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她又躺下了》 作者:元余   文案   林水月穿成了书里的真千金,一个坏事做尽的恶毒女配。   该女配的日常是:   为达目的,利用父母的愧疚,将自带重生金手指的假千金,踩到泥地里;冒用顶替他人功劳;欺辱打骂下人;   践踏庶出兄长的自尊;侮辱未婚夫婿;甚至还不择手段地去勾引男主……   林水月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假千金女主的疯狂针对;   名媛贵女的嘲弄设计;   未来会一飞冲天的下人仇怨陷阱;   金榜题名的庶兄厌恶恶心;   要让她悔不当初的未婚夫婿;   还有,那个看起来温柔似翩翩公子,内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男主。   ……   不一样的人,同样的想与她一较高低。   林水月:平平淡淡才是真。   后来,所有的人都发现林水月变了。   从一只斗天斗地的斗鸡,变成胸无大志的咸鱼。   他们以为她在装相,殊不知她是真的躺平。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却让他们神思不属,为其疯狂着迷。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配 穿书 爽文   主角:林水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斗鸡变咸鱼   立意: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第1章 退亲   六月,云层密布。   酝酿已久的暴雨还未落下,热气不散,庭院内洒扫的丫鬟躲在廊下纳凉。   “二小姐还没来?”有人小声问。   “犯下这么大的事,没脸见人了吧。”一个穿着粉色比甲的丫鬟撇嘴道。“说来可真是替大小姐不值。大小姐容貌气度俱佳,对下人更是宽厚。哪跟她似的,处处掐尖要强,连此前订下的婚约都要与大小姐争。”   “抢到了也没用。”她身侧绿色衣裙的丫鬟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听说永昌伯府的梁夫人今日就是来退亲的。”   “都在这里做什么呢!”院里的大丫鬟出来,廊下的人惊慌散开。   “苁蓉姐姐。”粉比甲丫鬟嬉笑着上前挽她的手。   “少说点闲话,让二小姐知道了,可有得你受的。”   拐角处,红缨回头见自家主子眯着眼,瞬间心神领会:“奴婢这就去撕了她们的嘴!”   “回来。”林水月低下头,眼角溢出泪水。   果然,太阳还是一如既往的刺眼,看来她真的穿了。穿成了一本书里跟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也就是刚才那些丫鬟口中作威作福的二小姐。   书里的林水月本是府里的真千金,被喂养她的奶娘调换,奶娘把自己的孩子换到府中,金尊玉贵的长大,却经常虐待林水月。   十三岁时,林水月被接回家中,当她第一眼看到代替她被林府娇养长大的假千金时,就发誓一定要将对方踩在脚底。   此后,林水月还真做到了。但她没想到,被她害死的假千金重生了,回到了幼时。这次,惨死的人变成了她。   作为书里的恶毒担当,林水月几乎是坏事做尽。   利用算计亲人好友、抢夺女主婚事、冒领她人功劳……简直是罄竹难书。   只不过是前世没被人戳穿,如今却被早有准备的女主一一回击。   书的进程才堪堪过半,就已经落得个众叛亲离、死相凄惨的结局。   虽然离她惨死还有段距离,但原主事业心极重,回府不过三年时间,已经树敌无数。   欺辱打骂下人也是常有的事,这才招来这么多人对她有意见。   林水月眼含热泪:“走吧。”   她身后的红缨与嬷嬷对视了眼,相对无言。林水月回家一年,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不只是他们。   进了主院,林家主母秦氏看见林水月这满脸的泪痕,也愣了。   到了嘴边的斥责,都错过了机会,没能说出口。   林水月就顶着这么一张脸,向秦氏和下首的永陆氏行礼。因为看不清陆氏的脸,她眨巴了下眼睛,两颗豆大的泪珠砸在了陆氏的手背上。   陆氏人跟被烫了下似的,弹起身来:“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我们永昌伯府对不住你了?”   泪水顺着林水月面颊流下:“不是的。”   所有人:……   哭得这么梨花带雨的,看起来是的呢。   林水月看了眼座上的人。   永昌伯府的主母陆氏,她的未来婆母,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这是原主回府后,从假千金那抢来的婚事。   抢到手没多久原主就后悔了,京城里青年才俊比比皆是,一个伯府的次子,连爵位都继承不了的人,她也看不上了。   她有意为自己另择夫婿,目光一放,就对男主动了心思。   可惜文里的男主是个神仙人物,林水月尝试多种方式都没有得手。   她思前想后,决定兵行险招……结果勾引不成,二人一同落入水中。   被人救起来后,林水月变成了她。体弱多病的男主直接当场昏迷,差点没救回来。   而现在,原主没了,她犯下的所有事都要由她来承担。   林水月没穿书前,做的是危机公关。以她多年来的工作经验,目前这种局面,就两种解决方式:   一是改过自新,对所有原主伤害过的人,致以深切的关怀,并竭力挽回自身形象,最好证明自己是身不由己,也就是俗称的:洗白;   二呢,就是找个绝对的粗大腿,努力地抱上。不过这个比第一种有难度,因为这个大腿既是要对她有怜悯之心,又要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否则震慑不了人。   如果是以前的林水月,可能会两个选择综合起来用,以求达到最完美的局面。可她经历了一回生死,对这些都看淡了。   