,加鸡食加水。不过每天谢昭早起都替她干完了,程遥遥只负责愉快地捡鸡蛋。   今天鸡圈也已经清理干净,鸡食也添满了,母鸡们都在鸡食槽里埋头吃饭,大公鸡昂首挺胸站在木桩上,浑身羽毛抖擞,尾羽闪闪发光。   程遥遥打开鸡圈的木栅栏走进去,赶紧关门,免得犟犟跟进来搞破坏。只见干燥的稻草里东一个西一个躺着鸡蛋。红皮、白皮、带白点儿的,个头比后世的小巧,握在手里还是温热的。这些母鸡是用灵泉和昆虫喂大的,有时一天能下两颗蛋,下双黄蛋的几率也高。谢奶奶会把双黄蛋都挑出来做咸鸡蛋,两颗咸蛋黄吃起来分外幸福。   程遥遥一颗颗捡起来放在小篮子里,足足捡了十七八个,心情顿时分外愉悦。这些鸡蛋一颗颗放在又放进她的大篮子里,鸡蛋越来越多,谢昭又给她编了个大篮子。   韩茵羡慕得要命:“要是我有自己的院子就好了。我也养几只鸡,天天下蛋,能省好多钱!”   程遥遥抓起几颗鸡蛋,笑着冲韩茵道:“我给你们做个好吃的!”   锅里煮着白米汤。   程遥遥拿了几块碗,把鸡蛋分别敲在碗里打散。又抱出奶粉罐子,每碗舀上一点奶粉和白砂糖。   韩茵道:“你要做蒸蛋羹?”   程遥遥笑道:“不是,你们看着啊!”   程遥遥拿乌黑的大铁勺舀起沸腾米汤,高高举起冲进鸡蛋里。米汤打着旋儿渐渐浮现出絮状的鸡蛋花,再用勺子轻轻搅动,白米汤变戏法似的变成了淡黄色。   韩茵惊奇道:“这能喝?”   “怎么不能?这米汤冲鸡蛋得趁热喝。”程遥遥向韩茵和张晓枫大力推荐:“这个用新鲜鸡蛋才能做,你们快尝尝看。”   韩茵捧着碗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滑滑的,又香又甜,还真好喝!”   程遥遥得意道:“米汤冲鸡蛋可滋补了。你们多喝点儿,补一补。”   这一口米汤冲鸡蛋喝下去,叫人浑身都暖洋洋的,胃里格外舒服。张晓枫和韩茵都赞不绝口。   程遥遥道:“你们去院子里坐着喝吧,我先把米饭捞一下。”   程遥遥拿起笊篱开始捞饭。将白米饭从米汤里捞出来,再放在饭甑子里蒸成米饭。剩下的米汤雪白香浓,噗噗冒着泡倒进乌黑陶缸里晾着,可以泡饭,也可以煮汤。   背后传来脚步声,程遥遥道:“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们出去吧。”   没人回答,程遥遥回头一看,是谢昭。他鞋子上干干净净,显然刚才只是出去晃了一圈,给她们腾地方。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睁大了,有些尴尬地看着谢昭。   谁知谢昭看都没看她,径自拿碗盛米汤喝。   程遥遥顿时炸毛。她一把按住勺子柄,凶巴巴地道:“这是我煮的,想喝自己煮!”   谢昭狭长眼眸看她一眼,放下勺子,转而掀开茶缸盖子。茶缸里空空如也,谢奶奶早起还来不及烧水泡茶。   程遥遥哼唧一声,神气十足地觑着谢昭。那小模样相当让人手痒。   谢昭扫了眼灶台,大手端起那一碗米汤冲鸡蛋来。   程遥遥气道:“还我,我没冲你的份儿。”   谢昭道:“那我喝米汤。”   “不行!”程遥遥幼稚地挡住米汤。   谢昭道:“那我就喝这个。”   程遥遥伸手要抢,谢昭一抬手她就够不着了,气得直蹦跶:“我……这是我喝过的!”   谢昭狭长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将碗沿凑到唇边,故意气她似的几口喝干净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他的唇正好贴在程遥遥方才碰过的地方。米酒冲鸡蛋香滑可口,喝下去浑身发热,唇舌间带着一缕幽微的桃花香。   不知怎地,程遥遥的脸登时就红透了。她忙转身掩饰地摆弄勺子,谢昭的胸膛从身后覆上来。   程遥遥吓得贴在灶台上,一边惊惶地看着门口一边小声道:“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干嘛又耍流氓?让韩茵和张晓枫看见你……!!!”   谢昭伸手从她身后的盆里拿出窝窝头,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想多了”。   程遥遥脸颊登时红透了,恼羞成怒地往他身上踹:“你故意耍我!”   谢昭一手抓住她脚踝,程遥遥变成单脚立在地上的姿势,傻眼了:“你……你松手,你死定了!”   她一凶,谢昭就轻轻往后一扯她脚踝,程遥遥双手忙扶着身后的灶台才勉强站稳,她气得要哭:“你你你……松手!”   程遥遥盛怒时更美,雪白脸颊泛起薄红,眼波如醉,自以为很凶地瞪人,丝毫不知自己的模样只会惹得人更想欺负她。   谢昭淡淡道:“还踹人吗?”   程遥遥气得要死,搜肠刮肚憋出一句:“谁踢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谢昭眯了眯眼,吓得程遥遥背后一凉,却听他语气淡淡,透着难以察觉的无奈和愉悦:“不是不理我?又来撒娇。”   “谁跟你撒娇了!”程遥遥红着脸,单脚乱蹦。   谢昭道:“那你想干嘛?”   “我想你离我远一点!”程遥遥桃花眼瞥向了一边。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反正就是看谢昭的冷淡态度很不爽。   院子里响起韩茵的笑声:“遥遥,你还没做好呢?”   “来了来了!”程遥遥忙道。   谢昭顺势松开她脚踝,程遥遥脚尖落地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往前扑进他怀里。   结实温暖的胸膛轻轻震动。程遥遥欲哭无泪,才叫他离自己远点,自己就投怀送抱了。看把他得意的!   接下来的一顿早饭,程遥遥都吃得生无可恋。谢昭这家伙倒好,拿了两个窝头直接走了,留下程遥遥自己忍受韩茵的坏笑和挤眉弄眼,连张晓枫也忍不住直笑:“我看你们赶紧结婚算了,吃个早饭也腻歪!”   这一代的知青思想其实很开放,他们看过不少苏联电影和小说,经历过大串联,上山下乡,对爱情有着诸多美好的想象,对男女之事也并没有那么封建。除非是程诺诺和沈晏那样钻小树林钻到人尽皆知,正常恋爱并不会为人诟病。   程遥遥正生气呢,撇嘴道:“我才不结婚,我最烦他了!”   韩茵道:“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仗着人家喜欢你就可劲儿作。”   张晓枫也道:“根据我长期的接触与观察,谢昭是一个很优秀正直的青年,最可贵的是他很爱你,珍惜你。你们的婚姻会很幸福的。”   韩茵就现实多了:“他们家对你多好,一点儿活不用你干。这么好的宅子,天天还能吃鸡蛋。你知道我多久才能吃到一回鸡蛋吗?”   程遥遥道:“你喜欢吃鸡蛋啊?待会儿带点回去。”   “别别,我不是这意思。”韩茵忙道:“就算带回去也没地方煮!在别人家生炉子点火的,多不好。人家孩子看见了,我也不好不给的。”   韩茵忽然叹了口气:“还是你好。嫁给乡下人又怎么样,回城里也不见得能过这么舒坦的日子呢。”   程遥遥坏笑道:“你既然这么说,就嫁在村里呀,以后咱们还能做伴儿。听说好些人家来打听你呢,你挑一个!”   韩茵道:“你别激我,改明儿我就挑一个给你看看。”   程遥遥惊讶道:“你还当真啦?你不是最盼着回城里了吗?”   韩茵没吭声。张晓枫解释道:“还不是为她哥逃港的事儿。你别说丧气话了,咱们一块儿考大学,到时候回城,他们未必会在政审上卡你。”   韩茵竟是越来越悲观:“考大学那都是没影的事儿。打春天开始,一天天累得要死,等茶叶的活儿干完,眼看又要回地里干活,想想都害怕。”   张晓枫也被说得沉默了。春耕夏种秋收,日日下田都像脱了一层皮,日复一日的劳动能把钢铁意志都消磨殆尽。很多城里来的女知青都受不了这日子,随便嫁给了当地的农民,也有男知青娶了当地姑娘的。   特别是在程遥遥住进谢家后,她跟掉进蜜罐子里似的,被谢家宠得更娇气了。有些吃不了苦的女知青们看在眼里,更是动摇,加上媒人半哄半骗,陆陆续续有几个都嫁给了村民。可惜那些人都不是谢昭,女知青们结完婚才发现,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嫁人后不用再下田苦赚工分,活儿也有人分担,到底比之前强不少。   程遥遥忙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你们千万别冲动!”   要知道在乡下结婚等同于落户,将来知青返城,这些人想回去就必须离婚,孩子也不能带走。知青们为了回城,差点把离婚办事处都挤垮。办事处干脆把离婚公章挂在门上,那些人抢着往离婚证明上盖,卷起铺盖就走,一去不回头,丢下了多少心碎的妻子与可怜的孩子。   眼看着高考恢复在即,知青返城也近在眼前,韩茵可千万别晚节不保。   程遥遥憋着这些话不能说,只好搬出语录豪言壮语地鼓励了她们一番,暗自决定以后多邀请她们来家里做客,时长带些好吃的给她们,好让她们能熬过这段黎明前的黑暗。   韩茵这才露出点笑:“你放心,我就是发发牢骚。本来是有点撑不住了,可看着你昨天……我就是回城去当盲流,也绝不留下!”   正说着,谢奶奶端着碗回来了,笑道:“一大早起来又嘀咕什么呢?”   张晓枫和韩茵都站起来跟谢奶奶问好,程遥遥迎上去道:“奶奶,您一大早去哪儿了?这么新鲜的树莓!哪儿来的?”   谢奶奶乐呵呵道:“我早上去给几家邻居送青团,这是你红霞嫂子给的。拿去吃吧,吃完赶紧上工去。”   “好。”程遥遥端着那一碗新鲜带着露水的树莓,等谢奶奶进厨房了,才暗暗松口气。   谢奶奶一早出去串门儿,都没带回什么新闻,看来村里人还没发现异常。   程遥遥三人分着吃完树莓,提着饭盒出门去了。   才走出谢家小院时,程遥遥忍不住左右看了看,都没看见谢昭的身影,心里就止不住地紧张起来。   张晓枫和韩茵一左一右夹着她,小声道:“别怕,跟平时一样,别让人看出不对劲儿!” 第176章 摔下山(第一章   清明节过去,大队又照常开工。村口大喇叭播放着激情澎湃的口号,男男女女挽起裤腿在田地里挥汗如雨。不用上工的妇人们则坐在门槛上摘菜,闲扯些家长里短,孩子们最快活,提着小桶呼朋引伴地去摘覆盆子和野菜。   一路上都有人跟程遥遥打招呼,程遥遥也如常回应。直到经过那道斜坡时,程遥遥整个人如炸毛的猫,从背后冒出一道凉气来。   张晓枫轻轻握住她的手:“遥遥,你看后头是谁?”   程遥遥回过头,只见谢昭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抚过,程遥遥的恐惧都被尽数抚平。   韩茵调笑她:“有人送,不害怕了吧?”   “我本来就不怕!”程遥遥嘴硬道,脚步却轻快起来,背后一直有道目光保护着她。   三人到了仓库门口,程遥遥回头看时,谢昭高挺身影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程遥遥忍不住冲他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也不知谢昭看见了没有,就慌忙跑进了仓库里。   直到坐下,程遥遥脸颊还是热热的。   韩茵踢她一脚,低声道:“有点出息,你慌什么!”   程遥遥冤枉死了。   过了会儿,姑娘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茶叶哗啦倒在筛子上,抖落均匀,纤纤十指飞快地挑拣茶叶梗。姑娘们一边干活儿,一边笑着聊天,有人问起:“遥遥,你昨天啥时候回家的,害得韩茵和张晓枫到处找你。”   程遥遥吸口气,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昨天……”   “嗨,她昨天跑去村口接谢昭了!”韩茵快言快语,坏笑道。   张晓枫还接了一句:“不就几步路的功夫,还非去村口接!”   程遥遥气得要拧她们,姑娘们一发哄笑起来,随后就聊起了其他话题。沈晏点名的时候见程诺诺没来,也并没问,直接忽略过去了。   倒是其他姑娘问了句:“程诺诺怎么没来?”   程遥遥手一顿,垂眼继续干活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话是问林丹丹和林萍萍。她们跟程诺诺交恶,好些天不说话了。林丹丹还翻个白眼:“谁知道,她三不五时就不回家过夜。”   姑娘们“哗”地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年代夜不归宿,那可是大问题。等沈晏出去了,仓库里立刻嗡嗡讨论起来。   大家伙都问林然然:“然然,你不是跟程诺诺一间屋子睡吗?她昨晚回来了吗?”   林然然一脸为难,被催问很久才小声道:“她有时候会不回来,可能去其他知青那里过夜了吧。”   众人听了讨论得更激烈了。谁不知道程诺诺名声臭大街,她亲姐姐程遥遥跟她都势同水火,哪有其他知青收留她。何况其他女知青也都在场,大家都说没见她来。   而且林丹丹说程诺诺三不五时就不回家,那她是去哪里过夜了?   有人说了句:”听说她跟沈晏……”   在场的都是姑娘家,不好意思说得太露骨,可互相交换的眼神都特别兴奋。沈晏拿着本子回到仓库时,就发现姑娘们一直悄悄打量他,等他微笑着看过去,她们又赶紧躲开。   沈晏心中得意,不由得整了整身上崭新的外套。正想说点什么,有人来喊沈晏帮忙:“有人摔下山了,快来帮忙抬一下!”   程遥遥的心重重一颤,跟张晓枫和韩茵对视一眼。   林桂圆抢着问:“什么人啊?出什么事儿了?”   沈晏也是大步走过去,道:“是什么人摔了?”   年轻小伙子被一群姑娘叽叽喳喳地追问,脸都红了,显摆地一五一十道:“村东头的林晖,不知咋地从那山坳上摔下来了,几个摘野草莓的孩子发现的。大队长让我来喊你,咱们几个一块儿帮忙抬人送城里去。”   沈晏脸上表情复杂,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惋惜。他穿上外套,迅速跟着人走了。   仓库里顿时炸了锅。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件事:“我妈从来不让我去那山坳上,都说那里头有山神。”   “嘘。这是封建迷信!”   “怎么还不让说了?那山坳前几年好多人进去自杀,邪性得很!”   “真吓人啊……”   程遥遥盯着茶叶,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悬着的心重重落地了。谢昭没杀人!谢昭没有为这种人弄脏了手!这个年代的刑侦手段也不能小觑,被杀和摔下山崖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只是这男人已经被发现了,程诺诺又去了哪儿?   程遥遥看了眼韩茵和张晓枫。她俩面色如常,有说有笑。程遥遥有些好奇,她们怎么也能这么淡定?后来她单独问过张晓枫,张晓枫笑笑表示自己曾经搭火车参加全国大串联,什么场面没见过?这还吓不着她!   一天风平浪静地结束了。下工时,程遥遥大大地心中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过去。   韩茵和张晓枫将程遥遥送到路口,就见谢昭已经等在那儿了。韩茵推了把程遥遥:“人家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啦!”   程遥遥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稳,一抬头就见谢昭已经大步走到自己面前,手伸在半空中,正要放下,程遥遥就抓住了他。   落在脸上的目光炙热得叫她无法忽视。   程遥遥垂着眼,别别扭扭道:“别多想,我是扭到脚了。”   她小脸上没有半点痛意,谢昭“嗯”了声,道:“还疼吗?”   谢昭嗓音听不出还有没有在生气。程遥遥扁了扁嘴,想继续撒娇,却见一群下工的村民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程遥遥忙收回手,转身走在了前头。   沉稳的脚步声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夕阳余晖洒落,修长影子从背后投过来,时不时与她的影子重叠,分外亲密的模样。   程遥遥脚步轻快地跑进院子里,却见谢绯也回来了,正跟谢奶奶一起收拾一只野兔,边上有一滩血迹。   程遥遥高兴道:“小绯回来啦!你昨天怎么没回来?你哥哥去村口接你好几回了。”   谢绯眼神闪躲了一瞬,道:“我……我昨天临时帮人顶班,就换成今天回来。”   程遥遥“哦”了声,看着那野兔道:“哪里来的?”   “昭哥儿昨天打的。”谢奶奶埋怨道,“昭哥儿也是,新做的衣裳蹭得全是血。”   程遥遥一楞,回想起昨天谢昭衣服上的血腥味,是兔子?   程遥遥不由得偷偷看向谢昭,他神色淡淡,将工具和筐子放下,就走到井边打水了。程遥遥苦了脸,谁让谢昭不解释的!   谢奶奶道:“遥遥,这兔子你打算怎么做?”   程遥遥提高嗓音道:“做个麻辣兔丁吧。”   “成!”谢奶奶乐呵呵道,“昭哥儿最爱吃辣的。”   程遥遥又偷偷看了眼谢昭,可惜没得到回应,只好恹恹去厨房做饭了。   这只兔子很肥,程遥遥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道香辣喷香的麻辣兔丁,还有一道辣椒糊糊和青椒炒腊肉。另外又炒了盘黄澄澄鸡蛋和青菜。   一大碗通红喷香的麻辣兔丁摆在桌上,冒着香气。程遥遥转头捂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谢奶奶道:“遥遥你不爱吃辣,下次就别放这么辣。”   程遥遥雪白鼻尖透着点红,眼角也红,瓮声瓮气道:“没……没关系。”   谢绯乐道:“哥哥喜欢吃辣的,遥遥姐每回都做。”   谢昭很好养活,家里平时做什么他就吃什么。程遥遥发现他爱吃辣后,家里做什么肉菜,都会特地分一半做成辣味的。   程遥遥听到这话,乌黑眼眸在长睫下一闪,又觑了谢昭一眼。谢昭大口吃饭,跟没听见似的。   程遥遥小脸鼓了鼓,趁谢奶奶没看见,夹起一个炸辣椒正要往谢昭碗里送,就见碗里多了块腊肉。   谢昭收回筷子,继续吃饭,形状漂亮的唇被辣油浸得红润,眉眼间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程遥遥就忍不住雀跃起来。她筷子一转,把辣椒放在谢绯碗里,笑吟吟道:“小绯,你吃!”   谢绯看着碗里的干辣椒,惊慌地咬了咬筷子。她哪里得罪遥遥姐了?!还是遥遥姐看出她在撒谎了?   吃完饭,天边还有最后一缕晚霞。菜园里的草莓终于被摘了下来,十几颗红艳艳草莓挂着水珠,摆在雪白浅口碟子里好不养眼。   犟犟更是激动得爪爪乱挥,被谢昭捏住后颈皮才消停下来 。   谢奶奶笑道:“它都盯着这草莓两个月了,再不给它吃一口,今晚咱们谁也别消停!”   程遥遥对犟犟道:“那就给你一个,你可不准再闹。”   谢昭拿了一颗草莓,提着犟犟出去了。他把草莓搁在犟犟的小碗里,犟犟凑到草莓上嗅来嗅去,一时间也不闹了。   程遥遥对谢绯道:“一直等着你回来摘的,再拖下去就熟过头了。”   谢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端详着草莓稀罕道:“真是好看!这是什么果子,多漂亮,闻着也香,比野草莓要香多了!”   谢昭走进厨房,闻言道:“是国外引进的草莓苗,比咱们原有的品种更甜。”   谢奶奶道:“哎,那咱们村能种不?用你们那塑料大棚种。”   谢昭摇了摇头。程遥遥解释道:“这草莓不好保存,运输成本特别大。”   谢奶奶道:“那真是可惜了。”   程遥遥塞了一颗草莓在谢奶奶嘴里:“不可惜,您尝尝可好吃了!”   谢奶奶咀嚼着草莓,眼睛都亮了:“哎哟,我这辈子也吃过不少好东西,这草莓是真好吃!来,你们也吃!”   程遥遥也拿了一颗草莓放在口中,轻轻一咬,草莓酸甜汁水弥漫在舌尖,那股特有的香气简直叫人心醉:“好甜!自己种的就是比买的好吃!”   草莓必须新鲜,后世的草莓为了方便运输,往往在草莓还未完全成熟时就摘下包装,还打了药水,哪有自家种的草莓滋味好?   谢绯也是赞不绝口,连谢昭都露出了惊艳的表情。   谢奶奶吃了一颗就不吃了,催着三个孩子吃。程遥遥道:“草莓还会结果子的!您不吃我也不吃了。”   谢绯也拉着谢奶奶撒娇,谢奶奶乐呵呵地,一家人你一个我一个,把一碗草莓吃完了。   晚上程遥遥洗完澡出来,谢昭正坐在门口编一个架子。她主动道:“这是什么?”   “草莓架子。”谢昭示意她看犟犟。   犟犟正痴痴地趴在菜园子边,盯着两棵草莓看。   程遥遥道:“完了,就不该给它吃的。现在更惦记上了!”   “我编个大架子罩上,不让犟犟捣乱。”谢昭道,“都留给你吃。”   这话里透着偏爱,晚风温柔地拂过程遥遥的脸颊,叫她莫名心动。她甜甜地道:“我今天早上说的话,你看见没有?”   谢昭道:“你说了什么?”   “……没看见就算了!”程遥遥一跺脚就要跑。   手指被勾住了。   谢昭粗糙手指一如往常地温暖干燥,轻轻勾住她指尖:“我也是。昨天我不该凶你。”   “……”程遥遥的那点儿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啦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嗓音变得又软又甜:“是我不对,我昨天也不应该骂你。我就是害怕。”   谢昭嗓音有一丝沉郁:“怕我?”   程遥遥低下头瞪他一眼:“我怕你有危险。万一被查出来,你……你被抓走了怎么办?”光是提起这个可能,程遥遥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   谢昭狭长眼眸微微睁大了,看着她半晌不语,神色古怪。   程遥遥以为他不信,气道:“真的。现在是法治社会,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杀人都是要偿命的……你笑什么!哎!”   程遥遥话没说完,就被谢昭一把抱住。男人将脸埋在她纤细腰肢上,双手紧紧揽着她:“妹妹。”   谢昭的头发长长了些,头发不似之前扎手,反而软软的,跟他这个人完全不一样。谢昭闻着她身上沐浴的馨香,心中柔软。   其实昨天他上山时当真起过杀人的念头。这两人敢对程遥遥起这种脏心思,碎尸万段都不为过。可当他举起柴刀时,程遥遥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却浮现在眼前。   他最后只将两人拖死狗一样拖出屋子,扔在林间。他为程遥遥摘了一盒野草莓后,将屋子里外痕迹清理干净,便离开了。那中年男人怕是自己倒霉,下山时不辨方向,摔下了山坳。   程遥遥听完前因后果,也有些解气。她忍不住揉了揉谢昭头发,像揉一只大狗似的:“谁让你昨天不跟我说清楚的,你还不理我,我都气了一晚上!”   “小傻瓜。”   “……你好肉麻呀。”   “小妖精。”   “叫我小仙女!”   “小仙女。”   “嗯!嗯!”   “……”   “……犟犟你走开!”   ……   那个中年男人死了。   沈晏和大队长一行人将他送进城,半路就断气了。众人只得将他又运回了村子。据说断气前他一直惊恐地瞪着眼,嗓子里嗬嗬作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此人叫林辉,从前有过一个老婆,被他打跑了,现在光棍一个,后事还是大队帮着料理的,就在山上随便点了处地方埋了,并未引发什么波澜。   倒是林婆子在村里嚷嚷,说程诺诺失踪了几天,不知是不是也跑进山里去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别找他们家。   大队上正忙着春耕和大棚蔬菜的事儿,哪里分得出人手来找她。何况村里的知青们时常会跑掉一两个,都是熬不了干活儿的辛苦偷偷回城的,他们都见怪不怪了。大队长只让沈晏去给上海先打个电话,看看程诺诺是不是回上海了。   沈晏虚应着,也并未真正去打。   程诺诺的离开,对沈晏而言就像拆掉了一个隐形地雷。程诺诺自行离开,说明她放弃再纠缠自己了。他已经盘算好了,过两天进城给家里打电话,尽快将他弄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沈晏小算盘打得响,面上也难掩春风得意,在仓库里踱来踱去,还踱步到程遥遥身边,道:“遥遥,你这茶叶挑得不符合规格。”   程遥遥桃花眼冷冷睨着他,沈晏笑笑:“你瞧,这茶叶还是太粗,都得挑出来。”   沈晏一边说,伸手挑起一根茶叶,手指正好碰上程遥遥纤细手指。在碰上的瞬间,程遥遥将手挪开了,瞪住他。   沈晏笑容不变,道:“遥遥,我家里寄来端午节的节礼,有你的一份。待会儿我拿给你。”   程遥遥冷冷板起脸:“我不要。”   沈晏一径的深情款款:“我母亲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是她的一片心意。里面有你最爱吃的老大昌青团。”   程遥遥差点气笑了,她扬起眉梢:“你这些东西留着送给程诺诺吧,我在谢家吃过青团了。”   听见程诺诺的名字,沈晏笑容顿时僵住。   韩茵也笑道:“对啊,程诺诺不见了,沈晏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全仓库的姑娘们都听见了。大家不由得都向他们看过来,沈晏干笑,勉强道:“我跟程诺诺就是普通知青战友的关系,我怎么会知道。”   程遥遥不由得侧目。程诺诺跟他有过一段的事儿村子里谁不知道?沈晏这话说得也太无情了,与他平素多情温柔的模样完全不符,也叫其他暗暗喜欢他的姑娘们都有些心寒。   这天谢家吃过晚饭,正收拾碗筷的时候,林大富来了。   谢奶奶忙道:“进来吃一点儿?”   林大富忙道:“不不,你们继续吃。”   谢昭起身走过去,林大富却摆摆手,露出严肃的表情:“我找程知青说个事儿。” 第177章 秘密(第一更   林大富严肃的表情令气氛一凛。程遥遥看了眼谢昭,谢昭挡在程遥遥身前,对林大富道:“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这事儿吧……”林大富明显犹豫不定,最后道:“行,你们俩一块出来。”   程遥遥放下碗,跟着谢昭一起出去院子里了。经过谢奶奶身边时,谢奶奶一把握住她的手:“遥遥……”   谢奶奶目光里流露出担忧,仿佛知道了什么。   程遥遥对她笑了笑,小声道:“没事的。”   院子里,林大富不急着开口,点燃了烟斗深吸一口,在心里酝酿着说辞。   晚风急促,吹得南瓜叶片哗啦啦响,院子里晾着的毯子也不住鼓动,远处的黑暗里有无数枝叶哗啦啦应和,叫人心烦意乱。   犟犟跑到程遥遥脚边打着转,不住用毛脑袋蹭她的小腿。程遥遥抱起它来,手指埋入它毛毛里胡乱揉了把。犟犟被扯痛了,“喵”地一声从她怀里挣出来跳得老远,委屈地舔着毛毛。   林大富在心里数着拍子,终于开口:“今天县城医院通知大队上,程诺诺在他们那儿,伤得不轻。”   程遥遥“啊”了一声,谢昭手在背后轻轻握住她的,面色如常。   林大富组织着语句:“程诺诺不知咋地在县城车站晕倒了,热心群众把她送去医院,她还一个劲儿嚷嚷着不要看病,也不肯告诉医院她叫什么。医院怀疑她精神有问题,搜了她的包,才知道她是咱们大队的知青。”   程诺诺也太能折腾了。程诺诺在覆盆子丛里几番打滚,又被困在那小屋里一夜,居然还能跑进城里去?她那一副尊荣,不被当作疯子才对。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睁大,明明好奇又要故作冷淡:“她好端端跑进城做什么?”   林大富深吸一口烟斗,明显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她……她怀孕了。”   “啊?”这回程遥遥当真露出了惊讶神色。   谢昭上前一步将程遥遥挡在身后,淡淡盯着林大富:“这关遥遥什么事?”   林大富嘶了声,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越来越让人心里发憷?他硬着头皮往下说:“这不是小事儿。程诺诺到底是程知青的亲妹妹,这事儿怎么也得告诉你一声儿。医院说程诺诺这胎怕是保不住,你……要不要去看眼?”   谢昭眉眼透出戾气,还未开口,厨房里传出振聋发聩的一声:“呸!”   谢奶奶从厨房里赶出来,横眉怒目,“遥遥还是没出阁的闺女儿,叫她去看这种事儿?”   谢奶奶一向慈和,从未见过她这样生气。   程遥遥顺势躲到谢奶奶身边:“奶奶……”   “别怕。”谢奶奶拍拍程遥遥肩膀。   谢昭不好与大队撕破脸,程遥遥又是个姑娘家,这个鱼头少不得要她来拆开。谢奶奶一副护崽架势冲着林大富:“你堂堂一个大队长,这事儿上怎么糊涂了?!这种脏事儿提都不该对遥遥提!”   谢奶奶语气严厉,俨然还是当初那个地主家主母。林大富幼时受过谢家大恩,对谢奶奶十分尊敬的,此时更是矮了半截:“大娘,这……我们这也是没办法。程诺诺现在在医院躺着,要是出了人命……”   谢奶奶冷笑一声。大队上何止是怕担干系。程诺诺这胎保不住,接下去还有小月子,要养伤,这都得有人照顾,还得看着不让她寻死。这烫手山芋没人接,想着法儿丢给程遥遥。谁让程遥遥跟她是半个亲姐妹,出了事儿寻不到大队头上。   谢奶奶使个眼色,谢昭抬手捂住程遥遥耳朵。   程遥遥想听,一个劲儿扒拉着谢昭的手,无奈谢昭的大手铁钳似的,把她两边小脸都捂住了。谢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朵:“未婚……大肚子……这事儿得找谁……你心里清楚……”   只见林大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向谢奶奶告辞。   谢昭松开手,将林大富送到门口,道:“遥遥不去上工了。”   “哎。行,行!早该这样了。”林大富一口答应。   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该找程遥遥,可别把谢昭给得罪了,忙道:“程知青这份公分就记在蔬菜大棚那儿,谁也不敢有二话!”   谢昭谢过他,谢奶奶从厨房出来,包了一包点心塞给林大富:“带回去给孩子吃。”   干荷叶包里是小巧的发糕。谢家的发糕是酒杯做的,小小巧巧的一个。林大富眼有泪花。小时候他家饿得没饭吃,是谢奶奶时常把他和弟妹领回家吃饭,这发糕他不知吃过多少。   林大富再三谢过,这才捧着点心走了。   程遥遥凑过来道:“奶奶,干嘛还给他发糕?”   谢奶奶一点程遥遥的额头:“你们年纪轻,做事儿不懂得放软和些。特别是昭哥儿,将来跟林大富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去了,别叫他心里埋了刺儿。”   曾经的谢家主母,一点点将为人处世的手腕教给孩子们。谢昭认真听着,程遥遥光顾着想别的:“那林大富现在找沈晏去了吧?”   “姑娘家家,少打听这个!”谢奶奶气道。   程遥遥忙躲到谢昭身后去了。谢昭的手往后覆上她腰肢,替她向谢奶奶求情:“妹妹不敢了。”   谢奶奶没好气道:“你就护着吧。去把院子的毯子收了,支阁楼上去。夜里怕是要下雨。”   风一阵阵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毯子床单呼啦啦扬起,风雨欲来。谢昭抱着大团毯子上楼,程遥遥提着煤油灯跟着,犟犟也一溜小跑跟上来,在阁楼里乱钻。   阁楼里风更大,夹着水汽花香从阳台上涌进来。几根竿子支起,将毯子挂上去,叫山风吹上一夜,第二天就干透了。甜水村的春天带着潮气,谢家的床单被褥日日都这么晾晒,夜里才睡得舒服。   谢昭仔细将毯子挂上扯平整,犟犟一直在他脚边绕来绕去,险些踩到。谢昭道:”妹妹,把猫抱开。“   毯子后倩影一晃,程遥遥掀起毯子挤进他怀里,比猫咪更缠人:“犟犟在谷仓里蹭得好脏,我不抱。”   谢昭郎心似铁,继续手上工作:“妹妹,我在干活。”   “我又不会妨碍你。”程遥遥搂着他脖子,谢昭走一步,她跟一步,小猫咪似的挂在他怀里。   谢昭挂好最后一条毯子才回手抱住她,克制的呼吸粗沉起来:“欠亲了?”   这粗鲁的话放在平时,必定要换一顿好打,再哄一晚上才能好。   程遥遥把煤油灯挂在竿子上,哼唧了一声:“你把手给我。”   谢昭手掌在她腰后扣紧。   程遥遥抓住他手腕,一根根掰开手指,摸到他食指上。谢昭修长手指粗糙,那道划伤早已愈合,抚上去有一道发白的痕迹。   程遥遥衔住他指尖,绯色的唇分开,雪白湿润的贝齿在灯光下一闪而过。她一点点收紧牙关,牙尖陷入肉里。   那天夜里,谢昭割破手指喂她鲜血,她才惊觉谢昭知道的远比她所猜测的要更多。   谢昭眼眸沉沉地望着她,指尖上疼痛点燃浑身血液,激荡着寻一个出口。   程遥遥松开了牙齿。那指尖上两排深深红红的印记,她泄气道:“关于这个,还有那些覆盆子,你都没有什么想问吗?”   谢昭将指腹上的湿润抹在她唇上:“我已经知道了。”   程遥遥一颤,绝色面容上露出不知所措,忘了避开谢昭的手:“你……你知道什么了?”   程遥遥这幅吃惊模样太可爱,谢昭噙了一抹笑,逗她:“小妖精。”   “我不是!”程遥遥道,“你认真一点。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谢昭捂住她嘴巴,道:“我说过,你可以保留自己的秘密,只要这不会伤害到你。”   程遥遥好容易掰开他的手,气道:“可我想告诉你嘛。”   谢昭顿了顿,低沉嗓音一字一句落进程遥遥耳中:“从前我听奶奶讲故事,那些神话里的妖精仙女与凡人相恋,一旦被拆穿秘密,就要离开。”   程遥遥一愣,万万没想到谢昭还有这么天真的一面。她失笑道:“笨蛋,原来你这么胆小吗?”   谢昭眸色认真:“我不想冒一点点可能失去你的风险。无论你有多少秘密,我都不在乎,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程遥遥的笑容渐渐收敛,突然踮脚咬住他的唇。   甘甜清冽的水渡进口中,似有无限灵气涌入胸腔,将沉疴疲倦一扫而空,血液在四肢百骸里沸腾,寻着一个出口。   未及咽下的泉水沿着唇角滴落,打湿坚毅下巴与一小片衣襟,却解不得渴。   谢昭呼吸滚烫,未及动作,程遥遥已经退开去,抹了抹唇边水迹。她脸颊通红,带着如释重负:“我偏要告诉你!看,这就是我的秘密。”   谢昭定定望着她不语。她有些忐忑地后退一步:“别瞪我,我不是好端端的还站在你面前吗?”   “喂……你别过来!”程遥遥往后躲,叫犟犟,“犟犟,救命!”   犟犟扬起小胖脸,看看谢昭又看看程遥遥,欢快地在两人中间扑腾起来。   程遥遥被一把抱住,笑得喘不上气:“放开……谢昭你……”   程遥遥的尾音忽然一转,变得惊恐万分:“你流鼻血了!”   谢昭一低头,鲜血就滴在了程遥遥的衣襟上。他脸一黑,捂住鼻子,才松手程遥遥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谢昭忙一把搂住她,一手捂住鼻子,鲜红液体从他指缝间一点一滴落下,分外汹涌。   谢昭心中发出了跟程遥遥一样的质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第178章 流产(第一更   两人在阁楼上好一通折腾,犟犟以为谢昭欺负程遥遥,抱着谢昭大腿嗷嗷乱叫。登时闹得一片响,天花板簌簌往下落灰尘。   谢奶奶闻声举着灯走到楼梯口,冲楼上叫:“昭哥儿,遥遥,闹什么呢?昭哥儿,你别乱来!”   语气透着恨铁不成钢和质问。谢昭才要回答,程遥遥就发出软绵绵的一声,要哭不哭,奶猫爪子似地挠在心上。   谢昭鼻子又是一热,鼻血滴答落在程遥遥衣襟上。   程遥遥手软脚软,攒足了力气从谢昭臂弯里挣脱,扶着谷仓,一脸惊恐地捂住鼻子:“你离我远一点,别过来!”   谢昭才抬起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程遥遥就要晕过去了:“拿开,拿开!”   谢昭只得站住,脱下衬衫胡乱抹了把脸上鲜血,又将鼻子堵上,仰起头。   “啪”地一下,谢昭后脑勺挨了一苕帚。程遥遥回头,谢奶奶手持笤帚,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抬手又是狠狠几下:“你敢欺负遥遥!”   程遥遥缩成小小一团,惊恐又无助,犟犟还挡在程遥遥前头,弓着背冲谢昭直哈气。而谢昭脱了衬衫,身上只穿一件背心,满脸是血,整个一丧心病狂的现行犯。   谢奶奶扫了一眼,就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趁着谢奶奶殴打谢昭,程遥遥扶着楼梯踉踉跄跄跑下楼去。   院子里飘起了细细小雨丝,夜风温柔起伏,吹散了那股浓郁的阳气。程遥遥扶着水池大大地喘了口气,用冷水拍拍发烫的脸颊,好半天,那股难以自制的酥软终于被抑制下去,只是手脚仍然乏力。   幸亏前几天喝了谢昭几滴血,否则今天一定要出丑了。   而楼上谢昭好容易才让谢奶奶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再定睛一看,谢昭背心前襟上鲜红一片,半边脸上全是血,忙拉着他下楼。   井水冰凉地扑在脸上,白毛巾一抹一片鲜红。连着换了两三盆水,才勉强洗干净脸上的血迹。谢昭仰着头,谢奶奶用凉水给他拍拍后脖颈:“还流吗?”   谢昭:“好多了。”   谢奶奶絮叨着:“春天容易上火,少吃点辣的。”   谢昭眼眸望向东厢房,“嗯。”   程遥遥躲在房间里探出个小脑袋,像闯祸后躲起来暗中观察的小猫咪。   谢奶奶也瞧见了她,招招手:“昭哥儿不流鼻血了,过来吧。”   程遥遥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春雨沙沙下了起来,水汽花香植物和泥土的清新味道混合在一起,那一缕清冽阳气仍然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谢奶奶拿毛巾给程遥遥擦了擦小腿上沾染的灰尘,抱怨道:“你们俩也真是,在阁楼上闹耗子似的。我还以为是昭哥儿欺负你。”   谢昭转了个身,背对谢奶奶。   谢奶奶咳嗽一声,又埋怨程遥遥:“瑶瑶晕血这毛病,以前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杀鸡杀鸭也没见你躲开。”   “我……”程遥遥脑筋急转,道,“杀鸡杀鸭我不怕,我只害怕看人流血。”   谢奶奶道:“怪不得呢。那下回昭哥儿流鼻血,你可得躲着点。这孩子怕不是上次吃人参作下病了,动不动流鼻血。”   谢昭的背影更委屈了。   谢奶奶到底理亏,咳嗽了声:“遥遥,你会不会做啥清热下火的汤?”   程遥遥道:“苦笋小肠汤,春天喝正当时。”   谢奶奶吩咐谢昭:“路边野竹林里最多苦笋,再从田里摘些苦菜和马齿苋回来,明天再来做给你吃。”   谢昭不吭声,谢奶奶一毛巾抽在他背上:“犟种,还委屈上啦?!”   程遥遥打抱不平:“本来就是奶奶您先打人!你别打他了,要不又该流鼻血了。”   谢奶奶气笑了:“我这是为了谁?行,一对冤家,这会儿你们是一伙了,以后闹脾气别找我来评理!”   等谢奶奶回了屋,程遥遥拍拍谢昭肩膀,上头被抽出几道痕迹,她心疼道:“奶奶打得你疼不疼啊?”   “疼。”谢昭双手圈住她纤细腰肢,将脸埋进馨香的裙子上蹭了蹭。   程遥遥想到自己刚才不讲义气地抛下谢昭跑了,顿时有点内疚了。她抱着谢昭的大脑袋揉了揉:“都怪我不好,早知道不跟你喝那么多灵泉了。”   可是谢昭自己不撒嘴……   谢昭又蹭了蹭她,程遥遥就晕陶陶继续揉他脑袋,软软的头发跟大狗狗似的:“你放心,我明天给你煮点清火的汤喝,不会再流鼻血了。”   谢昭脸埋在她裙子上,声音闷声闷气:“你闻到我的血会晕?”   “嗯。”程遥遥点点头,“会……会手脚发软。”   “其他人的呢?”   “才不会!”程遥遥急忙否认。   谢昭抬起了头,狭长眼眸在夜里闪烁不明的意味:“只有我的血才行?”   “……”程遥遥咬住唇,小动物般的直觉冒了出来,总觉得谢昭在给她挖坑。   她十分慎重地想了很久,摇摇头。   谢昭周身气息顿时一凛,双臂紧紧箍住她腰肢:“别人也行?”   “你勒死我了……”程遥遥小声抽气。   谢昭的胳膊就松开了些,咬着牙低声追问:“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不行不行!”程遥遥揪着他头发:“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谢昭嗓音凉凉:“所以,你当初缠着我,是因为这个?”   程遥遥心里咯噔一下。   程遥遥被迫又吸了一次阳气,吸得嘴唇火辣辣的,气哼哼缩进被子里再也不肯出来了。谢昭凝视着被子里鼓起的一团,眸色温柔。   又是吸血又是阳气,果然是只小妖精。   ……   甜水村又出了个大新闻:程诺诺怀孕了!未婚先孕!这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可算是爆炸性的丑闻了。一个未婚的大姑娘,还是城里来的知青,怀孕了?   这事儿大队原本是要瞒着的。毕竟这种丑事儿对评选先进大队有影响,林大富花费不少口舌才说服沈晏去照顾程诺诺。   沈晏自然是一口撇清,林大富道:“程诺诺一口咬定了是你,你能撇得清?她现在在医院,身边没人看顾不行,你先把她安抚住。其他的出院后再说!”   林大富半哄半吓,没了主意的沈晏也只好答应下来。   沈晏进城照顾了程诺诺几天。这几天对沈晏而言,就是噩梦。   程诺诺枯黄、干瘪的一张脸,露在外头的胳膊腿,全是蛇虫咬过的痕迹,青青紫紫,嘴边一道伤痕划到眼角,像一个扭曲的冷笑,阴森可怖。   大夫私下告诉沈晏:程诺诺中了蛇毒,打了血清和不少药物,这孩子就算能保住,生下来也一定有问题。   沈晏最后一丝心也冷了。   程诺诺为了保胎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沈晏不仅得伺候她吃饭,倒屎端尿的脏活也得他干。沈晏哪里是会伺候人的,都快疯了。   而且他稍一不顺程诺诺的心,她就阴森森地盯着他,嘴里不是恶毒咒骂程遥遥,就是将“结婚”“举报“挂在嘴边,把沈晏折磨得够呛。   这天,走投无路的沈晏碰见了林然然,被她软语安慰了几句,顿时忍不住把事情都告诉了她。   林然然笑得温软又动人:“我倒有个好主意。”   沈晏听完,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眼睛骤然亮起!   林然然的好主意,就是将程诺诺送回林家,让林婆子照顾她!用林然然的话来说:“程诺诺在我家住惯了,无非是多烧点热水,多煮一口热饭菜,保证伺候得她舒舒服服。”   程诺诺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可她在保胎,动也不敢动,哪里能反抗得了。沈晏雇了辆车,趁天黑把程诺诺送回了林家去,又给了林婆子二十块钱,甩了这个烫手山芋。   林婆子那是什么人物?亲生孙子孙女都能下死手磋磨的。她倒也没磋磨程诺诺,二十块钱揣进兜里没个响儿,说好的热水热饭也没有,一天两顿给程诺诺送点饭菜就罢了。程诺诺要骂,她嗓音尖锐:“怀里揣个脏东西,不藏着掖着,撕破了脸看谁一身骚!”   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主动搬进柴房去了。程诺诺如愿独自占了一间屋子,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林丹丹林萍萍都跟聋了似的,任凭她如何叫唤也不踏进屋子一步。   不过第三天,程诺诺夜里痛了一整晚,就落下一个死胎。   林婆子第二天就在村口骂起大街来:“这不要脸的搞破鞋,把脏东西下在我家啊!这是存了心要坏我家风水!老林家几辈子都没出过这种事儿啊!我家可还有好几个清清白白大闺女呢,这让我们以后怎么活人啊!”   林婆子拎了一壶开水,一块砧板和一把菜刀,在村口一边剁一边咒骂。村里的老婆娘们家里要是丢了只鸡,丢了把菜,也是这么在村口骂上一整天的。等林大富问讯赶来阻止,村里人早将前因后果听明白了。   “我说这些天怎么没见程诺诺!”   “那沈晏也跑进城了,还说是去学习班,分明是伺候小月子了!”   还有人小声嘀咕,说她早看出那程诺诺走路胯一扭一摆,一看就不是黄花闺女。   程诺诺这件事儿被村里人津津乐道,传出了十七八个版本,谁也不知道程诺诺为什么会在失踪几天后忽然出现在城里,听说她不仅怀孕了,身上还有许多被蛇虫咬伤的痕迹。   也有人说,甜水村先是死人,又出了这事儿,肯定是后山风水被破了,山神发怒。这种迷信说法很快被大队狠狠遏制了,可传言并未因此平息,反而越传越离奇。   林婆子是真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了。早知道程诺诺身上有这脏事儿,二十块哪能够!她本想把程诺诺直接赶出去的,可林然然告诉她,沈晏家在上海背景可深了,真得罪了他,肯定讨不了好去。   林婆子一听这才罢了,可程诺诺在她家里流产,还是未婚先孕这种丑事儿,忒晦气!她带着两个儿媳妇儿,在程诺诺屋子里烧了柚子叶和符纸驱邪,怕被人举报搞迷信活动,还把门窗都堵死了。   程诺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头发脏得擀毡,原本满屋子污臭血腥味,又混上了呛鼻的焦味,呛得在床上直抽抽。   而这些日子,沈晏出门连头都不敢抬。他在仓库的活儿也被撸了,仓库里干活的都是大姑娘,谁家也不肯让自己女儿在这种流氓跟前干活儿。   沈晏在地里干活儿,一天下来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要在谢昭手底下干活儿。   当初他是风光无限的城里知青,众星捧月,大美人程遥遥围着他打转,惹得多少人羡慕他。谢昭只是饭都吃不饱的地主家狗崽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短短半年,两人的境况竟是掉了个个儿。   谢昭管着菜地里的活儿,众人都服他。他每天穿着上工的衣裳都是干干净净,每天中午吃饭时,谢昭一打开饭盒,那香味儿勾得人能多吃两碗饭。而最让人羡慕和津津乐道的,就是程遥遥偶尔来地里给谢昭送饭。惊鸿一瞥,惹得男人们都眼红地直捶谢昭肩膀。   “程知青也太黏糊你了!”   “一样的咸菜,怎么程知青做的就是香!”   “哟,底下还有肉呢!真知道疼人啊!”   “谢哥,你帮我问问程知青还有没有姐妹,远房的也成啊!”   谢昭不答话,大方地任由他们将菜抢光了,眉眼里透着男人才懂的愉悦和自得。   每到这时候,沈晏都埋头啃着干窝头,狠狠咀嚼着,将干涩的粮食和着悔恨咽下去。   程遥遥对此一无所知。她坐在门槛上,喜气洋洋地盼着谢昭从城里回来。 第179章 小狗崽来了   谢奶奶在院子里洗菜,叫了几回:“遥遥,昭哥儿和小绯且没那么早回来!来帮我洗菜。”   程遥遥拿了一篮子鞭笋,又坐回门槛上剥,眼睛还盯着门外头:“今天小狗肯定来了!”   谢奶奶泼她冷水:“上回去城里,母狗还没生呢。就算生下来,也得喂到断奶后。没那么快!”   程遥遥坚定道:“谢昭答应我,今天一定把小狗接回来的!   化肥厂的母狗快下崽崽了,程遥遥定了一只小狗,一直日盼夜盼的。谢昭进城看了两回,还给捎去程遥遥特制的狗粮。谁知母狗的预产期都过了,还没生下来。   程遥遥怀疑母狗想骗孕妇餐吃,这才迟迟不肯生。谢昭给她打了包票,这次母狗要是再不生,他连母狗一块儿带回来。   程遥遥把一篮子鞭笋剥好洗干净,做了一盆手剥笋。剩下几根切段放进鸡汤里,鸡汤的油香顿时添了一份清爽的苦味。   程遥遥拿了一个勺子,仔细将鸡汤上层的油撇出来,留着拌面最香。她正弄着,就听院子里有了动静。   谢奶奶笑道:“昭哥儿,小绯,回来啦!狗呢?”   程遥遥放下碗就冲了出去。   谢昭怀里用外套裹着一团小奶狗。黄乎乎小奶狗耷拉着眼,小肉爪子搭在脑袋旁,一个劲儿地嘤嘤。   程遥遥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小耳朵,小狗就凑在她手指上直舔。   谢奶奶一看就稀罕上了,程遥遥扒着谢昭的手臂,萌得直蹦跶:“它好可爱,怎么这么胖的?”   谢昭道:“母狗这一胎只生了四只,一公三母,它是公的。”   好家伙,大家都说母狗这一胎肚子大,起码能生七八只,结果只生了四只,可想而知这两只小狗个头有多大了。   程遥遥激动道:“它出生多久啦?”   “十几天。”谢昭道,“还没断奶。”   谢奶奶道:“那该让母狗多喂几天啊!”   谢昭知道程遥遥什么小动物在程遥遥手里都能养活,也不担心:“我买了两包羊奶粉来,得给它冲上。”   全家人都围着小奶狗忙活起来。谢奶奶拿来犟犟以前用过的篮子,谢昭去猫窝里拿一个垫子,跟犟犟厮打一番后放弃,拿了件旧衣服来垫上,再小心地把狗崽挪进去。   程遥遥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只黑黄相间的小狼狗,黄乎乎的毛毛,耳朵、额头和脖颈背部有一些些黑色。整只小狗狗还站不稳,轻轻一推就翻出粉色肚皮来,叫声却很有劲儿。   谢奶奶冲了一碗羊奶,加进碾碎的鸡蛋黄,小奶狗一头扎进去吃得欢快,小尾巴摇得螺旋桨似的,还嗯嗯直叫。   程遥遥轻轻戳它粉粉的小爪子,小狗崽脾气很好地一点不计较,还回头冲她嘤嘤叫,嘴巴边一圈奶胡子,萌得程遥遥捂住心脏:“它比犟犟可爱多了!”   谢昭回头看了眼猫窝,道:“不能偏心。”   “不偏心,我也很疼犟犟的。”程遥遥一点不走心地道,“你快摸摸它的小尾巴,它不咬人!”   谢昭又回头看了眼猫窝,再看眼油光水滑肥美动人的小奶狗,伸手轻轻摸一把,毛茸茸热乎乎,小JIOJIO还踩着他手掌一蹬一蹬,完全不炸毛。   谢昭搂着程遥遥肩膀,两人对着小奶狗齐齐露出恍惚的幸福微笑。   不远处的猫窝边露出半张小胖脸,幽幽怨怨。   小奶狗吃了一整碗的羊奶,肚皮鼓鼓地瘫在篮子里睡着了。程遥遥给盖好小毯子,这才跟谢昭洗手吃饭。   饭桌上摆着苦笋鸡汤,清炒马齿苋,凉拌苦菜,酸辣苦笋。谢绯惊讶道:“怎么全是苦的?”   谢昭脸色有瞬间的僵硬,埋头吃饭,程遥遥咳嗽一声忍住笑,谢奶奶给谢绯碗里夹了块苦笋,淡定道:“清火的,多好,你也多吃点!”   程遥遥道:“小绯,你再去车间捡点碎布头,给小狗也做个窝呗。”   谢绯还未回答,谢昭就道:“小绯最近不上工。”   “啊?”程遥遥和谢奶奶都奇道,“为什么?”   谢昭眉目冷肃,埋头扒饭不吭声。   谢奶奶便向谢绯道:“小绯你说,好端端的为什么不上工?是不是厂子里有啥不顺心的事儿?”   程遥遥一撂筷子,扬眉冷道:“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你宿舍的?还是车间的?”   “我……”谢绯脸色通红,慌张地看了眼谢昭,又低下头:“不是,她们没欺负我……”   谢绯根本不会撒谎,这神态一看就有问题。谢奶奶急道:“那你好端端的干嘛不上工?你别怕,有啥事儿有奶奶和你哥在,你说!”   谢绯把脸深深地埋下去,戳着饭粒就是不肯说。谢昭也是不吭声,闷头扒饭。   谢奶奶急得道:“你们兄妹俩要急死我啊!”   程遥遥忙道:“奶奶您别急嘛!我来问!”   程遥遥眼波一横:“谢昭!”   谢昭筷子一顿,慢慢抬起眼,只闷声道:“没什么大事。厂子里……有流氓纠缠小绯。”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睁大了:“纺织厂里哪来的流氓?”   谢昭脸色难看:“上海来的技术员,一个姓陆的小流氓。”   程遥遥直接跳了起来。姓陆?!   谢奶奶反应更大:“这还不算大事!小绯,那小流氓怎么欺负你的?昭哥儿,你把那小流氓送公安局去了没?!”   谢绯脸颊通红,急道:“奶奶,您别张口流氓闭口流氓的,不是这样的!他没有……哎呀!”   程遥遥激动道:“他就是流氓!你还帮他说话呢!”   “遥遥姐你又不认识他!”谢绯莫名道。   谢奶奶直接拉着谢绯:“你跟我回屋说去!你个笨丫头,遇到流氓了还帮人说话呢!”   谢绯被谢奶奶拽回屋子里去了。毕竟谢昭这个当哥哥的在场,有许多话都不好问。   程遥遥也一把扳过谢昭的脸,左看右看。   谢昭险些呛着,道:“怎么了?”   谢昭英俊脸上没有丝毫伤痕,程遥遥意外道:“你没跟人打架?不是说流氓骚扰小绯吗?”   谢昭脸色黑了黑,在程遥遥再三撒娇下才把事情说了。   谢昭今天去纺织厂找谢绯时,听门房大妈说谢绯今天早上就休息了。可这几回休假,谢绯都是下午才回来的。谢昭心思缜密,联想到谢绯自从清明节那回开始就有些异样,穿戴上也格外精心起来。   谢昭留了个心眼,等在纺织厂附近的巷子里。没多久,果然见着一个年轻男人送谢绯回来。在巷子口时,居然想亲谢绯。   谢昭当场冲出去就要拆了那小流氓,可谢绯死死拖住他,又哭又求的。这附近随时有纺织厂的人经过,谢昭顾忌着自己妹妹名声,这才强忍住气。那小流氓倒是有胆子,还跟他自报家门,说他正在追求谢绯,两人还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谢绯居然还傻乎乎地点头:“哥哥,我跟他真的没关系!我今天就是跟他去看了场电影!”   谢昭看着自己妹妹天真无邪的眼睛,再看看那小流氓千年狐狸似的笑,差点又上去揍人。   程遥遥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小流氓叫什么名字?”   谢昭磨着牙:“陆青棠。”   程遥遥扑通倒进谢昭怀里:“日防夜防,还是没防住!那姓陆的不是好人!”   谢昭道:“你怎么知道?”   “我……我看小绯这阵子魂不守舍的,当然知道了!”程遥遥忙道,“你做得对,干脆让小绯辞职算了!咱们养着她,别让那小流氓再纠缠小绯!”   谢昭顺手将她提到膝盖上,搂着她沉吟半晌,道:“小绯似乎不讨厌他。”   “嗯?”程遥遥不可置信地道,“你不会是看中这个妹夫了吧?”   谢昭冷冷一提唇角:“他做梦!只是小绯的性子我知道,要是她真不喜欢那姓陆的,死也不会跟他去看电影的。也不知道他用什么要挟了小绯,好在小绯没真吃亏,否则一定宰了他!”   尾音已是透出杀气。   程遥遥忙搂着他脖子道:“那姓陆的是京城来的,背景深得很。他要是在临安城出了事,临安城都得塌了。”   谢昭失笑:“我又不是坏人,不会要他的命。”顶多打折一条腿。   程遥遥一语戳穿:“你真要揍他,多带几个人,在巷子里套他麻袋。这种家庭出身的都练过,身手肯定不错。 ”   两人头对头小声说了一会儿,所幸谢绯没吃什么亏。谢昭替谢绯请了一星期的假,一星期后陆青棠一行人也要返回上海,谢绯有什么心思也能消停了。   等谢奶奶和谢绯回来,程遥遥忙坐回自己位置上。谢绯眼圈儿有些红,谢奶奶表情却平静下来,显然也得知谢绯没吃亏,放了心。   程遥遥却有些担心。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太强大了,她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改变的只有谢昭的命运,其他人的剧情线不论拐几个弯,还是坚定地回到了原有的轨迹上。   原书里陆青棠是个花花公子,一时兴起逗弄了谢绯这只清纯小白兔后,又抛弃了她,害得谢绯伤心消沉了好长一阵子。   不过谢绯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重新振作起来后就专心事业了。倒是陆青棠后来追着谢绯回到临安城,上演情场浪子追妻火葬场。   原书里描写过,陆青棠长相家世都相当出色,为人正邪难分,手腕颇为毒辣。这人还相当招蜂引蝶,身边的女人多不胜数,俗称中央空调。   可程遥遥最讨厌陆青棠的地方还不在于此,而是因为谢昭在原书里,最大的一场牢狱之灾,就是拜陆青棠所赐。   不过那是因为陆青棠不知道谢绯和谢昭的关系。这辈子两人提前遭遇,想来这场牢狱之灾也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儿,程遥遥不由得松了口气。   谢奶奶听了谢昭的安排,也挺满意:“那小绯这阵子就别去上工了,在家休息休息。吃饭吧。”   谢绯睫毛闪了闪,低头答应了。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程遥遥给谢绯盛了碗鸡汤。厚厚一层油盖着,鸡汤仍然滚烫喷香。谢奶奶也给谢绯夹了块鸡肉:“多吃点儿,你们单位食堂哪有这么好的肉吃,人都瘦了。”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融洽起来。小狗崽许是闻到肉香味儿,又醒了,伸长脖子嘤嘤叫。   程遥遥撕了一点点鸡肉给它磨牙。谢奶奶乐呵呵,一口一个宝儿贝儿地叫。谢绯高兴地说要给它做个小垫子,谢昭也表示明天给它做个狗窝。   高兴了半天,谢奶奶忽然想起来:“犟犟怎么没来吃饭?平时开饭一早等着了。” 第180章 谢怂怂(第一更   谢昭在宅子里找了一圈,才在猫窝深处看见一对琥珀色的眼睛。犟犟揣着爪爪蹲坐在猫窝里,任由全家人怎么哄劝引诱都不为所动,程遥遥把一盘子撕碎的鸡肉放在猫窝前,它也只是动了动耳朵尖,小胖脸上大写的”冷漠“两个字。   谢奶奶好笑又好气:“真是个犟种。家里来了狗你就绝食啊?”   “嗯!”犟犟一掉脑袋,用个圆滚滚屁股对准大家。   程遥遥忍着笑,故意道:“不吃算啦。我们回屋睡觉去。”   说完把鸡肉和猫饭都放在猫窝门口,大家都纷纷离开了。   第二天起来,猫碗里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下。犟犟这会儿出了猫窝,不远不近蹲在凳子后面,暗中观察新来的小胖狗。   小胖狗长着奇丑无比的长嘴巴和塌耳朵,四只短腿短尾巴,跟在谢昭脚边跑几步跌一跤,还嘤嘤叫个不停,吵得要命。   谢昭一边在院子里干活儿,一边还要低头看眼,偶尔轻轻扶它一下,免得小胖狗摔倒。   小胖狗干脆趴在谢昭的手腕上,咬着谢昭手里的木楔子,又咬上谢昭的手指头磨牙。谢昭手头的活儿也没法干了,停手给小狗崽擦擦口水。   程遥遥挽着头发,睡眼惺忪地从屋子里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   谢昭穿着白背心迷彩裤,肩背肌肉轮廓起伏舒展,分外冷峻的眉目低垂,看着手腕上一只撒娇的小胖狗。   程遥遥被电得一个激灵。   谢昭已经看过来:“妹妹,洗漱完来喂小狗。”   程遥遥捂着心口转头:“哦,哦!”   洗脸水都打好了,牙膏也挤好了,程遥遥端起牙缸刷牙,一边凑过去看小狗崽:“嘬嘬嘬,早安!”   小狗崽抛弃了谢昭的手指,欢快地往程遥遥身上扑,好在谢昭及时捏住它后爪爪,小狗崽只好淌着口水冲程遥遥嘤嘤叫唤。   程遥遥有些嫌弃地道:“都流口水了,你怎么唔喂它……”   谢昭道:“以后都由你一个人喂,让它认你。”   程遥遥好奇地仰起头:“有用吗?”   “有。”谢昭撩起她颊边碎发别在耳后,才睡醒的程遥遥桃花眼里泛着惺忪,脸颊娇红,唇边沾了些牙膏泡沫,叫人忍不住想尝一尝是不是甜的。   到底没尝到。小胖狗挤在两人当中,嘤嘤叫得人心都化了。   谢奶奶从厨房出来:“哎哟!你们一大早起来光顾着玩儿狗,也不喂它,吵得都要翻天了!”   程遥遥辩解道:“我们在训狗呢。”   谢奶奶吼:“才那么丁点大,训什么训!赶紧给它喂奶!”   第一天的训狗计划,失败。   程遥遥泡了碗羊奶,加几勺没加盐的鸡蛋羹搅匀,亲手捧到小狗跟前。小胖狗埋进去大口大口吃,一点没有不适应,一边吃一边狂摇小尾巴。   程遥遥又端起另一碗放在猫窝前,忽然道:“谢昭,你有没有觉得犟犟靠近一点了?”   犟犟刚才还在凳子后,现在坐在了房门口。还是一副“我只是在看风景,根本没有注意你”的姿态,还慢悠悠地舔着爪爪。   谢昭:“它喜欢小狗。”   “……但愿如此。”程遥遥对此相当怀疑。   果然,大家正在厨房吃着早饭,就听院子里响起小狗的惨叫。谢昭丢下碗就冲出去,程遥遥紧随其后,只见小狗崽满脸奶滚在地上,犟犟一只爪爪把它拨拉得滚来滚去。   小狗崽闭着眼嗷嗷哭,犟犟还用肉爪摁它脑袋。   程遥遥急道:“犟犟你住爪!”   犟犟懒洋洋走开,轻巧地跃到鸡窝顶上舔爪爪。谢奶奶抄起笤帚就追上去:“你个坏东西!”   犟犟这才嗖一下逃走了。   小奶狗呛了一头一脸的奶,委屈得四爪抽抽,嘤嘤直叫。程遥遥举起它气道:“你可是狼狗啊!你怎么不还手?!”   小奶狗耳朵耷拉着,短尾巴也耷拉着,委屈得不得了。   谢绯心疼道:”它都挨打了,遥遥姐你别说它了。“   谢昭摸了摸狗肚子:“没吃饱。”   小狗食盆里都空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吃的。感情不光挨打,饭也被抢了。   程遥遥用羊奶粉加鸡蛋黄蒸了一碗羊奶糕,晾凉后喂小狗吃。小胖狗立刻不哭了,吃得可欢实,一边吃一边嘤嘤叫。   一家四口围着看,程遥遥忽然道:“咱们家的猫和狗叫声都挺奇怪的,你们发现了吗?”   “没有的事儿!”谢奶奶头一个护短,“小狗崽子都这么叫,长大了就汪汪叫了。”   程遥遥道:“犟犟小时候您也这么说,现在还是嗯嗯叫。”   谢奶奶持续护短:“它咬昭哥儿的时候不也喵喵吗?”   谢昭:“?”   小胖狗其实有大名:将军。这个名字是谢昭坚持取的,可大家左看右看,都没能从这只小胖狗身上看出一点将军的潜质,仍然叫它“嘬嘬嘬”,也叫它小狗子。   谢昭千挑万选了这只小狼狗,用来看家护院保护程遥遥,结果一点看家护院的本领都没显出来,犟犟一爪子扒拉得它满地打滚,家里的大公鸡也欺负它,一翅膀扇得它嗷嗷哭,夹着尾巴找谢昭告状。   现在全家人都叫它:谢怂怂。   程犟犟这次离家出走持续了两天,第三天傍晚被红霞嫂扭送回来。原来犟犟投奔狗蛋去了,赖在人家里吃个没完,红霞嫂一脸为难:“实在太能吃了,狗蛋铁蛋天天偷饭喂它。”   程遥遥差点笑晕,点着犟犟的鼻子道:“我说了,你吃得这么多,跑去别人家里也会被赶出来的。”   “喵嗷!”犟犟张嘴就咬住程遥遥的手指。   谢昭赶紧掰开犟犟的嘴,只见程遥遥纤纤玉指上沾了点口水,一点痕迹没有。犟犟高傲地斜了谢昭一眼,居然没有挠它。   犟犟此次回家,犹如在甘露寺进修过的废妃,改变了战略。它开始对全家人撒娇,每天一早起来就钻到程遥遥怀里踩奶,蹭谢绯小腿,要谢奶奶抱着吃饭,还纡尊降贵地让谢昭摸摸毛。   总之谁跟小狗玩儿,犟犟就立刻冲进谁怀里霸着撒娇,有回瞧见程遥遥举起小狗玩儿,也非要让程遥遥举高高。   程遥遥举了它一回,吃饭的时候筷子都拿不稳了,深沉地对谢昭道:“你试过举哑铃的滋味儿吗?”   谢昭:“?”   犟犟的复宠大计让全家人又享受又头疼,怂怂这个傻白甜却一点都没有察觉,还屁颠屁颠追在犟犟身后,把它当成了玩伴儿。   犟犟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抢着吃怂怂碗里的。怂怂非但不护食儿,还摇着尾巴看它吃。谢绯缝好的新垫子,怂怂还没坐热就被犟犟挤开。它还咧着嘴,围着犟犟亲热地蹭。   程遥遥没眼看了,抓着谢昭摇晃:“这就是你说的凶恶狼狗?”   谢昭淡定道:“等长大一点,满月了就凶了。”   程遥遥眼看着怂怂又要挨打了,道:“不行,我去揍犟犟一顿!”   她才要起身,就被拉得坐倒在谢昭膝盖上,谢昭道:“不行,你乖乖把题做完。”   程遥遥只好拿起笔,一笔一划做题。   她现在不用去上工了,谢昭这几日闲下来,又开始督促程遥遥学习。两人提早一年开始复习,又有那一套复习题开挂,这些题目程遥遥早就会做了,只是没有耐心,非要谢昭看着她才肯乖乖做。   谢昭怀抱温暖,程遥遥往后靠在他胸膛上,颇为舒服。她做了几道题,忽然看向门口:“奶奶不会突然进来吧?”   “不会。”谢昭补充了一句,“门拴上了。”   程遥遥气道:“大白天的拴什么门,本来没什么的,奶奶还真以为我们干什么坏事呢!快去把门打开!”   程遥遥这么担心不是没道理。自从程诺诺跟沈晏的事儿在村里传开后,村里有闺女的人家都开始警惕起来,尤其警惕城里来的男知青们。   虽然程遥遥和谢昭订婚了,谢奶奶还是格外谨慎,晚上也不准谢昭单独待在程遥遥房间复习,非要学习,就让谢绯也一起来。   谢昭去把房门打开了,犟犟和怂怂你追我赶就窜进了屋子里。怂怂腿短,扒在门槛上直叫唤。犟犟跑回去,嫌弃地冲它喵嗷。怂怂后爪蹬着门槛,还是过不去。   谢昭正要帮忙,犟犟一爪子就把它推过去了,小奶狗直接摔了个倒栽葱。   谢昭:“……”   怂怂在地上滚了一圈,甩甩脑袋,又兴奋地吐着舌头追过去了,跟犟犟一起在程遥遥腿边蹦跳撒娇。   犟犟抢先坐进了程遥遥怀里,玉体横陈,得意地斜了眼地上的小胖狗。谢昭便把怂怂抱了起来。   谢奶奶在院子里洗菜,瞧见了道:“又逗猫逗狗的!今天的书读完了?”   “读完了。”谢昭道,“卷子也做了。”   谢奶奶将信将疑:“你少提遥遥打掩护。我看她一天天就知道逗猫逗狗的。”   程遥遥用力吐舌头,跟怂怂表情一模一样。   谢昭用后背挡住她,对谢奶奶道:“奶奶,我下午进城,有什么要带的?”   “没啥,家里东西都有。”谢奶奶擦了擦手,道,“昭哥儿,你来一下。”   谢昭把怂怂递给程遥遥,走到谢奶奶身边。   谢奶奶先看了眼屋子里的程遥遥,才低声道:“你今儿下午进城,给遥遥家里拍封电报。”   谢昭长眸微凝:“大队会通知的。”   谢奶奶道:“大队是大队,遥遥是遥遥。她跟那程诺诺到底有一层关系在,程诺诺出了事儿,遥遥一声不吭,在她父亲那儿又该落不是了。” 第181章 草莓奶油蛋糕(第二更   程诺诺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村里,村里却一直有她的传说。林婆子左邻右舍的妇女,还特地跑去林家串门,回来说瞧见程诺诺躺在床上,人瘦得骷髅似的,房间臭得吓人。   沈晏偶尔去林家,只是给林婆子钱,看都不看一眼程诺诺。她刚流产,又被林婆子那样磋磨,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下去。要是真出了事,只怕程父和程遥遥之间的心结就再打不开了。   谢奶奶到底是年纪大了,心软:“亲爹再怎么也是亲爹,父女俩没有隔夜仇。”   等谢昭回来,程遥遥扯扯他衣角:“奶奶说什么了?”   程遥遥容色皎皎,眉眼间是被娇宠着才有的天真,那些阴霾未能停留半分。谢昭拥她入怀,低声将奶奶的话转述了一遍。   自从上海回来后,程遥遥就没提过程父,只给寄了两回跌打损伤的药酒和吃食。谢昭一边说,一边紧盯着程遥遥的神情变化。   程遥遥脸色微微僵硬起来,咬住唇。   谢昭道:“你不高兴,就不打。”   “听奶奶的吧。”程遥遥淡淡道,转而细细嘱咐谢昭:“你给我弄一点鲜奶油回来。小绯生日要到了,我给她做个生日蛋糕。”   鲜奶油不好弄,却难不倒谢昭。何况娇气包受委屈了,就算要摘星星,也得给她弄来的。   程遥遥陪着谢昭一起出门,顺便遛狗。谢怂怂不拴绳,跌跌撞撞地在前头跑,遇到水坑就过不去了,嘤嘤倒腾着小短腿要程遥遥抱。   小胖狗地盘低,蹭了一肚子一JIO的泥,程遥遥不肯抱。小胖狗委屈得都站起来了,两只前爪合拢摇啊摇,摆出拜托的姿势。   谢昭立刻弯腰伸手,把小胖狗抱进怀里。高大冷峻的青年抱着一只委屈巴巴小狗崽子,逗死个人了,加上容颜绝色的程遥遥,如同行走的发光体,轰隆隆向前推进。   “程知青,这是哪来的小狗子?真是逗死人了,比你那只猫还肥!”   “有名字啊?怂怂,哈哈哈,真有意思!”   “你们俩这是进城去?”   谢昭气质冷漠,村里的妇女们都不太敢跟他搭话,可都抢着稀罕他怀里的小狗崽。那么一丁点大,站在谢昭手腕上,还会借谢昭的势,谁要摸它它就嘤嘤乱叫着往谢昭怀里躲,两只耳朵抿起来,别提多好笑了。   谢昭大手虚盖在小狗崽身上,拦住那些揪揪狗耳朵又捏捏狗屁股的手。   程遥遥忙道:“小狗怕人呢!等大一点再给你们看。”   两人护着小狗走了。谢昭挪开手掌,小胖狗捂着眼睛夹着尾巴,趴在谢昭手腕上,小胖身子瑟瑟发抖,真是狗如其名。   程遥遥认真地问谢昭:“你去化肥厂问问,咱们换一只凶的。”   谢昭大手捏住小胖狗的耳朵,不知是在安慰程遥遥还是在骗自己:“长大了会凶的。”   甜水村的仓库里飘散出茶叶的气味。四五月出最后一茬茶叶,张晓枫和韩茵仍在仓库干活儿。程遥遥今天来找她们玩儿,顺便邀请她们回家吃饭。   谢昭把程遥遥送到仓库外,就把小胖狗也递给她:“你不要自己乱跑,我傍晚回来接你。”   “我知道了。”程遥遥双手举着小胖狗,一脸嫌弃:“啊啊啊别让它蹭我,它爪爪好脏!我口袋里有手绢,给它擦擦!”   谢昭伸手从她兜里摸出小手绢,雪白柔软带着香气。谢昭舍不得,揣进自己兜里。大手直接给小胖狗擦了擦爪爪,换得程遥遥嫌弃的眼神:“你脏了。”   谢昭作势要抹她脸上:“我会洗手。”   “哎呀,你快走!”程遥遥忙往后躲,举着小胖狗挡在脸前。   “嘤嘤汪!”小胖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舔了谢昭一脸口水。   谢昭:“……”   沈晏大老远就瞧见了程遥遥和谢昭,下意识就躲在了一边。看着两人亲昵说笑,程遥遥眉眼间是毫无保留的依赖与甜蜜,望着谢昭时,眼眸里有光芒闪动。   他曾经以为他跟程诺诺之间的刺激和心动才叫爱情。可程遥遥和谢昭分明没有一点肢体接触,周身的甜蜜气息却是挡也挡不住,叫旁人看着就心生艳羡。   程遥遥曾经叫人头疼的刁蛮骄纵,在谢昭面前都化作了娇气可爱。谢昭的阴鸷与冷漠不知何时也消散不见,变得自信而清朗。   而他,现在跟程诺诺走到了什么地步?   沈晏捏着手里的纸包,一直等到程遥遥走进仓库,谢昭走远了,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林武兴家。   林武兴家是两进带天井的新砖瓦房,城里大儿子出钱盖的,在村里也算得上头一份的体面了。只可惜现在林家没人打理,十几只鸡在天井里乱飞,满地的鸡屎无处落脚。   沈晏一进门,就听见高声吵嚷。   “当初老大老三都去上学,就我男人没学上,砸石头供他们上学!现在大房两个死了,这工作咋也该轮到我男人!”   “二嫂,话不是这样说。城里上班是要有学历的,二伯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当采购员?”   “你这是说我男人文盲?我跟你拼了!”   “你敢打我妈,你……”   二房三房的女人孩子们都吵成一团。男人们都去上工了,只有林王氏跳着脚骂,哪个也压服不住。   沈晏一看这情景就想走,林萍萍已经看见他了,忙收回跟林丹丹互撕的手:“沈,沈知青!”   林婆子直接窜过来,盯着他手里的纸包:“沈知青来啦?你这回又带了啥好东西?”   沈晏看不上她这样,冷脸道:“你让你孙子叫我来,到底是怎么了?”   林婆子老脸露出精明神色,哼笑:“这次可不是我喊你来。是屋里那个,说你再不来,她就吊死在我屋里。她要真死在我家,我可担不起干系。我们家新盖的房啊!我看你还是赶紧把她挪出去……”   十块钱塞进她手里。林婆子眉开眼笑,死死攥住钱,又要接沈晏手里的纸包。沈晏躲开她,直接走向程诺诺屋里:“我去看看她。”   林婆子老脸一黑。到底拿到钱了,她赶紧把钱掖进裤兜,又瞪向盯着她裤兜的两个儿媳妇:“看什么看!这钱是给小程知青买肉买面补身子的!赶紧去把鸡屎扫扫,再给沈知青倒杯水!”   林婆子当了十几年的家,靠的是大儿子给的钱和粮票。现在大儿子死了,林婆子失了靠山,两个儿媳妇儿都不理她。   等林婆子骂骂咧咧走了,三房儿媳刘敏小声吩咐女儿林萍萍:“去给沈知青倒杯水。”   林萍萍点点头,有些羞涩地跑去了厨房。灶台上一干二净,油盐酱醋和米面都被锁在橱柜里,能把老鼠气死。锅里的水倒是满的,反正柴不费钱。   林萍萍舀了杯开水,从自己房间拿了冰糖兑上,这才羞答答端去程诺诺房间。林丹丹看见了,恨得“呸”一声:“不要脸!”   一直在嗑瓜子的张爱花这会儿机灵起来:“丹丹,你赶紧的,给沈知青送点瓜子儿去!”   林丹丹忸怩:“那……那不是跟林萍萍一样了吗?”   张爱花拍她一巴掌,把瓜子塞她手里。笨人在牵扯到儿女婚事时就不笨了:“听说沈家在上海可是大官儿!你长得可不比萍萍差,赶紧的!”   林丹丹忙捧了把瓜子,急匆匆走到程诺诺房间。程诺诺住在下厢房,就是楼梯边的一间屋子,冬暖夏热,现在还靠着鸡窝,气味难闻不说,蚊虫特别多。   她才走到门口,就见林萍萍捧着茶水贴在门上偷听。林丹丹才想叫,林萍萍冲她比个手势,她也踮着脚尖凑过去,一块儿偷听起来。   屋里没有点灯,门窗紧闭,泛起陈年的黑暗与浊臭。床上的人形同鬼魅,杂草似的发,枯槁脸颊凹陷,露出的胳膊细瘦得像芦柴棒,身上散发出与这屋子一样的腐臭气味。   一只粗糙枯瘦的手死死扣着沈晏的。程诺诺漆黑指甲掐进沈晏的皮肉里,男人手掌宽厚,带着活人的温度。   笑声呵呵地从喉管里冒出来:“阿晏哥哥,你可算来看我了。”   沈晏狠狠打了个寒颤。记忆里程诺诺小手温软,带着少女特有的柔滑,此时搭在他手上的,活像是一只鬼爪。   沈晏一把抽出手,掩饰地打开纸包道:“我给你带了些点心。”   “点心?给我!”程诺诺枯槁的手伸出来,抓住一块酥饼就往嘴里塞。千层酥饼皮簌簌掉了一被子,她大口大口咀嚼,一整天没喝水的嘴里没有半点儿唾沫,狠命往下咽,噎得狠狠咳嗽起来,额角青筋狰狞。   沈晏抑制不住地冒出鸡皮疙瘩。程诺诺唇角挂着白沫,两眼翻白,只要……只要再过一刻,她就会活活噎死。   这个念头像沼泽里的毒气一样,冒了个泡。   沈晏站起身,在桌上摸索着:“水,水呢?”   搪瓷杯里空空如也,干得一点水也无。   门忽然被推开了,林丹丹和林萍萍几乎是跌进来的,糖水洒了一地。两人慌张地看着沈晏,沈晏劈手夺过杯子,递给程诺诺。   程诺诺一把夺过杯子,仰头灌下小半杯糖水,终于将那一团饼强咽下去,伏在被子上咳得惊天动地。   阳光从外头斜照进屋子,床上一团仍然伏在黑暗里,擀毡的长发贴在背上,看不出颜色的被子上还有大团干涸的污渍,饼屑,随着她剧烈的咳嗽而抖落在地上。   沈晏呆站在原地。   林丹丹和林萍萍也又惊奇又恶心地看着程诺诺,她已经不像个人样了。而床边的沈知青俊美又体面,两相对比,叫少女心里涌上同情与另一种憧憬。   连程诺诺都可以,她们为什么不能打动沈晏?   沈晏见林丹丹和林萍萍进来,皱眉道:“这屋子里从不收拾吗?热水也没有?”   程诺诺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饼屑,冷丝丝笑道:“什么热水,一天能给我两顿饭吃就不错了。”   沈晏道:“还有这种事?我去问她!”   沈晏前前后后给了林婆子快一百多,就是为了让她照顾好程诺诺。此时看着程诺诺的环境,他深觉自己上当了。   程诺诺幽幽道:“林婆子是什么人,村里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了,你找她问也是白问。”   沈晏额上冒汗,不敢接这话茬儿。只对林丹丹林萍萍皱眉:“能帮我弄点水来吗?再把屋子收拾一下。”   林丹丹抢着点头:“能能能!”说完就跑出去拿扫帚了。   林萍萍跟在后头,暗自冷笑,蠢货。   屋子里只剩沈晏和程诺诺。程诺诺一边吃着酥饼,一边翻检沈晏带来的东西。一包酥饼,一包糖,还有两个罐头。她把东西都藏进自己枕头下,看得沈晏又是一阵恶心。   “怎么没有珍珠霜?”   沈晏皱眉道:“你病着,用不上那些。”   程诺诺撩起眼皮,冷丝丝地笑:“你手头紧了吧?”   沈晏眼皮跳了跳。不得不说,程诺诺真的很了解他。打从上海回来,他父亲就断了他的零花钱。他交了程诺诺的住院费后,又让林婆子敲去不少,手头还真紧了起来。连他搭伙吃饭的人家都不跟他说话了。沈晏脸皮薄,自己掏钱买干粮另外吃,这又是一大笔开销。   程诺诺笑道:“阿晏,你听我的,尽快给你爸爸拍封电报,告诉他我们要结婚的事。你爸总该给你打点钱的。”   沈晏听到这个就头疼,又不敢刺激程诺诺:“等你好了再说。”   程诺诺沉声道:“沈晏,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萍萍端着热水回来了。沈晏忙打住话头,接过水递给程诺诺。   林萍萍看着那杯放了冰糖的热水,笑容都僵了。她又走到床边,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杂物和垃圾来。   林丹丹则是拿笤帚在屋子里大开大合地扫起来。   沈晏不着痕迹地掩了下鼻子,后退道:“那我就先走了。”   “阿晏,你别忘了我的话,阿晏!”程诺诺嘶哑嗓音追了出来,沈晏一口气走到巷子里,阳光温暖地落在身上,他这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林萍萍从后头追了出来:“沈知青!”   沈晏看着她,没说话。现在沈晏对林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林萍萍贴心道:“沈知青,我奶奶那个人……我奶一看见你就会跟你要钱的。你以后少来我家吧,你要是担心程知青,我可以给你传达消息。”   沈晏这阵子人憎狗厌,村子里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乍听见这样贴心又软款的话,一时有些感动,吐出个字:“嗯。”   林萍萍羞涩地笑了笑,一甩辫子转身跑了。那少女羞怯的风情,叫沈晏心中一动。不过他现在更愁钱的事儿。今天给程诺诺买的这些东西,是他卖了自己的表换的,还余下二十来块,根本熬不过月底。   沈晏琢磨着,到底该不该给家里拍封电报,让他妈资助一下。   程遥遥和谢昭蹲在菜园子前,盯着草莓研究。   从上次尝到草莓的美味后,两颗草莓苗就得到了全家人的关注,犟犟更是成天痴痴地趴在草莓边上看。被摘过一轮的草莓上结着七八个小果子,还在不断地开花,谢昭将草莓的匍匐茎掐下来,种在泥里,两颗草莓就变成了七八棵。程遥遥早晚浇水,跟谢奶奶和谢绯细数草莓能做多少好吃的点心,更是惹得谢绯心驰神往。   这一回结了十来颗草莓,正好做草莓蛋糕的。此时罩着草莓的竹架子被推翻了,草莓全被啃秃了,只剩下几颗绿绿的小草莓,还被啃得乱七八糟。   泥上留着横七竖八的梅花脚印。   犟犟和小肥狗都躲进谢奶奶屋子里了。   程遥遥把奶油蛋糕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摘草莓呢,现在傻眼了:“呜哇我不干了!”   谢昭道:“我去摘一点覆盆子来?”   “覆盆子怎么跟草莓比!我都跟韩茵她们放下话了,做的是草莓奶油蛋糕!她们一会儿来了,会笑我吹牛的。”程遥遥越说越气,“你把犟犟和怂怂给我抓住,我要揍它们一顿!”   谢昭立刻哄道:“我现在进城,保证给你弄些草莓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去哪里找啊?”程遥遥眼珠一转,忽然道:“谢昭,你替我挡着点。”   谢奶奶和谢绯都在厨房里忙活,谢昭不明所以,侧身挡住她。   程遥遥指尖垂落,灵泉源源不断地浇在草莓上,草莓破败枝叶舒展,瞬间冒出点点花蕾,花苞转瞬绽放。摇花授粉,花落结实,一点点碧绿草莓眨眼间长大,泛红。   谢昭回头一看,几十颗草莓从竹架上垂落,鲜红欲滴似累累珊瑚,枝叶还在不断舒展。程遥遥还扬起小脸,邀功似的看他。   谢昭头疼:“胡闹!”   程遥遥甜甜道:“就你一个人知道。”   才升起的一点儿怒气就被浇灭了。谢昭抚着额头:“快摘,再不许叫第二个人瞧见。”   程遥遥拿了小篮子,一颗颗摘下草莓。谁知才摘下草莓,顷刻间又长出一茬儿鲜红果实。两人手下不停摘了满满一篮子,草莓的涨势才终于缓下,只有零星花苞冒出,缓缓张开,终于停住了。   程遥遥捂着心口,愣愣道:“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的!”   谢昭抬手,程遥遥赶紧闭上眼睛,苦着脸,躲也不敢躲,摆出引颈就戮的悲壮模样。   嘴巴被捏住了,程遥遥睁开眼,玫瑰色的唇鸭子似的撅起来,气得直扒拉谢昭的手。   谢昭沉声道:“以后还敢不敢?”   “唔唔唔!唔……不敢……” 第182章 陆青棠(第一更   程遥遥被亲得嘴巴红红,再三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乱用灵泉才被放开。   满满一篮子鲜红欲滴的草莓顶着翠绿叶片,甜香引得人垂涎欲滴。程遥遥捏起一颗最大的递到谢昭嘴边:“啊——”   谢昭张嘴,咬了个空。程遥遥把草莓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酸甜汁水溢满口腔,不知是灵泉的功效还是其他,这草莓滋味格外浓郁,酸甜可口,不带一点涩味。   程遥遥享受得眯起眼,绯色唇瓣上染了草莓汁,又红又软,带着诱人甜香:“很想吃吗?这个给你。”   程遥遥拿了另一颗草莓给谢昭,谢昭捉住她手腕,将那颗被咬过一口的草莓衔住,咽下。   “……肉麻。”程遥遥又道:“这一篮子草莓,现在该怎么跟奶奶解释?”   