近来塌房的人太多,她工作严重超负荷。猝死前那种感觉,她是再也不想体验了。   所以,她两个都不准备选。   人活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辛苦赚来的钱还没花,人就无了。   所以爱谁谁吧,明天的死亡就交给明天的自己来操心,今天的她,只想安心度假,当个咸鱼。   “林小姐好大的排场!”陆氏看她这做派就来气。“做错了事的人,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陆氏嗤笑:“怎么,事到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嘲讽我们永昌伯府,林小姐还觉得自己没错?”   林水月仰着头,努力将眼泪逼回去:“错了。”   陆氏:……   她皱下眉头:“……永昌伯府虽比不得你们林府,可我家先辈也是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另一男子在亭中纠缠不休,令永昌伯府蒙羞。”   “如今满京城都在看永昌伯府的笑话!林府也该给我们府上一个交代!”   “梁夫人。”事已至此,主座上的秦氏只得道:“我与老爷管教不严,才令得她如此肆意妄为,您若要怪罪,怪我便是了。”   秦氏是林水月的生母,却没为林水月说一句话。   到底是这几年林水月索取无度,将她的愧疚都给耗干净了。   陆氏脸色稍缓:“林夫人不必如此。”   又叹道:“原本我们定的就是瑾钰,如今看来,当初就不该换了人选。同是夫人的女儿,瑾钰就懂事谦和,最是体贴不过。早前与我们少卿……罢了,若是瑾钰的话,也不会有今日这些事端了。”   陆氏随口一提,却是犯了大忌。   林府的人都知道,林水月最避讳的,就是有人拿她同林瑾钰比较,更别说这还是说她的不好……   秦氏看向下首的人,下颚绷得很紧。   从林水月被接回林家后,就没有给过林瑾钰好脸色。分明林瑾钰已经在各种退让和隐忍了,林水月却依旧紧抓不放。   林水月靠在椅子上,瞧见身侧的丫鬟都往后缩了一脚。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陆氏冷笑:“事已至此,你还毫无悔过之心。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退亲!”   秦氏面色一变。   林水月:“好。”   一边对身后招招手,红缨大步向前,将几样东西放在桌上:“这是婚书、庚帖……都还给您吧。”   陆氏不敢置信地抬头,她就这么同意了?   却见林水月拿着手帕按自己发红的眼圈。   陆氏:……   真是活见鬼。   “水月!”秦氏万没想到,她竟会答应下来,没控制好表情:“你随我进来。”   主屋后面是个小厢房,有些杂乱。   秦氏这会也顾不得这些,林水月一走进来,她便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在想什么,今日这婚事一退,你的名声就彻底毁了。这门婚事是你当初哭着求我,我才将瑾钰换成了你的。”   “如今你这般儿戏,又让瑾钰作何感想?”秦氏看了她一眼,隐下了后半句。   她被退婚后,林瑾钰平白被她连累,又要如何自处?   林水月垂眸,未做多解释:“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请母亲成全。”   秦氏在她面前来回踱步,看着她的目光极为失望。   僵持片刻,见她不肯改口。   秦氏心也冷了:“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随你吧。”   “谢母亲。”   林水月跟在秦氏身后,轻易能感受到秦氏的失望、厌恶等情绪。   原文里,林水月确实没有退婚。她心高气傲,根本没把永昌伯府看在眼里,认为哪怕出了这样的事,只要她不松口,永昌伯府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林水月不想毁了自己的名声,保住亲事是最好的办法。   陆氏被她激怒,也说出了她远不如林瑾钰的话。   林水月反唇相讥,不光道出永昌伯府眼下的窘况,还将未婚夫梁少卿贬得一文不值,更说梁少卿与她有着婚约,背地里却跟林瑾钰眉来眼去。   这话不□□/疯了陆氏,也让秦氏大发雷霆。   秦氏觉得,林瑾钰都将自己能让的都让给了林水月,林水月还这么的不知好歹,自己犯下了错,却还要将林瑾钰拖下水。   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当天,秦氏就命人把林水月关进了祠堂,说要罚跪三日。   林水月夜里装晕搪塞了过去,但秦氏是对她彻底寒了心。   眼下境遇可比原文好太多了。   她是说永昌伯府。   原文里,此次退亲不成,永昌伯府一家都恨上了林水月。陆氏屡次在重要场合让林水月下不来台,梁少卿更是曾当众说林水月恬不知耻,根本不配与林瑾钰相提并论。   林水月那性子,能让他们一家子好过?此后的剧情里,陆氏和梁少卿,一个疯了一个傻了。   如果不是女主出手帮忙,离家破人亡也就只差了一点。   所以,陆氏以为是退亲,其实是逃脱苦海。   她们母女去而复返,再提退亲,秦氏只闭上双眼,不再过问。   陆氏:“便是退亲,那也是我们永昌伯府要退的。二小姐举止轻浮孟浪,实非良配!”   林水月赞同地点头。   “……”陆氏噎了下。“我们对二小姐也算仁至义尽,日后你与少卿再无瓜葛,也请二小姐自重,莫要再生事端,叫少卿为难!”   林水月:“不会不会。”   陆氏唇角抽搐了下,她来之前还想,今日一定要让林水月羞愤难当。结果眼前这人像吃错了药一样,叫她连责问的心思都没了。   “罢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陆氏临走之前,尤为不死心地道:“二小姐好自为之!”   林水月微笑:“梁夫人保重。”   陆氏:……   说的什么鬼话! 第2章 有劳二小姐   他们离开后,屋内气氛低沉。   林水月全当不知,她这会只想回屋里去,冰敷下眼。   “老爷!”哪知,却有一人怒气冲冲地摔门进来。   是林水月的父亲林朗,他一进门,就指着她怒骂道:“你干的好事!”   林水月微怔,看来今天这事还是无法善了。   “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父亲是什么官职?”林朗的脸,因为太过生气,而略微有些扭曲。   这……   林朗以为自己在质问,殊不知搁在林水月的眼里,这是场生死问答啊!   她快速地回忆了下书里的内容,抢在林朗二次发火前举手答道:“正三品礼部侍郎!”   “你还知道你爹是礼部侍郎!”   “啪!”林朗手一扫,桌上的瓷器摔碎了大半。   答对了!   林水月跳开那些碎裂的瓷片,松了口气。   林朗看了后,气笑了,指着她鼻子:“做出这等不知礼义廉耻的事情来,真是辱没门楣!来人,请家法来,今日我便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礼法!”   “老爷。”秦氏变了脸色,却并未阻拦林朗。   林水月暗道不好。   这下祠堂是不用跪了,变成屁股开花。   怎么她来了后,情况变得更糟了!   等到林水月看见那所谓的家法,其实是一满是倒刺的藤条后,脸都青了。   她现在撒腿跑,能跑出林朗的攻击范围吗?   “父亲!”   “啪嗒。”林水月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主宅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她回过头,被日光晃了下本就不太舒服的眼,瞳仁瑟缩了下。   然后瞧见了有人逆光而来,定睛一看,是……一个老太太。   “行了。”   林朗:“母亲……”   林水月了然:“母……奶奶?”   林朗上前扶住老太太:“母亲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林水月身上扫了一圈,林水月瞬间心神领会,扶住了她另一只手:“奶奶,父亲想打我。”   林朗瞪了她一眼。   “你确实是该打。”老太太冷眼看她。“裴尘是忠国公的嫡长子,患有先天不足之症,他们整个府里都将他视作眼珠子一般,你将他推入湖中,他若出了什么意外!”   “别说是你,你老子都别想好过!”   “……”林朗噎了下,怒道:“她如今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今日不好好教训一番,日后指不定要闯出些什么大祸来!母亲不必费心,我定会好生管教她。”   “罢了,眼下更重要的,是该如何处理此事。”老太太坐在主座上,轻摆了下手。“我与裴尘母亲娘家南安府有旧,忠国公念此旧情,不会太过为难。只是裴尘昏迷数日,一直到今日才苏醒过来。”   “于情于理,都该让水月过去赔个礼才是。”说罢看向林水月。“你去准备一下,随我一同前往忠国公府。”   林水月应了,抬脚往外走。   走出这主院前,还能听到林朗与老太太的声音。   “母亲,这怎么好让您受累?”   “行了。”老太太不耐烦地道。“再怎么说,水月也是我亲孙女,你们不想管她,那就让我这老婆子来管!”   原文里,林水月在手段用尽,被无数人厌恶之后,还能继续留在府里,也是有老太太的原因。   老太太心慈,始终觉得对这个沦落在外的孙女怀有歉疚,所以哪怕她犯下泼天大错,老太太也替她挡下了风雨。最后闹得林朗都与老太太生分了,老太太都始终没放弃她。   可惜林水月却一直都跟老太太不是很亲近。   而老太太也没能护着她太久,就病倒了。林水月也是在失去这个最主要的庇护之后,才落得个满盘皆输的结局。   林水月回屋换了身衣服,折返回主院时,林朗秦氏都不在。老太太身边跟了个绝色丽人,听见动响抬眼看来。   林水月心平气和,红缨打鼻腔里哼了一声。   这位,就是文中女主林瑾钰了。   “二妹妹。”林瑾钰容貌秀丽,温婉可人。   方才林水月进门前,还在温声同老太太说话。见了她后,就歇了言语,连挽着老太太的手也松开了去。   旁边人看了,都不免怜惜。   至于她为何出现在此,倒没人提及。   林水月也不关心,本来文里剧情就是老太太带着林瑾钰去的忠国公府,多出来的人是她。   *   马车一路缓行,停在忠国公府外。   下马车后,老太太格外嘱咐她:“国公府规矩重,切莫失了体统。”   身后所有的下人都向她看来,林水月点头。   林瑾钰看她一眼,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敲打她,换做以往,怕是已经大声嚷嚷起来了,今日倒是转性了。   “扶着。”老太太伸手,林水月听话地挽上。   “奶奶,你打牌吗?”   老太太睨她:“不是说好了不胡闹?”   “打牌不算胡闹吧,顶多算陶冶性情。”   ……   祖孙两走在前,林瑾钰落后几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们。   忠国公府底蕴深,宅子也大。   裴尘是忠国公嫡长子,却没住在正院。   而是住在了翡翠长廊后的修竹院中,那边种着许多湘妃竹,环境清雅,正适合养病。   忠国公府繁花着锦,唯有这修竹院瞧着朴素些。   等到真进去后,林水月才知道大意了。   院外茂竹葱郁,院内富贵堂皇,连个摆件都是玉造的,忠国公府家底可见一斑。   难怪京中贵女削尖了脑袋都想往裴尘怀里钻。   然而这屋内陈设再如何华贵,当瞧见裴尘这个人时,皆会在他面前失了颜色。   眉眼如画,容色绝佳。   裴尘黑发似墨,一身冰肌玉骨,唇色苍白,带了抹浓郁的病色。   他闻声回头,瀚海般的眸与眉间的病气交缠,星河与湮灭辉映,是一种矛盾又极致的美。   像个瓷娃娃,漂亮又易碎。   “咳、咳。”淡红自脖颈间蜿蜒而上,原本苍白的面色带了血色,更显绝色。   “少爷怎么坐起来了。”领着她们进来的嬷嬷见状,心疼至极,上前给他掖住被角。   “老夫人来了,恕裴尘无礼。”他唇白如纸,声音低沉嘶哑。