谢昭道:“现在知道担心了,刚才为什么胡闹?”   程遥遥一扁嘴:“我知道错了。你再说,一会儿你别吃!”   谢昭轻轻一捏她嘴巴,绯色的唇顿时变成鸭子嘴。   两人正闹着,犟犟和怂怂从屋子里跑出来了,程遥遥笑着招招手:“过来呀。”   犟犟一个急刹车,探头探脑地在不远处观察,目光炯炯盯着草莓。而小胖狗吐着舌头,迈着小短腿直冲过来。   程遥遥一把捏住它后颈皮,脸色大变:“被我逮住了吧!你们还敢合伙作案偷草莓了?看我今天打不打你!”   “嘤嘤汪!”小胖狗被捏得嗷嗷叫,闭着眼四只小短腿拼命扑腾,尾巴都夹起来了,委屈得不得了。   犟犟见状,掉头就跑。   谢昭道:“它知道错了。妹妹,别打它。”   “不行!今天必须揍它!”程遥遥把小胖狗肚皮朝天地按在地上,施以挠肚皮酷刑。   小胖狗吐着舌头,笑得嘤嘤汪汪地叫,四只爪爪还拼命扒拉程遥遥的手,以为程遥遥在跟自己玩儿。两只黑豆眼亮晶晶水汪汪的,完全没有被惩罚的自觉。   程遥遥都气笑了:“你还有脸笑!来,看这个草莓,你吃不着~”   程遥遥捏着一个草莓梗,把草莓悬空在小胖狗的鼻子上晃了晃。小胖狗一个翻身爬起来,急得直伸脖子,又直立起来拢着小短爪拜拜。   草莓香味儿在鼻尖上绕来绕去,就是吃不着,口水淌了一下巴。小胖狗耳朵耷拉下来,双眼皮也耷拉下来,一边拜拜一边嘤嘤。   程遥遥恶劣地笑:“小笨狗,谢怂怂~”   谢昭直接捉住程遥遥的手腕,递到小胖狗嘴边。谢怂怂耳朵一抿,嗷呜咬住了草莓。   “哎呀!谢昭,你讨厌死了!”程遥遥转身就挠谢昭,“你就知道帮它!”   谢昭微笑着招架程遥遥不疼不痒的抓挠,还搂住她的腰,冲怂怂道:“快跑。”   小胖狗吃得满嘴巴草莓汁,还吐着舌头高兴地往程遥遥身上扑,想要加入他们的打闹。犟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叼了一颗草莓又跑。   程遥遥嫌弃地叫:“谢怂怂你好脏,你别碰我!犟犟!谢昭你快拦住它……”   谢奶奶听到吵闹声,出来一看:“你们闹什么呢,哎哟,哪儿来这么多草莓?”   程遥遥立刻转头装死,谢昭淡定道:“托人从城里捎回来的。”   谢奶奶忙擦擦手,稀罕地过来提起篮子:“这有好几斤呐,比咱们自己种的大,真香!小绯,你快来瞧瞧,你哥带回来这么些草莓!”   谢绯也被这么多草莓惊着了:“我见厂长办公室有发,一人才小小一篮子。这么多得多少钱啊?”   谢昭看了眼程遥遥,道:“熟人送的,不用钱。”   谢昭这一向进城运菜,认识不少单位的人。常常会往家里捎带稀罕东西:小蛋糕,新鲜花色布料,猪肉干,罐头。这一篮子新鲜草莓虽然稀罕,在谢奶奶看来是土特产,肯定不贵,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谢奶奶还拿了几颗草莓喂怂怂,犟犟也赶紧跑过来吃:“奶奶喂啊,来,犟犟也吃,吃得真香!”   谢奶奶一边喂,一边还给小胖狗擦口水,抱怨程遥遥和谢昭:“看把怂怂馋的,真是,你们俩怎么带孩子的!”   程遥遥跟谢昭对视一眼,恍惚觉得自己提前进入了带孩子环节。   程遥遥挑了几颗草莓,赶紧进厨房做蛋糕了。   蛋糕坯是软绵绵的海绵蛋糕。程遥遥用细竹丝捆成的蛋抽打发蛋白,加上低筋小麦粉和糖拌匀,放在锅里蒸熟的。蒸出来的蛋糕没有烤的香,口感却更细腻绵润,也不容易上火。奶油是谢昭从蛋糕厂弄来的,打发后雪白细腻。   程遥遥把草莓切成均匀的碎块,蛋糕胚均匀地切成四片,每一片都抹上奶油,搁上草莓碎,再叠上另一片蛋糕坯。最后在外层均匀地抹上奶油和简单裱花,点缀鲜红草莓。   这个蛋糕只有雪白和鲜红两种颜色,也足够美丽了。   谢昭抱着怂怂进厨房,看见这蛋糕,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程遥遥得意非凡:“好看吗?”   谢昭道:“妹妹好看,做的蛋糕也好看。”   程遥遥把蛋糕藏在碗柜里,剩下一点儿奶油和蛋黄,都便宜了怂怂和犟犟。   谢昭端着碗放在猫窝边,两小只立刻一头扎进去吃起来。   谢绯在院子里洗菜,一边忍不住往厨房里看。谢奶奶乐道:“遥遥说,蛋糕得等晚上再让你看!”   谢绯激动得脸红红的:“我还是第一次有生日蛋糕呢!”   谢奶奶道:“今年是你的十七岁生日,是大生日,当然得好好过。过了生日,就是大姑娘喽。”   程遥遥从厨房出来,听见便道:“小绯不是十五岁吗?”   谢奶奶道:“咱们算虚岁的。小绯生日早,虚两岁。遥遥你生日晚,虚一岁。”   程遥遥忙摆摆手:“我不要,平白把自己算大了一岁。谢昭,我腰好酸啊,刚才打蛋白打太久了。”   谢昭道:“我拿药酒,让小绯给你揉一揉?”   谢奶奶嗔她:“小孩儿家家有什么腰!菜都备好了,你去歇会儿吧。傍晚开饭了喊你。”   谢奶奶和谢绯把肉菜洗的洗切的切,都准备好了。谢奶奶洗了手,回屋歇晌。程遥遥和谢昭也回屋了,犟犟和怂怂你追我赶,在院子里闹成一团。   谢绯拿了鸡肉干,哄道:“犟犟,怂怂,你们不要吵,哥哥姐姐在学习,奶奶在睡觉呢。”   “嘤嘤汪!”怂怂凑到谢绯手里啃着鸡肉干,口水淌了一下巴。   谢绯拿手绢给小胖狗擦,一边笑:“怂怂,你好爱流口水,怪不得遥遥姐喊你口水怪。”   清净老旧的宅院里,纤弱少女眉眼含笑,捧着一只胖乎乎的小狗,叫人看见这画面,心情就不由得柔软下来。   小胖狗耳朵一竖,忽然转头冲院门口汪了一声。   谢绯随之看去,就见半开的院门外站着陆青棠。他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衬衫和长裤,肩膀很宽,看着就是格外妥帖舒展。   谢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站住。”陆青棠倚门笑道:“看来,你不怎么不欢迎我啊?”   谢绯紧张地抱着小胖狗,小声道:“你……你来我家干什么?我哥哥就在里面,他……他会揍你的!”   陆青棠道:“你哥上次揍了我那一拳可不轻,伤才好呢。”   谢绯十分小声地道:“你活该!”   陆青棠眯眼:“你说什么?”   谢绯要哭了:“你快走,你来我家干什么?”   陆青棠不急着回答,抬眼欣赏了一番宅子里的陈设。青砖黛瓦,樟木作梁,庭中有井,檐下有树,可想而知曾经的气派。   如今亦是收拾得井井有条,院子里一颗香樟树长得相当茁壮,菜园郁郁葱葱,还有一大株粉色海棠花。鸡窝里挨挨挤挤有十来只鸡,青砖地上却干干净净。   一只橘白色小肥猫跑到谢绯身边蹲坐着,虎视眈眈看着他。   谢绯忽然叫:“怂怂!”   小胖狗不知何时跑到了陆青棠脚边,颠颠地扒着他军靴鞋带,啃得鞋面上全是口水。   陆青棠扬了扬眉梢,弯腰把小胖狗抱了起来打量一眼:“啧,是个小公狗。”   谢绯脸颊通红:“你……你流氓!”   陆青棠笑了起来,揣着小狗率先转身:“想要回狗,就跟我出来。还是……你想邀请我进屋?”   “……”谢绯搅着手指头,回头看了眼程遥遥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在陆青棠手里吐舌头的小胖狗,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犟犟也立刻追了出去,弓起背冲陆青棠哈气。   谢家院墙外,谢绯焦急又害怕地瞪着陆青棠:“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陆青棠逗着小胖狗,笑道:“你这么多天没来厂里,我去档案室查了你的资料。”   谢绯大惊失色:“你……你……”   陆青棠道:“我什么?”   “你知道我家……我家是地主了。”谢绯嗓音越来越小。   陆青棠眼眸闪过一丝深意,面上若无其事地笑道:“看见你家宅子,也该知道了。当年一定很气派。”   谁知谢绯脸颊忽然涨得通红,跺脚道:“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满意了吧?”   陆青棠道:“什么?”   谢绯抬头瞪着他,小鹿眼通红:“你一直欺负我,试探我,总问我家里的事,现在你看见了吧?我家是地主,成分不好,你满意了?”   陆青棠看着她,像看一只被惹急了的小兔子,好半天才捂住额头,笑得乐不可支:“谢绯,你觉得我一直都是在欺负你?”   陆青棠笑够了,放下手,桃花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小胖狗还扒在他肩膀上,乐颠颠地啃他的皮夹克,谢绯看得胆战心惊,真怕他一把捏死怂怂。   陆青棠抬手,谢绯的尖叫脱口而出。他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我看资料上说,今天是你生日。生日礼物,你肯不肯赏脸收下?”   谢绯道:“不……”   陆青棠打断她:“我下午的火车,回上海。”   谢绯的小鹿眼睁大了:“你……你回上海了?”   “嗯。”陆青棠看眼手表,“我现在就得赶回去。”   谢绯小心地伸出手,一把扯回小胖狗抱在怀里,警惕地往后缩:“你快点赶火车吧,迟到……迟到就不好了。”   陆青棠常年不落的笑僵了僵,几近磨牙:“谢、绯,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谢绯只觉得拨云见日,语气都不由得欣喜起来:“祝你一路顺风。”   陆青棠脸色顿时铁青。他一把抓住谢绯的手,把盒子拍在她掌心里:“拿着。”   他低头靠近谢绯,用他从未对女孩子用过的威胁口吻,凉丝丝道:“要是让我知道你扔了它,我就亲死你。”   谢绯的小鹿眼瞬间就蒙上了水雾。   陆青棠近距离看着她薄嫩肌肤,不无恶意地想:她真适合被弄哭。   “哧溜”,陆青棠脸上一湿,猛地退开去。小胖狗吐着舌头,乐颠颠地冲他伸出爪爪。   陆青棠摸到脸上一阵凉,还带着奶臭味儿,脸色登时黑成了锅底。   谢绯看着他的脸色,抱紧了小胖狗往后退,忍不住想笑。   酝酿好的气氛也瞬间被打破。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娇媚嗓音:“小绯?小绯你在哪儿呢?”   程遥遥从院门口探出头来,青丝如瀑,绝色容颜晃得人心神一荡。   谢绯吓得一激灵:“遥遥姐,我……我在……”   谢绯一把推开陆青棠,往前紧走几步,正碰上程遥遥。   程遥遥往她身后看了眼:“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没有,没有啊。”谢绯吓得僵硬,“我跟怂怂说话,我叫它别乱咬东西。”   程遥遥分明看见道身影一闪而过。她皱了皱眉,拉着谢绯道:“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了院子里,程遥遥直接把门拴上了。   谢绯心虚地道:“遥遥姐,你找我干什么?”   程遥遥伸了个懒腰:“谢昭在背英语,我来洗点草莓吃,瞧见院门开着,你又不在,我还以为你在外头干什么呢。”   谢绯忙道:“你回屋读书吧,我去洗!”   程遥遥道:“好,那你多洗一些,咱们一块儿吃。”   程遥遥又回屋去了。谢昭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书,身上半旧衬衫也掩不住流畅的背肌线条,侧脸分外英俊。   程遥遥扑到他背上,谢昭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手捞住她膝窝:“这么快?”   “小绯在洗呢。”程遥遥趴在谢昭温暖的背上,看见他手里的英语书,念道:“How are you?”   谢昭道:“I'm fine,just miss you。”   低沉嗓音吐出爱语,不期然的情话炸得程遥遥脸颊绯红:“书上不是这样写的,谢昭同学,你要扣分。”   “扣几分?”   “扣掉一分。”程遥遥在谢昭颈侧乱蹭,“只剩九十九分啦。”   程遥遥被甜晕了头,也就忘了告诉他谢绯刚才的不对劲。 第183章 生日礼物   傍晚五点半,村口榕树下大喇叭准时响起收工的信号。知青和农民们肩扛锄头,披着晚霞下工了。   韩茵和张晓枫两人收拾动作的速度飞快,边上姑娘羡慕又眼红地道:“又去程知青家吃饭啊?”   “那可不。”韩茵笑笑扬起手里的纸包,“今儿过生日呢。”   林桂圆羡慕道:“也不知道今天又做啥好吃的。”   程遥遥给仓库里的姑娘们带过几回点心,都是甜水村常见的吃食,可程遥遥做出来就是格外好吃,让她们念念不忘。韩茵和张晓枫又时常去谢家打牙祭,别提多让人羡慕了。   张晓枫和韩茵收拾好东西,第一个往外走。没走多远,刘敏霞跟了上来。   韩茵一看见她就心烦,拉着张晓枫加快步伐不理她。可刘敏霞一路跟着,眼看着都快要跟到谢家了。   韩茵站住了,道:“刘敏霞,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刘敏霞盯着自己鞋面上的破洞,吭哧道:“听说遥遥生日,我……我想去给她庆祝庆祝。”   张晓枫扶额,韩茵失笑:“谁跟你说是遥遥生日了?是遥遥家人生日!再说了,就算是遥遥生日,人家也没请你啊?”   刘敏霞脸颊涨得通红,还是不肯放弃:“我们都是一起来的知青。我也很久没见着遥遥了,我很担心她……”   刘敏霞话音一转,油腻腻刘海后的眼神变得诡秘。   张晓枫眯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敏霞左右看了看,凑近道:“上回遥遥在斜坡上忽然不见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张晓枫一震,跟韩茵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都没吭声。   刘敏霞只得继续道:“遥遥第二天说是去村口接谢昭了,可我当时好像看见……”   韩茵眯起眼:“哦?你看见什么了?”   刘敏霞一脸“快来问我”:“不不不……我没看见,肯定是我看错了。我怎么会看见遥遥被一个男人拖走……”   韩茵勃然变色。张晓枫比她更快:“你闭嘴!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刘敏霞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道:“是真的,我那天就在遥遥身后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了……”   张晓枫和韩茵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哆嗦。   不是吓的,是气的。   那天两人回到斜坡上找程遥遥的时候,刘敏霞也在场。她们问遍了在场的人,如果刘敏霞真的亲眼看见程遥遥被人拖走,却一声不吭,那她也太可怕了。   刘敏霞觑着两人的表情,低声道:“过了两天村里就死人了,你们不觉得这事跟遥遥……”   “呸!”韩茵劈头啐了她一口,“这事儿跟遥遥有什么关系,你瞎说!”   刘敏霞脸皮抽了抽,道:“我没瞎说。”   张晓枫按住韩茵,对她道:“你那天真的看见了?”   刘敏霞点点头:“真的!”   她看着张晓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还以为她信了自己的话,试探道:“你们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张晓枫道:“你既然看见了,当时为什么不叫人?”   刘敏霞扯了扯脸皮,嗫嚅道:“我……我当时害怕,就忘了喊。”   韩茵冷笑一声:“你当时害怕不敢说话,后来我们去找遥遥的时候,你又不说?这么多天了,你也一个屁都没放。现在跑来找我们说这事儿,你是想干什么?”   刘敏霞打了个哆嗦。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张晓枫这么严厉。随后浓浓的屈辱涌了上来,一样是知青,张晓枫凭什么总端着高姿态?   可到底不敢得罪她们,低头道:“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担心遥遥……我可能看错了……”   韩茵又啐了她一口:“放屁!我看你良心都黑透了!遥遥从前给你那么多好东西,又让你蹭吃蹭喝的,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这么抹黑她?走,跟我去找大队长,把遥遥也喊上,咱们对质!”   张晓枫也道:“遥遥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她就是看不惯程遥遥那副生来高高在上的样子,仗着一张好脸蛋,处处驾凌在她之上。有了新的狗腿子,就把自己一脚踢开……   可当韩茵要拉她去对峙时,刘敏霞真慌了,挣扎起来。:“不不……我可能看错了……”   韩茵也就是吓唬吓唬她,见刘敏霞吓得鼻涕眼泪一大把,顿时倒了胃口,松开手。   张晓枫警告道:“我们是一起来的知青,这回就当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你以后可别乱说话。”   两人相携而去,韩茵还愤愤道:“上回遥遥好端端的,明明是程诺诺跟那男人前后脚失踪……”   张晓枫道:“嘘。”   刘敏霞哆嗦着,恨恨地瞪着两人的背影,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   长长的青石板巷里,各家各户炒菜的滋啦声此起彼伏,飘散着一股青椒炒酸菜和煎小鱼儿的香味儿。再走进去,这些香味儿就被一股霸道的油香盖住了。   韩茵深吸口气,加快步伐:“是辣子鸡!”   两人你追我赶跑到谢家院子门口,小胖狗就嘤嘤汪地迎了上来,吐着舌头直拜拜。   “怂怂!”韩茵一把将小胖狗抱起来,高兴道:“你又重了。”   谢绯在院子里摘西红柿,笑道:“韩茵姐,晓枫姐,快请进!”   张晓枫笑着拿出礼物,两人齐声道:“生日快乐!”   “谢谢!”谢绯把番茄放在一边,擦擦手才接过来。   “等等,晚饭的时候一起拆呀。”程遥遥从厨房里冒出头,笑道:“你们俩这么晚才来,是不是想逃避劳动,吃现成的?”   韩茵道:“是是是,你晚饭做好了吗?没做好我可走了!”   程遥遥得意地哼道:“辣子鸡丁刚刚出锅,快洗了手来吃饭!小绯,番茄拿来,我做个糖拌番茄。”   张晓枫和韩茵抢过番茄走进厨房:“我来我来,寿星可不用干活儿!”   谢奶奶系着围裙,乐呵呵道:“也不用你们干活儿,快洗手上桌去!这就好了!”   韩茵赞叹道:“遥遥,你平时还藏了一手呢。这么多好菜,都没见你做过。”   只见饭桌上摆着五六道极其精致的菜:辣子鸡丁,松鼠鳜鱼,泡椒鸡杂,大煮干丝,咸蛋黄焗南瓜,还有一大碗嫩豌豆苗煮肉丸汤。其中几样都是女孩子喜欢又很费功夫的菜,程遥遥平时轻易不做的。   程遥遥笑道:“今天是小绯生日嘛,当然得做最好的。”   程遥遥把白砂糖洒在番茄上,端上桌。粉红色沙瓤番茄上浸着白砂糖,美名其曰“火山飘雪”,冰冰凉又酸甜可口,吃过大菜再来一块,最是解腻开胃的。   “饭菜都好了,开饭吧。”   谢奶奶招呼大家坐下,道:“哎,昭哥儿怎么还没来?”   程遥遥笑道:“他去拿小绯的礼物了。”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响动。谢昭和林大关搬了一个盖着布的大家伙进来了。   程遥遥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咱们去看看。”   谢昭和林大关把东西放在厅堂里,林大关也不留下吃饭,摆摆手赶着回家吃饭了。   谢昭额上滚着汗,程遥遥把小手绢递给他:“怎么这会儿才来呀?”   谢昭接过来擦把汗,道:“拖拉机刚从城里回来。小绯,你看看喜欢么。”   谢绯小鹿眼亮晶晶,好半天不敢揭开布。   程遥遥催促道:“你快揭开呀!”   韩茵也道:“快让我们看看是什么?”   谢绯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把布揭开了。   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出现在眼前。蝴蝶牌缝纫机,黑色的机身亮晶晶的,绘着金色图案,机身一尘不染,摸上去十分冰冷流畅。   谢绯惊呼出声,捂着嘴直跳:“这……这是给我的?!”   谢昭眸色温柔:“嗯。”   “谢谢哥哥!”谢绯激动得扑进谢昭怀里,尖叫个不停。   程遥遥也尖叫起来:“你松手!”   谢昭张开手臂,将程遥遥也一并抱进怀里,紧紧搂了一下。   韩茵和张晓枫笑着捂住眼:“咳,我们还在呢!”   谢昭笑着松了手,谢绯便转身把韩茵和张晓枫也抱住了,四个女孩子又叫又跳。   小胖狗不明所以,在边上也又蹦又跳,短尾巴摇得飞快。犟犟叼着一块鸡肉蹲在不远处飞快偷吃,小胖脸上写满了享受。   谢奶奶笑得不行,在围裙上擦擦手,珍惜地摸着缝纫机:“昭哥儿从哪弄来的?这缝纫机可贵吧?”   谢昭道:“托熟人买的,不贵。”   谢绯脸颊红扑扑地道:“这肯定很贵!我们车间主任才买了一台,是托人从省城买的呢。”   韩茵也道:“那可不,我哥结婚的时候买缝纫机,大冬天在街上排了三天的队,行军床都扛上了,全家人轮流排!”   这年头,缝纫机是四大件之一,家境好的人结婚一定要买。缝纫机票很难弄,弄到了也不一定能买着,临安城的供销社常年都是缺货状态。一台157块的缝纫机在黑市上,能卖出两百五到三百不等的价格。   这段日子结婚的人很多,缝纫机就更难弄了。谢昭这台缝纫机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弄来的。   谢绯激动地再三道:“谢谢哥哥!”   谢昭道:“是遥遥让我买的。”   程遥遥撇嘴道:“明明是你自己关心小绯,别往我身上推呀。”   谢绯一手挽着谢昭的胳膊,一手挽着程遥遥,甜甜道:“谢谢哥哥和姐姐!”   谢昭长眸露出一丝难得的窘意。谢奶奶欣慰地看着,这对兄妹俩的感情都害羞内敛,很少对彼此表达关心。现在有了程遥遥,感情倒比从前要更显亲热。   大家重新落座,一桌子菜肴可要趁热吃。   辣子鸡丁香辣嫩滑,泡椒鸡杂酸辣爽脆,是谢昭最喜欢的口味,大煮干丝看似清淡而回味无穷,谢奶奶极力称赞。而女孩子们最喜欢的莫过于松鼠鳜鱼和咸蛋黄焗南瓜。   松鼠鳜鱼外形形似一只站起的松鼠,浇汁酸甜浓厚,鱼肉则白玉鲜嫩,叫人胃口大开。   咸蛋黄焗南瓜,里头的南瓜烘得干且脆,咸蛋黄口感沙而绵密,一口下去仿佛在柔软的沙滩上行走,夕阳和海风温柔地裹住你。   犟犟和怂怂的小碗摆在桌脚,两只圆圆屁股超天,脸埋在碗里吭哧吭哧。犟犟一边吃自己的,一边又扎进怂怂的碗里吃一口,忙得不行。怂怂就委屈地抱住谢昭的脚,下巴搁在他鞋面上。   谢昭偷偷喂它一颗肉丸,小胖狗嗷呜嗷呜啃着,又掉了他一脚的口水。   满满一桌菜一扫而空,胃里倒有了七八分满足。程遥遥对菜的份量把握得恰恰好,还要留两分吃蛋糕的。   程遥遥笑道:“小绯,现在拆礼物吧。”   有了谢昭的礼物珠玉在前,在谢绯拆礼物时,张晓枫和韩茵就相当不好意思了。   谢绯却很喜欢,捧着这本外文裁缝书激动道:“这些样式我都没见过!”   张晓枫笑道:“我听遥遥说你很喜欢做衣裳,我们特地托人买的。”   谢绯道:“我很喜欢!谢谢晓枫姐,谢谢韩茵姐!”   谢奶奶的礼物则是一块枕巾,上面的绣工精致又繁复,相当费工夫,谢绯也爱不释手。   程遥遥扁了嘴:“你们的礼物都这么棒,倒显得我的礼物不够特别了。”   韩茵奇怪道:“你的礼物还没拿出来?我还以为小绯头上的发卡是你送的。”   大家齐齐看向谢绯头上的发卡。那是一枚相当精致的水晶发卡,细碎菱形水晶在灯光里折射出钻石般光泽。映着谢绯清纯柔弱的脸,十分美丽。   谢奶奶也道:“这不是遥遥给小绯的?”   这种精致的东西不是临安城买得到的,程遥遥倒是很多,难怪谢奶奶和韩茵都误会了。   程遥遥道:“不是我送的。小绯,你这发卡哪儿买的?看起来是外国货。”   “我……”谢绯抬手遮住发卡,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宿舍的孙绮给我的,她亲戚从上海带给她的。”   谢昭筷子一顿,看了眼谢绯。   谢奶奶笑道:“遥遥,快把你的礼物拿出来。”   谢绯松了口气,忙道:“对,遥遥姐,快拿出来吧。”   程遥遥笑道:“那你们都把眼睛闭上!谢昭,你过来帮我。”   谢奶奶道:“还这么麻烦?”   程遥遥笑道:“把眼睛都闭上,不准偷看哦!”   谢绯笑着把眼睛捂住了,谢奶奶几个也都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程遥遥道:“好了。睁眼吧。”   谢绯一睁开眼,低呼一声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灯不知何时熄灭了。眼前是一个精致无比的蛋糕,十几根小巧蜡烛插在蛋糕上,烛光精灵般跳跃,仿佛是一个瑰丽浪漫的梦境。   程遥遥拍着手掌,悦耳嗓音愉快地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怼了谢昭一胳膊,谢昭低咳一声,僵硬地跟着唱了起来。韩茵和张晓枫也笑着加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绯,快许愿!”   谢绯忙握住手,闭上眼睛,认真地在心中默默许下愿望。   我希望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希望哥哥和姐姐永远幸福,永远甜蜜。   我希望……眼前忽然发现出一双带笑桃花眼,谢绯打了个哆嗦,忙默念:“我希望陆青棠回到上海,再也不要骚扰我了。”   谢绯睁眼,“呼”地吹灭了蜡烛。   黑暗里,怂怂汪呜嘤地一顿尖叫,谢奶奶道:“犟犟,你又偷偷打它!”   谢昭重新点燃煤油灯,厨房里又恢复了光明。犟犟立刻移开爪子,只留怂怂翻着肚皮在地上嗷嗷哭。   谢奶奶给了犟犟一下,把小胖狗抱起来:“真是,天天欺负你弟弟!咱们吃蛋糕,不哭啊。”   小胖狗一抽一抽的,冲桌上的蛋糕直伸爪爪。   程遥遥把蛋糕上的小蜡烛都拔下来,笑道:“快,切蛋糕,怂怂都等不及了。”   雪白精致的裱花上镶嵌着红草莓,叫人舍不得切下去。   等一刀切开,才发现别有玄机。一层叠一层的蛋糕与奶油草莓粒,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等吃到嘴里,奶油浓郁香滑的滋味儿,引得人把舌头都快吞下去。草莓酸甜多汁,恰好中和了奶油的腻,还有喷香的海绵蛋糕,是供销社摆到长毛的鸡蛋糕无法比拟的细腻绵软。   这蛋糕是稀罕物,一人分了一大块,谢奶奶又分出几块叫谢昭趁黑送给林大关林大军几家,孩子们肯定喜欢这味道。   谢奶奶笑眯眯看着几个孩子吃,手里用奶油喂怂怂,又喂一口犟犟。   犟犟舔着嘴巴吧嗒吧嗒,小胖狗则糊得一脸奶油,程遥遥都看不下去了:“怂怂好脏!”   谢奶奶道:“小狗子都这样!我们怂怂才不脏,对吧?”   “汪!”怂怂响亮地应道。   吃完蛋糕,程遥遥又端上一大盘新鲜草莓,把大家伙吃得肚皮溜圆。   谢奶奶赶程遥遥和张晓枫韩茵她们出去院子里聊天,自己和谢绯收拾碗筷。   韩茵捧着肚子:“不行,真的要撑死了。”   程遥遥笑道:“多吃点儿,能顶两顿。”   “这能顶三顿!”韩茵笑道,“每次来都吃这么多,我都被谢奶奶和你养胖了。”   程遥遥知道她们住在别人家,带吃的回去不方便,只好每次都多做些好吃的,让她们吃得饱饱的。   张晓枫看了眼厨房里,压低声音对程遥遥道:“今天刘敏霞找我们说了件事儿。”   程遥遥道:“嗯?”   张晓枫和韩茵低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程遥遥吃惊又厌恶地道:“怪不得,那天我回仓库干活的时候,她总盯着我打量。”   “这人坏透了!”韩茵道,“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多少,猜到了多少。”   张晓枫道:“不管她看到了多少,她当时没嚷嚷出来,现在去说什么,别人只会当她造谣污蔑。遥遥,她要是真说了什么,你咬死了别承认。”   程遥遥微微一笑:“我不怕她。而且你们最后那两句话是个钩子,她现在肯定琢磨上程诺诺了。”   韩茵也坏笑起来:“让她们狗咬狗去。”   张晓枫想了想,随她们去了。这两人品质上都有大问题,犯的事儿都该坐牢的。   程遥遥的猜测没错。   刘敏霞摸黑从林家出来,死死摁着兜里硬硬的那一叠钱,抑制不住狂喜。   她诈程诺诺诈对了!   刘敏霞那天亲眼看着程遥遥被那男人拖走,她以为从此程遥遥就会从天上掉进泥坑里。多好,让她也尝尝自己的滋味儿。   可第二天程遥遥居然好端端地出现在大家伙面前,刘敏霞大为震惊。她偷偷观察程遥遥许久,却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倒是程诺诺从此失踪了,直到在城里被人发现。   莫非这事跟程诺诺也有关系?   不得不说,心眼不好的人也是心有灵犀,刘敏霞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家里的信来了一封又一封,哥哥的婚事眼看要黄,刘敏霞一横心,干脆来个破釜沉舟。   没想到,一出手就要来了这么多钱!这可是她一个月的津贴!   谢昭打着手电筒走在路上,与一道黑黢黢影子交错而过。夜风清凉,他回到家里时,程遥遥正在院子里训练怂怂跨板凳。   谢昭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愉悦:“妹妹,你朋友们呢?”   程遥遥托了怂怂的屁股一把,把怂怂摔了个倒栽葱,道:“她们说明早要上工,今天不留下睡觉了。”   谢昭道:“我去给你打洗澡水。”   “好。”程遥遥道,“桌上给你留了蛋糕。”   谢昭拿着蛋糕吃,一边看程遥遥欺负怂怂。怂怂小爪子那么短,又肥墩墩的,扒着板凳后爪直踢,就是翻不过去。一眼瞧见谢昭在吃蛋糕,立刻汪呜汪呜跑过来拜拜,又抱着他小腿撒娇。   犟犟早跃到谢昭肩上了,伸长爪子想扒拉蛋糕。   谢昭伸长胳膊躲开犟犟的小肉爪,掉了一小块奶油在地上,怂怂赶紧舔掉。   程遥遥批评道:“你吃就躲着吃嘛,又让它们看见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馋了,凑过去道:“给我也吃一口。”   谢昭把蛋糕举高了。程遥遥踮起脚尖没够着,气道:“小气……唔。”   谢昭移开唇,长眸含着笑:“还要不要?”   程遥遥捂着滚烫的脸:“你……你的蛋糕!”   犟犟一爪子拍到蛋糕上,大半蛋糕落地,怂怂叼起来,小短腿一颠一颠,连滚带爬地跑了。犟犟也紧随其后,两只毛茸茸一块儿消失在猫窝里。   谢昭:“……”   程遥遥笑得捂着肚子:“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谢昭轻轻捏住程遥遥的脸颊:“今天还没给你阳气。”   “……我阳气充足,还不需要。”   “要的。”   “不要!”   “要。”   谢昭不顾程遥遥的婉拒,给她又补充了一回阳气。然后替程遥遥打了洗澡水,等她洗完,再抱着人回屋睡觉。   程遥遥躺在被窝里瞪着天花板,深深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跟谢昭坦白了灵泉。   谢昭亲眼见证过灵泉的奇妙,却从未想过要用灵泉做些什么。程遥遥主动提过可以用灵泉浇灌大棚蔬菜,却被谢昭拒绝了。谢昭还严肃地叮嘱她,绝不许将灵泉用在任何引人怀疑的地方。   谢昭如今很少离开她,偶尔出门办事,也只是短短几天就赶回来。出门前一定会替程遥遥好好补充阳气,就怕自己离开太久,程遥遥又会晕倒。   程遥遥翻个身,把脸藏进被子里。她都跟谢昭解释好多次了,灵泉真的不用一天就吸一次阳气!   现在小荷叶成天精神抖擞,撑上一个月都不是问题!   谢昭在这一点上十分严肃且固执:不能冒险,一天一次!   小荷叶的灵气就在这一天一次里逐渐浓郁,终于有天,虚空里冒出了一个荷花骨朵。   在荷花骨朵冒出来后,程遥遥一度期待它能开花。但是小荷叶却没有更多的动静了,个头也没有继续长大。   程遥遥也没有管它,哼着歌在厨房里忙活着。   谢奶奶出去串门儿了,谢绯回去上工,家里只有程遥遥自己在。   端午将至,谢昭昨天在山上摘了些竹叶。用盐水浸了一晚上,正好裹粽子吃。程遥遥把肉腌好,跑去院子里拿竹叶。   怂怂和犟犟正在木盆边追来打去的,程遥遥好笑地用脚尖分开它们。   狗蛋儿和几个孩子忽然冲到院门口:“遥遥姐!遥遥姐!快去看热闹!”   怂怂汪呜一声冲过去,程遥遥揪住它尾巴,道:“什么热闹?”   狗蛋儿上气不接下气,道:“那个程知青跟林婆子闹起来了!”   程遥遥撇撇嘴:“她们这阵子哪天不闹一场?这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不是。”林为民推开狗蛋儿,抢着道:“今天打起来了!那程诺诺真吓人,衣服鞋都没穿好,在巷子里跟林婆子打架呢。还有林萍萍,脸都被挠出血了!”   程遥遥挑了挑眉,想到谢昭的嘱咐,强忍好奇心:“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的。我不去。”   “那我们去啦!”几个孩子早等不急了,一窝蜂又跑了。   程遥遥不去看热闹,村里其他人早去围观了。   林为民说得一点不夸张,程诺诺披头散发地跟林婆子扭打在一起,又喊又骂的,村口都能听见。程诺诺的罩衫都撕烂了,鞋也踢飞了。枯黄皮肉和身上的疤痕看得女人们直哆嗦,男人们则一边恶心一边忍不住盯着瞧。   林萍萍捂着脸,站在一边嚎啕大哭。一向斯文的刘敏死死扯着沈晏,破口大骂:”你得对我女儿负责!” 第184章 粽叶   烟尘滚滚,一辆吉普车开进甜水村村口不远处。   车上陆续下来几个人,最后下来一个穿戴讲究的中年女人,脚上一尘不染的鞋子踩在泥地上时,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魏淑英忙扶着她,讨好道:“这地也太脏了!乡下地方就是这样。”   沈母嫌弃地抽回手。陪同的干部赔笑道:“车子进不去了,只能走进去。”   程征笑了笑:“我看这儿环境很清幽,白墙黛瓦,很有江南水乡的风情。”   那干部笑道:“是是。这村里的环境已经算很好了。这个村子年年都是先进大队,民风淳朴……”   一阵刺耳的叫骂声忽然传来。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围观着妇女打架。   沈母捏着手帕,嫌弃地捂在鼻子上:“这些人真是粗俗!”   干部脸都僵了,他今天接待上海来的领导一行人,怎么偏挑在这个时候打架!   干部赔笑道:“我回头一定好好批评教育他们!咱们先走,别理会她们。”   “我听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啊?”魏淑英一拍大腿,“那不是我们诺诺吗?”   沈母也大惊失色:“那不是我们阿晏吗!”   ……   “不要脸的骚货,勾搭我的男人!”   “去你娘的,你这个破鞋,臭货!谁知道你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是谁的,有脸来攀扯我孙女儿!”   程诺诺和林婆子,一个状若疯魔,一个老当益壮,厮打着在地上翻滚,脏话让村里最泼辣的妇人都忍不住脸红。   林婆子的两个儿媳妇儿,一个扯着沈晏不放,一个磕着瓜子看热闹,都不上去劝架。这两人名声都臭大街了,其他人更没一个人上去拉架的。   众人指指点点:“林家这又闹什么新闻呢?”   “沈晏跟林萍萍咋了?”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让沈晏羞愤欲死。他的衣领被刘敏扯得变形:“你必须给我家萍萍一个交代!”   沈晏怒吼道:“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刘敏尖利的嗓音压过他:“程诺诺亲口说的,她看见你送我家萍萍一个镯子。你看!这不是?”   刘敏一手把大哭的林萍萍扯过来。林萍萍手紧紧捂着脸,她腕上戴着个珐琅镯子。   村里人道:“难怪这几天都戴着到处显摆。”   “还说是上海买的哪,沈知青可不是上海来的吗?”   “程诺诺还没出小月子,这又勾搭上一个……”   沈晏只觉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我是为了感谢她帮我照顾程诺诺……”   刘敏尖声道:“ 这种贴身的东西也是随便送的?你这些天跟我家萍萍来往那么密切,难道也是为了感谢她?”   程诺诺一把搡开林婆子,嘶声道:“你家小贱人嫁不出去了,偷别人的汉子!我还没死呢,她就天天缠着沈晏卖骚!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白日做梦!”   林萍萍羞耻得嚎啕大哭,刘敏冷笑道:“你先照照你自己!就你这模样儿,村里二狗子也看不上你!真是奇怪,人家程遥遥长成那模样,你怎么就长成了这样儿?”   刘敏笑里藏刀,刀刀都往要害上戳。程诺诺嗷地一声就掀翻了林婆子,冲过来撕扯刘敏。   刘敏往后一躲,谁知程诺诺虚晃一枪,直接扯住了林萍萍的头发,另只手狠狠挠在她脸上。   林萍萍惨叫一声,脸颊上出现血淋淋的三道抓痕,皮肉翻卷:“啊!放开我……我的脸!”   刘敏像被激怒的母狼一样,扑向程诺诺。林婆子和刘敏一人掰一只手,也没能让程诺诺放开林萍萍。   几个女人一边嚎叫一边在地上打滚,那场面别提多骇人了。   沈晏呆看着这一幕,好像陷在一个可怕的噩梦里,有绳索套住他的脚一路往下坠,往下坠……   一声威严的吼声响起:“都住手!”   ……   这一出精彩的好戏,程遥遥是后来听韩茵转述的。据说魏淑英也加入了战争里,跟程诺诺母女联手,以二敌四。沈晏那个贵妇做派的母亲,则抱着沈晏哭得天昏地暗,一口上海腔骂起人来跟唱戏似的。   程遥遥今天只是乖乖待在家里,并没有出去看热闹。   端午前后的竹叶长得肥大,浸过水后越发翠得滴出水来。一张张擦洗干净,斜放在竹筐里沥干水分。   院门被敲响了,怂怂颠着小短腿跑去门口,汪呜汪呜叫。程遥遥笑道:“肯定是谢昭拿稻草回来了。”   她擦擦手,快步跑到院门口把门栓拿下,打开门笑道:“谢昭,你回……”   程遥遥的笑容僵在脸上。   程征手里提着一个行李袋,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数月不见,程征和程遥遥父女俩再次见面,气氛都有些尴尬。   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小秋。   小秋冒出头来,道:“遥遥姐,这个伯伯说要找你,我姐姐让我带路。”   “谢谢你。”程遥遥笑着掏颗糖给她,“这是我爸爸。”   小秋谢过程遥遥就跑了。   程遥遥看了眼程征,有些别扭地移开眼。而程遥遥刚才那句“这是我爸爸”,让程征心里热热的,他道:“遥遥,你过得好吗?”   程遥遥道:“您刚从上海赶过来吗?您一个人来的?”   程征避开她的眼神:“你……你阿姨她也来了,还有你沈伯母。”   这个答案程遥遥并不意外。她往程征身后看了眼,并没有别人跟着。   程征搓搓手,一脸为难。   程遥遥也没多问,道:“您路上累了吧?进来歇歇,我倒杯茶给您。”   程征犹豫了下,迈过门槛走进了院子里。   这件宅子古色古香,处处细节都透着讲究。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菜园子郁郁葱葱,厨房的窗台下挂着一串串辣椒和干菌子,摆着几个小巧可爱的南瓜。   院子一角的鸡圈里有十几只母鸡,柴垛整整齐齐堆在一起。橘白色小猫趴在天井前晒太阳,小肥狗昂着头,好奇地围着程征转来转去。   这简直是个桃花源。   程遥遥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端出一盘子酒酿小米糕和一杯热茶来,招呼程征在厅堂里坐下。   程征心里五味杂陈,打量着女儿。程遥遥一头乌黑长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身后,穿着一身家常衣裳,腰上还系着小围裙。她袖子挽起,手被水浸得泛着粉。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如今事事做得井井有条,看得程征一阵心痛。   可程遥遥瓷白脸颊上泛着绯色,眉眼间净是愉悦天真。程征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程遥遥在这儿过得比上海更快活。   程遥遥道:“这是大麦茶,您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哎,哎!”程征忙端起茶水喝了口,水蒸气熏得他眼镜镜片模糊,他趁机摘下眼镜擦了擦。   程遥遥看着他,不无心酸地想,爸爸这一向老了许多。   上回去上海时,程征尚可称得上清癯斯文。这一回,竟是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身上的衬衫和外套领子皱巴巴,这是过去程征绝不会允许的事。   程征一路车马劳顿,几口热茶喝下去,才觉出渴和饿来。又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茶水,吃了几块点心,才缓过气来。   程遥遥见他这样,又提起热水壶,续了一杯热茶,道:“爸爸,你饿了吗?厨房有肉饼,我去热两个给你吃。”   “不用了,乖。”程征端着茶水,感叹道:“遥遥,我从前还担心你在乡下会吃苦受罪。今天看见谢家这环境,爸爸才算安心了点。爸爸知道,谢昭把你照顾得很好。”   程遥遥露出点笑模样,与有荣焉道:“我说过的,谢昭对我很好,他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   程征看着大女儿毫无阴霾的眉眼,她脸颊娇滴得像盛开的蔷薇。小女儿枯槁如骷髅的脸闪过眼前,叫程征心中一痛。   程征道:“遥遥,我这次来,是为诺诺的事。多亏了你的那封信,不然我还不知道诺诺在乡下闹出这样荒唐的事。”   程遥遥兴致缺缺地道:“她跟沈晏的事,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见程遥遥态度这样冷淡,程征不由得道:“我刚才去看了诺诺,她这回病着,当真是受了很多苦。”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挑起,看着程征,等他说下去。   程征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杯壁:“她跟沈晏的事,是她自作自受。可你跟她是亲姐妹,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再怎么也不该不管她……”   程遥遥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打断他的话:“那您想要我怎么管她?”   程征头疼道:“遥遥,你别误会爸爸的意思。我知道诺诺跟你之间有许多龃龉。可这回诺诺病成那样,沈晏薄情,把她撂下不管就罢了。可你是她的亲姐姐,诺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对你的名声也有损害?”   程遥遥定定地看着程征:“您到底想说什么?”   程征不知为何心里一虚,原本打好的腹稿竟有些说不出口。   可思来想去,他还是道:“诺诺跟她住的人家闹翻了。她身子虚弱得很,你能不能跟谢家商议一下,今晚让我们一家,都借住在这儿?”   程遥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一家,是指谁?”   程征有些无奈:“遥遥,就暂住一夜。你没瞧见诺诺的伤势……”   程遥遥冷笑道:“这是魏淑英的意思吧?”   程父惊讶的表情,让程遥遥知道自己猜中了。她断然道:“她受伤就去住院,这儿又不是医院!她休想踏进谢家一步!”   程征有些失望:“遥遥,诺诺是你亲妹妹,她如今已经病成这样,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第185章 谢奶奶骂人   程遥遥脸颊上泛起愤怒的薄红:“你又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程诺诺她卑鄙无耻,她对我做的那些坏事,你都不知道……”   “诺诺她是抢了沈晏,可如今她受到了教训!”程征失望地看着程遥遥:“遥遥,爸爸一直觉得你只是任性娇气一些,却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程征叹了口气:“你太让爸爸失望了。爸爸只有你和诺诺两个女儿,将来爸爸走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程遥遥俏脸霜寒,扬声道:“她是魏淑英生的,跟我不是同一个妈妈。她不是我的亲人!”   听程遥遥提起生母,程征不由得颤了一下,轻声道:“你母亲她……她是很温柔很善良的。要是她知道你如今变成这样,一定很失望。”   程遥遥气得笑出声来,冷冷看着他:“我妈妈要是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她才会失望呢。你知不知道程诺诺她……”   “你……”程征的脸猛然变得铁青:“你住口!”   程遥遥乌黑睫毛轻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征。   程征也愣住了,程遥遥长到这么大,除了她非要下乡的那一次,自己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半句。   看着女儿吓得小脸苍白,程征心里不由得后悔,可程遥遥刚才的话着实触到了他的逆鳞。正踯躅间,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魏淑英大呼小叫的声音格外刺耳:“你们看什么热闹,快来搭把手!都小心!别把我女儿摔了!”   程征忙走向门口。   小胖狗怂怂扒拉着程遥遥的脚,乌溜溜小眼睛望着她。程遥遥终于回过神来,手脚发抖,被气的。   程遥遥弯下腰把怂怂抱起来,怂怂立刻贴着程遥遥的脸蹭个不停,发出嘤嘤汪汪的叫声,小尾巴都夹起来了。   程遥遥抱紧了暖呼呼的肉团子,低声道:“别怕。”   她冷冷看向院门口。   程诺诺被两个人扶着,满脸血道道,头发蓬乱,满身的泥土也不知道在地上滚过多少回。   身后跟着一串看热闹的村里人和孩子。   魏淑英比程诺诺好不到哪里去,正指挥着人把程诺诺搀进谢家:“赶紧进去!老程,你愣着干什么,快把诺诺扶进去啊!”   程征脸色尴尬,低声对魏淑英道:“你怎么就过来了?”   魏淑英被挠得满脸花,一说话就龇牙咧嘴:“你看诺诺现在这样,还能让她回那林婆子家?赶紧让她进屋躺下,快啊!”   两个村民架着程诺诺,迈上台阶。   “谁准你进来?滚出去!”   一声娇叱。程遥遥抱着小狗走到门口,堪堪踩住门槛,好一尊尊俏煞冷煞的观音像。橘白色小肥猫蹲在她身前,弓起脊背,琥珀眼不善地瞪着众人。   她天生地高高在上,艳光逼人。两个村民连连倒退,不小心踏空,连着程诺诺摔成了滚地葫芦。   程诺诺登时惨叫起来,伏在地上狼狈不堪。   程征和魏淑英忙扑上去,一左一右扶起她,一家三口好生齐整。   程诺诺底子本就亏了,刚才又跟林家女人们大打出手,此时摔得不轻,抽着气对程征道:“爸爸,我……我身上冷……”   魏淑英忙道:“乖女儿,你别怕,咱们马上进屋里躺着!”   魏淑英这么大嗓门地嚷嚷,让程征头疼道:“我不是让你先别过来吗?遥遥还没答应。”   魏淑英尖声道:“诺诺,诺诺!”   程遥遥一看,只见程诺诺脸色比鬼还难看,裤腿下缓缓淌出黑红色的血液。   村民们哗然:“又流产了?”   “这是落下病了,血山崩吧!”   “妈,她怎么流血了?”   “呸呸呸!小孩子家不准看,这是脏东西!”   妇人捂着自家孩子的眼,自家也啐了一口。男人们更是贪婪地盯着看。   程征脸皮骤然涨红,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村民们,恨不得一头磕死在门槛上。   他深吸口气,再也顾不得其他,扶起程诺诺道:“那就先进来。”   程遥遥张手拦住门:“不准进来!”   程遥遥乌发雪肤桃花眼,艳光照人的模样像故意反衬程诺诺的惨状,美丽得不近人情。   程征央求道:“遥遥,算爸爸求你了。诺诺现在这幅样子,别让人看笑话。遥遥,听话……”   “就让诺诺进去,进去就行了。”程征不住地道,“我保证,我们明天就走!”   程征四五十岁的人,眼圈通红,头发发白的样子着实可怜。   程遥遥看着他,还未说话,魏淑英就窜了起来。   魏淑英红了眼,这贱丫头过得这么好,也不拉扯她女儿一把,她现在仗着天大的理。   她尖声道:“你还没过门呢,没名没分,妻不妻妾不妾,这家轮不到你说了算!”   魏淑英骂完,周遭忽然安静了下去。程遥遥桃花眼里泛起泪水,像是被她吓住了。   魏淑英狞笑着,才要继续骂,就见众人齐刷刷让开一条道,一个高挺冷峻的青年走来,身后紧跟着一个矍铄的老太太和一个娇柔少女。   这青年长得着实英俊,浑然不似乡下人。魏淑英只当他是哪里来的知青,却不料他大步走到谢家门槛里,挡在程遥遥身前。   那一双狭长的眸看向魏淑英,叫她从脊背凉了上来:“在这个家,她就是说了算!”   谢昭这一句掷地有声,仿佛天理昭昭,叫众人一时都怔住了。   魏淑英张了张嘴,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愣是没敢发出半点声音。   “谢昭……”程遥遥低低叫了声。   谢昭回过神,狭长双眸已柔软下来。他上下打量程遥遥,最后落在她煞白的小脸上:“妹妹,没事吧?”   方才还冷着脸,不可一世的程遥遥,被他一问,两颗眼泪吧嗒就滚了下来。   谢昭用肩膀挡住众人视线,心疼地看着她。自己不过离开一会儿,就叫她受了这样的大委屈。   程征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都弄怔了。再心疼程遥遥,也只得先把眼前的尴尬处境遮过去。   “谢昭,你回来就好。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程遥遥忙冲谢昭摇头,谢昭牵住程遥遥的手,回过身看着程征。   程征道:“我这次来,要在乡下耽搁两天。想跟你商量一下……”   程征没说完,他知道这小子对程遥遥有多痴心,谢昭自然得巴结着请自己进去住。   谁知道一个老太太笑呵呵拦在头里:“你要商量事儿,跟昭哥儿说没用,咱们家可不是他做主!”   程征早认出来了,忙道:“您就是谢家老太太吧?是是,这事儿该跟您商量。实在是我小女儿她身体不好,能不能在您家借住两天?”   谢奶奶看了眼地上的程诺诺,哎哟了声:“这是大症候,可不能耽搁啊。”   “可不是吗!”魏淑英早连滚带爬挤上来:“哎哟老太太,您一看就是个好心眼儿的。看看我女儿这幅样子,您可不能不管啊!”   谢奶奶笑得慈祥:“我家里空房倒是有两间。”   魏淑英一喜,就听谢奶奶继续道:“可咱们家是遥遥说了算。这事儿,你得问遥遥。”   “对!”谢绯鼓足了勇气,小兔子似的怒道:“我遥遥姐在我家,就是说了算!”   程遥遥噗嗤笑了。人群里更是哄笑起来。   跑去跟谢昭报信的一群孩子都在嚷嚷:“遥遥姐是老大!是我们的头儿!”   “谁欺负遥遥姐,我们就打倒谁!”   魏淑英脸都绿了。这老太婆帮着程遥遥,拿自己开涮呢?她推着程征,催他开口。   程征脸也涨得赤红。谢家祖孙三人都齐齐帮着程遥遥,程遥遥也跟他们站在一块儿,倒像他们才是她的家人。   程征心里五味杂陈。   可当务之急是先进屋,好摆脱着丢人的处境。   程征冲程遥遥恳求道:“遥遥你看,诺诺她现在情况很不好,能不能先把诺诺扶进屋子,喝杯热茶水,再慢慢谈?”   魏淑英也忙道:“对对,先让她坐下歇歇。”   程遥遥看了眼谢昭,又看了看谢奶奶。谢奶奶道:“没事儿,奶奶在呢。”   谢昭沉默着,用充满爱意的目光保护着她。程遥遥扬声道:“她病了就送她去医院,来谢家做什么?”   程征无奈地叹口气,魏淑英尖声道:“你也太狠了!”   程诺诺忽然瘫倒在魏淑英身上,偷偷扯了她一把。魏淑英眼珠一转,伏在程诺诺身上嚎啕起来:“女儿啊,你千万别出事儿啊,你要是一蹬腿去了,你可千万记得是你亲姐姐害死你的,门都不让你进啊!”   人群里就有人道:“咋说也是亲姐妹,这程知青还真狠得下心。连亲爹也不让进门了。”   “那是后妈生的妹妹,算什么亲姐妹。”   “那也是一半的亲姐妹!瞧瞧,人都晕了,真是……”   众人议论声嗡嗡响起。   魏淑英听见,哭嚎得更大声了。   谢昭手背上青筋暴起,上前一步,被程遥遥偷偷拉住了。   谢奶奶倒是有些不忍,道:“遥遥,我看她是真病了,不如让她进来……”   程遥遥冲谢奶奶道:“奶奶,她……她那不是病。”   “啥?不是病?”谢奶奶疑惑道:“那是怎么了?”   装死的程诺诺浑身一僵,魏淑英的哭嚎戛然而止,程征更是忙不迭道:“我们不打扰了,我们……”   人群里早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嚷道:“她是流产了!”   “谢老太太你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全村都传遍了!”   谢奶奶大惊失色:“她不是没结婚吗?”   人群里又是一阵“你懂得”的窃笑声和咳嗽声。一个孩子嚷嚷:“我娘说了,程诺诺跟人搞破鞋!”   “呸!”魏淑英翻身跳起,冲人群嚷嚷:“我女儿跟沈晏马上就结婚了,他妈跟我们这次来就是商量婚事!”   被骂的孩子妈不乐意了:“这不还是没结婚吗!婚还没结就把崽子揣上了,流了孩子被人赶出来了,这还想往谢家钻呢?不要脸的玩意儿!”   谢奶奶勃然大怒,冲程征道:“你这小女儿真是流产了?”   程征涨红着脸:“谢老太太,这事……这事儿咱们进去说行吗?”   “你也说得出口!”谢奶奶响亮地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了。   地主家当家主母的气势拿出来,怒道:“我们家可有两个没出嫁的大闺女儿,叫这种人住进我家,你倒是说得出口!还打着主意让瑶瑶照顾她是吧?这种脏事儿是遥遥该碰的吗?她听都不该听!”   村民们搭腔道:“就是,这可是晦气的事儿!”   程征脑子一阵阵发胀。事情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呢?可他骑虎难下,近乎麻木地低声说下去:“好歹我是遥遥的父亲,遥遥也是诺诺的姐姐,她们亲姐妹同气连枝……”   “什么亲姐妹,不说隔着娘肚皮,亲父母心还有长偏的呢!”谢奶奶冷笑着说下去,没给程征半点辩解的机会:“常言道宁要讨饭的妈,不跟当官的爹!我可算是亲眼见着了。”   魏淑英见自己男人被训得抬不起头,窜到谢奶奶跟前,指着她道:“呸!这死丫头还没嫁给你家呢,胳膊肘先往外拐了。她跟你孙子一个屋檐下住着,保不齐干净!”   谢奶奶“啪”地一巴掌抽在魏淑英脸上。   魏淑英“嗷”地叫起来,扬手就要打回去,谢昭的胳膊就挡住她的手。   魏淑英像打在了钢筋水泥上似的。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喵嗷”一声,一道黑影窜到眼前。   橘白色小肥猫轻盈落地,一溜烟跑走了。   魏淑英愣愣的,就看见程征惊恐的眼神:“你的脸……”   魏淑英这才觉出脸上火辣辣地三道,伸手一抹,满手鲜红。她嚎叫起来:“杀人啦!你家养的死猫挠人啦!” 第186章 住谁家?   犟犟那一爪子毫不留情,挠得魏淑英满脸鲜血,跟程诺诺一模一样。   她嚎啕起来,又推程征:“你还有没有刚性,看着人这样欺负你老婆!”   程征脸色铁青:“你住口,别吵了!咱们走!”   “走,走去哪儿?账还没算完呢!”魏淑英泼辣劲儿上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家的死猫挠了我的脸,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咱们没完!”   魏淑英一边说一边双手拍着地,那模样儿哪像个城里来的太太,分明跟她们村里的泼妇一模一样。   程遥遥捂了下眼,看不下去了。程诺诺还瘫在地上不知死活,魏淑英坐在地上撒泼,程征只知道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她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们。   谢昭见她这样,侧身挡在她前头,高大身躯像山一样守护着她。   程遥遥绯色的唇弯了弯,偷偷勾住谢昭的手指。清冽纯正的阳气源源不断,叫压在心里的委屈和郁闷都散去了。   程征知道魏淑英的秉性,她不怕丢丑,劲儿上来了只会越闹越大。他却扛不住,只希望尽早从这尴尬中解脱。   程征硬着头皮对谢奶奶道:“谢老太太,这事没必要弄成这样,大家都难堪……”   “难堪?”谢奶奶冷笑,扬声道:“你小女儿干下这见不得人的事儿,你不觉得难堪。遥遥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子被你扯进来,她就不难堪?你们一家子堵在我门口哭丧似的,我们家就不难堪?”   谢奶奶一个脏字儿没有,骂得程父抬不起头来。   一个女人道:“程知青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瞧瞧这一家子……”   “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还好程知青跟他们不一样。”   “你看长相就知道了,程知青好个观音样子,那程诺诺就……”   魏淑英一口啐那女人脚边:“呸!把你那逼嘴夹紧了!我女儿是城里知青,轮得到你说!”   这可点了马蜂窝,一村的女人都帮腔:“谢老太太我告诉您,这程诺诺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她贪污食堂的粮食,这事儿大家伙都知道!”   “还有还有,她欺负人家林然然姐弟没爹没妈,还诬蔑人家钻小树林呢!”   “她跟沈晏钻小树林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男人下工晚,撞见他们进小树林好几回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跟巴掌似的狠狠抽在程征的脸皮上。他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狼狈不堪的小女儿。   他只知道程诺诺跟沈晏的这件事,程诺诺是做错了,那也是沈晏引诱在先。可听村里人说的这些,他可完完全全不敢相信。   魏淑英以一敌众,骂得嗓子都劈了,粗喘着还要骂,被程诺诺狠拉了一下。   魏淑英甩开她:“拉我干什……”   她这才瞧见,沈晏和沈母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脸色极其难看。   林大富陪着沈母和沈晏来的,看着这一幕就头痛,还不得不出面驱散围观群众。   程征见帮手来了,松口气,忙低声呵斥魏淑英,一边搀扶程诺诺起来。   好戏唱完了。程遥遥亲昵地挽着谢奶奶,替她顺顺气:“奶奶,咱们回去吧,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谢奶奶怒道:“我就见不得她这样攀扯你!都是亲女儿,败坏了你的名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邻居女人也劝道:“谢老太太,咱们别气。大过节的,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当!咱们都知道程知青是好姑娘!”   谢奶奶缓过气,慈和道:“我们遥遥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直,对人好也不会说,吃亏!”   这话针一样扎在程征心上。   程征悄悄回头,程遥遥被谢家人簇拥着回院子里去了,头也没有回。   谢家陈旧木门泛着岁月的光泽,门边插艾叶,系菖蒲,正是和乐融融过端午的日子。   原本是个好日子……却被自己败坏了。   沈母用挑剔目光打量一番谢家院子,是村里唯一能落脚的地方了。结果谢家院门在她眼前直接关上了。   沈母对林大富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让我们住谢家落脚?”   林大富头疼。这官太太自己得罪不起,可谢昭他也得罪不起,便道:“这条巷子都是青砖房,不如住在边上几家?”   程诺诺虚弱睁眼:“遥遥姐就在谢家,跟遥遥姐说说,我不去住,好歹让爸妈住进去……”   林大富心里翻个白眼,都这样了还想使坏。程征不明所以,道:“诺诺,你病成这样,爸爸妈妈要一块儿照顾你。就听大队长的。”   程诺诺给魏淑英使个眼色,魏淑英嚷嚷道:“你是大队长,他家是地主,你下个命令他们家还敢不听?”   林大富冲她可不客气:“没办法。流产在村里是件晦气事儿,何况还是没结婚的。就让你们住进别人家,那还得看看人家肯不肯!依我看,不如让小程知青还回林家去!”   程诺诺登时瘫在地上不肯起:“我不回林家,我不回林家!”   程征一直费劲地扶着她,被她一折腾,差点摔倒在地上。   一只手及时扶住他。谢昭道:“伯父,没事吧?”   程征心里微热,往他身后看了眼。小院门依旧紧闭,谢昭道:“遥遥让我来帮忙。”   程征苦笑:“别宽慰我了,遥遥的性子我知道。”   谢昭表情冷淡下去:“您不知道。”   程征一愣,手臂被谢昭巨大力气一托,身不由已就站了起来。而程诺诺失去依仗哐当倒在地上,痛哼起来。   程征急道:“诺诺……”   程诺诺挤出忍痛的表情,正想说话,谢昭居高临下看了过来,程诺诺狠狠打了个哆嗦。   谢昭又向程征道:“伯父,如果您不嫌弃,我家还有一间空屋子。至于她们母女,我另外安排住处。”   程征忙道:“不,我陪着诺诺一起住吧。她现在没人照顾不行。”   谢昭并不意外,走到隔壁屋子敲门说了几句话。回来便道:隔壁银桂嫂子家有两间空屋,程征一家三口和沈母住过去,沈晏仍旧回自己原先住处。   谢昭话很少,天生有种掌握全局的气质,叫人忍不住信服他。见他快刀斩乱麻地破开僵持局面,林大富也松口气:“这样也好,就住在你家隔壁,真有什么事也好照看的。”不至于叫村里议论程遥遥把亲生父亲拒之门外。   银桂婶子家是一进院子,东西厢天井一样不差,只是比谢家小一等,院子里是泥地,许多鸡在乱转啄食,沈母一进去就踩到了鸡屎,登时大呼小叫。   沈母安顿在东厢,程征一家三口安置在西厢。那屋子原是银桂婶子女儿出嫁前的屋子,环境不错。   银桂婶子满脸是笑:“昭哥儿你放心,我肯定帮你安置妥了。”   谢昭便点点头,又对程征道:“我家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行。”   程征脸色复杂。他打心眼里烦这个勾跑他女儿的臭小子,可见他办事有条有理,又不由得欣慰于程遥遥的眼光。   等谢昭走了,魏淑英抱怨道:“这么脏的地方,叫诺诺怎么养病?”   程诺诺虚弱道:“我没关系。只是委屈了爸爸,您还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吧?都怪我才让您没法儿去谢家住。谢家屋子可好了,遥遥姐住的房间比上海的还……”   “闭嘴。”程征打断她的话,脸色严肃:“咱们能住进来,谢昭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情和钱,这都是看在遥遥的面子上。你现在还说这话!”   魏淑英不以为然:“咱们又住不了几天!等诺诺跟沈晏的婚事定下,咱们就回上海了!”   听她们提起这件事,程征更是长叹口气。沈母今天什么都看见听见了,沈家更不可能接纳程诺诺。   何况他们刚才无处可去,沈晏居然一点能为都没有,连自己母亲都没办法安顿。最后还是谢昭出面出钱,两者相较,让程征对自己的眼光更是产生了动摇。   银桂婶子不是林婆子,她收了谢昭的钱和票,十分尽心尽力。帮着收拾了屋子,抱来被褥,又送了热水来。   沈母坐在擦干净的凳子上,看着银桂婶子收拾,面上笑着客气:“林家姆妈,不用这么客气的呀,我自己来好了。”   银桂婶子一边大刀阔斧地收拾,一边不好意思地笑:“哎哟,看看你穿得这么好衣裳,别弄脏了!我收拾收拾就得,你坐着!那点心你吃啊,香着呢!”   沈母矜持地笑笑,用指尖捏起那碟子里的紫苏梅子,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   乡下地方居然还有这样好吃的东西。   沈母一边吃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套问银桂婶子的话。   她当了多年官太太,表面功夫很有一手。没多会儿就让银桂婶子跟她掏心掏肺了。   “要说这程知青啊,在村里谁不知道,有名的观音,刚才咱们村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都看傻眼了,还有这么漂亮的人!”   “等住进谢家,我常常能跟她见着。是个好姑娘,人娇气了点,可做事大方,人也好。常常做了点心,都给左邻右舍的送。你吃这梅子好吃吧?就是程知青送的。”   沈母登时觉得口中的梅子酸涩起来。她道:“我说的是程诺诺。”   “哦,你说的是小程知青啊。”银桂婶子干笑,话头立刻收敛起来,“我没跟她打过交道,我知道的不就村里人传的那些呗。哎,咱们这些农村女人成天闲着没事,东家长西家短的磨磨牙,就是闲得慌!”   村里人讲究个“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谁知道将来程诺诺会不会嫁进沈家,银桂婶子才不去拆这个鱼头。   沈母塞给银桂婶子一瓶上海桂花头油,可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暗暗磨牙。谁说村妇浅薄无知了,口风这么紧!   她话锋一转,只好打听起自己儿子在村里的事儿。银桂婶子攥着桂花头油,没口子地把沈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村里哪个姑娘不夸他俊俏斯文?当初刚来村里,都说他跟程知青郎才女貌呢。说到这儿,又打嘴:“呸呸,都是村里人乱传。人家程知青跟谢昭可是订了婚的,小两口感情好着呢。”   沈母听得越发心塞,自家儿子这么好,就算不娶大美人程遥遥,在村里也能挑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怎么能便宜那程诺诺?   西厢房里,魏淑英关上门给程诺诺擦身收拾,她裤子都被血浸透了,连着换了好几盆血水出来。   程征被赶在院子里,满地鸡屎味儿,他待不住,只好出门抽烟。   门口有棵大金桂树,此时只有绿叶而无香花。程征一边抽烟,一边忍不住望向谢家院门。   一只橘白小肥猫从院墙上的南瓜藤里钻出来,胖胖脸被挤扁了,好不滑稽。 第187章 咸蛋黄肉粽   墙头的南瓜叶茂密,一扯就扑簌簌晃动。小肥猫的脸被挤出一个滑稽神情,往后退的时候又被缠住毛,急得嗷呜嗷呜叫。   程征忍不住一笑。   却听院子里程遥遥娇气的声音响起:“快看,犟犟又卡住了!”   谢奶奶道:“还笑呢,快把它抱下来。”   程遥遥道:“等等,让它再哭一会儿。”   小肥猫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闭着眼嗷呜嗷呜叫得更大声了,小爪子一个劲儿扑腾。   程遥遥这才笑道:“谢昭,把它弄下来吧。”   一架梯子倚上墙头,程征忙避到树后。只见谢昭爬上墙头,把小肥猫从藤蔓里拯救出来,抱着下去了。   院子里一阵笑声。   程征一时失神。这样和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是程家从未有过的。他也从未见过程遥遥笑得这样轻松愉悦,毫无阴霾。   犟犟一身橘白色毛毛凌乱,脑袋上还挂了片叶子,在谢昭怀里嗷呜嗷呜直叫唤。谢昭揉了揉它脑袋,走到程遥遥身边。   程遥遥看了眼委屈巴巴的犟犟,笑道:“看你以后还爬不爬墙了。”   犟犟冲程遥遥大声嗷嗷,谢昭捂住它的嘴,被一口咬住手指。怂怂也抱住谢昭的脚,嘤嘤叫。   谢昭便把小胖狗也抱起来,一只手抱一个,免得犟犟揍它。   谢奶奶道:“南瓜叶子也长得忒快,这阵子咱家菜园的菜怎么都长得飞快?”   程遥遥手一抖,看向谢昭。谢昭道:“我加了些豆饼埋在地里,泥肥了。”   谢奶奶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她把沥干水的糯米和材料放下,道:“洗洗手来包粽子了。昭哥儿你把怂怂犟犟抱开点,省得它们来捣乱。”   昨夜就泡下的糯米,雪白发涨,一半拌入红豆花生栗子。肥瘦猪肉切成小块,加料酒酱油腌制好,香菇、咸蛋黄、红豆沙等各色馅料也都准备齐全。   端午前后的箬竹叶有四指宽,两片叠在一起,一捻一折成个斗状,抓把糯米填入三分之一,拇指摁个坑,再放两块肥瘦猪肉,摁个咸蛋黄,覆盖上糯米。然后竹叶一盖一折,捏紧,扯根稻草捆好。稻草是一早浸过草木灰水的,十分柔韧,捆完粽子还长出一截,十个粽子编成一挂。   谢家做了几样粽子:豆沙粽,猪肉粽,咸蛋黄肉粽,还有碱水粽。碱水粽是纯糯米粽,用草木灰水煮出来,碱味重,蘸着白糖或酱油吃都很美味。   包出两挂粽子下锅煮了,再包其他的粽子。   程遥遥会包好几种花样的粽子,三角粽,四角粽,牛角粽,塔型粽子,长粽。她还突发奇想要教谢昭包粽子,谢奶奶劝她放弃,程遥遥不信:“谢昭什么都会!”   谢昭心头一热,洗了手乖乖坐到程遥遥身边,程遥遥手把手地教他。   “这样叠起来,再折一下……不对!不要那么用力,都折坏了!好,现在放一颗咸蛋黄……”   两人挤在一块儿,程遥遥认真地调整谢昭的手势,谢昭认真地看她近在咫尺的娇俏面容,谢奶奶推目不转睛的谢绯:“你去厨房看粽子熟了没,熟了就先捞出来。”   啧,真是没眼看。   教了好半天,谢昭终于包出一个崎岖的牛角粽。   程遥遥违心地道:“不错,谢昭第一次就包得很不错了呢。”   谢昭一听,信心大增,又拿起粽叶。   谢绯从厨房出来,道:“粽子都熟了。我捞出来晾着呢,可香了。”   谢奶奶适时道:“那别包了,咱们快趁热去吃。”   程遥遥第一个响应,拉起谢昭就跑:“好!”   锅里的水煮成了金黄色,不断翻滚。程遥遥把几挂新包好的粽子小心放入锅里,盖上锅盖。   大漏勺里放着十几个牛角粽、宝塔粽,谢奶奶用菜刀割下几个粽子,解开粽叶。程遥遥和谢绯怂怂都围着她,一脸嗷嗷待哺,犟犟直接跳到了灶台上。谢昭含笑站在一边,顺手把直蹦跶的小胖狗抱起来。   煮成油绿色的粽叶一揭开,就窜出一股热气和难以言喻的香味儿。等白气散开,一颗白生生镶嵌红豆、板栗的肉粽就出现在眼前。   粽子很小,用刀切成几块,填一口的份量,先给孩子们解解馋。糯米黏黏的粘在菜刀上,滑落下来,露出咸蛋黄和红的瘦肉,白的肥肉来。各种香味混合在一块儿,催促得食欲分外旺盛,急吼吼塞进嘴里,顾不得烫,囫囵几下就吞下去了。   连着吃了三四块,才缓口气,开始细细咀嚼品尝滋味。碱水粽滋味独特,碱味儿第一时间就能抓住味蕾。豆沙粽清甜不腻,很适合当点心。咸蛋黄肉粽最精彩,糯米软糯而不粘牙,瘦肉香而不柴,肥肉膏而不腻,咸蛋黄沙沙地抿开在舌尖,运气好的话能嚼到咸蛋黄里很有嚼头的一点儿小白芯。   谢奶奶连着剥了好几个粽子,都被抢光了,一边剥一边嗔怪道:“都跟孩子似的,还要奶奶给剥粽子。”   程遥遥卖乖地给谢奶奶嘴里塞了块豆沙粽:“奶奶最好了,我也给您剥粽子。”   “是不是啊?就属你最甜。”谢奶奶嘴上不耐烦,皱纹里透出的都是笑意,她最喜欢孩子们这样围着她。   十几个粽子剥出来,一口气全被吃光了。谢奶奶喜欢豆沙粽,谢绯喜欢碱水粽,程遥遥和谢昭一样都喜欢咸粽子。犟犟吃了两块肉粽,被糯米黏了毛,直舔爪爪。怂怂则窝在谢昭怀里,眼巴巴盯着大家伙吃粽子,口水滴答往下掉。   因为奶奶说,没满月的小狗狗不能吃糯米。怂怂黑豆似的眼睛别提多委屈了,两爪拢着拼命拜拜。   程遥遥还拿粽子逗它:“小狗狗不能吃~”   谢昭又剥了个咸蛋黄肉粽,咸蛋黄抠出来喂给了程遥遥,猪肉喂给直叫唤的怂怂。怂怂忙一口咬住,用小尖牙认真地磨,尾巴欢快地摇晃起来。   程遥遥嚼着咸蛋黄,道:“奶奶,您这回看到了吧?不是我乱喂怂怂,都是谢昭!”   谢奶奶没好气道:“我看啊,以后昭哥儿是个惯孩子的。”   谢昭面不改色,把怂怂放下地,小胖狗还扒着他的脚嘤嘤撒娇,不肯走。   程遥遥吃醋,用脚尖推了下怂怂肉嘟嘟的屁股。   谢奶奶拍了下程遥遥:“你又招它!”   “……”程遥遥躲到谢昭背后,不服气道:“您还不是一样惯孩子!”   谢奶奶哼笑,跟谢昭交换个眼色:“行,我们都惯孩子,你不惯。以后你来管孩子,行了吧?”   谢绯吃吃笑起来。   “我管就我管!”程遥遥一口答应下来。   谢昭身上的气息瞬间荡开,炙热非常,层层扑在程遥遥脸上。程遥遥在他背后看不见他表情,只见他麦色的后颈颜色逐渐变深,都快要冒出蒸汽来。   程遥遥这才反应过来,气得猛捶谢昭一拳。谢昭无辜地回头看她一眼,谢奶奶和谢绯掌不住笑出声来。   吃完粽子,一家人把剩下的粽子也包完了。煮出来二十多挂粽子,热腾腾挂在竹叉子上,油绿粽子映着金黄稻草,好不喜人。   谢奶奶喜滋滋看着,怎么也看不够。   程遥遥挽着谢奶奶的胳膊,陪着看。奇怪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谢奶奶笑道:“过去家里穷苦,端午节哪来的闲钱包粽子?十几年来一个粽子没吃过。那年小绯才六岁,瞧见别人家孩子吃粽子,馋得直哭。昭哥儿一声没吭出去了几天,拿回来两个豆沙粽子。我问他哪来的,死活不肯说。还是我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他褂子肩上都磨烂了,才知道他进城给人扛了几天活儿,换了两个粽子。他那年才十二岁……”   程遥遥想着才十二岁的谢昭血肉模糊的肩膀,心里像被拧着似的。   谢奶奶笑道:“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哭上了?不哭啊。现在日子好过了,瞧瞧咱们家今年包了多少粽子?都是遥遥你带来的福气。”   程遥遥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擦了擦眼睛。谢昭才下楼就瞧见她红通通的眼,丢了手里的竹竿大步走过来:“怎么哭了?奶奶骂你了?”   “没……”程遥遥一看见他,眼泪就滚下来了。   谢昭急得搂住她,直接看向谢奶奶,谢奶奶气得道:“看我干啥!我没说她!”   谢昭把程遥遥带回屋,低声哄了半天,程遥遥也没说是为什么哭,还抱住他:“以后我年年都给你包粽子吃。包好多。”   “好。”谢昭轻轻顺着她的背,“每一年,都跟妹妹一起过。”   程遥遥像块融化的小年糕,黏在谢昭身上,小猫一样嗅谢昭身上清冽纯正的气息。谢昭低头亲亲她眼角,又亲她挺翘的鼻尖,程遥遥脸颊娇红如蔷薇,簌簌颤抖的睫毛藏不住笑意了。   “不哭了?”   “我本来就没有哭!”程遥遥一听就仰起头,被亲了个正着。   门忽然被敲了敲。   谢昭看向门口,谢绯隔着门板怯生生道:“奶奶喊哥哥送点粽子去隔壁。”   又加了一句:“是奶奶喊我来的!”   说完蹬蹬蹬跑了。   旖旎氛围被打断,谢昭低头敲程遥遥的脸色,小脸又板起来了。   谢昭揉揉她脸颊,道:“奶奶有奶奶的考量。今天是端午节,何况那毕竟是你父亲。”   “……”程遥遥磨了磨牙,道:“不准送肉粽!”   谢昭低笑:“好,送甜粽。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才不去看那女人的脸色。”程遥遥抱着胳膊,一脸不屑。   谢昭道:“我快去快回。”   程遥遥道:“那你可小心点,离程诺诺远点儿,我看她刚才的样子是不正常了。”   谢昭都答应下来,牵着程遥遥走到门口,就听程遥遥很小声嘀咕:“爸爸喜欢吃肉粽。”   院子里摆着一篓子鸡蛋、鸭蛋和艾草,谢奶奶正在做咸蛋。笑道:“遥遥还不过来,你说你腌咸鸭蛋最好吃,等着你做呢。”   程遥遥忙洗手去了。谢昭得了谢奶奶的眼色,提起东西出去了。   谢家院子里的笑声和香味儿飘满巷子,也飘到了隔壁的银桂婶子家。   程诺诺勉强擦了擦身子,伤口抹了红药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魏淑英跟壁虎似的贴在墙上,夸张道:“听听,听听!笑得多欢!哪像是家里出事儿了,人家办喜事儿都没她这么欢!”   程征嫌恶道:“人家在过节,你这是做什么?快下来,让银桂嫂子瞧见丢人。”   魏淑英撇撇嘴,坐到床头上:“闻见香味儿了吧?银桂嫂子说了,人家一早腌肉剁馅儿的,包肉粽呢!喊你这个亲爹一声儿了吗?”   程征听着心烦,也有些心寒,下意识摸出烟。又瞧见床上的程诺诺,强忍着塞回去,整个人焦躁得很。   程诺诺虚弱道:“妈,你别说了。谢家日子过得好,遥遥姐开心就行。”   魏淑英越说越起劲儿:“嘿,她过得好,也没帮衬你半点儿。这就算了,你们隔着一层肚皮呢。可亲爹总不能不理呀?那谢家老太太骂起人来曲里拐弯的,真办事儿还不是扣扣索索,一点礼数都没有。他们吃肉粽,你这个亲爹吃西北风!”   她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声音:“伯父。”   谢昭高大身影站在门口,神色淡淡,不知听见多少。魏淑英不知怎地有些怵他,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程征尴尬地道:“谢昭,你来了。什么事进来说吧。”   谢昭并不进屋,站在门口道:“今天过节,家里包了粽子。遥遥惦记您喜欢吃肉粽,喊我送些来。”   程征一楞,半晌才走过去,接过谢昭手里的东西。谢昭没多停留,转身走了。   银桂婶子也得了粽子,眉开眼笑道:“这粽子可香了,一闻就知道是遥遥做的。”   程征道:“遥遥做菜很好吃?”   “那可不。”银桂婶子把对沈母夸的话,又对程征夸了一遍,把程遥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长得那么标志,还做得一手好菜。她还教村里孩子写字儿呢,孩子们都乐意亲近她!您说说,你这大文化人养出的女儿就是不一样!全村啊,没有不夸的!”   程征心情复杂。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长得很美,性情又骄纵。原来她还有这么多优点,是自己从未了解过的。   银桂婶子看了看程征手里的,称赞道:“谢家是真大方懂礼数,瞧瞧这么多好东西,对亲家就是好!”   程征道:“谢家不是地主家?他家如今……”   银桂婶子道:“您还不知道啊?谢昭如今可出息了,他开着拖拉机,还领着村里人干啥……啥大棚蔬菜,日子过得好着呢!提起谢昭,那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岳云,单论人品,跟你家程知青般配着!”   程征一愣:“大棚蔬菜?”这个理念相当先进,如今还未推广开来,甜水村居然已经开始种了?   银桂婶子絮絮叨叨夸了谢昭和程遥遥半天,自觉功德圆满,喜滋滋拿着粽子去厨房了,留给小孙子回家吃。   魏淑英凑到门口,道:“那地主家狗崽子跟你说了什么?哟,这些是什么?”   魏淑英劈手把小笸箩拿走。只见精致的小竹笸箩里摆着四个牛角粽四个宝塔粽,几个煮熟的鸡蛋,还有水灵灵的番茄和嫩黄瓜。颜色配得好,摆得也精致,活脱脱一副小画。   魏淑英惊得下巴合不拢,坐到床边问程诺诺:“乡下也有这么多好东西?这粽子里可是糯米,在上海的黑市一斤糯米都要卖到三块了呀,谢家哪来这么多钱?那死丫头拿钱倒贴男家呢?” 第188章 蛋兜   程诺诺垂着眼,懒得理会。从前或许是程遥遥拿钱倒贴,可如今村里谁不知道谢家日子过得好了,拿着精米白肉填那不相干的韩茵和张晓枫。连谢家的猫狗都是吃肉喝羊奶的。   魏淑英剥开个粽子,粘牙香喷喷,一咬居然咬出个咸蛋黄,还有两块好肉。她一边嚼一边狠命推了把程诺诺:“问你话呢死丫头!”   