分明病得厉害,却还强撑着坐起身来。   “茶呢,都怎么照看少爷的?”   裴尘这幅模样,别说是一直照顾他的常嬷嬷了,连老太太一行人瞧着都心疼得不得了。   一瞬间,林水月收到无数谴责的目光。   “该说失礼的人,是老身才对。”老太太上前一步,满脸愧色。“水月是个蠢的,行事鲁莽又无分寸,叫你受苦了。”   裴尘还没开口,常嬷嬷就没好气地道:“奴婢只是个下人,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们家少爷本来身子就不好,好不容易调理得好了些,贵府小姐倒是好,上来就把人往那湖水里推!”   “如今才是初夏时节,寻常人落了水都未必能好,别说是我们家少爷了!”   老太太转头骂她:“瞧瞧你做的好事,还不赶快向裴公子赔礼道歉!”   林水月乖乖上前,抬眼正对上裴尘那双冷眸。   她微怔。   裴尘作为书中男主,虽然病弱,性子却极为谦和。温润如玉,出尘似谪仙。   这样的翩翩贵公子,本该是天之骄子,却被病体拖累。也因此,赚足了读者的喜爱及心疼。   可刚才对视的瞬间,她分明在他眼底瞧见了深刻的凉。   “是我不该。”哪怕在病中,也遮不住他清朗的声线。“若我当时不站在湖边,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眼中澄澈一片,苍白的脸上扬着抹温和的笑。   分明他无辜遭难,却还保有风度,当真是好修养。   林水月:……   总觉得哪里不对。   “少爷这是哪里的话,您身子不好,好不容易能出门游玩一趟,怎么还成了您的错了!”   一瞬间,林水月如芒在背。   老太太冷哼:“你还愣着做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林水月当机立断地道。“我被猪油蒙了心,被水鬼迷了眼,失了智脑子不好才会做出这种事!”   “没错。”老太太还附和道:“她出生时确实瞧着不太聪明,后来让那缺心眼的奶娘抱走时还撞了脑子。”   “这才一天天的跟个失心疯似的,净干些蠢事。”   常嬷嬷:……   自家奶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说。   “都是我的不是。”站在后方的林瑾钰蓦然抬头,眼眶发红。“那天我若一直在二妹身边,也不会出事。”   常嬷嬷对林瑾钰态度却不错:“林小姐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本跟您没什么关系,难为您关心少爷,还差人送了药材过来。”   林瑾钰摇头:“公子病着,我实在难以安心。偏能做的有限,只会一些寻常药膳。”   说罢,将手里拎着的红木食盒递给了常嬷嬷。   常嬷嬷懂些医理,打开闻了下,就知道林瑾钰费了心思的。   “都是些温补之物,公子若吃着不错,我便每日做了给公子送过来。”   林水月往后退了小半步,腾地方给女主大展拳脚。   没设防一回头,被老太太瞪了眼。   “我身体已无大碍。”裴尘轻摇头。   林瑾钰急道:“公子说这话,便是不愿意原谅我们了!如若不然,就是要让我与二妹心怀愧疚,昼夜难安,以此来惩罚我们。”   “林小姐多虑了,少爷是不想让您劳累。”   “瑾钰不觉得累。”林瑾钰答得笃定。“反倒是公子的身体一日不调理好,瑾钰就一日无法安心。”   这事情忽转急下,倒成了林瑾钰的事一般。   别人觉得怪异,林水月倒是不意外。   原文里,林瑾钰本就是重生的。前世她被惯坏了,在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一时难以接受。   娇养的花朵,在林水月层出不穷的手段下,很快遭了林家厌弃。   最后落得个失节为妾,还在孕中被林水月气死的结局。   今生她有了前世记忆,一边想着对付林水月,一边则打算抱个金大腿。   这个人选自然就是男主裴尘了。   裴尘现年十八,看起来病恹恹活不到二十岁的模样。林瑾钰却知道,裴尘日后会位极人臣,权倾天下。   想要早日抓住未来权臣的心,自然不免苦心经营了。   “大小姐还会做药膳啊?”红缨在林水月背后跟人咬耳朵。   “这你都不知道,此前表夫人患病,就是吃大小姐的药膳调理好的。”   红缨沉默了下:“表夫人得的,不是妇人病吗?”   “二小姐。”   林水月没做好表情管理,被人逮了个正着。   众目睽睽下,她强行收好抽搐的表情,恢复了此前哀恸的神色。   常嬷嬷看见她心里就来气,他们家少爷这还没死呢!   唯有裴尘面不改色,眼里温暖如常:“既是如此,那便劳烦二小姐了。”   劳烦?她?   林水月抬头,见老太太微笑着应道:“本就是她惹下的事,就该她来弥补才是,没有牵连瑾钰的道理。”   “你也别太惯着她了,省得她越发无法无天。”老太太看了眼林瑾钰。   林瑾钰只得答道:“是。”   抬眼泪汪汪满腹委屈地看着林水月。   林水月:……   她就开了个小差,这是怎么了。 第3章 转性了?   林水月直到坐上马车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瑾钰要日日来府中照顾裴尘,老太太说不合适,裴尘也不愿麻烦林瑾钰。   于是就变成了麻烦她。   毕竟她才是罪魁祸首。   “奶奶,这万万不可。”林水月满脸严肃。“我连妇人病都不会治。”   穿着端庄,面容慈祥的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用得着你,忠国公府上,可还住着两御医。”   林水月心下一松。   “但这祸是你闯的,总要拿出些态度来才是。”老太太一时又冷笑。“你那爹倒是个会想的,无论如何都要把瑾钰塞过来,瞧着她刚才的架势,若非我拦着,她都要在裴尘那院子里住下了!”   上马车前,林瑾钰推说自己有事,这回府的车上就只剩下了她们祖孙两个。   “你就当每日过来应个卯。”   念及林水月平日里那些算计,老太太也不管她爱不爱听,厉声道:“至于你那些小心思,最好全都收拾干净了。”   “裴尘这块香饽饽,京城里人人都盯着,你以为凭着你和咱们家,能吃得下?”   这话出口,换作往常,林水月怕是要翻脸。   今日却异常乖觉:“好。”   老太太诧异地看着她,又觉得有些欣慰。   她就说老林家的种,都不会太差。   “饿了吧,想吃什么?”她面上不显,口气却温和了许多。   “饽饽?”   “啪!”   “奶奶,打人不打头。”   马车外的人,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片,都惊掉了下巴。   那个每日苦大仇深,说一句话要在肚子里绕三绕的二小姐,何时变得这么活泼了?   活泼的二小姐回到府中,就受到了各种异样的目光注视。   林水月好脸面,被人退了亲,还不知要如何发作。   进了院子,红缨在一群瑟瑟发抖的下人中,视死如归地走了出来:“小姐,这是明日茶会的帖子。”   原身好出风头,大小宴会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只是眼下送来的帖子,说是品茶,其实就是想看她的热闹,毕竟得罪的人不少。   “都推了。”林水月不准备去应付原身的塑料姐妹们。   她站起身,就瞧见身边的下人如潮水般散开了去,每人眼里都带着惊恐。   林水月:……   她不吃人,真的。   她住的院子,是林府内最漂亮的院落——从林瑾钰手里抢来的。   最左侧的一间单独僻开,用作书房。   原身在乡下时没机会读书识字,进了林府后远跟不上林瑾钰的进度,学了几天就放弃了。   这书房对她而言就是个摆设。   习惯了她动辄就打骂下人撒气的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进了书房,还叫了人进去磨墨……   红缨看了眼天边,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再看林水月让人找了颜料出来,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要作画。   可这位二小姐一向粗鄙浅薄,大字都不认得几个,还会作画?   林水月没理会那些诡异的目光。   与老太太相处半日,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位无条件向着她的老人家。她自小父母离异,也是被外婆带大的孩子,对这样的慈爱很有感触。   原文里对老太太的病提及不多,只说是中风后救了回来,却忘了大半的事,如痴儿一般。   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是阿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现在病没发作,林水月也不是医生,没有什么太有力的法子给老太太预防。   她盯着宣纸看了下,提笔作画。   红缨端着茶盏站在她旁边,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少爷,您不能就这么进去。”   “还请少爷莫要让小的们为难。”   安静没一会,林水月听到一阵嘈杂声。   抬眼就看见一个人冲了进来。   “砰!”来人穿着身蓝色直缀,腰间系着块白色暖玉,面容清俊。   就是下手很重,差点没把书房的门给拆了。   “林水月,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水月眨了眨眼,这人是她的庶兄,林家长子林淮尹。   “你究竟要把瑾钰逼到什么地步,才肯善罢甘休?”林淮尹怒上心头,见她提笔伏案,上前就将整张书案掀翻!   书案上的颜料、笔筒甚至砚台,全都毁于一旦。   林水月刚画的东西,也被墨迹沾染。   “你抢了她的父母、她的院子还有她的婚事,却什么都不珍惜,连累她名声被害!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作画?”   林淮尹见她伸手却捡那张画纸,便几步上前,看也不看直接将宣纸撕毁。   “难以想象,我们林家的血脉,居然是你这等恶毒之人!”林淮尹冷笑了瞬,手一扬,碎纸散落一地。   “当初就不该把你接回来!瑾钰心慈,你就偏要骑到了她的头顶上去。她为了帮你收拾残局,熬了几宿做出药膳,临到头却被你给抢了功劳。”   “你真当没人为她撑腰了吗!?”   “大少爷!”院里的嬷嬷反应过来,要去拉他。“您这是做什么!”   林淮尹愤愤地甩开了她的手。   一抬眼,却见院里的下人都来这边跪下了。   “奴婢该死!”   “大少爷非要往内闯,小的实在是拦不住。”   “求小姐开恩,饶了小的吧。”   林淮尹瞬间暴怒,指着林水月的鼻子:“你看看你,哪里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残暴跋扈,根本就不配姓林!”   “说完了?”林水月声音出奇的冷静,一开口,叫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她。   “说完了就请你出去吧。”   林淮尹怒极:“你这是什么态度?”   “比起你做的,我的态度还不够好?”林水月的眼神轻描淡写地自那一地狼藉滑过。   “还有,下次替人出头之前,劳你先搞清楚状况。被退亲的人是我,主动要求送药膳被裴家拒绝的人是你妹妹,抢功劳?”   “抢着去鞍前马后的伺候人吗?”   林淮尹脸色微变,但只是瞬间。   林水月性格狡诈阴狠,就算真是这样,那也是她设计的。   “你再敢伤害瑾钰,我必不会放过你。”   林淮尹冲过来,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如今话也说完了,气也撒了,也不愿意久待。   他人是走了,留下这院里的下人胆战心惊地跪着。   都觉得自己完了。   “把这收拾干净。”林水月一开口,他们皆是打了个激灵。   