程诺诺浑身骨头剧痛,被她推了一把,疼得闷哼,只觉下头一股热流,竟是又流血了。   程征回到屋里,见状怒道:“诺诺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折腾!”   魏淑英忙捧着粽子凑到程征眼前:“你瞧瞧,这地主家不是抄了吗,怎么还能吃这么好的东西!刚才我数着,那银桂嫂子和沈晏妈那边,一人都得了四个粽子。咱们这儿八个,照着上海的加钱来算,这就得好几块了!”   “给你吃就吃,算这么多做什么。”程征道,“别光顾着自己吃,给诺诺剥一个。”   魏淑英道:“她现在哪能吃这个!克化不动!你吃吧,你一路上都没吃点东西。”   程征没胃口,魏淑英硬塞给他一个粽子,剥开却是豆沙的。他想起谢昭的话:“遥遥惦记着您爱吃肉粽。”   程征叹口气,咬下一口粽子,糯米香糯,豆沙清甜,居然也异常美味。他是饿了,一个粽子吃完更勾起食欲。   他擦擦手,剥了个水煮蛋递给程诺诺。谢家的鸡蛋个头小巧,却是新鲜无比。剥开后冒出股喷香的味道,蛋白里隐隐显出橙黄的蛋黄,连程征都忍不住分泌出口水来。   程诺诺更是一把抓过,三口两口就吞下去,噎得伏在床上直咳嗽,蛋黄喷了一床单。程征忙拍着她后背,叫道:“倒杯水来。”   魏淑英自己吃完一个肉粽,吃得舔嘴咋舌的,就忙把剩下的粽子都收起来,道:“她身上不好,不能喝太多水!这粽子还真香,留着回上海,给家里也尝尝。”   程征道:“诺诺不吃,咱们还要吃呢。”   魏淑英道:“哎哟,今天是过节。我听说谢家一早就买菜买肉的,还能不请咱们过去吃?几个粽子留着,我娘家侄子今年还没尝过糯米的滋味儿呢……”   谢家但凡有请他去过节的意思,也不会送这一盘子东西来了。   程征想到今天才见到程遥遥时,她那么快活地招待他,叫他爸爸。可魏淑英母女俩闹了这一出后,刚才谢昭送粽子来时,半句没提请他过去吃饭的话,连客气都没客气一句。   程征一肚子无名火就在此时点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惦记着你娘家!你有没有放一点心思在这个家里!”   魏淑英愣了:“你啥意思?我为这个家尽心尽力,你还这样说!不就是几个破粽子吗,我娘家还能吃不起了?我……”   程诺诺虚弱地扯了魏淑英几下,反而被她甩开。哑声道:“妈,被吵了,爸爸……咳咳咳……”   “诺诺你歇着,别说话。”程征冲魏淑英怒道:“这是鸡蛋粽子的事吗?你对这个家尽心尽力?我看你对娘家才是尽心尽力!这些年来家里的钱和粮票,遥遥的好衣裳鞋子,都被你搬回娘家。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看看诺诺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不好好照顾她,你还……真是无药可救!”   程征到底骂不出什么话来,愤愤地一甩手。   魏淑英摔摔打打地把包好的粽子鸡蛋解开,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音量咕哝个不停。魏淑英骨子里有农村妇女特有的审时度势,在魏家女人挨打是家常便饭,虽然程征从没打过她,可她也不敢真的跟程征顶嘴,这是她表达愤怒的方式。   魏淑英低眉顺眼地剥了两个粽子放在程征手边,又剥个鸡蛋给程诺诺吃,这回倒了杯水喂她,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程征吃了一口,香糯无比粽子吃在口中,却失了滋味。   程诺诺吃着口中的鸡蛋,极度溃败虚弱的身体里竟生出一丝力气来。她大口咽下鸡蛋,一连把四个鸡蛋都吃光了,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是一阵狂喜。   ……   谢家院子里,女人们齐心协力把一筐子咸鸡蛋和咸鸭蛋都腌好了,分别装进坛子里封口。谢奶奶还格外煮了一盆咸鸭蛋,晾在院子里。   这一批鸭蛋是特地跟大队买的,个头比寻常鸭蛋大一倍,个个都是双黄蛋,才腌了十几天,还不会太咸,空口吃就很香。蛋黄流油起沙,别提多好吃了。   程遥遥精挑细选,拿着两个鸭蛋问谢昭:“哪个好看?”   谢昭道:“有区别?”   “当然有!”程遥遥把鸭蛋举高,“你仔细看看,长得差很多。”   鸭蛋乍一看长得差不多,实际上颜色有深浅,个头有大小,形状也各不相同。程遥遥手里的是一枚白皮椭圆的鸭蛋和一枚青皮尖头的鸭蛋。   谢昭看着她纤纤粉红的指甲晃了神,指着青色的那枚。程遥遥立刻选了白色的那枚:“这个好看。”   谢昭:“……”   程遥遥小心地把鸭蛋装进蛋兜里。谢绯也挑好了她的鸭蛋,也装在蛋兜里。   甜水村的传统,端午节的孩子们都会挂个蛋兜祈福保平安。不过传统蛋兜多是彩色丝线打的络子,程遥遥这个是小黄鸡。   程遥遥画了个样子给谢奶奶,谢奶奶一看就勾出来了。鹅黄色丝线勾成胖乎乎的小黄鸡,橙色小嘴和小爪子,相当逗趣。   谢奶奶看着有趣,叫程遥遥多画几个样子给她,谢奶奶勾了许多小绵羊、小兔子和企鹅等等卡通蛋兜,分给了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连犟犟和怂怂也分别得到一个小鱼干蛋兜和小鸭口水兜。   不过犟犟不乐意挂东西在身上,很快就把蛋兜挠坏了,怂怂倒是挺喜欢,挂着口水兜一个劲儿蹦跶。   程遥遥把鸭蛋塞进蛋兜里,小黄鸡立刻变得圆滚滚。她往谢昭脖子上一挂,打量了一番。谢昭高高大大一个人,挂着小黄鸡蛋兜,肩膀都僵了。   程遥遥还挺高兴:“好看,不准拿下来!”   这时院门响了。谢绯忍笑忍得正辛苦,忙道:“我去开门!”   谢绯凑在门上看了眼,才打开门:“是银桂婶子。”   银桂婶子端着一碗枇杷,笑道:“刚才得了你们粽子,我孙子可喜欢了。这枇杷是我娘家送来的,可甜了,送给你们尝尝。”   谢绯道了谢才接过来。银桂婶子看看谢昭:“谢昭啊,你过来,婶子跟你说点事。”   谢昭把蛋兜藏进衣服里,正要过去,被程遥遥扯了扯衣角:“让我去。你跟银桂婶子还有什么小秘密啊?”   程遥遥走到门口,声音不高不低,银桂婶子干笑道:“没啥你不能听的。就是……就是跟你买几个鸡蛋,再要点儿红糖。”   程遥遥挑了挑眉梢:“您逗我呢。您家三十几只鸡呢,还跟我们买?”   银桂婶子摊开手里的钱,道:“实话跟你说,是你爸托我买的。说……说那小程知青想吃鸡蛋,还要点儿红糖。还说你家那番茄黄瓜味儿也好,要是有,就匀点儿给她。”   程遥遥妩媚桃花眼瞥向谢昭。感情不仅送粽子,还给了鸡蛋和番茄?这下被程诺诺惦记上了吧。   银桂婶子絮絮叨叨解释:“婶子可是偏着你的!只是你爸托我了,我也不好推不是?反正他们也不白要,拿钱买的。”   程遥遥轻轻咬了下唇:“我爸爸跟我要东西,我收钱,不是叫村里人戳我脊梁骨吗?谢奶奶更不会要钱。可我到底还没跟谢昭结婚呢,拿这么多东西给他们,谢奶奶和谢昭是不会说什么,可我多不好意思啊。”   “可不是!”银桂婶子也明白过来。这是叫程遥遥里外不是人呢。她看了眼墙那头,悄声道:“你后妈今天可说了你不少坏话,这枕头风厉害着呢,你啊……哎,真是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你提防着点儿。”   程遥遥没吭声,低了头。平时骄矜的美人儿这一低眉,叫人平白觉得委屈了她,生出多少心疼来。   银桂婶子素来喜欢程遥遥,义愤填膺道:“我就跟他们说,没有!”   “别。”程遥遥道,“您等我一会儿。”   程遥遥去房间一趟,拿了包红糖和五块钱给银桂婶子:“这是半斤红糖,我自己的。钱您拿着,我爸爸身体不太好,麻烦您做点儿细粮给他吃。”   银桂婶子推不过,捏紧那五块钱,又道:“那鸡蛋……”   程遥遥笑道:“鸡蛋和青菜您家不是很多吗?他给的钱您收着,就说是从我这儿买的不就行了?”   等银桂婶子走了,程遥遥才把谢昭骂了一顿:“谁让你给他们送鸡蛋了!”   “难道那鸡蛋里也有……”谢昭瞬间反应过来。   程遥遥气鼓鼓道:“你送之前倒是先问我一声啊!”   谢昭吃惯了家里的鸡蛋,从没想过鸡蛋里也有灵泉。忙低声哄着程遥遥,她还鼓着脸。   谢奶奶不明所以,道:“两人嘀嘀咕咕干什么?遥遥又闹脾气呢?不就送了几个鸡蛋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程遥遥瞪眼道:“不是……我……”   她含冤莫白,气成个河豚。好在韩茵和张晓枫来了,两人一进门就热闹起来,还带了一兜子十分罕见的水果罐头。   谢昭忙顺顺程遥遥的背,把蛋兜挂回她脖子上,趁机道:“我去大队看看。”程征那边不会太顺利,他为了程遥遥也不能弃之不理。   程遥遥嚷嚷道:“你不准去!”   她语气并不重,多半是撒娇。谢昭揉一揉她脑袋,大步走了。   韩茵看着谢昭离开的背影,咋舌:“每回我们一来他就走了,是不是烦我们啊?”   程遥遥道:“是啊是啊,谁让你这么吵。”   谢奶奶笑呵呵道:“昭哥儿打小就这样,不爱说话。他去村里有事儿呢。快来挑个鸭蛋,把蛋兜挂上,辟邪祈福的!”   谢奶奶说着,还拿出一杯雄黄酒,给她们额头上画了王字。   张晓枫和韩茵都觉得新鲜,高兴地把蛋兜挂上了。   程遥遥埋怨道:“你们怎么这会儿才来?不是说好一起做咸鸭蛋吗?你们是不是想趁机偷懒?”   放在平时,韩茵有一百句话回程遥遥,今天一听却变了脸色,还跟张晓枫一直交换眼神。   程遥遥懒洋洋道:“我亲爸和后妈来村里了。”   韩茵吞了口口水:“我知道。”   程遥遥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   韩茵和张晓枫对视一眼,程遥遥又道:“只可惜他们闹了一场,今天没办法出去玩了。”   韩茵干笑道:“那就待在家里吧,我看他们还有得闹。”   程遥遥惊讶道:“你们怎么知道?等着瞧吧,最多撑到晚饭,隔壁肯定要闹一场。” 第189章 不认账   真被程遥遥说准了。晚饭没吃完,隔壁已经闹腾起来。   谢家的院门被哐哐拍响,银桂婶子嚷嚷:“谢昭,谢昭快来!”   一桌子饭菜热气腾腾,才吃到一半。谢昭放下筷子就要起身,程遥遥道:“别理他们!”   谢昭道:“我去去就来。”   程遥遥瞪他。谢昭不敢妄动,看向谢奶奶。   程遥遥气道:“我做了这么多菜,你敢不吃完就走!”   谢奶奶劝道:“遥遥,你让昭哥儿去吧,今天过节呢,总不能搅得银桂婶子一家不安生。”   程遥遥闻言想了想,这才同意了。   谢昭拿上外套和手电筒出去,关上院门。隔壁的吵吵嚷嚷声仍旧不停,招惹得怂怂和其他狗都汪汪叫,在一向宁谧的村庄里显得如此突兀刺耳。   今年托了大棚蔬菜的福,甜水村家家户户都能过个好节,此时却听见不少开门的动静,大家伙都凑在门口看热闹。   桌上饭菜热气腾腾,众人的注意力却都转移到隔壁去了。   谢奶奶舀了一碗汤给程遥遥,道:“遥遥,你继母她们一向都这么……你父亲都管不住?”   “这其中的情况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   程遥遥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程诺诺一向玩阴的,原主脾气火爆,姐妹俩一旦发生冲突,程征总习惯性地认为是程遥遥的错。原主每每被程父误解批评。久而久之,连解释都不愿意了。   韩茵同情地拍拍她肩膀:“百闻不如一见,我现在完全理解你为什么不想回上海了。”   她倒没不想回去。程遥遥待要解释,谢奶奶几个都用同情又心疼的目光看着她,她只好叹了口气,露出一脸的幽怨来。   谢昭这一去,到了深夜才回来。程遥遥都洗完澡躺下了,听见谢昭在院子里打水的动静才醒来,还有怂怂奶声奶气的汪汪声。   程遥遥穿着睡裙趿拉着拖鞋,向院子里探头:“谢昭?”   月光如水,谢昭赤着上身站在庭院里冲凉,宽肩紧腰,水淋淋肌肉轮廓越发鲜明。   他闻声望过来:“……我在洗澡。”   程遥遥双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看他。   谢昭只好擦擦头发和身上水渍,套上背心,先把怂怂拎回窝里,才走过来抱住程遥遥。   程遥遥被谢昭抱回房间,搂着他脖子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昭道:“去了卫生所一趟。”   程遥遥漫不经心地嗅着谢昭脖颈上的气味,冰凉的水汽和香皂味混合着谢昭特有的炙热气息,相当好闻:“程诺诺她又怎么了?”   “是伯父受伤了。”谢昭察觉怀中人身体一僵,忙顺顺毛:“没有大碍,只是额头被盘子砸到,擦破了一点皮,眼镜也碎了。”   程遥遥抬起头来,妩媚桃花眼里透着怒气:“好端端他怎么会受伤?是不是程诺诺干的?”   谢昭点点头,又道:“伯父他们可能要再住几天。”   “沈家那边不同意婚事对吧?”程遥遥怒气未平,“所以程诺诺就对我爸爸动手?她疯了吗?”   谢昭低声哄着程遥遥,并未多说什么。程征是个相当重面子的人,也相当护短。谢昭送他去卫生所检查包扎,程征一句都没透露是怎么伤的。   就算程征不说,在村里也没有秘密能瞒得住。第二天满村就都知道了,程诺诺打伤了自己父亲。   这事儿还是鸡蛋惹出来的。   话说银桂婶子拿了程遥遥给的五块钱,再加上程征给的两块,对农村家庭而言可是一大笔外快。   银桂婶子高高兴兴去了娘家,拿四十颗鸡蛋,又摘了些黄瓜番茄,用笸箩盛着回家,假装是从谢家买的。谁知魏淑英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劈手抢过去当着她面数了几遍,就拿回屋里了。   过了会儿,又到厨房要借火煮红糖鸡蛋。银桂婶子正做饭呢,只得把锅里蒸的腊肉端出来,让给她。   魏淑英蒸了碗红糖炖蛋,恰好撞见程征和沈母前后脚回来,乐颠颠凑上去,管沈母叫“亲家母”,还扯起了彩礼的事儿。   沈母脸色难看不说,程征把连面子都不顾了,吼道:“人家不肯娶你女儿!你还做梦呢!”   “你说什么?!”魏淑英一把扯住沈母:“你们家想不认账?!”   沈母当了几十年官太太,一向都被人捧着,哪里遇见过这种泼妇,当即跟魏淑英大吵起来。正闹着,东厢房里又传来响动。   程征急忙跑进房间,只见程诺诺摔在地上,新鲜瓜果粽子撒了一地,深红色液体在地上缓缓流淌。   程征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红糖水。   银桂婶子和才进门的沈母都凑过来看,被程诺诺此刻的模样吓了一跳。   魏淑英嚷嚷道:“你疯了!死丫头,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程诺诺冲她怒道:“这些不是谢家的东西,不是谢家的!”   银桂婶子有些心虚,忙道:“怎么不是谢家的!我下午从谢家拿来的!这鸡蛋红糖家家户户都有,你还能尝出不对劲儿了?”   魏淑英也扯住银桂婶子道:“我们可是给你钱买的,你是不是昧下钱了?!我就知道遥遥不会肯给诺诺东西!”   银桂婶子一听就急了,掏出兜里的钱和票:“我可一分钱没昧下你们的!这红糖可是遥遥亲手给我的,她还给了我五块钱,叫我做些好饭菜招待你们!你给的那两块钱够买个屁!你还不就是知道人家谢昭肯定不能收你钱,想跟人家白要东西吗?”   魏淑英急赤白脸:“你……你瞎说!”   程征却愣住了,看着那五块钱和红糖:“你是说,遥遥私下拿钱贴补我们?她……她怎么不告诉我?”   银桂婶子白了他一眼,气得不轻:“这还看不出来吗?程知青怕从谢家拿东西,叫谢家看轻她!这才私下给我钱,叫我从自家拿鸡蛋出来给你们!”   程征心情复杂,久久不能言语。   程诺诺枯瘦面容此时涨得通红,越发扭曲:“果然不是谢家的鸡蛋!程遥遥是怕我沾她的光,怕灵……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程征皱眉,可见程诺诺这幅惨状还是好言相劝:“诺诺,谁家的鸡蛋红糖不都一样吗?你先起来。”   迎面就飞来一个盘子,直接砸在他面门上。程征额头一阵剧痛,眼镜都被砸裂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   他眯着一只眼才勉强看见程诺诺的表情,极为骇人,嗓音更是嘶哑怪异,与他记忆中乖巧温顺的小女儿有着天壤之别。   ……   银桂婶子讲到这儿的时候,直咋舌:“那程诺诺尖着嗓子,脸这么涨得通红通红,真是吓人!我看她眼睛都直了,怕是这儿有问题哦。”   银桂婶子指了指脑袋。其他人纷纷附和:“女人遇到这种事儿,刺激是挺大的。”   “那沈家现在是不认账了?”   银桂婶子道:“嗨,要是你,你肯认?”   “呸呸呸!我儿子才不会搭上这种女人!”   “别说了别说了。”   眼看着程遥遥和谢昭迎面走来,女人们话风一转,笑嘻嘻跟她打招呼:“程知青和谢昭又进城啦?哟,小狗子也带去了?”   程遥遥抱着怂怂,谢昭提着几包东西,一看就打城里回来。程遥遥笑着点点头:“买了点东西,顺便带小狗进城看妈妈。”   程遥遥和谢昭今天带怂怂回化肥厂了,怂怂滚进母狗怀里撒了一通娇。程遥遥原本担心它不肯回来了,谁知一到饭点小胖狗就扒拉着谢昭的裤腿要抱,回来得别提多痛快了。   银桂婶子直招呼程遥遥过去:“来来,我看看。小狗子越长越胖了。”   小胖狗怂怂满月了,肉滚滚地一只,耳朵还耷拉着,谁看了都想逗一逗。怂怂被捏了耳朵又捏脸,哼哼唧唧地叫唤,夹着尾巴直往程遥遥怀里躲。   女人们笑得不行:“这小狗子名字取错了,真是胆小,以后怎么看家啊?”   程遥遥护短道:“再长大一点就会凶的。”   大家说笑着,就见谢昭提了些东西走进了银桂婶子家。再出来时空着手,招呼程遥遥回家。程遥遥把怂怂放下地,小胖狗迈着小短腿,乐颠颠跟在两人身后回家了。   “啧啧,谢昭这又送什么给老丈人了?”   “程知青这个女儿真是没话说了。”   银桂嫂子是知情人:“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这句话真没说错。这些天谢昭天天给程家送菜送东西的,程家两口子可一次都没登过谢家门,那后妈见天儿还说谢家坏话呢。”   程遥遥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道:“你那些东西可没白送,现在她们都说你好话呢。”   谢昭眼底闪过笑意,对她张开双臂:“别噘嘴,过来。”   程遥遥哼了声,抬起小下巴自顾自走开了,经过谢昭身边时被一把捉住:“小气鬼。送东西是为了你,那毕竟是你父亲,没必要给人留话柄。”   程遥遥被打横抱起来,先紧张地望了眼厨房。   谢昭道:“奶奶和小绯去坝上村了。”   程遥遥这才松口气,舒服地靠在他臂弯里,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看你是想讨好老丈人才对。”   “顺便。”谢昭坦然承认。   “说起来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啊?”程遥遥把额头抵在谢昭肩上,烦恼地皱了皱眉。   谢昭道:“还早。”   程征和沈家的谈判很不顺利。   沈父没有回来,只派了秘书陪沈母回来处理事宜。这秘书是个人精,程征和魏淑英哪里是沈家的对手。何况程征在上海的研究项目正在要紧关头,沈家一个拖字诀就能让他束手无策。   何况程征是个老派文化人,最是要面子,沈家不肯娶他女儿,他除了讲道理讲得脸红脖子粗外,什么也干不出来。魏淑英倒是肯闹,可势单力薄,闹了也没用。   两家人日日在大队办公处耗着,愁得大队长和支书一看见他们就头疼,拉着谢昭去救场。魏淑英还突发奇想,想叫身强力壮的谢昭帮手。还好程征尚有几分理智,直接喝止了她。   程遥遥知道这件事后无语了半天,对谢昭耳提面命,不准他再管程家的闲事。连谢奶奶也道这一家子拎不清的,少沾惹为妙。   这些天,程征一家三口就住在谢家隔壁,却跟程遥遥一次面也没见过。谢昭只时常送些吃食过去,不做停留。   想到这儿,程遥遥止不住地想笑:“那碗田螺和凉拌菜都送过去了?”   她让谢昭送的那些食物都是冷的辣的,小产后的程诺诺一口都碰不得,偏偏周到得让村里人无话可说。   这是瞒着谢奶奶耍的小花招,谢昭自然不会戳破,只亲亲她脸颊:“小妖精。”   程遥遥笑得狡黠又得意,看得谢昭心中一动,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样软软的,痒痒的。程诺诺对她做的恶事杀一百次也不为过,她倒好,小小报复一次就得意成这样。   谢奶奶难得不在家,偌大宅子里只剩程遥遥和谢昭两人。午后时光悠长,谢昭提议回屋午睡。程遥遥回想起上次两人独处的经历,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困,只想在院子里待着。   犟犟早趴墙头上,晒着太阳睡懒觉了,怎么叫也不下来。程遥遥硬是把吃饱了犯困的怂怂闹起来,捉着它两只前爪教它跨板凳。怂怂耷拉着眼皮,任由程遥遥折腾,一放下就软绵绵化成一滩。   “怂怂你起来!”   谢昭替怂怂求情:“放它睡觉吧,今天进城累着了。”   程遥遥只好松开小胖狗,又跑去菜地边浇水,给鸡食盆里也添了一回水。当着谢昭的面她也不必回避,抬起指尖,灵泉便源源不断注入食盆里。   什么事都做完了,程遥遥再也磨蹭不下去,谢昭还黏在她身边,跟只大狗似的磨着:“妹妹,回屋吧。”   程遥遥脸都红了:“我不回!你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谢昭一本正经接下去:“回屋复习。”   “……”程遥遥一口气没上来,扑到谢昭身上就要挠他,被谢昭一把抱了起来。   程遥遥扑腾着,压低声音道:“你放我下来!别闹了,热得很……”   说话声被吞入唇齿间。   犟犟忽然“喵嗷”一声跳起来,隔壁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程遥遥瞬间僵住,只见犟犟弓着背对墙头那边直哈气,墙头的南瓜藤哗啦啦晃动,被扯断了一片。   程遥遥吃了一惊,看着谢昭:“是谁?”   看着谢昭眼底闪过的冷意,她也反应过来。她在谢家住了这么久,银桂婶子一家都是正经人,从没干过扒墙头这种事。何况现在是上工时间,银桂婶子一家都不在家,程征两口子和沈母这会儿也在大队上,会扒墙头的自然只有那一个。 第190章 灵泉(打极品,可跳   院子里一时无声,只听见隔壁传来板凳倒地和碰撞的声音,南瓜藤簌簌晃动,被扯坏了好些。   谢昭几步上前,攀上墙头看了一眼。   程遥遥担心道:“是谁?”   谢昭擦擦手上的灰尘,道:“别怕,是程诺诺。”   程遥遥这才松口气。要是程征两口子或银桂婶子一家人,她还有些担心。要是程诺诺,她反而不怕了。   程遥遥神色复杂:“程诺诺她不是病得起不来了?还能爬墙?”   谢昭眉眼里笑意敛去,化作冷意:“死不悔改。”   橘白小肥猫溜溜达达跑到程遥遥跟前,毛茸茸尾巴邀功似地拍打着地面。   可惜没人夸奖它立下奇功,程遥遥看见它肉爪爪尖上都是血迹,批评道:“犟犟你学坏了,挠人挠得这么狠。”   “嗯!嗯!”犟犟扬起小胖脸,理直气壮的模样,指甲在肉垫里伸伸缩缩。   怂怂也颠颠跑过来,正好被它一爪子掀翻,还按着头,只能翻着肚皮蹬着腿嗷嗷。   谢昭言犹在耳:满月后就会凶的,会凶的,会凶的……   程遥遥看着这一幕,再看谢昭一眼,谢昭第一次回避了程遥遥的眼神。   程遥遥捧着他的脸:“谢昭,你看着我的眼睛!”   急促的拍门声解救了谢昭。   “程遥遥,开门!你开门!”   程遥遥挑了挑眉:“啧,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自己打上门来了。她疯了?”   程诺诺的确气疯了。她双手猛砸谢家大门,满是伤口的手砸在老旧坚硬的木门上,又磕破了好几处。她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涨红着脸拼命砸门。   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了,程诺诺一时不查,整个人都扑进门去,小腹重重磕在门槛上,登时惨叫起来。   程诺诺虾米般蜷缩在地上,肚子里刀凿斧劈似的疼,一股热流又涌了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好半天,她才看见程遥遥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程遥遥不过家常打扮,不施粉黛,往那儿盈盈一站,仍美得能人炫目。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她最痛恨的傲慢与天真。高大英挺的谢昭站在她身侧,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一只橘白色小肥猫和小胖狗蹬蹬蹬跑到她跟前。   那猫神态傲慢,居然跟程遥遥一模一样,还冲她威胁地哈气。小胖狗则冲她吐舌头,还拿脏爪子踩她。   “死猫死狗!”程诺诺脸上才被这猫挠破,伸出手就想抓它们。   程遥遥忙叫道:“你住手!”   犟犟飞窜起来,怂怂却被抓了个正着,吓得嗷嗷乱叫。谢昭正要出手,说时迟那时快,犟犟一爪子就挠到程诺诺手上,疼得程诺诺嚎叫着松了手。   “干得漂亮。”程遥遥夸了犟犟一句,抱起呜呜咽咽的怂怂哄了又哄。还是谢昭给它吃了块鸡肉干,怂怂这才不哭了。   程诺诺嚎了半天也没人理她,恨恨道:“你是故意放这猫挠人的!”   程遥遥奇怪道:“难道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你到底想干什么?特地来挨打的?”   程诺诺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语气颤抖道:“你……你居然用灵泉喂鸡浇菜?”   程遥遥唇角轻轻一翘,带着一贯的傲慢神态:“怎么?你又想偷养花的水?还是想要那些菜?”   她话音未落,程诺诺不由自主地看向一园子水灵灵蔬菜和鸡窝。   程诺诺手指抠在地面上,脸颊扭曲得吓人。她当初做一锅菜也只舍得放一滴半滴的灵泉,程遥遥居然用它来浇菜喂鸡!   程诺诺理智全失,嘶声道:“你这样糟蹋灵泉,你会遭报应的!”   “灵泉在我手里,我怎么糟蹋也轮不到你管。”程遥遥漫不经心道。   程诺诺顾不得恨,急着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能有这么多灵泉?”   “这还多亏了你啊。”程遥遥懒洋洋道。   “我?”程诺诺被嫉妒和仇恨充斥的大脑乱糟糟,飞快地想着,“是哪一次?山上的那次?不对,你早就有灵泉了。是什么时候?到底是哪一次?!你说啊,你告诉我!”   程遥遥竖起一根食指:“你猜。”   程诺诺气疯了,忍着疼爬起来,才向程遥遥靠近一步,立刻就被谢昭挡住。眼前淡定的谢昭,和那天山上狂躁嗜血的野兽重叠在一起。   程诺诺颤了颤,脑子顿时清醒过来。   她喘着气,对程遥遥挤出个笑道:“好,先不提这个。我刚才在墙头,可是看见了一场好戏。”   程诺诺这脸说变就变。可惜衬着嘴角那道伤疤,让她的招牌温柔笑变得十分诡异。   程遥遥先看了谢昭一眼,表情似乎有些心虚:“你看到什么了?”   程诺诺轻笑,嘶哑嗓音慢吞吞道:“刚才你们在院子里干什么,我就看见了什么……”   “啊。”程遥遥失声,对谢昭道:“谢昭,你去把门关上。”   谢昭去把院门关上了,仍回到程遥遥身边。   程诺诺以为程遥遥心虚了,故意卖关子不说话。谁知程遥遥慢悠悠撸着猫,也不开口。   程诺诺腹中绞痛,双腿虚软,站了一会儿就冷汗淋漓。她不得已开口道:“我刚才在墙头看得一清二楚,你们俩光天化日就卿卿我我,遥遥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你这位大美人的名声可就……”   “就怎么样?”程遥遥反问。   程诺诺道:“这个村里的长舌妇可不少,女人的名声有多重要,不需要我告诉遥遥姐你吧?”   程遥遥哭笑不得:“别人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程诺诺轻笑起来,“如果不止这一件呢?”   程遥遥的脸色当真有些变了:“你不会是……”   程诺诺笑得癫狂又快意:“没错。要是让人知道你被男人抓上山过,那些人还会把你当观音似的供起来?他们会怎么想你?”   程遥遥脸色当真有些变了。不是吓的,是对程诺诺感到诧异。那天的事她是帮凶,原本那男人死无对证,程诺诺不庆幸自己运气好,居然还想翻起这件事?   程遥遥道:“你知不知道,那件事翻出来,第一个要坐牢,甚至吃枪子的人是你。”   程诺诺吃吃地笑:“你听过一句话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程遥遥那双妩媚的眼睛盯着她看,半天才道:“你想要什么?”   “灵泉。”程诺诺道,“把灵泉交给我,告诉我怎么用。”   程遥遥失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如果你换做是我,你肯交出来?”   程诺诺道:“那灵泉本来就是我的!”   “那玉佩是我母亲留下的,被你偷走了。”程遥遥直白地指出,还对谢昭道,“我都没戴过一天呢,就被她弄坏了。”   程诺诺尖声道:“是我发现的灵泉!你这个蠢货,从没发现过灵泉的用法!如果不是我,灵泉根本不会出现!”   程遥遥敷衍地道:“那就多谢你了?”   “程遥遥!”程诺诺越来越狂躁,“你凭什么独吞灵泉!灵泉是我先发现的!”   程遥遥道:“那你喊它一声,看它应不应你。”   “你!”程诺诺气得腹痛如绞,程遥遥脸上掩不住的嘲讽更是刺激得眼前发黑。   她终于反应过来程遥遥是在消遣她。   “好,好,好!”程诺诺露出鱼死网破的神色:“你不怕是吗?我会投案自首,我会告诉所有人,那天你被男人抓到山上糟蹋了,谢昭为了你杀了他。”   程遥遥道:“你真的要为了害我,把你自己也搭上?”   程诺诺嘶哑嗓音凉得像蛇:“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从小就讨厌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我就是你脚底下的烂泥。不就是因为你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吗?好啊,现在就让他们看看,他们眼里的观音是个什么货色……”   “你住口!”谢昭冷叱。   程诺诺几近癫狂,指着他的鼻子笑:“你以为她长得漂亮?她全是靠偷我的灵泉才变美的!你以为她是喜欢你?她不过是怕干活儿,拿你当根救命稻草!她以前追着沈晏那副贱样儿……”   “悬崖。”谢昭冷冷吐出两个字。   程诺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没了声音。   程遥遥委屈地冲谢昭道:“我没有追着沈晏,……没有。”   是原主干的,不是她。当着程诺诺的面,程遥遥没办法解释,只眼巴巴地看着谢昭,透出不自在的撒娇神态。   谢昭轻轻顺了她的发丝,森寒眸色温柔下来:“我知道。”   两人的亲昵旁若无人,深深刺痛了程诺诺的眼。她在程遥遥面前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就是她抢走了沈晏。无论她有多失败,至少在沈晏这件事上她是牢牢占据上风的。   可如今,她连孩子都掉了,沈晏还死活不肯娶她。程遥遥还对沈晏毫无留恋,转身投入了谢昭的怀抱。   先不论谢昭人品,光看外表,谢昭高大冷峻,一股子生猛阳刚之气,程诺诺刚才隔墙看见两人是如何耳鬓厮磨,恨得她咬着牙,又忍不住脸红心跳地想看下去。   只是……   程诺诺想到谢昭刚才吐出的两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程遥遥偏偏追问:“什么悬崖?”   谢昭狭长眼眸微眯,冷冷望着程诺诺,语气笃定:“她不敢报案。”   程诺诺强撑道:“谁说我不敢!”   谢昭冷嗤:“你敢去,那人渣是怎么死的,不如一并抖落出来。”   程诺诺倒退两步,嘴唇哆嗦起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诺诺本来也只是诈一下程遥遥,此刻被谢昭一语道破,还踩住了她的死穴,当即六神无主。   程遥遥似懂非懂,但她看得出程诺诺心虚了,只差最后一击。她冲程诺诺道:“我看你是疯了。那件事就算你去报案自首又能怎么样?我并没有受伤,也没有除了你以外的人能证明我被抓了。”   “倒是你,你是在后山上被发现的。孤男寡女,两人一起密谋干坏事……你是嫌自己还不够风口浪尖?还是嫌爸爸给你收拾烂摊子还不够头疼?”   程诺诺忽然笑起来,口不择言地道:“你还惦记着爸爸呢?可惜他对你失望得很。他还常说,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以后我们一家三口要好好过日子呢。”   程诺诺一边说,眼睛死死盯住程遥遥,企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难过受伤的神色来。   可惜,程遥遥脸色平静,倒是谢昭立刻牵住她的手,关切地关注她的反应。   “我没事。”程遥遥给了谢昭一个安抚的笑。   程诺诺却继续道:“这些天你送过去的东西,都故意没加灵泉,又是生冷的。爸爸说你一点没有姐妹情谊,自己拿钱买鸡蛋和细粮给我吃呢。”   程遥遥深吸口气。   程遥遥去年在上海因为跟父亲吵架,哭得相当伤心。后来虽然赌气说不想见父亲,每月也有给上海寄东西,对父亲是还是有感情的。   这个娇娇受不得委屈。谢昭上前一步,眼神狠戾地看着程诺诺,却被程遥遥拉住了。   “是啊。”程遥遥扬眉,抬手示意身后的菜园子:“我就是故意不加灵泉的。当初你变白变漂亮,是喝了多少灵泉?一杯?一碗?你脸上身上这么多伤,身体也虚了,怕是得喝不少灵泉才能补回来吧?”   程诺诺脸色变了几变,现在灵泉在程遥遥手里,她又有谢昭护着,自己要怎么才能拿到灵泉恢复容貌?   以己度人,如果她是程遥遥,可能给她一滴灵泉吗?   程诺诺思及此处,索性豁出去了,直截了当道:“你给我一瓶灵泉,让我恢复身体,我就再也不来打搅你。”   程遥遥嗤笑:“凭什么?”   “就凭咱们是亲姐妹啊。”程诺诺厚着脸皮,急促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一壶,不,一碗也行。等我恢复身体嫁给了沈晏,以后你也能沾光不是吗?还有爸爸,爸爸知道你帮了我,也会对你改观的!”   “我拿灵泉养鸡浇菜也不给你。你以前那点儿灵泉扣扣索索够干什么的?我家的小猫小狗都是用灵泉洗澡的,怎么样?气死你了吧?”   程遥遥一边说,一边抬起指尖,那手指纤纤如白玉雕琢而成,灵泉断线珠子般滴落在地上,如甘霖,如春雨,青砖地面迅速吸收了水珠,渐渐地吸不住了,汪了一汪水,盈盈如镜。   程诺诺急得猛扑上去,却狠狠跌倒在地上,浑身剧痛。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却被谢昭挡住了。   谢昭那危险冷漠的眼神,让程诺诺瞬间回想起那天山上的情景,一时间不敢妄动,眼睛滴血地瞪着地上的灵泉。   那小肥狗和小肥猫凑上来,舔着地上的灵泉。程遥遥还嫌弃道:“你碗里还有呢,怎么喝地上的,真脏。”   程诺诺又中了一枪,当初她为了灵泉是怎么喝脏水,捡地上被踩碎的鸡蛋糕的,历历在目。   那橘白小肥猫舔了几口水就不喝了,挑剔地扒着谢昭的裤腿,让谢昭抱了起来。小狗崽却在水里踩来踩去,还满地打滚,欢实地摇晃着脑袋。一汪清澈的灵泉踩得脏兮兮,看得程诺诺目眦欲裂。   偏偏程遥遥还笑:“怂怂你好脏,快别踩了。我放一盆水给你洗澡总行了吧?”   程遥遥说着,伸手想抱怂怂起来。怂怂哒哒哒跑开,还甩着毛,几点脏水甩到程诺诺的脸上,她却跟犯了毒瘾的瘾君子似的,抹到嘴里。   程遥遥差点恶心得吐出来,嫌弃地退了老远。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谢奶奶的声音:“怎么把门锁上了?”   谢昭才一动,程遥遥就抢着道:“我去开门!”   程遥遥跑向门口,谢昭在程诺诺头顶丢下一句:“那人是你推下悬崖的。”   程诺诺狠狠打了个哆嗦,见鬼似的瞪着谢昭。谢昭的语气太过笃定,可那件事只有天知地知,谢昭是怎么知道的?   谢昭狭长眼眸里是无机质的冷:“你敢攀扯遥遥一句,试试。”   他说罢,再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了程遥遥身边。   程诺诺再也顾不得其他,趁机扑到了灵泉前,可惜怂怂在灵泉里打了个滚,大部分灵泉它的毛毛都被吸走了,只剩下一点浑浊的脏水。   谢昭打开门,谢奶奶谢绯和一群女人看见的,就是程诺诺趴在地上舔脏水的一幕。   正巧,回家后发现程诺诺不见了的程征几人也找了过来,见谢家门口围了一群人看西洋景似的,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程征忙拨开人群挤进去一看,差点背过气去。他赶紧冲上前拉住程诺诺:“诺诺,你疯了!起来!”   程诺诺就像沙漠里渴了三天三夜的旅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眼里只有灵泉。   她瘦弱的身板像有千斤重,死死趴在地上,魏淑英也冲过来拉她,一边打一边骂:“死丫头你发什么疯!起来!你们,程遥遥你对我女儿干了什么!”   沈晏和沈母看着这一幕,转头就想走。偏偏村里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把他们挡在中间,还推他们:“赶紧去拦住啊,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   “呸呸,可不敢宣扬迷信思想!我看这程诺诺是受刺激,脑子坏掉了。”   “沈知青,等你们回了上海,得好好找个地方帮她治治。”   沈母脸色铁青,沈晏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不想跟程诺诺扯上半点关系,更别提去拉她了。   还是程征狠狠抽了程诺诺一耳光,她才从那副癫狂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她愣愣看着面前震怒的程征和魏淑英,再看向院子里外围着的村民,还有沈晏和沈母,心里咯噔一下。   魏淑英嚎啕道:“女儿啊,程遥遥她们对你干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程诺诺像被吓坏了,半天才直着眼睛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记得刚才看见……我看见遥遥姐跟谢昭两个人,在院子里……”   “你闭嘴,不准乱说!”程征一时脸色铁青。   程诺诺忙低了头,欲言又止,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空间。   程征不由自主地看向程遥遥和谢昭。娇滴滴花一样的女儿,跟谢昭两人独自待在大宅子里,程征登时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怒气。   围观众人的心情也有些浮动。今天是坝上村赶集,谢奶奶和谢绯跟村里的女人们去赶集了,家里只有程遥遥和谢昭在。   娇滴滴的大美人和年轻健壮的小伙子,两人又情投意合,这……   谢奶奶护在程遥遥身前,怒道:“我们昭哥儿和遥遥早订婚了!何况青天白日的,又开着门,能有什么事!你在银桂婶子的院子里,怎么又能看见我家院子里的事了?”   姜还是老的辣,谢奶奶准确抓住漏洞,程诺诺一时语塞。   程遥遥抱着犟犟,学着程诺诺惯用的无辜语气:“刚才我跟谢昭在院子里待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趴在墙头偷看,吓了我一跳,又拍门跑进院子里来,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你!”程诺诺急于反驳,可对上谢昭警告的视线,愣是一句话没敢吐露。   程遥遥接着说下去:“她在院子里不肯走,还趴在地上……”   程遥遥欲言又止。众人都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地上的程诺诺,还趴在地上喝脏水呗。   女人们最擅长脑补,纷纷道:“哟,扒墙头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   “人家没结婚孩子都搞出来了,扒墙头算什么?啧,还好谢昭在家,要是程知青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被她欺负。”   “不是说流产完都下不来床吗,她怎么好端端的?”   “刚才她趴在地上喝脏水,怕是脑子受刺激了……”   众人异样的眼神和一句句嘲讽,刀子般从四面八方刮来。   程诺诺眼睛一翻,咕咚晕倒在地上。   魏淑英嚎啕起来:“哎哟喂我的女儿啊!”   程征也忙关心地看着程诺诺,心里再气恼,她也是自己的女儿啊。   谁知人群里凉凉道:“晕得还真是时候。都能爬墙了,有这么容易晕吗?”   程征一怔,仔细看了眼程诺诺,却见她眼皮下的眼珠子直动,心里顿时拔凉。   谢奶奶道:“遥遥他爸,论理你是昭哥儿未来的岳父,我不该挑理儿。可事关我家两个孩子的名声,您得给我个说法。”   魏淑英扯着嗓子嚷嚷:“啥说法!我还要你给我个说法,你们对我女儿干什么了,她好端端怎么会晕,你们肯定……”   “闭嘴!”程征怒吼,眼睛通红地瞪着魏淑英。   魏淑英登时吓住了,闭嘴不敢再吭声。   程征喉头像吞下个硬块,看都不敢看程遥遥,硬声道:“诺诺她受了刺激,这些天常常会出现幻觉,胡言乱语。她说的话不能当真。”   魏淑英瞪着眼,昏迷中的程诺诺也攥紧了手指。可惜骑虎难下,只能继续装死。   谢奶奶满意地点点头:“大家伙都听到了?”   众人纷纷应下。如今谢家人缘好,谢昭又有出息,还领着大家伙一起干大棚蔬菜,谁想得罪谢家?再说,那程诺诺当众发疯,几次三番攀咬程遥遥,这是有目共睹的。   程征在一片议论声里,头都抬不起来了。他跟魏淑英两人半拖半扶地把程诺诺弄回院子里,谁都没伸手帮忙,沈晏和沈母更是躲得老远。   一回屋,沈母就直接过来:“你家小女儿刚才做的事,我都看见听见了,我家是不会娶这种女人的!”   这话几天来沈母不知道说了多少回,这一回,程征却没有反驳,而是疲倦地摆摆手:“行。俗话说爱亲做亲,咱们两家闹成这样,实在是没必要。”   沈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得是真的?”   程征道:“沈晏不想娶我女儿就算了。”   “那怎么行!”魏淑英终于跳起来。   连程诺诺也睁开眼,虚弱而哀愁地叫道:“爸爸……”   “你闭嘴!”程征一点没给她面子,“你不是晕了吗?醒得这么快?”   沈母喜上眉梢,哪里肯给他们反悔的机会,连声道:“好好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就跟我弟弟说,还是老程你通情达理!”   沈母一走,魏淑英就嚷嚷起来:“你为了自己的前途,不管我女儿了!”   “妈,你别这么说。”程诺诺眼泪汪汪,“爸爸要是没了工作,咱们全家人靠什么生活?”   沈母弟弟是程征的顶头上司。为了程诺诺和沈晏这事儿,程征在单位已经被排挤得举步维艰了。沈母一贯糊涂就罢了,连程诺诺也默认自己是为了前途而不管她,程征凉了半截的心,终于凉透了。   他怒道:“这事归根结底,是你自己做错了。沈家这样待你,你硬嫁过去又有什么意思?先将身子养好,你还年轻。”   程诺诺凄然一笑:“我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沈家,还会有别人要我吗?”   魏淑英在女儿的婚事上可一点不含糊,直白道:“诺诺现在这血山崩的症候,以后肯定怀不了孩子了。谁家会娶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回去?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程征被她粗俗的话弄得难堪极了,怒道:“我还能怎么管?沈家摆明了不想娶你女儿!”   魏淑英窜了起来:“什么叫我女儿?诺诺不是你的女儿吗?!”   程征脱口而出:“我从没想过要第二个女儿!当初是你耍手段怀上了诺诺!”   魏淑英被戳中了肺管子,尖叫起来:“姓程的,我嫁给你二十年了,你现在还拿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说!”   程征一字一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再过二十年我也会记得,我当初娶你是为了什么!”   程征说完,摔门而去。   屋子里瞬间一片死寂。魏淑英涨红的脸渐渐褪去颜色,显出松垮皮肉和皱纹,仿佛足足老了十岁:“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他还当我是买来的保姆,他还是嫌弃咱们母女俩啊……”   她趴在程诺诺身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对女儿喃喃。   程征是个文化人,结婚多年来,哪怕魏淑英怀上程诺诺那一次,他也是斯文冷淡,抱着女儿提着箱子便离开了。   魏淑英翻来覆去地对程诺诺提起第一次见程征的场景。那是媒人掏出的一张相片,小小的黑白照,上面的男人斯文清俊,魏淑英第一眼就可心死了。哪怕媒人嘲笑她昏了头想高攀,她也不怕。当机立断掏出二十块钱塞给媒人,只求媒人瞒下这个消息,独独将自己引荐给程征。   二十年前的二十块,是她挑马兰头、摘莲蓬、帮人挑水浇田,一分一分地攒下来的,攒了足足七八年,换一个跟程征相亲的机会。   她成功了。二十年来她一直在庆幸自己当年的当机立断。   她嫁给程征后的日子,天天都像踩在棉花里。她住楼房,吃白米和肉,每天只需要照顾一个玉娃娃般的小婴儿。   程征对她很好,跟她从小到大所见到的男人都不一样,他比相片上更漂亮,更俊气。他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三件套的西装穿起来,像电影上的人。而且程征从不打她,连骂也不骂。   婚后第一个月,魏淑英乐得在梦里都会笑醒。程征不怎么碰她,也很少跟她说话。只有在她抱着程遥遥去找他,诉说遥遥今天多吃了几口米糊,遥遥好像会说话了,程征才会笑,才会认真地听她说话。   魏淑英不懂什么叫爱屋及乌,但她想让程征高兴,在那一阵她对程遥遥很好很好。程征也因此对她越发和颜悦色,甚至陪着她回了一趟娘家。   那可真是她人生中最光辉、最夺目的一段记忆。整个娘家村子都轰动了,娘家的亲戚女人们看着她的男人,哪个不把眼睛都羡慕红了。   可趁程征跟男人们喝酒时,亲娘和嫂子们悄悄告诉她:“这么小的丫头片子,值当这么费心?你要是能给他生个大胖小子,还怕拴不住男人的心?”   这话点醒了魏淑英、她也能生,她能给程征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看着程征对程遥遥的疼爱劲儿,她想,要是她生个儿子,程征一定会把程遥遥和她妈忘到脑后,站到自己这边来。   魏淑英没能生下儿子,可她生下了程诺诺。虽然晚了十几年,程诺诺仍然帮她把程征拉拢到了自己身边。   魏淑英以为,少年夫妻老来伴。二十年相处下来,她总能在程征心里占点儿位置的。   程征那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跟棍子一样打醒了她。原来撕下面具,再斯文的男人薄情面孔都一样狰狞。   魏淑英一行说一行哭,也没得到亲女儿的半点回应,她气急败坏拍了她一巴掌:“赔钱货!都是你害的!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又长得不如人家一根手指头!”   程诺诺身上剧痛,小腹跟被刀搅般疼痛冰冷,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听着魏淑英恶毒的咒骂。   沈晏不肯娶她,程征不想要她这个女儿,亲生母亲更不用说……而程遥遥,程遥遥凭什么得到一切?美貌,宠爱,爱情,她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连灵泉也格外眷顾她?她一点一滴辛苦攒起来的灵泉,在她手里却可以任意挥霍?   如今她没了美貌,没了婚约,甚至连生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屋子里渐渐陷入黑暗,只有魏淑英的咒骂和程诺诺拉风箱似的喘气声。她垂死般伏在枕头上,一边喘一边冷笑。   夜深人静时,东厢房里悄无声息走出一道矮小影子,她光着脚踩在夜里冰冷的地面上,鬼魅般无声无息。   农村人习惯囤积柴火,家门口墙根底下,院子里,到处都码着晒干的柴火堆。燃烧起来哔啵作响,一点细微的火光,渐渐连成一道火龙,将地主家宅子包围起来。   如果有人在此时还没睡着,定能看见那烧红了半边天的火光。 第191章 纵火犯(还有极品   甜水村的夜一向黑暗而静谧,村里人都陷在黑甜乡里,谁也没有察觉到谢家巷子里早已火光冲天,   端午前后艳阳高照,柴火垛晒得干燥,一点就燃。谢家门外的柴火堆燃烧起来,借着风很快就跟旁边几家的柴火堆燃成了一片,哔啵作响。   程遥遥在梦里觉得热,翻了个身,皓白胳膊伸出被子来,还是热,直接将被子踢掉了。谁知被子又搭回到身上,还没等她害怕,熟悉的嗓音就响起:“妹妹,是我。”   温暖的大手捂在嘴上,程遥遥慢慢睁开眼,正望入谢昭狭长的眼眸里。他身后的窗子里火光冲天,映亮了屋子,也映亮谢昭深邃英俊的脸。他身上穿着背心和军绿长裤,是才从床上下来的样子,神色却十分清醒冷静,叫程遥遥倍觉安心。   她唔了声,带着才睡醒的软糯,将脸埋在谢昭掌心里蹭了蹭,吸一口阳气。谢昭掌心发烫,眼眸也炽热几分,嗓音低哑道:“妹妹,别撒娇。”   程遥遥只穿着一条睡裙,猫儿一般蹭着他掌心,简直是对谢昭意志力的强大考验。谢昭张开手,挽着程遥遥软绵绵腰肢把人抱起来:“外头着火了。”   “嗯。”程遥遥仍旧软绵绵趴在谢昭肩上,半阖着眼眸。谢昭肩膀宽阔,肌肉温暖强韧,蹭得相当舒服。   谢昭捡起程遥遥的外套给她穿上,道:“出去看戏。”   “嗯……嗯?!”程遥遥陡然打了个颤,清醒过来:“着火了?!”   “嗯。”谢昭拉起程遥遥的手穿进袖子里,道:“出去看看。”   程遥遥急得手脚乱挥:“着火了着火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快叫人来救火啊!”   谢昭仍旧是一副淡定模样,噙着笑:“出去看看。”   虽然已经到端午,深夜里仍然很冷。今夜的风却熏得程遥遥脸颊热烘烘的,带着一股子木炭气味,走到院子里就能听见树枝燃烧的哔啵声和火势被风吹的呼呼声。   犟犟早就醒了,倒腾着小短腿在地上蹦跶,冲谢昭哼哼唧唧地叫。谢昭顺手将它抱起来。   程遥遥道:“是怂怂叫醒你的?”   谢昭挠挠小胖狗的脑袋,低笑一声。这些天程诺诺一家住在隔壁,他夜夜都有起来巡视。不过怂怂方才的确第一时间就发现火情了,让它领个头功也无妨。   等到院子里,程遥遥才明白谢昭为什么那么淡定。谢家的院墙很高,能工巧匠雕砌的屋檐防火,外头的火势窜得再凶也扑不进来。   谢昭搂着她低声道:“烧起来的是门口的柴垛。”   程遥遥道:“可按照这个烧法,迟早会烧进房子里的。”   “别急。”谢昭盯着与隔壁相连的院墙,长眸微眯,侧脸线条在闪烁的火光里显得分外冷硬。   程遥遥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墙头那边忽然扔过来一根柴火,而且接二连三,抛过来好几根烧着的柴火。   “小心烧坏我的南瓜!”程遥遥急得扯谢昭的胳膊。   谢昭走过去细看,怂怂跟着跑过去,围在谢昭脚边蹦跶,还用湿漉漉小鼻子嗅那冒烟的柴火,被谢昭及时拎开了。   “嘤嘤汪!”   “嘘。”谢昭揉一揉犟犟的脑袋瓜,捡起烧着的柴火来。那柴火上倒了不少蜡烛油,掉在地上仍烧得很旺,可见纵火之人的恶毒。   程遥遥凑过去低声道:“怎么办?”   谢昭对她轻轻一笑,道:“你瞧着。”   谢昭修长健壮的胳膊一抡,那烧着的柴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回了院墙那头。   谢家院子的小狗奶声奶气地叫唤起来,才叫了几声没了声音,门口的火光却是越烧越旺,院子里也冒出烟雾来。   程诺诺握着点火的蜡烛,露出了诡异的笑。老天爷也在助她,这条巷子里没人养狗,谢家那只才满月的蠢狗,却是一点用处也没。   她点燃又一根柴火,烧着后正要往隔壁扔,一根带火的木柴却从隔壁原路飞回,正砸在她头上。   程诺诺被烫得惨叫一声,几根火柴接二连三飞了回来,全砸在她身上,她的头发和衣物都烧着了。这柴火上滴了蜡油,轻易扑不灭。原本害人的招数尽数回馈到自己身上,她惨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女人嘶哑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与此同时,谢家的小狗崽子也叫了起来,奶声奶气的小嗓子在夜里不算刺耳,却连带着远处的狗叫成一片。   有人高声嚷嚷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门户开阖,叫嚷声响成一片,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了。人们在自家院子里都能看见冲天的火光,把整个村子的夜空都映得猩红一片。   谢奶奶和谢绯也惊醒了,披着衣服冲出来:“昭哥儿,遥遥!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是咱们家吗……咳咳咳,好大的烟……”   这会儿换了风向,烟雾全往院子里吹,气味呛人。而且院子里被火光映得亮堂堂的,整座宅子犹如包围在火海里,十分吓人。   谢绯吓得直缩在谢奶奶怀里,谢奶奶也是惊疑不定。   “没事。”谢昭安抚着奶奶和妹妹,道:“是外头,没烧进来。”   谢奶奶道:“那你赶紧出去,看看是谁家烧起来了,好搭把手!真是作孽!”   谢昭答应着:“嗯,我出去看看。”   程遥遥道:“我也去!”   正有热闹看呢,她才不能错过。   谢昭对她的小心思了若指掌,哄道:“你先回屋睡觉,明天有的是热闹看。”   程遥遥哼唧了声。谢奶奶立刻道:“遥遥你过来,昭哥儿是去救火,你当是玩儿呢!昭哥儿你赶紧去,帮把手,你自己个也当心!”   谢昭再三交代,让程遥遥和谢绯把门窗锁紧,他一会儿就回来。着火这么乱的场面,保不准有人浑水摸鱼,尤其是家里有两个出了名的漂亮姑娘,谢昭更是谨慎。   谢奶奶干脆把程遥遥和谢绯都喊自己屋里睡,程遥遥哪里睡得着,扒着窗户往外头看。外头嘈杂极了,火光映着人影,还有各种叫嚷和骂声。   程遥遥简直心急如焚,巴望了好半天,谢昭终于回来了。他脸上和健壮胳膊上都沾染了一些黑灰,被火炙得额头冒汗,对谢奶奶道:“火灭了。是程诺诺放的火,被抓住了。”   谢奶奶并无意外,道:“这姑娘心思太恶毒了。”   农村人生活不容易,放火烧人家屋子,是要绝人家门户啊。何况程诺诺本就是外乡人,名声狼藉,甜水村人再好的脾气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谢昭看了眼程遥遥,抿唇道:“村里人很激动,差点打了伯父。”   程遥遥“啊”了一声,谢昭立刻道:“放心,我拦住了。只是银桂婶子把他们一家都赶了出来,程诺诺被捆去了牛棚,伯父也陪着去了。林家麒正好在村里,他明天就会联络同事来调查,到时候遥遥也要配合。”   谢奶奶心疼地搂着程遥遥,不满道:“那程诺诺作孽,关遥遥什么事?”   谢昭道:“那火是冲着遥遥放的,遥遥需要做笔录。”   谢奶奶这才罢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几个公安来村里调查,其中一个就是林家麒。他们挨家挨户做了调查和笔录,来到谢家时,几个年轻公安看着程遥遥的脸,全呆住了。   程遥遥早就习惯了这种惊艳的视线,谢昭却挡住她,冷声提醒道:“有什么要问的?”   林家麒瞪了眼这些没出息的家伙,自己也移开眼不看程遥遥,免得被扰乱心神。那小公安咳嗽了声,忙严肃地询问起来。   程遥遥都如实一一回答了,包括昨晚有烧着的柴火被抛到自己院子里的事。   林家麒几人在院子里观察了一番。只见那柴火正落在一堆柴火杂物上,显见纵火的人早就摸准了位置。这柴火正靠近程遥遥住的房间,要不是及时被扑灭了,后果不堪设想。纵火之人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冲着程遥遥去的。   想到那程诺诺烧得惨不忍睹的脸,再看看程遥遥如花似玉的容颜,林家麒心中就是一阵怒火:“这是十分恶劣的罪行!”   其他年轻公安也都义愤填膺,马上如实记录下来便离开了。   谢昭送他们出去,程遥遥也跟了出去,终于看见了程诺诺的杰作。一条巷子的柴火堆都烧成了漆黑的炭,有几处仍然冒着烟,青砖石墙面都灼黑了。谢家因为院墙高,倒没有大损失,有家院墙低的最倒霉,被烧着了鸡窝,十几只鸡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熏死,那家女人哭得嗓子都倒了,正扯着程征的胳膊要他赔钱。   程诺诺的脸和胳膊被烧伤好多处,草草敷了些药,被带来指认现场。魏淑英耷拉着脑袋,程征更是脸色惨败。   村里人围着他们高声唾骂,还有冲上来要揍他们的,被公安们拦住了。   程征一个高级知识分子,领口被扯得歪歪斜斜,眼镜都被砸坏了。他脸上青肿熏黑了好几处,手背上也有烧伤,是昨晚为了救程诺诺被烧的。   此时忍受着众人的白眼和唾骂,他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程诺诺却是挂着木然的冷笑,仿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愧疚。   一对上程遥遥的脸,她枯井般凹陷的眼里才有了波澜。程遥遥穿着粉色小洋装,雪肤红唇,盈盈立在门边,脸上身上不见一丝伤痕。   程征又愧又喜地看着程遥遥,喃喃道:“遥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程诺诺听见这话,脸颊更是抽搐起来,扯痛了伤处更是一阵剧痛。   只见程遥遥花瓣似的唇冲她无声吐出几个字:“你活该。”   程诺诺顿时被刺激到,尖声扑向她:“程遥遥!你命真大,怎么没烧死你!”   几个公安忙将她摁住,林家麒严厉呵斥道:“大家都听见了,程诺诺刚才的话佐证了她放火的犯罪事实!”   “没错儿!就是她干的!”   “连自己亲姐姐都害,真不是个玩意儿!”   程诺诺状若疯魔,闹腾起来几个大男人竟然险些按不住她,那涨红的脸再加上狰狞烧伤,看着简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   忽然,她身子抽搐着,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软软滑倒在地上,裤腿里淌出漆黑的血来。   魏淑英惨叫一声,扑了上去:“我的女儿啊!诺诺你怎么了!杀人啦!”   程征也叫道:“大夫!送医院,送医院啊!”   程遥遥皱眉,她不确定程诺诺是装的还是真的,看那模样真的怪吓人。她悄悄往谢昭手里塞了个瓶子:“去帮忙。”   谢昭眼眸里略有不解,她道:“这么死掉,太便宜她了。”   谢昭顿时明白过来,大步上前推开程征,道:“谁搭把手,送她去卫生所!”   这种脏事儿村里人都不愿意碰,特别是被放火烧了房子的人。林家麒大步上前,帮着谢昭抬起程诺诺。   甜水村人的怒气在生死面前也退让了,七嘴八舌地道:“这是血山崩啊!赶紧送卫生所,赶紧!” 第192章 程诺诺下线   甜水村只有一个卫生所,卫生所里只有一个赤脚大夫,平时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他那儿抓点草药。   消炎药和西药是相当珍贵的,城里的医院也得托关系才能弄到,更何况是村里的卫生所。   程诺诺脸上和身上的烧伤面积都很大,昨夜众人愤怒之下的推搡和牛棚过的一夜,叫她身上的水泡都破裂流脓了,人也昏昏沉沉发起高烧来。   大夫看了眼程诺诺就摇头了。魏淑英和程征都吓坏了,求着众人帮忙送程诺诺进城。   大夫道:“她血山崩呢,再坐上车颠簸进城,命还要不要了?她是小月子里没养好,身上的烧伤引起高烧,能挺到现在,已经是她命硬了。”   大夫说完就出去了。   程征脸色颓然,魏淑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外头帮忙的众人听了,还当程诺诺已经死了呢。   程诺诺瘫在床上奄奄一息,眼睛直勾勾瞪着天花板。上辈子和这辈子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为什么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却会落到比上辈子更凄惨的地步?   脸上身上的烧伤剧痛,拉扯着神经。小腹里仿佛有把匕首在搅动五脏六腑,她能感受到这具身体从里头彻底溃败了,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她不甘心。   灵泉明明是她先发现的,父亲明明已经站在了她这边,沈晏也被她拉拢过来了。她苦心经营了那么久才得到这一切,是怎么全盘崩溃的?   不甘心,她不甘心……神智一点点模糊,程诺诺觉得自己浑身轻盈起来,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解脱了……   清凉的水灌入唇齿,带着浓郁澎湃的阳气,程诺诺陡然提起一口气,贪婪地大口吞咽着灵泉水,恨不得将杯子都嚼碎。   她被重新拉回了这具破败的身体里。剧烈的疼痛再次贯穿神经,程诺诺呛咳着,死死抓住那个杯子。   魏淑英嚷嚷道:“慢点喝慢点喝,还有!”   程诺诺道:“这水……水是谁送来的?”   前一刻她还奄奄一息,如今已能说话了,双眸爆射出不正常的光亮。   程征道:“是遥遥叫谢昭送来的红糖水。遥遥这样以德报怨,你不觉得羞愧吗?”   程诺诺抿唇,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恶意被程征看得一清二楚。   程征见状,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之前那些人说你品行如何不佳,我都不信。可你昨晚跑去谢家院子里放火,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程诺诺垂眸,嘶哑嗓音无辜道:“爸爸,昨天的火不是我……”   “你住嘴!别再狡辩了!”程征道,“你对遥遥做的那些事,那些知青都告诉我了!你还配做个人吗?”   端午那日,张晓枫和韩茵偶遇程征,忍不住将程诺诺做的事都告诉了他。程征见小女儿模样凄惨才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昨晚纵火的事闹出来,他终于忍无可忍。   程诺诺被揭破海底眼,非但没有露出程征预料中的羞愧之色,反而嗤嗤笑起来,嘲讽之色显而易见。   程征怒不可遏地指着她:“你……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你还笑得出来?我再也不管你这摊子事了!”   程诺诺索性撕破了脸:“你管过我吗?从小到大,你眼里只有你那个高贵的大女儿,你眼里什么时候看见过我?程遥遥什么都有,而我呢?你现在倒拿出当父亲的款儿来了?”   程征被她顶得一愣,哆嗦道:“我……你小时候我是没管过你,可后来……”   程诺诺撑起上身:“后来,我变好看变聪明了,还会做得一手好饭菜,你才开始喜欢我的不是吗?为什么一样是女儿,程遥遥就可以骄纵任性,我却得像条狗一样讨好你!”   程征第一次发现 ,乖巧的小女儿原来还有这样言语犀利,面目狰狞的时候。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认清过小女儿的真面目。   魏淑英被这一幕吓傻了,她忙扯程诺诺:“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程征却颓然摇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原来遥遥说的才是真的……是我错怪了遥遥。”   程诺诺嗤嗤笑,摸着脸颊溃烂的伤口:“现在我变丑了,没了跟沈家的好婚事,你又看不上我了,又转向你心爱的大女儿,想当一个好父亲了?别忘了,你的大女儿当初是被你气得离家出走的,人家现在跟谢家一条心,再也不认你这个父亲了!   程诺诺捅破了他粉饰太平的假象,他为了女儿娶了魏淑英,却在魏淑英和程诺诺日复一日的煽风点火里忘了初心。如今年过半百,两个女儿,一个前程尽毁,一个跟他父女离心,   谢昭沉默地站在门口,听着里头尖锐的争执声。半晌,程征走了出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肩膀也佝偻起来。   他将谢家的饭盒和水壶还给谢昭,谢昭看他一眼,程征立刻转开头,摆摆手道:“回去吧。……别告诉遥遥。”   这些事,提起来只怕又惹她心烦。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遥遥做的了。   谢昭道:“公安已经回去了。他们说,等程诺诺身体养好些,会再来传唤。你们暂时不能离开这个牛棚。”   程诺诺刚才的样子就差一口气了,公安也不想惹这个麻烦。何况程诺诺这幅样子也逃不掉,程征心知肚明,又是一阵叹息。   谢昭道:“一日三餐,我会送过来。”   “不不,这太麻烦你家了。”程征忙道,“我跟附近的老乡随便买点就行。”   里头偷听的魏淑英却一步抢上来,道:“哎哟人家愿意送饭,你就领受了!这穷乡僻壤能买到什么饭菜,咱们诺诺还病着呢!”   谢昭冷峻的脸又沉了几分。程征脸上火辣辣的,只得对谢昭道:“行,那就麻烦你了。”   程征不是个精于世故的,而是个埋头搞科研的书呆子,经过这几天的磋磨倒学会了一点人情世故。手在兜里摸了半天,踯躅着要不要把钱和票给谢昭。   要是给了,倒像自己不知好歹,不给,又怕谢昭记在程遥遥的头上,叫人家看轻了自己女儿。   谢昭只丢下句“我傍晚再来”就转身走了。   程征站在门口,根本不想进屋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没发现,魏淑英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向村口跑去。   程诺诺伏在床上,闻着不知是自己身上还是被褥上的腐烂气味,得意地笑了起来。谢家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竟然给她送来了一杯灵泉。   这灵泉比她从前喝过的要浓郁许多,让她溃败的身体在一点点修复。虽然剧痛无比,程诺诺却一声不吭,手指死死插入了烂棉花里,一双疯子般的眼睛眼睛雪亮。   连老天爷也在帮她,她不会就这么输的,她还有最大的一张底牌。   谢家院子里。   看着谢昭带回来的空水壶和空饭盒,程遥遥道:“都给她喝了?”   “嗯。”谢昭把那些东西单独搁在一边。   程遥遥冲他甜甜地笑了笑。这是她最喜欢谢昭的一点,只要是她想做的事,谢昭从不问缘由。   这些天,程遥遥每天都会做一些饭菜,叫谢昭送去给程诺诺一家三口吃,程诺诺的那份饭菜里加了些灵泉,份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程诺诺吊着一口气等着坐牢,又不至于叫她的身体完全恢复。   程诺诺的身体早就从底子溃败了,这些灵泉一点点修复着她的身体,却不能叫她一口气完全恢复。修复身体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每回都叫程诺诺咬碎了牙关。可等到下一餐时,又要重新开始一轮剧痛。   这个附加彩蛋却程遥遥是没有想到的。   魏淑英开始时看见程诺诺这幅样子,还嚷嚷着是不是程遥遥在饭菜里下毒了,结果被程征狠狠抽了一巴掌。   两人结婚二十年,这还是程征第一次对她动手,魏淑英彻底懵了。然而程诺诺也对谢家送来的饭菜相当紧张,每回送来的饭菜都一口不剩吃得干干净净。   程诺诺的身体在变好,虽然脸上和身上的外伤并没有好,可她的精神显而易见地恢复了。她仍然卧床装作虚弱模样,因为一旦她恢复了,公安就要来提审她了。   程诺诺一家三口被关在牛棚,沈晏也没好到哪里去,处处遭受白眼,干活儿的时候几次跟人家起冲突。沈晏一个名声败坏的外乡人,哪里是抱团的村里人的对手,几次差点挨了揍。   沈母见自己娇惯长大的儿子,在乡下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哭得眼睛都肿了。逼着秘书赶紧给沈父打电话,拍电报,不论如何得把儿子弄回去,否则她也不走了。   程征和沈母两人殊途同归,这些日子都在不断地给上海打电话,寻求帮助。   在这样日复一日焦急的等待中,上海终于传来消息。   沈父亲自对秘书下达的指令:让沈晏和程诺诺立刻回上海结婚。   这个消息不光让沈晏母子炸了,也让整个甜水村再次轰动起来。沈晏父亲怕不是疯了,居然肯让自己儿子娶程诺诺?   程诺诺品性如何不说,她现在脸毁了,身子也毁了。村里人都传言她再也不能生孩子了。这样一个女人,沈家娶回去做什么?何况沈晏父亲是大官儿,沈晏也长得一表人才,村里最漂亮的黄花闺女也娶得的!   沈晏母子俩自然不会答应,被秘书拉出去谈了很久,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脸色相当难看。   魏淑英却是分外得意,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她这些天就像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在她以为自己再也翻不了身的时候,居然又被送上了天堂!   在回村的路上,魏淑英简直掩不住喜气,对每一个碰见的人都宣扬起来。这件事在村里果然引发了爆炸式的讨论,所有人都没想到,沈晏的父亲这么仁义,居然肯让儿子娶程诺诺!   魏淑英完全忘了先前的事,一心一意跟程诺诺盘算筹谋,该跟沈家要多少彩礼钱,要给娘家侄子要个什么职位。   只有程征心中疑虑,沈父从前就不喜欢程诺诺,怎么会轻易松口这桩婚事?难道是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   程征的愁眉苦脸招来了程诺诺的嘲讽。她如今胜券在握,也不必再对程征伪装:“爸爸,您没有想过我这桩婚事还是成了吧?”   程征劝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诺诺,这件事咱们得认真考虑。”   程诺诺冷笑:“考虑什么?你的大女儿再好,也只能嫁个庄稼汉。而我这个你不想要的小女儿,却嫁给了上海的子弟。你是怕我以后的地位超过你心爱的大女儿吗?”   程征彻底心寒了,拂袖离去。   林家麒带着公安再次来到甜水村,这回他带了一个精神科医生和一份文件。   这天程征不在,程诺诺睡着了,只有魏淑英在。林秘书悄声对魏淑英解释道,程诺诺纵火这件事是刑事案件,性质恶劣,沈父那边疏通关节,找医生鉴定程诺诺精神受到刺激,好将她送回上海治疗。   魏淑英一听,当即拉起程诺诺的手指,在文件上按下手印。   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上海那边一直在催促他们尽快返程,程征一家和沈晏母子很快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沈父派来的两台车停在村口,引得村民们轰动围观,却又不敢凑近。   在上车之前,程诺诺看见了人群里的程遥遥。她仍然是那副雪肤花容,怀抱着一只小白猫,身侧是高大的谢昭。   程征与程遥遥说了几句话,低着头迅速离开了。沈家人安排程征魏淑英和沈晏母子坐上第一辆车,正催促程诺诺上车。   程诺诺却道:“我有话要对遥遥姐说。”   程征见状就要下车,林秘书却道:“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看着。”   “不行,不……”程征话没说完,司机一脚踩下油门,第一辆车便先离开了。   程诺诺轻笑一声走向了程遥遥。程遥遥不闪不避,淡淡看着她。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时程诺诺的脸颊停止了溃烂,换了身新衣裳,看着虽然枯瘦,眼眸却闪闪发光:“遥遥姐。我要回上海了。”   “哦?”程遥遥歪了歪头,上下打量她,道:“你还是成功了。”   “不敢相信吧?”程诺诺抿唇笑了笑,脸上溃烂的伤口被牵动,疼得她咧了咧嘴,“是不是很不甘心?你再美貌,谢昭再喜欢你又如何?你嫁给他,一辈子只能留在乡下。而我……还是如愿以偿,嫁给了你从前最想嫁的男人,还要回上海了。”   “还有……”程诺诺凑近了些,一股腐烂气味传来。   程遥遥皱眉,怀里的小白猫刷地亮出利爪。这可是能抓蛇的小野猫,吓得程诺诺立刻后退,捂住了脸。她脸颊上伤口反反复复,再被这野猫挠一下,就真没救了。   程诺诺定定神,仍是笑:“你还不知道吧?谢昭每天背着你偷偷给我们送饭,那饭菜里有……”   “有灵泉。”程遥遥淡定地接道。   程诺诺笑容僵住:“你知道?”   程遥遥慢悠悠挠着小白猫的耳朵,淡定道:“是我叫他给你送的啊。”   程诺诺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异样,却见程遥遥脸上尽是胜券在握,不由得心脏狂跳,只觉自己漏算了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给我灵泉?”   程遥遥妩媚的桃花眼与怀中的猫儿如出一辙,唇角露出神秘的笑意:“当然是为了让你养好身体,活得久一点呀。”   程诺诺自是不信她的话,可……可程遥遥为什么要给她灵泉?以己度人,程诺诺慌了:“程遥遥,你在算计我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边,林秘书一个眼神,沈父派来的人就向她们走了过来。   程遥遥微微一笑,玫瑰色的唇吐出几个字:“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跟他们走。”   程诺诺方寸大乱,只见那几个人对她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进城赶火车。”   程诺诺疯了一样甩开他们,扑向程遥遥:“程遥遥,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谢昭立刻上前护住程遥遥,那小白猫更是一跃而起,挠烂了程诺诺唯一完好的脸颊。   程诺诺哀嚎起来,那几个人见状,对视一眼,上前抓住了程诺诺。程诺诺发疯之下力气巨大,拼命地又抓又打,嘶吼着程遥遥的名字。可惜还是抵不过那几个人的力气,被抓回了车里。   直到车子发动,远去,还能看见程诺诺扑在车玻璃上扭曲哀嚎的脸。 第193章 酿酿回来了   汽车卷起滚滚烟尘,载着程诺诺离开了。   村里人都望着远去的汽车,议论纷纷:“程诺诺果然是疯了。”   “沈家真是有良心!还把她接回上海治病呢!”   在这议论纷纷里,程遥遥抱着小猫,跟谢昭一块转身离开了。   背后还依稀飘过一句:“可不是,沈晏父亲可是大领导,真仁义!”   程遥遥绯色的唇弯了一弯,仁义?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她只是想让程诺诺活着去坐牢,沈父却是直接把人弄去了精神病院。   就算在二十一世纪,华国绝大多数的精神病院情况都很糟糕。特别是有攻击性的病人,日日都被捆在狭窄的病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了方便管理,还日日注射镇定剂,长期下去,好端端的人也被整疯了。   这个年代的精神病院,只会更可怕。   程遥遥想着刚才程诺诺离开时那副绝望神情,明明艳阳高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昭看着她道:“妹妹,吓到了?”   “没有。”程遥遥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程诺诺这回被关进精神病院,不知道我爸……他会怎么样。”   谢昭道:“这是她咎由自取。留了一条命,已经是她运气好。”   程诺诺托魏淑英向上海寄去好几封信,内容全是要挟之语,口口声声直指“强奸”“举报”,却不知沈晏父亲是何等人物,哪里能被她妨碍前程。   谢昭揉了揉程遥遥发丝:“别想了。 ”   程遥遥乖乖点头,心里也算放下一块大石头。她也想过跟程诺诺井水不犯河水,结果是差点被程诺诺害死在山上。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程诺诺在甜水村一天,她就不得安生一天。这回好了,沈家无论是为了沈晏还是沈父的前途,程诺诺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世人眼前了。   至于程征……程遥遥悄悄把程征给自己的存折塞回了他的口袋里,里头程征存进去的一千块还没有动。   谢家宅子外墙被燎得黑了一片,所幸并没真正损坏什么。其他几户人家或多或少都有损失,程征赔偿了不少钱。这一千块,对程征来说能解燃眉之急。   程遥遥自此把程诺诺抛到了脑后,抱着酿酿高高兴兴回了家。   今早谢昭和程遥遥出门时,在半道上就见路边蹲坐着一只雪白漂亮的小白猫。   小白猫比先前长大了一点,毛发有些乱。程遥遥有些不确定地叫了声“酿酿”,小白猫冲他们“咪呜”一声,矜持又淡定,不是酿酿还能是哪只小白猫?   酿酿是只放纵不羁爱自由的小野猫,就算程遥遥做的猫饭再好吃,它一吃饱了仍然往外跑,还把犟犟拐走了一阵子。   上次在山上见过酿酿一次后,酿酿就再也没出现了,程遥遥还以为它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对于酿酿的回归,全家人都惊喜得很,其中最惊喜的当属犟犟了。   在家里嚣张跋扈的犟犟,在小酿酿跟前就变成了舔猫,围着酿酿献殷勤,又凑在酿酿身上嗅来嗅去,被酿酿一巴掌拍开了。   小胖狗怂怂更是兴高采烈,颠颠儿围着酿酿打转。   程遥遥满以为怂怂也要挨揍,没想到酿酿歪头看了看这只小胖狗,又嗅了嗅,相当宽容地咪了声。   犟犟整只小猫登时僵住了。   酿酿才不管它,只埋头在碗里大口大口吃着特制猫饭。怂怂还凑在它身边,偶尔嘴馋地偷吃一口,酿酿也不打它。   犟犟的小胖脸上露出凶光。程遥遥暗道不好,赶紧抱走不会看眼色的小胖狗,免得待会儿让犟犟揍了。   谢奶奶絮絮叨叨道:“在外头饿坏了吧?真可怜,看着瘦了一大圈,毛都不光亮了。”   程遥遥觉得奶奶有滤镜,看谁都瘦。酿酿明明胖了一圈好不好?   程遥遥和奶奶各执己见,谢昭隔开两人:“我去大队上买条鱼,今晚做些好菜。”   程遥遥一愣:“啊,端午节刚过啊?”   谢奶奶也笑道:“奶奶今晚给你烧一锅柚子叶水洗澡!”   程遥遥这才明白过来。柚子叶水是去晦气的,送走程诺诺这个大瘟神,从此日子就平平安安了,当然得庆祝一番。   程遥遥便道:“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谢昭自然没有二话,程遥遥挎上小篮子,脚步轻盈地跟着谢昭出门了。   甜水村已进入初夏,满目葱茏绿意,柔风带着草木香和田野里烧杂草的烟气,路边人家自留的菜地里蜀葵盛开,乡气明艳的花朵相当富有生命力。   程遥遥陶醉地深吸一口清新空气,打从山上那件事后,她就很少出门,这些日子可把她闷坏了。   大队池塘今年养了鱼,卖给外村人三毛五一斤,卖给自己村里三毛,比猪肉便宜。村里人时常会买一条回家打牙祭或待客,外村人也经常骑车来买。   