然而却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好些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拿扫帚、抹布的乱成一团,就怕自己晚了一步,又挨处罚。   “红缨。”   所有人心都悬了起来。   “还有颜料吗?”   只是问颜料啊……   “没有了,小姐可还需要?”   “宣纸、笔墨和颜料,多买一些。”   红缨应声离开。   留下的人心更虚了,就这样?   这也太好说话了!   换了从前,林淮尹这么闹腾一通,只怕整个林府上下都会不得安宁。   林水月去换了身衣服,躺在贵妃榻上,底下的丫鬟送来点水果,见她好言语,眉宇间也不见怒色,深觉诡异。   匆匆从屋内出去,逢人就说,二小姐转性了。   林水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   林家一共三个孩子。秦氏嫁进林府多年,都不曾有孕,林淮尹是通房所出。   后来秦氏好不容易有了她,所以才格外疼爱。没想到被奶娘换了人,这疼爱就转移到了林瑾钰身上。   但对林朗来说,无论林瑾钰还是林水月,都是个女孩,不如长子来得重要。   直到林水月进府前一年,秦氏生下了个男孩,情况才有所转变。   所以林水月入府的时候,正是林淮尹最迷茫之时。家里突然多了两个身份都比他重的弟弟妹妹,加上父亲对弟弟明显的偏爱,林淮尹难受倒也正常。   那时间段内,女主把握机会,对林淮尹无微不至,彻底笼络了他。而林水月则因为他与女主亲近,对自己的排斥,对他产生厌恶。   林水月不止一次折辱过林淮尹。   这是两人根本的矛盾所在。   但林水月不知道,林淮尹马上要参加秋闱,这场秋闱彻底转变了他在家中地位,也让林水月在家中更难生存。   现在变成了她,她一不想跟女主斗,二不愿讨好林淮尹改变他对自己的看法。   但她也不会让对方跳到她头上来舞,这就行了。   红缨的东西还没买回来,主院就来人叫林水月过去用饭。   说是用饭,其实就是林水月□□大会。   往常林水月都不会去的,今天突然出现,倒是叫那一家人不适应了。   更诡异的是,他们说什么,林水月都好像没听到,一个人吃得愉快。   饭桌上的其他人没了胃口,林淮尹则不断拿眼看她。   之前他们也闹过几则,每次林水月都要哭闹不休,非要让林朗罚了他,才能甘心。   今天的情况不一样,永昌伯府的事在前,加上马上就是秋闱,林淮尹料定林朗不会拿他如何。   可林水月居然不吱声了。   连秦氏和林朗对林瑾钰无微不至的关怀,对她的忽视,她也全不在意。   吃完饭就走,像个来他们家做客的客人。   林淮尹满腹疑惑,却又不好问出口。   林水月起身后,他要温书也没有久留。从屋里走出来,就看见林水月等在院子里。   林淮尹冷笑了瞬。   果然,林水月这样的人,怎么会肯善罢甘休呢?   “你还想怎么样?”林淮尹冷眼瞥她。   林水月却朝他伸出了手,她探出手的瞬间,林淮尹自己没注意到,他像只炸尾的猫,整个人往后缩了瞬。   “钱。”   林淮尹:?   “今天你摔碎的东西,赔钱。”   “林水月,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你以为现在这个家里,谁还能容忍得了你?”   林水月不耐地重复:“给钱。”   林淮尹笑了,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扔给她,等着她发难。   谁知,林水月拿了银子,数了一下。   一张一百两,五张。   买点寻常的笔墨纸砚,就几十两的事。   不愧是长子。   林水月往前走一步,林淮尹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警惕到了极点。   却见她冲着自己一拱手:“兄长大气。”   走了。   林淮尹:? 第4章 误会一场   翌日,林水月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   用饭的时候,林瑾钰的丫鬟拎着个食盒过来,说是备好的药膳。   “……小姐本打算写药膳方子给您,可一想,您对药材并不熟悉。裴公子身体弱,万一用错了哪味药就不好了。”   那丫鬟明解释暗嘲讽,红缨在一旁把手捏得咔咔作响。   “放那吧。”林水月咬了口包子,又喝了口豆浆。   包子皮薄馅大,豆浆里放了些糖,入口香浓。   神仙日子。   绯珠欲言又止:“药膳当趁热用才好。”   见林水月看她,又满脸慌乱地低下了头。   “不然你帮我送过去?”   绯珠当即就跪下了:“奴婢不敢。”   林水月:……   她是认真提议,这丫鬟却会错了意。   绯珠脚下发软地走了。   林水月吃饱喝足就不想动弹,可惜老太太在她身边安排了眼线,根本不给她躲懒的机会。   她只能顶着正午的烈阳,带着林瑾钰送来的巨大食盒,出门了。   夏日已至,林水月贪凉,绕从湖边走。   走到半道,瞥见湖中凉亭内很是热闹。   红缨看了眼:“二小姐,是容家少爷和小姐。”   林水月敷衍地点了下头,她这会只想赶紧把东西送了,回去瘫着。   她脚下不停,也没往凉亭内看,自然没注意到那边的气氛在她出现后就变了。   “她怎么又来了?还想要纠缠哥哥吗?”容家小姐容芯蕊沉下脸,转头想跟林瑾钰说话,却发现她心不在焉的。   “林姐姐,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今天一上午都闷闷不乐的。”   林瑾钰强颜欢笑,摇了下头。   林淮尹却敏锐地道:“可是跟林水月有关,她又欺负你了?”   容家少爷闻言,也敛下了目光。   “她怎么能这么恶毒!之前弄坏了你的笔不算,现在女院的帖子已下,一切都成定局了,她还想要如何?”容芯蕊当即就忍耐不住了。   “芯蕊,别说了。”林瑾钰脸色苍白。   “女院的帖子下了?”林淮尹却皱下了眉头,看向了林瑾钰身后的丫鬟。   绯珠摇头:“别说是帖子了,这几日连个信儿都没有。”   “怎么可能?前几日我还见了女院送帖子的夫子,夫子对林姐姐赞不绝口,还说要亲自上林家来送帖子……”容芯蕊的话戛然而止,她倏地起身。“难不成林姐姐的帖子,被林水月给拦下了?”   林瑾钰低着头不说话,这模样跟默认有何差别。   “太过分了!不行,没有帖子林姐姐根本就没办法入院。”容芯蕊愤然起身,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冲着林水月去了。   “站住!”   林水月抬头,看见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   “林水月,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林水月:?   她又咋了。   “早跟你说过,女院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好意识去考女院啊?你以为那日你故意摔坏林姐姐的笔,还企图调换你们二人文章的事,女院的夫子不知道吗?”   是有这么回事。   时下京城好读书风气,连女子也以识文断字为荣。京城最好的书院内,还开了个女院。   京中贵女,无不以女院学子的身份为荣。   这些名头,都是日后嫁人的筹码,林水月自然不会放过。   眼前的这位,是太史府上最得宠的小女儿容芯蕊。她还有个哥哥,叫容京,曾经也被林水月选作过未来夫婿。   “说不出话来了?你入不了女院就算了,竟还要使出下作的手段,拦下了林姐姐的入院帖子,你究竟是何居心啊?”   “什么帖子?”林水月是真不知道。   “你还想装傻!”林淮尹几人也围了过来。   “我问你,瑾钰的帖子哪里去了?”林淮尹冷笑道。   林水月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我不知道。”   “水月。”林瑾钰咬着唇,泫然欲泣。“今日是女院送出入院帖子的最后一日,我还以为自己没有考上,心中难受,没想到你居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容芯蕊大怒:“你明知道这帖子对林姐姐很重要,还这么做!亏得林姐姐一直想着你,还说想去向夫子求情,给你求个入院的机会,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配得上林姐姐对你的好吗!”   “简直是无可救药!”   一直未出声的容京,都忍不住怜惜地看了林瑾钰一眼。   至于林水月,那不过只是个粗鄙无礼又手段下作的女子罢了。   “我没有拿。”林水月陈述事实。   原文里是有这么一段,原主拿了林瑾钰的帖子后,直接用火烧了。林瑾钰本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后从容芯蕊那得了消息,带着秦氏、林淮尹和容家两兄妹,将她逮了个正着。   帖子是特殊材质制成,一时半会根本烧不完。没烧完的,就成了证据。   时间上算起来,应该就是现在。   但她今天一早都窝在被子里,不可能也不会拿林瑾钰的帖子。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承认。”林淮尹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禀报母亲,若是从你院里搜出帖子来,今日你必得要给瑾钰一个交代!”   “恐怕不行。”   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同意,他们几人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赶时间,忠国公府还等着药膳。”林水月指了下食盒。   “笑话!”容芯蕊听到‘忠国公府’四个字,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你这是拿国公府来压我们?还是你觉得,裴公子会为你说话?”   ……林水月能理解他们这么胡搅蛮缠,是因为原身做过的事,但太阳这么大,她真的不太高兴被人当成犯人来审问。   “少爷、小姐。”秦氏身边的大丫鬟苁蓉快步行来。   林淮尹:“你来得正好,这就去禀报母亲,林水月私藏了女院送来的帖子,差人去她院子里,务必要将帖子搜出来!”   苁蓉:“……少爷?”她诧异地看了几人几眼。“女院的夫子来了,还带来了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入院帖子,夫人叫我过来,请大小姐过去呢。”   场面一时变得很尴尬。   林淮尹的表情都僵住了。   好在林瑾钰反应很快:“送到母亲那去了?我们还以为出现了什么意外。”   绯珠忙道:“奴婢该死,帖子迟迟未送到,看着小姐着急难受,奴婢就以为……”   以为是林水月下的手。   毕竟她也不是第一回 了,要不是做过这种事情,他们怎么会轻易地将此事联到她身上呢,说来还是她的不对。   林水月在心里替绯珠补充完了没说完的话,就瞧见眼前的几个人有了台阶下,脸色都好看多了。   苁蓉恍若未觉,笑道:“夫子说,大小姐是这次的榜首,文章写得极好。女院内有规定,榜首可以带一人入院,大小姐还是选择了带二小姐,实在是心善。”   这话一出,几个人表情各异。   苁蓉掏出一张制作精美的帖子,递给林水月:“二小姐,这是您的。”   她的话,再配上这封帖子,跟当众打林水月的脸也没什么区别了。   容芯蕊冷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怕你原本是想过针对林姐姐的,只不过怕毁了林姐姐的入院资格,自己也没办法进女院了。”   “芯蕊,别这么说。”林瑾钰这时候还想着做好人。“水月,之前是我们误会了你,以后大家同在女院中,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容京抬眼看向林水月。   仔细一瞧,她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不再是满头珠翠,也没有用过多的脂粉,只穿着身天青色的衣裙,发饰简单。   