甜水村人不会做鱼,只用一点点菜籽油将鱼煎黄,再用多多的葱姜加水,也能炖出一锅奶白的鱼汤。或者把鱼剖成两半擦盐风干,等到待客时节拿辣椒炒一炒,就是一道喷香的客菜了。   两人来到大队池塘边时,已经有别人在买鱼了,却是许久不见的林然然。   她带着弟弟小景和妹妹小秋,还有一个穿背带裤的三岁小孩。甜水村的孩子个个跟黑皮猴儿似的,这小男孩却胖乎乎,黑葡萄眼睛,跟画报上的苏联小孩儿似的。   程遥遥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那小胖子冲她露出雪白小奶牙:“漂酿姐姐好~”   程遥遥噗嗤笑出声来。小秋也高兴地跟程遥遥问好,她小脸变得红润健康,再也没有了病容。小景也长出些肉,穿戴干净整洁,全然不是从前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了。看得出,林然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林然然买好鱼,转头笑着跟程遥遥打了招呼。程遥遥见她提着一桶鱼,道:“你这鱼买回家……?”   这鱼要是让林婆子瞧见,一条也别想留下。   林然然笑道:“忘了跟遥遥姐你说了,我要进城工作了。这鱼是带城里去的。”   程遥遥“啊”了声,再看眼那小胖子,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原书男一的胖弟弟啊!   这样看起来,林然然已经遇见了原书男一。林然然拥有空间,早就可以脱离林家,一直不走是为了斗垮程诺诺替原主报仇。如今程诺诺被解决了,林家也乱成一团,她就干脆利落地脱离林家,进供销社上班去了。   这样也好。程遥遥放下心来,她一直担心自己的出现会害了林然然三姐弟。现在看来,这一世的剧情线虽然被打乱了,却还是顽强地在朝着原有方向进展着。   程遥遥认真地祝福了林然然,林然然也认真地对程遥遥道谢,又道:“再见。”   林然然提着鱼,领着弟弟妹妹们离开了。天边微红的霞光下,少女和几个孩子的背影显得分外亲密而愉悦,前路一片坦途。   “妹妹,来选鱼。”谢昭温声道。   程遥遥跑回谢昭身边,紧紧挨着他。谢昭看她一眼,腾出手轻轻揉了下她发丝。   程遥遥这回没气他弄乱自己的头发,而是分外依赖地黏着谢昭。   何其幸运,她遇见了谢昭。   谢昭嗓音里透出一丝宠溺和无奈:“妹妹乖,别撒娇。”   “哼。”程遥遥轻轻哼了声,跑去看鱼了。   看鱼塘的老林头网一撒,捞上来一大兜活蹦乱跳的鲜鱼。   程遥遥选了两尾个头中等的黑鱼和几条鲫鱼,又挑了些小杂鱼。挑中哪条就用草绳穿过腮拎起来。也不用称,提在手里一约就算出斤两。一篓鱼才花了两块一。   两人也不急着回家,走到小河沟边时,谢昭脱了鞋,挽起裤腿下水摸螺蛳和河蚌。池塘里的螺蛳并不干净,家里不吃,用来喂鸡鸭能多下蛋,   摸够半篓子螺蛳河蚌,谢昭才上了岸,军绿裤腿和背心都被水弄湿了,肌肉上泛起细细汗珠。   他随便抹了把脸,就见程遥遥在那儿薅马齿苋呢。大半天才摘了小半篮子。   谢昭伸出手去:“这时节马齿苋大多开花了,明天我去风雨桥那边找。”   “奶奶吩咐我掐的。”程遥遥小手搭在谢昭掌心里,被他拉了起来,“是给你吃的。省得你天天流鼻血上火。”   “……”谢昭耳根一热,却见程遥遥眼里带着揶揄笑意,不由得呼吸乱了一拍。   程遥遥却抽回手去,率先跑在前头:“快点回家,奶奶还等着做饭呢!”   她跑出去一段路,又回过头来,像只回头确认主人有没有追上来的小猫咪,鲜妍眉目在夕阳下越发勾人:“快点呀!”   谢昭眼底闪过一抹笑,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来日方长,他愿意等。   傍晚炊烟四起,巷子里飘散着一股辣子炒酸菜和焖饭的香味儿,最诱人的莫过于那股麻辣诱人的鲜香。邻居闻见便道:“谢家又吃鱼了。”   桌上摆着红通通喷香的水煮鱼和清汤飘着几点葱花的鱼肉丸子,再加上一盘子辣椒焖杂鱼和鲫鱼豆腐汤,就是一桌鲜美丰盛的全鱼宴了。   甜水村的鱼鲜嫩而无腥味,什么调料都不必加就能尝出鲜美原始的滋味。可谢昭喜欢吃辣,最喜欢重油重辣的水煮鱼。拌着汤汁都能吃下几大碗饭。   程遥遥托腮看着他,半天悠悠叹了一口气。谢昭咀嚼的动作一顿,又看了眼程遥遥,有些迟疑地放缓了咀嚼的速度。   程遥遥嫌弃他吃相太粗鲁了?   程遥遥往谢昭碗里夹了一些凉拌马齿苋,长睫毛下掩着忧郁眼神。   这样下去又得流鼻血了……   一桌子鱼被吃得干干净净,全家人都赞不绝口,两只小肥猫也分到一碗鱼肉丸子,鲜得喵喵直叫。   鉴于犟犟今天追打了怂怂一下午,怂怂的饭碗被挪到谢昭脚边,犟犟要打也只能打谢昭。   吃完晚饭,谢奶奶当真给程遥遥熬了柚子叶水。程遥遥洗完澡,身上带着柚子叶淡淡的香气,只觉神清气爽。   满天繁星,院子里夜风凉而滑,吹过肌肤时像上好的绸缎,这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温度。   怂怂被谢奶奶带屋里睡了,犟犟和酿酿两只小猫还在院子里你追我赶。   主要是犟犟追,酿酿嫌弃地躲。   程遥遥觉得有必要为犟犟说句好话,她拿了几根鸡肉干给小白猫吃,趁机揉一揉它:“酿酿,你这两个月跑到哪儿去了?犟犟想你都想瘦了。”   哪里都圆滚滚的犟犟立刻挺了挺小胸脯:“嗯!嗯!”   小白猫用小尖牙叼过鸡肉干扔在地上,埋头努力啃着,压根不理会它。   程遥遥弯下腰,继续劝说:“你说你出去这么久,就一点也不想犟犟,不想我呀?”   谢昭身上的气息陡然荡开,热烈得掩藏不住。程遥遥险些被这阳气冲击到,妩媚的桃花眼撩过他,却见谢昭就站在自己对面,触电般猛然别开头去。   她奇怪地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只穿着件吊带睡裙,那一弯腰,让谢昭一览众山小了。   “谢昭你流氓!”   谢昭低声辩解:“是你裙子领口太低……”   程遥遥气鼓鼓瞪了他一眼,捏着领口,一副防流氓的姿态。   谢昭见她这幅可爱又可恶的表情,手痒痒地颇想捏一捏她的脸。   小白猫却咪咪叫起来,蹭着程遥遥玉白的脚踝讨食。   程遥遥惊讶道:“都吃完了?你晚饭也吃了不少的,明天再给你吃。”   小白猫咪咪直叫,追着程遥遥的脚踝绕来绕去。程遥遥被蹭得痒痒的,笑着把它抱起来:“真的不能再吃了你,肚子这么鼓了……不对,肚子怎么这么大?” 第194章 竹林深处(纯撒糖)   程遥遥把小白猫翻过来,酿酿挣扎了几下,还是乖乖地侧卧在地上,它雪白的毛毛有些长,平时看不出来,此时只见它粉色的肚皮圆滚滚涨得好大,跟娇小身形完全不符。   程遥遥惊讶道:“这……这是怀孕了?!”   谢昭也半蹲下来,两人一起看着小白猫,又不约而同看了眼犟犟。   犟犟对两人的眼神毫无察觉,凑上去舔舔酿酿的耳朵,被酿酿又抽了一爪子。   “喂!你别打我家犟犟!”程遥遥这次相当不满了。   小白猫咪呜一声,柔软地打个滚儿从程遥遥手里挣开,抖抖毛施施然走开了,犟犟还颠颠儿追在人屁股后头走了。   程遥遥恍恍惚惚:“我怎么觉得犟犟头顶有点绿?”   难怪酿酿又跑回来了,原来是来生孩子坐月子的。此刻在她眼里,犟犟就是个喜当爹的接盘侠。尽管如此,谢昭还是弄了盘奶糕放在猫盆里。   第二天奶奶知道这件事儿了,乐呵呵道:“猫儿一胎就两三个月,算算月份,也可能是咱们犟犟的!”   程遥遥补充:“也可能不是。”   谢奶奶乐呵呵:“管它是不是呢,肚子都这么大了,酿酿在外头这阵子肯定吃不饱,快去弄点儿吃给它补补!”   程遥遥一天照五六顿地做猫饭,谢昭还隔两天就去池塘买一点小杂鱼,炖好了给酿酿补身体。   酿酿补得如何看不出来,犟犟和怂怂整个儿又肥了一圈,迎面跑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滚来两个球。   程遥遥让谢昭弄了两根遛狗绳,一根拴犟犟一根拴怂怂,天天拖着出门溜去。   已经进入初夏,蔬菜泛滥。蔬菜大棚里改种了甜瓜和西瓜,希望抢占第一批市场。尝过大棚蔬菜的甜头,全村人都相当有干劲儿。   每天早上,枝叶还挂着露水时,程遥遥就跟谢昭一块儿,牵着小猫小狗出门了。他们先去蔬菜大棚看一看,便转去了竹林。几场雨水后,竹林里菌子泛滥。谢昭干活儿,程遥遥就捡菌子。   初夏熏风和暖,竹林里遮天蔽日的枝叶洒落阳光,落在程遥遥墨色长发,瓷白肌肤和绯色唇瓣上,似山野里幻化出的妖精,叫人屏住呼吸,只怕一出声就打破这美梦。   橘白小肥猫和小奶狗你追我赶,黏在程遥遥脚边。程遥遥瞧见一丛鲜嫩的鸡枞花,蹲下来正要捡,怂怂已经激动地扑上去,小爪子一顿乱刨。   程遥遥:“……谢昭!”   程遥遥委屈巴巴地看向谢昭,却对上他深邃眼眸。谢昭也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手里柴刀仍卡在那竹子上。   谢昭回过神,拔出柴刀走过去。他干活热得满身汗,丰沛阳气扑面而来,比竹叶香气更霸道地侵略了程遥遥的所有感官。   “唔……”程遥遥才要开口,谢昭结实手臂扣住她往怀中一带,被吻得密不透风。   谢昭的吻比他的人更野蛮和热情,程遥遥的灵魂都要被吸走了。不知过了多久,谢昭猛地松开她的唇,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两人都是心跳如雷。   程遥遥伏在谢昭肩上,脸颊绯红,眼波如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谢昭抬起头,轻轻吻过她泛红眼角,嗓音里透着哑:“妹妹,什么时候才能高考?”   程遥遥混沌大脑运转半天才领会谢昭的意思。谢奶奶昨晚又说了,等高考结束就让他们结婚。   谢昭隐约猜到了她的来历,却从未问过她任何相关的问题,更没想过利用她的先知做生意或其他。这是第一次开口,问的却是高考,而且目的是……   程遥遥被谢昭紧抱着,对谢昭的反应一清二楚。她揉了揉谢昭毛茸茸的短发,相当没有同情心地道:“还有好几年吧~”   谢昭胳膊顿时一紧,把程遥遥勒得叫出声来:“疼死了!”   谢昭忙松开手,神色有些哭笑不得:“你又骗我。你说过,高考就在今年。”   程遥遥故意道:“这种事可说不准,变数很大的。”   谢昭道:“这阵子我看报纸上的新政策很多,上海那边也有消息……我想,最晚不会超过年底,会有大变动。”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程遥遥回忆了一下,她不记得第一年高考具体时间了,外公当初是怎么说的……   她凝眉思索的样子很可爱,谢昭捉住她的下巴又尽情地吻了一阵。   程遥遥乖乖被吻了一会儿,就开始挣扎:“我想起来了……”   她的唇红红的,像沾了露珠的樱桃,气都喘不匀就道:“是冬天。”   谢昭凝眉思索,现在已经是六月:“还有小半年……”   语气略带挫败。   程遥遥安慰他:“你提早复习了那么久,基础打得很牢,不用担心的。”   谢昭道:“太久了。”   “……”程遥遥反应过来,气道:“高考完我也不会马上跟你结婚的!”   谢昭深深地望住她,程遥遥瞬间就不敢动弹了,半天才小小声咕哝:“也……也不是不行。”   谢昭唇角扬起笑意,他知道程遥遥的小心思,总跟只小猫似的闹别扭,要哄一哄疼一疼才会乖乖听话。   “汪汪!”小奶狗不甘被冷落,扒着谢昭裤腿叫起来。   程遥遥这才想起,犟犟和怂怂还在旁边看着呢。   小肥狗扒着谢昭裤腿,仰头往谢昭和程遥遥的嘴上看,口水滴答。他们肯定在吃什么好吃的,吃得那么高兴!汪也要吃!谢昭裤腿被它刨得全是泥。   而犟犟早就躲到一边,瘫在草窝里晒着太阳,睡得四仰八叉,听见动静又竖起耳朵,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   “你看我找到的鸡枞花。”程遥遥终于想起来告状。   只见一丛鸡枞花被抛得乱七八糟,小肥狗还吐着舌头,一点儿不知道自己干了坏事。   程遥遥生气道:“你看!你不陪我,犟犟和怂怂总跟我捣乱。”   她的语气娇娇的,也不知是气小猫小狗捣乱,还是气谢昭不陪她。   谢昭半蹲下去,一根手指轻轻点在怂怂脑门上,把小肥狗戳倒:“不准惹妹妹生气。”   “嘤嘤汪~”小肥狗翻倒在地上,四爪乱刨一阵嗷嗷。   程遥遥噗嗤笑出声来。   谁知犟犟落井下石,一个飞扑就压在怂怂身上。怂怂现在才满月,体型跟犟犟一样大,当场被压得唧唧叫。   谢昭一把拎起犟犟,小肥狗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闭着眼嗷嗷哭。   程遥遥捏着犟犟鼓囊囊小脸批评教育了一顿,又给怂怂喂了块鸡肉干才哄好。谢昭把它们俩放下地,两只毛团子你追我赶,又跑走了。   那一丛鸡枞花被刨得乱七八糟。谢昭把土盖起来,道:“我知道有处鸡枞,带你去找。”   程遥遥蹲在地上仰头看他:“远不远?”   谢昭把柴刀翻转,柄递给程遥遥:“来不来?”   程遥遥抓住刀柄借力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昭,还警惕道:“你可别把我带去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还对我做奇怪的事……”   谢昭神色古怪,回头看她一眼:“多谢提醒。”   “……”程遥遥咬住舌头,痛骂自己多嘴。   两人沿着竹林走了一阵,果然找了鸡枞。鸡枞底下有白蚁窝,年年都长在同一处地方。   程遥遥手劲儿轻巧,不会惊动底下的白蚁——白蚁挪窝,这儿就不长鸡枞了。她把鸡枞一颗颗连根拔起来,放在铺了叶子的筐子里。这些鸡枞半开半闭,正是最鲜美的时候。程遥遥摘了足足小半筐,剩下的都是没长成的,过几天还能再收一波。   谢昭对这竹林很熟悉,又找了两丛鸡枞。鸡枞是菌子里滋味最鲜美的,去年程遥遥做的油鸡枞可是让全家人都念念不忘。如今家里不缺钱,油票充足,大可以多做些油鸡枞,或卖或送人都是很难得的。   谢昭带来的大筐子,光是鸡枞就装了大半筐。有谢昭在,程遥遥都不屑找那些小菌子了,光挑羊肚菌、竹荪、天鹅蛋这些难得的菌子摘。   她又在竹根下找到了一丛竹燕窝,高兴地拿了谢昭的柴刀刮下来。谢昭道:“别蹲在竹子下,有蛇。”   这话一出,两人都心头一动。   去年在这竹林里,程遥遥远远蹲在竹叶下,娇滴滴模样叫谢昭一眼乱了心神。他那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得到她的垂青。   何其有幸。他一万次地感激上苍将程遥遥送到他面前,有了程遥遥,前半生的苦难尽可消弭。   谢昭深深地望住她,还未开口,程遥遥就气哼哼道:“去年你把蛇丢在我身上!还凶我!”   谢昭欲言又止,分辨道:“不是丢在你身上,是为了救你。”   程遥遥无理取闹,扑进谢昭怀里:“你就是吓唬我!你还当着我的面杀了竹鼠!”   谢昭接住她:“你不是想要竹鼠?”   “我要的是活的!活的!”当初谢昭一把拧断竹鼠脖子的残暴历历在目,程遥遥捏着谢昭的耳朵泄愤,“你害我做了好几次噩梦!”   谢昭浑然不知自己在程遥遥心目中竟是这种形象,连忙补救:“我抓一只赔你,抓活的。”   程遥遥道:“你还是放过竹鼠吧。”   竹林深处,清风徐徐,蝉鸣和着竹叶飒飒声响。谢昭抱着程遥遥,享受着怀里人的撒娇,又有些委屈。他记忆深处珍藏的回忆,原来给程遥遥带来这么大的惊吓。   程遥遥在谢昭肩窝里蹭了蹭,才不会告诉他,那时候冷着脸把她吓哭的青年,在她的噩梦里出现时,都是从天而降保护她的大英雄。 第195章 谢家的宝藏   今夏雨水多,甜水村的后山、竹林、松林、野地里到处都是菌子,长了一茬又一茬。谢昭和程遥遥每天都能从竹林里满载而归。   羊肚菌、干巴菌和天鹅蛋等难得的,当天就下锅煮汤,鲜得人停不住嘴。耐存放的菌子用线串好晾干,到了冬日炖鸡、炖肉,都是极难得的。   更多的菌子则做成了菌子酱。新鲜菌子剁碎,加肥猪肉、瘦肉、秘制酱料和干豆腐丁熬成酱,油汪汪地挖一勺放在米饭或素面上,鲜得让人把舌头都要吞下去。   每天摘回的菌子能熬一大锅菌子酱,程遥遥一瓶瓶灌好,攒够了两百瓶就让谢昭带进城,销给猴子。而珍贵的油鸡枞就留着,谢昭用来送礼倒是很不错。   一百瓶菌子酱到手,猴子把钱如数算给谢昭,又把罐头厂弄来的瓶子和花生油交给谢昭。   猴子殷勤地帮谢昭搬东西,一边央求:“三哥,你这菌子酱卖得太俏了!我这儿油、瓶子、材料和销路都有,你就让我嫂子多做点儿呗!”   谢昭看了他一眼,猴子看起来比程遥遥大了一轮,嫂子嫂子倒是叫得嘴甜。   他道:“不行。”   “为什么啊?”猴子急切道,“虽然菌子酱利润小点儿,可也赚钱呢!”   谢昭单手提起二十斤的油桶搁上车,甩下一句:“会累着她。”   猴子干瞪眼。两百瓶菌子卖了一千块,他经手倒出去还能赚个两三百。要是别人能做出这个味儿,一天做个两百瓶也不是个事儿啊!这也能累着?   猴子本想说“是多金贵个人儿啊”,程遥遥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咳嗽一声,还真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谢昭跟猴子分开后,去邮电局给上海打了个电话,低声交代了几句。那头传来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哥,我刚接洽两笔大生意,可能赚不少呢!现在就收手,你……”   “不干了。下半年我要安心复习。”谢昭眼睛盯着墙面上的字,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赚钱没娶媳妇儿要紧。”   那头不死心地又说了一大串,奈何谢昭素来说一不二,只好嘟囔了几句。   谢昭又道:“你跟着我也赚了不少,最近风声紧,回老家歇着。等我重新干,会通知你。”   谢昭去了隔壁县城一趟,在银行后门跟人碰了头,没过多久,提着两个行李袋离开了。   谢家院子里热闹得很。天气渐渐热起来,谢家院子里宽敞又干净,带着一股清凉之意。邻居女人们都爱来串个门,跟谢奶奶聊聊闲话。   每回来谢家,都有程遥遥亲手做的点心茶水招待。不管是一壶炒米茶、薄荷茶,还是一碟子柚子皮糖、紫苏梅子或是其他新奇小点心。   邻居们倒也不是贪图这口点心,就是喜欢谢家这个氛围。水井凉棚,有花有树,肥猫小狗,乡下随处可见的景致,因为有了程遥遥,立刻成了一副画,叫人陶醉其中。   女人们没事儿就来坐坐,每天都帮着谢奶奶洗菌子,说说笑笑间活儿就干完了。要不那一大筐菌子,可要洗好久呢。   甜水村人爱吃菌子,也擅长找菌子,这季节家家户户都常一大筐一大筐地往家里摘,吃不完就晒干,倒也没人觉得异常。   倒是谢奶奶过意不去,让程遥遥下次炒了菌子酱,给邻居们都送一碗去。   程遥遥道:“这菌子酱倒不值什么,只是给得太大方,有些人常常来要可怎么办?”   程遥遥这么说可不是空穴来风。村里人多眼杂,最容易生是非。谢家人缘好起来的同时,也多了许多麻烦。   村里女人们素质良莠不齐。有懂礼的,就有不懂礼数贪得无厌的。就说谢家院子里瓜果蔬菜多得吃不完,时常摘了送给邻居们,有些邻居会礼尚往来,送些自己的瓜果青菜。有些人就不会,而且吃顺了嘴,下回还打发孩子上门还要。时不时借个鸡蛋、借半升小米啥的,像蚂蟥一样让人头疼。   程遥遥想到这个就来气:“那个金花婶子最讨厌,以后别让她上门了!”   谢奶奶噗嗤乐了:“你是记恨她给昭哥儿说媒吧?”   程遥遥跺脚:“才不是!她每次来都往我房间探头探脑,还总想看咱们厨房里有没有肉。您瞧瞧,她一个人吃了半碟子松仁!”   程遥遥一边抱怨,一边抢着收拾了女人们喝过的杯子和点心碟子。这活儿她不赶紧干了,谢奶奶就会忙活的。   谢奶奶瞧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喜欢得紧,嘴上慢慢将道理讲给她听:“村里人多嘴杂,日子都是这样过的。有些事儿,你不能较真儿,有些小亏宁可自己吃了,也不能得罪那些小心眼的女人。”   程遥遥闻言,越发坚定了决心:“等我和谢昭考上大学,就搬进城里去。”   谢奶奶乐呵呵道:“你和昭哥儿住哪里?”   “我们买房子。”程遥遥道:“买一幢大房子,把您和小绯都接过去。”   怂怂被犟犟追得满院子乱跑,一头撞到程遥遥脚踝上。程遥遥一把抱起怂怂道:“怂怂也去,不让犟犟去。犟犟总打人。”   犟犟一溜烟追过来,直起前爪拼命扒拉:“嗯!嗯!”   谢奶奶摇头:“这个犟犟,一点没有当爹的样子。”   酿酿如今不太出门了,天天躺在松软的猫窝里,吃着程遥遥精心烹制的营养猫饭,原本有些尖的下巴变得圆润起来,一身白毛绸缎般富有光泽。   那双碧绿眼睛微微眯起,相当有富贵人家猫咪的气韵。犟犟一靠近它,就被她揍。倒是一身奶味儿的怂怂很能引起它的母性,每回怂怂把自己扒拉到的那些宝贝,比如骨头、漂亮小石头和松果吊给它时,都能得到它的舔毛。   每到这时,犟犟就哀哀怨怨地躲在一旁暗中观察。等怂怂吐着舌头跑开,就猛地跳出来追杀它。   这不,程遥遥才把怂怂放下地,犟犟后爪一蹬猛地又追了上去。两只毛茸茸你追我赶到门口,门忽然被推开了,怂怂被碰了个正着,直接飞了出去。   犟犟抱住谢昭小腿开始撕挠,一边大声嗷嗷。   谢昭只听见小奶狗的惨叫,把门关上才看见地上的怂怂,忙把袋子放下,抱起来揉了揉。   程遥遥闻声从厨房跑了出来:“怎么了?”   “我推门把怂怂撞了。”谢昭有些内疚。   小肥狗蹬着腿嗷嗷哭,谢昭手指拨开它头毛揉了揉,没发现鼓包,可怂怂叫得相当凄厉,让人疑心它受了什么严重虐待。   程遥遥也凑上去看了看,小肥狗哭得可凄惨了,她冷不丁道:“怂怂吃肉了。”   “嘤?”怂怂一秒收住,黑豆眼里迸发出期待。   “装的。”程遥遥把怂怂抱过来放下地,怂怂缓缓倒在地上,又大声嗷嗷起来。   程遥遥道:“去厨房,奶奶炖肉肉呢。”   怂怂一秒又收住哭声,黑豆眼看了看程遥遥,又看了看厨房,最后厨房里传出的肉香味儿占了上风,爬起来颠颠儿跑厨房去了。   程遥遥笑吟吟斜了谢昭一眼:“笨蛋,它又想骗你给他吃肉干呢。”   怂怂和犟犟跟着酿酿吃孕妇餐,吃得都超重了。谢奶奶和程遥遥在给它们控制饮食,两只毛团子耍赖撒娇未果,就把目标对准了谢昭。   小动物天生有种直觉,成天抱着谢昭小腿打劫,不给肉肉吃就不让进门。谢昭屡屡败北,把两只团子喂得越发肥美。   谢昭接到那风情万种的一瞥,顿时血热,移开视线道:“我带了些东西回来,瞧瞧。”   程遥遥这才看见谢昭带回来的几大包东西。一大桶花生油,一箱子崭新玻璃罐头,另外有两个大袋子。   如今城里一人一个月的供应也就二两油,还经常买不到。可这桶花生油少说有二十来斤,够做几百瓶菌子酱了。   玻璃罐头是罐头厂弄来的,一斤装的份量正好装菌子酱。   “这两个袋子是什么?是书吗?”程遥遥按了按,方方正正像是书本。   谢昭先把油和玻璃罐头搬进西屋。再回头时,阻止不及,只见程遥遥打开了袋子拉链,脸色顿时变了。   谢奶奶也从厨房探出头来,笑道:“昭哥儿回来了,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这……”程遥遥捂住嘴,桃花眼里露出受惊的神色。   谢奶奶见状,也变了脸色道:“怎么了,昭哥儿这几袋子是什么?”   谢昭看着程遥遥,只见她深吸口气,道:“是书,好多书。”   谢奶奶闻言,登时喜笑颜开:“这么多书!好,念书好,书怎么能放地上,待会儿被犟犟几个刨坏了。快拿屋子里去!你们俩洗洗手,吃饭了!”   谢昭答应着,走过去将拉链拉好。他手握住程遥遥冰凉软滑的小手,低声道:“妹妹。”   “待会儿跟你算账!”程遥遥气哼哼抽回手,转身去厨房了。   吃过晚饭,又吃点心。好容易等谢奶奶回屋睡觉了,程遥遥就拽着谢昭去了房间,把门锁上。   那两个袋子就放在程遥遥房间的地上,程遥遥拉开拉链,瞧见里头捆得方方正正的钞票,又是一阵眼晕。   “你取这么多钱回家做什么!你要吓死我啊?”   谢昭坐在床沿,把程遥遥拉到身前搂着:“别生气,不是要吓唬你。”   程遥遥不是没见过钱,这些钱加起来也就是她当初一个包的价格罢了。可谢昭取这么多现金回家做什么?   刚才好险是自己打开了,要是让谢奶奶瞧见,只怕又要费一番口舌。   谢昭先拿出一个小折子递给程遥遥:“卖菌子酱的钱都存好了。”   程遥遥打开小折子一看,眼前又是一晕:“两百瓶酱才一千块吧!”   她先前做生意,赚了七八千,谢昭给她补了零头,凑够一万。现在居然足足有三万的余额。   “我存了一些钱在你的账户上。”谢昭道。   程遥遥气哼哼道:“干嘛存这么多?”   “我听你的话,收手不做了。”谢昭将脸埋在程遥遥温软带着香气的裙子上:“这些钱存着怕被盯上,就全取了出来。”   程遥遥道:“我还以为你想把钱铺在床上,枕着睡呢。”   谢昭低低笑了声:“妹妹要是喜欢,我帮你铺上。”   “去你的!”程遥遥盯着那些钱犯愁,“这些钱藏在哪儿?现在家里总有人来串门,人多眼杂。”   谢昭道:“有地方存。”   程遥遥来了兴致:“在哪儿?”   夜风温柔馨香地卷过裙摆,猫窝里亮起两双警惕的眼睛,又重新卧了回去。小奶狗哼哼唧唧地要跟上来,被犟犟一把按回去了。   程遥遥端着煤油灯,一手被谢昭牵着,两人轻手轻脚出了西厢,走向谢昭的房间。   谢昭如今的房间是杂物间改成的,分为里外两间。煤油灯昏黄的光驱散黑暗,映亮了柜子和墙上挂着的皮草、药材等物。   程遥遥冷不丁瞧见墙上的一件狼皮,不由得往谢昭怀里躲。   谢昭伸手在柜子上按了几下,见程遥遥盯着那狼皮,道:“这是我十四岁那年,差点咬死我的狼。”   程遥遥立刻不害怕了,还磨着牙跃跃欲试要把那狼皮扯下来。   柜子却缓缓被推开了。无声无息地滑到一边,只见柜子后头仍是一道墙。   程遥遥伸手敲了敲,也没有什么异常:“我还以为柜子后有个密室呢。”   谢昭失笑:“密室?”   “电影里都这么演的。”程遥遥失望道,“这墙有什么特别的?”   谢昭在两面墙形成的夹角处,与他视线齐平的地方敲击了一会儿,缓缓抽出几块青砖来。   后头居然真的有密室?   程遥遥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可惜不够高。谢昭抱住她托高,叮嘱道:“长久不通风了,别呛着。”   程遥遥乖乖点头,屏住呼吸才将煤油灯凑近洞口。灯光摇曳着映亮里头情形。   这墙原来是中空的,里头没有密室,却有容得下两人的夹道。里头满满当当压着用牛皮纸裹好的东西。   谢昭臂力惊人,一手将程遥遥扶稳,一手将那两袋钱递给程遥遥,叫她扔进去就行。   程遥遥把袋子直接丢进去,砸破了一袋子东西,哗啦啦洒出不少,金光耀眼。   程遥遥凑近了一瞧,灯光里一闪一闪的却是金珠。   “谢昭,原来你家真的藏了金子。”程遥遥稀奇道,“那些人抄家的时候怎么没找到?”   甜水村里关于谢家黄金的传言从未断绝。听说当初抄家的人把地砖都掘了好多块,每一间房的墙也敲过,连房梁上也用竿子搜过,却什么也没搜出来。   谢昭把程遥遥放下来,曲指敲了敲墙面,道:“这是请京都的匠人专门建的宅子,那些达官贵人用来藏钱的法子,哪有这么容易被找到。”   程遥遥也学着敲了敲,顿时嘤了声,泪汪汪举起手指给谢昭看。   谢昭吻了吻那纤细白嫩的手指,温声解释:“空隙处塞了砖石和防潮的石灰,敲击外墙时听不出端倪。何况开口在高处,那些人想不到的。”   谢昭将那几块砖头塞回去,只见缝隙处当真没有丝毫缝隙和异常。程遥遥踮起脚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谢昭手把手教了几遍,程遥遥才学会怎么打开夹道。   程遥遥抬起小下巴,倨傲道:“现在我知道你的宝贝藏在哪里了,以后你敢惹我生气,我就把它们都搬走!”   煤油灯昏黄光晕里,程遥遥艳若玫瑰,活色生香。   谢昭眼眸含笑,结实双臂将她拥得紧紧地:“这才是我的宝贝。”   ……   打从那天开始,谢昭当真未曾再出远门。开拖拉机的活计也尽数交给林家骏,一星期只进城一趟,接洽大棚蔬菜的事宜。   家里的复习资料不少,谢昭和程遥遥每天固定学习两个小时。其余时间,在家撸猫,上山摘菌子,下河摸鱼,去隔壁村赶集,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日子当真过得逍遥快活。   这天程遥遥睡得正香,就听见犟犟在刨门,一边刨一边嗷嗷叫。   谢昭今天早上没喂猫?程遥遥哼哼唧唧地翻个身,揉了揉眼,却发现窗外蒙蒙亮,天色还早呢。   程遥遥卷着被子,埋头继续睡。犟犟叫得越来越大声,怂怂也加入了嚎叫,小奶音分外凄厉。   程遥遥没奈何,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去开门。外头晨光熹微,还有些凉意。犟犟和怂怂都在门口乱叫呢,一看见她就喵咪汪嗷地说了一大通。程遥遥茫然地看着它,犟犟满地乱转,忽然跑向猫窝,跑出几步又回头看她。   程遥遥跟着它走了几步,却见谢奶奶和谢绯也出来了,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犟犟一大早闹什么呢?”   三人跟着犟犟走到猫窝前,谢昭已经蹲在那儿了:“生了。”   他话音未落,就被三个女人一把搡开。程遥遥抢着挤到前头,只见小白猫侧卧在软垫上,白毛凌乱,有些疲倦的模样,碧绿眼眸闪闪发光。   它冲程遥遥温柔地咪了声,又低头看向自己怀中。几只粉色光秃秃的小猫崽正趴在它怀里喝奶,发出嘤嘤的声音。   程遥遥也情不自禁地嘤了一声:“我又有猫了!”   谢绯激动道:“好可爱!”   谢奶奶一拍大腿:“生了!生了!我说这一胎肚子大吧,这儿有一二三四五……好家伙,有五只!”   犟犟和怂怂也挤了过来,见程遥遥她们都是一副高兴模样,有些懵懂地歪着头。刚才酿酿痛苦挣扎地生小猫的时候,还有那股生产时的血腥味,把两只毛团都吓着了。   程遥遥挨个揉搓它们,又捧起犟犟高兴宣布:“恭喜你当爹了!你看看,哎你怕什么呀,这些是你的孩子呀。”   犟犟显然对那些粉色没毛跟老鼠似的崽子不感冒,拼命扑腾着从程遥遥手里逃跑了,躲得远远地舔毛毛。   谢绯忽然道:“为什么有只小黑猫……”   这话一出,气氛登时为之凝固。   酿酿怀里的小猫崽们虽然粉秃秃的,可头顶和屁股上的稀疏毛发还是看得出颜色。其中一只小猫分明是黑色的。   程遥遥看了眼小猫,再看眼犟犟,再看眼小猫,再看眼酿酿,再看眼犟犟。   忽然觉得犟犟颜色发绿。   “没有的事儿!”谢奶奶打破尴尬,祭出杀手锏自欺欺人:“猫儿嘛,一胎什么出什么颜色的都有。你看这几只不也是白色和橘白吗?跟犟犟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肯定是。”   “没错没错……”   大家异口同声把这件事揭了过去,保护着犟犟的尊严。   “反正生了崽子是喜事儿,我去抓只鸡来,好好庆祝一下!” 第196章 炸鸡   谢奶奶兴兴头头,去鸡圈里抓鸡去了。全甜水村为了猫下崽子杀鸡的,怕是只有谢家了。   现在家里养着二十来只母鸡,一只公鸡,另外有几只番鸭。狗蛋那帮小孩子常常给程遥遥抓蚂蚱和虫子喂鸡,谢昭每天下工时也会带些螺蛳、河蚌和小杂鱼,把鸡鸭喂得又精神又肥。   不过谢奶奶说,从前家里养的鸡鸭从没有这么好吃的,肉质紧嫩,不用加任何调料滋味就很好,而且鸡蛋也没有一点儿腥味。她不知道,家里的鸡鸭青菜都是灵泉养出来的,滋味当然不一样。   家里就四口人,谢绯只有周末放假才回家,这些鸡鸭吃不完,肉质老了就不好吃了。谢昭进城办事时也会带几只送人,或带一些鸡蛋。   谢奶奶抓了两只小母鸡,杀鸡放血十分利索。鸡脖子上开个小口子,鸡血盛在海碗里加点盐巴凝固。鸡内脏连着一串没成型的蛋胞都掏出来清理干净,单独放在一边。   母鸡则用开水烫过褪毛,用镊子细细拔掉绒毛。怂怂颠颠儿跑过来,两爪搭在盆沿上看着。   谢奶奶乐呵呵道:“乖,待会儿炖了鸡,第一个给你吃,啊?”   怂怂嘤嘤汪地应着,快活地摇着尾巴。   程遥遥给猫食盆里添了些营养美味的猫饭,加满灵泉。酿酿咪了一声就立刻埋进盆里,红红小舌头不断舔着灵泉,然后又大口大口吃着猫饭。   酿酿是只未满一岁的小母猫,这是它的第一胎,可吃了不少苦头呢。喝了灵泉,吃了猫饭以后,它的精神振奋了许多,换了个姿势给小奶猫们继续喂奶。   程遥遥挨个把小奶猫抓起来看,刚出生的小猫崽跟犟犟小时候一样,粉秃秃的像个耗子。小耗子在她手里抻着爪爪,发出响亮的嘤嘤声,比犟犟小时候健壮多了,肚皮圆滚滚的。   酿酿仰头盯着程遥遥的动作,见她把小猫崽玩够了就还回来,小猫崽趴在旧棉布上嘤嘤扭动,低头把小猫崽叼回自己肚皮上,舔了舔小脑袋。   谢奶奶喊道:“遥遥,过来做饭了,让酿酿休息会儿,别总玩猫。”   才生完孩子的母猫是很警惕的,酿酿愿意让她们靠近已经很难得了。程遥遥应了声,跑过去帮谢奶奶做饭了。   谢奶奶把鸡收拾得很干净,剁成两半。一半照例做成清炖鸡汤,剩下的么……程遥遥瞥见谢昭带回的一大桶油,有了主意。   程遥遥把整只鸡剁成不大不小的块,剔去大骨头。清洗干净后沥干,加料酒、蒜汁、姜汁、糖、胡椒粉、生抽和一点点油抓匀腌制起来。挖了半碗面粉和地瓜粉混合均匀,再打匀两颗鸡蛋。   等鸡肉腌制入味后,均匀地滚上面粉,再放入鸡蛋液里蘸一蘸,最后重新放入面粉里滚一圈。   锅里倒入小半锅油,等油泛起泡泡时,将鸡肉一块接一块放入锅里小火慢炸。   只见裹着白面粉的鸡肉渐渐变成了金黄色,油炸肉食的香味儿霸道浓郁,沿着烟囱飘散在整条巷子里。   怂怂第一个冲进厨房,在程遥遥脚边弹簧似的蹦跶,一边嘤嘤汪汪地叫唤,口水滴答。   程遥遥没工夫理它,笑道:“这个很烫,小狗狗不能吃的。”   怂怂都快馋哭了,扒拉着程遥遥的裙摆拼命摇尾巴。   谢奶奶和谢绯闻着香味儿也进了厨房:“哎哟,你这炸什么呢!这么香!”   “炸鸡。”程遥遥笑吟吟道,手执一双长筷子迅速翻着锅里的炸鸡,把变成金黄色的炸鸡捞出来放在笊篱里。笊篱下搁着搪瓷盆,接着滴下去的油。   谢奶奶夹起一块鸡肉,吹了吹喂给谢绯,自己也尝了一块,两人都露出惊艳的神色:“好吃!这个味儿比炸醋肉还好,没想到鸡肉炸起来这么香!”   传统中餐很少有油炸鸡肉。乡下吃鸡肉素来都是清炖鸡汤,顶多红烧。这油炸鸡肉将肉汁完全锁住,鲜嫩无比,呈现出鸡肉最原始的滋味,而且外层的脆皮又脆又香,二者产生的奇妙连锁反应,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程遥遥笑道:“还要再炸一遍,蘸点作料更好吃。”   谢奶奶系上围裙,道:“我来吧,你别把新衣裳又沾上味儿了。”   程遥遥便把筷子递给谢奶奶,拿了几个大个儿土豆,切成长条后冲洗干净,沥干。   程遥遥在边上跟谢奶奶说了几句炸鸡要注意的窍门,又说了怎么炸薯条。谢奶奶有炸醋肉的经验,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程遥遥探出头,喊院子里的谢昭:“谢昭,你在干嘛?”   谢昭正在锯一截木头,满地木屑:“做个新的猫爬架。”   猫爬架初现雏形,做得比犟犟那个稍矮一些,还锯了五六块木板,能同时容下几只小猫一块儿蹲着。   程遥遥默默看了谢昭身上汗湿的肌肉一眼,这家伙一声不吭,原来是给小奶猫们做玩具呢。   程遥遥嘴里发酸,嫌弃地推了把谢昭:“身上全是汗,去洗把脸!”   谢昭放下锯条,洗了把脸,又擦擦身上的汗才靠近程遥遥:“做了什么好吃的?”   程遥遥顿时忘了那点儿醋意,高兴地拉着谢昭进厨房:“你没吃过的!”   厨房里香气扑鼻,一大盘香喷喷黄澄澄的炸鸡摆在盘子里。谢奶奶正捞出炸得金黄的薯条,乐呵呵道:“昭哥儿快来尝尝,这可比醋肉还香!”   程遥遥拿了三个小碟子,分别盛上自己做的番茄酱,辣椒面和椒盐。   她夹了一块炸鸡蘸上番茄酱递给谢昭:“你尝尝这个。”   滚烫炸鸡蘸上冰凉的番茄酱,舌尖先接触到酸甜可口的浓厚酱汁,咬碎酥脆油香的酥皮,最后是多汁滚烫的鸡肉,三种不同的口感层层递进,让人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已经囫囵咽下滚烫鸡肉,迫不及待地向下一块伸出手了。   谢昭吁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赞美:“很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肉。”   “每次都是这一句。”程遥遥故意撇撇嘴。   谢昭微露窘意,他笨嘴拙舌,不会哄妹妹开心。谢绯在一边偷笑,谢奶奶解围道:“昭哥儿打小儿就不说谎话,他说好吃那就是好吃!”   谢昭立刻点头,眼眸认真地看着程遥遥。程遥遥对他这种大狗狗一样的眼神最没有抵抗力了,把辣椒粉递给他:“你蘸这个吃。”   谢昭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程遥遥知道他喜欢吃辣,做什么菜都不忘准备辣椒。   谢奶奶和谢绯则更喜欢番茄酱蘸炸鸡。菜园子里的番茄多得吃不完,程遥遥自己做了些番茄酱,浓厚细腻,酸甜可口,正好中和了炸鸡的油腻。   炸过的薯条也是外酥里绵,叫人吃得欲罢不能。谢绯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没滋味的土豆做成的。   谢奶奶笑道:“用了小半锅油炸的,能不香吗?”   谢昭道:“我带了一大桶回来,够用的。”   程遥遥得意地往谢昭身边靠了靠,狐假虎威的小狐狸似的。   谢奶奶忍住笑,摇了摇头。她把炸鸡的外皮剥了,晾凉的鸡肉喂给口水滴答的怂怂,怂怂啊呜一口吞下去,又张大嘴巴等着。   那黑豆似的小眼睛盯着谢奶奶,还嘤嘤汪汪地摇着短尾巴,谢奶奶就忍不住又给它吃了一块。   要说谢奶奶骨子里还是那个地主家太太,跟程遥遥半斤八两,这村子里也没有哪只小狗子和小猫咪能天天吃肉的。   谢奶奶忽然想起来:“犟犟呢?平时早跑来抢肉吃了。”   程遥遥笑道:“肯定守着酿酿呢,我去看看。”   谢绯忙道:“我也去!”   程遥遥夹了几块炸鸡,酥皮剥给谢昭吃,鸡肉盛在小碗里端着去猫窝了。   橘白色小肥猫果然蹲在猫窝边。   平时闻到香味儿,犟犟第一个就冲进厨房了,今天却没有跑过去争宠,而是蹲在猫窝边,看着窝里的酿酿。   厨房里的香味儿和怂怂讨食的声音不断传来,犟犟小爪子扒拉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往厨房看,一边又看看猫窝,急得原地团团转,就是舍不得离开。   酿酿也闻见了香味儿,咪了声。犟犟凑上去舔了舔酿酿的耳朵,酿酿抬爪就抽了它一下,还冲它凶巴巴地哈气。   酿酿吓得就地一滚,咕噜噜滚到了程遥遥脚边。   程遥遥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冲谢绯嘀咕道:“这酿酿给咱们犟犟戴了绿帽子,还打它,是不是太过分了?”   谢绯纠结道:“可是小奶猫很可爱。”   “你说得对。”程遥遥立刻原谅了它。   程遥遥半蹲下来,把小碗放在犟犟面前:“来,给你吃鸡肉。”   犟犟嗷呜一口叼住了鸡肉,正要大快朵颐,整只小猫忽然顿了一下,转头颠颠儿跑到猫窝,把鸡肉放在酿酿面前。   酿酿嗅了嗅,炸鸡味道香极了,它三口两口就吞下了鸡肉。程遥遥把一整碗鸡肉都放在猫窝前,犟犟馋得直舔嘴巴,还是蹲在酿酿面前,温柔地看着它吃。   一直等酿酿吃饱了,犟犟才凑上去一口吃完了最后的一块鸡肉,还拼命舔碗。   程遥遥捂住眼睛,没眼看没眼看。想当初犟犟在家里作威作福,肉肉还要谢奶奶亲手喂进嘴里才肯吃呢,现在为爱甘当舔猫,简直让程遥遥痛心疾首。   最后谢绯蹲在猫窝边守着酿酿,犟犟才肯跟着程遥遥回厨房去吃肉。吃饱了又蹭蹭蹭跑回猫窝边守着酿酿,不过对小猫崽还是很嫌弃。   这些小崽子长得丑不拉几,还没有毛毛,一身奶臭味儿,还霸着酿酿!   小猫崽子可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它们每天都趴在妈妈怀里吃neinei,睡觉觉。酿酿吃得好住得好,奶水充足,小崽崽们一天长一个样儿。   等小崽崽们都长出毛毛,睁开眼睛了,那才叫萌死个人呢。   这五只小猫崽颜色都不同:老大是一只橘白小猫,白色的脑袋上长了很有标志性的橘色刘海。老二是一只纯白色长毛小猫,优雅美丽,老三是那只纯黑色小猫,个性很酷,吃饱就睡,从不跟兄弟姐妹们玩耍,老四是橘白长毛小猫,橘色覆盖了背部和脸颊两侧,耳朵却是纯白色,老五则是一只纯橘色小猫,还抢不上奶,个子比其他猫崽都小了一圈。除了老二之外,其余四只都是小公猫。   小猫崽们成天嘤嘤叫,动不动就打成一团,嘤嘤嘤的小奶音此起彼伏。那只小黑猫战斗力最强,一只小猫就能把其它几只小猫都打败,气质跟犟犟截然不同。   程遥遥用箬竹叶给酿酿编了顶小草帽,差点把谢奶奶笑死,直拍她:“促狭鬼!我们犟犟不戴绿帽子!”   还没等小猫崽们满月,放纵不羁爱自由的酿酿就再一次跑了。   犟犟消沉了好几天,对小崽子们更是毫无兴趣,躲得老远。   只有小胖狗跑前跑后地看着小猫崽们,一会儿把打成一团的小猫崽们分开,一会儿操心地叼起爬到台阶下的小猫崽回窝,一会儿嗷嗷叫提醒谢昭起来给小猫崽泡羊奶了。   小猫崽们也把小胖狗怂怂当成了妈妈似的,五只小崽子在小胖狗身上爬来爬去,追在它屁股后头跑。   当有天程遥遥看见怂怂侧卧下来,一脸慈爱地试图给小猫崽们喂奶时,终于崩溃了。   “谢昭!去把犟犟给我抓回来!让它负担起当父亲的责任!”   谢昭的内心也是崩溃的。怂怂都是两个月的小狗了,一点儿没展现出来它母亲的威风凛凛,倒是变成了个小保姆。   程遥遥有命,谢昭自然得遵从。躲在树荫下偷懒的犟犟被抓回来,放在垫子上。   几只小猫崽嗅嗅它身上的气息,开始把肉乎乎毛茸茸的犟犟当成猫爬架,在它身上爬上爬下,还咬尾巴咬耳朵的。   犟犟四爪一摊,摆出生无可恋的架势,随便它们爬,吃饭也是用爪爪扒拉到嘴边,随便嚼几口,饭量比从前少了小半碗。其形容就像个老婆跑了后成天喝酒堕落的大叔。   已经是盛夏,蝉鸣阵阵,绿荫生尘,在田地里劳作一天下来,能脱掉一层皮。   甜水村的早熟西瓜运进城里,卖了个好价钱。大队难得放了一个小长假,村里人除了早晚出门外,白天都躲在家中消暑。   午后时光悠长,满村寂静无声,只有蝉鸣。小猫崽们都趴在犟犟怀里呼呼大睡了,小胖狗也趴在一边。   西厢房幽静清凉,桌上用灵泉水湃着几个新鲜桃子和一串葡萄,散发出诱人的酸甜果香。   程遥遥穿着一条浅粉色吊带长裙,绸缎般黑发披在肩头,端地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她软绵绵靠在床头,昏昏欲睡地看着手里的一本红皮书,纤细雪白的脚踝在床边一摇一晃。谢昭则端正地坐在桌前,认真看书。   程遥遥皱了皱鼻子,把书放下。这些文字拆开来她每个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偏偏无趣得让人想睡觉。   不说她从前的文化底子,光光是今年来她跟谢昭复习了这么久,应付高考已经绰绰有余了。可谢昭和谢奶奶并不知道今年高考的难度,程遥遥这种态度在他们看来就是娇气偷懒。   程遥遥委屈巴巴地倒在床上。谢昭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地道:“妹妹,你才看了十分钟。”   程遥遥狡辩道:“我渴了。”   谢昭掩上书,起身拿了个桃子递给她。   用灵泉水湃过的桃子冰冰凉凉,牙齿轻轻一咬就脆裂开来,山里结的头一茬桃子,今早谢昭刚摘的,桃嘴上一点儿红,酸甜汁水在舌尖迸溅,冻得程遥遥打了个哆嗦,随即享受地叹了口气。   一个桃子吃完,光溜溜的桃核落在谢昭掌心。他把桃核扔掉,出去洗手了。   程遥遥赶紧卷着小毯子躺下,侧身对着床里。听着进门的脚步声,她忙闭上眼睛装睡。   反正谢昭看见她睡着,就舍不得叫醒她的。   脚步声走到床边,谢昭撩起她的发丝,放在她耳朵上挠了挠。   程遥遥睫毛颤抖,强忍住笑。   谢昭又隔着被子挠她痒痒,程遥遥这回忍不住了,气哼哼翻过身:“谢昭你耍流氓……!怎么是你们!”   程遥遥猛地坐起来,脸颊通红,瞪着弯腰在床边看她的韩茵和张晓枫。   她们身后不远处,谢昭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眼底也是忍不住的笑。   程遥遥又羞又窘,迁怒谢昭道:“她们进来你怎么不叫我!”   谢昭无辜地摸摸鼻子,道了声“我去切西瓜”就带上门出去了。   韩茵掐着嗓子,学着程遥遥奶声奶气地撒娇:“谢昭你耍流氓……”   程遥遥被子一掀就扑上去挠她,韩茵和张晓枫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程遥遥把韩茵按倒,挠了一顿痒痒才放过她,又拉着她们去看小猫崽。   小猫崽们长成了圆滚滚的一团,身子胖四肢短,趴着就像猫猫虫。五只猫猫虫围着犟犟和怂怂呼呼大睡,怎么逗弄都不醒。   程遥遥还捏着小橘猫的舌头往外扯了扯,小橘猫就吐着红红的小舌头,仍然睡得呼呼的。   韩茵和张晓枫差点给萌死,围着稀罕个不停。   其实两人是见程遥遥这阵子没出门,以为她心情不好,特地约了上门看她的。   程遥遥正犯愁怎么跟她们提高考复习的事儿呢,她们主动上门,倒是省了不少事。   程遥遥故意道:“天气热,我懒得出门。不过我在家也没闲着,我爸给我寄了不少书呢。”   张晓枫一进门就注意到桌上的书了,闻言眼睛一亮:“你爸爸又给你寄书了?上海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第197章 蚕茧   桌上摆着几套习题册子,上头写满了笔记。张晓枫如饥似渴,站在桌前就捧着书看起来。   程遥遥还没回答,门被敲了敲。谢昭从井里捞了个西瓜出来,切成一牙一牙的,正站在门口。   程遥遥跑过去接过盘子,对谢昭甜甜地笑了一笑。韩茵笑嘻嘻道:“不好意思啊,遥遥先借给我们一会儿。”   “要还的。”谢昭认真答了一句。   韩茵愣了愣,大笑起来。   “笑什么呀!”程遥遥脸有点热,把门关上了,喊张晓枫:“这书借给你带回去看行了吧,别那么急。先吃瓜。”   张晓枫眼睛仍黏在书上,被韩茵抢走了合上,这才收回视线。这年代的人,对于知识有一种强烈的“饥饿感”,是后世的人无法体会的。   三人洗了手,捧起西瓜吃。沙瓤的西瓜果肉鲜红,淌着汁水。井水里湃着的西瓜比冰镇过的还冰,甘甜消暑。   吃了瓜,张晓枫又迫不及待地开始看书。书桌上摆着好些书和笔记,怕是全村的书加一块儿也没有这桌案上的多。   几只小奶猫你追我赶地进了屋,韩茵蹲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被程遥遥推了过去:“你也正经看看书,叫张晓枫帮你补习。”   韩茵头疼道:“我天天干活累得要死,哪有心思读书!”   张晓枫对学习的事格外上心和敏锐:“你最近在家,都是在复习?是不是上海那边来了消息?”   “我也不清楚,这书是上海寄来的。”程遥遥故意吞吞吐吐,露出一脸“你们要保密”的神色,“都是小道消息,可别外传啊。”   张晓枫连忙点头,韩茵也正色起来:“难道是真的……?”   程遥遥笑而不答。张晓枫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上海那边既然有消息,咱们提前准备肯定是不会有错的。韩茵,我上次给你写的那些题,你回去有没有复习?”   韩茵干笑:“这阵子不是太累了吗……”   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把张晓枫气得够呛:“咱们当初来到乡下,口号是一辈子扎根农村。你不好好复习,难道你想嫁给农民?”   韩茵脸色变了变。   程遥遥添油加醋道:“金花婶子不是总撺掇你,说有户好人家相中你了吗?不如你明天就去相相?”   自从入夏以来,下田劳动越发艰苦磨人,每天从田里回来都能晒脱一层皮,臭烘烘地又没地儿洗澡去。对于女知青来说,格外辛苦难熬。   有几个女知青,都熬不住这种苦日子,经金花婶子说合嫁了人。有的嫁给城里不错的人家,有的则嫁给了村里的富户。不知道婚后日子如何,好歹是摆脱了劳动。   韩茵有时候累坏了,也开玩笑说不如嫁人算了,可她心气儿高,怎么甘心一辈子扎根农村,当个村妇?   韩茵断然道:“把书给我!”   可惜韩茵放下书本这么久,复习的时候比程遥遥还偷懒,张晓枫考了她几题,发现她的基础一塌糊涂。   程遥遥把自己和谢昭的学习计划拿了出来。高考有四门必考:语数英政,理科加考物理化学,文科则加考地理历史。   韩茵选的自然是文科。程遥遥让她死记硬背,学最基础的部分。张晓枫负责给她补习数学。   短短一个下午过去,两人累得口干舌燥,才堪堪让韩茵学会了几道最基础的数学题。   韩茵这才发觉自己的基础太差了,临时抱佛脚肯定来不及,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张晓枫借了两本练习册,打算回家抄完再还给程遥遥。程遥遥给了她一叠白纸和铅笔:“谢昭进城带的,我帮你们也带了一份儿。”   张晓枫郑重地收下。感激的话没有必要多说,她都一一记在心中了。她道:“等我吃透这本练习册,我来给你们俩复习。”   程遥遥一惊:“我就不必了吧?”   张晓枫严肃道:“不行!你也必须一起学!”   程遥遥再一次感受到了恩将仇报。   打那天开始,张晓枫当真一有空就带着韩茵来谢家,拉着程遥遥一起复习。   这些内容程遥遥都学过了,又被迫跟着张晓枫再复习一遍。她郑重地告诉全家人:“见到是张晓枫就不准开门。”   谢奶奶乐呵呵地拍她一把。谢奶奶最喜欢的就是张晓枫那股刻苦又正直的劲儿,每回她们来家里,谢奶奶都要特地多做些好菜给她们补一补。   谢绯也喜欢张晓枫,怂怂更别提了,听见张晓枫的脚步声就已经在刨门。   只有谢昭含笑揉一揉程遥遥的头发,哄她:“想不想吃西瓜?”   程遥遥气哼哼:“我要挖着吃!”   今年西瓜桃李都大丰收,大队给每家每户都发了五十斤西瓜,谢昭还掏钱买了五十斤,都堆在阴凉的杂物间存放着。每天丢在井里湃着,要吃的时候捞一个出来,冰凉冰凉的。   谢昭捞出一个绿皮花纹大西瓜,一刀下去咔嚓裂成了两半。一半吊回井里,另一半插上两把勺子端过来。   夜风习习,漫天星斗。两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吃西瓜。小猫小狗在边上你追我赶。   谢昭把西瓜当中的一块肉挖起,送到程遥遥嘴边。程遥遥啊呜一口咬住,小脸鼓得仓鼠似的。   “慢点吃。”谢昭抹掉她唇边的西瓜汁。   程遥遥咽了下去,道:“有西瓜籽。”   谢昭便仔细剔了西瓜籽,一口一口喂她。   程遥遥舒展着雪白双腿,半靠在竹椅上,半眯着眼等着人伺候,活像只娇气的宠物猫。几只小奶猫扒着她裙摆往上爬,咪呜咪呜叫。   犟犟和怂怂也仰着头,踩了弹簧似的蹦跶。谢昭挖了两勺,一只喂了一块。   小奶猫们就不能吃了,它们还没断奶呢,只能委屈巴巴地看着。   最小的奶橘现在已经是最胖的一只了,爬到程遥遥胸口窝着,两只爪爪一踩一踩,奶声奶气地叫唤着。   程遥遥弯着眼揉揉它小脑袋:“你爪爪脏不脏啊?”   小奶猫扒拉着程遥遥领口的系带,扯出一片雪白肌肤。   谢昭眼神一沉,抓住这只小奶橘拎起来放地上了,还扯了扯程遥遥领口。   程遥遥一把拍在他手背上:“耍流氓!”   谢昭:“……”   小奶橘被放在地上嘤嘤叫,怂怂一口咬住它脑袋,又仔仔细细舔了一遍,把奶黄软乎的小奶橘舔得湿漉漉,毛这儿一撮那儿一簇,变成了小耗子。   程遥遥乐不可支,弯下腰伸手捞它,又嫌弃地收回手:“黏糊糊的!”   谢昭抓住她的手腕,拿湿毛巾给她擦了擦。程遥遥手腕皓白,指尖纤细,一根根擦拭过去,指甲盖粉润得像水晶,带着西瓜的甜和水汽的凉。   “还吃不吃?”   “不吃了。”程遥遥摇摇头,“你吃吧。”   谢昭吃着剩下的西瓜,程遥遥凑过去趴在谢昭背上,闻着他身上清爽的皂香,娇气地哼唧。   谢昭偶尔喂她一勺西瓜:“困了吗?”   “不困。还要帮奶奶喂蚕。”程遥遥往谢昭颈窝里蹭。   谢昭后颈上的发茬扎得她脸颊痒酥酥的,道:“你头发长长了,明天帮你剪。”   “好。”谢昭把西瓜皮扔了,洗了把手回来。   程遥遥站在竹椅上,往他后背上轻巧一跃。谢昭背着她,往后厢房去了。   后厢房被收拾出来,里头亮堂清净,摆着几个大筛子养蚕。每到深夜,就能听见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像夏夜细雨。   谢昭打听到今这两年苏杭丝绸价高,便提议大队养蚕。谢奶奶是最热衷养东西的,养不了猪,便也跟着养蚕。   可惜谢奶奶养蚕实在不是好手,都养死好几拨了。还是程遥遥偷偷趁她不注意往桑叶上洒了点灵泉,才把这一拨蚕养起来。   养蚕是个累人的活儿,夜里还得喂一回。谢昭怕谢奶奶夜里起来跌跤,都是自己帮着喂了。   那些蚕已经长到小手指那么长了,白白的在一堆透明叶梗上蠕动。   谢昭把吃剩下的叶梗清理掉,蚕砂扫进一个小盒子里攒着,拿起晾好的桑叶均匀摊在笸箩上,屋子里很快就响起了沙沙声。   谢昭擦了擦手,看着躲在门口的程遥遥,不由得露出点笑意:“不怕。”   “我不怕,就是有点儿恶心。”程遥遥躲在谢昭身后,那些蚕宝宝长得真的很吓人啊……   谢昭道:“等变成蛾子就好了。”   “那更恶心啊!”程遥遥想象了一下就崩溃了,“那些蛾子会不会到处乱飞?”   谢昭道:“不会,门窗都关着,飞不出去。”   谢昭说着,把溜进来的两只小奶猫提溜起来丢出去,关好门窗。   这几只小猫咪天天跟着怂怂不学好,菜地都被它们刨得乱七八糟,家里的吃食一个没看住,都能被祸祸了。这些蚕可是谢奶奶的宝贝,要是被几只小家伙溜进去,不知道要糟蹋成什么样子。   程遥遥倒是想让这些蚕不能变蛾子,可惜事与愿违,蚕宝宝一天天茁壮成长,终于有一天,笸箩边缘出现了一些蛛网似的丝。   谢奶奶欣喜万分,催促谢昭编了十几个草把子,把蚕宝宝放上去吐丝结茧。   蚕宝宝吐出的丝将自己裹在中间,变成一个个雪白金黄的茧,椭圆形,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可爱之处。   谢奶奶喜滋滋的,成天照看着那些蚕茧,把小奶猫们都暂且放在了第二位。   大队养的蚕也结茧了。   女知青和村里的姑娘们又被派去煮生丝。张晓枫和韩茵万分无奈,原本就忙,现在更是忙上加忙了。   谢昭私下跟大队打了招呼,才将她们替换了轻松点儿的工作——处理蚕茧和登记。   饶是如此,两人也没工夫再来谢家了。谢奶奶惦记着她们俩,煮了啥好吃的,常常让程遥遥送去给她们补补身体。   这天程遥遥捧着个饭盒,带着怂怂去仓库。怂怂一路颠颠儿跑来跑去,一会儿刨个坑,一会儿捡了根小树枝,宝贝似的叼着。   迎面瞧见金花婶子和刘敏霞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程大知青吗?”金花婶子一瞧见程遥遥就扯着嗓子喊。   程遥遥挑了挑眉。   金花婶子笑嘻嘻凑上来,怂怂忽然丢了小树枝,窜上来冲金花婶子一阵狂吠。   它已经不是一个月的小奶狗了,是三个月大的小狗了,总是软乎乎的耳朵竖起来一只,看着有点它妈妈的气势了。   金花婶子吓了一跳,讪讪地站得远了点儿,下死眼盯着程遥遥手里的饭盒:“这又是啥好吃的啊?又给那张知青和韩知青送啊?”   程遥遥把饭盒一收,好像让金花婶子多看一眼都会弄脏似的。   金花婶子阴阳怪气地笑道:“嗨,婶子又不跟你要!”   程遥遥不置可否。这金花婶子给谢昭提亲时就跟她结下仇了,后来总跑谢家来蹭吃蹭喝的,被程遥遥狠狠给了几次脸色,才再不登门了。   程遥遥多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刘敏霞。刘敏霞难得穿了件崭新的水红格子罩衫,衬着她晒黑的肤色显得有些不协调,脸上却带着羞涩笑意。   金花婶子找到了存在感,高声道:“啧,时辰不早了,我跟刘知青还有事儿呢,我们就先走了!”   边上村民听见了,笑道:“金花婶子给刘知青做媒哪?”   刘敏霞一听,忙把头低下去了。金花婶子跟那人笑骂:“还没成的事儿,少胡说!倒是程知青和谢昭,打算啥时候把喜事办了啊?婶子还等着你们的喜酒呢!”   程遥遥一听,嗤道:“婶子,您脸上怎么破了?跟人打架了?”   金花婶子忙挡了脸,讪笑道:“婶子跟刘知青还有事儿,先走了,先走了!”   程遥遥大获全胜,领着怂怂走了。她到仓库的时候,韩茵和张晓枫都已经在吃午饭了。   程遥遥把路上碰见刘敏霞和金花婶子的事儿说了。   韩茵一边磕鸡蛋一边道:“我知道这事儿。这金花婶子不是个好东西,她给村里一姑娘介绍了个男的,说是工人,结婚以后才知道那男的就是工厂帮忙卸货的临时工,家里穷得叮当响,结婚用的家具四大件全是借来的!昨儿那姑娘娘家把金花婶子堵住打了一顿。”   张晓枫皱眉道:“那这事儿得告诉刘敏霞一声!”   韩茵哼了声:“得了吧,这事儿全村都知道。你去找她说这事儿她也不会感激你,没准儿还嫌你多嘴。”   张晓枫道:“那也得提醒一句,咱们毕竟是一起来的知青。听不听是她的事。遥遥你说呢?”   程遥遥无所谓:“你想说就说吧。快趁热吃鸡蛋,还有这雪菜肉丝,中午刚炒的。”   韩茵喜滋滋夹了一筷子,放在杂合面窝头上就着吃:“猪油炒的就是香!”   怂怂嘤嘤汪叫着,小爪爪合在一起用力拜拜,馋得要命。   韩茵忍不住掰了点儿鸡蛋黄给怂怂,怂怂口水滴答,还是扭开头不要。   程遥遥接过来又递给怂怂,怂怂舌头一卷就吞下去了,还直舔嘴巴。   “真神了,它就吃你喂的东西。”   程遥遥得意道:“那可不,你们吃吧,它在家都吃饱了,就是馋。”   没多会儿,刘敏霞回来了。   张晓枫立刻放下窝头,过去找她说话。韩茵凑近了程遥遥道:“你等着瞧,准臊一鼻子灰。”   果然,没一会儿张晓枫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对上韩茵“早知如此”的眼神,无奈道:“她说我是见不得她好。”   “说了你还不信!”韩茵把饭盒塞给张晓枫,“赶紧吃吧,吃完好看书了。”   午休有一个钟头,她们都在抓紧时间看书。其他女知青们结伴路过她们身边时嬉笑道:“我们去摘桑葚,你们去不去啊?成天看书,当心把眼睛看坏了。”   程遥遥反唇相讥:“你们成天吃桑葚,当心把肚子吃坏了。”   张晓枫好脾气地笑:“你们去吧,我们休息。”   女知青们碍着程遥遥,忿忿撇着嘴走了,风里飘来一句“书呆子”。   等她们一走,韩茵忍不住泄气道:“她们天天这么嘲笑我们。你说要是高考没恢复,咱们是不是真像傻子了?”   “你别自己泄气了!就算高考不恢复,学习也不能落下。”张晓枫道,眼里也有几分忧愁。   程遥遥给她们打气:“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嘛。”   话虽如此,韩茵还是忍不住想偷懒。毕竟夏日漫长炎热,实在太容易犯困了。比起读书复习,韩茵更乐意打个盹儿,或者出去采桑葚。   程遥遥真想抓住她的肩膀大喊,高考马上就来了!你倒是抓点紧啊!   无奈之下,程遥遥只好常常去仓库给她们送点吃食,顺带监督韩茵好好复习。这阵子谢昭时常要开拖拉机进城,她正好在仓库消磨时光,顺便帮她们干活儿。   圆溜溜的蚕茧有白色和金色,程遥遥把不同颜色的蚕茧分开,丢进面前的两个筐子里。   筐子里的蚕茧渐渐多了,等金色和白色的蚕茧攒够满满一篮子时,谢昭就会来接她回家。   夕阳颜色浓郁,晚风香软,程遥遥和谢昭肩并肩,小狗追在身后。   她拿着一饭盒的蚕蛹,道:“回家炸着吃。”   “好。”   “撒椒盐还是胡椒粉?”   “胡椒粉。”   “还想吃什么?”   “炸鸡。”   “那很麻烦哎!你要帮我烧火。”   “好。”   “汪汪!汪!”   蚕茧越攒越多,仓库里生起了好几口大锅。   蚕茧丢进沸水锅里煮开,用一根大木棒不断按压,蚕茧里的胶质就会被煮出来。没经过这一步处理的生丝价格很贱,处理过的丝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   煮好的蚕茧会变成透明的,蚕丝也散开了,挑中一根线头慢慢地抽丝。   煮得半透明的蚕茧冒出一根丝来,将丝绕在木棒上机器转啊转,一个蚕茧能抽出一千米长的丝来。   这是一个相当繁琐而耐心的工作。夏季午后阳光明亮,干活儿的姑娘们都昏昏欲睡,仓库里宁谧无声。   程遥遥枕着皓白手腕,早就睡着了。张晓枫一边绕丝一边看书,韩茵昏昏欲睡。角落里,刘敏霞脸颊绯红,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仓库大门哐当一下被推开了。   几个男知青冲了进来,吓得姑娘们纷纷惊起。   “你们听广播没!高考恢复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知青们纷纷跳起来,“真的吗!”   “广播上怎么说的!”   “高考什么时候恢复?!”   韩茵和张晓枫更是激动万分。张晓枫冲那男知青道:“你快说!广播上怎么说的!”   那男知青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喘了半天的气才道:“广播上说高考恢复了!工人农民,老三届,退伍军人,应届高三生,还有咱们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都能考!”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尖叫声掀翻了屋顶:“万岁!” 第198章 高考(结婚)倒计时   知青们完全疯了,抱成一团又笑又跳,过了会儿,全哭了。   村里姑娘们呆呆看着她们,又是诧异又是震撼。   她们哪里懂得,这些知识青年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苦楚和凄凉。   当初下乡时的满腔热血,早就被乡下的艰苦生活和劳动磨灭了。你要问知青们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每一个人的回答都是相同的:回城!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扎根农村了,命运忽然拨云见日,给了他们一道天梯。   高考,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天梯。   男知青们在田里听见广播时,一个个全疯了,丢下活儿就满村疯跑宣告这个消息。   随后赶来的大队长和支书,看着这群疯闹的知青们,只是笑着摇摇头:“你们也跑得太快了!”   程遥遥被张晓枫和韩茵抱着,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氛围里,她鼻子也有些发酸。   忽然有人问道:“高考是什么时候?”   一个男知青响亮道:“11月21日!”   “明年?”   “是今年!”   气氛登时有一瞬寂静:“今天已经十月21了啊……”   “那岂不是……只有一个月的复习时间?!”   刹那间一盆冷水泼下,把刚才的喜悦都浇灭了。知青们面面相觑,他们的学习都丢下几年了,一个月的时间,能复习多少?   可没有人甘愿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纷纷在心里打开了小算盘。   只有角落里的刘敏霞脸色灰败。眼角眉梢那点儿春色全变成了不可置信。   高考?为什么会忽然恢复高考?   为什么不提早一天通知,偏偏是在她把男方给的彩礼寄给家里之后……   韩茵也哭得分外真情实感,抱着程遥遥嚎啕:“我为什么不听你们的话啊!”   程遥遥拍拍她后背,被她嚎得耳朵生疼。张晓枫也擦擦眼泪道:“现在哭有什么用!好歹你是提早复习了的!”   程遥遥挣扎出来,道:“我先回去一趟。对了,你们把书和笔记都藏好吧。”   说完,程遥遥喊上怂怂,转身走了。   张晓枫还没明白程遥遥的话,韩茵忙捡起那两本书塞进怀里。   其他知青们目光炯炯,全盯着那书呢。   平时总嘲笑她们书呆子的女知青,赔着笑凑上来:“晓枫,这书能不能借给我们看看?”   “借给我看看吧!”   韩茵笑笑地道:“不好意思,这书我们自己都没看完呢。”   她说完,拉着张晓枫就往回走。她家里还有几本从程遥遥那儿借来的书和习题,平时都压在枕头下,这会儿可成了宝贝!   程遥遥一路疾跑着回家。素来讲究形象的观音在路上奔跑着,乌黑发丝散乱在风里,小狗追在她脚边一路狂奔。   此时村里到处都是疯跑乱叫的知青和年轻人们,程遥遥倒也不显得突兀了。   她急急忙忙跑到家门口,迎面就扑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高……高考!”程遥遥气喘吁吁,仰头望进一双闪着光的深邃眼眸里。   谢昭英俊的脸上挂着汗水,和拨云见日般的明亮笑意:“嗯,我听见广播了!”   谢昭裤腿上还粘着泥,显然是听见消息就从地里跑回来了。两人牵着手跑进院子,想第一时间告诉谢奶奶这个好消息。   谢奶奶早就从广播里听见了消息,正在院子里等着他们呢。   一家人相对而笑,都欢喜得不得了。谢奶奶忽然抹了抹眼角,道:“列祖列宗保佑,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嘘。”程遥遥竖起食指比在花瓣一样的唇边,“奶奶您不能宣扬封建思想。”   “去!你还教育起我来了。”谢奶奶嗔道,“快,杀鸡,割豆腐,咱们今天好好庆祝庆祝!你把晓枫和韩茵她们也喊来!”   谢奶奶激动地系上围裙,又往鸡圈去了。   程遥遥笑道:“您别忙活了,她们肯定不会来的。这会儿都忙着找书复习呢。”   程遥遥所言不错。这次高考就在一个月后。留给他们的复习时间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算起来相当迫切。   知青们在短暂的狂欢后冷静下来,又面对着一个问题——短短的一个月,能把丢下几年的功课补回来吗?   有些人陷入了自我怀疑和焦虑之中,更多的人却是争分夺秒地进入了学习。   此时,谁手里有本复习资料和参考书,那就是最受欢迎的人物。人人都争着跟他搞好关系,企盼他肯把书借给自己抄。   可僧多粥少,全村的书都搜刮出来也不够他们学的。知青们想尽一切办法,旧书,报纸,报刊,一切带字的资料抓到手里都拼命地读,背。   甜水村的知青们都陷入了狂热的学习中。甜水村大队已经相当体恤知青们,可知青们每天还是得劳动。   以前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现在却是挑灯夜战,第二天带着两个大黑眼圈上工。田间垅头,一边泡在泥水里劳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书,用树枝蘸水在沙地上写字。   只有韩茵和张晓枫好过些。在谢奶奶的强烈要求下,她们俩时常去谢家吃饭,补贴些油水。程遥遥桌案上的复习资料也都任她们翻看,学习程度自然是其他知青们不能比的。   高考消息一出,登时洛阳纸贵。有些精明的知青,第一时间就是进城买书和纸笔。那些反应慢的再进城,发现新华书店的书被哄抢一空,废品回收站的旧书也炒到了八毛一本的天价。供销社的纸笔更是断了货。   程遥遥在这时就不得不佩服谢昭的先见之明了,家里囤了好几箱的白纸和圆珠笔芯。   程遥遥摆弄着这些纸,好奇道:“谢昭,这些要拿去倒卖吗?”   她知道猴子靠卖旧书和纸笔狠狠赚了一笔呢。   谢昭道:“不卖。”   程遥遥抽出一把笔芯和白纸,道:“这些送给韩茵和张晓枫,她们的纸笔也快用完了吧。”   谢昭指节扣了扣桌面:“妹妹,开始复习了。”   程遥遥只好慢吞吞走过去,坐在谢昭身边,乖乖地看起书来。   比起席卷全村的热潮,谢家的院墙里仍然风平浪静。程遥遥和谢昭早就开始复习了,如今也不急躁。该学的都学了,如今只是复习和巩固罢了。   只是程遥遥再也不能偷懒了。每回偷懒,别说谢奶奶管着她,谢昭也不再惯着她。   程遥遥往桌上一趴,郁闷道:“我全都会了,为什么还要我背这个?”   谢昭道:“这里的每道题都有可能考到,你的政治知识很薄弱,必须好好背。”   程遥遥扁了扁嘴:“我头疼。”   谢昭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腾出双手轻轻揉着程遥遥的太阳穴,粗糙带茧的指腹刮得程遥遥细嫩皮肉有些疼,手劲儿相当温柔,揉得程遥遥忍不住舒服叹气,那点儿头疼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程遥遥转个身,埋进谢昭怀里:“我眼睛也疼,你读给我听。”   橘色小奶猫团在书桌上,歪歪脑袋看着他们俩。   谢昭唇角翘起,嗓音严肃道:“读一遍,你要跟着背。”   “那得读三遍才行。”程遥遥讲条件。   谢昭低声读了起来。他胸腔里像藏了大提琴,把无趣的政治读成了十四行诗。   谢昭读了三遍,低头问程遥遥有没有记熟,却被她勾住脖子亲了一口:“谢昭,你以后每晚都读书给我听吧。”   程遥遥桃花眼里波光潋滟,直白又天真地向谢昭发出邀请。   谢昭举起手里的书挡住那张桃花面:“专心读书。”   “哼!”程遥遥拖着椅子躲开老远,自己捧着书看起来。   谢昭喉结滑动,近乎自虐地闭了闭眼,等那股躁动平息后才埋头读书。   冷战持续了半个小时,谢奶奶端着两碗甜酒酿鸡蛋进来,两人又头对头凑在一起吃了。   谢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道:“好吃吗?多吃点儿,读书耗精神!你们俩也别学太晚了,这灯泡会不会太刺眼了?”   村里终于通了电。程遥遥房间里悬着个灯泡,罩着细竹篾编的灯罩,光晕明亮而柔和,尽管电压不稳,时常一闪一闪,还是比在煤油灯下看书舒服多了。   程遥遥道:“奶奶,您就先回屋去睡吧,别总等着我们俩。”   谢奶奶心里急啊,又怕给他们俩压力,道:“那你们学一会儿,就自己歇会儿,啊?”   谢昭也道:“您放心。”   谢奶奶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太快了,太快了,还有大半个月……”   谢昭低声纠正:“二十七天。”   “什么?”程遥遥没听清。   “还有二十七天高考。”谢昭深邃眼眸里映着灯火,“高考完,我们……”   纤细微凉的指尖压在他唇上,程遥遥气道:“你怎么天天惦记着这个!”   “结婚。”谢昭坚持说完这句话。   比起知青们的心急如焚,谢昭倒有些度日如年了。   当时间从27天缩短到23天时,他们进城报名去了。   谢昭开着拖拉机,载着程遥遥和一群知青去了临安城,高考报名点前早就人山人海。有来报名参加高考的工人、农民、知青和应届毕业生,也有陪伴而来的家属,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程遥遥和谢昭排了半天队才走到前面,程遥遥领了两张表格,跟谢昭把名字都报上了。   排在他们后头的刘敏霞惊讶道:“谢昭也要参加高考?!他……他读过书吗?!”   刘敏霞声音很大,周围一圈都是甜水村知青,登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谢昭。   那眼神未必有恶意,可意思很明白:谢昭一天学都没上过,怎么能参加高考呢?   程遥遥冷笑道:“刘敏霞你嚷什么嚷?你都跟人结婚了,不也来报名了吗?怎么,谢昭就不能报名了?”   刘敏霞脸色一白,她如今倒是有几分程诺诺的功力,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他的成分……”   “谢家帽子早摘了,你……”程遥遥柳眉倒竖,上去就要跟她吵,被谢昭拉住手。   程遥遥气鼓鼓又不解地看着他,谢昭神色淡定:“我们走。”   程遥遥不服气道:“为什么不让我跟她吵!”   谢昭看着她对自己的维护态度,眼底漾开些愉悦笑意:“无所谓。一个月后见分晓。”   “这倒是……”程遥遥气哼哼道,“那些知青也讨厌,复习资料不借给他们了!”   谢昭低笑一声,没有回答。   甜水村只有张晓枫和韩茵手里有复习资料,还是从谢家借的。   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说谢家有许多复习资料。登时所有人的眼睛就盯上了谢家。   这些知青才在高考报名处得罪了程遥遥,现在哪好意思去谢家借书。他们不由得把挑起话头的刘敏霞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对于高考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们商量了一番,到底鼓足勇气去谢家了。   知青代表先诚恳地跟谢昭道了歉,又支支吾吾提出了借书的请求,程遥遥道:“书是有,可就这么几本。你们那么多人,怎么看?”   知青们忙道:“我们抄完就还你!”   一直没吭声的谢昭道:“你们有纸笔?”   知青代表脸颊通红,只当谢昭不肯借。谁知谢昭搬出了一箱纸笔和复习资料来,让他们带回去分,显然早就已经预备好了。   这些纸笔在平时也许算不得珍贵,在这时却无异于雪中送炭。知青代表红了眼睛,抱着这箱珍贵的纸笔和复习资料,深深地给谢昭鞠了一躬。   谢昭不仅提供了他们学习资料和纸笔,还提醒众人牛棚里还有两个大学老师呢。   从前的臭老九登时变成了香饽饽。两位老师也不计前嫌,虽然不肯开班授课,可牛棚里俨然变成了小课堂。知青们挤在小小的牛棚里,盘腿坐在干草上,抱着小羊羔,专心致志地听老师讲题,争先恐后地提问。   程遥遥和谢昭也去了牛棚,毕竟谢昭从前没上过学,如果平白参加高考会太引人注目。谁知一进牛棚,知青们都争先恐后地跟谢昭打招呼,对他的态度感激又热络,连其他村来的知青们也知道谢昭的名字。   原来甜水村的知青们分到纸笔后,日夜不停地抄着复习资料。其他村的知青们也闻讯赶来向他们抄写复习资料。   “我们村那刘伟,我跟他关系还不错呢。跟他借这本书抄,他把封面亮给我。我一看,嘿,上头写着书与老婆概不外借!”桃庵村的知青一口京片子,说得大家伙都忍俊不禁。   笑完了,心里都是一阵感慨。   人性都是自私的。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将别人挤下,自己就多了一份机会。这些日子四处借学习资料,谁没有遭受过拒绝和冷眼?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能深刻体会到谢昭和程遥遥的做法有多珍贵无私。   甜水村的知青们也将这种无私的品质传播下去,没有把谢家得来的复习资料藏着掖着,对来抄复习资料的知青都提供了援助,还不忘加一句:“这资料是谢昭借的,纸笔也是谢昭提供的!”   对于这些知青们的示好和感激,谢昭的态度淡定谦逊,又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程遥遥看着逐渐展露光芒的谢昭,只觉得又自豪,又有点儿酸溜溜的。   程遥遥并不喜欢那些知青,但是这些知青们对于学习的热诚与激情,她也不得不为之动容。何况这些人要是考上了,将来就是各行业的栋梁之才。说不准,也能成为谢昭的人脉。   天已经黑了,牛棚里仍然亮着灯,知青们还挤在里头废寝忘食地听课呢。   两人从牛棚里偷偷溜了出来,外头刮起了风,程遥遥披着谢昭的外套,趴在谢昭背上,很不服气地道:“为什么他们只感激你,不感激我?”   谢昭把她往背上托了托,道:“那套《数理化丛书》你明天拿给张晓枫和韩茵,她们会感激你的。”   “哼。”程遥遥把脸埋进谢昭肩窝里,“你背我到村口再放我下来。”   谢昭笑了一声。没走出几步,程遥遥已经甜甜地睡着了。   谢昭背着她绕了一条无人的小路走回家去,天上有一轮巨大的月亮,清冷银白的月色映亮青石板路,地上的影子融为一体。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窗棂上结出了霜花,在院子里刷牙的功夫,冻得人耳朵都麻了。   程遥遥被小猫打架的喵喵声吵醒了。谢昭提着热水进来,先蹲下把打成一团的毛团子分开。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冻得嗖一声缩了回去。   “太冷了,我不吃饭了,我再睡会儿……”   “乖。”谢昭温热的手握住她的:“今天高考。” 第199章 高考进行时   “今天高考。”   程遥遥一惊:“几点了?”   谢昭按住她肩膀,道:“还早,起来洗漱。奶奶在做饭了。”   程遥遥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眼,才早上五点四十。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又把脑袋搁下去,正好压在谢昭掌心。   程遥遥乌黑长发逶迤在枕畔,慵懒娇滴得像春睡海棠。她把脸埋进谢昭掌心里,闻到了水汽和香皂的气味。   程遥遥娇声娇气地道:“时间还早呢。”   “其他知青要搭拖拉机进城,今天要早点出发。”谢昭最受不了她这幅娇滴模样,指尖轻轻抚她脸颊。   程遥遥半睁了眼瞧过来:“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谢昭郎心似铁:“起来。”   程遥遥指尖勾着谢昭的尾指,像小猫肉垫在掌心挠过:“五分钟。”   谢昭板着脸看她,程遥遥立刻怂了,妩媚桃花眼半垂着,抽出手就要爬起来。   指尖被握在温暖掌心里,谢昭看眼手表:“就五分钟。”   程遥遥愉悦地嗯了声,把脸贴近谢昭的手腕。淘气的小猫崽们抓着床单往上爬,被谢昭挨个拿下来。只有长毛小白猫最得谢昭偏爱,爬到了程遥遥枕边团团窝好。   程遥遥顺手把小白猫搂在怀里,一人一猫都是美貌异常,慵懒酣睡的姿态如出一辙。   半梦半醒瞌睡了五分钟,程遥遥就乖乖坐起来了。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的样子可爱极了。   谢昭拧了热毛巾按在她脸上,程遥遥终于恢复精神:“我今天要穿那条裙子!”   “今天太冷了。”谢昭把毛衣和袜子从暖炉上拿过来。   程遥遥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可当谢昭捉住她脚踝,把烘得暖暖的袜子替她穿上时,她就抗议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最后程遥遥穿着软绵绵的厚毛衣和长裤,又套了一件厚厚带毛领的大衣,衬得雪白的脸越发地小。   等走出房门,她才知道谢昭没骗她。今天冷得邪乎,迎面的风冻得人脑壳发脆。   张晓枫和韩茵也来了,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袄,仍然冻得哆哆嗦嗦。   谢奶奶煮了一锅稠稠的小米粥,配着一盘子雪白喧软白馒头。一盘子猪油煎的嫩荷包蛋,青椒炒咸菜。大家伙围着桌子,热腾腾吃了一顿早饭,才觉得胃里身上都暖和起来。   时间还不到六点半。大家各自检查了一下准考证,就准备出发了。   谢奶奶煮了一包水煮鸡蛋追出来,让程遥遥带上,还往韩茵和张晓枫兜里各塞了几个,殷殷嘱咐:“今天在城里,午饭可得吃好!”   “您放心吧!”程遥遥笑吟吟对谢奶奶道,“您在家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谢奶奶攥着围裙,笑着点点头:“哎!奶奶等着你们回来!好好考,别急!”   程遥遥和谢昭走到巷口,回头看时,谢奶奶还站在门边翘首眺望。   拖拉机轰隆隆发动,载着一车踌躇满志的知青们向城里出发了。   1977年12月10日,五百二十万考生在这一天重新走进尘封了十年的高考考场。   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一天或许无足轻重。对于这五百二十万考生来说,却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天梯。   无数人的命运在这里交错,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临安县县城中学门口挤了两三百名考生和家属。有一群穿军绿制服的兵哥看守着考场周围的治安。   甜水村的知青们都挤在一堆。围墙上贴着红纸写的名单,考生们的名字都被打乱,随机分配在不同的考场。许多人不知道自己是哪个考场,拼命地挤上前去看,场面混乱不堪。   谢昭高大身躯挡着人潮和寒风,程遥遥躲在他怀里,道:“怎么样?咱们考场是哪儿?   “我们是一个考场。”谢昭昨天就踩过点,并不跟那些人一起去挤,护着程遥遥和张晓枫韩茵走到一边,“等开场就行。”   韩茵临时抱佛脚,念念有词地背着书。张晓枫面上淡定,程遥遥跟她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反应,仔细看去她唇角紧绷,显然也处于紧张的状态中。   其实不光是她俩,紧张的气氛在全场蔓延。程遥遥环顾四周,考生上至三十多岁满面风尘的老知青,下到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有人穿着工厂沾满机油的制服就来了,还有女考生在考场外奶孩子的。   谢昭顺着程遥遥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移开了眼去,低咳一声:“站得累不累?”   程遥遥仰头道:“不累。”   在一干冻得拱肩缩背,满脸焦虑惶惶的人群里,谢昭神行挺拔如松,神态淡定。这种淡定感染了程遥遥,她靠近谢昭些,嗅着他身上温暖的阳气道:“我有一点紧张。”   “紧张什么?该学的都学了,考不上也没关系。”谢昭拢了拢她毛茸茸领口,道:“冷不冷,要喝点水吗?”   程遥遥点了点头。谢昭从怀里取出军绿色水壶,拧开给她。水壶一直捂在怀里,茶水还是暖的。程遥遥喝了一小口润润喉就不喝了,一会儿进场考试,喝多了要上厕所就麻烦了。   谢昭把水壶拧上放回怀里,又将程遥遥拉回怀里。他后背对着人群,替程遥遥挡开人群的视线与寒风。两人四目交织,心中俱是欢喜妥帖。   过了三十年再回想这一日,嘈杂汹涌的人群,昏暗冷风里的水泥建筑,都淡化成模糊背景。雪肤红唇桃花眼的程遥遥,深深烙在谢昭的视网膜里,也烙在了心中。   当哨声吹响,围栏打开,考生们陆续进场时,现场的气氛再一次骚乱起来。有人在哭,有人高声跟家属告别,居然还有人忘了带准考证的。   受到现场气氛的感染,程遥遥也慌张起来:“我的准考证呢?”   “在我口袋里。”   “我们的考场在哪?!”   “跟着我走。”   谢昭一手紧紧护着程遥遥,一手挡着人群,领着三个姑娘往考场走。   临安城的中学是一幢三层水泥建筑,一道楼梯从正中将教学楼分开,两侧分别有三间教室。教室门口都贴着号码和名字,程遥遥和谢昭被分在同一个考场,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   韩茵和张晓枫则在三楼,她们在楼梯口跟程遥遥依依惜别。   韩茵吓哭了,紧紧拉着程遥遥的手:“怎么办,我待会儿想上厕所怎么办,我一紧张就想上厕所!我以前怎么不好好读书呢……”   程遥遥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何况你比其他人早复习小半年呢!别紧张,你一定行的。”   张晓枫也安慰她;“都到这一步了,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我们约好,要一起考去上海的!”   三人紧紧抱成一团,互相鼓励着。等分开时,韩茵抹掉了眼泪,跟张晓枫一起上楼去了。   程遥遥打起精神,一转头,谢昭一直站在身后看着她:“干嘛呀?”   谢昭道:“我也紧张。”   程遥遥不解:“嗯?”   谢昭认真道:“我也要鼓励。”   谢昭高高大大一个人,肃着脸说出这句话,违和感不是一般的重。   程遥遥忍住笑,冲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谢昭微微低头靠近她。四周是来来往往找考场的考生,此时竟无人注意到外形极其出色的一对年轻恋人。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泛着水光,谢昭知道那双唇的滋味有多美好。那双唇越来越近,忽然贴上了他耳畔,吐气如兰:“等考完试,给你奖励。”   谢昭肩膀一震,他深深看着程遥遥,未发一言,深邃眼眸里迸射出的炽热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程遥遥本来没那个意思,被他这眼神看着,脸颊就一点点泛起红来,像被染红的白玫瑰:“……快进去吧。”   程遥遥抢先一步跑进了考场,谢昭紧随她身后,眼神片刻未从她身上移开。程遥遥跑到教室门口时忽然回过头,勾了勾谢昭手指:“加油。”   谢昭含笑:“加油。”   简陋的教室里只摆着三列五排桌子,距离分开得很远。前后斑驳的黑板都被擦干净了,只写着几行考试注意事项。   两人找到位置坐下。程遥遥的座位在靠窗的后排,谢昭的位置则在另一侧的中排。众人也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两名监考老师拿着卷子,在兵哥的护送下进来了。他们先一一核对了考生们的准考证和本人模样,又宣读了一遍高考注意事项,才撕开卷子的封口。   一张张带着油墨味的卷子分发到众人手里,也落在程遥遥的桌上。这些试卷的纸张质量并不好,油墨还会沾染到手上,谁能想到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张试卷,却承载了无数考生的未来呢?   程遥遥拿着试卷,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险些笑出声来,这也太简单了!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总共分为三部分:以“丰收”为题写一篇作文;翻译“鹬蚌相争”的一段内容;解释“居心叵测”“诽谤”“高瞻远瞩”几个成语的意思。   这些题目对于读过大学的程遥遥而言是很简单,只是不知道谢昭……程遥遥忍不住看了谢昭一眼。   谢昭低头也正认真看着试卷,过了两三分钟,拿起笔写了起来。程遥遥看着他挺拔宽阔的脊背,心里不由得安定下来,也拿起笔,开始答题。   这些题目简单,程遥遥洋洋洒洒地写完了。检查一遍无误后,又撑着下巴看谢昭。   谢昭低头认真写字,写得很慢,很认真。程遥遥教过他:写字工整好看,能得不少卷面分。谢昭一直牢牢记着。   程遥遥在心里琢磨谢昭能考多少分。   鹬蚌相争是前几天才复习过的,几个成语也不难理解。作文上怕是难一些,不过谢昭的字很好看,她又让谢昭背了许多名家散文,套也能套上一些……可谢昭写得这么慢,时间能来得及吗?   程遥遥胡思乱想着,倒把自己弄得提心吊胆起来。幸而谢昭在考试结束前二十分钟时停了笔,开始检查试卷。   当考试时间结束,有好几个人还没写完卷子,争分夺秒地往上写,被监考老师严厉呵斥并收走了卷子。   程遥遥牵着谢昭的手走出教室,叽叽喳喳道:“你怎么写得那么慢,我还担心你写不完卷子呢!”   谢昭反问:“妹妹一直在看我?”   “……我看你有没有写完卷子罢了!”程遥遥傲娇地一扬小脸。   谢昭眼底闪过一抹笑。   张晓枫和韩茵也迎面跑了过来,急不可耐地道:“你们考得怎么样!我作文差点就写不完了,吓死我了!”   张晓枫道:“别想了,考完就忘了吧,别影响了下午的考试。”   程遥遥也道:“咱们还是赶紧去饭馆占位置,一会儿人就多了。”   不出程遥遥所料,今天饭馆里格外热闹,来吃饭的多是考生和家属。更多的考生却舍不得下馆子,饭馆门口有免费的热汤,专门供给今天参加高考的学生和家属们,他们就打两碗热汤,就着自带的干粮吃下去。   四人占到了二楼临街的桌子,往下能俯瞰整座临安古城。四人点了辣椒小炒肉、红烧排骨、清炒小白菜和番茄蛋花汤并白米饭,还有谢奶奶煮的鸡蛋。   专心致志的考试也很消耗体力,程遥遥饥肠辘辘,吃得倒比平时还香。谢昭和张晓枫一边吃,还讨论起数学复习资料上的一道附加题来。   午餐时还生出一点小插曲:刘敏霞的婆家找来,扯着刘敏霞要她回家,不准再考试。刘敏霞在高考通知的前一天跟乡下男人领了证,肠子都悔青了。可她收了人家一百块彩礼钱,都寄给她哥结婚用了,一分钱都还不出来。她的态度是:要钱没有,婚要离,高考一定要考。   一群人闹哄哄撕扯了半天,刘敏霞还是留下来参加了考试。她那老实巴交的乡下丈夫只说了一句:等你考完,咱们就打离婚证。   刘敏霞一怔,短暂的酸涩后就是狂喜。能离婚考大学,还能一分钱不还,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她欣喜若狂的脸色更是让众人鄙夷,都替她丈夫感到不值。   不过众人可没心思管她的闲事。吃完饭就趴在饭桌上抓紧时间休息,养足了精力好参加下午的考试。   程遥遥不困,张晓枫和韩茵也是。她们吃了家里的鸡蛋,程遥遥又偷偷给她们喝了些灵泉,足够维持她们的精神了。   到了下午,四人果然神采奕奕地进了考场。数学试卷比起语文要难一些,谢昭倒是比程遥遥早半小时做完了卷子。程遥遥对着附加题苦思冥想半天,加了道辅助线才解出来。   后面几门考试程遥遥没什么印象了,只觉得英语简单得过分:用英语回答两个简单问题,翻译几个常见单词。政治也不难,套上背的几个语录和思想内容就行。物理化学和历史地理则是文理分科来考。   当结束最后一门考试时,程遥遥居然有些恍惚:这样就结束了? 第200章 我的奖励   仿佛是回应程遥遥的话,广播里传出字正腔圆的播报:“到今天为止,全国高考正式结束!”   高考结束了。   当监考老师收走卷子离开后,考生们或悲或喜,考场里炸开了锅。   程遥遥连准考证和笔都不要了,起身就冲向了谢昭。谢昭早已含笑注视着她,还未张口,香软一团就扑进了怀里。   “终于考完了!”程遥遥用力抱了抱谢昭的肩膀,   谢昭有瞬间的愣怔,随即,毫不犹豫地紧紧回抱住她。   教室里还有没离开的考生,眼见这对漂亮的年轻人抱在一处,都不由得侧目。这年头,可没有这么大胆的姑娘。   程遥遥一时忘形,被众人瞧着才想起这是在七十年代。她嘤地一声把脸藏进谢昭怀里,不出来了。   谢昭抬手拥住程遥遥,含笑回视过去:“我媳妇。”   众人了然地笑了,钦羡道:“你媳妇儿可真漂亮!小夫妻俩一块儿高考,好福气啊!”   谢昭不语,眼中的自豪与笑意却是毫不掩饰了。   腰上忽然一疼,他眼中笑意越发深了。等众人离开,才轻轻揉了揉程遥遥发丝:“他们都走了。”   “谁是你媳妇儿,还挺会占便宜。”程遥遥这才抬起头来,顿时又恢复了神气。   “你。”谢昭低头看着她:“高考结束了。我的奖励呢?”   程遥遥耍赖地趴在他怀里:“回头再说。”   谢昭的怀抱温暖,宽厚胸膛里的心脏咚咚跳动着。他嗓音里却透着一丝宠溺和无奈:“妹妹,回头看。”   程遥遥回头,门口的张晓枫和韩茵忙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咳咳咳……我们等了你半天……”   程遥遥脸颊通红,气得给了谢昭一下:“你怎么不提醒我!”   韩茵没好气道:“你们赶紧结婚吧!”   “嗯,很快。”谢昭接口。   程遥遥桃花眼一瞪,谢昭乖乖闭了嘴,去把程遥遥的笔和准考证收起来。程遥遥则拉着韩茵和张晓枫走在前头。   韩茵嘴上嚷嚷着她有道题写错了,又说自己的作文没写好云云,可看她神色应该是考得不错。张晓枫更不用说,眉眼里掩不住的喜色。   程遥遥的心放了下来。   走出学校时,校门口还围着许多考生和家长们,互相大声讨论着考题,还拿着纸笔算分数。甜水村的知青们一瞧见他们,呼啦围了上来。   “那道大题,老师教过!”   “都是数理化丛书里的题目!”   “多亏了你的那本参考书!”   甜水村的知青们个个面带喜色,此刻他们别提有多感激谢昭了。   隔壁桃庵村和坝上村的知青们也凑了过来,他们也常来甜水村蹭课的,其中还有跟谢昭一块儿打过架的老熟人。   不知道谁提议:“下馆子去!庆祝高考结束!”   “对!走走走,下馆子去!今天我必须得敬谢昭一杯,咱们不醉不归!”知青们情绪高涨。   谢昭征询地看向程遥遥。众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有人笑起来:“还没结婚呢,就管得这么紧!”   程遥遥噗嗤笑了,摆摆手:“高兴就去吧。”   “好好!嫂子发话了,咱们走吧!”知青们善意地起着哄,热热闹闹下馆子去了。   一个月如火如荼的学习,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知青们显得分外放纵。点了一桌子菜,还点了几瓶酒。   大家伙端起酒杯,第一杯敬伟大的领导人政策英明,恢复高考。第二杯敬谢昭,多谢他慷慨相助。   玻璃杯碰撞在一起,溅起的酒液晶莹如珠,散发着诱人的酒香。   谢昭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咽动时阳刚又性感,眉眼间神色畅快愉悦。   其他人也纷纷喝干了杯中酒。程遥遥也端起酒杯小小舔了一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一筷子糖拌西红柿放进她面前小碗里,程遥遥忙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冲淡酒的辛辣味,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这酒也太烈了!甜水村地处南方,冬日潮湿阴冷,知青们常喝酒驱寒,酒量都不差,除了程遥遥。   跟这地瓜烧比起来,她从前喝的酒只能算是甜水水。   她眨掉眼泪,转头却见谢昭与其他人说着话。他喝酒喝得额上微微出汗,脱了外套,随意靠在椅背上,显出平时少见的随性与痞劲儿。   跟谢昭一块儿学开车的知青赵大海,扯着谢昭的手说个没完。   程遥遥委屈地扯了扯谢昭衣摆。谢昭狭长眼眸看过来,递过手里的杯子。程遥遥会意,忙把酒倒进他杯中。   谢昭仰头又喝了下去,带着桃花香的酒入喉,燃起一道滚烫的火焰。他形状优美的菱唇沾了酒液,显出健康的红润色泽,眼睛却是越喝越亮。   赵大海浑然不觉他们这场眉眼官司,絮絮叨叨跟谢昭说:“谢哥,这可是内幕消息。要不是你,哥们儿打死也不说的。你认真考虑考虑我的话……”   其他人扯开赵大海:“轮到我敬谢昭了!来来,我们喝一杯!”   几杯酒下肚,有人笑,有人哭,最后知青们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饭馆里的其他客人纷纷侧目,这群知青们却是浑然不觉。   韩茵抱着张晓枫,一边哭一边喃喃道:“我想家了……太苦了……”   太苦了。这句话道尽了知青们多少辛酸。   程遥遥一时间都红了眼圈,依恋地看向谢昭。谢昭也正望着她,两人垂在桌下的手寻到了彼此,紧紧握住了。   谢昭一手端起酒杯,扬声道:“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鹏程万里,前途光明。”   “说得好!从今以后,鹏程万里,前途光明!”大家伙重新打起精神,酒杯碰在了一起……   回村的拖拉机一路摇摇晃晃,却影响不了知青们的高昂情绪。大家伙放声高歌,洒落一路歌声和豪情壮志。   直到深夜,谢昭和程遥遥才回到家里。谢昭开门时发出了一点响动,谢奶奶立刻披着衣服出来了。怂怂领着几个小猫崽子也冲到他们脚边。   怂怂直接被谢昭的酒味熏得一个踉跄,仰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昭,不明白谢昭的味道怎么变化这么大了。犟犟更是冲谢昭直哈气。   谢奶奶看着两人,也是惊讶:“遥遥,昭哥儿,怎么才回来?哟,这一身酒味儿!”   程遥遥告状道:“谢昭非要喝,拦都拦不住!”   她就不提谢昭帮自己挡酒的事了。   谢奶奶没好气地拍了谢昭一把:“你这孩子,高兴也别喝那么多啊,明天该头疼了!”   谢昭脸色如常,眼眸熠熠生辉,倒显出几分少年气来:“我没喝醉。”   “是是,你没醉。”谢奶奶回头,冲程遥遥小声道:“扶他回屋去,我给他煮点醒酒茶。”   谢昭耳朵尖得很,严正声明:“我没喝醉。”   程遥遥和谢奶奶忍着笑,连连点头:“是,你没醉。”   谢昭眼神慢慢地从她们的脸上看过去,最后落在程遥遥脸上,晕陶陶道:“妹妹。”   程遥遥道:“嗯。”   谢昭又叫:“妹妹。”   程遥遥噗嗤笑了,拿手指轻轻刮着脸颊。谢昭真傻。   谢奶奶嗔着她道:“笑什么,他现在就听你的,你哄他回屋去躺着,我煮汤。”   程遥遥忍着笑,扶着谢昭,道:“走啦,回屋去。”   谢昭乖乖跟着她走,步伐稳定。程遥遥抽抽鼻子,小声埋怨:“都是酒味儿,臭死了。”   谢昭站住脚,不走了。   程遥遥无奈道:“又怎么了?”   谢昭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味道,眉头拧起,露出一丝委屈的意味:“我要洗澡。”   程遥遥强忍着揍他的冲动,踮脚揉揉他脑袋,用哄怂怂的语气道:“乖,你这样怎么洗啊?”   谢昭比怂怂难缠多了,执拗道:“洗澡。”   程遥遥去厨房打了一大盆热水出来,放在洗菜池子上:“给你打了热水,过来,我给你擦擦脸。”   谢昭盯着那盆水,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道:“浴桶。”   “……”程遥遥慢慢眯起眼睛,语气放得格外温柔:“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浴桶啊?一直惦记着用浴桶洗澡?”   谢昭用力点点头,慢吞吞强调:“喜欢,跟妹妹一起。”   程遥遥忙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吓得看了眼四周,好在谢奶奶在厨房忙活着,没听见他这句话。   程遥遥恼羞成怒道:“什么一起洗,你再胡说八道!”   谢昭抬手握住程遥遥纤细光滑的手腕。程遥遥掌心馨香柔软,他很喜欢,忍不住轻轻蹭了蹭。   程遥遥触电般颤了颤,更用力地捂住他的嘴,气得要闷死他。   谢昭被程遥遥捂住嘴,只露出狭长双眸和高挺鼻梁。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谢昭素来的克制被打破,毫不掩饰的热情与欲望出现在他眼中,显得危险又……性感。   他身上的阳气更是丰沛霸道地席卷而来,将程遥遥冲击得腰肢发软。   程遥遥一时间色令智昏,低声道:“好……好吧,就当是给你的奖励。”   谢奶奶煮了一碗醒酒汤来,见谢昭还坐在厅堂里,担心地摸了摸他额头:“昭哥儿,头疼不疼啊?快把醒酒汤喝了,奶奶给你拧把热毛巾擦擦脸?”   程遥遥接过汤碗,道:“奶奶,您去休息吧,我来。”   谢奶奶打了个呵欠。这两天她惦记着谢昭和程遥遥高考,日夜悬着心睡不着,此时松懈下来,也困了。   谢奶奶叮嘱着:“昭哥儿喝醉了不闹人,挺听话的。你哄他喝了汤就打发他去睡,你也早点儿睡。”   程遥遥一一答应着。   谢奶奶又不经意似的问了句:“考试……难不难啊?”   程遥遥看了谢奶奶一眼。老人家紧张得攥着围裙,怕给她造成心理压力,还要装成一副“我只是随口一问”的神态来,实在可爱。   程遥遥语气自信笃定:“都是复习过的题。谢昭也考得很好。”   谢奶奶抚着胸口连连念佛,眼角的皱纹都透出笑来:“行,我回屋睡了!你们也早点儿睡!”   等谢奶奶回了屋,程遥遥半蹲下来,舀起一勺醒酒汤吹了吹,喂到谢昭唇边:“张嘴,啊——”   谢昭眼睛盯着她的脸,张口喝了,红润的唇沾染了水渍。   程遥遥乐不可支,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怜爱。   她往醒酒汤里加了一点点灵泉稀释开来,继续喂给谢昭。地瓜烧后劲儿大,省得他明天起来头疼。   那醒酒汤做得酸,谢昭眉头皱着,仍然乖乖喝完了。   程遥遥收起碗,戳了戳谢昭脸颊:“起来,去提水。”   谢昭看着硬邦邦一个人,脸颊也是紧实的,被程遥遥戳出一个小坑,像酒窝。   谢昭复读机似的:“提水。”   “你不会是想让我去提水吧?”程遥遥磨牙道,“我数三下,不洗算了。”   谢昭刷地站起身来,大步流星走向厨房提水去了,姿态之矫健让程遥遥不由得怀疑他到底喝醉了没。   浴桶两天没用了,倒扣在墙边,这是为了防止小猫团子们爬进去玩儿。   谢昭将浴桶翻下来放在地上,灌入热水。谢昭木匠活做得好,这浴桶又是为程遥遥打的,做得格外精巧用心。程遥遥用了一年多,仍然结实。   盛了半浴桶的热水,杂物间里立刻升起袅袅烟雾来,把烛光变得越发柔和。   程遥遥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可以了,进去。”   谢昭脱了外套和毛衣,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展露无疑。一年多来程遥遥用好吃好喝的养着他,比起先前的劲瘦,谢昭身材越发矫健,肌肉块垒分明,涂上橄榄油可以直接拉去摄影棚拍男体写真。   程遥遥捂住发热的鼻子,催促道:“快点脱,一会儿水要凉了。”   谢昭的手搭在皮带上,闻言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相当直白。   程遥遥:“……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是什么想占你便宜的怪阿姨吗?”   程遥遥恼羞成怒,气鼓鼓背过身去:“我才不稀罕看你呢!”   身后传来皮带落地的声音。哗啦啦水声,谢昭坐进了浴桶里。   程遥遥这才回过头去。谢昭已经坐在了水里,捧水洗了把脸,湿漉漉水珠沿着他高挺眉骨和鼻梁滚落,一双眉眼越发漆黑锐利。   此时,他狭长眉眼深深地望着程遥遥,看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程遥遥走过去的脚步顿住了:“你……你醒了?”   谢昭轻轻歪了下头:“妹妹。”   这种无害又天真的动作,打死平时的谢昭也做不出来。程遥遥放心了,挽起袖子走过去:“快点洗澡,水都要凉了。”   程遥遥拧了一把热毛巾糊在谢昭脸上,替他擦了把脸。又给他洗头发。   谢昭的头发长长了些,揉起来像只毛茸茸的大狗。程遥遥平时给怂怂洗澡洗出了经验,认认真真帮他冲干净头发。   谢昭仰着头,任由程遥遥舀水给他冲洗,还睁着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程遥遥好笑道:“闭上眼,一会儿泡沫进眼睛里我可不负责哦。”   谢昭道:“妹妹好看。”   “我知道!”程遥遥心花怒放。   她生来就是个大美人,世人的赞美从小听到大,早就不以为然。可从谢昭嘴里说出来,就是能叫她欢喜。   程遥遥抬手轻轻捂住谢昭的眼睛,另只手举着瓢用温水冲干净谢昭发上的泡沫,又拿毛巾擦了擦他脸颊,动作神态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怪不得谢昭平时这么喜欢照顾她呢,原来照顾喜欢的人是这么有幸福感的事。   谢昭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妹妹。一起洗。”   “……你不是喝醉了吗?”程遥遥满腔怜爱顿时化作嫌弃:“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谢昭微微凝眉,语速慢吞吞又十分认真地道:“妹妹答应我的,一起洗。”   程遥遥敷衍着:“好好好。我帮你擦完背就洗,你转过去。”   谢昭没说话。程遥遥拿起香皂,推着他肩膀:“快转过去呀,你不听话……”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程遥遥跌坐在浴桶里。温热的水迅速浸透了身上衣物,针织连衣裙紧贴在身上,黑发也湿漉漉地散乱下来。   程遥遥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正对上谢昭炽热眼眸。   浴桶虽大,容下谢昭一米八七的大个子和程遥遥也相当狭窄了。两人腿脚不可避免地碰在一处,程遥遥气急:“谢昭,你……你装醉!”   “才醒。”谢昭淡定解释。   程遥遥扶着滑溜溜桶沿试图站起来。谢昭伸手一揽,将人搂进怀中,呼吸间淡淡的酒香萦绕,嗓音沙哑又危险:“我的,奖励。”   ……   第二天,程遥遥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谢昭早带着怂怂出去干活了,程遥遥在院子里洗漱,却来了个不认识的男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你找谁?”程遥遥走到门口,警惕地问道。青天白日的,倒也不怕他干坏事。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程遥遥皱眉想着,就见这男人谄媚地冲她笑:“嫂子!”   “……”这男人看着年纪比她大多了,占谁便宜呢!程遥遥柳眉倒竖,凶道:“我不认识你!”   黄六挠挠头,急切地道:“嫂子!咱们见过的,苏州,你不记得啦?我来找谢哥的!”   苏州?程遥遥想起来了,这男人跟谢昭做过黄金生意,还指认了谢昭!程遥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来这儿干什么?滚!”   “别啊嫂子,我找谢哥,是谢哥让我来的……真的!”黄六努力解释。   程遥遥根本不听,抓起手边的干菜就向黄六砸去。犟犟从屋顶一跃而下,脊背拱起炸开毛,冲黄六威胁地哈气,露出尖牙。   程遥遥还助威:“犟犟,挠他!”   犟犟立刻向前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尖利指甲威胁地伸伸缩缩,尾巴啪啪拍打地面,黄白色毛毛炸开后大了一圈,十分有气势。   黄六头发上挂着茄子干,吓得往后跳,拼命冲屋里头喊:“谢哥!谢哥!”   谢昭没喊出来,冲出来一个老太太,抄着笤帚直冲过来,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你欺负谁呢!我打死你个流氓!”   黄六抱头鼠窜:“哎哟!妈的好痛!别打了别打了……”   程遥遥跟谢奶奶联手痛殴黄六,犟犟在几人腿边绕来绕去,喵嗷嗷地助阵,还抽冷子挠黄六一把。院子里的鸡凑热闹地顾咯咯叫起来,好一个鸡飞猫跳。   正在此时,背后响起一声低沉嗓音:“别打了。”   谢昭穿着紧身白背心,外套袖子挽到手肘,肩上扛着一大捆新鲜毛竹,正皱眉看着这一切。   见谢昭回来了,程遥遥和谢奶奶顿时松了口气。程遥遥蹭蹭蹭跑过去跟谢昭告状:“这个坏东西找上门来了!还不把他打出去!”   谢昭不动声色打量程遥遥一番,她除了头发凌乱其余没有不妥,累得脸颊红扑扑的:“我知道了。”   谢奶奶也道:“这个流氓想欺负遥遥!”   黄六撑着膝盖躲在门口喘气,闻言吓得一个激灵,对上谢昭的眼睛恨不得对天发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就是来找谢哥你的,我什么都没干,她们就打我。你看看我裤腿,都是被你们家猫挠的。”   谢昭对发生了什么心里有数,冲黄六道:“等会儿。”   谢昭先把毛竹扛进院子里,擦了把脸。程遥遥和谢奶奶忙跟进去,留下犟犟蹲坐在门口,威严地看守着黄六。 第201章 糯米糍   一进院子,谢昭把扛着的毛竹卸下靠在墙角。程遥遥跟到他身边嘟哝:“那个人干嘛来找你?”   谢昭捉住她的手看了看,程遥遥手背上有点儿红。他轻轻揉了揉:“疼吗?”   谢奶奶拧了把毛巾递给谢昭擦汗,也道:“遥遥没吃亏吧?”   “他敢!”程遥遥掐着小腰,乌黑发丝有些凌乱,脸颊也红扑扑的,一副神气模样。   谢昭唇角一弯,接过毛巾擦了擦汗。   他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谢奶奶忍不住道:“昭哥儿,那人是谁?怎么看着……”   “跟二流子似的。”程遥遥直白地接下去。   谢昭道:“奶奶,您别担心,他是我一个朋友。”   “嗯?”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睁大,向谢昭投去疑问:他什么时候成你朋友了?   谢昭按下她的小脑袋,转头对谢奶奶道:“奶奶,中午添个菜。”   “行!一大早我就杀了鸡,收拾好了!”谢奶奶乐呵呵道,“正好给你们俩庆祝庆祝,高考结束了可得好好补一补!”   谢奶奶进厨房忙活去了。   程遥遥扒拉开谢昭的手,气道:“你还要留他吃饭?上次在苏州……”   谢昭竖起食指。   程遥遥压低声音,继续道:“上次在苏州,他把金子藏在你身上,还举报你,差点害你被抓!”   谢昭道:“不是他举报的。他一直在帮我做事,上回在上海还帮过我不少。”   程遥遥皱了皱鼻子:“真的?”   谢昭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昨天晚上就……”程遥遥脸颊泛起桃花色,她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轻颤间撩动心弦。眼底一点泪痣令她眉目越发妩媚生动,诱惑着谢昭吻过千万遍。   谢昭喉结轻动,才要开口,门口又传来一阵汪汪声。   黄六惨叫:“救命!啊啊啊啊这狗!别咬我!”   黄六抱着树干大叫救命。   一只油光水滑的小黑背竖着耳朵,在树下瞪着它,橘白色小肥猫则骑在狗背上,劳神在在地眯着眼。   黄六双手死死抱着树,冲院子里大喊:“谢哥!谢哥!”   他一动,那小黑背就呲牙发出咆哮声,还作势要扑,黄六登时发出一声惨叫。   程遥遥扯着谢昭道:“再吓唬他一会儿。”   谢昭露出一丝宠溺的笑,眼看着黄六要滑下来了,才不疾不徐走了出去。   谢昭高大身影在黄六眼里犹如天神下凡:“谢哥,救救我!”   谢昭喊了声:“怂怂。”   “汪!”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小黑背立刻跑到谢昭身边,摇着尾巴满地蹦跶,发出小奶狗似的嘤嘤声。   小肥猫则从狗背上一跃而下,嫌弃地跑走了。   谢昭道:“下来吧。”   黄六战战兢兢滑下了树。谁知怂怂一个转头就冲他呲牙,黄六吓得又要跑。   谢昭道:“别怕。它不会随便咬人。”   怂怂吐着舌头,看了黄六一眼,这才翘着尾巴昂首挺胸地走了。黄六恍恍惚惚,他确定自己从它那张狗脸上看见了嘲笑!   黄六搓搓手,讨好地冲谢昭笑道:“谢哥,我一接到你的电报立刻就来了。”   谢昭道:“你在上海挂了号,这两年都不能露面。我打算在临安城办点事,你干不干?”   黄六感激地道:“干!我这条命是谢哥你救的,你干什么我都跟着你!谢哥你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   谢昭淡淡道:“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一会儿吃饭,别在我奶奶跟前露馅。”   “啥?吃饭?”黄六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来。   谢昭反问:“不吃?”   “吃吃吃!我还给咱奶奶和嫂子带了礼物呢!”黄六捡起带来的包裹拍了拍灰,兴奋地跟谢昭进了院子。   这里跟黄六想象中的乡下人家完全不一样。好齐整清净的一个院子,青砖铺地,菜园子郁郁葱葱,鸡圈里养了十几只毛羽光滑的肥鸡。   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慈祥地笑着,全然不是刚才举起大扫把揍他的凶悍:“小伙子,快坐下喝杯茶!咱们昭哥儿很少带朋友回家吃饭,你这可是头一遭!”   黄六感动得浑身一震,嘴上抹了蜜似的跟谢奶奶问好,把谢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拿出自己带来的礼物。   他带了一大包苏州知味观的点心,三块丝绸料子,几瓶桂花头油。这在七十年代可是一份厚礼,谢奶奶嗔道:“上门来做客,怎么还能收你的礼?”   黄六嘿嘿笑:“我跟谢哥那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当初在苏州我……我被车撞了,是谢哥送我去了医院,我这条命是谢哥给的!我没爹没妈的,您就跟我奶奶一个样儿!您千万别拿我当外人!”   黄六把黄金的事儿改成了车祸,说得有鼻子有眼。谢奶奶听了不由得唏嘘:“救人那是应当的,你撞哪儿了?好全了没?年纪轻轻可别留下病根,我家里有些跌打损伤的药,让昭哥儿给你拿两瓶……”   谢奶奶絮絮叨叨地关心着,黄六身上哪有伤,险些招架不住。还是程遥遥在厨房叫:“奶奶,帮我拿点干辣椒!”   谢奶奶这才回厨房去了。   黄六擦了把不存在的汗,羡慕地对谢昭道:“谢哥,咱奶奶人真好。”   谢昭狭长眼眸扫过来:“我奶奶。”   黄六嘿嘿笑,打量着这个院子。   小黑背在厨房里跑进跑出,橘白色小肥猫趴在院墙上睡觉。一溜小猫团子又跑了过来,有的冲黄六叫,有的顺着谢昭的裤腿往上爬。   黄六惊讶道:“谢哥,这些猫崽子全是你家的?”   “嗯,五只。”谢昭抱起白色的长毛小猫,让它坐在自己肩上。   另外几只小猫崽则在谢昭大长腿上爬。谢昭一一介绍道:“奶茶,橘子,芋圆,芝麻。这是糯米糍。”   谢昭尤其偏爱肩上雪白长毛的糯米糍,语气犹如自豪的老父亲:“它是小女孩。”   程遥遥从厨房探出头来,绝色容颜晃得黄六眼前一花,她凶凶道:“快点洗手,准备吃饭!”   “马上来!”谢昭二话没说,挽起袖子洗手去了。   黄六三观尽碎。他眼里的谢哥做起生意杀伐决断,还驯服了那么美貌的上海姑娘,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   谁知道他关起门来,挂着一身小猫团子,被程遥遥凶了还一脸乐在其中。   黄六恍恍惚惚,跟着谢昭洗了手,走进厨房。   那股香味儿瞬间将他震醒了。   糖醋里脊,蒜香炸鸡,青椒炒腊肉,麻婆豆腐,小炒青菜,一大盆香喷喷党参炖鸡汤。最难得是道道菜都色香味俱全,连一盘青菜也炒得油绿发亮,摆盘精致。   黄六心中感动。谢家为了招待他,居然做了这么多好菜。上海最高级的饭店也没有这么精致的菜色!   谢昭被黄六含情脉脉的一眼瞥得起了鸡皮疙瘩。他帮着程遥遥摆好碗筷,便招呼黄六坐下。   谢奶奶拿了瓶白酒,乐呵呵道:“今儿有客,这是昭哥儿上海带回来的酒,你们俩喝点。”   程遥遥脱口而出道:“又喝酒?谢昭昨天都喝醉了。”   想到昨夜,谢昭低咳一声。   谢奶奶嗔道:“这不是有客人吗?再说了,你们俩高考完,不也得庆祝庆祝?”   程遥遥有苦难言,脸都气鼓了。谢昭忙道:“那我不喝了。”   黄六也忙道:“奶奶,我也不会喝酒。”   谢奶奶本来也不想让谢昭喝酒,乐呵呵换了几瓶汽水儿来:“那咱们喝这个!先碰一杯!”   喝完汽水,谢奶奶给黄六夹了一块炸鸡,道:“吃吧,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黄六迫不及待地塞了口炸鸡。一口下去,感动得双泪长流。外酥里嫩,鲜香多汁,他在北京全聚德吃的烤鸭也没有这样香!再来一口汽水,带劲儿!   黄六第一次来谢昭家,愣是没能刹住车,筷子挥舞个不停。谢奶奶乐呵呵地给他夹菜添饭,嘴里还念叨着:“多吃点儿,看你瘦的,大小伙子得跟我家昭哥儿似的健壮才好!”   黄六伸直了脖子把肉咽下去,竖起大拇指:“奶奶,您这手艺,绝了!”   谢昭立刻瞪了他一眼。   黄六不明所以,就听见程遥遥娇娇地哼了一声。   黄六多机灵啊,震惊道:“原来是嫂子做的?我谢哥太有福气了!嫂子你长得这么漂亮,做菜手艺还这么好!”   程遥遥矜持地点点头,桃花眼里掩不住的得意,看得谢昭莞尔,道:“遥遥不止手艺好,她哪里都好。”   黄六一拍大腿:“那可不!我谢哥在上海的时候天天惦记嫂子,把嫂子夸得仙女儿似的。我今儿一见,才知道我谢哥真是一点儿没说大话!”   程遥遥的小尾巴翘得高高的,瞥向谢昭:“你真的这么夸我?”   谢昭脸皮微烫,不着痕迹地瞪了眼黄六。   谢奶奶笑呵呵道:“行啦,小黄你别夸她了。再夸尾巴要翘上天了!”   黄六这才住了嘴,又美滋滋喝起鸡汤来。母鸡加党参炖了一上午,滋味甘醇,一碗下去胃里又暖又舒坦。   吃完饭,程遥遥和谢奶奶回屋了。黄六跟着谢昭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院清净,阳光温暖。黄六坐在竹椅上,旁边小木桌上摆着一壶炒米茶,一盘子新鲜草莓和点心。吃撑了的黄六瘫在椅子里,看着小猫们追逐着跑来跑去。   黄六长叹一声:“谢哥,你这过的是神仙日子啊!要是跟你换换,哪怕过上一天就死了我也愿意啊!”   谢昭舒展长腿坐着,正在削竹子。闻言凉凉扫过来:“想换”   “……”黄六背脊一凉,“想”字到了嘴边愣是咽下去了,赔笑道:“我哪有那个命啊!我就是来给谢哥您鞍前马后的!”   谢昭从兜里抽出一封介绍信:“介绍信给你开好了。去城里百花巷第三家,替你租了间房,有人跟你接头。”   “得嘞!”黄六捧着介绍信,“那谢哥你?”   谢昭道:“我这几天要办些事。你那边办妥了,我会进城找你。”   黄六点点头。遇到正事儿他也不含糊了,揣上介绍信,提着行李就进城去了。   等他离开,程遥遥才从房间跑出来:“那二流子走啦?”   “不许这样叫。”谢昭语气带笑,“被奶奶听见又要说你。”   程遥遥往谢昭背上一趴,哼哼唧唧道:“又没有当着奶奶的面叫。你到底找他来干什么?”   谢昭把玩着程遥遥纤细指尖,耐心解释道:“国家开始鼓励私有经济发展。我打算办个工厂。”   程遥遥失声道:“什么?”   谢昭粗糙指腹缓缓摩挲着程遥遥的指尖,弄得她痒酥酥的,他道:“前几天的报纸就登出了。”   “这么早!”程遥遥脱口而出。   谢昭长眸眯了眯:“嗯?”   “我是说……国家真的鼓励私有经济发展了?”程遥遥也懒得多做掩饰,迫不及待地追问她更关心的问题。   她清楚地记得,1977年恢复高考,1979年地富反坏右彻底摘帽,1980年后私有经济进入蓬勃发展阶段。   如今却提前了。是她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了历史,还是林然然?抑或还有其他穿越者的存在?   谢昭眯了眯眼,道:“不会有错。临安城新建的一个大市场也在改成商场,打算出售铺位给私人。”   这跟她所知的更不一样了。不过程遥遥来了兴致:“价格怎么样?”   谢昭报了个数。程遥遥惊奇道:“也太便宜了!”   谢昭低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价格对于程遥遥而言只是一件衣裳,对临安城的老百姓而言,却是一辈子也攒不下的数字。   何况国家这些年疯狂打压私有经济,“投机倒把”的概念还深刻印在老百姓的心中。就算能凑得出钱,他们也不敢轻易尝试。   程遥遥高兴道:“我买!我有钱!”   谢昭勾勾她的手,程遥遥绕到谢昭身前要坐到他膝上,却见长毛小白猫大模大样瘫在谢昭腿上。   糯米糍平时最黏着谢昭了,谢昭也最喜欢它。它瞧见程遥遥了也不让开,还嗲嗲地蹭着谢昭的手。   谢昭还揉了揉小猫耳朵,唇角带笑。那副心有猛虎轻嗅蔷薇的铁汉柔情,落在程遥遥眼里就满不是滋味了。   程遥遥一甩手,气哼哼就走了。   “妹妹?”谢昭忙放下小猫追上去。   程遥遥跑回屋里反手就要关门,谢昭硬是伸进一只手把门卡住了,掰开门:“妹妹,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哼!”程遥遥气鼓鼓跺脚,还伸脚把从门缝里溜进来的糯米糍抵住了。   白猫小奶猫立刻满地打起滚来,一边滚一边叫,滚得一身白毛毛脏兮兮。   谢昭粗如水泥柱的神经忽然反应过来,眼底弥漫开一丝笑意,渐渐扩大:“妹妹,它只是只小猫。”   “……谁吃醋了!”程遥遥此地无银三百两,气得跳脚。   谢昭趁机挤进屋里,先把满地滚的小奶猫抱出去,再抱住屋里这只撒泼的小奶猫:“不吃醋就别噘嘴。”   程遥遥立刻捂住嘴,气鼓鼓瞪他。   谢昭抱过程遥遥坐到床边,让程遥遥面对面坐在他膝盖上,高挺鼻尖轻轻蹭着她的,一下一下沿着她纤秀后背顺毛。   午后窗边洒落阳光,空气里有金色粉尘簌簌滚动。   程遥遥抵抗不住谢昭这样的温柔,别开脸去,谢昭低笑,蹭了蹭她玫瑰色柔软的唇角:“不准哼。”   “就哼!”程遥遥立刻回头瞪他,却被吻了个正着。   长长的一吻,丰沛阳气哺入程遥遥口中,气氛旖旎,程遥遥眼波逐渐浮现水意,软绵绵地搂紧了谢昭的脖颈。   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沿着脊椎一波波冲击着她,程遥遥脚趾蜷缩,忍不住扬起天鹅般的颈:“唔……”   等一吻毕了,程遥遥眼角和唇瓣都是绯红,呼吸急促,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谢昭。   “别这么看我。”谢昭叹息道,“我会忍不住。”   “好像你昨晚有忍住似的。”程遥遥嫌弃地咕哝。   她甜软呼吸落在谢昭耳根,谢昭甜蜜又痛苦地深吸口气,将程遥遥按进怀中。   谢昭狭长眼眸里翻滚着无边欲望。等到新婚夜,她就知道自己先前有多克制了。   糯米糍又迈着小短腿跑到床边,扒着谢昭的裤腿嘤嘤叫起来。美貌小白猫撒起娇来谁能抵挡?可惜谢昭郎心似铁,硬是把它关到了门外。   程遥遥倒先不忍心了:“你怎么这样!它还是一只小奶猫呢!”   谢昭淡淡道:“你不是嫌弃它吗?明天把它送人。奶奶也说家里的猫太多了。”   “不行!送给别人家能吃得饱饭吗?我不给!”程遥遥在床上扑腾起来。   这五只小奶猫个个养得肥美圆润,人见人爱。村里不少人上门来讨要的,还有隔壁村的人来要。可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养猫养狗更不用提了,顶多给碗剩饭,或者猫儿自己出去打猎,哪有在谢家吃得好。程遥遥哪只都舍不得送,只有小黑猫芝麻送给狗蛋儿养了几天,怂怂愣是跑去给叼了回来,只好作罢。   谢昭用被子把程遥遥裹紧:“不送人,你又要吃醋。”   “才没有吃醋。”程遥遥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桃花眼,过了会儿闷声闷气道:“糯米糍是小母猫,男女有别你懂不懂?”   谢昭一愣,继而肩膀颤抖,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程遥遥急得挠他:“你笑什么笑!明明就是,你不抱芝麻也不抱芋圆,为什么就抱糯米糍?你这个色鬼……”   “因为它像你。”谢昭忽然道。   程遥遥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昭唇角带笑,认真地看着她:“糯米糍撒娇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   程遥遥那点儿气登时消失不见,变成了火堆上的麦芽糖,又软又黏地融化在了谢昭怀里:“我比糯米糍漂亮。”   “对,妹妹最漂亮。”   ……程遥遥挡住谢昭的嘴:“说正事。你说要办工厂,你想办什么厂?”   谢昭反问:“你觉得现在什么厂最赚钱?”   程遥遥道:“我们各自写下来,看看谁说的对。”   两人拿了纸笔,各自写了几行字。两个本子放在一块儿,端正刚劲的字体和娟秀灵动的小字并排,各自写着:建材,纺织,建筑。   程遥遥不得不佩服谢昭的眼光:八十年代中国经济飞速发展,最赚钱的是低端制造业,开个工厂就能赚钱。而建材、建筑和纺织三个又是其中最赚钱的行当。   尤其是轻纺行业。衣食住行,衣排在第一。全国人民困在深蓝土黄的工装里十几年了,一旦经济复苏,轻纺行业就是一片蓝海。   而建材市场也是供不应求。临安城处于丘陵地带,木材竹子最多,办起工厂天时地利人和。谢昭又有倒卖钢材的路子,不愁销路。   建筑行业虽然赚钱,却是被二代垄断的,没有硬关系插不进手。   程遥遥眼光落在纺织和建材上:“你打算办建材厂?要做钢材、木材还是竹材?”   谢昭一笑:“妹妹最聪明。”   接下去的半个月,谢昭都在忙活办厂的事。他以黄六的名义注册办了一个木材加工厂,并没有涉足钢材。这个工厂人人都盯着,他不打算将钢材生意牵扯进来。   私营企业还是试行阶段,手续繁琐,不过这个社会只要有关系,一切手续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妥。   程遥遥随口提过的商场,谢昭也上心地打听清楚了。群众绝大部分保持观望态度,任由政府办事人员如何鼓励,都没有人敢出头当第一个吃螃蟹的。   程遥遥跟着谢昭去看了一次。那里是临安城中心的位置,就在供销社临街。新建成的大商场分为上下两层,还在装修中,已经看得出将来的气派了。   程遥遥和谢昭看了一圈,选了位置最好的几间铺子。   在选铺子的时候,他们还遇到了猴子。国家开始鼓励私有经济后,猴子这种曾经的投机倒把犯终于熬出头了。   猴子恰好跟程遥遥看中了同一间铺子。程遥遥把铺子让给了猴子,猴子挠挠头:“这多不好意思!”   程遥遥不在乎。临安城的铺子价格再涨,也不过是个小地方。她将来可以买北京上海的铺子,这个商铺对她和猴子的意义不一样。   程遥遥买好铺子,又托猴子替自己租出去,价格尽可以压低些。猴子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玩儿似的买好铺子,出门后程遥遥把合同放在小背包里,底气十足地道:“你以后敢惹我生气,我就卖了铺子走人。”   谢昭心中疑惑:他敢惹程遥遥生气?   高考后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元月。甜水村的考生们接到消息,去参加了政审和体检。谢昭的政审晚了几天才下来,却是顺利通过了。   至此,程遥遥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这天天气晴好,谢绯也放假回家了。全家人严肃地坐在桌前,一起研究着面前的入学志愿政审表。   作者有话要说:  黄六:有些人看着是大佬,背地里却偷偷吸猫……   三哥:我吸我媳妇儿。理直气壮   这段架空,跟真实历史不一样,大家别当真。 第202章 求婚   高考分数线1977年高考填报志愿,并没有分数线可参考。大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填报任意学校,择优录取。   大家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好在甜水村有牛棚里的钱复和李项明两位大学老师,知青们都去跟他们请教。   白纸上写着一串大学名单,是李项明根据谢昭的分数写出来的。   排在最上面的,自然是帝都的著名学府。   帝都是全国首都,可谢奶奶第一个就划掉了帝都的大学。那儿是政治中心,无数风云人物盘踞其中,她不想让孙子去淌这龙潭虎穴。   谢昭对谢奶奶道:“我跟遥遥商量过,打算填报沪大。”   谢奶奶沉吟了一会儿,道:“上海的大学自然是好的,上海机会也多。只是遥遥家在那儿,到时候……”   程遥遥脸色一变。打从程征回到上海,他们就没有再联系。程征在高考恢复的通知下来后,给程遥遥寄了好些参考资料,却没有寄钱,想来他在上海的情况并不好。   只是想到魏淑英,她就糟心。   谢昭在桌下轻轻握住程遥遥的手,那只手温暖宽厚,驱散了程遥遥心里的那点儿不愉快。   谢昭对谢奶奶道:“不碍事。到时候我们在学校,不用跟他们打交道。”   谢奶奶道:“这倒是。你们到时候住宿舍呢,如今大学都有安排宿舍吧?你爹那会儿是在外头租了房子,还安排了几个长随。现在委屈你们了,哎,也不知道那宿舍条件怎么样。特别是遥遥……”   谢昭打断谢奶奶的忧心忡忡,道:“奶奶,到时候我们不住宿舍。”   “不住宿舍?行,我看遥遥也受不了那委屈。”谢奶奶压低声音道,“遥遥放心,这租房的钱咱们家还是有的。”   谢奶奶一副神秘模样,全然不知自家孙子早带着程遥遥参观过谢家的宝藏了。   程遥遥点点头,甜甜道:“嗯!我也不想住宿舍,七八个人一间,还要去公共澡堂呢。”   谢绯惊叫道:“那怎么行!公共澡堂?天哪!”   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谢昭站起身来,道:“奶奶,您说过,高考完……”   谢奶奶不明所以:“高考完咋了?”   程遥遥和谢绯也抬起眼看他,都是满眼疑惑。   谢昭忍无可忍,豁出去地道:“我跟遥遥的婚事!”   他说完这句话,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还绷紧了脸皮假装镇定。   程遥遥的脸也是瞬间红了,玫瑰色的唇张了张,半天憋出一句:“什么婚事!”   “你答应过的!”谢昭的镇定登时飞到九霄云外,认真分辨;“高考完我们就结婚,你答应过好几回,奶奶也……”   谢奶奶掌不住笑出声来:“我说你这几天怎么总把户口本掉我跟前呢,原来是提醒我这事儿……”   谢昭麦色的脸登时滚烫,在谢奶奶的大笑和谢绯的偷笑里都要冒烟了。   程遥遥也伏在谢奶奶身上,又气又笑,叫道:“谢昭你这大笨蛋!”   谢昭得了谢奶奶的一句话,心中大喜。继而被三个女人笑得发窘,丢下句“我去砍竹子”掉头就走。   同手同脚地出了门口,又绕回来拿柴刀,顺手把趴地上啃树枝的怂怂也提走了。   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谢奶奶笑得前仰后合,搂着程遥遥直哎哟:“我这个傻孙子!”   谢奶奶笑够了,慈爱地梳理着程遥遥的辫子,道:“遥遥,你们如今高考完了,也该把婚事办一办了。”   程遥遥把脸藏在谢奶奶怀里,哼唧半天,就是不吭声。   谢绯央求道:“遥遥姐,你快答应呀!”   程遥遥傲娇地一甩头:“我为什么要答应?”   谢绯登时就急了:“你跟我哥哥那么好,你们快结婚,我只认你当我的嫂子!奶奶,您快劝劝遥遥姐呀!”   谢奶奶笑呵呵道:“遥遥没说不答应,那就是答应的意思!你呀,跟你哥一样,死心眼。”   谢绯恍然大悟,再看见程遥遥掩不住的笑意,登时喜笑颜开:“遥遥姐,不,以后我得叫你嫂子了!”   “不着急改口,喜事还没办呢。”谢奶奶喜滋滋站起身来,“我得盘算盘算,选个好日子。眼看就要过年了,咱们正月里把喜事一办,多喜庆!”   “不着急”的谢奶奶开始盘算喜宴的事了,谢昭傍晚回家,对程遥遥的第一句话是林贵家几口猪他看准了,办婚事正好。   程遥遥一口茶喷了出来,追着谢昭一顿挠:“你脑子里除了结婚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谢昭接着她的小拳头,眼神炙热坚定:“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娶你。”   程遥遥被看得脸颊微热,别开头去:“哼。懒得理你。”   偏偏第二天是星期六,民政局不上班。谢昭分外焦灼,犟犟无事生非地去挠他,被他抱起来关进了鸡窝里。   犟犟:???你是不是玩不起?   犟犟顶着一身鸡毛逃上房顶,冲谢昭喵呜喵呜骂了大半天。   谢奶奶乐呵呵哄自家孙子:“好事多磨,别急啊?”   谢昭只好按捺性子,提起桶去打水。   程遥遥抱着被子从屋里出来了。谢昭立刻丢了桶,接了过来:“要晒吗?”   程遥遥点点头:“嗯,趁着今天太阳好,我去把枕头也拿出来晒。”   谢昭抱着被子,程遥遥抱着枕头,两人一块上了阁楼。   冬日阳光晴好,晒得阁楼里暖洋洋。谢昭把被子挂上竹竿晒上,转身想跟程遥遥温存一会儿。   想到结婚的事,谢昭心中就是滚烫。   程遥遥却懒洋洋坐在秋千上,对结婚的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谢昭给她推了会儿秋千,程遥遥也没反应。   谢昭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妹妹,不高兴了?”   谢昭把秋千绳子扯过来,将程遥遥抱进怀里。待瞧见程遥遥脸上恹恹神色时,满腔热血像被泼了盆冰水。   他沉默半晌,艰涩道:“妹妹,你……不想嫁给我?”   “嗯?”程遥遥惊讶地看他,“你怎么这么问?”   “你不高兴。”谢昭回想起前几次谈论婚事时,程遥遥每回都是半推半就应下的,他过去以为是程遥遥娇气,可现在瞧着程遥遥的神态,难道她真的不愿意嫁给自己?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眯起,盯着他半晌:“我不高兴就不结婚吗?”   谢昭思索半天,小心斟酌词句道:“妹妹,是不是我太急,你不高兴了?你不想结婚的话……我知道你不想这么早结婚,我可以等。”   谢昭说完,紧紧望着程遥遥脸上的神情变化,狭长眼眸里掩不住的紧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谢昭如今已小有成就,可此时站在程遥遥面前,他又变成了那个胆怯,自卑的穷小子。   程遥遥一双娇滴滴桃花眼慢慢地浮现出怒气,忽然踢了他一脚:“谁要嫁给你啊!”   谢昭拳头上青筋凸起,浑身气息翻滚起来。却听程遥遥接下去道:“你都没有跪下求婚!”   短短的一瞬间,谢昭仿佛在地狱和天堂里打了个来回。他心中止不住地狂跳,带着不敢置信的喜悦,小心确认:“妹妹,我求婚了,你就愿意嫁给我,是不是?”   程遥遥瞪他,谢昭屈下一膝,重重跪在地上,“咚”地一声溅起木质地板上的浮尘。听得程遥遥心中一跳。   程遥遥又是心疼又是嫌弃:“你膝盖是铁打的吗?”   谢昭单膝跪地,肩背挺得笔直,眼睛直勾勾望住她:“妹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昭眼眸里翻滚着炙热爱意,叫程遥遥无处可躲。她偏偏生出戏弄他的心思来:“戒指呢?”   谢昭不解:“戒指?”   “求婚要有戒指的。”程遥遥伸出手指,葱白指尖如同天工造物,每一根都纤细雪白,指甲粉润,这样的手指戴戒指一定很好看。   谢昭第一次露出这般懊恼窘迫的神色,他道:“我记得密道里有,我这就去找……”   程遥遥道:“别人戴过的不算数!”   谢昭抿紧了唇。   程遥遥瞧着他的表情,终于不忍心继续戏弄了。她摸出一个东西递给谢昭:“给我戴上。”   那是一个狗尾巴草编的戒指。   谢昭吃惊地望着程遥遥:“妹妹,这……。”   “你不送,我就反悔啦。”程遥遥说完,只觉自己的语气好像迫不及待似的,气气地别开了脸。   谢昭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他接过那草编小戒指,直起身半跪在程遥遥跟前,郑重其事地给程遥遥套上:“遥遥,嫁给我。”   冬日里的阳光融洽明亮,落在程遥遥乌黑发丝上,起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穿着一条粉色洋装连衣裙,恰如他们初见那日。   程遥遥垂眼,看着手指上的戒指。谢昭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草编小戒指有些干枯,不知在口袋里放了多少天,手工也不甚精致。它套住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矜贵明艳,娇滴滴一朵人间富贵花,哪怕将天底下最珍贵的珠宝捧到她眼前,也会为她黯然失色。   可程遥遥却欢喜地将手搭在谢昭的大手上,直视着他的双眼,莞尔一笑:“我愿意。”   程遥遥话音刚落,腰上就是一紧,被谢昭直接抱起转了好几圈。她又笑又喘地拍着他后背:“好晕,别转啦!”   “妹妹。”谢昭紧紧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心跳激烈得让程遥遥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谢昭半晌才低声道:“你不知道我多开心。我以后一定给你一个最好的戒指。”   程遥遥举起自己的手指,那草戒指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她笑道:“我已经有了最好的呀。”   谢昭郑重道:“我也是。”   小小的误会解开后,阳光里流淌的都是甜蜜。   两人紧紧相拥,谢昭心情激动愉快,不免就有所反应……程遥遥动了动,被谢昭紧紧按住:“妹妹,别乱动!”   “是你在乱动!”程遥遥恼羞成怒:“你总这样我才不想结婚的!”   “!!!”谢昭万万没想到,程遥遥不想跟自己结婚的深层原因竟是在这里。   谢昭不可置信地道:“你不喜欢?”   “你哪次看见我喜欢了?!”   “每次都……唔!我不说了。妹妹,很痛。”   这天开始,谢昭就又多了个黏人的毛病。从前也黏着程遥遥,却没有现在这么……也许是为了洗刷自己给程遥遥留下的阴影,他对程遥遥的亲昵举动变少了。于是每天一次的补充阳气,显得越发珍贵,时间也越发地长了。   程遥遥捂着自己发麻的嘴唇,再一次吓得哭出声来。   在谢昭的度秒如年和程遥遥的半期待半忐忑里,周一到了,民政局开门了。   谢昭天没亮就和程遥遥在门口排队了。两人一起走进民政局的时候,谢昭素来冷峻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办事员大妈抬起头来,忍不住喝了声彩:好漂亮的一对小夫妻。   大妈干了这么多年,见过来登记领证的小夫妻无数,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对。   青年身高足有一米八七往上,健壮高挺,黑色修身大衣裹在身上,越发显出英俊锐利的五官来。那姑娘也穿着黑色大衣,围着毛茸茸围巾,只露出小半张脸就已是绝色,倦眼朦胧更添娇态。   “我们领证结婚。”谢昭嗓音洪亮,掩不住的喜悦。   他把两人的证件和甜水村大队的介绍信都放在桌上,和程遥遥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都有点莫名的羞涩,迈过这一关,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那办事员大妈接过证件和资料,认真地审核了一番。   张口却是晴天霹雳:“你们暂时不能领证。”   谢昭脱口而出:“为什么?!”   办事员大妈解释道:“这姑娘是上海户口啊。”   程遥遥此时还是上海户口,谢昭则是农村户口,一旦领证两人的户口就永远留在农村了。   谢昭道:“我们马上就要去上海读大学。”   大妈笑道:“那更好了!你们俩去上海读书,将来就是上海户口了。去了上海再领证,多好!要是在这儿领了证,将来迁户口麻烦。”   大妈一派好心,谁知谢昭脸都黑了,身上那股子寒气把大妈后面的话都吓回去了。   程遥遥忙笑着谢了人家,拖着谢昭出了办公室,免得他把人办公室拆了。   谢昭来时有多欢天喜地,此时就有多寒冰万里。   他推着自行车,程遥遥斜坐在后座上晃悠着腿,轻松地安慰他:“再过几个月就开学了。开学了就领证还不行吗?”   谢昭较真道:“几个月?”   对上他狭长眼眸里的求知欲,程遥遥噎了下,随口道:“两个月,三个月?”   谢昭身上的气息又冷了三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太久了。”   程遥遥摊摊手:“那也没法子呀。”   谢昭忽然停住脚,狭长眼眸微微眯起:“领不了证,你还笑?”   那件事真让程遥遥这么害怕?   “……没有!”程遥遥下意识摸摸脸颊,她表情这么明显?随后她委屈,她闹腾,她高声指责谢昭冤枉了自己!   谢昭稳稳地把着车,一只手还腾后头抓住她,免得这个撒手没掉下车去。边上一个年轻爸爸肩上托着个熊孩子,也正闹腾要吃糖,那年轻爸爸跟谢昭对视一眼,一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程遥遥也瞧见了那摊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孩子。好奇道:“那是什么?”   谢昭个子高,瞧了眼就道:“糖画。”   程遥遥上辈子是大小姐,很少尝试这种街头玩意儿,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谢昭道:“想要吗?”   程遥遥点点头。谢昭便将车停在一边,扶着她下车。   程遥遥奇怪道:“你给我买不就好了?”   谢昭微微一笑,护着程遥遥挤到摊位前。看糖画的多是小孩子,没几个有钱买糖的。   乍一看见穿得精致又貌美惊人的程遥遥,纷纷让开了去,原本盯着糖画的眼睛全盯到程遥遥脸上去了。   程遥遥习以为常,好奇地打量着这摊位。老头儿带着袖套,系着围裙,面前摆着一块石板,一个十二生肖的转盘,草把子上插着几个金黄色精致的糖画。   程遥遥道:“大爷,我要一个糖画。”   老头儿眯眼看了看着美貌姑娘,但笑不语。   程遥遥不解地看向谢昭。   谢昭掏出两毛钱递给老头儿,老头儿这才笑眯眯递过那转盘:“转吧。”   谢昭温声解释:“你转出什么花样,他就给你做出什么花样。”   程遥遥来了兴致,这不是跟抽奖一样吗?   她伸出纤纤指尖,用力拨了下那草标箭头。箭头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老鼠上。   “喔~~是最小的!”边上孩子们笑着起哄道。   转糖画沾了点抽奖的意思,深得孩子们的喜爱。每回有人转糖画,孩子们都会围在边上看。转到最小的老鼠,心里脆弱的孩子能哭着回家。   孩子们瞧见这么美貌的姑娘也转到老鼠,也拍着手嘻嘻笑起来。   程遥遥抿了抿唇。在外面程遥遥是最要面子的,不会甩脸子,可谢昭瞧着她小脸上的神气就知道不好,哄道:“再转一次。”   程遥遥又转了一次。这回转到了蛇。   程遥遥:“……”   孩子们拍着手直笑。   一连转了五次,谢昭抓了一手的老鼠和蛇,最胖的那只是兔子。   程遥遥脸都绿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帮程遥遥出主意:“你轻点儿转!”   “你瞄准了再转!”   卖糖画的老头儿笑得跟老狐狸似的:“姑娘,我给你单画个蝴蝶吧。你这手气别转啦!”   程遥遥气得一跺脚,拉着谢昭就走:“我不要了!”   谢昭站住脚,又掏出两毛钱,道:“再转一次。”   老头儿笑眯眯把钱收起来,道:“转吧转吧!”   今儿他运气好,遇到这手气差劲儿又大方的漂亮姑娘,酒钱都赚回来了!   谢昭拨了下指针。   程遥遥气鼓鼓的,小声道:“别转了,我看他这转盘有问题,根本转不到好东西!”   谁知她话音未落,孩子们哗地叫起来:“龙!转到龙了!”   只见指针慢悠悠,在“龙”上停了下来。   老头儿牙疼似的抽了口气,道:“嘿,你还说我这转盘有问题,你看看……”   程遥遥眉飞色舞:“快快,把龙画给我!”   孩子们也欢呼雀跃,跟自己转到了龙似的。这老头儿的转盘就是有问题,他们围观好几天了,这是第一个转到龙的!   老头儿唉声叹气。端起炉子上烧化的黄糖,在石板上画好一会儿,做出了一个足有谢昭巴掌大的金黄色飞龙。   孩子们仰头发出“哗”的惊叹,崇拜地看着程遥遥双手举起的糖龙。   这龙比程遥遥想象中的更大,更精致,连龙鳞和眼睛也纤毫毕现,举在手里沉甸甸的。   程遥遥喜滋滋地举着糖画,对谢昭道:“你再转一个。”   老头儿吓得直摆手:“别别,你再画我可要赔本儿了!我再画个蝴蝶送你,行了吧?”   老头儿当真画了个精致的大蝴蝶,程遥遥也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谢昭含笑放下五毛钱,又把手里的糖画分给围观的孩子们,这才带着程遥遥离开了。   背后老头儿笑呵呵道:“来来,刚才那对小夫妻请你们吃糖画,一个一个排队啊!”   程遥遥迫不及待地问谢昭:“你怎么转到龙的?有什么窍门?”   谢昭一语道破:“告诉你,你下次肯定还来转。”   “……谁让那老头儿笑我了。”程遥遥被拆穿了,不服气地撇撇嘴。   谢昭含笑道:“他靠这个吃饭。”   程遥遥也不差那两毛钱,只是不肯承认自己手气非罢了。现在谢昭帮她讨回了场子,也就抛到脑后。   两人手里都举着糖画,便沿着街头散步。   临安城如今变化很大。不仅是糖画摊子,卖豆花的,卖茶叶蛋的,卖手绢儿的,沿街陆续看见了三四个摊子。自从新政策推行以后,街头就热闹起来,黑市成了半公开的市场。胆子大头脑灵活的小摊贩开始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生意好得不得了。   这么说吧,只要你卖,就有人买。   人们数十年来都在国营商店买东西,深受统购统销和凭票购物的苦。私营店铺买东西只要钱,不需要票,在人们眼里无异于是白捡的,不论你卖什么,货物一摆出来就能被抢空。   可谢昭和程遥遥去新建的商场看了一趟。商场已经完全装修好了,却没有几家店铺开张。   谢昭一语道破:“没货源。”   除了猴子这样的倒爷能弄点儿货源,也就只有乡下的老农民们有粮食和青菜可卖,可他们又不懂这些。   程遥遥不由得道:“我那几个店面也没租出去,不如我自己卖点儿东西吧。”   谢昭自然不会反对:“卖什么?”   “暂时保密!”程遥遥又道:“咱们村也有很多青菜和土产,为什么不拿来卖?”   谢昭耐心解释道:“临安城周围农村种菜的农民太多了,开放限制后他们都会挑着菜进城卖,菜价很快就会被压低。我们村跟那些单位食堂的合作价,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压低了。”   程遥遥担心道:“那怎么办?”   “我有个想法,也暂时保密。”谢昭把蝴蝶糖画递到程遥遥嘴边,“不说这个了。再不吃要化了。”   程遥遥嗅嗅那糖画的甜味儿,张嘴咬了口,这糖画带着股焦糖的味道,脆脆甜甜。她吃了两口就不要了,谢昭几口吃掉了。   那个龙则送给了谢绯。   两人去了纺织厂一趟,把家里带来的食物给谢绯送去。   谢绯小脸瘦了一圈,却兴高采烈:“哥,遥遥姐!你们太厉害了!我车间的工友也有参加高考的,分儿还没你们一半高呢!”   谢昭嘱咐道:“在车间不准炫耀,免得惹事。”   谢绯笑吟吟道:“我没炫耀,她们都传遍了!你和遥遥姐就排在榜首上,红榜前三都是咱们村的,我可有面子了!她们现在都没人敢欺负我了!”   谢昭拧眉,准确地捉住重点:“以前有人欺负你?谁?名字告诉我!”   他不让谢绯惹事,不代表能容忍其他人招惹谢绯。   谢绯忙捂住嘴,求助地看向程遥遥。程遥遥轻轻拽了下谢昭:“你干嘛呀,这么凶。”   谢昭身上翻滚的烈焰登时跟被驯服的凶兽似的,平息下去:“没有。只是……”   程遥遥冲他挤了挤眼。谁欺负的谢绯,她迟早能套出话来,背地里解决就行了,没必要把谢绯吓着。   谢昭这才罢了。   程遥遥又拉着谢绯说了会儿话,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谢绯瞪大了眼睛,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是么——”程遥遥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昭哥:我给妹妹留下的是心理阴影???   遥遥: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第203章 时装店与木材厂   程遥遥不过是随口一问,谢绯的反应却活像只被揪住耳朵的小兔子,脸颊也涨得通红。   她这出此地无银三百两,惹得谢昭和程遥遥齐刷刷看她。   谢绯揪住衣摆,心跳得要从嘴巴里蹦出来。她很少撒谎,一撒谎就脸红眼热,觉得全世界都看穿了自己。   好在程遥遥没有多问什么,只道:“小绯,新年的衣裳你帮我做好了吗?”   谢绯这才松口气,道:“快做好了,等休假带回家给遥遥姐你看!”   程遥遥吩咐道:“嗯,纸样也带回来,我有用。”   谢绯虽然不解,也答应了下来。她还在上班,提着一兜好吃的和一个糖画,转身回厂里去了。   谢昭还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程遥遥抬手在他眼前晃晃:“看什么呢?”   谢昭道:“小绯她不对劲。”   程遥遥心道你才看出来呢?谢绯这幅少女怀春的模样她也不是很放心,道:“你不是让人盯着小绯吗?最近小绯有没有跟什么男孩子打过交道?”   “没有。”谢昭皱眉,这才是症结所在。可他是做哥哥的,许多话都不好问,只道:“妹妹,你有时间跟小绯谈一谈。”   程遥遥笑道:“正好我也想跟你谈谈小绯的事呢。”   “什么事?”   “等小绯回家再说!”程遥遥坐上自行车后座,“载我回家。”   这阵子谢昭时常要往返临安城和甜水村,还要去新开的木材加工厂,便买了这台自行车。   时下最受欢迎也最难买的凤凰二八大杠,承重力强,车身高,很适合谢昭的大长腿。   程遥遥最喜欢坐着自行车,跟谢昭一块儿兜风。谢昭还往后座上捆了个小棉花垫子,坐着一点不硌人。   谢昭长腿跨上车,程遥遥规规矩矩侧坐着,手牵着谢昭的衣摆。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英俊的年轻人载着美貌姑娘在街头驶过,惹来无数艳羡目光。   也有人啧啧道:“不害臊!现在的年轻人啊!”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一行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肩上扛着收录机招摇而过,娇柔婉转的歌声从收录机里流淌出来,。   这人气得跺脚:“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年轻人们荒腔走板唱得更大声了,扬长而去。   “我没忘记你你忘记我,连名字你都说错~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   谢家小院里,程遥遥跟着收录机唱着歌,刚进门的谢昭听见最后一句,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没……”   程遥遥戳上他眉心:“看今天你怎么说!”   微凉指尖戳上眉心,像有股电流酥麻地传遍全身。谢昭捉住她指尖,瞧着程遥遥狡黠带笑的眼,唇角也不由得跟着翘起。   谢奶奶端着米从厨房出来,见状啧了声,两人才忙松开手。   程遥遥跑过去道:“奶奶,我帮您淘米!”   谢奶奶看着程遥遥乖乖舀水淘米,教育道:“现在这些歌儿,歌词也太直白,大姑娘家成天把情啊爱啊挂在嘴上,叫人听见了笑话。”   谢昭道:“奶奶,我回头给您找两盘昆曲磁带。”   谢奶奶一喜,又有些担心:“现在能放这个?”   程遥遥抢着道:“能。报纸上有新闻,昆区艺术团还被邀请出国表演呢。”   谢奶奶沉吟道:“这变化还真大,也不知道风向会不会变……”   随着鼓励私营经济发展开始,接连出台了好几个新政策,新旧思潮正在发生激烈的冲突。改革派里有着一股蓬激进的年轻力量,这股初现时饱受争议的“靡靡之音”,如今已光明正大出现在街头巷尾。   这一步迈得很大,民众大部分都保持着观望心态,也有人在这场浪潮里果断出击,趁势而上。   谢昭无疑是后者。他的工厂前身是一家因经营不善被关闭的木材加工厂,机器都是现成的,请人维修后就能开工。   收购木材的客户都是国营大厂,如今木材紧缺,他们交付货款与定金都很痛快。木材厂向各村大队收购木材只需交付定金,尾款在一年内陆续付完即可。谢昭便用收来的大笔定金,向上海订购了两台最新型的机器,投入生产。   私营企业不像国营工厂,什么都需要批条子,走流程。如今百业待兴,借着鼓励私营企业的东风,工厂的机床犹如印钞机,源源不断地将木材运送至省城。   第二个月,工厂的流水就险些惊掉了程遥遥的下巴。这一间小小加工厂看着不起眼,收益之高却超出预料。   别说加工厂了,这年头卖瓜子都能卖成万元户。不过在大部分人心目中,工人才是真正的铁饭碗。   当谢绯从纺织厂辞职时,甜水村人整整讨论了一个正月:“谢家莫不是疯了!”   让谢绯辞工,是程遥遥提出来的。   谢绯回家休假时,全家人开了个会。   程遥遥郑重其事地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第一,纺织厂的产品一成不变,在私营纺织厂的冲击下,纺织厂的效益会越来越差,不再是铁饭碗。第二,小绯本来的兴趣就不在纺织,而在服装设计。我认为小绯应该读书,考服装设计。第三,我跟谢昭很快就要去上大学了,小绯和奶奶也应该跟着我们一起去上海。”   程遥遥说完,见其他三人只是看着自己,提醒道:“我说完了,请鼓掌。”   谢昭第一个反应过来,带头鼓掌。谢奶奶和谢绯也跟着拍手。   谢奶奶唏嘘道:“遥遥认真起来,还挺像样儿的。”   “?”程遥遥权当这句是夸奖,严肃道:“你们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谢奶奶道:“遥遥说得有些道理。只是这事儿还得听小绯的意见。”   谢绯搅着手指道:“可这份工是哥哥花了好大力气帮我找的,我要是辞职了……”   “你哥帮你找工作是为了你,现在让你辞职也是为了你。”谢奶奶道,“你不用管你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谢昭亦是温和地点头。   谢绯纠结了半天,道:“我也有些不想在厂里干的。可我辞职了,能做些什么?”   谢奶奶和谢昭也看向程遥遥。   程遥遥胸有成竹,笑眯眯道:“干你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呀!”   时近年关。临安城新盖的第一商场生意火爆。一月前商场还十室九空,如今却大排长龙。   最大的三间铺子打通成一家,粉刷一新,雪白墙面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女装。   六个穿着统一连衣裙,笑容可掬的年轻姑娘正在招呼客人。   “妹妹你肤色白,选这件黄裙子正合适。”   “拿不准主意没关系,那儿有试衣间,你可以换上试试。”   “真不好意思,那件大衣只有一件。补货?那是外国货,卖完就没啦。”   临安城的女人们困在灰蓝工装里十几年了,这些时髦亮色的女装简直叫她们疯狂。   特别是在“仅此一件,售完无补”的饥饿营销下,购买情绪更是激动。马上过年了,谁都想买件漂亮衣服过年呢!   如今是卖方市场,也没有人还价,只有为了抢一件衣服拼命差点打起来的。   营业员姑娘们一边利索地包装收钱,一边还要负责劝架。不过忙活一天下来,她们仍笑容可掬,口齿伶俐,比起供销社冷冰冰的营业员,简直叫人如沐春风。   她们在这儿卖衣服,是按提成算工资的。卖出一件衣服能赚一块钱,把嗓子喊哑了也值得呀!   才开张三天,“在水一方时装店”就成了临安城女人们的热门话题。   邓丽君的歌儿正流行,姑娘们索性将店名简化成“在水一方”。哪个时髦姑娘要是没有一件“在水一方”,那可真是太跌份了。   “在水一方”就是程遥遥和谢绯合开的店。这店是交给猴子打理的,两人从没去店里露面,只负责选款。   木材厂的货车运往省城,回来时捎带货物,其中就有大批广州的时髦女装。   程遥遥二十年的大小姐不是白当的,眼光相当刁钻,选出其中最经典漂亮的款式,风靡小小临安城那是手到擒来。   让她惊喜的是谢绯的眼光。她的审美与程遥遥每每一致,还热衷于将那些衣物拆开分解,研究,修改得更加优雅合身。   谢绯从前研究的只有程遥遥那些时髦洋装。如今有了更广泛的服装样品,灵感火花般不断闪现。   谢绯把给程遥遥做的那件大衣拆开,重新修改了一遍。当程遥遥穿上时,不由得为之惊艳。   那是一件收腰毛呢大衣,下摆直落到小腿处,勾勒出窈窕曲线。小立领和扣子却是男装样式,钉着几枚罕见的金属扣子。   谢昭深深地望着程遥遥,只觉得她穿上这衣服,平添几分飒爽,英气与柔美结合,分外迷人。   程遥遥却看得出这是仿外国骑马装的样式,再加以改良。程遥遥知道谢绯在服装设计上有天赋,却没想到她这么有天赋。她没有上过学,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培训,就能无师自通做到中西融合,做出这样漂亮的衣服。   谢绯跟程遥遥提出:把自己做的衣服拿去店里卖。她有图纸,在纺织厂还认识了几个工友,完全可以做一个小小的制衣作坊,利润会比卖成衣更高。   程遥遥却拒绝了,只让她安心做衣裳。谢绯素来听话,想着是自己的水平还不够,便安心继续待在家里,为全家人都亲自设计了一套新衣。   1978年的春节,甜水村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程遥遥早上醒来时,只觉屋里格外亮堂。从半开的窗户看出去,天上洋洋洒洒仍然飘着蒲公英般的雪花。   程遥遥欢喜地坐起身来,扬声喊着谢昭的名字。不多时,谢昭推门进屋,带进来一阵冰凉雪气。   程遥遥露出惊艳目光。   谢昭今天穿着谢绯亲手做的黑色大衣,宽肩窄腰大长腿,硬朗的军装立领勾勒出禁欲气质,像个英俊的党卫军。   两人四目相对,便好似催生出化学反应,目光缠绵得化不开。   程遥遥忍不住掀开被子坐起来,登时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谢昭大步走过来,将人拢进怀里。   “谢昭新年好!平安顺遂,天天开心!”   “妹妹新年好。平安顺遂,天天开心。”   好在两人未曾忘记谢奶奶的叮嘱,张口先跟对方拜年,讨个好口彩。   程遥遥立刻嘲笑他:“学我的话,你自己想的吉利话呢?”   谢昭沉吟一下:“妹妹早点嫁给我。”   程遥遥忍不住用脑袋磕他下巴。谢昭清早起来刮了胡子,程遥遥娇嫩皮肤还是被扎疼了,泪汪汪地抬脸给谢昭看。   谢昭给她揉了揉,雪白额头上一片红,更显眼了。   谢昭默默放下手,道:“妹妹,穿衣服起床,出去看雪。”   程遥遥把手伸进谢昭的外套里,整个人都埋在他温暖怀抱:“我以为甜水村没有雪呢。”   谢昭道:“很少,这是我见过的第二场雪。”   “我也很少见到雪,我要堆个雪人!”程遥遥来了精神。   程遥遥洗漱过,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今天穿着谢绯给她做的收腰长大衣,下摆微露裙摆,脚踩一双上海带回的短筒小皮靴,乌黑长发编成一束,戴了顶贝雷帽,活脱脱是香江画报上的时髦女郎。   全家人都惊艳地看着她。程遥遥一点不害羞,得意洋洋张手展示了一圈,还摆出几个拍照的姿势:“好看吗?我让小绯特地把腰收紧了点儿,细不细?”   谢昭斩钉截铁:“好看。”   谢绯点头如捣蒜:“好看!”   谢奶奶又好笑又好气:“好看好看,别嘚瑟了。腰收得那么紧,怎么帮奶奶做饭?”   谢昭立刻道:“我帮忙。”   谢绯也道:“我可以帮忙!”   “还有我们呢!”韩茵和张晓枫笑吟吟走了进来,张口就道:“新年好!祝谢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谢奶奶登时乐呵呵:“新年好新年好,也祝你们身体健康,考上好大学!”   大家伙互相拜年。程遥遥迫不及待道:“快看我的新衣服!”   张晓枫和韩茵登时拉着程遥遥,上上下下打量着:“你这身也太漂亮了!怎么店里没有卖啊?”   她们俩也穿着在水一方的新衣裳,只是全然比不上程遥遥这一身。这一套衣服贵气精致,程遥遥的美貌与气势却足以凌驾于衣物之上。   程遥遥得意道:“这身是小绯做的!”   张晓枫和韩茵自然将谢绯大大夸奖了一番,再三央求她为自己做身新衣裳。韩茵道:“就照着遥遥这身做,你这手艺都能赶上百货商场里的洋装了!你可以开店赚钱了!”   谢绯被夸得心脏砰砰跳,半天鼓足勇气对程遥遥道:“遥遥姐,我做的这衣服,可以拿去店里卖吗?”   “不。”程遥遥一口否决。   谢绯“啊”了声,当众被否决了提议,她脸颊通红,沮丧地垂下头去。她果然还是不行……   “你做的衣服,放在这里卖太浪费了。”程遥遥接下去道,“继续研究你的图纸和衣服,每一件都好好保存着。我保证,你设计的衣服有一天会火遍大江南北。”   程遥遥的话,让谢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火遍大江南北?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可程遥遥说得笃定,让人忍不住就要信服她。   “嗯!”谢绯重拾信心,握紧拳头,小鹿眼里闪烁着期待。   怂怂汪汪叫着从外头跑了进来,见到一屋子人热闹说笑,越发地人来疯,满地打转转。   今天地面和菜地里都覆盖着厚厚的雪,雪白软绵绵又蓬松,怂怂不停地把脸插进雪堆里,又拱又扒拉的。   程遥遥高兴地提议:“咱们来堆雪人吧!”   张晓枫是北方人,这种雪在她看来不过是毛毛雨。可其他几个都是南方人,都兴奋地跑进了院子里。   她们合力在院子里滚雪球。谢昭搭梯子上了屋顶,铲下来不少雪,哗啦啦将怂怂埋了进去。   怂怂猛地从雪堆里跳出来,吐着舌头欢快地直蹦跶。犟犟也醒了,好奇地观察了半天,也迈进雪地。   留下个小梅花印,果断掉头回火炉边睡觉了。   程遥遥笑嘻嘻拍严实雪球,又夺下怂怂找来的树枝插上去当手臂,按上两颗红枣当眼睛。   韩茵把自己的毛线帽给雪人戴上,打量着雪人道:“还差点什么呢?”   谢奶奶一直絮叨着让她们当心冻着手,这会儿拿出根胡萝卜:“鼻子,鼻子!”   程遥遥把胡萝卜安上去,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就出现在院子里。怂怂围着雪人汪汪叫,试图跟这个新朋友搭讪。   韩茵攥了个雪团在手里,喊道:“遥遥,看我!”   程遥遥一回头,就见雪球迎面飞来。   啪地在脸上开了花。   程遥遥被谢昭及时拉开,那被砸中的人是……   “哎哟!”黄六捂着鼻子,带来的礼品掉了一地。   韩茵赶紧上去帮忙捡:“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黄六被砸得泪眼朦胧的,还笑道:“没事没事,我这叫开门见喜,哈哈。”   谢奶奶笑道:“六子,新年好,来拜年来带什么东西!”   黄六乐颠颠道:“来给您拜年,哪能空着手呢!奶奶新年好!谢哥嫂子新年好!妹子新年好!两位同志新年好!”   黄六一来就殷勤地帮谢奶奶打下手,干着干那,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程遥遥几个也都挤在厨房,帮忙和馅儿、擀饺子皮。谢昭则舒展长腿,在灶边烧火。犟犟躺在他腿上睡觉。谢昭一边看火,还时不时把凑灶火边的小猫团子们拎开些,特别是小黑猫芝麻,燎糊了也看不出来,最是危险。   谢奶奶道:“六子,你是客人,跟昭哥儿去外头喝茶。这里奶奶来就行。”   谢奶奶以前叫他小黄,可听着跟叫小狗子似的。黄六说他那早走的妈以前喊他六子,让谢奶奶也这么叫。   黄六委屈道:“奶奶,您这是拿我当外人了?”   谢奶奶只好笑着答应了:“那你给我看着点火候。”   黄六乐了:“好嘞!”   厨房里暖和,大家围着说说笑笑,干着活儿,一年的辛苦在食物的香气里都化作了值得。   谢奶奶去年炸的肉丸子深受欢迎,今年还多了炸鸡、炸醋肉,一块块金黄酥肉、鸡肉和丸子在油锅滋滋翻滚,炸得外酥里嫩,香得掀翻屋顶。   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奶奶跟前还是孩子,你争我抢地吃着,逗得谢奶奶合不拢嘴。   谢昭眼底含笑,只看着程遥遥闹。她抢到炸得最够火候的一块鸡肉,递给谢昭:“谢昭,快吃这个!”   谢昭只顾着看她,张口接了。   程遥遥一怔,笑闹的众人见状,也全楞了。 第204章 新年大吉   被众人惊诧目光盯着。程遥遥一时间也愣住了,还有几分委屈:她只是给谢昭吃,没有喂他呀!   程遥遥手里还举着筷子,桃花眼微微睁大了,密密交织的睫毛下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来,看得人心里痒酥酥的。   谢昭咽下鸡肉,若无其事夹起一块鸡肉,向黄六道:“吃?”   “咳咳咳……我自己来,自己来!”黄六吓得手忙脚乱。   其他人是见过两人亲昵情状的,刚才一时诧异罢了,这会儿看着黄六的脸色都忍不住笑起来。   气氛一时间分外快活。   韩茵冲谢奶奶道:“奶奶,快让他们俩结婚吧!成天这样太腻歪了!”   谢奶奶忍不住笑,道:“这不是因为户口的事儿领不了证吗?我也急呢!”   黄六也凑趣道:“嗨,那可以先把酒席办了,证到时候再领呗。”   这年头乡下办喜事不认结婚证,只认酒席。许多夫妻孩子都有了,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才顺便领证。   谢奶奶笑吟吟摇了摇头:昭哥儿舍不得。她也舍不得。   张晓枫道:“不急。反正他们俩的分数肯定够录取线,上了大学领证也一样。”   韩茵和谢绯也连连点头。只有黄六暗暗给了谢昭一个“谢哥我懂你”的眼神。   有些事,只有男人才懂男人!   大家伙围着灶台一边说笑一边吃,还有程遥遥备下的酸梅汤和大麦茶消食,不知不觉吃了许多。   谢奶奶准备了一大盆肉丸子的馅料和三只鸡,等炸完只剩多半盆了。   谢奶奶诧异道:“吃了这么多!”   “我可没吃多少。”   “我还留着肚子吃饺子呢。”   “韩茵你吃得最多了,还抢着吃鸡腿。”   “我看是你吃得最多吧!”   “黄六吃得最多,我数着呢,他吃肉丸子都不歇气的。”   大家互相揭发,最后矛头一致指向黄六。黄六捧着肚皮嘿嘿笑:“是奶奶和嫂子手艺好!”   谢奶奶好笑道:“吃了这么多,出去消消食儿。这饺子包好,等晚上下吧。”   大家伙就跑到院子里玩雪去了。   谢奶奶把剩下的炸丸子夹了些,分成几碗,叫程遥遥和谢昭给邻居们送去。   打雪仗的孩子们也不玩儿了,追在程遥遥身后一个劲儿叫:“遥遥姐新年好!”   狗蛋还掏出几颗罕见的加应子塞给程遥遥:“给你。”   “谢谢呀。”程遥遥惊讶道,“这可难得了,你不留着自己吃吗?”   狗蛋强忍口水别开头,假装不耐烦地道:“你拿着就是了!”   谢昭掏出一把糖来。可他长得高大冷峻,孩子们都不敢上来拿。   程遥遥笑着接过去,散给孩子们。这可是上海来的大白兔奶糖,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接过去:“谢谢遥遥姐!”   只有狗蛋儿不要,还对谢昭怒目而视。打从听说谢昭要娶程遥遥开始,狗蛋儿就坚决不跟谢昭说一句话了。   程遥遥笑吟吟塞进他兜里,又道:“谢奶奶做了炸丸子,快去吃。”   “哎!我们去给谢奶奶拜年!”狗蛋儿瞬间高兴起来,领着孩子们呼啦啦跑了。   没了一群小尾巴,程遥遥剥开一颗加应子,把其中一颗分给谢昭:“给你一个。你多笑笑嘛,孩子们都怕你了。”   谢昭含着甜滋滋的果干,唇角不觉翘起。   程遥遥捂着脸小声叫道:“你不准在外面这么笑!”   谢昭不明所以,温声道:“快些走,奶奶还在家等我们。”   地上的雪渐渐融化,踩上去咯吱作响。两人送了一圈炸丸子,最后一碗送给林贵家的。林贵家住得远,两人肩并肩穿过半个村子,惹来多少注目。   村里人艳羡地看着这一对郎才女貌,打招呼也分外殷勤。   要说从前他们还认为程遥遥迟早会走,在谢昭和程遥遥一起高考,还双双并列榜首后,村里的舆论就陡然转变了。   “你们还说程遥遥是狐狸精呢,你瞧瞧,人家带着谢昭考上大学了!”   “谁带谁还不一定呢,当年谢昭他父亲可是留洋的大学生,儿子也是读书苗子。”   “他们咋还不结婚?谢家这回双喜临门,咋也得杀口猪吧?”   也有人阴阳怪气:“世道真是变了,地主家儿子也能去读大学?”   “报纸上都给地主摘帽儿了,你酸个什么劲儿!”   农村人对读书人有着发自内心的敬佩,何况谢昭领着村里办蔬菜大棚,他们才过了这么丰足的年。   在不知不觉间,甜水村的每一次重要会议,都开始依赖谢昭的决策。   晒太阳的老人眯着浑浊的眼,自言自语:“谢家,谢家又起来啦……”   到了林贵家,林贵家正蒸发糕呢。见到程遥遥亲自来了,喜得在围裙上擦擦手:“怎么还亲自送来了!总得你们家的好东西,多不好意思!”   程遥遥吃着绵软喷香的发糕,笑道:“来给嫂子你拜个年。”   林贵家的看了眼一边跟自家男人说话的谢昭,小声道:“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程遥遥当场噎住了,呛得脸颊通红。今天在村里走了一圈,村里人的招呼除了过年好,就是:“啥时候办喜事啊?”   谢昭紧张地走过来,给她端了杯冰糖茶。程遥遥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气来。   林贵埋怨自家媳妇儿:“你问人家这问题干啥,人家还是姑娘。”   “有啥好害臊的!遥遥跟谢昭兄弟的事儿早定下了,不就是为了户口还没领证儿吗”林贵家的白了男人一眼,又对谢昭和程遥遥道:“办喜事儿的时候一定喊嫂子去帮忙啊?我蒸糖糕可有一手!”   谢昭含笑应了。程遥遥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大型催婚场面,根本坐不住,拉着谢昭忙不迭跑了。   回到家时,家里分外热闹。村里人和孩子们都来家里拜年了。女人们在厅堂里嗑瓜子闲聊天,张晓枫她们跟孩子们在院子里堆雪人。   太阳出来了,早上堆的大雪人微微有些融化,鼻子也歪了。这根本不影响南方孩子们的热情,还铲了屋顶上的雪,开始做小雪人,挨个立在大雪人边上。   素来清净的小院子欢声笑语。   程遥遥站在门口,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走进这院子的情景。   那时候小院里一贫如洗,清净朴素,四方院墙合拢,将谢家与周围的一切都割裂开来。而这样的谢家,敞开大门接纳了她,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安稳。   面冷心慈的谢奶奶,害羞却赤诚的谢绯,还有……谢昭。   谢昭率先跨入院门,却见程遥遥没有跟上,回头道:“妹妹?”   程遥遥回过神,莞尔一笑,跟着迈进院中。   “程知青和谢昭回来啦!新年好新年好,啥时候办喜事啊?”   程遥遥:“……”她想暂时性地离开一下!   催婚,是中国新年的传统。不光是程遥遥和谢昭被催,张晓枫韩茵也被七嘴八舌地询问了一番。   黄六舍己为人:“大娘嫂子们,你们有啥侄女儿姐妹的,介绍给我啊!”   女人们上上下下打量他,黄六这阵子在谢家吃出了点肉,收拾干净了,也是个精神小伙。   再一问,无父无母,年方二三,在临安城还办了个厂子。顿时爆发出无限热情:“我家有个表妹!”   “我家侄女儿今年十八,跟你挺般配!”   程遥遥终于得以解脱,拉着谢昭在院里堆雪人。她精心雕琢了一个雪人,捧给众人看:“我做的!”   孩子们纷纷猜测道:“是加应子!”   “不对,是葫芦吧。”   小铁蛋淌了一串口水:“糖葫芦?”   韩茵嘲笑道:“是个鸭梨吧!”   只有谢昭道:“是犟犟。”   “对!”程遥遥得意洋洋:“我做得这么像,你们还猜不到?”   众人看着那两团圆滚滚叠在一起的雪球,违心道:“……像。”   程遥遥道:“我再捏一个怂怂。”   谢昭趁着众人不注意,握了握她冻得通红的指尖:“雪太凉了,别玩了。”   这根本拦不住程遥遥的创作热情,她又捏了五个小猫崽雪人和一个小狗雪人,全立在菜园子边的木桩上。还是谢奶奶喊她去包饺子,程遥遥才乖乖去厨房了。   谢昭自己留在外头,好一会儿才进来。   程遥遥去院子里摘葱的时候,发现那一溜小雪人被安上了黑豆眼睛和小小的尖耳朵。   张晓枫和韩茵今年没回去过年,加上黄六和谢家四口人,七个人满满当当围坐在饭桌上。   桌上热腾腾摆着七八样菜,都是程遥遥使出看家本领做的,格外丰盛美味:松鼠鳜鱼,梅汁花肉,生炒肥肠,大煮干丝,百花香菇酿,一品佛跳墙。   还有一大盆浓油赤酱的酱骨头,连肉带筋炖得酥烂,骨髓香浓,吃得众人满手油。   犟犟趴在灶台边啃清汤炖骨头,尾巴摇得快飞起来。几只小奶猫和犟犟也咪呜咪呜吃着鱼肉和肉丸子,完全顾不上打架了。   韩茵啃着一大块酱骨头,幸福得快哭了:“我从来没这么痛快地吃过一顿肉!”   黄六笑道:“去年人人抢着养猪,今年猪肉价贱,开春价格还会跌!”   “那可不。”谢奶奶唏嘘道,“听说林武兴家的猪崽都卖不出去,跟人抢着压价,急到最后一只五毛钱就卖了,价儿还不及卖猪肉呢。也不知道谁压价压那么狠。”   众人啃骨头的动作一顿,想起前几天烤乳猪蘸酸梅酱的美味,一致决定不提醒谢奶奶了。   一桌菜吃得盆干碗净,谢奶奶最后端上一锅清淡滋补的参鸡汤来:“下雪的日子就要吃参鸡汤。你们多吃点儿。”   程遥遥欢喜道:“这道参鸡汤是奶奶亲手做的,是奶奶的拿手菜呢!”   黄六几人嘴甜地捧场:“好香啊,我们可得好好尝尝!”   等鸡汤入口,捧场就变成了真心实意地惊叹:“太好喝了太好喝了!”   参鸡汤撇了油,带着人参特有的淡淡清苦,解腻落胃。鸡肉更是渗透了人参与糯米的精华,香滑多汁。   刚才还嚷嚷着吃撑了的众人,再度埋头苦吃。   谢奶奶洗了手,撕着鸡肉分别放进孩子们碗里。轮到谢昭的时候,还嘱咐道:“昭哥儿你少吃点,别又流鼻血了。”   “噗……”程遥遥忍不住笑。   谢昭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她也不怕,忍笑忍得肩膀颤抖。谢奶奶给她撕了块鸡腿肉,嗔道:“不准笑昭哥儿。”   谢绯好奇道:“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程遥遥强忍着笑,摆摆手道:“忽然想起个开心事儿。”   谢昭瞪着那碗参鸡汤,再看程遥遥写着幸灾乐祸的小脸,磨了磨牙。等结婚了……   开开心心吃过晚饭,收拾了厨房,大家围在厅堂里烤火聊天。   谢家宅子建得巧妙,冬夜里厅堂风雪不侵,倒比普通人家里还暖和些。犟犟把垫子拖到火炉边,趴着睡觉。几只小猫崽则窝在怂怂怀里,呼呼大睡。   桌上摆着紫苏梅子,南乳花生,柚子皮糖,五香葵花籽和茶干。程遥遥泡了一壶炒米茶,又热了一盏屠苏酒。   大家吃着点心茶水,闲聊着打发时间。黄六嘴皮子利索,走南闯北见识广,韩茵更是个话多的,两人棋逢对手妙语如珠,比说相声还热闹,把谢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程遥遥捧着酒半靠在椅子里,眼皮直往下耷拉。   谢昭拿走她手里的杯子,低声道:“困了?”   韩茵跟黄六斗嘴正处于下风,立刻转移话题:“遥遥你困啦,那回屋睡觉吧。”   谢奶奶也关切道:“是,别冻着了。”   “不困。”程遥遥撑着坐起来:“我还清醒着呢。”   去年因为自己,谢昭都没能回家过年,谢奶奶和谢绯肯定过得很冷清。程遥遥想让这样愉悦热闹的氛围持续得再久一点,舍不得去睡。   谢奶奶把她揽到怀里,心疼道:“脸这么烫,刚才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   程遥遥撒娇道:“我就喝了两杯,没多喝。”   谢奶奶的慈爱模样让韩茵几人都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一时间心情起伏,默默无语起来。   谢昭忽而道:“听,又下雪了。”   像棉花,又像猫儿肉垫轻盈踩过屋脊。这种宁谧的氛围让人不由得沉静下来,静静倾听。   小火炉里炭火哔啵作响,热着一锅甜酒酿,橘皮清香混着酒香。老宅里的时间变得很长,很慢。   银白月光洒落院中,只见雪花像千万朵蒲公英飘摇而下,逐渐将一切覆盖。   谢奶奶悠悠道:“瑞雪兆丰年。今年是个好年头,一定会顺顺当当,万事胜意。” 第205章 罐头厂   天还蒙蒙亮,程遥遥睡在温暖被窝里,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凄厉叫声,不由得捂紧耳朵。   又在杀猪了。甜水村十有九户都抓了小猪崽来养,现在正是猪肉出栏时,几乎每隔几天就有这声音。   她翻了个身,往被子里躲。   门“吱呀”一声开了。熟悉的脚步声走到床边,一双温暖大手捂住她耳朵,隔绝了凄厉的嘶鸣。   “不怕。”谢昭低声道,嗓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他只穿着一件背心,身披外套,显然是从床上匆匆起来的。   村里杀猪都选在天不亮时,好趁天色运进城里售卖。初春的凌晨滴水成冰,寂静的农村里响彻猪临死前的嚎叫,凄厉得像在神经上反复拉锯。   程遥遥第一次被杀猪声惊醒时吓得不轻,喊了半天谢昭,谢昭偏偏出去帮忙杀猪了,快天亮时才提着一挂猪肉回来。   那回之后,谢昭就不再出去帮忙了,每回都第一时间来程遥遥房间哄她。   反正甜水村如今养猪的很多,有几个汉子也开始专门做屠宰的活计,杀一口猪也不要钱,收一包烟和几斤猪肉罢了。   那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村里又恢复了宁静。谢昭松开手,抚弄猫儿般顺着程遥遥光滑纤弱的脊背:“好了,没声音了。”   程遥遥懒洋洋枕在谢昭臂弯里,借着窗外一点亮光,看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你冷不冷?”   谢昭干脆脱了外套,拉过被子把自己跟程遥遥裹起来。   程遥遥用力推他道:“你又耍流氓……”   “乖。”谢昭搂紧她,低声道,“我眯会儿,五点半要进城里。”   程遥遥抬头道:“今天等录取通知书呢,你还要出去?”   “嗯,外商来签合约,我得亲自去一趟。”谢昭闭着眼,呼吸很快均匀起来。   程遥遥闻言,乖乖地不折腾了,枕着谢昭温暖结实的胳膊也重新睡了过去。   谢昭说的厂子,是新办的罐头厂。   去年农村掀起了养猪热,以至于今年猪肉价格极贱,农村的猪肉又缺乏运输和保存方式,更是跌得一塌糊涂。   谢昭收购了一家即将倒闭的罐头厂,购置了几台设备,就将厂子轰轰烈烈办了起来。   厂子的主营产品是猪肉罐头和部分蔬菜罐头,目标客户则是外商。程遥遥根据外国人的喜好亲自制定调整了口味,其中猪肉酱、红烧猪肘、黄豆猪蹄和烟熏香肠几种产品最受欢迎,   外商在试吃和参观完车间后,立刻就拍板下了订单,数量比预计的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谢昭不动声色地将客户送出门,转身就对上了黄六激动的视线:“谢哥,这笔生意做成,抵得上咱们木材加工厂上季度的利润了!”   谢昭眼底也有喜色。罐头出口赚外汇,其中利润是木材厂无法比拟的。不过木材加工厂借着私营经济的东风很是赚了一笔,还在源源不断接到订单,长久经营下去利润也相当可观。   黄六听了谢昭的话,点头称是,又拿出好些问题咨询谢昭的意见。   谢昭道:“我马上要去上海读书。这阵子你管着厂子的事,也能独当一面了,以后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黄六挠了挠头,道:“谢哥,你去了上海,不能一直把我丢在这儿啊……”   谢昭道:“放心。等上海那边站住脚,我会让你过来。”   黄六这才放了心,拍着胸脯道:“谢哥,你跟嫂子安心去读书。咱奶奶和妹子有我看着呢!”   黄六无父无母地漂泊了二十年,对谢家的温暖格外眷恋,干脆厚了脸皮拜谢奶奶做干奶奶,喊谢绯做妹子。   将来谢昭和程遥遥去了上海,黄六一个外男进出谢家难免不方便,拜了干亲也免了闲话。谢昭也就认下了。   谢奶奶满腔慈爱,当真让程遥遥做了一桌丰盛饭菜,请了大队长村支书几人来做个见证,煞有介事地认了这个干孙子。自此,黄六越发将谢奶奶当作自家奶奶来孝敬,这是后话不提。   谢昭看了眼手表:“我得回去了。”   黄六道:“别啊,哥,我在新开的饭馆定了桌饭菜,待会儿咱们陪客商吃饭呢。”   谢昭道:“今天发录取通知书,我得去村里等着。”   黄六忙道:“这是大事儿,谢哥你赶紧回去。这儿有我呢!”   谢昭点点头,长腿跨上自行车,赶回村里去了。   还没进村,就听见震天响的鞭炮声。   甜水村村口高高挂起了两串大红鞭炮,噼噼啪啪炸响,大红纸和烟尘扬了漫天,比过年更热闹喜庆。   “哎!谢昭,谢昭回来了!你考上啦!”   虽然对自己的成绩很有信心,在听见这句话时,谢昭的心还是被一股喜悦撑满了。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人群,正对上程遥遥欣喜的眼眸。   甜水村的村民和孩子们都聚在村口,围着七八个面带喜色的年轻人,程遥遥举着两张录取通知书冲谢昭兴奋地挥舞着,嘴里还喊着什么。   大队长林大富满面红光:“乡亲们!咱们甜水村出了十二个大学生!十二个!咱们甜水村打从祖辈起,还没这么光荣过!这得感谢国家的好政策!”   谢昭根本没听林大富的演讲,扔下自行车就大步奔向程遥遥。两人在沸腾的人群中犹如自带一股气场,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你看!录取通知书!我是中文系,你是财经系!”程遥遥举起通知书,脸颊因激动而泛起红晕。   谢昭大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才郑重地接过那张录取通知书。犹带油墨香的纸页上,印着“高等学校学生入学通知书”几个大字,正文内容是:   “谢昭同志,经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XX大学经济系经济学专业学习,请持此通知书于四月三日前届时到学校报到。”   省招生革委会的红色章戳明晃晃,盖在时间上:一九七八年三月五日。   谢昭有些恍惚,直到温软的手指偷偷握住他的,他才发觉自己的拳头攥得死紧,将通知书都攥出了褶印。   程遥遥眉眼里透着止不住的笑,仰头望着他,满是依恋和欢喜:“我们要一起上大学了!”   “嗯。”谢昭垂眸回望,眼底亦是不再掩藏的喜悦与爱意。   林大富还在欢天喜地地演讲。甜水村十来个知青,一口气考上了五个,让他这个大队长脸上大增光彩。   程遥遥和谢昭手牵着手,离开人群向家里跑去了。   谢奶奶和谢绯早就听狗蛋儿报了喜讯,此时亲眼瞧着两张录取通知书,谢奶奶激动得直抹眼睛。   谢绯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抹平录取通知书上的褶皱,激动之余担心道:“哥哥姐姐,你们不是一个系,以后能一起上课吗?”   程遥遥是中文系,谢昭是经济系,故而谢绯有此疑问。   谢昭闻言也望住程遥遥。   程遥遥笑道:“大学有些选修课是一起上的。而且功课不忙,可以常常见面的。”   谢昭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对大学的一切所知都来自于程遥遥,对程遥遥的话自然毫不怀疑。   可程遥遥从未上过这个年代的大学,只凭着自己的经验想当然罢了。   谢奶奶忽然抽走谢绯手里的通知书,转身回屋去了。   程遥遥奇怪道:“奶奶拿通知干嘛去啦?”   谢绯笑了笑,道:“奶奶拿去给爷爷和祖先看了。”   这个年代迷信是严厉禁止的。可谢奶奶逢年过节时,仍会在自己屋里用米酒与小菜供奉一番。   谢奶奶将两张录取通知书摆在桌上,对着墙喃喃道:“老头子,昭哥儿和遥遥都考上了,两个孩子的婚事我一定办得风风光光,不输给昭哥儿他爸。对了,报纸上给咱们摘帽了,地主再也不是抬不起头的黑五类了,咱们又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当天晚上,谢家又好好地庆祝了一番。村里也办了个表彰大会,大大表彰了一番考上大学的知青们。   这一年全国有570万人参加高考,考上的只有27万人,录取率为4.7%。而甜水村总共剩下13名知青,12个都考上了大学或大专,也难怪林大富这么自豪。更别提从没上过学,却考上了沪大的谢昭了。   程遥遥被迫挂着大红花站在台上接受表扬,要不是谢昭站在她身边,她早就夺路而逃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站在台上接受表彰的知青们喜气盈腮,站在台下的刘敏霞心情就格外复杂了。   刘敏霞没考上大学。她咬着唇,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男人,老实巴交的男人身边站着个羞答答的年轻女人。他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还小心护着媳妇儿。   刘敏霞狠狠一颤,被这一幕刺痛了双眼,再也忍受不住地离开了这热闹的场合。几天后,刘敏霞则经媒人介绍,匆匆嫁去了邻村。   知青们在高兴之余,并没有忘记在牛棚的恩师。   村里人一向敬重读书人,在最严峻的几年里,这些下放的老师们也未曾受过什么迫害,如今李项明和钱复两位老师更是甜水村最受尊敬的人。   两位老师一一看过眼前十二封录取通知书,双目通红:“我悉心教导你们,并不求回报。只盼着你们好好读书,将来学成报效祖国。”   半个月后。新买的东风拖拉机载着十三个准大学生,离开了甜水村。   火车站今天分外热闹,都是喜气洋洋的大学生和家属们。人人都背着铺盖卷,扛着大包小包,只有程遥遥和谢昭轻装上阵,只提着一只行李箱和一个行李袋。   程遥遥在站台上跟张晓枫和韩茵依依惜别。   她们俩也考上了大学,张晓枫以高分考上北大历史系,韩茵则考上了广州府的一所大学。韩茵成绩比另外三人差了一大截,上不了帝都和上海的大学,而且她的哥哥在广州府当过知青,去那边也有照应。   韩茵不断地叮嘱道:“你们一定要给我写信啊!等有时间,我就去看你们!我还没去过上海和北京呢!”   “张晓枫,听说北京那边很冷,这件棉袄送你,反正广州也穿不上。”   “遥遥你去了大学,别那么拔尖儿。到了那边就没有我帮你吵架了,哦对了,你有谢昭护着。你们俩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一定要来当伴娘,知道吗?”   程遥遥噗嗤一笑,道:“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耳朵都要长茧子啦!这包橘皮茶你带着,广州那边湿气重,你记着喝知道吗?以后我做了什么好吃的,会给你寄一份的……”   程遥遥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张晓枫和韩茵也哭了,三个姑娘抱成一团哭了起来。   直到坐上去上海的火车,程遥遥的眼圈还是红红的。   一只温暖的大手在大衣的遮掩下握住她的手:”别难过。以后我陪你去北京和广州看她们。”   “那还要好久呢。”程遥遥是真舍不得。   打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陪着她的除了谢昭一家,就是这两个朋友了。她们也是程遥遥和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   程遥遥哭得鼻尖红红,眼圈也红红,看着分外可爱。   无奈周遭都是人,没办法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哄一哄。谢昭想了想,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来:“吃糖,不哭。”   “巧克力!”程遥遥惊喜地剥开包装塞进嘴里,浓郁的巧克力入口即化,是久违的香醇:“这个牌子可贵了,我在上海的友谊商店也没有买到呢,你哪儿弄来的?”   谢昭看着她吃,眼底含笑道:“外商客户送的。”   “那你怎么不早拿出来给我?”   自然是留着哄你。谢昭微微一笑:“妹妹,看窗外。”   程遥遥转头看去。青山无垠,一大片桃花盛开其间,如烟如雾,占尽人间春色。   最是一年春好处。   1978年春天,改革的春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神州大地。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幅度改善,改革派大力扶持私有经济的同时,文化产业也在悄然兴起。   电影院引进了几部译制外国片,香江传入的武打片、电影录影带也在年轻人中疯狂传播,人们面前陡然被打开一扇窗户,窥见了新世界的色彩和新鲜空气,保守派的批判和稽查队数次清查也无法遏制。   在这种狂热的趋势下,文艺界人士也积极行动起来。十年间因种种原因被积压、封存的电影作品重新递交审查。   千里之外的火车上,程遥遥还不知道这一点悄然变化将对自己产生的影响。 第206章 大学生活   火车轰鸣着穿过悠长隧道,驶入光明的大学生涯。   再一次走在上海街头,程遥遥的心情与上回大不相同。她和谢昭肩并肩走在一块儿,对未来充满了喜悦与期待。   每隔一段路就有新工程在建,马路上尘土飞扬,陈旧西洋建筑里红色砖楼与手脚架分外显眼,尘土飞扬,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谢昭挺直肩背,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入眼中,胸腔里豪情激荡。   程遥遥看的却是路人的穿戴。上海人是全国时尚的风向标,路上行人穿着比去年鲜亮许多。新潮的女青年们烫了刘海和发卷,扛着收录机、穿着喇叭裤的青年们随处可见,公园边还有人跳交谊舞。   程遥遥转头拉拉谢昭的手,示意他看:“你看那边跳舞的。”   穿着时髦喇叭裤,梳着油头的男女,挽腰搭肩地跳着舞。他们神色肃穆沉静,仿佛身处加尼叶歌剧院的大舞台,周遭的一切指指点点都无法烦扰他们。   谢昭认真看了看,无甚兴趣地转眼看程遥遥。长途旅程让她露出些疲倦,仍像一朵倾国倾城的花,这种倦色只给她增添了额外的风情。   程遥遥跃跃欲试地盯着那边跳舞的人:“我跳得比他们好。”   谢昭捉住她:“我们要去报道。”   程遥遥扁了扁嘴。谢昭哄道:“以后还有机会。”   “这倒是。听说学校也有礼堂,也有沙龙舞会。”程遥遥这才高兴起来,拉着谢昭道,“快走!”   沪大校园与记忆中并无差别。古老的教学楼在阳光下显得肃穆沉静,校园里随处可见梧桐和樱花树。正是樱花浪漫时节,草地上浮着一层淡淡粉色。   录取通知书在路上几经延误,程遥遥和谢昭入学时已经错过开学典礼。校园里安安静静,叫人觉得疑惑。   两人一路寻到办公室,负责接待的老师抬头瞧见程遥遥,张口就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程遥遥疑惑道:“您认识我?”   老师笑道:“你资料上的照片全校老师都传看过。本人比照片还漂亮嘛,看来咱们中文系也要出一位校花了。”   谢昭道:“老师,请问经济系在哪里?”   “你也是来报名的?”老师抬了抬眼镜,惊讶地看着谢昭,“还以为你是送对象来的。”   谢昭周身的寒气立刻冰消雪融,对这位慧眼如炬的老师生出好感:“我跟对象一块考的大学。”   老师征询地看向程遥遥。程遥遥落落大方承认了:“我们订婚啦。”   这老师一边帮他们办理入学的表格,一边打听两人的爱情故事。听到最后唏嘘不已:“插队知青和黑五类后代,这是多么矛盾而特殊的组合。你们俩的爱情故事,是这个时代造就的传奇故事。要感谢祖国的好政策,也要感谢你们彼此的信赖和扶持!”   程遥遥被灌了一肚子鸡汤,只能连连点头。谢昭趁机询问落户和结婚的事宜,那老师笑道:“才上大学就结婚,会不会太急了?”   程遥遥下意识看了谢昭一眼,谢昭脸都青了。   老师憋了半天的笑,才道:“也不是没办法。等五月会统一给你们落户,到时候就能领证了。”   谢昭追问了一句:“真的?”   老师板起脸来:“咳。我看你数学满分,是新生里的第一名,要以学业为重,不要总惦记着罗曼蒂克!”   谢昭堪堪抑制住笑意,眉眼里仍是喜色,把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到后来谢昭才知道这位是他的经济学老师,在学业上没少给谢昭出难题,谢昭也成了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这是后话不提。   两人填好表格,转好粮食关系。又交了住宿费和书本费。   老师道:“你们要换全国粮票吗?”   程遥遥道:“不用,我们自己有。”   老师打量了两人一眼,点点头:“你俩一看就不缺钱,这粮票就留给其他需要的同学了。”   程遥遥穿着洋装小裙子,天生带着富家少女的骄矜,谢昭穿戴虽然朴素,却也是高大挺拔,气质沉稳。老师一辈子朴素,自然认不出谢昭身上那件低调的外套是进口货。   谢昭又问道:“今天不上课吗?学校里很安静。”   老师道:“□□去了。你们可别跟着胡闹啊,尤其是你,娇滴滴的姑娘家别掺和。”   程遥遥挺起胸膛:“老师,您这句话可有歧视女性的意思!”   老师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谢昭立刻捉住程遥遥,跟老师致谢后就离开了。   谢昭和程遥遥去了一趟黑市。黑市如今已不叫黑市,而是光明正大的集市,两旁正在修建新店面和商场。   两人买了新被褥、热水壶、饭盒和生活用品。程遥遥还扯了两块漂亮的进口棉麻料子,用来做床帘。   一转头的功夫,谢昭不知从哪弄了辆自行车来。将东西安放在后座,程遥遥就没地方可坐了。   谢昭拍拍前杠:“上来。”   程遥遥挑眉道:“你不怕被抓起来?”   在临安城时也有男青年这样载着姑娘,通常会被稽查队当做耍流氓抓起来。   谢昭道:“刚才路上很多人这样坐,不会被抓。”   他眼里含着跃跃欲试,他想这样载着程遥遥很久了。   程遥遥笑吟吟伸手,谢昭抱住她的腰轻轻一提,就把人放在了横杠上。程遥遥偏腿坐在前杠上,这二八大杠很高,她坐在上头还有些害怕,手紧抓着的车头。   谢昭手抓着车把,就像将程遥遥抱在了怀里,低头就能嗅到她发上的淡淡香气。   一群年轻人瞧见,大声起着哄。在这样善意的笑声里,谢昭大长腿一蹬,车子飞快又平稳地飞驰而去。   车子飞驰间给人一种失重感。程遥遥安心地靠在谢昭怀中,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柔软春风。   如今宿舍紧缺,程遥遥被安排在中文系宿舍,谢昭被安排在二图后的临时宿舍。   中文系女生宿舍楼是苏联式小楼,楼前种着几颗梧桐树,环境清幽。楼下有一排水池,可以洗衣服涮碗。每层都有一个公共厕所,澡堂也是公用的。   程遥遥看了一圈,就哭着要回家:“澡堂是公用的!还有……洗手间也是……”   “乖。五月就娶你。”谢昭强忍笑意,抱着人不住顺毛。   “那我也不想睡上铺。”程遥遥委屈巴巴,“我会摔倒的。”   其他室友们都不在,宿舍里环境简陋,室友们的床位上也干干净净,除了叠放整齐的被褥外什么也没有。程遥遥来得晚,只剩下一个上铺,临着阳台窗户。   谢昭道:“我们先把铺位清理干净。如果你还是住不惯,我们再跟其他室友商量一下能不能换。”   程遥遥点点头:“那好吧。”   谢昭摇了摇床边缘的栏杆,去楼下借了工具敲严实,又加固了一下楼梯。他先用报纸和布把下铺的行李盖好,这才擦干净床板和墙面,连窗户也擦拭得干干净净。   等铺上凉席和新被子,再挂上亚麻绣花窗帘和窗帘,程遥遥也有些喜欢上这个铺位了。   她跪在床上,掀起窗帘往外看,笑道:“你以后来找我,我第一时间就能看见你了!”   谢昭狭长眼眸里泛起笑意。他将宿舍坏掉的窗户和高低不平的桌腿修好。再三嘱咐程遥遥几句话,这才提着行李去找自己的宿舍了。   程遥遥依依不舍地跟着他:“你明天来接我去上课。”   “嗯。”   “要是她们欺负我怎么办?”   “……”谢昭堪堪将“谁敢欺负你”咽下去,安抚道,“不会。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   程遥遥哼哼唧唧半天,犹如他们离开甜水村那天,试图把自己藏进行李箱的犟犟。你问怂怂?怂怂一直兴高采烈跟着他们打转,直到他们坐上拖拉机,它才明白这两人不打算带上他们一起走,追了一路。   谢昭向她再三保证,晚上会来找她。要是室友们欺负她,就带着她出去住。程遥遥这才委屈地让他走了。   快到五点时,才有几个女生说笑着走进宿舍。瞧见程遥遥时齐齐安静了一瞬,神色各异。   程遥遥的美丽足以让人侧目,可也不至于叫她们露出这样怪异的眼神。   程遥遥微微抿着唇,神色有些警惕。   “你……”领头的一个短发女生走上前,她约莫二十四五岁了,打量着程遥遥:“怎么这么眼熟?”   “对对。”其他女生也道,“在哪儿见过似的。”   有个穿布拉吉的姑娘看了眼上铺,挺冲地道:“你的铺盖?”   程遥遥微微挑了眉,点点头。   布拉吉姑娘眯眼盯着她半天,盯得程遥遥乍起毛准备迎战时,一拍大腿:“怎么不等我们来帮忙!”   “……呃?”程遥遥架起的枪口被插上鲜花,一时间有些无措,桃花眼微微睁大,   短发女生又笑道:“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   “咱们中文系可有招牌了。”   “你年纪很小吧?有人送你来学校吗,这床都铺好了,你怎么不等我们来帮忙啊?”   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围着程遥遥热情地聊了起来。   程遥遥也调整好心情,笑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间晚了点,是今天刚来报道的,我是77届中文系程遥遥。”   短发女生笑道:“我们都是77届!我叫赵牧,今年二十五了,是宿舍的大姐,也是寝室长。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就跟我说。”   布拉吉叫秦洋洋,另外几个室友分别叫李卫红,蒋玲,吴琼,刘希儿,王旭丹。除了秦洋洋是本地人外,几个室友都是曾经的知青或工人,年纪最大的赵牧二十五岁,二十三岁的王旭丹已经结婚生了孩子。程遥遥是宿舍里年纪最小的。   赵牧像个热心肠的大姐,腾出地方让程遥遥放自己的脸盆和牙缸。又道:“你这床栏杆是坏的,你夜里……噫,修好了?”   赵牧摇了几下栏杆,发现修好了。其他姑娘也有发现:“窗户也修好了,这桌腿不摇了!”   “灯泡也不一闪一闪的。谁修的啊?是你修的吗?”   程遥遥笑道:“不是。是我对象修的。”   赵牧道:“你不是知青吗?你在乡下处的对象?”   “他也考上了,在经济系。”程遥遥自豪地抬起下巴。   姑娘们一阵惊叹。不过没有人追问程遥遥的事,而是跟她分享了课程表。她们都是同一个班级的,赵牧还是班长:“你落下几天的课,不过没事儿,我把笔记本给你抄。前几天也没学什么要紧的。”   晚上,谢昭来找程遥遥时,程遥遥给了他一把杏干:“我室友家乡的特产。”   谢昭见她活蹦乱跳,故意道:“跟室友关系处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程遥遥义正言辞地批评他:“你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坏!大家都很喜欢我,对我很友好!我都不想搬走了!”   谢昭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问:“澡堂条件怎么样?”   程遥遥小脸登时垮了,哼唧道:“那澡堂……你还是赶紧娶我吧。”公共澡堂条件不算差,可程遥遥一洗澡,其他姑娘就盯着她看。还有人跑来问她是不是往身上也抹雪花膏了。   谢昭微微一笑,在心中赞颂公共澡堂一百遍。   第二天一早,学校里传开一个爆炸式的消息:中文系新来了一个大美人。   程遥遥上课的时候,许多外系的学生争相来看,还有外校慕名而来的。开学以来一直悬而未决的校花名号自然落在了程遥遥头上。   不过广大男同胞的心立刻就碎了:当天中午,程遥遥就坐上一个英俊男青年的车,去食堂吃饭了。在对着男青年时,冰霜美人程遥遥笑容甜如蜜糖。   也有不死心的男同学,看多了骑士,试图用决斗的方式向情敌发出挑战。结局是三招内被高大魁梧的情敌放倒在地,心碎败走。   英俊沉稳的谢昭在经济系人气也颇高,不过更没有女生敢掠程遥遥锋芒,是以大家都绝了这门心思,一心一意称颂两人的爱情。   传闻两人是程遥遥在乡下插队时认识的,日久生情,为了不跟程遥遥分开,从未上过学的谢昭发愤图强,终于与程遥遥双双携手步入大学殿堂。   这个故事在八卦的老师的渲染下广为传播,一时间程遥遥和谢昭成了学校里一对神仙伉俪,励志榜样。   故事的主人公并不在意这些传闻,每天出双入对,甜蜜如初。   程遥遥和谢昭虽然不在同一个系,许多课程倒是重叠的。如今老师严重缺乏,许多班级的课程都合在一起上,两人仍然可以天天见面。   谢昭很享受大学生活,学习对谢昭像呼吸一样自然简单,自由的学术氛围与环境更让他无比舒畅。而且私营经济的形势一再变好,架在他身上的枷锁解开了,广阔天地任他驰骋,事业亦是风生水起。   程遥遥见谢昭这么喜欢大学生涯,心里也无比欢喜和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她不喜欢学习,可她喜欢谢昭开心的样子。   两人约会的地点有学校草坪,图书馆,也有公园与商场。   他们不似普通大学生那样清贫,日子过得分外自由潇洒。每周末可以去新开的外贸商店尽情花钱,去红房子吃西餐,也可以去杨嫂的餐馆饱餐美食。杨嫂的餐馆已光明正大地开起来了,数次邀请程遥遥加盟。   不过程遥遥自有打算,并没答应,只偶尔借杨嫂的后厨亲自露一手,为谢昭煮一餐美食,再给室友们带一份回去打打牙祭。   室友们与程遥遥的关系处得很融洽。77届大学生年纪参差,可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大家醉心学术,也关心政治与国家,并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   77届大学生思潮新派,与75、76工农兵大学生倒是时常因为思想不同而发生冲突。这些工农兵学院还保留着一些批判斗争作风的余温,总看不惯77届的做派,连程遥遥也因为“小布尔乔亚”做派被贴过大字报。   谢昭直接领人将大字报撕了,两派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险些演变成一场武斗。事后,中文系更是为此展开一场大辩论,美丽骄矜的程遥遥是中文系的吉祥物,是集体保护的对象,怎么能容忍欺负。   这种小小的冲突在风雷激荡的校园里,算不得什么。程遥遥见了谢昭为自己冲冠一怒的英姿,甜得好几天都黏着他撒娇。   谢昭点点她额头:“撒娇也没用,把这些题做了。不然同学又要帮助你了。”   程遥遥满腔柔情付诸东流,悻悻看起书来。谢昭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看着阳光里闪闪发光的程遥遥,心中满含爱意。   学校的老师们都是临时凑齐的,有刚从牛棚放出来的,有从乡下请回来的,有些老师口音很重,可每节课教室里都是满满满当当学生,下课时更是争相挤上去问问题。   每天下课后,教室里、图书馆里都是埋头苦读的学生。夜里九点半熄灯后,走廊和厕所也有借着路灯看书的。甚至有人一大早守在图书馆门口,翻窗进去读书。学校在得知这件事后,把图书馆的闭馆时间改成了晚上十一点。   没有人觉得辛苦。经历过十年的断层,这群年轻人比任何人都更珍惜学习的机会。   只苦了程遥遥,她生性懒散,下课后就收拾东西离开教室,被同班同学当做了后进生,认真与她长谈几回,劝她不能沉溺于儿女私情而耽误了学习。还要成立互帮互助小组,带着程遥遥一起进步。   程遥遥想到这儿,委屈巴巴扯谢昭的衣角,小声告状:“她们晚上也不让我早睡,拉着我一起复习。”   谢昭含笑揉揉她发丝:“再忍一忍,明天我们去看房。”   程遥遥来了精神:“房子找到了?是什么样的?”   “嗯。带你去看看喜欢不喜欢。”谢昭卖起了关子。   程遥遥不由得期待起来,写题的速度也加快许多。明天正好休息,看完房子还可以去百货商店看新衣呢。   快到夏天了,她要买上几条新裙子!   草长莺飞的日子,谢昭骑着自行车,载着程遥遥穿过文史楼下的林荫道,去校外看房。   谢昭身上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带着一股阳光、香皂和青草混合的香,像甜水村春日的草地。一双长腿裹在天蓝色牛仔裤里,肌肉紧绷矫健。   程遥遥早知道谢昭身材好,却不知道有这么好。牛仔裤是经典的直筒款式,如实显出谢昭的窄腰长腿,臀又紧又翘。还有某处,也……   程遥遥瞄了一眼又一眼,小鹿乱撞。   谢昭穿惯了宽松的布裤,穿上这紧绷的牛仔裤,把大腿肌肉线条绷得分毫毕现,只觉得浑身别扭。   不过他得陪着程遥遥。   这牛仔裤是谢昭的一位外商客户送给他的,经典的天蓝直筒样式。一条男款一条女款,程遥遥非要穿,谢昭自然要陪着。到时再有人贴大字报,也有自己挡在前头。   在此之前,学校里最新潮的不过是喇叭裤罢了。   学生们为了“穿牛仔裤是不是资本阶级毒草”这个话题产生了几次激烈的争辩冲突,今天双方正争执不下时,就瞧见程遥遥坐在自行车后招摇而过。她穿天蓝色牛仔裤配白衬衫,宽皮带勒住纤细腰肢,裤腿卷起露出玲珑脚踝。随意又潇洒,眉眼里带着富家少女的骄矜与难描风情。   反方辩手拍案而起:“那裤子哪儿买的!” 第207章 老别墅   1978年的上海,房屋空前紧张。一条条弄堂犹如城市的毛细血管,石库门房子里塞满了人。   三世同堂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是常有的事。孩子的床,得在晚上收起饭桌,全家都睡下后,才搭在过道中间。哥哥结婚,还得跟未嫁的妹妹挤在同一间屋子里,只在床中间拉上一道帘子。   最难捱的是,家家户户都没有独立卫生间,得出去上公共厕所。   人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间宽敞点儿、带厨房的屋子。这个愿望也是相当难实现的:房子得由单位统一分配,可单位的福利房就那么多,哪能落在自己头上呢?   然而在过去的十年里,也有人将大房子视作烫手山芋,尤其是坐落在某区的小别墅。   一朝开放私人房屋买卖,就忙不迭将这烫手山芋甩了出去。   自行车轧过泊油路面,停在一棵梧桐树下。   程遥遥轻巧地跃下车,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别墅区她并不陌生,这儿是上海环境最清幽的某区。在民国时期,这儿住着上海滩最精英的一群人,在外面炮火连天时,这里的人们仍旧纸醉金迷。在后世,这儿被保护起来,每一所别墅都成了文物,寸土寸金。   谢昭将车停好,上前牵住程遥遥的手:“别乱跑,在这边。”   程遥遥乖乖被带着往前走了一段,停在一间清水红砖小别墅前。   有个男人迎上来,热络地跟谢昭打招呼:“谢同志你来了。这是你的……”   他盯着程遥遥,露出惊艳的表情来。   谢昭道:“这是我对象。妹妹,这位是老赵,这位是房主陈叔。”   原来老赵是中间人,他身后的老陈才是卖家。这老陈两鬓斑白,神态瑟缩,背驼得夸张。   老陈哆嗦着掏出一枚钥匙打开铁门,随着“吱呀”一声,锈蚀的铁门缓缓推开,一大丛怒放的红蔷薇跃入眼中。   中西合璧,风情浓郁的小洋楼,二楼雕花栏杆的阳台垂下瀑布般蔷薇花藤。院子里的草足有半人高,将院子当中的小喷泉和安琪儿雕像也缠绕起来。忍冬、蔷薇、玫瑰和绣球在杂草里兀自生长,颜色浓郁得像流动的丝绸。   院子当中的杂草被踩出一条小径,几人走过去,推开别墅的大门,一股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   程遥遥跑在前头,被呛得直打喷嚏。谢昭忙给她手绢,侧身替她挡着呛人的烟尘。   老赵忙道:“这屋子太久没住人,通通风就行!哎呀看这些帘子,老陈你赶紧去把窗户开开,别呛着人家姑娘。”   老陈慌忙扯开四面的厚厚帘子,阳光照射进来,程遥遥眼前顿时一亮。   别墅一楼的客厅足有七八十平,古典欧式装潢,摆着全套西洋沙发和家具,一架钢琴,都铺着一层白布。   客厅当中横七竖八摆着几口大木箱子,上面的封条还没揭去。   程遥遥好奇地碰了碰那封条。老赵忙道:“这房子从前被封了,房子里的古董摆设都被充公。这是前几天国家发还给老陈的!里头好些好东西呢!”   “那你怎么不自己留着?”程遥遥道。   老陈忙道:“这……我哪儿还敢留这些。只要加两……一千,就都给你们。”   价格是早就谈好的。这老陈临时加价,程遥遥心中有些不爽快,兴致缺缺道:“这些东西,拿十斤粮票去古董摊上能换一麻袋呢。”   老赵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老陈一眼,又对程遥遥笑道:“现在政策好了,不少人来收这些古董呢。哪怕留着当摆设也不吃亏呀!”   程遥遥不置可否地看着自己的手。雪白指尖上沾染了一点尘埃,分外明显。   谢昭捉住她指尖,拿手帕擦干净了。   老赵看出两人间程遥遥才是拿主意的那个,赔着笑道:“姑娘,这个价虽然贵点儿,可满上海找不出第二间比这更好的房子了!当初老陈他爹花了大价钱,请德国佬盖的房子,没住两年就被充公了。不信你瞧瞧,这楼梯都是进口的红橡木!”   一道带扶手的欧式木质楼梯通往二楼,墙壁上还挂着几幅歪斜画框。   程遥遥往楼梯上走了几步,鞋跟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声响。她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冲谢昭笑道:“以后得在楼梯上铺地毯,不然太吵了。”   她站在落满阳光与灰尘的楼梯上,眼下一点泪痣映着绝色面容,像个忽明忽灭的旧梦,与这间别墅说不出地合衬。   谢昭眸光炙热虔诚地望着她,这朵娇滴滴人间富贵花,合该养在这富贵温柔乡。   老赵原以为这笔生意做不成了,谁料谢昭痛快地付了款,户主落在程遥遥头上。   谢昭拿过军绿色行李袋打开,一百三十捆大团结,十三万。   老陈手都哆嗦了。   这年头高级工工资一个月才八十,十三万,是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巨款。   老赵乐得见牙不见眼。这笔生意做下来,够他吃半年了!老赵一把拉住抖着手点钱的老陈,赶着去房管所办手续了。   如今保守派和改革派的斗争越来越激烈,朝令夕改是常有的事,谁也不知道明天这交易会不会就办不成了,他得抓紧时间!   等两人走了,程遥遥几步从台阶上跳下来,落在谢昭怀抱里:“这房子就算买下来了?你怎么不再砍砍价?”   “周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房子了。”谢昭稳稳抱着她,道:“二楼的家具也很齐全,要去看看吗?”   “好!”程遥遥赖在谢昭怀里,“你抱我去。”   谢昭低笑一声,抱着她走上楼梯。   欧式楼梯盘旋着通向二楼,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是开的,阳光倾泻而入,地毯上落满枯叶。   这房子被封存多年,反而没有受到多少损坏。二楼的主卧很大,摆着漂洋过海运来的梳妆台,古典铁架床和桌椅。   程遥遥爱不释手地欣赏着那精致的梳妆台,拉开抽屉,还发现了半只口红和镶宝石的银梳。   程遥遥来了兴致,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寻宝,当真找到了一些小东西,柜子上的羊脂玉花瓶,西洋珐琅鼻烟盒,西班牙女士绣花披肩,格鲁吉亚石榴石项链……   谢昭眼含无奈又纵容的笑:“妹妹,小心蜘蛛网。”   程遥遥冲他略略略,围着雕花大床转来转去地找。根据她的经验,大户人家的床上都有暗格,像谢家那样。   谢昭拉开厚厚的丝绒落地窗帘,大阳台上蔷薇花开得如火如荼。他正要走出去细看,“喵”地一声,一只锦毛玳瑁大肥猫飞檐走壁地跑了。   谢昭:“……”   程遥遥闻声跑了过来:“有猫?”   “嗯,看来这房子的住户不只咱们两个。”谢昭搂着她纤细腰肢,目光炙热:“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们的家。”程遥遥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心里莫名软成了四月的春水,低下头与谢昭额头相抵:“嗯,我们的家。”   谢昭垂眼看见她手里的匣子,道:“又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啊,这个。”程遥遥喜滋滋举起手里的桃花心木匣子,“藏在床头暗格里的,肯定是好东西。我打不开。”   程遥遥晃了晃匣子,里头当啷作响,听上去是金石之物。只是匣子上挂了个小铜锁,她打不开。   谢昭接过去:“我试试。”   在程遥遥期待的目光下,谢昭徒手把铜锁拽开了。   程遥遥:“……”装宝贝的锁这么脆弱?   两人头对着头,颇为期待地打开了匣子。却不像程遥遥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上层是两个普通的棕色药瓶,几本没有封皮的小册子。   “这什么啊?”程遥遥失望地捡起药瓶看了看,没有标签,她还拧开嗅了嗅,白色药片都氧化了。   谢昭则打开那册子看了眼,脸色忽然变了:“妹妹,别……”   谢昭阻拦不及,程遥遥直接拽开了二层抽屉。稀里哗啦,里头的东西滚了一滴。   只见其中一个柱状物飞到墙角,咕噜噜又弹了回来,落在程遥遥赤裸的脚背上。   冰凉的触感。   程遥遥毫无防备地低头,与它看了个对眼。   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啊!!!!!!”程遥遥爆发出一阵尖叫,原地弹跳着:“恶心,它碰到我的脚了!救命,救命!”   “……”谢昭一把将程遥遥打横抱起来,跨过满地精彩绝伦的……玩具,把她放在床上。   程遥遥哭唧唧伸出脚,谢昭拿手帕反复给她擦了好几遍,哄着她冷静下来:“都擦干净了。我看这些东西都是崭新的,未必有用过……”   程遥遥用力蹬他一脚:“你还认真看了?”   谢昭鼻观眼眼观心:“我没看。”   “你贼眉鼠眼地盯着看好久!我都看见了!”程遥遥无理取闹。   莫名被安上“贼眉鼠眼”的谢昭默默看她。   程遥遥双手环胸,眼尾和脸颊都透着红,桃花眼因羞恼而泛起水光,越发地惹得人想欺负她。   她还不自知地摆出凶凶的神态:“真讨厌,快点把那些东西扔掉!”   谢昭把满地的东西都捡起来。   程遥遥想到自己刚才当宝贝似的跟谢昭炫耀这匣子,还闻了那来历不明的药,就丢脸得把脸埋进膝盖里。   “妹妹。”脚踝被一只滚烫粗糙的大手握住,戴上个细细冰凉的东西。   程遥遥一颤,抬起头来:“什么东西?”   程遥遥的脚踝上系着一条银质镶红宝石的脚链。红宝石一颗颗只有红豆大小,映着凝脂般雪白肌肤越发夺目。   程遥遥轻轻一动,链子就发出细细声响,无端香艳。   谢昭握住她纤细光滑的脚踝,虔诚地烙下一吻:“好看。”   程遥遥狐疑道:“是不是那匣子里的?我不要这个!快摘掉!它还会响,怪怪的……”   谢昭索性抬起身来,以吻封住她娇声娇气的抱怨。   开学以来,两人都忙于学业与事业,许久没有这样肉贴肉地补充过阳气。   长长的一吻毕了,程遥遥伏在谢昭肩上喘着气,双眸泛着水光。   忽然察觉到什么,程遥遥蓦然看向阳光明媚的阳台。   由大到小四只猫蹲坐在大理石阳台上,外头专注地盯着她,不知已经围观多久。   “……”程遥遥戳了戳谢昭宽厚结实的背肌。   谢昭五指埋在程遥遥绸缎般发间,爱不释手地吻她脸颊:“嗯?”   程遥遥小小声道:“你回头。”   谢昭好容易克制住的呼吸顿时沉了:“还想要?”   “要你个头!”程遥遥炸毛。   她一扬声,“咪呜”一声猫儿四下逃窜,等谢昭回头时,阳台上已经空空荡荡。   不过,这一窝小小原住民很快就跟谢昭打了照面。   谢昭找人将别墅清理了一番。   程遥遥和谢昭一一查看过别墅里的所有房间,发现了不少遗落的珍贵摆设,还在书房里发现了许多羊皮封面的纯外语书籍和珍贵古籍。   别墅里的西洋古董家具都相当精美,那台德国产的钢琴更是让程遥遥爱不释手。   谢昭让人先将古董摆设与那几箱东西都抬到二楼的空屋子里,再好好将别墅上下都清理一番,   工人在客厅的大壁炉里,掏出了几只圆绒绒的小奶猫。   “嘿,这些野猫就爱在没人的屋子里作窝,得扔远点儿。”   谢昭淡淡道:“给我吧。”   工人看着谢昭高大冷峻的谢昭,再看看那小奶猫,有些不落忍:“这没断奶的小猫,活不长。”   谢昭没吭声,揣着几只小猫出去了。那工人也只好摇摇头,继续收拾。   一天五块钱的人工,足以让工人们勤快地将别墅上下里外清理得焕然一新。   清水红砖外墙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大理石地面洗得一尘不染,天鹅绒落地窗帘洗出墨绿底色,西洋古董家具也擦拭如新。所有房间都开着门窗,带着一股肥皂水的清新香气。   院子里的杂草除了,留下了玫瑰、蔷薇、绣球花和雪松。喷泉也清洗得一干二净,光屁股带翅膀的胖小孩儿原来是雪白颜色。   一切都是崭新的,空荡荡的,只等着新人入住。   教室里,学生们围着一个小篮子争抢着看,连上课了也没注意。   老教授咳嗽一声:“看什么呢!”   学生们吓了一跳,齐齐挡住身后的篮子。   老教授气哼哼走过来,拨开他们。只见竹编篮子里垫着柔软棉布,四只花色各异的奶猫挤成一团,粉嫩鼻尖和肉垫看得人心尖儿颤,直让人想伸手捏一捏。   “咳!”老教授托了托眼镜,威严地扫视学生们:“谁带来的?”   同学们很讲义气地闭紧嘴巴。最美貌娇气的一个眼神闪烁,不肯跟老教授对视。   老教授教鞭敲了敲桌子,谢昭就道:“老师,是我带来的。”   “你带来的不就是程遥遥带来的!”老教授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又来蹭课?”   同学们吃吃笑起来。谢昭自然是来陪程遥遥的。   偏谢昭诚恳道:“我很仰慕老师的学问,想多听一听您的课。”   文质彬彬的老教授气得爆出乡音:“你可拉倒吧!这猫先没收了,下课再还你!”   一篮子小猫被拎到讲台上。   程遥遥委屈巴巴地扯谢昭的衣摆,谢昭给她个安抚眼神:“下课就拿回来了。”   程遥遥忿忿不平。老教授分明是趁机吸猫!   果然,没上一会儿课,几只小奶猫就淘气地爬出篮子,在教案上挠来爬去。   老教授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小奶猫又不像学生那样怕他,还咪呜咪呜地叫唤。   学生们也是盯着小猫们直笑,老教授干脆另起课题,跟学生们聊起了历史上的名猫,还有不同花色的猫儿们的称呼。   “这只黑背白肚皮的,叫乌云盖雪。这只头上玳瑁花的,叫吼彩霞。”   淘气的秦洋洋插嘴道:“我爷爷管这叫丫鬟头!”   大家伙哄笑起来。   老教授笑道:“也可以这么叫。这种花色通常是白猫和三花生出来的。”   程遥遥趁机提问:“老师,白猫和橘猫能生出黑猫吗?”   “能。”老教授笃定道,“猫儿的白色是显性基因,黑色是隐形基因,理论上白猫是完全可能生出黑猫的。”   其他学生也纷纷开始提问,诸如“三花和玳瑁能生出什么猫”、“黑猫和黑猫能生出白猫吗”等异想天开的问题。   程遥遥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和谢昭握住彼此的手,沉痛道:“错怪酿酿了!”   这一窝小猫暂时住在了学校里,过了几天,谢昭把它们的父母也抓来了。留在别墅里,这些猫儿们会破坏家具和窗帘。   程遥遥先是将小奶猫放在宿舍里养,无奈没多久这些小奶猫生性不羁爱自由,会跑会跳以后就天天跑出去撒欢。   学生们对这些毛茸茸猫咪们异常喜爱,时常挤出口粮投喂,食堂阿姨更是专门将鱼肉边角料留给这些猫儿们。   学校的图书馆常年深受老鼠侵扰,遂煞有介事地将这些猫儿们请去坐镇,从此这些猫咪就成了有编制的正式工,也是沪大第一代校猫。   程遥遥对此相当不满:“明明是我的猫,怎么被充公了?”   谢昭道:“你有七只猫,一只狗了。”   程遥遥还是气哼哼:“可它们都在乡下呀!”   谢昭掩住笑,将切好的牛排换到她面前。   这是一家新开的高级西餐厅,环境优雅,收费自然高昂。光有钱还进不来,全靠熟客介绍,口口相传。   四周食客皆是出身不凡。谢昭坐在其中,谈笑自若,气度出众,与一年前在红房子餐厅里局促的穷小子判若两人。   然而,他看向程遥遥时那满怀爱意的视线却别无二致。   程遥遥穿着一件樱桃红丝绸吊带裙,她姿容绝艳,这样明媚浓郁的颜色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高贵骄矜。   频频有人注目于她,尽管程遥遥和谢昭之间甜蜜得叫人无法忽视,还是有人托服务员将名片与红酒一并送来。   程遥遥瞧也不瞧,雪白指尖夹起名片丢入垃圾桶,红酒退回,还要擦一擦手指。   叫人倒抽一口冷气:好傲慢的美人。   谢昭含笑欣赏她不耐烦擦手的模样,像只矜贵的猫儿舔着粉嫩肉垫。   再娇纵又如何,他拼了命地往上爬,不就是为了护住她的任性?   谢昭心中爱意涌动,说出口的话却不解风情:“牛排要凉了。”   程遥遥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七分熟菲力牛排入口柔软细腻,细细咀嚼,嫩得爆出肉汁来。   程遥遥品味半天,不得不承认:“味道不错。”   谢昭道:“不如妹妹做的好吃。”   程遥遥得意洋洋:“那当然。这家餐厅的招牌就这几样,我会的可多了。”   谢昭低笑,娴熟地转动水晶杯,抿一口红酒。   程遥遥教会了他全套上流社会的做派,可惜他的口味仍然属于甜水村的穷小子,喜欢大口吃肉,大块喝酒,这样甜腻腻红酒入口,也尝不出什么特殊滋味。   只是瞧见程遥遥小脸上的得意,谢昭道:“妹妹不是想做点事?开一家西餐厅怎么样?”   程遥遥意动,托着腮犹豫:“开餐厅好麻烦,还有客源呢”   “一切有我打点。”谢昭道,“我的客户就是现成的客人。”   程遥遥天生是个娇滴滴懒骨头,谢昭是另一个极端,雷厉风行,执行力一等一。   程遥遥怕他明天就能选址请人,忙道:“等等,餐厅的事不忙。服装厂顶下来了吗?”   谢昭点点头:“都办下来了,下星期就能签约付款。”   谢昭说到这,又问了一遍:“你的钱够吗?”   程遥遥无奈地道:“够的。”   上个月,西方两国在国际上互相喊话,剑拔弩张。学校里为此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刚刚从战争里站起来的华国密切关注着国际形势。   谁知短短的两个星期后,两国的短暂冲突戏剧性地拉下帷幕。国际金价在短期内暴涨后,又一次飞快下跌。   而在此之前,谢昭已在高点抛售手头所有黄金并从香江回来,给程遥遥带了一枚钻石戒指。程遥遥不知道谢昭这一回赚了多少,不过她开服装店攒下的那笔小小资产在谢昭手里翻了三番。   这样一来,程遥遥手里就有了十来万,顶下一间因经营不善而倒闭的服装厂后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程遥遥不知道,盘下厂子后还有诸多事宜:修缮厂房,维修机器,请工人,包括后期进原料、购买新机器和辅料……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她是个撒手掌柜,一切自有谢昭替她打理。   只是一切就绪后,谢昭问过程遥遥几回什么时候开工,程遥遥都一脸神秘:“时机未到。”   谢昭只当她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叫自己白折腾许久。忍不住亲亲她娇嫩的脸颊:“磨人精。” 第208章 迢迢   天气渐热,今天周末,是个好天气,微风柔软微暖。女生宿舍楼里,全是洗完澡在走廊乘凉的姑娘们,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湿润的香皂味。   程遥遥也才洗过澡,对镜仔细打扮一番后,拎上一个精致的复古小皮包,道:“我旭丹姐,我带小川出去玩啦。”   小团子是室友王旭丹的孩子,她丈夫要上班,也没工夫带孩子。因此常常把孩子带到宿舍来,一群姑娘们都抢着帮她看孩子。小孩子仿佛天生认得美丑,最喜欢黏着程遥遥。   其他室友都笑:“遥遥,你这一天天约会总带着一个小电灯泡。你对象不吃醋啊?”   王旭丹也道:“小川会闹人的。”   程遥遥低头,看着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团子,道:“不会的,谢昭可喜欢小川了对不对?”   小团子才两三岁,围着口水兜,盯着程遥遥的脸咯咯笑。   秦洋洋气得笑道:“小川才三岁呢,就知道黏着漂亮姑娘了!”   程遥遥抱着个沉甸甸的小团子下楼,只见梧桐树下站着好些等对象的男青年。   其中一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可那高大身形与沉稳气质,就是让人一眼就只看得见他。   程遥遥叫道:“谢昭,快……”   谢昭几步上前,一把接过快滑到地上的小团子。程遥遥呼哧直喘:“他太沉了……”   小团子亲热地趴在谢昭肩上,两人肩并肩离开了,背影分外般配,加上小团子俨然是一家三口。   背后投来多少羡慕嫉妒恨的视线。   谢昭和程遥遥带着小团子去了杨嫂的馆子。两人今天要去谈一笔生意。   谢昭的木材加工厂生意红火,质量过硬,与那几个外商关系关系打得牢固。谢昭便打算转型,再开一个家具厂。   新工厂选址在郊外,占地面积庞大,新厂房光线明亮,崭新的机器是托人从海外进口。   如今文物尚且不值钱,更遑论各种珍贵木料。谢昭不甘心中国一直被当作加工市场,只能为西方市场提供廉价劳动力与商品。   谢昭还是从别墅里的家具得来的灵感:“我们的中式家具也可以出口给海外。而且中国的好东西那么多,为什么总被打上廉价、便宜的标签?”   程遥遥也道:“没错。我们要做,就要做高端、奢侈品。外国人很迷信品牌,更追捧东方风情。我们得好好研究一下。”   在程遥遥的建议下,谢昭从中央美院高薪挖来几位高才生,又聘请了一位专门研究中国古代家具的老学者。   这年头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埋首研究了许久,加上程遥遥的建议多番修改,终于设计出几套极具东方风情又兼顾西方人生活方式和审美的家具来。   因为是第一批投入生产的产品,用料是托关系从文物局弄来的各种珍贵老木料,每一套都是不可复制的,用来打开商路再合适不过。   这些老家具摆在工厂厂房里,且看不出什么。当这些家具摆在中国风情十足的高级餐厅时,就显得分外不同了。更遑论,程遥遥还坐在其中。   杨嫂的馆子就是老宅子改的。今天收拾得格外干净,水磨青砖石地面擦洗得一尘不染。原本的桌椅摆设全部收走,换上了几堂极具东方风情的家具。头顶上的灯泡也罩上竹丝编的中式灯罩,灯光分外柔和。   餐馆里点着荷花灯笼,朦胧灯光下,程遥遥一头长发丝绸般泛着光泽,身穿一条雪白连衣裙,只在脖子上戴着条鲜红如血的石榴石项链,越发衬得她容色绝艳,肌肤皎洁。   程遥遥的美貌是纯东方式的,可她身上那股骄矜、高贵的气质神态又是这个年代中国女人不可能拥有的,完全打破了几个西方客商对中国女人的刻板印象。   正如这一批东方风情的高档家具,也打破了西方客商对中国制造的刻板印象:原来中国商品也不是土气、廉价的代名词。   饭还没上,合约便签订成功了。   这次来的客商是英国老牌家居商场的继承人杰克逊,签下这笔生意,其意味不言而喻。   在签下合约前,杰克逊忽然停住笔,对程遥遥说了一连串英文。   杰克逊金发碧眼,带着英国人特有的拘谨和傲慢。只是在看见程遥遥时,他开始滔滔不绝说出一连串英文。   饶是谢昭不精通英文,也能听懂那是热情奔放的赞美。   翻译欠身,道:“杰克逊先生夸赞这位小姐生得很美,是他平生仅见,是东方缪斯的化身。他还想请问小姐芳名。”   程遥遥听得懂英文,杰克逊的说辞可比翻译说出的要更热情百倍。她浅浅一笑,正要开口,谢昭握住她的手,用英文对杰克逊道:“抱歉,这位小姐是我的妻子。”   他的英文发音不算流利,咬字缓慢清晰,分外有力。   杰克逊身材高大,谢昭比起他也不遑多让,面容亦是带着东方人少见的深邃俊美。   杰克逊眯眼打量着他,谢昭也淡淡与他对视,两人之间陡然涌起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来。   一直乖乖啃糕点的小团子忽然咔咔哭起来:“吃……吃……”   程遥遥低声道:“他又流口水了!”   小团子咿咿呀呀在程遥遥怀里扑腾,一张嘴就掉下一连串晶莹口水。   谢昭半点不嫌弃,拿口水兜给小团子擦擦嘴:“小宝宝都这样。”   程遥遥把小团子塞进谢昭怀里:“那你抱他!”   还是杨嫂拿了块荷花酥来,把小团子抱走了。   杰克逊的表情像被揍了一拳,最后悻悻签了字。通过翻译道:“没想到两位这么年轻,已经有宝宝了。原来东方人结婚真的很早。”   这一笔金额高达七位数的生意签下。程遥遥心情大好,唇角梨涡一闪,露出手指上的钻戒,用纯正的伦敦腔道:“的确。我们在乡下就结婚了。”   杰克逊惊呼道:“程小姐,您在伦敦留过学?“   程遥遥笑着摇摇头,转头对上谢昭专注视线,冲他眨了眨眼。   翻译忽然道:“程小姐看起来年纪不大,到了法定婚龄吗?”   程遥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方微微一笑:“抱歉,我从小待在国外,对国内的事都很好奇。”   程遥遥还没开口,杨嫂领着女儿来上菜了。今天杨嫂的餐馆闭门谢客,精心准备了一天菜肴。   正值鲜藕上市季节,做的是荷花宴。荷叶竹荪汤,蜜汁糯米藕,荷塘月色,荷盏绘虾球,一品燕窝莲子羹……   程遥遥用流利的英文,向客人们介绍着每一道菜。   “燕窝是中国古代皇室享用的珍贵食材,人们相信它有延年益寿、令青春永驻的功效。”   几个老外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赶紧端起刚才没尝出滋味的燕窝莲子羹,细细一品,果然觉得皇室享用的珍贵食材口感不凡。   程遥遥趁机又介绍了一番他们坐的桌椅,用的餐具,都是有数百年历史,宫廷里流传出的古董,更是让这群老外惊呼不已。   杰克逊还出了一个高价,试图买走这一批古董木材制成的样品,被谢昭婉拒了。   这些古董木料,卖一件少一件,他宁愿将这些留在中国。   佳肴美酒,宾主尽欢。杰克逊一行人还要赶飞机飞往香江,临走前还得到了程遥遥亲手做的一盒中式甜点与一条女士丝巾作伴手礼。   客人们一一上车后,翻译回头深深看了程遥遥一眼,也上车关上了门。   两人目送小汽车远去后,程遥遥道:“那个翻译怪怪的。”   谢昭不置可否,道:“妹妹,那丝巾是小绯为你绣的。”   “送给他们,当然是有我的打算。”程遥遥笑吟吟掰着手指,“上面还绣了标签呢。”   她忽然仰头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谢昭目光灼灼,比平日更热切几分,身上气息如喷发前的火山,隐隐欲动。   “妹妹,你说英文的时候,我……”   谢昭低头,灼热气息吹入程遥遥耳中,低低说了几个字。   程遥遥在夜风里,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雪白肌肤上泛起颤栗:“你耍什么流氓!”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远处仍有灯光闪烁,是新开的商场与餐厅。   小团子被喂了一肚子糕饼,早睡着了。谢昭用外套裹着他,抱在怀里。程遥遥只能委屈巴巴走在谢昭身边。   谢昭好笑:“要我背吗?”   程遥遥心动,左右看了看,还是道:“算了。……等回家再背。”   路上热闹,喝醉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走过去。若不是谢昭看着不好惹,程遥遥早不知被骚扰了多少回。   今年知青大返城,加上国营工厂不断被私营企业挤垮,经济有大幅度复苏,种种因素融合在一起,造成了社会动荡的前兆。   虽然还没到九十年代需要严打的地步,路上的流氓阿飞已经多了起来,稽查队也管不过来这么多人。听说各地的车匪路霸,砸火车窗抢劫的恶性案件也层出不穷。   这阵子,女孩子们出门都要成群结伴。谢昭也不再让程遥遥独自跟室友们结伴出门了。   谢昭道:“妹妹,走到里面来。”   程遥遥乖乖走到马路里侧,有谢昭高大身板挡着她,也少惹了些觊觎目光。   晚风送来绵软歌声,唱的是《夜来香》。暗香浮动的夜里,程遥遥望着身侧谢昭英俊侧脸,又安心又甜蜜。   路过大剧院时,剧院外墙上的海报琳琅满目,程遥遥驻足打量。在炮火连天的红色电影里,出现了一些经典外语译制片。   其中还有一片被撕掉的空白。   程遥遥道:“谢昭,我们来上海还没看过电影呢。”   “想看吗?”谢昭从来不会拒绝她。   “想倒是想。”程遥遥指了指他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团子。   谢昭低笑一声,道:“是你非要带他出来的。”   程遥遥每回都不忍心拒绝小团子,带出来后又丢给谢昭带。谢昭倒是很喜欢小团子,照顾得很好。   程遥遥戳了戳小团子圆鼓鼓脸颊,哼唧道:“谁让你总耍流氓的。”   谢昭呼吸一顿,道:“妹妹,马上就五月了。我们领完证,就是合法夫妻。”   “那也是合法耍流氓!”   “合法就不叫耍流氓。叫……”磁性嗓音压低了,“夫妻情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并肩走过灯火辉煌的大剧院。   他们身后,两个工作人员提着浆糊出来,叹口气:“这个月都被撕走多少张了?咱们剧院不如卖海报算了!”   “谁让这海报拍得这么漂亮,我自己都想留一张呢。”   两人在被撕掉的空白处重新贴上一张海报,还写上“严禁偷撕海报,抓住严惩”。   海报的底色是黑色丝绒,程遥遥蓦然回眸,雪肤红唇桃花眼,眼底一颗泪痣风情无限。   这个四月分外忙碌。   家具厂开始投入紧锣密鼓的生产之中,谢昭在上课之余,还要忙碌于客商和各部门的打点周旋之中,倒稍减了度日如年的痛苦。   甜水村时代生产木料,周边村镇的房屋、家具大都是用上好的老木制成,家家户户都有存着老木材。更别提有点儿家底的上海人了。   在这个年头,人们对于老木料还没有概念,更渴望一套组合柜。许多农家拆了老房重建时,直接将老木料堆在院子里风吹雨打,甚至砍了做柴烧。   谢昭命人在全国各地收罗了许多上好的老木料和老家具。更多的是山上新砍的上好木料,源源不断送到上海的家具厂来。   大块木料制成梳妆台、床具、桌椅等,边角料还能制成配套的妆匣、木梳和其他小巧物件,可谓是物尽其用。   而古董家具则在老师傅们的妙手回村下,修补如新。到了了还不让卖,名曰要保护文化遗产,只好暂且堆在库房里。反正再过几十年,这些古董家具的价格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谢昭多请了几回假,还被老师关切了一番家里是不是有事。   程遥遥嫉妒极了:“凭什么你请假就可以,我请假就都怀疑我偷懒?”   “……”因为你的确爱偷懒。谢昭将话默默咽下,继续给程遥遥辅导功课。   77届的入学,原本就是神来之笔,3月底才入学,仿佛眨眼间就到了期末。学生们并未因为期末而停止各种各种社团与活动。   诗社、辩论赛、戏剧……自由思潮随着新生涌入校园,属于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们热情骄傲、满怀抱负,曾被禁止的文学、戏剧惊蛰般复苏,年轻的灵魂纵情狂欢。   学校大礼堂里经常播放电影,一票难求。美术系的学生们常常临摹电影票混进去,人头攒动。   这天晚上,谢昭弄来两张票,说要带程遥遥去看电影。   已经晚上八点了,宿舍楼下的路灯忽明忽暗。程遥遥才洗过澡,发丝带着桃花香,娇娇地抬头看谢昭:“这个点才去看电影?”   “上回不是想看电影吗?”谢昭按捺着吻她的冲动,道:“听说这电影很好看。”   不知哪个神通广大的学生弄来一部罗曼蒂克的电影,据说还未在上海大剧院正式放映,而且里面有中国电影前所未有的吻戏。大家伙抢票抢破了头,谢昭对罗曼蒂克没什么想法,只记着程遥遥上回说的看电影,也弄来两张票。   谢昭将自己无心的言语记在心里,程遥遥心中一甜,道:“那就去吧。要是不好看,我们就走。”   “好。”谢昭牵着她,两人一道向礼堂走去。   这次的电影放映本该是保密的,谁知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远超预料。礼堂里人群涌动,被挤得水泄不通。   谢昭反应快,早将程遥遥护在角落,宽厚肩膀与双臂为程遥遥撑起一方小小空间。   漆黑吵闹的礼堂里,说话也得贴着耳朵,程遥遥娇气地道:“好挤,早知道不来了。”   谢昭歉意道:“现在挤不出去,下次带你去电影院。”   “你干嘛咬我耳朵!”程遥遥捂住耳朵,肌肤上泛起细细颤栗来。   谢昭低低笑了声,低头又落下一吻,吻到她芳香的发上。   黑暗里暧昧滋长,周遭的一切如潮水般被隔绝开去,只剩情人间喃喃低语。   忽然,礼堂里奇迹般安静下来。   程遥遥下意识抬头看去。   镜头摇摇晃晃,映出斜靠栏杆上的旗袍女子。雪肤红唇桃花眼,黑白荧幕也挡不住的活色生香,直击人心。   惊鸿一瞥,荧幕瞬间暗了下去。众人被冲击得狂跳的心脏还未平复,荧幕上缓缓亮起一行字幕:《迢迢》。   镜头再出现时,已是彩色。荣导的电影拍摄向来不计成本,用的是当年最先进的摄影器材与技术,年年都荣获美术大奖,每一个镜头画面都美轮美奂。   更遑论,画中人原本是罕见的绝色。   礼堂里不断传出嗡嗡的议论声,电影剧情精彩而迷人,可人人都在争相询问:“这不是程遥遥吗?”   “是中文系程遥遥?”   “我们的校花?”   潮水般的议论声涌来,最后连成一片:“是程遥遥!”   早在《迢迢》二字出现时,程遥遥的头脑就一片空白了。听到这些议论声,更是无措。   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她,在黑暗里将她带出了礼堂。   好容易挤出来后,新鲜空气扑面而来,程遥遥才松了口气。   谢昭低声道:“妹妹,没事。这电影迟早会播出来。”   “我没事,就是……太突然了。”程遥遥头脑还有些缺氧后的晕眩。   她不是怕出风头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拍这部电影。可她现在刚刚喜欢上大学生活,这部电影不约而至,无疑是打乱了她跟谢昭原本的生活节奏。   “我还以为这部电影会被压上好几年呢。”程遥遥郁闷道。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这种题材的电影会被禁到八十年代中期才对。   谢昭温声道:“那多可惜。电影拍得这么好。”   程遥遥道:“你才看了几眼,就知道电影一定拍得很好么?”   谢昭认真道:“电影把你拍得很美。”   程遥遥登时心花怒放,小脸发亮:“真的?”   谢昭忍住笑,一本正经点点头:“真的。这部电影上映,一定火遍全国。”   何止是火遍全国,这部电影在当年被送选参加法国电影节,斩获三项大奖,成为第一部 获奖的华语电影。   在三十年后,各大论坛的比美帖里,这部电影的封面海报必然出现,反复吊打时下娱乐圈的一众美人。   无数网友只能从父辈口中听到他们反复描述程遥遥的倾城绝色,只可惜程遥遥在拍完《迢迢》后就再无其他作品。而且这部电影和程遥遥的痕迹都被一只大手刻意抹去,只剩下一张海报留给后人舔屏。   有人开帖猜测,凭着程遥遥的美貌与金丝雀气质,定然是被某位大佬金屋藏娇,说得有理有据,还衍生出一连串强取豪夺的剧情来。没多久,这个热帖就凭空被删除,仿佛从某个方面佐证了楼主和网友们的猜想。   只是在今时今日,这部电影的忽然爆红让程遥遥有些措手不及。   在这个年代,一部好作品足以达到万人空巷的效果。《迢迢》一经播出,就以燎原之势火遍了大江南北。   短短几天时间,程遥遥就从沪大校花,变成了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在这年头,可没有经纪人和贴身保镖,更没有隐私一说。   从前她上课时,从外系、外校来参观她的人就挤满了教室,如今还有源源不断从外地赶来的狂热粉丝,更别提源源不断的告白信了。学校为此还加派了安保,严格禁止外人进入学校骚扰学生。   幸而还有谢昭陪在她身边。 第209章 领证!!!   1977届大学生的第一个学期,只有短短三个月,眨眼就结束了。   英语是最后一场考试。   程遥遥看了眼窗外天色,唇角带着不自知的甜笑。   考场上,不少学生看着她失神,更有年轻老师不断从其他考场跑来围观她。   程遥遥浑不在意,低下头写卷子。英语是她最擅长的一个学科,一连串漂亮的英文字从她笔下流泻而出。   程遥遥写完卷子,又检查了一遍。当收卷铃声响起时,她迫不及待地交了卷子,第一个跑出了教室。   秦洋洋几个从后面追上来:“遥遥,遥遥等等!跑那么急做什么?”   程遥遥按捺住雀跃,停下脚步等她们:“哪有急。”   程遥遥抱着书,室友们将她围在中间,隔开了大部分同学的目光。   这一阵《迢迢》火遍上海,着实为程遥遥惹来不少狂蜂浪蝶。谢昭跟她不同系,总有些课是不重叠的。每天上下课都是室友陪着,直到谢昭亲自将她接回去。   学校体恤程遥遥的情况,特别准许她最后两个星期可以在宿舍自行复习。   这两天考试,程遥遥才重新回到大家的视线中。饶是如此,考试的时候也有年轻老师特地跑来教室看她。   回到宿舍后,秦洋洋往床上重重一躺:“哎!可累死了我,复习的这两个星期我可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响应声此起彼伏。   赵牧收拾着凌乱的宿舍,这些天大家都没心思收拾,书和学习资料堆满了桌子。她道:“哎,你们考完试有什么安排?”   李卫红道:“这个学期才三个月,回家的车票太贵了,我跟蒋玲打听好了,去私营罐头厂打临时工。”   王希儿听了,道:“哎,那罐头厂工钱高吗?我也想留下来。”   蒋玲抢着道:“按件算工钱,听说熟练的一个月能赚好几十块哪。”   “唉呀妈呀,比我爸工资都高了!”王希儿激动道。   赵牧则谨慎道:“靠谱吗?”   “怎么不靠谱?现在私营企业那么多,常常招临时工。”   只有王旭丹道:“可小川他爷爷奶奶想看孙子,我跟对象想带他回老家呢。”   秦洋洋极力劝说:“别回去了!暑假请你们去我家玩儿!哎,遥遥,你别打扮了,你快表态呀!”   程遥遥回过神来,道:“我?我……我不回去的。听说现在长途火车非常不安全,拦路砸车窗抢劫、抢孩子、拐卖妇女的特别多。”   谢昭前阵子回了趟乡下,中途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时,就有当地人砸窗户抢东西,谢昭邻座的一对父女穿戴讲究,被人抢了个精光。要不是谢昭出手相救,那姑娘都要被扯出窗户了。   听完程遥遥的话,姑娘们一阵心惊肉跳,纷纷道:“那我不回去了!咱们就在宿舍住着,还有个伴儿!”   赵牧乐观道:“对,咱们打工去,干一个暑假,把下学期的生活费都赚出来了。”   这群年轻姑娘们感情好,本来就舍不得分开,此时有说有笑地讨论起找暑假工的事情来。   程遥遥道:“你们别去罐头厂,那儿太累了。我过几天帮你们打听打听,找个轻松的活儿。”   大家伙更高兴了。赵牧提议道:“宿管阿姨回家了。咱们今晚在宿舍煮火锅吧?去校门口买点青菜和粉丝?”   秦洋洋则道:“煮什么火锅啊!咱们下馆子去吧?”   大家既然决定不回家,好几块的车票钱都省下来了,纷纷赞同。   只有程遥遥道:“我今天约了谢昭,改天吧。”   程遥遥对镜照了照,她今天着意打扮了一番,穿了条剪裁别致的红色连衣裙,乌黑发丝别着枚珍珠发卡。程遥遥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穿上这鲜艳颜色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叫人移不开眼去。   她笑吟吟转了一圈,惹得室友们大加赞美。   秦洋洋道:“遥遥,你平时天天跟谢昭腻在一块儿,今天怎么也不能缺席宿舍聚会了!”   程遥遥桃花眼波光流转,递过一个眼风:“今天不一样。我要去办一件大事。”   秦洋洋楞了半天,捂住脸大叫:“你说话就说话,别抛媚眼儿啊!”   程遥遥拎起手包跑到门口,又道:“今晚我不回来了!”   “你回家啊?”赵牧操心道,“你要注意安全。”   宿舍人都知道程遥遥家是上海的,也没多想。   “嗯。”程遥遥点点头,别墅就是她家。   秦洋洋追问道:“你今天有什么大事啊?”   “等回来告诉你们!”程遥遥抛个飞吻,跑了。   程遥遥走到经济系楼下等谢昭。考完试的学生们勾肩搭背地跑出来,这儿是出了名的和尚系,周围各种惊艳火热的目光都飘向程遥遥,她背过身去,靠在柱子上。   男同学们大都识趣,不识趣的也在程遥遥这儿碰了钉子,又被谢昭约谈过。此时除了视线火热地多看几眼,或者小声谈论几句外,也没人来骚扰程遥遥。   程遥遥等得无聊,拿出手包里的小镜子检查妆容。她垂下天鹅颈,照着完美无瑕的脸,镜子里多了个身影。   “你……”话一出口时程遥遥就觉出了不对,来人身上的气息与谢昭截然不同,可还是控制不住说完:“来了……”   一个不认识的男青年站在程遥遥跟前,眼神狂热而古怪:“沈寄秋。”   程遥遥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眼神四下寻找。   刚才还人来人往的苏联式红砖教学楼前,居然只剩她一个。   男青年注意到她的眼神,急切靠近道:“你别怕。我叫徐红星,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想跟你做个朋友,认识你一下。”   面前男人狂热的眼神,让程遥遥回想起半年前在甜水村后山发生的事。   程遥遥后背缓缓升起一股冷气,面容紧绷,微拧眉头看着面前明显不正常的人。   徐红星滔滔不绝,说着他对“沈寄秋”的喜爱和迷恋,他语速飞快而没有逻辑,唾沫星子都要喷到程遥遥的脸上。  程遥遥强忍着害怕,道:“谢谢……谢谢你的喜欢。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程遥遥说完,转身绕开他就往外走。   “等等!”徐红星跑到程遥遥跟前拦住她,紧张地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不信你看!”   徐红星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票根捧到程遥遥面前:“沈寄秋,我看了好多场《迢迢》,都是为了你看的。你看,这里有二十八张票,上海每个电影院上映的每一场我都看了……”   那双手背上层层叠叠的都是伤口,散发着腐臭味。   程遥遥险些尖叫出声,俏脸煞白地瞪着他:“对不起,我约了人,我现在得先走了。”   她天生面容偏于冷艳,这幅神情在徐红星看来,却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徐红星的脸忽然涨得通红狰狞,青筋暴起:“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这么喜欢你,我为了买电影票把学费都花光了,沈寄秋,你真让我失望……你别跑!”   程遥遥趁着徐红星分神,一矮身跑下了台阶。冷雨瞬间浇湿了衣裳,让她迈腿都费劲。   徐红星咆哮着追了上来:“你别跑!沈寄秋!”   雨幕里光线混沌,熟悉的校园变得陌生而可怕。程遥遥胃部发紧,甜水村后山上男人浑浊淫邪的目光,程诺诺恶毒的笑都浮现在眼前。   一只手狠狠抓住她的胳膊,徐红星的声音带着癫狂笑意:“抓住你了。”   程遥遥心中发冷,紧紧闭上眼,喊出心里最想见到的人:“谢昭……”   一道穿破雨幕的风声掠过耳畔,徐红星一声惨叫,程遥遥的胳膊被松开了。   灼热结实的怀抱将雨水与恐惧隔离开来,磁性嗓音落在头顶:“妹妹,没事了。”   程遥遥紧紧埋在谢昭怀里,紧绷神经奇迹般松弛下来,她呜咽地叫了声:“谢昭……”   “对不起,我迟到了,吓坏妹妹了。”谢昭大手一下一下顺着她乌黑发丝。   一群男生也冲了出来。见到这情景哪有不懂的,都愤怒地声讨流氓,谢昭的几个室友围着他们关心道:“嫂子没事吧?对不住啊,刚才谢哥帮我点忙耽搁了。”   “弟妹没吓着吧?”   程遥遥眼角发红,从谢昭怀里抬起头来,却见谢昭的室友们都围在旁边,关切地看着她。   程遥遥委屈巴巴又把脸藏回谢昭怀里,一副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   热血青年们怒火万丈。谢昭这个娇滴滴又貌美如花的对象,可是他们全校男生心中的女神。今天居然被一个流氓给欺负了?   徐红星挨了谢昭重重一拳,口鼻出血地滚在泥水里。他艰难地爬起来,就瞧见他心目中如天上月的人,正埋在谢昭怀中,亲昵得旁若无人。   徐红星双目赤红:“沈寄秋!你……你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   谢昭一个东北室友抬脚就把他蹬到地上:“你找死呢!敢这么跟我们嫂子说话!”   “呸!我是程遥遥,不是沈寄秋。你分清现实和电影好不好?”程遥遥抖擞起来,向谢昭告状道:“那个神经病刚才吓死我了,他还追我……”   谢昭搂紧她:“嗯,吓坏妹妹了。”   谢昭几个室友围着徐红星,冲谢昭道:“谢昭,你带着嫂子回去,这小子交给我们了。”   谢昭沉声道:“你们别动手,我来。”   谢昭脱下衬衫盖在她头上,嗓音温柔:“妹妹,去那边避一下雨。”   “你别……别弄出人命。”程遥遥小声道。   谢昭胸腔震动,带了点笑:“放心。别回头。”   程遥遥听话地背过身去。   谢昭只穿着一件被雨水打湿的白背心,勾勒出结实精壮的背肌线条。   他一步步走向徐红星,雨水打湿了他狭长眉眼,显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冷酷阴鸷。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徐红星,在面对着比自己强壮高大的谢昭时,坐在泥水里不断地往后蹭:“你……你要干什么?”   风雨大作,天边雷声滚滚,偶尔的惨叫声与拳脚击打声也被风雨盖了过去。   众人默默围观着。在这个流氓罪要吃枪子的年代,可没人会同情这种欺负女人的渣滓。   直到徐红星被打得差不多了,学校保卫科才姗姗来迟:“听说这里有人耍流氓!”   程遥遥在谢昭的陪伴下,去公安局提供了口供。   公安局的人一看徐红星就道:“是你小子啊!”   原来这徐红星是沪大的工农兵学员。平时除了内向孤僻外也没什么毛病,直到前阵子他们宿舍丢了好几回钱,徐红星又屡屡旷课。在他兜里搜出室友失窃的手表后,他就被学校开除了。   当时审讯时徐红星死活不肯说出盗窃的原因,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这年头还没有追星一说,看着为了一个电影角色疯魔的徐红星,大家都有些震惊。   一个中年公安唏嘘道:“至于吗?再喜欢电影里的角色,也不能跟现实混淆啊。”   话音未落,几个年轻公安你推我我推你,忸怩着对程遥遥道:“请问……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中年公安:“……”   程遥遥将湿漉漉发丝撩到耳后,犹带雨水的脸美艳不可方物:“行。”   七八本牛皮笔记本立刻送到程遥遥面前,中年公安也赶紧把笔记本塞了进去。   程遥遥一一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昭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几点了?!”   大家下意识看向墙上的钟:“哦,五点二十了。”   程遥遥也惊叫道:“糟了!”   谢昭直接拉住程遥遥的手,两人拔腿就跑。吓得公安追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谢昭丢下一句:“我们要去领结婚证!”   外头大雨倾盆,高大英俊的青年牵着漂亮姑娘在雨中狂奔而过。门店里抄着手打盹的店员瞧见这影子一闪而过,还以为自己做了梦呢。   夏天的大雨让人昏昏欲睡。民政局工作的大妈见外头雨势这么大,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风声带着雨水涌进屋里,只见一个英俊高大的小伙子抱着个漂亮姑娘闯进门来,嗓音都喊劈了:“我们要领证!”   两人淋得浑身湿透,站在柜台前一会儿工夫,地砖上集了一滩水。   可那青年冷峻的脸上全是笑,在背心上使劲儿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将那张盖章的结婚证接了过去。   大妈重新收好章子和印泥,没好气地笑道:“要不是看你们这对小夫妻长得漂亮,我才不给你们重新开锁。”   谢昭只剩下笑,掏出一大把带着水的糖:“谢谢,谢谢您。”   大妈笑道:“行啦,没见过你们这么心急的,淋着雨跑来领证儿!赶紧回家,别把娇滴滴的姑娘冻坏了。”   谢昭低头一看,程遥遥果然冻得小脸苍白,忙将程遥遥抱起:“走,我们回家。”   大妈在背后喊:“结了婚也不能当众搂搂抱抱!哎,现在的年轻人!”   谢昭抱着人出门,在街边打了一辆黄包车。得了两块钱的车夫卖力地奔跑着,没一会儿就将两人送到了别墅区。   别墅经过修缮,早就焕然一新。崭新的地毯留下了一连串带水的脚印,直奔上二楼。   推开卧室门时,谢昭顿了一下。   程遥遥见他停在门口不走,伸手按亮了灯,抬头道:“怎么了?”   随着灯光亮起,程遥遥愣住了。   无数鲜红玫瑰花瓣洒满了房间,梳妆台、桌面、床边乃至地面,都摆着未曾点燃的蜡烛。   西式大床上铺着雪白床单,更是洒了无数鲜红玫瑰花瓣,摆成一个爱心模样。   程遥遥慢慢转头,看着谢昭近在咫尺的眼:“什么时候准备的?”   “……蜡烛没点燃。”谢昭显然不擅长做这种事,狭长眼眸避开去,耳根透出一点红,“你……你以前提过,结婚时要有玫瑰花。”   程遥遥早就忘了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又被谢昭牢牢记在心里,默不作声地为她实现。   她盯着谢昭那点微红耳垂,欢喜地亲了一口:“谢昭大笨蛋。”   谢昭陡然一颤,浑身肌肉刹那间都紧绷起来,连湿漉漉衣裳也阻隔不了那滚烫热度。   那双狭长双眸也定定看了过来,变得幽深炙热。   程遥遥打了个喷嚏。小小声,像猫咪一样。她捂着鼻子:“我好冷。”   谢昭回过神来,生生忍住奔腾的欲念:“浴室有热水。先洗澡。”   程遥遥被放在洗手台上,看着谢昭弯身给浴缸放热水。   这房子建造得穷奢极欲,浴缸足足能容纳下两三人。边上摆着一堆印着洋文的洗浴用品,也有精油,全是程遥遥平时喜欢用的,也不知道谢昭什么时候准备下的。   谢昭熟练地往水里加了几滴玫瑰精油,伸手试过水温,满浴室蒸腾起暧昧而醉人的香。   谢昭直起身来:“水好了,快洗吧。”   他背对着程遥遥,正要走,后腰忽然被一个柔软触感踢了踢:“你抱我下来。”   谢昭陡然回过头去,灯光里,湿漉漉的程遥遥坐在洗手台上,乌发披在肩头,裙子紧贴着窈窕曲线,一双纤细笔直的小腿晃啊晃,像香艳话本里勾人魂魄的妖精。   这活色生香的小妖精忽然伸出脚,雪白脚丫在他眼前晃了晃,娇声娇气道:“我脚疼。”   那脚丫瘦不见骨,莹润如玉,水珠滚动其上,像才剥出的荔枝肉,轻轻一碰就要冒出甜蜜汁水来。   谢昭耳边轰隆作响,浑身血液都往头顶上冲。恍惚间置身山野间,娇滴滴嗓音对他哭:“我被蛇咬了,快帮我吸蛇毒。”   那天真而香艳的风情在他的梦中重演过千万遍。 第210章 洞房!   谢昭没有动。   程遥遥脚尖不安分地踢了踢谢昭的胳膊,往前再递,羊脂玉般雪白脚丫落进滚烫掌心,才觉出足趾冰凉。   谢昭顺势轻轻一扯,程遥遥便觉身子一轻,落在了他臂弯里。   窗外隐隐雷声滚动,浴室里热气蒸腾,熏得人血液沸腾,呼吸微促。   谢昭身上澎湃阳气一波接一波地席卷而来,冲击得程遥遥四肢百骸都酥软难言。   谢昭微微一凝眉:“身上这么冰,要着凉了。快脱衣服洗澡。”   程遥遥手指攥着湿漉漉衣襟,V领点缀着一排细细珍珠扣,她纤细指尖比珍珠更白。   程遥遥桃花眼里波光颤动,犹豫地看向谢昭:“一起洗吗……”   那嗓音又软又甜,比平时多一分不自知的媚意,小钩子般勾着人心。   哗啦一声,热水混着玫瑰花瓣漫出浴缸边缘,程遥遥和衣坐在浴缸里,猝不及防地抹掉溅上脸颊的热水,呆滞地望着被大力甩上的浴室门。   “???”程遥遥还未决定好要不要炸毛,门砰一声又被撞开了。   谢昭背后的卧室里熄了灯,亮起星星点点昏黄烛光,将卧室点缀得分外朦胧浪漫。   程遥遥气鼓鼓的脸上露出个忍不住的笑:“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蜡烛……”   男人健美修长的轮廓伫立门口,窗外狂风夹在雨声,也掩不住那大型猛兽般的呼吸声与赤裸裸的掠夺视线。   湿漉漉背心落地,他迈开长腿向程遥遥走来。   一夜雷雨未歇,隐去了尘世间种种声响。窗帘被吹得鼓胀卷起,不住噼啪拍打窗棂,风席卷花香水汽浇进地毯,浇在小麦色精壮脊背上。   雪白床单上玫瑰花瓣揉烂了,沾染上剔透肌肤。花汁甜而青涩的香气馥郁,往神经最末梢处勾起一阵阵颤栗。   蜡烛芯不住晃动,烛蜡融化了,软绵绵失了骨头,淅淅沥沥淌了一地,被火光肆意揉搓成各种形状。   蔷薇花架被狂风暴雨不住浇打,鲜嫩花苞沉甸甸垂下头,花芯里盛着水珠盈盈往下滴落,几欲折断。骤雨不解怜花意,一阵比一阵急,娇花嫩蕊不堪摧折,摇了满地落红。   ……   大雨下了足足一个星期,狂风骤雨将这座别墅与外界隔绝开来。卧室的大床凌乱不堪,一串湿漉漉痕迹沿着核桃木地板蜿蜒通向走廊。木质楼梯上丢着一件皱巴巴睡裙,及至一楼的地毯、沙发处处都是痕迹。   其中种种香艳不足为外人道。   程遥遥面朝下趴在丝绸被单上,浓密如云的黑发逶迤在枕畔,还有几缕湿漉漉黏在雪白背上。   窗缝里吹来的风不足以驱散热气,她在梦里被大狮子牢牢压制在怀里,上上下下揉得密不透风,热得她额上沁出点点晶莹汗水。   “热……”程遥遥终于挣扎着吐出一个字,随即被捞住腰翻过身来,倒抽了一口气。   哪有什么大狮子,睁眼便对上一双狭长眼眸,炽热而毫不遮掩的YU望,活脱脱一只野狼。   “谢昭,你……你不累啊?”程遥遥第一百零一遍地问出这句话,要哭似的推他的脸。   回应她的是一个吻。   程遥遥摇头躲来躲去,不肯配合:“你不累我累!”   “今天是洞房。”谢昭神采奕奕,像才开荤的野狼按住肥美的猎物,翻来覆去地尝。   程遥遥怒叫:“你的洞房有七天?”   谢昭压住她不安分的小爪子:“没结束就一直是。”   程遥遥忽然安静下来,望着他真诚道:“你听过精尽人亡吗?”   “试试。”   谢昭满脸坦然和正直,震得程遥遥无言以对,半晌竖起一根大拇指:“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谢昭但笑不语,高挺鼻梁亲昵地磨蹭着她的,一个接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眼睑、脸颊和唇畔。   程遥遥险些就沦陷在这甜蜜温柔的陷阱里,她谨记教训,含糊抗拒道:“我今天不要再喝粥了,想吃别的……”   此时程遥遥要天上的月亮,谢昭也要摘给她的。闻言抬起头来:“想吃什么?”   程遥遥歪着头思考的模样很可爱:“想吃面包。”   程遥遥紧接着补充道:“想吃酒渍葡萄干欧包,外面没有卖的。”   谢昭狭长眼眸微微勾起,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程遥遥露出被看穿的恼羞成怒,满床扑腾起来:“你根本不爱我,连个面包都不让我吃!”   她一边说,一边往出爬,还气鼓鼓嘟哝:“你身上热死了,不要跟我靠一起……啊!”   程遥遥忽然腾空而起,面朝下被扛了起来,双腿乱蹬:“干嘛!你压着我肚子了……”   谢昭轻轻拍她一把,土匪抢亲似的扛着一个娇滴滴大美人下了楼:“再动把你丢下去。”   程遥遥期待道:“真的吗?把我丢出去吧。”   谢昭唇角微翘,压低的嗓音听着分外危险:“喜欢在外头?行啊。”   “……”程遥遥乖乖不动了。   谢昭把她扛进浴室,放进住满热水的浴缸里,自己也跨了进来,撩起水给她洗乌黑长发,   程遥遥靠在谢昭怀里,随手放了些灵泉,仍然奶声奶气嘀咕个不停,无非是抱怨谢昭怎么欺负她虐待她。   谢昭细细擦拭她雪白纤细的手腕,灵泉滑过肌肤,青紫斑驳的痕迹瞬间消失无踪。   只是那纤细薄嫩的脚背上,鲜红牙印宛然。   看来真的欺负过头了。   别墅的大厨房里食材一应俱全。   程遥遥洗过澡,湿漉漉长发散发着玫瑰香。她单穿一件谢昭的白衬衫,宽大衣摆落在大腿处,掩住一双晶莹纤细的长腿。   她哭唧唧地看着面前的一堆面粉,纤细手指握住水瓢,半天没举起来。   指尖都酥透了。   谢昭从背后搂着她,低哑嗓音带着笑:“怎么不做了?”   “哼!”程遥遥偏头,自以为凶巴巴的模样勾得人分外想欺负她,忿忿道:“我不想动,你帮我加水。”   分明是没力气,她还嘴硬。软绵绵往后靠在谢昭怀里,全倚靠着谢昭的臂弯才没有滑倒地上。   这些天两人胡天胡地,除了吃就是睡,没有片刻分开,连吃饭都是谢昭抱着她下楼,一口一口喂的,回想起来都叫人脸红心跳。   程遥遥身娇肉嫩,要不是有灵泉,早挨不住了。   谢昭叫程遥遥乖乖别动,他单手舀起一瓢水,举高,倒入雪白小麦粉中。小麦粉被砸出一个圆坑,水花四溅。   程遥遥气道:“你轻点儿……”   谢昭放缓了手劲儿,水缓缓注入面粉里,又沿着雪白粉丘往下滚,淌了一案板。   程遥遥叹口气:“粗手大脚,接下来是揉面,你别使那么大劲儿。”   混了水的面浆黏腻,从麦色修长的指缝里挤出。谢昭抓过程遥遥的手按在面团上,放柔手劲,轻拢慢捻抹复挑,一团湿面在揉搓中湿润,不成型,略带滞涩。   无妨,再放一块黄油一块儿捣匀,反复揉搓,油脂在掌温下逐渐融化,一点点渗入面团,水乳交融,渐渐地,粘稠的面团逐渐膨胀、柔韧起来,擀面杖碾压时发出也不再发出黏腻水声。再混上浸了酒的葡萄干,将这暄软雪白的一团用手抟出形状,送进烤箱里烤制。   这嵌壁老式烤箱容量颇大,程遥遥兴致勃勃研究了好一会儿。还对谢昭道:“总算有烤箱了,我以后天天给你烤蛋糕,烤饼干,对了,还有舒芙蕾,我最喜欢吃的。”   谢昭含笑望着她闪闪发亮的眼,仿佛也望见了那些美好香甜的未来:“好。”   “你都没问我舒芙蕾是什么!”程遥遥不乐意了。   谢昭立刻虚心请教:“妹妹懂的东西太多了,我都没吃过,可以说给我听吗?”   “不,等做好了给你惊喜。”程遥遥神气地翘起小尾巴。   谢昭肩膀微颤,忍住笑认真点头:“好,我等着。”   面包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程遥遥决定做点儿别的吃。先前胡闹时她连自己吃了些什么都不记得,此时只想吃点热腾腾的。   谢昭抱着程遥遥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让她检阅冰箱里的食材。   冰箱里食材新鲜丰富,每隔两天就有补充。程遥遥挑了几样,道:“今天吃西餐好了。”   程遥遥一直是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状态,谢昭拿了个软垫来,让程遥遥垫着靠在椅子里,亲自去做饭。   他只穿着一条宽松家居裤,紧身白背心,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认真做饭的背影,阳刚又迷人。   程遥遥坐不住了,跑过来小猫咪一样往谢昭背上爬,闻着他颈侧好闻的气息:“要背着!”   谢昭回手托了她一把,语气隐含笑意:“怎么这么黏人?”   程遥遥假装没听见,甜甜地贴着他脸颊:“你会不会做牛排啊?”   谢昭回头盯住案板,唇角止不住地翘起:“你说,我做。”   程遥遥趴在谢昭宽厚肩膀上,兴致勃勃地指挥他:“做牛排不难的,你先切开。”   谢昭照着程遥遥的指示,从一整条西冷上切下厚厚两块,擦干面上血水。   锅里下两块黄油,烧到最热时将牛排下锅,牛排与热锅。   程遥遥往后躲开这热气,道:“注意火候呀,一面煎一分钟就好。”   软绵绵呼吸喷洒在后颈,谢昭喉结咽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牛排上。等牛排两面煎得微微变色时,撒上粗磨胡椒与盐粒,再将牛排夹起略煎熟侧面,便夹出来盛在盘子里。   黄油和肉香同时散发出来,齐齐刺激味蕾与食欲。程遥遥还罢了,谢昭本就无肉不欢,此时不由得胃口大开。   程遥遥笑吟吟下了地,道:“还没好,煎好的牛排得醒上十分钟。”   程遥遥说着溜下地,挽起过长的衬衫袖子,亲自做了一道西式芦笋浓汤和香煎带子。   这种西式菜肴做法看似简单,实则最考究火候和手感,程遥遥做得得心应手,何况这些食材本就新鲜。   厨房的餐桌上铺了刺绣桌布,细口玻璃杯里插了枝蔷薇花。摆上白中泛黄的香煎带子,浅绿色芦笋浓汤,红褐色裹着晶亮油脂的厚切牛排,点缀以迷迭香与薄荷摆盘。草编小篮子里盛着刚出炉的热腾腾酒渍葡萄欧包。   红酒瓶塞启开,发出“啵”的一声,鲜红酒液注入高脚杯。   谢昭和程遥遥面对面坐着,先举起酒杯轻轻一碰。   程遥遥抿了一小口醇香红酒,便放下杯子。谢昭倒是喝得爽快,还替她再斟了一杯。   程遥遥警惕地看着那杯红酒,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红透了。   她拿起刀叉,低头切牛排,一时晃了神,银质餐刀只割下浅浅一道,冒出浅红色肉汁。   椅子拖动,谢昭坐到了她身边来。   “嗯?”程遥遥眼波纷乱,回过神不解地看着他。   谢昭接过她手中刀叉,替她将牛排切开:“妹妹力气怎么这么小。”   “我是累的!”程遥遥大声道。   谢昭叉起一块牛排送进她嘴里:“说话倒是很有力气。”   程遥遥鼓动脸颊,愤怒地嚼着鲜嫩多汁的牛肉:“还要。”   谢昭身上灼热气息一荡,程遥遥忙补充:“还要牛排。”   程遥遥吃着吃着就坐到谢昭怀里了。她胃口小,撕了一块软欧包蘸着芦笋浓汤吃,又吃了两个香煎带子,就饱了。   剩下的食物都被谢昭一扫而空。牛排原汁原味,咀嚼起来满口生香。香煎带子鲜嫩异常,带着海鲜特有的清甜与奶香。芦笋浓汤则清爽可口,蘸着外脆里绵的软欧包最是相宜。   谢昭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却并不粗鲁,咀嚼时脸颊连着脖颈的筋脉扯东,相当有男人味。   程遥遥忍不住摸摸他腹肌。怪不得谢昭这些天跟永动机似的,吃这么多! 第211章 闺房之乐(刷新一下   古人云: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程遥遥特别想严肃地对这位古人说一句:你错了。   才开荤的谢昭像不知餍足的兽,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精力。从卧室到阳台,从楼梯再到客厅地毯,每一处都留下两人胡闹的痕迹。   程遥遥坐在餐桌上直往后躲,抬脚蹬着谢昭的胸膛不让他靠近,誓要守住最后一块净土:“你还是不是人,这里是厨房!”   谢昭握住那纤细雪白的脚踝,低头吻了一口。上面系着条红宝石脚链,一动发出细细声响。   程遥遥下意识就要挣开,谢昭手指收拢,逗弄似的不让她跑。他做惯粗活的手指带着茧,刮得细嫩皮肉有些酥,又有些疼。   谢昭并未用多大力气,可程遥遥的脚踝就像被铐住似的,怎么也挣不开。   程遥遥气得要命,小猫似的踢蹬个不停。她不胜酒力,喝了小半杯红酒,眼角就泛起薄红,此刻脸颊也红透了,映着桃花眼里的水光,像被欺负坏了。   宽大衬衫下摆滑落,她也没有察觉,一个劲儿地嚷嚷:“我才吃饱,我腰疼,我腿也酸,浑身都难受!”   “你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谢昭吐息间带着红酒的醇香,眼底隐约带笑:“哪里疼,我帮你治。”   程遥遥忽然不治而愈,表示自己哪里都不疼了,只想回去睡觉。   谢昭偏不让,两人胡闹间打翻了酒瓶。葡萄酒瓶咕噜噜滚到地毯上,深红酒液缓缓渗出。屋外大雨未歇,厨房里壁炉火尚未熄灭,玫瑰、椴树与皮革的香蒸腾而起。   谢昭到底没有做到最后。   程遥遥伏在他怀里睡着了。谢昭缓了缓呼吸,有些哭笑不得地轻咬她红唇。   程遥遥也只是呜了声,又将脸往他怀里蹭了蹭,任由他怎么动作都不要醒了。   看来真是累坏了。谢昭捡起白衬衫将她裹住,抱着回卧室,轻轻放在床上。   程遥遥毫无防备地翻个身,埋进柔软凉滑的床单里。   谢昭轻轻拨开她脸颊上的发,只见她眼角绯红,肌肤莹润得像剥了壳的荔枝,半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困倦憔悴。反而像得了雨露浇灌的花儿,越发娇滴,比先前更添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谢昭躺倒程遥遥身后,抬起胳膊霸道地将人翻了个身,叫她面对着自己。   程遥遥像只猫儿似的,感知到热源就自动靠近,熟门熟路地在谢昭怀里蹭了蹭,寻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好。   谢昭被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弄得心中柔软,双臂轻轻拢住她,一下一下地顺毛,没有再舍得弄醒她。   窗外大雨滂沱,空气尚有些凉意,两人交颈而眠,一夜好梦。   大雨过后,别墅的花园里一片狼藉。原本开得正盛的蔷薇花被打落了大半,绣球花圆润花苞缀满雨水,草地上更是一泡一泡地汪着水。   谢昭穿着白背心军绿裤,挽着裤腿在花园里疏通沟渠,挽救那些被雨打蔫儿的花木。程遥遥穿着一条细肩带雪白棉麻裙子,提着个小桶跟在谢昭身后。   谢昭忽然直起身:“妹妹,又一条。”   程遥遥忙把小桶递过去。谢昭大手拢着伸到桶上方,松手,落下一条红色锦鲤。   “是红色的!”程遥遥喜滋滋抱着小桶,里头有三四条鱼了,这条红色锦鲤品相漂亮又难得,不知从哪儿冲来的,“我看那些古董里好像有个鱼缸,一会儿把它们养起来。”   “好。”谢昭含笑看她兴致勃勃的小模样,“到时候给你捡点小石头放进去。剩下的活我干就行,你要不要进去歇会儿?”   程遥遥黏人道:“我跟你一起干活。”   谢昭给她下任务:“亲我一口。”   “呸。”程遥遥挤开他,去摆弄被雨水打歪的绣球花了。   绣球花蓝紫色花瓣上聚满了水,程遥遥轻轻摇晃着让水珠滚落,又回头看谢昭。他没上来缠她,疏通好沟渠后,挥着铁锹正在翻一块地。   不说程遥遥也知道,他打算将那块地翻松,种上菜。   到哪里都改不了种地的习惯。程遥遥玫瑰色的唇撇了撇,目光却忍不住在谢昭汗湿的脸颊、鼓起的手臂肌肉上来回打量。   这些天阳气吸得快通货膨胀了,怎么隔了这么远还能对她产生影响……谢昭忽然抬起那双狭长眼眸望过来,程遥遥被抓包似的颤了颤,“啪嗒”一声。   “……”绣球花杆折断,硕大绣球花掉在草地上,蓝紫色蝴蝶花瓣散了一地。   “你看,坏掉了。”程遥遥很可爱地指给谢昭看,半点没有歉疚感。   谢昭哭笑不得地走过来,看了眼就道:“没关系,还能长。”   谢昭在绣球花旁边刨了个小坑,捡起断掉的绣球花苞种下去。程遥遥立刻往他背上趴,浑身重量都压在谢昭身上,语气轻快:“这样种能活吗?”   “绣球花可以扦插。”谢昭半点不吃力,认真干活。   只可惜这一颗珍贵的绣球花,程遥遥日日都浇灵泉养着,期待了很久、   程遥遥趴在谢昭背上摇来摇去,不安分地揉他刺刺的短发。   谢昭把土压实,粗着嗓门:“别乱蹭,碰你又要哭。”   “谁蹭你了!”程遥遥不服气地嚷嚷。   谢昭腾地站起身来,吓得程遥遥小声尖叫,紧紧搂住他脖子。   谢昭使坏地转了一圈:“我手脏,你别掉地上了。”   程遥遥双腿也紧紧盘上谢昭的腰:“啊啊啊讨厌,你别乱动!”   婚前和婚后的生活对程遥遥而言并无多大区别,除了……那件事。   不过除了这一点点瑕疵外,新婚生活还是很美好的,程遥遥时时刻刻都想跟谢昭腻在一起,像猫儿一样翻出肚皮跟他撒娇。   两人终于突破最后一步,全身心都交付给彼此,一如既往甜蜜的同时,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默契与欢喜。   在那件事上,程遥遥渐渐也体验出一点乐趣来,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哭得惨兮兮。她终于发现,自己越哭,谢昭就越欺负人。   不过程遥遥还是希望给彼此保留一点儿神秘感,不要连洗澡都腻在一起,还有……等等等等。她真怕自己长针眼。   于是,程遥遥对修理院子生出了强烈的兴趣,日日拉着谢昭去院子里修整花木,翻菜地,免得他成天缠个没完。   每天傍晚时,霞光满天,晚风凉爽,两人就在院子里乘凉。   程遥遥抱着本,坐在花坛上看,裙摆下翘起一双白生生脚丫。谢昭挥汗如雨地锯木头,打算给程遥遥做个秋千。   程遥遥从水晶碗里捞出个杏子,啃了口,酸得打了个哆嗦。随后露出甜甜微笑,跑到谢昭身边递给他:“谢昭,给你吃。”   谢昭抬腕蹭了把汗,张口咬住杏子。   程遥遥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甜吗?”   谢昭喉结滚动吞下去,面色如常:“挺、甜、的。”   “的”字未落,谢昭抬手就捉住要逃跑的程遥遥,要让她尝一尝这杏子的味道。   程遥遥笑得双腿乱蹬:“我错了我错了……”   大铁门忽然被敲了敲。   两人笑闹声一顿,同时向门口看去。雕花镂空大铁门外,隐约站着个女人。   “是谁啊?”程遥遥疑惑地看向谢昭。   两人从未告诉过熟人同学这个地址,谁会上门来?   谢昭道:“我去看看。”   谢昭先帮程遥遥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裙子,这才走到门口,却是一个年轻女人。   陆青萍隐隐带着不耐。刚才门里传出的笑闹声她隐约听见一些,光天化日就这样,听得她的脸都烧起来了。   陆青萍等了会儿,又抬起手想敲门,铁门镂空处露出半张英俊的脸来。   来人个子很高,穿着件白背心,漂亮的小麦色肌肉紧实蓬勃,扑面而来的雄性气息。   陆青萍脸一红,后退两步才抬头看向对方,眼前骤然发亮:“是你!”   冷峻的青年微微凝眸,片刻后才道:“是你。”   “就是我!”陆青萍见对方记得自己,更是欢喜:“原来你也住在这里。”   陆青萍的脸颊发热,嗓音变得羞涩起来:“我一直想当面郑重地感谢你一次,可你上次走得太急了。我是随着父亲刚调来上海,就住在前面那幢红顶的房子里。真是太巧了……”   遇见谢昭时,陆青萍看他穿戴普通,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想到他也住在这片别墅区。这里住的人非富即贵,看来谢昭身份也不一般,她心里越发砰砰乱跳,不经意地将自己父亲的官职地位透露出来。   谢昭视线一直往后瞥,并未仔细听进去:“小事而已,你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陆青萍这才想起初衷,“我父亲养在池子里的几条锦鲤被冲走了。里头有他最心爱的一条红锦鲤,我来问问有没有冲进你们院子。”   “红锦鲤?”谢昭重复了一句。   “是啊。要是丢了,我父亲可要伤心死了,这不,我这个当女儿的只好挨家挨户问过去,帮他找一找。”陆青萍貌似无奈地道,“不过我也知道没什么希望找回来的。”   谢昭道:“我好像捡到了。”   “啊?”陆青萍愣住了。   谢昭道:“你等等。”   谢昭说完,转身往回走。   这就叫缘分吗?   看来她父亲说得没错,这红锦鲤真的能带来好运气,这不就把谢昭带到自己面前了吗?   陆青萍隔着铁门看着他背影,心脏砰砰乱跳,却没有察觉谢昭一直隔着铁门与她说话,连门也没打开。   “妹妹,这鱼是别人的。”谢昭温声哄着,“我给你买一条一样的。”   程遥遥扁着嘴,抱着鱼缸不放:“红色的鱼到处都有,她说是她的就是她的啊?她喊一声看看这鱼答应不!”   谢昭好笑:“你昨天还嫌弃这鱼不好玩呢。我明天给你抱只小猫来养?”   “真的?”程遥遥趁机讲条件:“我要一只黑白长毛的。”   “好。”谢昭一口答应。   程遥遥这才同意了。   谢昭用玻璃杯装着鱼,还给了陆青萍。陆青萍接过杯子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谢昭的。男人滚烫粗糙的指节叫陆青萍脸颊通红。   她一向的落落大方都乱了,鼓足勇气道:“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谢昭。”谢昭道。   “我叫陆青萍。青色的青,浮萍的萍。”陆青萍趁机道,“我爸爸一直很感激你,请一定赏脸到我们家吃顿饭好吗?”   谢昭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了。再见。”   谢昭说罢,当着陆青萍的面关上了门。   陆青萍瞪着门,好半天脸颊涨得通红。她模样生得可以说相当不错,身份又高,加上有个正当红的哥哥,无论在京城还是沪城的圈子里都相当受欢迎。   此时却被谢昭这般敷衍,让她羞耻之余又生出了一股不甘心来。   门里隐约传来一股说笑声,娇滴滴的像个女声。陆青萍忍不住踮起脚尖,隔着镂空铁门往里看。   只见一道粉色身影扑进谢昭怀里。谢昭身影将她挡住了大半,陆青萍只瞧见一双纤细如玉的手腕,缠上了谢昭的脖颈。   他们在……   陆青萍猛地捂住脸,逃也似的跑了。   红色小锦鲤在玻璃杯里游得欢快,倒进鱼缸后摇摆鱼尾,溅起不少水花,迅速游进水草里去了。   陆长功洒了一把鱼食,满意道:“萍萍,多亏你了,没想到这条鱼还能找回来。”   葛继红柔声道:“可不是,我们萍萍一回来,听说你的鱼丢了,歇都没歇就去找了。亏得女孩子心思细,懂得去下坡的人家找。”   屋子里忽然走出来一个高个宽肩的青年,桃花眼天生带笑。   “青棠,这就要走?还没开饭呢。”葛继红迎上去。   陆青棠笑笑,边走边道:“不了,我约了徐南方他们。”   陆长功冷脸道:“让他去!把这个家当旅馆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青棠笑了声,径自走到门口,警卫员打开了铁门。   陆长功忍无可忍,喝道:“站住!听说你最近总往乡下跑,你去干什么?”   陆青棠吊儿郎当笑道:“去看姑娘啊~”   “你!”陆长功怒道,“你不听我的话,非要折腾改革的事就算了。现在路上这么乱,你还一个人到处乱跑,要是出了事儿别想我去救你!”   “放心,就现在路上这个乱法儿,我真出了事儿您也来不及救我。”陆青棠就是有这个本事,笑吟吟地把人气个半死。   陆青棠说完扬长而去,只留下陆长功大怒:“这臭小子!”   葛继红忙放下碗,起身去给陆长功拍背顺气,道:“青棠这回怕是真上心了,听说常往乡下寄不少好东西呢。他年纪也到了,不如就给他定下来?”   “他能看中什么好姑娘?无非又是图那点儿吃穿,被他骗了的傻姑娘。”陆长功摆摆手,“我给他看准了一个,过阵子再安排他们见面。”   葛继红跟陆青萍对视一眼。她们巴不得陆青棠找个无权无势的乡下姑娘,要是让陆长功给他挑个家世好的,她们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陆青萍转移话题笑道:“爸爸,你猜我这鱼是在谁家找到的?”   陆长功道:“邻居家呗。”   陆青萍道:“是上次在火车上救了咱们的人!”   “哦?是那个年轻人?”陆长功拍腿道,“也太巧了!怎么不把人请来家里坐坐?”   陆青萍闻言心里发堵,低头不说话了。   瞧着她忸怩模样,葛继红心里打起了算盘。住别墅区的人,家世肯定好。她对陆长功道:“咱们可得把他请家里来,好好谢谢人家!”   陆青萍想说他已经有对象了,可话到嘴边仍然咽下去了,心里含着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期待。   谢昭哪里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他骑着自行车,载着程遥遥去了一趟花鸟市场。   现在的花鸟市场跟后世可不能比。只有些月季、杜鹃、海棠等常见的花草,也有卖文鸟、鹦鹉的。还有卖小鸡小鸭的。可谢昭牵着程遥遥在街市上逛了一圈,就是没看见卖小猫的。   毕竟人还吃不饱呢,谁有闲心去养猫狗呢?   程遥遥摇一摇谢昭的手:“小猫呢?”   她戴了个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异常的桃花眼,竟也没人认出她来。毕竟这年代还没有追星一说,老百姓哪里知道面前遮住脸的姑娘就是红遍全国的沈寄秋呢?   谢昭哄她:“别急,这里没有,明天我去别处找,肯定能买到。”   程遥遥点点头。两人来都来了,就顺便逛了起来。   花鸟市场上还有卖菜籽的,程遥遥道:“你不是要种菜吗?买点种子。”   两人头对头商量要种些什么菜。程遥遥道:“香菜,姜,蒜,薄荷,百里香,这些调味品要种的。”   谢昭道:“再买些油菜、番茄和黄瓜、青椒。”   两人花了几毛钱,就买了一大包菜籽,还有几包花种。程遥遥原本想买几只小鸡来养的,可想想两人的暑假只有一个月,到时候肯定没时间照顾,只好将那黄绒绒小鸡崽放回去。   买好东西时间尚早,两人今天分头行动。谢昭要去公司看一眼,先将程遥遥送到了杨嫂的饭馆。   秦洋洋几个早就等在门口了。一看见程遥遥,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质问她:“遥遥,我还当你失踪了!这么久不见你去哪儿了?”   程遥遥转移话题:“哎,你们在门口做什么,进去啊!”   赵牧几个互相对视一眼,也不忸怩,小声道:“遥遥,这店贵得很。”   程遥遥明白过来,笑道:“放心,我跟这店的老板熟,放心进来。”   杨嫂的馆子装修得古色古香,里头客人非富即贵,几个年轻的女学生走进来,分外引人注目。   杨嫂热情地迎上来,半点也不因此看轻她们:“请坐,吃点什么?”   程遥遥摘下口罩:“嫂子,是我。”   “哎哟,遥遥。”杨嫂笑道;“你怎么来了。这些是你同学啊?”   程遥遥笑道:“对。嫂子,就上你最拿手的菜吧。”   “成!你们先喝点茶,菜马上来。”杨嫂笑吟吟走了。   赵牧几个从进来后就一直正襟危坐,等杨嫂走了,立刻七嘴八舌又审问起程遥遥来。   “你这些天到底去哪儿了!”   “真是没良心!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就是,你还说要帮我们介绍工作呢,自己先躲没影儿了。”   程遥遥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事忙完了……”   “你有什么天大的事啊,消失这么多天不见人?”秦洋洋追问道。   程遥遥脸颊发烫。被她们这么刨根问底,本来想坦白的事都说不出口了。她总不能说我跟谢昭结婚了,这些天都在别墅里合法乱搞吧?   说出来谁信啊,七天,七天!   秦洋洋又道:“遥遥,你怎么变了?”   程遥遥不解:“哪里变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一样了。变得……更漂亮了?”   “对对,我刚才就觉得了。遥遥你胸怎么大了点。”   “!!!”程遥遥捂住胸口,“干嘛啊你们?!”   赵牧笑道:“这有什么,平时还一起洗澡呢。”   程遥遥再一次转移话题:“对了,我说的那个制衣厂的工作,你们可以上岗了。按件算钱,熟练工一天能赚三四块呢。”   “这么多!难不难?”   “不难,给衣服钉扣子。”程遥遥笑笑,“制衣厂的钉扣机还没运来,暂时需要人工。这可是个轻松活儿。”   姑娘们高兴极了,李卫红道:“这可比罐头厂轻松多了!这几天我们都累坏了。”   蒋玲还问道:“遥遥,这个好工作你从哪儿找的?”   程遥遥避重就轻道:“是一个亲戚的厂子。”   大家也都不追问,叽叽喳喳又谈起别的事来。赵牧和吴琼大谈特谈最近的政治经济局势,蒋玲和秦洋洋则谈文学,过会儿又转到了最近港台传来的上。   最后一个话题最受欢迎。程遥遥也来了精神:“金庸?哪里借得到?”   “还用借吗?有人偷偷从香江那边运过来,地摊上就买得到!”秦洋洋如数家珍,“不过我更喜欢看琼瑶的。那本《窗外》赚了我不少眼泪呢,我借给你看!”   “不了不了。”程遥遥婉拒了秦洋洋的好意。   其他人却相当感兴趣,抢着借走了秦洋洋随身携带的琼瑶。吃完饭,又一起去了那个卖书的摊子。   卖书的年轻人戴着蛤蟆镜,穿着花衬衫喇叭裤,操一口港普:“小姐,康一康啦,最新的琼瑶,还有金庸啦!”   书摊上什么都有,也有香江那边的八卦杂志,上头印着豪门八卦与女星泳装照,俗辣吸睛的标题在78年的大陆可谓是相当劲爆。   程遥遥翻了翻,挑出几本外文时尚杂志,又包圆了摊子上七八册金庸和古龙:“都要了。”   摊主激动得东北腔都出来了:“哎哟大妹子爽快,算你五块钱!”   “你抢劫呢!”秦洋洋几个差点跳起来,莺声燕语地一通砍价。   摊主挠着头,嘿嘿笑:“行行,给你们便宜点。两块!”   程遥遥:“……”这个价跳水也太大了,她掏出两块钱,摊主还给她搭了一本杂志。   程遥遥道:“你帮我找张报纸包起来。”   “行!”摊主弯腰去找报纸。   程遥遥又翻了翻摊子上的其他书,想找点儿有趣的。毕竟这年头没有手机,她每天看的那些老鼠都翻腻了。   秦洋洋看见那本杂志封面都卷了,随手从一旁抽了本新的换掉。也没人发现,摊主就把那叠书包了起来,用绳子系了个扣,正好提着。   宿舍有门禁,赵牧她们要先回去了。秦洋洋也跟赵牧她们一起回宿舍,她家是上海本地的,住房逼仄,秦洋洋这么大了还得跟哥嫂挤一间屋子,她可乐意住宿舍了。   程遥遥把制衣厂的地址给了赵牧她们,让她们明天一早去制衣厂报道,就跟她们在路口分开了。   夕阳西下,谢昭骑着自行车的高大身影出现了。   程遥遥高兴地挥挥手:“谢昭,谢昭!”   这么黏人可怎么办。谢昭唇角不由翘起,迅速猛蹬几下,自行车一个甩尾就停在程遥遥面前。   程遥遥指着脚下用报纸包着的书:“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书!”   谢昭难得收到礼物,认真猜测:“经济学专著?农业学?畜牧学?”   “……还是回家你自己拆开看吧。”程遥遥放弃了,冲谢昭张开手。   谢昭把人抱上车前杠,又把那捆书和其他东西捆在后座,一按车铃铛:“坐稳,回家了!”   程遥遥双手扶着车头,看着精致的盒子惊奇道:“你买了奶油蛋糕!”   “嗯,客户送的。”谢昭卖力地蹬着车,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胀,带着一股阳光与青草的香味。   程遥遥便也欢喜起来,轻轻摇晃着脚丫,哼起一首轻快的歌儿。   两人回家后,程遥遥吩咐谢昭把蛋糕放冰箱冻一冻,自己飞快地跑浴室洗澡去了。天气热,她出了些汗,早就忍不了了。   谢昭难得没跟进去浴室,而是略带急切地拆开了那一捆书。   这是妹妹送他的礼物。妹妹会送他什么书?   打开报纸,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杂志。谢昭随手翻开一页,触电般猛地合上。   他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滚烫浊气,回头看了眼,浴室门关着,里头传来哗啦啦水声。   谢昭皱着眉,严肃地看着那本杂志。   妹妹给他这本书,是在暗示什么?嫌弃他……?   谢昭深吸口气,这一回,他本着研究精神,郑重其事地将杂志拿了起来,仔细翻阅。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猜猜我送你什么书!   昭哥(期待):母猪的产后护理? 第212章 程遥遥同款热卖中   程遥遥泡在浴缸里,玫瑰精油散发芬芳,蒸得她越发软绵绵。她在浴缸里扑腾了一会儿,平时谢昭进来缠她她嫌烦,这会儿谢昭不进来了,她又有些无聊,也没心思泡澡了。   程遥遥随便冲洗了一下,裹上浴巾就出去了,雪白纤细的脚丫踩在瓷砖上,留下一串湿漉漉脚印。   谢昭背对着她,正在看手里的书,全神贯注得连她出来也没发觉。   看来自己这份礼物送对了。   程遥遥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忽然猛地扑上他后背:“偷袭!”   谢昭猛然回身,程遥遥就撞上一个滚烫坚实的胸膛,被抱了个正着。   程遥遥树袋熊似的挂在谢昭怀里,肌肤被热水蒸得越发晶莹剔透,散发出玫瑰甜香。她跟谢昭鼻尖相抵,桃花眼里全是期待和隐约的忐忑:“我送给你的书,喜欢吗?”   “……”温香软玉在怀,方才看见画面引起的燥热腾地燃起熊熊烈焰,嗓音嘶哑:“喜欢。”   程遥遥立刻笑开了,搂着谢昭的脖子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我以前看过好多遍!”   谢昭狭长眼眸微微睁大:“你……以前看过?”   “对呀,我看过很奇怪吗?”程遥遥不服气道,“难道你觉得女孩子就不能喜欢看这些了?”   谢昭眼神古怪,额角青筋隐隐抽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有。”   “那就好。”程遥遥喜滋滋催促:“快,快去洗澡啦,洗完回来咱们一起看!”   谢昭抱着程遥遥,转身向浴室走去:“一起洗。”   程遥遥不乐意:“我洗过了,你闻闻。”   程遥遥裹着浴巾,雪白肩颈上滚动水珠,身上温热香气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谢昭定定看她一眼,忽然把人往自己胸口上按。   谢昭身上出了些汗,并不难闻,丰沛清冽的阳气蹭了程遥遥满身满脸。   “你脏了。”   “……你才脏了!”   ……   程遥遥承认,她脏了,脏得不堪回首。终于能起床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本万恶之源撕了。   谢昭撑着脑袋看着,表示上面的内容自己都记住了。程遥遥摔下杂志就往他身上扑,被谢昭一个翻身压住,好一个自投罗网。   谢昭像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身蛮力终于懂得该灵活运用,徐徐图之,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一脸正直地哄程遥遥玩个新花样。程遥遥也没有挣扎得很认真,被吻几口再哄一哄,也就半信半疑地任他抱住。   没多久又后悔了,哭着骂谢昭骗子。   窗外炎炎烈日都被隔绝,屋子里清凉安静,窗帘半开着,送进蔷薇花香。谢昭赤着结实健美的胸膛,靠在床上看。   程遥遥穿着吊带小裙子在他跟前来回晃了两圈,他也没抬眼,手里的《天龙八部》又翻过一页。   程遥遥扁了扁嘴,捧着果盘走过去。   谢昭闻见一丝果香,眼也不抬道:“妹妹,我想吃葡萄。”   程遥遥屈起一膝跪到床沿,摘下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谢昭嘴边,嗲着声道:“是。大少爷,张嘴,我喂您~”   谢昭似乎看到紧张处,敛眉凝神,眼也不抬张口接了葡萄。   程遥遥气得用力哼一声,炸起毛来就要发作,谢昭抬手把她拎到腿上,当做大型抱枕抱住,动作无比自然娴熟,随即下巴搁在她发顶,继续看书。   程遥遥无语地仰头看谢昭,早知道不给他买了,现在谢昭整个一走火入魔的网瘾少年。   程遥遥勾勾谢昭的手指,谢昭顺手捉住她指尖,翻书。   程遥遥蹭一蹭谢昭下巴,谢昭全神贯注:“乖。”   程遥遥只好乖乖不动了,跟他一起看书。书里快意恩仇的江湖着实吸引人,连看过无数网文的程遥遥都觉得热血沸腾,何况是谢昭。   等剧情渡过一个大高潮,谢昭呼吸缓慢下来,才腾出手轻轻抚着程遥遥纤细腰肢,有闲心聊天了。   程遥遥软绵绵躺在他腿上,像被挠肚皮的猫咪一样眯起眼:“前几天荣导还说起打算翻拍一部武侠电影呢,你这么爱看武侠,不如我接下来?”   谢昭登时回神,认真看了看程遥遥的脸色,道;“妹妹,你真的想继续拍电影?”   当然不想。如果说程遥遥原本还对拍电影有些兴趣,在上回的私生粉徐红兵事件后,她就彻底打消了念头。   她只拍了一部电影就惹出这么多事,现在出门还得戴口罩。要是真的进入文娱圈,以后就更麻烦了。   不过程遥遥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谢昭呢。   她故意道:“想啊。反正你这么喜欢看,我也能演个侠女。”   你顶多演个小妖女。谢昭看出程遥遥是在逗自己了,丢开书,含笑低头去吻她的唇:“妹妹演什么我都喜欢看。”   程遥遥捂住胸口,冰清玉洁地怒斥:“别过来,淫贼云中鹤!”   谢昭:“……换一个。”   程遥遥脸色一变,眼角眉梢是说不尽的精乖灵动:“姐夫。……你这个禽兽。”   程遥遥捂住谢昭的嘴:“你不是不喜欢阿紫吗!”   谢昭呼吸炙热,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程遥遥生得明艳绝伦,宜喜宜嗔,此刻挂上天真恶毒的甜笑,犹如罂粟,叫人明知有毒也难抵挡这诱惑。   天工造化的一张脸,又有这般天分,不拍电影简直是暴殄天物。荣导第一千遍地叹息。   可惜程遥遥自己不以为然,面对面与《影坛》主编聊着天,姿态闲适放松。反观对面阅人无数的主编,对着这位娇滴滴人间富贵花,竟有些紧张。   《迢迢》这部被批判为毒草的电影拍好后被压了整整一年才播出,一经播出就引发了全国的轰动。   由于电影涉及到的年代背景,从播出开始就引起了巨大的讨论与分歧,报纸上还专门刊登了几期关于此事的大幅版面。   可无论是支持派还是批判派,唯一没有争议的就程遥遥的美貌。   几十年来,人们对于电影女一号的审美都是丰满、健壮、勤劳向上的地母式姑娘,站出来能顶半边天。而程遥遥的美丽,如同一道闪电,足以劈开一切隔阂与陈旧眼界。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美人。她浓密的长发如同闪闪发光的丝绸,桃花眼里波光流转,天生含情。贴身的衣裙勾勒出玲珑身姿,如同熟透的蜜桃,带着言之不尽的骄矜与风情。让世人忍不住要将一切珍宝都捧到她眼前,只为博得她垂眸一顾。   程遥遥在电影里每一帧都美得如梦如幻。她穿蓝衫黑裙的学生装,一套套华丽的洋装、旗袍,乃至西洋风味十足的常服,都足以让上至五十下至十五的女人们大开眼界,为之疯狂。   程遥遥穿白衬衫牛仔裤的照片刊登在杂志上,这一期杂志足足加印了三回。   杂志社收到全国各地雪片般飞来的信件,都在争相询问程遥遥这一身衣服在哪里可以买到。只因程遥遥的照片下备注了一句:程遥遥服饰由某高级成衣服装品牌特别赞助。   《迢迢》是电影名,亦是程遥遥注册的品牌名字。尚未开门营业,便已先声夺人。   杂志社主编笑得合不拢嘴,给程遥遥打电话:“程小姐,是否要在下期杂志公开品牌?”   程遥遥八风不动:“不用管。”   程遥遥的访谈别开生面,分作三期连载。《影坛》主编早年留洋,又常年与电影圈打交道,又面向广大女性读者,访谈内容并不假大空,反而有趣生动。   第二期杂志出来,程遥遥穿着白衬衫,黑白波点高腰伞裙,如同欧洲电影里走出来的,说不尽的优雅书卷气。   一时间,街上的裁缝们收到无数订单与杂志上撕下的照片,指名要按这款式做裙子。   第三期杂志出来,终于刊登出一张全身照。程遥遥仍然穿白衬衫牛仔裤,宽皮带勒住纤细腰肢,海藻般长发随意披散着。   这搭配在此时的西方并不罕见,放在后世也极为经典。而此时的华国,审美刚刚从蓝黄黑中缓慢脱离,流行的服饰是夸张、色彩浓烈的。   程遥遥这一身看似随意,又有说不出的巴黎女郎风韵。衬着她明艳绝伦的脸,和漫不经心的骄矜风情,定格在照片上。   而这一期杂志,终于给出广大读者们最盼望的答案:程遥遥服饰由《迢迢》高档女装品牌独家赞助。《迢迢》不日将于上海第一商场二楼开业,敬请期待。   《迢迢》还未开门营业,就已先声夺人,成为上海时下最热门的话题。在开业当日,商场不得不加派了两队安保人员,并拦住不断涌入的人流,饶是如此,在开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三千条牛仔裤与白衬衫就销售一空,连假人模特身上的展示样品也被买走。   白衬衫人人都有,全是男装领口、宽松肥大如面口袋的腰身,质地颜色更是僵硬惨白。哪有迢迢的版型好?穿在身上显出玲珑锁骨和纤细腰身,再配一条店里搭配的丝巾,女孩子们便觉得自己如杂志上的程遥遥一般,风情又洋气。   那牛仔裤更不必说。样式比时下流行的喇叭裤简约正常不知多少,最严格的父母也挑剔不出毛病。何况这牛仔裤版型优越,穿上去再五五分的身材也能显出腰细腿长来,   当时方才从香江进入大陆市场的喇叭裤,是时下最流行的服装,价格在三十七到五十不等。迢迢的牛仔裤一条却要卖到一百二,不可谓不贵。人人都有的白衬衫价格也要八十。   饶是如此,也阻拦不住购买者的狂热。   订单如雪花般飞来。幸而制衣厂早就开工,准备好的货物也堪堪供得上销量罢了。一时间,大家的审美跨越二十年,返璞归真,香江那边贩来夏威夷花衬衫与喇叭裤,准备大赚一笔的倒爷们全傻眼了。   也有嗅觉灵敏的制衣厂,买来迢迢的牛仔裤拆解打版,跟风售卖盗版。   迢迢明亮高档的店面里,却已挂上黑白波点伞裙与浅蓝色复古收腰连衣裙,打上“沈寄秋同款”的噱头,在《影坛》杂志上预热一星期,一推出再度全城热卖。   而且杂志上还特别友情提示:“市场上有低廉劣质品仿冒迢迢牛仔裤出售,敬告读者认准迢迢正版标签。”   迢迢的标签是一朵刺绣海棠花,有花体英文“xy”二字,摸上去有浮凸质感。迢迢出售的每一件衣物都有这个标签,是盗版无法仿冒的。   何况那些急功近利的制衣厂为了赚钱,尽可能压低成本,牛仔裤的布料与迢迢从国外进口的布料相差甚远。有贪便宜的顾客买回来一穿,版型与迢迢的相差甚远,布料更是僵硬不透气,几十块钱买了场气生,这才明白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遥遥:书你看了?   谢昭:看了,交流交流。   遥遥:??你想打我? 第213章 犟犟进城   《迢迢》是上海这个夏天最热门的话题。她们家衣服定价贵,又限量出售,饶是如此仍然挡不住姑娘们购买的热情。   迢迢还搞了新品预售,大幅海报挂在上海电影院与商场外墙上,惹得姑娘们频频驻足,如痴如狂。   孟姐被程遥遥请来当经理。两人在《迢迢》剧组的合作很愉快,程遥遥开出的工资也很高,孟姐盘算了一下就痛快地辞职加入了。   孟姐人脉广,许多权贵家的姑娘向她递名片,就为了抢一件迢迢的新品。孟姐笑吟吟接下这些名片和条子,好声好气地哄着,回头就找程遥遥,急吼吼地催问她何时放开销量。   电话那头嗓音软绵绵,透着刚睡醒的娇滴:“不要急。还剩了几张图纸?”   孟姐把图纸翻得哗啦啦响:“还没用的就剩三四张了。又不出新品,旧的也不增产,咱们门店快开天窗了!”   程遥遥道:“没图纸了?那……哎谢昭你别闹……”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一阵窸窸窣窣后,程遥遥呼吸略急促地道:“孟姐你放心安排工人生产。新图纸很快就会有……哎呀!”   “嘟嘟嘟”的声音传来,孟姐瞪着电话,闹了个大红脸。年轻人新婚燕尔的,可真是……   话筒掉在地上,程遥遥跌坐在谢昭身上,两人滚作一团。一只黑白小奶猫踩过电话,又跳上梳妆台,挤翻了一路的瓶瓶罐罐。   谢昭抱着程遥遥才爬起来,程遥遥就指着那小奶猫叫:“你给我站住!别别别,别碰那个!”   小奶猫爪爪按在一个香水瓶上,试试探探往外推。   程遥遥登时屏住呼吸,紧张道:“别……乖啊,你松开……”   小猫歪着头看程遥遥,小爪爪一点点松开了。就在程遥遥露出轻松笑容的一刻,小爪爪一挥,香水瓶飞到了地上。   “砰”地一声,香水瓶在地板上炸开了。浓郁香氛腾起,熏得小猫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的香水!”程遥遥气得跺脚:“谢昭,管管你的猫!那可是法国货,就这么一瓶!”   黑白小奶猫一点没有闯祸的自觉,蹲坐在梳妆台上舔爪爪。直到被谢昭捏住后颈皮拎起来,还扑腾着爪爪直叫。   程遥遥弹了弹它粉粉的小鼻子:“怪不得人家说黑白奶牛猫都是神经病。”   谢昭答应给程遥遥一只黑白花小猫,这些天找遍了市场,还是一个员工家里的猫下崽崽,正好有一只黑白花长毛小奶猫,对称的蝴蝶脸和蓝眼睛十分美丽。没想到这小猫性格分外狂野,才抱回家就满桌子跑酷,现在连程遥遥心爱的香水都打碎了。   谢昭见小奶猫被程遥遥揉得龇牙咧嘴,道:“妹妹,火车快到了。”   “哼!今天先放过你。”程遥遥这才想起正事,松开了小猫。   程遥遥跑到梳妆台前整理着头发,刚才被小猫咪一闹腾,发型衣裳都乱了。谢昭把地上的香水瓶子碎片收拾了一下,小奶猫又溜溜达达跑过来,被熏得直打喷嚏,一个跟头栽倒了。   谢昭赶紧捡起来,小奶猫黑白毛上沾了香水,熏得它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   程遥遥噗嗤笑出声来:“活该!”   谢昭拿毛巾给小猫擦了擦,道:“小猫还没取名字。”   “就叫烦烦吧,烦人的烦。”程遥遥赐下大名,对镜照了照,满意地站起身来:“走吧。”   上海火车站。   上海火车站是全国客流量最大的火车站之一,如今翻修一新,站台内的招牌上油漆还泛着光。   乘客们扛着行李匆匆来去,都忍不住回头看站台边穿白色裙装的大美人,即便带着口罩也挡不住的风情。   程遥遥踮脚往车窗里看:“小绯怎么还没到?”   “别急。”谢昭拉下程遥遥,不动声色将她转向自己,背对着人群。   今天天气热,程遥遥穿着一条黑白波点裹身连衣裙,丝绸布料贴合窈窕曲线,惹得周围无数火热觊觎视线。   谢昭叹口气,等见了小绯一定要叮嘱她,给程遥遥做裙子不能再做这样贴身的样式。   程遥遥视线跟谢昭喉结齐平,不怀好意地往他喉结上吐气:“待会儿小绯来了,咱们带她去杨嫂那儿吃饭吧。”   谢昭呼吸一窒,喉结明显地上下咽动,好半天才哑声道:“胡闹!”   程遥遥捂住嘴,桃花眼弯弯,露出得逞笑意。   正闹着,一声黄鹂鸟般嗓音响起:“哥,遥遥姐!”   再兴奋也是娇怯怯的嗓音,不是谢绯还能有谁?几个月过去,谢绯明显长大了,也漂亮了。她穿着漂亮的蝴蝶领衬衫和百褶裙,两条乌黑麻花辫垂在肩侧,兴高采烈地向程遥遥挥手。黄六提着行李,领着一群姑娘也笑着跟上来。   程遥遥也飞快地迎了过去:“小绯!你可算来了,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一路上还好吗?”   谢绯也一叠声道:“我们在后面的车厢!上海的火车站可真大,比临安城的大多了!路上挺好的,火车上还卖五花肉和白米饭呢!遥遥姐,你看我了谁来!”   “你的室友们啊,我见过。”程遥遥笑道。   谢绯拉开自己的包:“还有它!”   橘白色小脑袋冒了出来,圆滚滚的犟犟体态越发丰满,大咧咧打个哈欠。   “犟犟!”程遥遥高兴地揉着犟犟的脑袋,“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犟犟蹭着程遥遥的手指,嗲嗲地叫唤:“嗯!嗯!”   谢绯道:“它自己钻我包里了,我都上了火车才发现的。”   谢昭道:“胡闹,待会儿我打个电话给奶奶。她会着急的。”   话虽如此,已经将犟犟抱了过去。犟犟嫌弃地冲谢昭咪了声,就横在他胳膊上继续睡了。   谢绯这才拉过几个姑娘跟程遥遥介绍:“遥遥姐,这就是我在纺织厂的室友们,跟我一起来上海的。”   几个姑娘长得都白净,穿戴打扮也比普通的小城姑娘出挑,只是初来大城市,都带着一股紧张拘谨。只是在看见程遥遥时,都止不住地尖叫起来。   “沈寄秋!沈寄秋!”   程遥遥笑吟吟跟她们打了招呼,道:“我听小绯提起过你们。走吧,我跟小绯哥哥定了饭店,给你们接风洗尘。”   谢绯带来的室友一共五个,加上程遥遥谢昭和黄六三人,打了两辆出租车,向饭店开去。   谢绯和程遥遥、谢昭和室友孙晓蕾坐一辆车,黄六陪另外几个姑娘坐另一辆车。   孙晓蕾出身不错,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此刻也被这崭新、平稳的出租车惊呆了,小心翼翼坐在后座。   在临安城,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就很出风头了,十天半个月见到一辆四轮汽车,也足够让大家伙津津乐道许久。   没想到她刚来上海,就坐上了私家车!   程遥遥笑吟吟解释:“这是出租车。租来的,坐一回几块钱。”   出租车是年初才有的新事物,起步价2.8元,超出4公里按2毛一公里计算。在上海,谁能打辆出租车,那可必须坐到胡同口,再跟邻居们一一打过招呼,好好出一番风头才行。   谢绯听了这个价格,倒抽一口冷气,小声对程遥遥道:“遥遥姐,以后别坐了。咱们坐公交车去,一次才几毛钱。”   程遥遥噗嗤一笑。因车上有孙晓蕾在,才没告诉谢绯这出租车生意她哥也参了一股。   黄六也跟谢昭打了招呼:“谢哥!可算把人交到你手里了。”   谢昭拍拍他肩膀:“辛苦了。路上还顺当吗?”   黄六高兴道:“这回运气好!有一行解放军战士跟咱一个车厢,路上挺太平的。我安排的几个兄弟都没用上!”   大家在饭店吃了一顿丰盛的上海菜,谢昭就带着黄六先去了工厂。程遥遥则领着谢绯一行人在安排好的旅店下榻。姑娘们一路风尘仆仆,去公共澡堂洗了澡后就歇下了。   在睡前,还不忘拿出笔记本向程遥遥要签名。   程遥遥签完名带着谢绯出门,谢绯还眼神亮晶晶地道:“遥遥姐,现在《迢迢》在临安城可火了,每场电影院里都挤满了人。咱们村还请放映队到咱们村放了呢!我都看了七遍了!场场都看哭了!”   程遥遥有些头疼地道:“电影在咱们村里也放了?那奶奶她……”   谢绯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紧张起来:“奶奶是不是不高兴了?我就知道……”   在农村,芝麻大点的事也能嚼上三天。现在迢迢火遍全国,程遥遥可以想见在甜水村里将引起多大的轰动。谢奶奶一向要求孩子们低调谨慎,只怕真的要生气了。   程遥遥越想越担心,就见谢绯忍不住笑道:“哎呀,我装不下去了。奶奶她没生气,奶奶也可喜欢看《迢迢》了,说拍得好。还说遥遥姐你在电影里特别漂亮。”   程遥遥扶着胸口,没好气地捏了谢绯的脸一下:“小绯,我发现你变坏了。跟谁学的?”   谢绯眼神一颤,忙道:“哪有跟谁学!对了,遥遥姐,这是你要我带的图稿。”   厚厚一叠图纸,昭示着谢绯的勤奋与天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谢绯画出的设计图进步得飞快,有几张看得程遥遥击节叫好,恨不得立刻投入生产。   “小绯,你真是个天才!”   谢绯脸颊发红,顾不得欢喜,道:“遥遥姐,我有件事儿求你……”   谢绯还没开口,程遥遥就道:“我知道你要求我什么。你想要我留下你这些室友们?”   谢绯忙道:“她们是这一批被裁员的,都是家里没背景或者成分不好才被裁掉的。”   自从开始鼓励私营经济,大量的国营企业在私企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谢绯从前所在的纺织厂效益越来越差,大批员工都被裁下岗了。   一部分有关系、手艺好的工人被私营工厂招收了,有些心思活络的就在街面上支起一个小摊替人做衣裳缝缝补补,可小小一个临安城,哪里需要这么多裁缝?   跟谢绯同一批的工友们,年纪大都在20岁左右。这么多年轻姑娘陡然失去了铁饭碗,心情不言而喻。可她们都曾经赚过工资,体验过靠自己双手挣钱、吃喝不愁的滋味儿,更不甘心就这么嫁人。   谢绯实在不忍心这些昔日的好姐妹陷入困境,来上海前就告诉了她们这个消息。这对她们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上海!那可是大城市,能去上海逛上一圈也是好的,何况是去上海工厂上班!   这些姑娘们收拾好行李,花8块钱打了一张火车票,就跟谢绯一起满怀憧憬踏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   谢绯见程遥遥不语,忙保证道:“遥遥姐,她们工作都很勤快出色,我可以打包票。”   程遥遥笑道:“我相信你。只是我们制衣厂还没有建员工宿舍呢,她们要留下……你得去求你哥。”   谢绯疑惑道:“为什么?” 第214章 绛色   程遥遥笑吟吟道:“求你哥建宿舍啊。我们制衣厂原来招的都是本地人,没有宿舍。”   谢绯闻言,担心道:“建宿舍得花多少钱啊?为了我带来的几个朋友,要新建一幢宿舍,这也太……遥遥姐,你跟我哥说吧,我不敢。”   程遥遥拉着她往外走,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哥那么疼你,你还怕他啊?”   “怕谁?”一道低沉嗓音响起。谢昭修长身影从不远处走来,肩上蹲坐着橘白色小肥猫,脖子上还多了一个漂亮的红项圈。   程遥遥冲谢绯挤挤眼:“怕你。”   谢昭看着许久不见的亲妹妹,目光柔和,微笑道:“怕我干什么?”   谢绯心里有事,咬着唇不敢说话。   程遥遥顺手拨弄下犟犟脖颈上的项圈:“哪里来的新项圈?”   谢昭道:“买的,逛了会商场。”   犟犟这只乡下小猫,迅速切换到挥金如土富二代模式,看见喜欢的就抬爪指着要,不给买就不走。谢昭另只手里还提着一堆东西,全是犟犟给自己买的。   谢绯道:“犟犟,你一进城就学坏。在家里奶奶可不给你买这些。”   犟犟咪了声,一点儿没有不好意思。   谢昭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对谢绯道:“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刚出炉的。”   谢绯接过蛋糕,高兴道:“太好了,早就听说凯司令的蛋糕好吃,我朋友她们也没吃过呢,我留着跟她们一起吃!”   程遥遥道:“你跟我们一起回家住呀。”   谢昭也看着谢绯。   谢绯摇头道:“晓蕾姐她们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我不能撇下她们的。”   谢昭道:“那好。你要注意安全,别乱跑。黄六就住在你们隔壁,有事喊一声。明早我跟你嫂子来接你去玩。”   “嗯!谢谢哥,谢谢……谢谢嫂子。”谢绯机灵地改口,又冲程遥遥挤挤眼睛,小声道,“那件事,帮我跟哥哥说。”   看着谢绯回到招待所,程遥遥和谢昭才一起离开。犟犟蹲坐在谢昭肩上,惬意地吹着晚风。   程遥遥捉着犟犟垂下的尾巴,撸个没完:“真可爱,犟犟又胖了。”   犟犟敢怒不敢言,小肉爪子直扒拉谢昭脖子。谢昭只好道:“妹妹,刚才小绯跟你说什么了?”   程遥遥被转移了注意力:“啊,是宿舍的事。我们制衣厂没有宿舍,总不能让她们一直住招待所吧?”   谢昭狭长眼眸望过来,带着点笑,仿佛能穿透人心:“要我帮你盖宿舍?”   程遥遥哼唧道:“怎么能叫帮我盖?反正家具厂也要盖宿舍,咱们两个厂子挨得近,一块儿盖嘛。”   谢昭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制衣厂和家具加工厂都要扩招,两家厂子相隔不远,中间是一家制糖厂。   如今私营工厂生产的精白糖与各色糖果琳琅满目,早就将国有制糖厂市场份额挤压殆尽。没多久,这家制糖厂就挂牌出售。谢昭以一个很低的价格标下,将厂房改建成了工人宿舍,   上海城郊如今还是一片荒凉,在几十年后,这里将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段。光是地皮,就能卖出天价。   宿舍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好的。程遥遥托孟姐帮忙租了间清净的屋子,一个月八块租金,几个女孩子住着正好。周末时,就把谢绯接到家里住几天。   上海的一切对谢绯而言都是新奇的,特别是谢昭和程遥遥带她去的地方:西餐厅,中餐馆,有洋人的酒会,跳舞沙龙,大商场……谢绯如饥似渴地接触、学习着这一切,又小心地收敛自卑与胆怯。   同样是头一回进城的犟犟则适应良好。来到上海后迅速扩张地盘,每次谢昭去厂子里巡视它都要跟着去,外国客商看见这只油光水滑一脸嚣张的小肥猫,都稀奇地凑上来看,它眯着眼老神在在,一个眼神都不给。   至于烦烦,从独苗迅速沦为二胎,现在也不跑酷了,也不砸东西了,成天咪咪叫着,跟犟犟攀比着撒娇卖乖。   如果烦烦能听懂人话,那它就会绝望地发现自己得算到六胎开外了。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短短的一个半月,足够发生很多事。   从小处着眼,谢绯的朋友们在制衣厂站稳了脚跟,秦洋洋她们结束打工,赚到了足足八十来块生活费。制衣厂扩大招工,在帝都也开了一家新门店。   从大处看,上头的政策朝令夕改,上海不断有新工厂开办,又有工厂倒闭。时代浪潮冲击之下,屹立不倒的才是真正的赢家。谢昭的事业在不断地扩张,程遥遥也没有落后。   迢迢的新品海报又更换了两次,这个品牌逐渐深入人心。而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迢迢悄然开创了一条高端线——绛色。   绛色每个月推出的新品会集结成一本小册子,上头的衣物比门店新品更精致,用料也更昂贵。   程遥遥曾送给这些外商每人一条手绣丝巾,上头就留了独家标签。这些外商自然将丝巾转赠给了自家夫人或姐妹。这些女眷就成了绛色的第一批会员。   绛色没有门店,采用会员准入制,必须得有一定身份或熟人引荐才能入会。这种会员制度对于那些名门贵女而言,成了身份的象征,一时间上海的名媛贵女都以拥有迢迢会员卡为荣。   更有会员向孟姐要求:绛色的产品应该跟普通门店彻底区分开!   程遥遥听了孟姐的报备,轻飘飘道:“那就把绛色的价格再翻一倍,会员一季度没买够额度自动退会。”   孟姐紧张道:“那也太贵了!人家愿意买吗?”   程遥遥笑吟吟摆手:“你照做就是。”   孟姐忐忑地照办了。谁曾想那些名媛非但没有被价格吓退,反而更加趋之若鹜。孟姐傻了眼,直呼程遥遥神了。   程遥遥摊摊手。上辈子当了二十年的大小姐,这些名媛的心思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何况七十年代的名媛,眼界见识与享受都少得可怜,迢迢完全为她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何况绛色的衣物是真好看,质量也好,穿出去完全不逊色于别人从海外带回的品牌。绛色的服务更不必说,可以根据客人的身材与要求量身定做修改。每个季度随着小册子而来的,是送给会员们独家定制的丝巾配饰,每个会员的生日也有一大束鲜花与洒了香水的卡片,比对象贴心一百倍,有什么理由让人不沉迷呢?   有几家无良制衣厂出售迢迢盗版衣物,还联手压低价格试图挤垮迢迢。殊不知迢迢制衣厂赚钱的重心早就不在迢迢上了。几轮拉锯战下来,迢迢屹立不动,盗版制衣厂倒把自己整垮了。   而顾客们发现盗版衣物的质量版型跟迢迢根本不能比,更是认定了迢迢。   可惜事业做得再风生水起,程遥遥也一样得上学。   谢昭已经跑完步,洗过澡,程遥遥还软绵绵趴在被窝里,任由谢昭怎么抱也不起来。犟犟也跟着瘫在床上扭动,被谢昭拎起来丢地上了。   犟犟一咕噜爬起来,冲谢昭直哈气。烦烦从背后抽冷子给了它一下,犟犟顿时嗷地跳起来,追着烦烦跑了。   一大早就猫飞猫跳。   谢昭把程遥遥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开学第一天,不能迟到。”   程遥遥凄厉地挣扎:“我都赚了这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早起上学!”   谢昭淡然反问:“你赚得有我多?”   “……你的就是我的!”程遥遥愤怒道。   “是,都是你的。”谢昭敷衍地点点头,强行剥开被子。   期待的视线一凝。   程遥遥穿得整整齐齐,软绵绵从他手里溜下地:“哼!小绯都做好早饭了,赶快出去吃啦。”   程遥遥跑到门口,被谢昭拦腰抱住,强行补给一番阳气。   “哥……”谢绯在楼梯上冒了个头,吓得掉头就跑,一口气直跑到花园里头。清晨凉风扑面,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心脏还是砰砰跳。   谢绯渐渐懂事了,又听谢奶奶说程遥遥和谢昭新婚燕尔,自己来家里住不方便。至于具体有什么不方便,她又不是很明白了。   程遥遥和谢昭拥抱接吻,谢绯在乡下时也撞见过几次的。可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气氛,叫谢绯看了一眼就脸红心跳。   谢绯双手捂住脸,眼前浮现出一双含笑桃花眼来,带了钩子似的。谢绯被吓得尖叫一声,傻愣愣看着对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面前人穿着笔挺军装,肩膀宽阔,总是含笑的眼透着那么一丝邪气,跟盯住小白兔的狐狸似的:“这么巧。”   见人没反应,将手伸进铁栏杆,轻轻扯了下她的小辫子:“我送你的发卡怎么不戴?”   好像不是幻觉。谢绯闻见了那只手上属于男人的淡淡烟草味。   陆青棠桃花眼眯了起来,还是那么笑着:“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吗?”   他那双眼有魔力,引着谢绯混沌大脑运转起来,寻回很久之前的只言片语:“敢扔了,我亲死你。”   谢绯终于有了反应,猛地弹了老远,小鹿眼瞪得圆圆的:“我……我哥哥在家,我哥哥会……”   谢绯不住地转头看向那扇门,不知道是害怕谢昭出来,还是害怕谢昭不出来。   陆青棠捻了捻手指,冷笑一声,红润的唇冲谢绯无声翕动几下。   谢绯又是狠狠一颤。   谢昭和程遥遥手牵手走出门时,就瞧见谢绯呆站在院子里,眼圈红红,像是被吓坏了。   程遥遥狠狠掐了谢昭掌心一下,没好气地瞪他:“我就说小绯肯定看到了!现在把她吓到了吧?”   谢昭脸皮微窘,他刚才在门口也没对程遥遥做什么……谢昭低咳一声,道:“小绯,早饭做好了吗?”   “嗯……做,做好了的。我煮了小米粥,还买了生煎。”谢绯回过神来,忙跟着去了厨房。   谢绯一顿早饭吃得神不守舍。程遥遥和谢昭以为她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也心中尴尬,一顿饭草草吃过,就要出门了。   犟犟抱着谢昭的大腿,硬要跟着去。暑假里犟犟成天跟着谢昭出门,次次都能捞着好吃好玩的,早就是一只见过世面的猫咪了。今天见谢昭背着个鼓囊囊的包出去,更是认定他去吃好吃的,不带上自己。   烦烦还是小猫咪,只喜欢在院子里玩儿,此时显得比犟犟懂事多了。   “我们是去上学,不能带你。”程遥遥硬是把犟犟撕下去。   犟犟围着谢昭的大长腿绕了一圈,谢昭爱莫能助地摇摇头。犟犟“嗯”地一声,生气地掉转屁股走掉了。   程遥遥很双标地道:“小绯,你真的不跟我们去学校玩儿?”   谢绯抱起赌气的犟犟,摇摇头:“我今天有灵感,想把那条裙子画完。”   程遥遥原想让谢绯跟着自己去学校,好让她看看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谁知道谢绯一点兴趣也没有,程遥遥不由得看向谢昭。   谢昭握住程遥遥的手,道:“小绯不想去就留在家里吧。不要自己随便出门。”   谢绯笑着道:“放心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自行车铃铛声清脆地响起,程遥遥斜坐在谢昭的自行车横杠上,迎着清晨的风上学去了。   谢绯艳羡地看着这美好的一幕,冷不丁瞧见栏杆外军绿色一闪,吓得抱起犟犟转身就跑回屋子里了。   沪大开学的第一天热闹非凡,全校最为瞩目的一对眷侣结婚了!本系的外系的同学们全来凑热闹,喜糖根本不够发,谢昭临时叫人又送了几包喜糖来,这才打发走这群饿狼。   秦洋洋蒋牧几个围着程遥遥,将她好一番审问:“好你个遥遥!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们 !”   秦洋洋最为愤慨:“上回还买了那么多武侠,原来是买给你男朋……不对,你丈夫的!哼,枉我拿你当好姐妹,还帮你换了本新杂志,你就是这样对我们的?”   “原来是你换的!”程遥遥一拍桌子。   秦洋洋几个顿时将她按住:“怎么?你还有理了?”   “没有没有……”程遥遥欲哭无泪,她委屈!她回去一定要对谢昭说明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老师抱着教案进来了,几人才赶紧老实坐下,一声不敢吭。   老师看见桌上的喜糖,不由地看向程遥遥,笑着调侃了几句。末了脸色又严肃起来:“同学们,我手上捧着的是你们上学期末的考试分数排名。当然了,分数并不能代表一切,但这些分数多少反馈了你们上学期的学习状态。现在,我就宣读一下班级排名……”   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学生们全都紧张起来。程遥遥也忍不住坐直了,当众宣读排名呢,要是自己排在倒数,岂不是丢大人了?   老师念着:“……程遥遥,班级第五名,年段第十八名。”   “哇,遥遥!”班级里一阵低呼,艳羡钦佩的目光都涌向了程遥遥。   程遥遥在学习上的表现一向不够刻苦,加上《迢迢》热播,总给大家一种漂亮花瓶的感觉。没想到程遥遥一鸣惊人!   老师也笑道:“程遥遥同学其他科目分数中上,可她的英语分数是全校第一!大家平时要多向程遥遥同学多学习请教。”   程遥遥难得地有些害羞了。这主要是因为从前大家学习的外语都是俄语,程遥遥自小就学英语,否则以她的刻苦程度,哪里比得过其他同学们。   秦洋洋几个高兴地推着程遥遥,程遥遥回过神,忙站起身来向大家点头示意,这才又重新坐下。她喜滋滋地将成绩单叠好,准备放学后跟谢昭炫耀一番。   放学后,程遥遥站在一楼公告栏,看着大红纸上全校第一的名字,默默将成绩单揉了。 第215章 (可跳)新年特别番外   程遥遥的日记(上):1979年8月12日,巴黎,天气晴   没想到我还有机会来到法国。1979年的法国戛纳,飞机抵达时已是晚上八点,我们没有休息的时间就改乘巴士,直奔戛纳电影节。   我们此行带着为国争光的任务,随行人员却少得可怜:导演,我,翻译,一个当地向导,谢昭(导演帮他弄了一张工作证)。   电影节上星光璀璨,纸醉金迷,我仿佛回到了从前(这行被涂黑),这里有本世纪最著名的电影明星,可惜我一个都不认识。没倒过来的时差让我头晕脑胀,全程只得微笑点头。   《迢迢》得了好几个奖项,这是中国电影第一次获此殊荣。   我们中国人的座位被安排在靠后的角落里,宣布获奖名单时,那些傲慢的,衣冠楚楚的西方人全都回头望着我们。   导演和翻译都激动得哭了,我也有些激动,跟谢昭紧紧握着手,心里更多的是扬眉吐气。我上台领了奖,用英文致辞,没说稿子上的套话,反正国内也看不到。   电影节结束后有一场酒会。有几位说英文的导演跟荣导攀谈,我只好在一旁充当翻译,顺便用余光盯着谢昭。穿着西装的谢昭很英俊,有许多人上去跟他攀谈,有男有女。   有个穿红裙子的金发女郎跟他调情,他还摸了人家的腰!我记得那个金发女郎的电影没得奖,心里有点儿幸灾乐祸(这行被涂黑)。   事后谢昭死不承认,他说是那位金发女郎不小心跌倒,他为了表现中国人民友好的形象才出手相助。相反的,刚才酒会上我一直在对那些男人笑,全场男人都在盯着我看,有一个年纪足以当我爷爷的老流氓还吻了我的手背!   我跟谢昭都有点儿生对方的气。我们互相瞪着的时候,有个外国记者捧着相机过来,他分不清东方人的长相,以为谢昭就是《迢迢》里的军官。   谢昭要解释,我拉着他去了外面的沙滩,让记者为我们拍了几张照片。那几张照片拍得很好看,谢昭衣冠楚楚,看上去有种陌生的高贵感。   跟我从前的理想型一模一样。   不过他穿着背心军裤在院子种菜的时候,我也一样喜欢。哎,我的审美被谢昭带土了。   我们是公费出国,原本当夜就要登机回国,荣导有点儿事要在巴黎耽搁一下,我和谢昭意外获得了一天一夜的假期。   我们跟着导演去参观了巴黎圣母院和卢浮宫,买了些纪念品。在我的明示暗示下,谢昭终于甩开导演,带着我独自跑了。   落日余晖中的巴黎显露出迷人的一面。1979年的巴黎与未来并无多大不同,优雅与脏乱并存,只是少了许多现代化设施,人人身上都带着一种松弛而优雅的气质。   香榭丽舍的小道上有许多精致典雅的小店,橱窗里的衣服让我流连忘返,我甚至买到了一个五十年代的香奈儿手包!要是小绯在,我们一定能产生巨大的共鸣。可惜我身边是完全不懂时髦为何物的谢昭,好在他付钱爽快又安静。   直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女郎跟谢昭搭讪之前,我的购物兴致都很高昂。我用法语冲那女郎宣示了我对谢昭的主权,并亮了亮钻戒。她惋惜地摊了摊手,对我道了歉。   谢昭问我那女郎说了什么,我说她把我们当成了日本人。谢昭于是也很气愤,连再见都没有对她说。   我们走到街上时,那女郎还隔着玻璃橱窗看谢昭。我气不打一处来,拉着谢昭就吻了上去。   只亲了一下,谢昭拉起我就跑,他说怕我因为流氓罪被抓起来。我哭笑不得,让他看看街上。巴黎街头随处可见亲热的恋人们,情至浓时无所顾忌。   我跟谢昭终于做了一件想了很久的事:在街上接吻。街边有流浪汉冲我们吹口哨,善意地笑,用法语夸我们是漂亮的一对。   在西方人眼里,长得好看的东方人都可以称为“漂亮”,哪怕是谢昭这种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硬汉。   我没敢跟谢昭翻译这个词,否则他说不定会收回给送给流浪汉的钞票。谢昭给的面额挺大,因为那流浪汉带了一条狗。   我们一路牵着手,又吻了两次。我不得不提醒谢昭,在巴黎街头可以接吻,吻得过火了也会被抓起来的。   我带谢昭找了家很有名的露天咖啡厅吃东西,他一点品味也没有,吃黄油法棍三明治配啤酒。我给他尝了尝我的马卡龙,他只有一个字:齁。   我给他解释了马卡龙的意思:少女的□□。他立刻打包了一盒,表示要回旅店对比一下。   这个人,读了大学也仍然摆脱不了低级的趣味……   “妹妹,你又在日记里抹黑我。”耳边冷不丁响起低沉磁性的嗓音。   程遥遥吓了一跳,忙捂住日记本:“谢昭,你干嘛偷看我写日记?”   “没偷看,走过来就看见了。”谢昭围着旅店的浴巾,精壮胸肌上滚动水珠,从背后覆上程遥遥,“我低级趣味?”   “……”程遥遥含水的眼眸往边上看,心虚道:“你不是吗?”   “我是。”谢昭低笑一声,胸膛轻轻震动,很迷人的嗓音:“妹妹说得对。现在,我来验证你的话……”   陌生的国度,古旧的小旅店,临街的窗外是路灯昏黄的光与偶尔的车笛声,给人一种迷乱与放纵感。   程遥遥跟谢昭犹如一对私奔的小情侣,在这陌生的小旅店里一晌贪欢。   程遥遥的日记(下)1979年8月13日,巴黎,天气晴   后悔,现在就是很后悔,腰酸腿酸。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坐在咖啡厅里跟人见面。是荣导引荐给我的两位中国人,一位年纪大的叫沈桐,据说是当地商业大亨,对中国市场很有兴趣。年轻的那位赵念我在中国见过,是跟着英国客商的那位翻译。   荣导找了个借口就走了。我对这种拉皮条似的局很不耐烦,又摸不准这人的来路,不好翻脸。谢昭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替我周旋,态度不卑不亢。   谁知道沈桐居然对谢昭很不礼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拉着谢昭就要走。赵念赶紧打圆场,沈桐也尴尬地跟谢昭道了歉才罢。   一桌人尬聊了半天,沈桐一身上位者气势,眼神热烈地盯着我。不是寻常男人看我的眼神,反而带着……慈祥?他问了我好些问题,年纪、经历、学业,包括家庭和感情,也问了谢昭的。   我隐约有了个猜测。   果然,沈桐绕了半天的圈子,终于问我:你对你母亲有没有印象?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原主出生没多久她母亲就去世了,我对她母亲的印象就更淡了。   沈桐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上面是三个少年男女,其中最小的一位少年赫然就是沈桐。那位少女明艳大方,眉目隐隐与我有些相似。   我明明记得原主的母亲一家是资本家,父母在那场运动到来之前就相继去世,兄弟在战争中牺牲,只留下她在运动中如浮萍飘零。   沈桐为我补上了故事的另一角:他没有牺牲,而是机缘巧合下偷渡到英国,用父亲存在海外的资产重新发家置业。等到十年过去,他妻子的侄儿赵念恰好有机会回中国,便托他寻找程遥遥母女的下落。   谁知姐姐早亡,唯一的女儿早早嫁人生子(说到这儿沈桐愤怒地瞪了谢昭一眼)。沈桐在噩耗打击之下病倒了,无法承受旅途劳顿。   这一回,因程遥遥出国参加电影节,沈桐才终于找到机会从英国飞往巴黎,就为了跟程遥遥见一面。   沈桐,哦不,舅舅说得老泪纵横。我哭不出来,实在有些尴尬,只好低着头靠在谢昭肩上。谢昭轻轻顺着我的头发,很是心疼。   舅舅对此十分愤怒,又把谢昭挑剔了一顿。特别是在得知我跟谢昭刚刚结婚不久后,舅舅简直痛心疾首,把赵念也臭骂了一顿,骂他误传消息。   赵念十分委屈。上次赵念跟我见面时,我跟谢昭抱着室友的孩子,难怪他误会了。不过我可不打算帮他解释。   我见舅舅这么暴脾气,顺势跟他告了后妈和亲爸一状。   出乎意料的,舅舅听完后没有骂我爸,而是叹了口气,说:你别怪他。   是这个年代很常见又感人的爱情故事。程征跟原主妈妈沈棠是在大学时相恋的,那时候沈棠父母已经去世,两个弟弟年纪还小。我沈家被定性为资本家后,沈棠在学校里的日子很难过。程征从没半点动摇,他一个书呆子为了沈棠跟别人打架,时常拿自己的生活费来接济沈家姐弟。沈棠的两个弟弟那时候年轻冲动,总在外头胡混,程征瞒着沈棠帮着收拾烂摊子。后来在最黑暗的时期,更是不惜冒着丢工作被打成右派的风险,义无反顾与沈棠领证结婚。   舅舅说:遥遥,你要相信你爸爸对你妈妈的爱。只恨天不假年……否则他们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舅舅说了半天,抹了把脸又骂道:程征这个书呆子,怎么能想出娶个后妈照顾女儿的主意。   我也很无语。可听了舅舅的话,对爸爸的埋怨还是一点一滴在消散。   舅舅与妻子成婚多年,至今没有子女。他很希望我能留在国外多陪他一段时间,可惜由于签证和我自己的意愿,我没有留下。舅舅显得有些失落,却还是尊重了我们的决定。   舅舅最后给了我两份文件,一份中文一份英文。我回国以后才打开细看,发现自己在多了一个舅舅的同时,还摇身一变又成了富二代。   抛开舅舅在海外的那份不提,光是外婆家的宅子与商铺矿产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不过那些宅子土地都被充公了,只发还了一幢小别墅与封存的古董字画。   如今与海外通讯仍然不方便,舅舅仍然会通过电话与邮件辗转与我联系。他在信上说,吃了我托人捎给他的补品后身体好了许多,下个月有个访华团将从英国出发,他将随行回国。   信件辗转送到我手中时已经过去一月有余。明天就是除夕,不知道舅舅几时……   “妹妹。”卧室门被敲了敲,推开,谢昭穿着崭新的驼色羊绒衫与外套进来:“出来吧,客人们都到了。”   “嗯!”程遥遥合上笔记本,起身跑向谢昭。   谢昭握住她微凉的手揉了揉,揣进自己口袋,两人肩并肩下楼去。   小别墅里,壁炉火焰明亮温暖,谢绯、奶奶、张晓枫、韩茵、黄六一群人坐在沙发上说笑谈天,茶几上摆着热腾腾茶水与点心。   地毯上或趴或卧着几只小奶猫,不听话的黑白小猫与橘白小肥猫你追我赶,威风的大狗吐着舌头第一个跑出屋子去。   屋内传来的笑声与灯光,令人一望就心生暖意。陆青棠穿得精神体面,提着精致礼盒笑吟吟按响门铃。   更远处,一辆汽车无声地停在路口,深黛色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第216章 阴谋论与英雄救美   纸团丢在地上,正滚到一双黑色军靴前。谢昭捡起纸团走到程遥遥跟前,手中已经打开:“怎么扔了?”   “……”程遥遥哼了声,把头转开。   谢昭眸中闪过笑意,拉过她的手认真夸奖:“考得很不错。”   程遥遥唇角忍不住翘了翘,手被谢昭牵住的时候就没有甩开,语气还是酸溜溜的:“谁有你厉害,全级第一。”   谢昭看了眼面前红榜,终于知道这娇气包在气什么:“妹妹英语是全校第一,我已经听说了。”   “这些人传得也太快了吧?”程遥遥顿时眉开眼笑,一脸“也就一般般厉害”地摆摆手。   谢昭顺手接过程遥遥怀中的书,两人手牵手往校外走去,一路引来多少艳羡目光。   才走到车库,迎面冒出一群青年凶神恶煞地将谢昭拦住:“谢昭!你小子今天想走?”   谢昭笑了声,把程遥遥护在身后:“回头请你们喝酒。”   谢昭摘下程遥遥这朵高岭之花,还无声无息结了婚,简直是过上了万恶的资产阶级生活,一众单身青年群情激愤:“那不行,你小子偷摸娶了大美人校花还瞒着我们,今天就得补偿补偿我们受到的伤害!兄弟们,上!”   青年们扑上来,人多势众地将高大的谢昭压住。谢昭笑着抬手招架,反手将闹腾得最厉害的两个按下去:“别吓着我对象。”   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对程遥遥道:“嫂子,你瞧瞧这些人真是野蛮。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个人最讲道理,只要班长请我们去广德楼吃一顿,这笔账就一笔勾销啦!”   几个青年跟谢昭缠成一团,笑骂道:“广德楼一顿要小两百哪,你小子还真不挑!嫂子,你大耳光抽他!”   程遥遥笑得肩膀颤抖,道:“你们的事儿我不管。”   傍晚时分,晚霞温柔地在天边舒卷,晚风拂面,行人三三两两走在路上。路边有小贩挑着新鲜桃李葡萄,沙瓤西瓜一瓣瓣摆在摊子上售卖。更有卖冰棍儿、汽水儿的,卖衣服、鞋袜的,应有尽有。   程遥遥跟谢绯一人吃着个冰淇淋,在一个卖衣服的小摊子上挑选,问老板最近流行什么样式的衣服。   程遥遥道:“这些小摊子可是潮流风向标,看哪种款式卖得好,就可以看出现在流行什么。”   谢绯一脸崇拜地点头,遥遥姐懂得真多。   程遥遥买了件香江来的针织小背心,谢绯立刻举一反三:“遥遥姐,回头我给你做件小开衫。”   程遥遥奇怪道:“这背心就得单穿,才能显出身材。”   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笑道:“就是,这姑娘身材好,胸是胸腰是腰的!这件儿卖得可好了。你也来一件儿?”   谢绯脸颊有点儿红,摇摇头。她平时连裙子都不太好意思穿,何况是这种布料少少的背心。   摊主拿件背心在谢绯身上比划,大力推销:“嗨,真的,我看你又瘦又白,穿着肯定漂亮! ”   摊主嗓门大了点儿,引得经过的一帮小混混看过来,眼前登时一亮。   两人都长得漂亮,尤其是穿着小洋裙的程遥遥,光是背影就倾倒众生,一头乌黑长发缎子般闪闪发光。   程遥遥转身,险些撞上个小混混。   小混混伸手来摘程遥遥口罩:“哟,这妹子怎么戴上口罩了?给哥看一眼?”   “拿开你的脏手!”程遥遥蹙眉,抡起包就拍开那人的手。   小混混嘶了声,斜着嘴道:“还挺有脾气嘛。”   五六个小混混团团围了上来。程遥遥冷着脸,谢绯吓得瑟瑟发抖,拉着程遥遥道:“遥遥姐,我们走……”   谢绯柔弱的模样格外招惹人,小混混冲谢绯吹口哨:“这个长得真漂亮,来,不就是想买件衣服吗?哥给你买……”   眼睁睁看着那只脏手伸到跟前,谢绯吓得哭起来:“你走开!别碰我!”   “你别碰她!滚开!”程遥遥怒喝道,转向周围围观的人:“有人耍流氓!快帮忙报警啊!”   谁知摊主早吓得躲到一边,路上其他人也多是观望,没几个敢出声说话的。   那小混混得意地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哥是谁,我舅舅可是管这条街的!我就算在这儿把你扒光了……卧槽!”   小混混一声痛呼,被人从后头扭住了胳膊。   一个穿白衬衫高个子的青年站在他身后,斯斯文文地笑:“想把谁扒光?”   “你他妈……呃啊!别别别……痛啊!”小混混涕泗横流。   一个穿花衬衫的小混混道:“他舅舅是城管大队的,你他妈敢……”   他话音未落,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砸向了摊子,满地打滚。青年去势未减,眨眼间剩下的几个小混混也都滚了满地,哭爹喊娘。   程遥遥都看呆了,这人身手太快,她都没看清楚。   青年打完架,整了整衣领,彬彬有礼看向程遥遥和谢绯:“你们没事吧”   程遥遥早将谢绯拉到身后,放在唇边的警笛也收了起来。她见这青年身边还跟着几个高大英挺的同伴,心知此人来头不小,便道:“谢谢。我们没什么事,不过这几个臭流氓一定得扭送到公安局去!”   “这当然。”那几个青年原本都盯着谢绯看,此时瞧见程遥遥露在口罩外的眼眸与雪白肌肤,登时骨头都轻了,摩拳擦掌按住那几个小混混。   只有那桃花眼定定看了谢绯一眼,温声道:“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程遥遥摆摆手,拉着谢绯要走,没拉动。   程遥遥奇怪地看了眼谢绯,她脸颊绯红,眼神有些愣愣的:“小绯,发什么呆呢?”   “啊?我……”谢绯回过神来,脸颊更红了。   那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们身边:“她是吓着了。如今街上治安不好,你们这样的漂亮姑娘最好别独自出行。”   “这是政府应该解决的问题,总不能把女人都关在家里吧?”这个话题大学里辩论过无数次,程遥遥脱口而出。   她说完才想起这人救了自己,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谁知青年很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政府已经在想办法加强治安,这个问题一定会尽快解决的。”   程遥遥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话说的,政府是你家开的吗?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那青年像是打定主意要送她们回家。只是刚才他救了自己跟谢绯,程遥遥不好意思赶他走,加之他一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说话也不惹人讨厌,程遥遥也只得接受了这份好意。   时间已经晚了,要是路上再遇到什么流氓混混,只怕谢绯要吓死。   谢绯的手有些凉,程遥遥握了握她的手指,歪头看她:“小绯,你很冷吗?”   谢绯低垂着头,使劲儿摇了摇,一言不发。低垂的脖颈雪白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青年没出声。经过一个豆花摊子时,他问程遥遥:“这家豆花很有名,不如吃一碗再走?”   程遥遥看了眼似乎很冷的谢绯,道:“行啊,我请你吃,感谢你的仗义相救。”   青年笑吟吟走到摊子前,要了三碗热腾腾的豆花。三人围坐在小桌子上,灯光里豆花白嫩嫩颤巍巍地冒着热气,程遥遥戴着口罩没法儿吃,眼馋地看着。   趁着青年去拿白砂糖时,程遥遥摘下口罩小声道:“快,给我吃一口!”   谢绯终于露出个笑容,舀起一勺豆花喂到她嘴里。   软嫩豆花烫得程遥遥眼冒泪花,正吐着气,就感到一股奇异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程遥遥回头,就见那青年不知何时已回过头来,正看着她的脸,眼神复杂。   程遥遥忙将口罩戴了回去。不过瞬间,那青年笑吟吟走过来,将糖放在桌上:“我替你挡着,放心吃吧,不会被别人看见。”   程遥遥有些尴尬,慢慢将口罩摘下。   青年笑了笑:“真想不到,我妹妹很喜欢看你的电影。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青棠……”   陆青棠三个字咬得很重,一边紧紧盯住程遥遥的眼睛。   程遥遥瞬间瞳孔地震。陆、青、棠?!   怪不得,怪不得!程遥遥看一眼身边小鹌鹑似的谢绯,再看向笑吟吟的陆青棠,那家伙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直往谢绯身上看!   程遥遥浑身都紧绷起来,面上却强装镇定。陆青棠再问她话时,话题却全是围着程遥遥身上打转了。   陆青棠那双桃花眼仍是笑吟吟,只是其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刺探。程遥遥心中狐疑,只能装作不知情。   程遥遥轻飘飘瞟了眼一边的谢绯,谢绯把头埋得更低了。程遥遥故意道:“小绯,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咱们早些回去吧。”   谢绯跟小兔子似的,小声地“嗯”了句。   陆青棠恍若不觉,笑着对程遥遥道:“我妹妹很喜欢你的电影,要是知道我见了你却不给她要签名,一定会闹的。”   程遥遥笑得落落大方,一派亲民的巨星气质:“没问题,我给你妹妹写句祝福语吧。”   陆青棠彬彬有礼道谢,接过程遥遥的签名照小心放在胸前口袋。   两人相视而笑,笑里藏刀。   桌子上空风云变色,气氛诡异。谢绯全程一言不发,只有程遥遥跟陆青棠皮笑肉不笑地互相刺探搪塞。   直到一辆出租车路过,谢绯猛地站起来:“我们回家吧!”   程遥遥被吓了一跳:“怎么了?你不舒服?”   “……嗯。”谢绯头也不回,第一个钻进了出租车。程遥遥也忙跟上。   陆青棠忙付了钱追上时,车子嗖一声开走了,喷了他一身汽车尾气。陆青棠咳嗽两声,盯着远去的汽车,意味不明地眯起眼来。   程遥遥,这个女人怎么又缠上了谢家?   程遥遥也是满头包。谢绯上了出租车就哭了,越哄越哭。   程遥遥不住地小声哄着:“小绯,你到底哭什么啊?是吓着了?还是那陆青棠欺负你了?还是……”   程遥遥忍不住打了哆嗦:“你该不会误会我对那陆青棠……”   “没有没有!”谢绯用力摇摇头,眼泪吧嗒吧嗒掉:“我知道姐姐只喜欢我哥一个。”   程遥遥松口气,道:“那你还哭什么?”   谢绯捂住眼睛,不住地抽噎着。她也不知道,她看见陆青棠盯着遥遥姐看,她就很生气……她真的太坏了。   谢绯硬是回了自己的宿舍。程遥遥看着她进门后才自己回了别墅。   一进门犟犟和烦烦就围着她咪咪叫。程遥遥给它们添了水和食物,瘫在沙发上心烦意乱。   这个陆青棠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追到上海来了!不对,原书里他就是在上海活动的。   只是她跟谢昭已经严防死守,到底哪一环被防住,让他又缠上了谢绯?而且看谢绯刚才的表现,不像对陆青棠不上心的样子。   谢绯不会又要被这只猪拱一次吧?   程遥遥越想越烦,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盯着墙上的古董挂钟看,直到昏昏睡去。   她是被一阵酒气熏醒的,火热有力的胳膊将她腾空抱起。程遥遥下意识蹭了蹭这个熟悉怀抱,半睁开眼:“谢昭,几点了?”   “十点了。”谢昭刷过牙,呼吸间仍带着淡淡酒气:“对不起,他们拉着我喝酒,回来晚了。”   程遥遥搂住他脖子:“没喝倒?”   谢昭低笑一声,带着隐隐的自得:“他们喝不过我。”   “少吹牛了。明天头疼我可不管你。”程遥遥道,“我想跟你说个事。”   谢昭抱着程遥遥走上楼梯,脚步比平时缓慢,仍然很稳当:“什么事?”   “关于小绯的……”程遥遥有些不放心:“先上楼再说。”万一谢昭激动起来,两人都要摔倒的。   程遥遥总喜欢一惊一乍告诉他一些小秘密。谢昭低笑一声,抱着她回了卧室,又去浴室放水准备洗个鸳鸯浴。   程遥遥跟进来,道:“谢昭,我跟你说件事,你要答应我别冲动。”   谢昭试了试水温,笑着回过神来,作出认真倾听的表情:“嗯?”   “陆青棠跟到上海来了。”   程遥遥说完,就冲过去跃到谢昭怀里,紧紧搂着他脖子,双腿也盘上他劲瘦腰肢。   谢昭托住她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程遥遥双手像柔软的藤蔓,缠上谢昭:“防止你冲出去揍人。”   谢昭狭长眼眸微微眯起,道:“我看起来这么蛮不讲理?”   “要分是什么事了。”程遥遥支支吾吾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谢昭。   果然,谢昭周身气息瞬间沉了下去。他修长手指勾到程遥遥下颌,沿着细腻脖颈往下滑入领口,勾出一个挂在银链上的小巧警笛。   “遇到危险怎么不吹?”   这警笛一响,附近的警卫与巡警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这不是没来得及嘛,陆青棠就出现了。”程遥遥忙贴上去蹭了蹭谢昭下巴,努力转移话题,“他救了我们。不过说不定这是他故意安排的戏码,玩儿英雄救美呢!”   谢昭被逗笑了:“不至于。你们今天出门是临时决定的。”   “陆青棠这种人阴险狡诈,不能小看他。”程遥遥道。   谢昭微笑着摇摇头:“妹妹,你有点阴谋论了,你又没跟陆青棠接触过,不能随便评判一个人。”   “你怎么开始帮陆青棠说话了?你不是一向很讨厌他吗?”程遥遥气道。   谢昭道:“对一个人的印象是在不断改变的。他今晚做的事足以扭转我对他的一些印象。当然,我还是不允许他觊觎我妹妹。”   程遥遥用力点点头:“对,千万别让他靠近小绯。”   谢昭眯了眯眼,忽然仔细打量程遥遥:“妹妹,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陆青棠?”   谢昭记忆力极好。程遥遥在今晚之前从未跟陆青棠有过任何交集,可程遥遥对他的仅有的几次评判一直相当激烈,简直到了厌恶的地步。   程遥遥咬了咬唇,眼神躲闪。   要解释清楚陆青棠的事,就势必躲不开穿书这个话题。要让谢昭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人物,他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作者笔下构筑出来的,这未免也太残忍。   程遥遥果断选择了转移话题:“水要凉了。你不是要跟我一起洗澡吗?”   “一起洗澡”四个字顿时占据了谢昭全部的注意力。   一夜放纵。第二天,谢昭被小猫肉垫踩醒了。他难得睡到日上三竿,薄毯随意遮在紧实腰腹上,随着呼吸隐约可见轮廓。   程遥遥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橘白小肥猫在他腹肌上踩来踩去,黑白小奶牛猫扒拉垂在地上的毯子,毯子逐渐往下滑……   谢昭忙曲起长腿,随手拿了短裤套上。他神采奕奕,半点没有宿醉后的头疼滞涩,先在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这才舒展筋骨往楼下走。   一阵白米粥的香味儿从厨房的方向传来,勾得人饥肠辘辘,饱受酒精摧残的胃正渴望着妥帖清淡的粥饭。   谢昭唇角勾起一丝笑,走出门廊。   “谢昭!”镂空铁门被人拍响。 第217章 蔷薇和秋千架   在这片别墅群里,这间小别墅格外不同。砖红色外墙与漆黑铁门擦洗得一尘不染。隔着院门,隐约可见花园里郁郁生机,偶尔有毛茸茸的小猫从门缝挤出粉粉的鼻子。   外墙垂落瑰红色蔷薇花,浓绿叶片上露珠熠熠生辉。清晨微凉的风里,满是潮湿而微甜的花香,任谁经过也忍不住凝望。   “有事?”隔着铁门传来的低沉嗓音冷淡,打断了陆青萍的浮想联翩。   陆青萍举起手里的盒子,笑道:“早,你总要隔着门跟我说话吗?”   谢昭将铁门打开了,高大英挺的男人穿着背心和松垮长裤,乌黑发丝凌乱,冷硬轮廓被冲淡许多,像只年轻毛躁的狮子。   陆青萍脸红了:“我一早从凯司令买了蛋糕,送一点来给你尝尝。前两次我们家要请你上门吃饭,可惜你都不在家。这一回,你可不能再拒绝啦。”   谢昭垂眸,礼貌性地扫过那盒子:“我说过,火车上的事是举手之劳,换成别人我也也一样会帮忙。你们不必这样客气。”   陆青萍双手把盒子递到谢昭怀里,露出无往而不利的微笑:“我爸爸可下了军令状,让我一定把这蛋糕送到你手里。你不要的话,自己拿去还给他好了。”   谢昭唇角微抿,接住了蛋糕盒子。他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显得很有男人味。   陆青萍见状心喜,有意无意地往院子里看:“你们家院子里好多花儿啊,还有秋千!”   一架崭新的秋千在晨风里晃荡,带着些未消散的油漆味。   陆青萍露出雀跃的笑容。她今天穿着条新裙子,脸上也略施脂粉,正是最美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拒绝她。   谢昭的目光却未曾移到她脸上,而是忽然回头向院子里走去,牵住一个人的手:“妹妹。”   原来谢昭的嗓音可以这样温柔。   陆青萍雀跃羞涩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甘心地上前一步。   程遥遥恰好转过头来,她终于得以窥见她的全貌。   眼前人的美貌,能让世上的女人都自惭形秽。她穿着一条白色洋装连衣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珠光宝气,却一望而知这是个被娇宠的富家少女。在阳光下,她肌肤莹莹生光,从头发丝到指尖都挑不出一丝瑕疵。   可最让陆青萍震惊的还不是这个。程遥遥的这张脸,与自己精心收藏的海报重叠起来,比画中人更活色生香。   程遥遥看过来时,陆青萍攥了攥自己的裙摆,她身上这条绛色的新款裙子人人夸赞,此时只想立刻藏起来。   程遥遥未曾开口,谢昭率先解释道:“是邻居,那天来找鱼的。”   “哦,你好。”程遥遥对陆青萍笑了笑,看见谢昭手里的盒子,又道:“谢谢你的蛋糕。”   陆青萍被这笑耀花了眼,下意识道:“不客气。”   程遥遥眼眸在陆青萍身上停留一瞬,就兴致缺缺地转开,对谢昭道:“我摘了一束花。”   她手里捧着一束带露的蔷薇。谢昭接过去,称赞道:“很美,我去找个瓶子插起来。”   “用那个细口玻璃瓶。”程遥遥嘱咐,语气带着一点娇,“再把我昨天烤的蛋糕装一盒来,给邻居带走。”   程遥遥这态度未免太傲慢,丝毫不将她视作敌手。陆青萍绷起一个微笑:“你好,我是你们的邻居。我叫陆青萍。”   “你好。”程遥遥也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我是程遥遥,他叫谢昭,他是我的对象。”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陆青萍仅存的一口气被击散,接过谢昭递来的蛋糕盒子落荒而逃。   程遥遥难得早起,做了一桌香喷喷的中式早点,小米粥,煎鸡蛋,虎皮青椒,一笼热腾腾蟹黄小笼包。   谢昭埋头吃得酣畅淋漓,小麦色肌肤上沁出汗珠。他一口一个小笼包,喉结咽动时分性感。   程遥遥一边看他,一边喝粥,总疑心自己碗里的没有谢昭碗里的好吃。   “看我干什么?”谢昭注意到她的眼神,端起程遥遥的粥尝了一口,“还烫?”   程遥遥撑着下巴:“这些天让你跟着我吃蛋糕喝牛奶,是不是委屈你了啊?以后我争取早起给你做饭。”   谢昭天生好养活,程遥遥做什么都吃得香。但是程遥遥早上赖床,从来是谢昭端了蛋糕牛奶来哄她起床,自己也跟着吃些。   还是周末时谢绯来做了几回粥,程遥遥才发觉谢昭是更喜欢中式早点的。   “说什么傻话。”谢昭舀起一勺粥,喂到程遥遥唇边,“张嘴。”   程遥遥张口咽下香糯的小米粥,外焦里嫩的煎鸡蛋又喂到了嘴边,她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吃,不知怎么的就坐到了谢昭怀里,然后又回了屋。   意乱情迷时,程遥遥隐约听见谢昭说:“比起早饭,我更喜欢吃你……”   程遥遥便理直气壮继续睡懒觉,用蛋糕牛奶来打发谢昭了,这是后话。   程遥遥做的蛋糕的确美味。软绵蛋糕掰开,芯子里流出绵密奶油与酸甜果粒,入口即化,比凯司令的栗子蛋糕更喷香松软。   陆家餐桌上一人分了一块,连素不爱吃甜食的陆长功也赞了一句。   陆青棠吃着蛋糕,眼底翻滚复杂情绪。要说这蛋糕是程遥遥做的,实在令人诧异。   陆青萍心中有气,嘀咕道:“我们给她送栗子蛋糕,她也回一盒蛋糕,是明摆着要压我们一头。”   葛继红啧啧称奇:“这馅儿是芒果吧?咱们家也就去年得了一箱,他们家拿来做蛋糕。供销社的芒果一个得两三块……”   一声轻笑。陆青棠端起咖啡喝口,丝毫不掩饰笑意。   陆青萍敏感地看向陆青棠,脸颊发烫地打断母亲小家子气的话:“不就一个芒果吗,咱们家又不是买不起!现在只要有钱,街上什么买不到。”   “说得对。如今街上什么都买得到,可托了私营经济的福啊。”陆青棠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弯弯。   陆青萍这才意识到失言,正要补救,陆长功重重拍下桌子:“都闭嘴!萍萍你也注意言辞,别学得一身资产阶级臭毛病!还有你,别天天出去瞎混,昨天还跟人打架了?”   陆青萍一早就气不顺,再被父亲呵斥,眼泪登时长流。陆青棠不痛不痒,慢悠悠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起身走了。   葛继红不敢惹这笑面虎似的继子,还得赔笑道:“青棠,不多吃点儿?”   陆青棠微微一笑,回头:“我有要紧事,先走了。”   军牌轿车缓缓驶过长街时,一辆自行车飞快从旁边冲下坡去。穿白裙子的美人抱住青年的腰肢,绝色面容叫人过目难忘。   陆青棠降下车窗,注目良久。司机见怪不怪,笑道:“那是住蔷薇别墅的美人啊,小两口新婚燕尔,感情是真好。”   程遥遥的身份在这儿不是个秘密。   陆青棠自言自语似的:“感情很好?”   司机道:“那可不。你难得回家不知道,他们是一对儿大学生,感情好得不得了。”   陆青棠听出司机的弦外之音,当自己看上程遥遥了?陆青棠低笑两声,眼前浮现出一双怯生生小鹿眼来。   “转道,去城郊纺织厂。”   夏秋之交,白昼漫长,干燥炽烈的阳光晒得人筋骨发懒,意志软弱,最难抵御情爱诱惑。程遥遥和谢昭深陷热恋,爱得不可开交。一时失了警惕,没发觉谢绯的偶尔恍惚。   这年夏天的西红柿多得泛滥,便宜到一毛钱能买一筐,蔬菜市场成堆成堆往外扔。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在做番茄酱,从医院拿来的罐头瓶和软管,开水消毒后装进去,能保存到来年春天。   这年种西红柿的菜农们多遭了秧,只有甜水村的菜照样卖给罐头厂。罐头厂的番茄酱和番茄牛肉罐头出口销量很俏,大把大把地赚外汇。   这一大笔钱全进了程遥遥的小金库。谢昭信守承诺,把全副身家交到她手里。   程遥遥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迢迢像棵摇钱树,每季度的纯利都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外资与私营品牌不断涌现,迢迢早已打下口碑,加之有谢绯这个天才设计师,始终屹立于不败之地。   程遥遥和谢昭见谢绯醉心于设计,根本不想读书,商量后将迢迢的股份划了一半给谢绯,让她跟着孟姐学习管理。   程遥遥见账户里的钱多得不知怎么花,便买了几只将来的龙头股,又买几块郊区的地皮,再投资几个新兴项目。谢昭由着她玩笑似的乱投资,反正他赚钱的速度比程遥遥花得快。   谢昭每天骑着自行车载程遥遥去上学时,谁也想不到这对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已经拥有如此惊人的身家。   大学生涯堪称多姿多彩,年轻的学子们生活大多清贫,精神世界却是富足的。   程遥遥逐渐适应了学习节奏,并不觉得吃力。她作为大明星,被强制收编到舞蹈社,要排练一支舞,在新年晚会上演出。   程遥遥这天刚排练完,婉拒了同学们聚餐的邀请:“谢昭和小绯在门口等我呢。”   她提着包走出舞蹈社,左看右看没见到谢昭和谢绯,却遇到了一个意外的熟人——徐南方。   第二届高考就在夏天,秋季入学。徐南方跟着新生入学,一只胳膊吊在胸前,仍是意气飞扬,惹得女生们纷纷注目。   徐南方一概不理,在舞蹈社外堵住程遥遥,劈头就问:“你结婚了?!”   程遥遥亮出手指上的钻戒:“怎么?要讨喜糖吃?”   “太……太快了。你还是嫁给谢昭了。”徐南方虎崽子似的圆眼睛黯然下去,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他人还行吧,勉强配得上你。”   程遥遥噗嗤笑了。   徐南方瞧见她的笑容,一时忘了难过,也跟着傻笑起来。   谢昭走近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妹妹。”   “谢昭!”程遥遥冲谢昭招招手,“小绯呢?”   徐南方看向谢昭。短短一年未见,谢昭越发沉稳内敛,又隐隐透出一股强势之意。   徐南方舌尖泛酸。他父亲对谢昭百般夸赞,连程遥遥也被他摘下。可再不愿意他也得承认,谢昭的确配得上程遥遥。   谢昭率先对徐南方点了点头:“我回头把我的笔记给你。”   谢昭与徐南方的父亲交好,此时语气也跟他长辈似的。   “……成。”徐南方只觉得谢昭语气有些怪,到底没当着程遥遥的面拂他的好意。   程遥遥忍住笑,冲徐南方道:“你今天一个人来上学?你那些朋友呢?”   徐南方一听就倒起苦水来道:“哎,他们没考上沪大,不是去外地读书了就是当兵去了。陆青棠成绩倒是好,这家伙也不肯上学,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程遥遥惊讶道:“你也认识陆青棠?”   徐南方脸色一变,扫过程遥遥和谢昭的脸色:“呃,你们跟他……”   他根本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谢昭一哂:“都过去了,现在都是朋友。”   徐南方一听就笑了,冲谢昭爽朗道:“哥们你够大方。上回陆青棠也不是故意害你坐牢的,一句话的事儿,谁知道能揪出黄金的事儿。”   程遥遥登时变色:“原来是他?!”   谢昭还没说什么,程遥遥又瞪住他身后,小声道:“小绯……”   谢绯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脸色煞白,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她唇瓣颤了颤,忽然转身就跑。   “小绯!”程遥遥一跺脚,急忙追了上去。谢昭脸色微沉,也跟了上去。   徐南方终于发现自己被套了话,挠了挠头:“糟了,陆青棠非杀了我不可。” 第218章   秋意渐浓,晚风里夹杂着凉意,红霞漫天舒卷。程遥遥坐在院子里荡秋千,绸缎般的长发披散,裙摆飞扬,露出玉一般的光洁脚踝。   虚掩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秋千逐渐缓下来,程遥遥瞪住施施然走进来的人:“滚出去。”   “好凶啊。”陆青棠一身笔挺军装,摘下军帽,露出一双笑盈盈桃花眼,狐狸似的。   程遥遥傲慢地抬起下巴:“你来干什么?”   两只小猫一前一后冲过去,烦烦好奇地仰头看着来人,犟犟毫不客气抱住那条大长腿,唰唰撕吧起来。   陆青棠恍若不觉,彬彬有礼欠身,手里捧着一篮子新鲜欲滴的红提:“上回吃了你家的蛋糕,特地来回礼。顺便解释一下上次的误会。”   “三个月后的回礼?”程遥遥嗤之以鼻。   陆青棠仍是笑吟吟,仗着身高优势往院子里看。   程遥遥挡住他的视线道:“小绯不在家。谢昭在里面,我叫一声就能冲出来揍你。”   陆青棠笑出声来,直白道:“别紧张。小绯这些天避而不见,我只想知道是为什么。”   程遥遥奇怪道:“小绯不见你肯定有她的理由,你来问我做什么?”   陆青棠道:“小绯什么都听你的。可你似乎很讨厌我?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吗?”   程遥遥嚣张道:“自信点,把似乎去掉。总之有我在,你休想靠近小绯一步!”   陆青棠天生一张笑面,风姿倜傥,实则很难引起别人的恶感。可惜一开口,就让程遥遥炸了毛:“程遥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化作利箭,嗖地射来,和煦的夏末里程遥遥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抬眼看他,夕阳里一张绝色面容盈盈泛着光,饶是陆青棠心有所属也不由得一晃神。   陆青棠念着谢绯的名字来抵御这诱惑,微微含笑着承受程遥遥的打量:“你慌什么?”   程遥遥指甲紧紧抠住秋千绳,忽然怒道:“你色眯眯的笑什么笑?”   陆青棠笑容一僵,“你说我……什么?”   程遥遥红口白牙继续道:“我要告诉小绯,你勾引我。”   陆青棠定定看她半晌,重新勾起唇角欺身靠近:“你不会。程遥遥,你……”   程遥遥尖叫一声:“谢昭!有流氓!”   话音未落,屋子里冲出一道灰影,陆青棠未及开口面上已挨了重重一拳。   程遥遥从秋千上一跃而下,扑到谢昭怀里,被他上下揉搓:“吓着了吗?”   谢绯也随后跑过来,小声道:“遥遥姐,没事吧?”   程遥遥摇摇头。   谢昭放开程遥遥,走过去揪起陆青棠的衣襟,挥手又是一拳。谢昭拎起陆青棠,挥手又是一拳。   陆青棠没有抵挡,漂亮的唇角破裂淌出鲜血,映着白皙肤色越发可怖。   谢绯吓得尖叫。   陆青棠扯起唇角,笑了笑:“小绯,别怕,我没事。”   “你少装可怜了!”程遥遥捂住谢绯的眼睛,又冲过去拉谢昭:“别打了,一会儿警卫员要过来了。”   谢昭回眸看她,喘了口气,拳头渐渐松开,把陆青棠丢在地上。   “再碰我妹妹,你试试。”   陆青棠踉跄站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笑得很无谓:“这是我跟小绯之间的事,你未免太专制。”   谢昭看也不看谢绯,冷声道:“我是她哥哥,这事我能做主。”   陆青棠整理一下凌乱领口,彬彬有礼道:“封建专制是要被打倒的。”   谢昭拳头再次攥紧,程遥遥上前一步怒道:“你这个流氓才要被打倒呢!小绯,你别理这个花心大萝卜,他不知道坑骗多少良家少女了!”   谢绯瞬间花容失色!   陆青棠也变色道:“程小姐,你这是诽谤!”   谢昭怒道:“你住口!”   程遥遥一把拉住谢昭,上前道:“我怎么诽谤你了!你花名在外,谁都知道!”   陆青棠胸膛起伏,脸色剧烈变化,一字一顿道:“我这一世除了小绯,从没跟任何女人过从亲密。小绯,请你相信我。”   谢绯被他炙热眼神望住,纤细身体晃了晃,像朵不堪风雨的菟丝花。   谢昭见状就要上前护住自己妹妹,却被程遥遥拉住了:“让小绯自己跟他说吧。”   在场三人的视线都落在谢绯身上。   她攥着自己的衣襟,慢慢抬起头看向陆青棠,道:“是我自己不想见你的。”   陆青棠笑容淡了些:“为什么?你对我有什么误会?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了?”   谢绯道:“你让人抓我哥哥的事,我都知道了。”   陆青棠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程遥遥气得一股脑把徐南方的话都说了,“我以为是徐南方干的,原来幕后黑手是你!”   原书里谢昭的一场牢狱之灾就是拜陆青棠所赐。程遥遥一直以为这一世能躲过,原来去年就已经安排上了。   陆青棠何等聪明,心念电转间就明白过来:“我不知道。小绯,我只是帮朋友一个小忙,并不知道那人是你哥哥。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   谢绯打断他的话:“你可以为了朋友的一个小忙,就随便诬陷别人,毁了别人的前程?”   那双小鹿眼含着泪,明亮地刺痛了陆青棠的眼睛。在他的认知里,谢绯的话幼稚得可笑,此刻他却笑不出来。   他有种踩在悬崖边上的失重感,轻声道:“小绯,对不起,我会弥补。”   谢绯嗓音小小的,再愤怒也不会高声,说出的话却带着谢家人的执拗:“不必了。我看不起你这种人,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看不起我?”陆青棠低声重复这四个字,脸色有些恍惚。   “这个还给你。”谢绯忍着泪,把一个东西扔过来,转头就往屋子里奔去。   陆青棠定定看着她背影,她没有回头。   陆青棠半蹲下去,在草地上一寸寸摸索。他短发凌乱,脸颊带伤,身上那股浪荡气淡去,意外地显出少年气来。   谢昭皱眉,沉声道:“大男人,失恋也不用摆出这幅样子。”   陆青棠扯了扯破裂唇角:“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我劝你一句,红颜祸水。”   陆青棠意有所指地扫过程遥遥的脸。谢昭拉过程遥遥藏在身后,冷冷道:“再说一句,我就让你横着出去。”   陆青棠闭了嘴,余光里有个晶亮东西一闪,他伸手捡起来,是枚珍珠发卡,犹带温度。   陆青棠将发卡攥在掌心里,站起身:“能不能替我跟小绯传句话?”   谢昭道:“可以。”   等了会儿,陆青棠却自己摇了摇头:“算了。”   他捡起满是灰尘的军帽,转身走了。   铁门吱呀关上,谢昭将门锁上。陆青棠带来的红提翻了一地,被踩得支离破碎,鲜红汁水在绿草地上分外刺目。橘白小肥猫凑在上头舔。   谢昭顺手将犟犟提起来:“别乱吃东西。”   犟犟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在半空中挥舞爪爪,噼里啪啦扇他耳光。   程遥遥看着陆青棠在夕阳中离开的背影,对谢昭道:“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其实他没真的对我耍流氓。”   谢昭丢开犟犟,眯眼看向程遥遥。   程遥遥像犯了错的小猫咪一样,拱进谢昭怀里:“但是他吓着我了。”   “我知道。”谢昭轻轻顺着程遥遥的发:“否则不会这么放过他。”   程遥遥回想起陆青棠刚才的话,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猜想。陆青棠不会也……   谢昭低沉嗓音打断了程遥遥的胡思乱想:“你去看看小绯。……给她做点好吃的。”   程遥遥牵着谢昭的手,拖着往屋里走:“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得去哄啊,你那天那凶了小绯呢。”   两人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亲密无间。橘白小肥猫追在两人后头,颠颠儿跟进屋子里去了。   陆青棠独自回到家,跟陆长功撞了个正着。   他出门时还一身笔挺军服,英俊得不得了。此时脸带淤青,军装揉得皱巴巴,衣襟上还滴着血。   陆长功一见他这模样就怒道:“才穿上军装就出去显摆,又去跟人打架了?就你这德性,也配当军人,也配上战场!”   葛继红忙道:“哎呀老陆,你今天不是特地请假回家给青棠践行吗?别生气,青棠,你跟你爸道个歉就算了。你瞧瞧,阿姨给你做了一桌子好菜呢。”   陆青棠心浮气躁,再也懒得与他们做戏,冷笑道:“我不配当军人,你配?跟原配断绝关系,让破烂货登堂入室的军人?”   陆长功脸色陡变!一把掀翻了饭桌,葛继红忙活一整天做的饭菜全砸在地上。   原本幸灾乐祸的陆青萍也站了起来,紧紧贴着她母亲,大气儿都不敢出,屈辱又愤怒。   父子俩互相瞪着对方。   陆长功到底没动手,只指着门口:“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陆青棠吊儿郎当地笑,指着自己太阳穴:“别急。战场上枪炮无眼,指不定一颗子弹飞过来,嗖——你就如愿了。”   陆青棠笑得狡黠又残忍,将陆长功脸上每一寸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并未感受到痛快。他手抄在口袋里,转身向外走去。   年轻的小狮子爪牙锋利,迫不及待地挑衅父辈的威严,冲向新天地。而雄狮年华老去,开始眷恋亲情。   陆长功跌坐在椅子上,愣愣看着儿子年轻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警卫员追了出来,提着个包:“青棠,行李拿上!明天就走了,你……别跟首长置气了,首长是很关心你的。”   陆青棠不接:“没人关心我。”   警卫员没听清:“什么?”   那句赌气似的话消散在晚风里。陆青棠接过包,道:“跟老头子说,我走了。要是我真回不来,我那点儿东西都留给一个叫谢绯的姑娘。记住了。”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很急,就像忽如其来的战争。报纸上天天都刊登着战争的消息,大学校园上空盘旋着一股激昂的气氛,各种标语口号贴满校园。   谢昭捐了大笔钱物,还通过自己的人脉从海外弄到不少西药,程遥遥的制衣厂也腾出车间,大量生产厚实的军用布料。人人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场战争程遥遥在历史书上学过,旷日持久,堪称惨胜。可如今华国经济提前一年发展,储备充足,加上社会各界与海外的支持,战况比程遥遥所知的好上许多。   不过这似乎影响不到普通人民的生活。   迢迢新一季的冬装已经上市,这些凝聚着谢绯心血的设计大受欢迎,迢迢的生意迎来了新一轮的高峰。   窗外冷风飒飒,屋内温暖如春。程遥遥靠在床头,随手翻看财务报表:“冬装利润好高,小绯真能干。”   程遥遥将迢迢的生意完全移交给了谢绯,她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独当一面,也不过小半年的时间。   浴室门开,谢昭腰上系着浴巾走出来,结实肌肉上水珠滚动。闻言道:“小绯最近心情怎么样?”   “还是那样,追求者一大堆,也没见她动心。”程遥遥仰头看他。   谢昭皱了下眉,道:“小绯还小,不急。”   诱人的阳气随着谢昭身上热度蒸发,程遥遥忍不住冲他张开手。谢昭坐到床上,顺手将她抱进怀里,当洋娃娃似的揉搓。   “怎么了?”程遥遥亲亲他下巴,“想什么呢?”   谢昭沉声道:“我想把家传的药方捐了。”   “嗯?”程遥遥歪头,卷翘睫毛在灯光里像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谢昭忍不住亲吻她眼睫,解释道:“前线的医药一直紧缺。这些秘方与其堆着积灰,不如捐给国家。”   程遥遥有些担心:“这些可是祖传秘方,奶奶看得眼珠子似的。何况当初家里被……”   谢昭道:“这是大义,奶奶也会同意的。”   “好啊。”程遥遥跪坐起来,捧住谢昭的脸:“谢昭同志心胸宽广,大公无私,我给你颁奖。”   程遥遥的吻带着玫瑰的甜香,轻轻落在谢昭坚毅的眉心,又落在他高挺鼻梁,然后是脸颊,触碰过的地方像落了小小火星,神经末梢的颤栗一直共振到灵魂深处。 第219章 大结局(有番外   为了秘方的事,谢昭特地请假亲自回乡下一趟。   程遥遥准备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栗子酥,杏桃排,蝴蝶酥,大白兔奶糖……肉干和小鱼酥是给怂怂和猫咪的,这是几件奶奶的新衣服,还有……”   谢昭抚额微笑。程遥遥扭着纤细腰肢在屋里忙忙碌碌,有种家常的温馨感。   在程遥遥又拿出一个大包袱的时候,谢昭终于把她捉进怀里,阻止她再搬下去:“我们时常寄东西回去,奶奶不缺这些。”   “可这些都是我给奶奶买的。”程遥遥往后仰头,柔软腰肢倚在谢昭臂弯:“奶奶又不肯来上海,我又不能跟着回去……”   谢昭唇角闪过笑意:“你不能回去,怪谁?”   谢昭正值期末,程遥遥平时偷懒,正是要努力复习的时候。而且她要在新年晚会上表演,走不开。   程遥遥妩媚的桃花眼眨了眨,理直气壮地道:“怪谢昭!”   “是,怪我。”谢昭忍不住低头吻她玫瑰色的唇。   门外响起车笛声,程遥遥抱着他不放。   谢昭道:“我至多一星期就回来。”   “那也好久了!”程遥遥急道:“那你看不到我跳舞了,我排练了好久呢。”   程遥遥这阵子跟舞蹈社的姑娘们一起排练,在家也日日练习的,腰肢越发柔软,叫谢昭如痴如狂。   外头车笛又响了两声。   谢昭搂着怀里的温香软玉,深深嗅一口她发上的桃花香,狠狠心松开手。   司机帮着把礼物都搬到车上,谢昭提起军绿色行李袋,掏出里头藏着的橘白色小肥猫:“你不能跟着。”   “嗯!嗯!”犟犟直起前爪扒着谢昭裤腿,非要跟着。   程遥遥蹲下去抱住犟犟,道:“谢昭要走了,不要我们了。”   她穿着谢昭的毛衣,宽大领口露出明晰如玉的锁骨,蹲在地上的模样像只被抛弃的小猫咪,把一场短短离别弄得肝肠寸断。   谢昭抬手轻轻揉她发顶,苦笑道:“妹妹,你再这样我真走不了了。 ”   程遥遥扁了扁嘴:“你走了我会哭的。”   谢昭心碎地离开了。程遥遥后脚就收拾包袱,带着两只小猫兴高采烈回宿舍了。   程遥遥跟宿舍的姑娘们感情处得很好,大家对她的回归都十分欢迎,尤其是两只小猫咪。   赵牧几个帮忙程遥遥把铺位整理好,她的铺位一直干干净净地保留着,把床单被褥铺上就行。   秦洋洋抱着犟犟稀罕:“太可爱了!你家猫怎么养得这么肥,看这脸圆的!”   犟犟被姑娘们挨个捏脸捏肚皮,一点儿不在意,津津有味嚼着小鱼干。烦烦却蹲坐在窗台上对小鸟虎视眈眈。   冬日里常有小鸟落在窗台上啾鸣,姑娘们会把一些饭粒洒在窗台上喂食,一只只喂得羽毛丰满圆滚滚。   黑白长毛小猫压低前爪,鸳鸯眼里露出杀气!程遥遥瞧见,忙把烦烦叫过来,喂了几个小鱼干。   姑娘们惊呼:“好可爱!它好小,好乖!”   程遥遥干笑。烦烦可是别墅区有名的小坏蛋,抓鸟抓蛇抓松鼠,陆家的锦鲤还被它叼出来一只,程遥遥用上灵泉才抢救回来的。   黑白小猫咪吧嗒吧嗒舔着自己的小爪子,一脸的天真无害,骗得姑娘们惊呼不已,又喂它好几个小鱼干。犟犟见状不甘落后,嗲嗲地咪呜一声,翻出软乎乎圆滚滚肚皮来,萌得大家捧脸尖叫。   程遥遥又回到了少女的宿舍生活。每天跟姐妹们一起上课,去食堂,情书收了一大堆。晚上熄灯后开卧谈会,讲讲少女心事和鬼故事什么的。   只是晚上睡觉时,没有了谢昭火炉似的怀抱。程遥遥只好把脚丫踩在犟犟暖呼呼的毛上,犟犟敢怒不敢言,抱着她的脚丫睡着了。   总之,当谢昭风尘仆仆赶回学校时,看见的不是他以为的小可怜,而是笑得没心没肺的程遥遥。   舞会才结束,程遥遥妆容没卸,原本就姝丽的面容越发浓艳,她裹着一件大衣,跟与身边的人说话。   徐南方殷勤地跟在她身边,他胳膊上的绷带终于解下来了。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程遥遥莞尔一笑,灿若玫瑰。   谢昭长眸微微眯起,一动不动看着向自己走近的两人。   谢昭穿着黑色外套,流畅的肌肉线条将外套撑得很好看,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要偷偷打量他。   程遥遥却浑然不觉,直直地走过来,险些撞到谢昭身上:“哎!”   “遥遥当心!”徐南方忙伸手要扶程遥遥。   程遥遥却被一只大手抢先拉过去,揽在怀里。   徐南方惊怒道:“你敢……谢昭?”   程遥遥早就扑进谢昭的怀里,乳燕投林一般惊喜:“谢昭!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要去半个月?”   谢昭面容冷峻:“我早回来,你不开心?”   “开心的!”程遥遥笑吟吟拉着他的手,“可惜你来得晚了点,没看见我跳舞。”   程遥遥在晚会上领舞,虽然是最后一个压轴的节目,观众们的情绪已经疲乏,当盛装的程遥遥出现时,观众们的热情仍然瞬间冲破巅峰,掌声险些掀翻天花板,可惜谢昭没看见。   两人的眼中只剩下对方,自成一个气场,水泼不进似的。徐南方揉揉鼻子,无精打采地跟程遥遥道了声再见就走了。   程遥遥转头看他背影,下巴就被轻轻捏住扳回去:“不准看他,看我。”   程遥遥乖乖仰头,桃花眼含情潋滟地望着他,唇瓣微分,像是在等一个吻。   谢昭垂眸凝视她半晌,忽然道:“眼圈怎么黑了?”   程遥遥:“???”   程遥遥气哼哼洗干净脸,抹掉浓重眼影与唇膏,这才洗出一双妩媚桃花眼。   谢昭举着小镜子,程遥遥对着照了半天,水淋淋白生生一张小脸仍是绝色。她埋怨了一番劣质眼影,又迁怒谢昭:“你干嘛提早回来!我今天可约了室友们一起吃火锅呢 !”   谢昭自若道:“我怕娇气包哭,坐了夜班回车赶回来的。”   “谁哭了!”程遥遥脸颊一热,嗓音又变得甜丝丝软绵绵了。   她行李都不收拾了,把两只小猫喊上,就跟着谢昭回家了。   才进别墅的门,迎面就扑来一个黑影,热乎乎的舌头舔到脸上,吓得程遥遥尖叫起来。   谢昭低低笑着,从背后护住程遥遥,道:“怂怂。”   “怂怂?”程遥遥定睛一看,一条油光水滑的黑背狼狗吐着舌头,开心地冲程遥遥直摇尾巴。   程遥遥离开甜水村时,怂怂还是一只不到膝盖高的小狗崽。现在已经快到她大腿高,两只耳朵威风地竖起来,长得可以说是非常英俊!   “怂怂!”程遥遥尖叫着抱住怂怂,怂怂也激动得直摇尾巴,往程遥遥身上直扑。   犟犟嗷地冲出来,怂怂一视同仁,舔得犟犟头毛湿乎乎,嫌弃地跑开了。烦烦则吓得躲在谢昭怀里不出来了。   程遥遥高兴了半天,忽然丢开怂怂跑进屋子里到处找。茶几上放了一篮子鸡蛋和各种特产,还有谢昭的包。   谢昭跟着进去,道:“妹妹,你找什么?”   程遥遥雀跃道:“奶奶呢?奶奶也来了吧!这些鸡蛋腊肉都是奶奶带来的!奶奶躲哪儿了?还有其他小猫呢?”   谢昭失笑:“奶奶没有来,那些是奶奶让我捎来的礼物。”   “啊?”程遥遥失望道,“怂怂都来了,奶奶怎么会没有来?”   谢昭见她是真的失望,抱住她坐到沙发上:“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奶奶想修家里的祖坟,也放心不下那些鸡鸭和小猫,就没来。等过年,我们一起回家看奶奶,嗯?”   谢昭低声哄了半天,程遥遥才重新高兴起来:“好吧,等过年我们和小绯都回去。你坐了那么久的火车饿不饿?”   谢昭长眸微眯:“饿了。”   程遥遥立刻道:“你去洗澡,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程遥遥还未站起身就又被拉回谢昭膝上:“不想吃饭,先吃你。”   “汪!”一个毛茸茸狗头趴上谢昭的膝盖,天真无邪看着他们。犟犟也跳到谢昭肩上看,烦烦则蹲在沙发背上,伸长了脑袋好奇地看。   然后三只就被关厨房去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程遥遥身上外套落在地上,雪白胳膊揽住谢昭脖颈,忽然道:“你怀里是什么”   谢昭腾出一只手从怀里取出纸包:“秘方。”   那叠珍贵的秘方暂时被搁在一旁,谢昭抱着人迫不及待上楼回卧室了,楼梯上一地散落衣物。   几页泛黄的纸承载着谢家祖祖辈辈数百年的心血,其中就有消炎止血与舒筋活络的药方,都是前线需要的。   上头对谢昭的做法大力嘉奖。谢昭得到了程遥遥的奖励,对于国家给的嘉奖就不那么在乎了。不过他的公司后来得了政府的大力扶持,这是后话了。   雨散云歇的间隙,程遥遥伏在谢昭怀里,听他说起甜水村的事。   在承包到户后,甜水村的风貌日新月异。人们在自家地里干活毫不吝啬力气,粮食的产量比公社时期足足翻了三倍!   不过更有眼光和头脑的人都干起了别的。   林贵和林大关承包了竹林,红霞嫂几个娘子军承包了鱼塘,还养了几百只鸭子。林大富一家则种起了药材,他们家从前是谢家的佃户,侍弄药材很有一手。   人人的生活都越过越好,也有人家越过越孬的。比如林武兴一家,自从林然然离开后,林婆子婆媳几个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又开始内斗,一家人心涣散,日日闹腾着分家。刘敏霞嫁了人后,常常抠家用寄给自己娘家,跟婆家关系也闹得很僵……   谢昭说得简短干脆,程遥遥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山环绕桃花盛开的小村子。   谢昭说起谢奶奶时,话才多起来。   谢奶奶在乡下大力发展她心爱的养殖业,据说家里的鸡鸭都有四五十只了。   程遥遥道:“奶奶一个人忙得过来?”   谢昭道:“柳寡妇和明明住进我们家了,帮奶奶做些活儿,互相照看。”   程遥遥听见“柳寡妇”三个字时斜了谢昭一眼。谢昭肌肉顿时绷紧,拉着程遥遥的手道:“是奶奶的意思。她家房子塌了,叫她们搬来也是可怜她们孤儿寡母。”   程遥遥用力抽出手。谢昭翻身就下地了,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道:“妹妹别生气,这件事是我提的,可我……”   谢昭哄了半天,程遥遥才慢悠悠转过来,眼底藏着笑:“我又没说不可以,你怕什么,上来。”   谢昭暗暗松口气,这才上床重新抱住程遥遥。   程遥遥道:“明明是个乖孩子,能帮到他很好啊。我哪有那么小气。”   谢昭心道你上回吃柳寡妇的醋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谢昭不过回了乡下几天,倒像素了一年半载似的,抱着程遥遥要个没完。   第二天程遥遥才拖着酸软的腰,在客厅翻看谢奶奶叫谢昭带来的东西。   塞满了米糠的鸡蛋篮子,腊肉,还有风鸡风鸭。这些鸡鸭都是程遥遥用灵泉养大的,肉质细腻又滋补,还有鸡蛋,白煮都香喷喷,程遥遥许久没吃到过了。   程遥遥正翻检着,谢昭带怂怂晨练回来了。怂怂兴高采烈地冲进屋子,又要往程遥遥身上扑,程遥遥忙架住它两只爪:“你不是小奶汪了,冷静点!”   谢昭随后走进来,提着早点,他额上微汗,一身阳气蓬勃,犟犟从他肩上一跃而下:“妹妹,买了生煎和豆浆,还有你喜欢的条头糕。”   条头糕还热着,软糯喷香地裹在粽叶里,是程遥遥常吃的一家。程遥遥惊讶道:“你们跑了那么远?”   谢昭倒了杯水仰头喝了,道:“怂怂第一次逛上海,高兴得停不下来。”   程遥遥笑道:“是你惯着它吧。偏心眼,你都不带烦烦出去。”   明明是烦烦不肯出门。谢昭抹掉唇上水珠:“不偏心,咱们的孩子我都疼。”   “去你的!”程遥遥拿犟犟的毛线团扔他,“快去拿筷子和碗,好吃饭了。”   谢昭长眸含笑扫过她,迈着长腿走了。   程遥遥莫名脸热了半天:“谢昭,你不准抛媚眼!”   两人坐在小茶几上吃早餐,两猫一狗也蹲在旁边吃自己的饭,只有犟犟不停凑上来,试着偷吃桌上的生煎包,被谢昭捉当场捉住罪恶的小肉爪。   打从这天开始,蔷薇别墅又热闹了。卫兵们每天巡逻路过,都会看见墙头坐着两只毛茸茸小猫。一只威风凛凛的小黑背也嗖地窜出来,昂首挺胸地加入他们的队伍,逗得卫兵们忍俊不禁。直到那位大美人在门口喊一声怂怂,它才摇着尾巴又跑回去了。   周末时,程遥遥喊上蒋牧几个和谢绯来家里吃饭。这是她第一次将同学们请到家里来。   蒋牧几个打量着这精致华丽的别墅,都流露出惊叹之色。她们早知道程遥遥家境好,可没想到有这么好!特别是谢昭平时不显山露水,竟然住着别墅!   不过她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有自己的一份骄傲,并不会因为程遥遥与自己的经济差距就生出嫉妒或觊觎之心,反而因为程遥遥的坦诚而感动。   程遥遥笑吟吟领着她们在别墅里上下参观。谢绯独自坐在沙发上,抱着犟犟顺毛。   谢昭走到她身边:“怎么不跟遥遥她们一起?”   “哥。”谢绯回过神,“纺织厂那边有点忙,我有点儿累了。”   谢昭凝神看她,皱了皱眉不再说下去,转而道:“奶奶很好。倒是你,都瘦了。纺织厂那边有孟姐,要是太忙我让黄六去帮你。你不要太有压力。”   谢绯从哥哥的话里听出内敛的关心,心中又酸又暖,笑道:“哥,你放心吧,我好得很。我只是想奶奶了。”   谢昭道:“我跟你嫂子商量好了,等期末考完就回去。我们一起回家过年。”   谢绯终于绽开笑靥:“嗯!”   程遥遥带着蒋牧几个从二楼跑下来:“你们说什么呢?”   谢昭含笑道:“我说,可以开饭了。”   秦洋洋几个起哄道:“好啊好啊,我早就饿了!”   程遥遥笑道:“早就准备好了,请吧!”   长长餐桌铺着精致的手绣桌布,摆着一瓶怒放的蔷薇花。菜色更是丰盛:参鸡汤,茄汁大虾,战斧牛排,法式香煎鹅肝,黑松露滑蛋……甜点却是一品椰汁雪蛤和玫瑰海盐香颂,另外温了一壶桂花酒。   大家入座后,程遥遥得意洋洋道:“大家别光看着呀,这些菜怎么样?”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蒋牧道:“菜都是好菜,香得我都要流口水了。可这些菜是不是太中西合璧了点?”   程遥遥噗嗤笑出声来:“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试菜的。你们尽管吃,尽管提建议。”   程遥遥把迢迢交给谢绯后,一直琢磨着要开个私房菜馆,干脆趁着请客的机会让大家帮忙试菜。   谢昭和谢绯是常吃这些菜的,蒋牧几个却是第一次吃到程遥遥真正的手艺,埋头苦吃之余竖起一个大拇指,对每一道菜都大力赞赏。   程遥遥信心满满,私房菜馆项目正式启动!一应事宜自然有谢昭替她操办,程遥遥选定了餐厅的装修设计后,就开始制定餐厅的菜单。   谢昭的事业蒸蒸日上,谢绯运营着迢迢和绛色,程遥遥的私房小馆子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办之中,日子过得甜蜜又充实。   谢昭将前线用得上的秘方尽数捐了出去,剩下几页养颜和养身药膳秘方就留给了程遥遥。   程遥遥长得美,对自己的容貌就更爱惜,做了几回养颜的药膳和汤水吃。她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吃了也没觉得有多好,倒是谢绯和几个室友吃过后都大力称赞。   程遥遥盘算着将这些药膳加入餐厅菜单,越发来了兴致。上海的冬天湿凉阴冷,她日日试验做些养身驱寒的药膳,谁知把谢昭补得越发如狼似虎,当晚就后悔得她哭天抢地。   隔着门也能听见里头要拆屋子的动静。烦烦见怪不怪,窝在暖融融的壁炉边继续睡大觉。   犟犟却是急得挠门,扯着嗓子嗷嗷叫。怂怂耳朵尖,听见程遥遥的哭声,登时狂吠。   一时间,狗吠猫叫,小猫爪子刮着胡桃木门的声音,在春意荡漾的夜里别提多突兀。   过了好半天,门忽然开了,犟犟扑通倒在地上。   犟犟一个翻身,肚皮朝天抱住谢昭的腿!小胖脸上写满了愤怒!   谢昭腰上胡乱系着条浴巾,短发凌乱,脸上神色很不善地低头看着碰瓷的小肥猫。   程遥遥小声道:“犟犟进来。”   犟犟立刻嗖一声跑进卧室,跳到了凌乱的大床上。它熟门熟路地要钻进被窝里,却被谢昭一把薅起来。   犟犟登时放出一阵驴叫。谢昭拎着这撒泼的小肥猫,脸都黑了,而怂怂趁机冲进房间。   卧室里大床凌乱,满地衣物,程遥遥恹恹伏在床上,看起来两人打了很凶的一架。   甜水村第一正义使者怂怂竖起耳朵,见谢昭拎着犟犟走向床,立刻直起前爪按住他,嘴里还汪汪劝架。   谢昭:“……”   程遥遥埋在被子里笑得肩膀颤动,瀑布般的黑发随之晃动,在灯光里犹如星河流光,露出的一点雪白脊背是初雪映桃花。   谢昭又转头看她,呼吸再度炽热起来。可他一动,怂怂就正气凛然地拦住他,还汪汪汪地讲道理。   程遥遥再一次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笑了半天,程遥遥卷翘眼睫上挂着泪水,终于道:“怂怂,别叫了,我们不打架。”   又道:“谢昭,楼下柜子里有肉干,你拿给它们吃。”   谢昭一手拎着犟犟,一手拉住怂怂的项圈走了。怂怂歪着头,一步三回头地被谢昭牵着走了,还呜汪呜汪叫,好像在说你们可别再打架啦,真让人操心。   程遥遥又是一阵无声的闷笑。   “很好笑吗?”门咔哒一声被反锁了,谢昭迈着长腿走过来。   “嗯……”程遥遥想起谢昭刚才的表情,越想越好笑,不过直觉告诉她还是乖一点好。   程遥遥忍住笑,桃花眼里水意盈盈:“谁让你欺负我的。”   谢昭不说话,长眸微抬看着她。   程遥遥顿时怂了,掀起被子一角:“你不穿外套就出去,冷不冷?进来。”   “嗯。”谢昭欣然应邀。   “……我不是这个意思!唔,明天还要赶火车回家呢……喂!”   冬夜窗外寒风乍起,吹得蔷薇花簌簌摇晃,屋内满室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明天会更新番外,番外会交代一些正文没有的事和甜甜日常。暂定三个,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可以留言。   感谢每一位陪伴我写完这本书的小天使,感谢你们支持正版。这本书写了很长时间,中途有许多波折,但是我还是要大声说,遥遥和三哥是我写过的最有性张力和火花的一对CP,也是我私心最最偏爱的一对啦!这本书不完美,但是写得很开心,虽然限制于某些原因不能酣畅淋漓地写出许多细节,我们可以围脖见呀!   遥遥和三哥的故事在下一本书继续:校园文《不乖》请收藏!   二中新来的转学生引起了全校轰动。   学校论坛:“你们不用再争论校花是谁了,新来的转学生碾压全场!”附上转学生照片一张。   “卧槽我死了,这肤白貌美大长腿!女神!”   一片跪舔声中,有人爆料:“听说她家给学校捐了两座图书馆才进来的,以前是学渣。”   “她每天都逃课,二班的平均成绩都被她拉低了。”   “楼上别酸了,谢昭都主动当她同桌,每天帮她补习呢。”附上偷拍照一张。   课桌旁,俊美少年低头看着身边人,素来冷漠的脸上透出一丝温柔,如寒冰乍裂,春水化冻。   迷妹们一片哀嚎:“一定是她仗着家里的势力,强迫我男神的!”   ……   程遥遥委屈地把手机怼同桌脸上:“是我强迫你的?”   “上课再偷看手机,”谢昭握住她的手按下去,“我就要强迫你了。”   话少腰力好学霸x奶凶校花大小姐 第220章 【番外】水蛇有没有毒?   正是农忙时节,草尖上还带着露水,程遥遥和张晓枫几个知青说说笑笑地上工去。   水田被阳光照得亮汪汪,划分成整齐的田字格,前几日栽下的禾苗青青,茁壮挺拔。   “蛇,有蛇!救命啊!”在水边玩的孩子惊叫起来。   张晓枫忙道:“快去救人!”   有人比她们更快,一把将那扭动水蛇抓在手中。   “我被蛇咬了!”小孩儿哭哭啼啼。   青年捏住那蛇头,冷冽嗓音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是水蛇,没毒。”   旁边的大人也纷纷安慰:“常见的水蛇哩,莫怕莫怕。”   闻讯赶来的小孩母亲抱住自家孩子,拍打着安慰。青年便默默从人群里走开,将水蛇往沟渠里一扔。土黄色长蛇在草丛里一扭,不见了。   只有围观的几个知青道:“哎,那救人的不是遥遥你的搭档吗?”   程遥遥微微眯起妩媚的桃花眼,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想来。她理也不理旁人,抬脚追了上去。   破褂子也掩不住那流畅挺拔的脊背轮廓,长腿迈出的步子也大,叫程遥遥追得气喘吁吁。   “等等我!”程遥遥追得气喘,“等等我嘛!”   娇滴滴绝色美人追在身后,谢昭却置若罔闻,脚步都未慢下一瞬。   装什么装。程遥遥气得跺脚,眼波忽然一转,软着嗓音道:“谢三哥……我脚疼。”   谢昭挺拔脊背一颤,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程遥遥趁机跑到他前头,道:“你为什么不等我!”   谢昭漠然反问:“我为什么要等你?”   “你腿长,走得太快了,我赶不上。”程遥遥捂着肚子直喘,奶声奶气地说。   谢昭狭长眼眸里泛起一丝古怪意味,探询似的打量着程遥遥。   程遥遥抬起了小下巴,十分嚣张地跟谢昭对视。现在她不是很害怕谢昭了,因为她抓住了谢昭的罪证!   哼,明明是没毒的水蛇,还给她吸毒占便宜!   看着她这幅娇滴滴模样,谢昭心道你跟我撒什么娇,终究是点头:“行。以后等你。”   程遥遥立刻摘下自己的包和饭盒,都放进谢昭怀里,又道:“我今天还要吃桑葚。”   谢昭点点头,似笑非笑道:“要不要再给你打一只山鸡?”   “那,那也太隆重了吧?”程遥遥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雀跃地走在了前头。   哎,她本来想拆穿谢昭占她便宜的事的,可现在谢昭对她这么好,她都不忍心了。她决定给谢昭一个赎罪的机会。   望着前头神气活现的人,谢昭冷峻唇角再也忍不住翘起,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程遥遥一早上偷懒得特别理直气壮,不仅不干活儿,还要谢昭给她摘了一捧桑葚,坐在树荫下吃。   程遥遥吃饱了桑葚,中午吃饭时只吃了半个窝头就饱了。她把剩下的半个窝头放在谢昭手里,要他吃完。   谢昭冷下脸来。还不等他开口,程遥遥就急急道:“反正我吃饱了,你必须把这窝头吃了!不然,不然我就……”我就拆穿你占我便宜的事实。   谢昭反问:“你就怎样?”   我可是在给你机会!程遥遥气得两颊生晕,眼波如醉,到底说不出口,劈头去抢谢昭手里的窝头:“不吃算了!”   谢昭收回手,大口啃下一块窝头。窝头咀嚼起来带着一股粮食的甜味,谢昭几口咽下,淡淡望住程遥遥。   程遥遥已经笑了,眼角还有点儿红。   谢昭收回视线,拿过水壶猛喝了几口凉水。果然是娇气的大小姐,一不顺她心思就要哭。   初夏的午后,整座村庄都笼罩在暖融融日光里。从高处俯瞰,河水变成亮亮的一条丝带,逶迤淌过大豆地,水面碎金浮动。   这样好的天气,叫甜水村最勤劳的人也忍不住停下歇一歇。   远在郊外的大豆地,程遥遥在玉米地的荫凉里打了个盹儿,又被一阵轻微的痒意吵醒。她睁开眼,一只明黄色蝴蝶从她卷翘的眼睫上翩然飞走了。   程遥遥慢吞吞伸个懒腰,一件旧褂子从她身上滑落。是件老式的粗布褂子,布料洗得发白,却很干净。   程遥遥偷偷闻了闻,褂子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香和谢昭身上特有的气味,像阳光里的草木。   她每回睡午觉时,谢昭都偷偷给她披上衣服。哎,真叫人烦恼。   对了,谢昭呢?程遥遥站起身来,转头四下环顾。新开垦的田垄泥土湿润,豆种和锄头搁在一旁,唯独不见谢昭的身影。   宁谧的午后,有隐约鸟鸣声与流水声传来,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   河边的垂柳浸在水中,哗啦一声,合抱粗的树后转出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赤着上身,小麦色紧实肌理沾了些水珠,在阳光里充满年轻生机。   谢昭提起手中的篓子,低头查看,冷不丁眼前水花四溅。   “谢昭!”   谢昭眼前一晃,对上一双桃花眼,水意盈盈,眼底一点泪痣活色生香。此时怒气冲冲,又不知要发什么坏脾气。   谢昭抹了把脸上水珠,冷厉眉眼没有一丝波动:“干什么拿石头砸人?”   “我……“程遥遥似乎词穷了一瞬,又扬起下巴:“你跑到这里干什么?我睡醒了都找不到你。”   亮烈阳光落在她身上便自动柔和下去,为她的美貌做了陪衬。桃花眼波光流转,到底透出一丝委屈。   谢昭顿了顿,举起手里的篓子:“我在抓鱼。见你睡着,就没喊你。”   后一句话似乎别有意味,谢昭抿紧唇角,心中闪过挫败。   程遥遥并未察觉他的细微表情,娇滴滴大小姐心思浅得像这一汪清澈溪水,挽起裤腿就跳下水来。   “你!”谢昭一把接住她,像接住一朵明艳娇滴的花儿,轻盈,微暖,丝绒花瓣透着淡淡甜香。他烫着般松开手,低吼,“当心点!”   “我想看看你抓了多少鱼。”程遥遥那双桃花眼微微睁大了,卷翘眼睫密密匝匝,被阳光渡上浅金的颜色。她说得理直气壮,半点没有为自己鲁莽而反省的意思。   沸腾的血液在四肢百骸冲撞,统统闷在胸口。谢昭多年未有这样激烈情绪,偏罪魁祸首还拉住他手中篓子:“给我看看,怎么抓鱼的?”   那一点儿力道像小猫爪子扒拉,谢昭松了手,递过去给她瞧。   城里来的大小姐为一堆小鱼虾大呼小叫:“好多鱼,还有虾。”   程遥遥挽着裤腿,纤细笔直的小腿站在水中,沾着细细的水珠,令人联想起新剥壳的菱角或荔枝,一碰就能沁出甜蜜汁水的果肉。   念未动,欲先起。谢昭喉咙里燃起一团火。   炙热的注视难以忽略。从前程遥遥浑然不觉,今天留心观察,并不难发现谢昭的异样。   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早挨了程遥遥一记耳光。   程遥遥低着头,在水里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光滑鹅卵石硌着脚心,微暖河水流淌过小腿,叫人心神舒畅。   清澈河水里有小鱼游来游去,程遥遥小心翼翼伸出手……   谁知谢昭沉声道:”你上岸去。“”不。”到手的小鱼儿从指缝里溜走了,程遥遥怒向胆边生,勇敢拒绝!   从前她心里害怕谢昭,总被他欺负压制。今天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程遥遥满以为谢昭会继续赶自己,没想到他看了自己一眼,就转头继续抓鱼了,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怎么的,程遥遥撇了撇嘴,满心的不乐意。她也不想理谢昭了,凝神看着水里的鱼。   谁知见谢昭抓得容易,她在水里淌来淌去的,一条鱼也没抓住,还把谢昭身边的鱼都吓跑了。   谢昭看她一眼,走到旁边去了。   程遥遥气得捡起一块鹅卵石扔出去。鹅卵石飞到一半就掉在水里,咚地溅了谢昭满脸水。   谢昭抹了把脸,湿漉漉眉眼越发锐利森寒,盯着程遥遥等她解释。   程遥遥把手藏在背后,嘴硬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打水漂来着。”   谢昭点点头,提着篓子就走到河边,将里头活蹦乱跳的鱼虾倒在岸边。   程遥遥悄悄松口气,她才不愿意承认刚才自己又怂了。她在水里站了半天也累了,淌着水向河边走去。   “咚”地一声,一块石头掉在她面前不远处,溅起水花。   那水花半点没挨着她,可程遥遥在水里站了半天,看着流动的水面忽然眼晕起来,脚下一滑就往后跌去:“啊!”   河水很浅,溅起的水花却劈头盖脸浇了程遥遥一身。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拉住她,才没让她喝进去更多河水。   “你没事吧?”谢昭淡漠语气终于泛起涟漪。   程遥遥唇角一撇,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你讨厌死了!”   “我没想到会砸中你,对不住,你……你别哭啊。”谢昭话音未落,程遥遥就哭了起来。   谢昭头疼不已,他难得起一次恶作剧的心思,那块石头也没砸中程遥遥,没想到会把这娇气的大小姐弄哭。   程遥遥湿哒哒坐在河水里,又狼狈又丢脸,一边哭还一边偷偷看谢昭。   谢昭低声道:”别哭,我给你赔礼道歉。我给你摘桑葚?你想吃樱桃吗?……别哭了。”   程遥遥哭得更大声了:“你走开,不准看我!”   谢昭狭长眼眸睁大了,终于反应过来,忙转开头去:“我不看你,你……你先起来。”   程遥遥磨着牙,故意道:“起不来,我脚疼。”   谢昭道:“扭伤了?”   程遥遥一字一顿:“好像被蛇咬了。”   谢昭肩膀微不可查地一颤。   程遥遥顿时一阵暗爽,冲他伸出手:“反正我起不来了。”   纤细雪白的手搭在粗糙大掌中,谢昭轻轻将人抱起来,像摘下一朵夏夜里湿漉漉带着香气的玉兰花。   指尖相触时,两人不知为何心中都是一跳,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欢喜。   程遥遥被放在树下,离开了那结实温暖的怀抱,顿时打了个哆嗦。谢昭把褂子披在她身上,在她面前半跪下来,高大身形带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程遥遥还有些没回神,愣愣地看着谢昭握住她脚踝,拉过去,温热呼吸似有若无落在她脚背。   “你……你干嘛?”程遥遥浑身一颤,圆润小巧的脚趾蜷缩起来。   谢昭道:“不是被蛇咬了?没有伤口。”   “可能是错觉,反正我刚才脚疼了!”程遥遥使劲儿抽回脚,嘴硬地道,脸颊却是烫得厉害,眼波纷乱。   谢昭不置可否地松开手,转身走开。   程遥遥又道:“你回来!”   谢昭回过头来,狭长眼眸微拧,终于流露出一丝无奈。她还能更麻烦一点吗?   程遥遥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能!   午后阳光越发热起来,明晃晃笼罩着大地。谢昭面无表情坐在河边边,背后草甸子里时不时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谢昭,衣服晒干了没?”   “没。”   “我有点儿渴了。”   谢昭把水壶打开,反手递到身后。   过了会儿,又叫:“谢昭。”   谢昭不想回答了,两眼放空望着水面。   “谢昭谢昭谢昭!”   谢昭终于回过头,差点跳起来,麦色脸膛冒烟:“你!你别出来!”   程遥遥没出来,她窸窸窣窣从草甸子后头冒出小半张脸,娇滴滴的桃花眼含着委屈,“你干嘛不理我,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谢昭闭了闭眼,认命道:“我没走,不会丢下你,听话。”   程遥遥这才乖乖坐了回去。她只是怕谢昭丢下自己一个人罢了,他却说了那么……的话,真是的。   程遥遥伏在草垫子上,身上裹着谢昭的褂子,被阳光烘干的草木香气包围着她,程遥遥像块在阳光里融化的小年糕,心里又软又甜。   程遥遥道:“谢昭,你等会儿给我摘桑葚吃。”   阳光里,谢昭的嗓音仿佛也带了一丝温度:“好。”   “明天也要吃我给你带的窝头。”   “好。”   “不要再凶我了。”   “好。”   “我要去你家住。”   “……不行。”   谢昭说罢,微微绷紧神经,等着背后的娇气包发难。谁知程遥遥一句话也没有说,反倒让谢昭心中纠结起来。   是不是拒绝得太干脆,委屈她了?   草甸后,程遥遥翘起脚尖,阳光里精致小巧足弓白皙得近乎透明,上面两点粉色牙印宛然。   她微微翘起唇角,心道:那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