就是看起来太瘦弱了些。   “林姐姐就是好心,她都这么对你了,就你还想着她。也不知道她非要入女院做什么,她是会写诗还是会作画?”后面那句话,容芯蕊自以为说的很小声,但却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林水月接过那张帖子。   苁蓉飞快收回手:“夫人和夫子都等着您呢,大小姐。”   林瑾钰微颔首,抬脚欲走,却瞥见林水月打开了那封帖子。   容芯蕊嗤笑了声,这装腔作势的,她还能看懂不成?   下一瞬,她就呆住了。   只见林水月两步走到湖边,将里面那张洒金信笺,放在了湖面上。   “林水月……”   她没搭理他们,侧身从自己带着的荷包里,抓了一把鱼食,放在帖子上。   几乎是瞬间,就有锦鲤跳出来吃帖子上的鱼食了。   “你这是做什么?”林淮尹简直怀疑她疯了。   林水月起身,目光平淡地看着她们:“我没有拿她的帖子,也不想去什么女院,所以,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可以别再拦着我吗?”   她微眯着眼:“太阳很晒,我很忙。”   林淮尹怔怔看她,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红缨,走吧。”   红缨提上食盒跟上林水月,眼睛都是亮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以前的二小姐费了很大的力气,却依旧得不到这府中任何人的关爱。   而现在的二小姐……   “府里的湖中,为什么不喂鲫鱼啊?”林水月走在前,全然不受刚才的事的影响,反而懊恼地问了她一句。   “啊?”红缨不明所以。“湖里不都是喂锦鲤的吗?”   “嘶。”林水月撇了下嘴。“鲫鱼多好,炖汤还好吃。”   红缨:……   现在的二小姐,只想着啥时候吃,吃什么。 第5章 珍爱生命   忠国公府外。   常嬷嬷冷着脸走出来:“将人盯紧了!若再让这位二小姐生出什么事端来,可有得你们受的!”   “是。”跟她过来的丫鬟小厮纷纷应道。   “常嬷嬷。”林水月第一眼就看见人,眼眸一亮。   常嬷嬷抬眼,见她拎着食盒站在树荫下。   ……收到林府来人的消息后,她故意磨蹭了下才出来,这位二小姐倒是不客气。   “你可算是来了。”   常嬷嬷从鼻子里轻哼了声,林水月完全不在乎她的态度,非常热情地将食盒往她手里一塞——   “药膳,嬷嬷拿好了。”   常嬷嬷下意识伸手接住,还没想好怎么拿捏她呢,林水月就眉飞色舞地道:“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转身上马车,动作一气呵成。   常嬷嬷:……   她防备了半天,就这?   “这林二小姐转性了?”身后的大丫鬟疑惑道。   “嗤。”常嬷嬷却不那么觉得。“又想耍什么手段吧,这样也好,还怕她扰了少爷清净呢!”   忠国公府的人都觉得林水月换了招数,别有用心。   哪知接下来的几日她也都规规矩矩,东西送到就走,不带一丝停留。   时间久了,常嬷嬷又不太高兴了。   她是把这事当成个差事在做了,根本没有半点的愧疚之心!   常嬷嬷没忍住,在裴尘面前说了几句。   “……都是林府的小姐,大小姐就跟她全然不一样。这药膳明着说是她送来的,哪一样不是大小姐在操心!您瞧。”   常嬷嬷从食盒里取出张纸条,递给裴尘看。   “用了药膳后需要注意的,大小姐都写在里面了。”   裴尘扫了眼纸条,漂亮的簪花小楷,字迹娟秀。   “林大小姐是个用心的。”常嬷嬷赞叹连连。   裴尘不置可否。   他想起那日看见的林水月,目光澄澈清明,与他对视时坦然不带游移。   和此前大相径庭。   不知那日落水前的事,她还记不记得。   林水月自然是不记得的,她只继承了原身大部分的记忆,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二小姐,要下雨了。”   林水月看了下天,这场暴雨酝酿已久,眼看着就要落下。常嬷嬷人还没来,她出来得急,也没带雨具。   “吁——”正想着,却见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停在了忠国公府外。   马车内下来个身穿劲装,皮肤黝黑健硕的男子。   “主子。”男子伸出手,从车内扶出来一人。   就是那天与林水月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主裴尘。   天边已是黑压压一片,裴尘姿容依旧倾城。   只是这六七月的天,他却披了件厚斗篷,面色苍白。饶是那张脸如何俊逸出尘,也遮盖不住浑身的病气。   “裴公子。”   裴尘闻声回头,墨发划过他苍白的脸。   林水月身后的人都被这副画面冲击到,心生涟漪。   林水月心里同样的不平静,主要她觉得,眼前人的长相和这黑得似乎快要滴出水来的天连在一起,瞧着有点恐怖。   “正好,一直都等不到常嬷嬷,药膳都要凉了。”林水月走近了两步,停在裴尘五米开外的距离,递出食盒。   裴尘身后的小厮忙快步上前接过,一时没忍住多瞧了她两眼。   这位林二小姐怎么整得他们家少爷的病会传染似的,站得那么远。   “有劳二小姐。”裴尘一如既往的温和。   林水月眼皮子却猛地跳了下,这具身体的嗅觉很敏锐,刚才一走近,她就闻到了股血腥味。   “快要降雨了,二小姐先进府避避雨吧。”   “不了。”林水月强打精神,保持微笑:“我还有些事,就先离开了。……对了,瞧着裴公子的身体大好了,我也就安心了,这药膳日后也就不需要了吧。”   “那我就先告辞了。”   “咳咳。”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裴尘手中握拳,抵住了自己苍白的唇,轻咳了两声。   林水月:……   都能起身出门了,她一说不送药膳就开始咳,这么巧?   “怕是要再劳烦二小姐一段时日了。”裴尘对她歉疚地笑了下。   “……应该的。”林水月转身欲走。   “二小姐。”裴尘却又一次叫住了她,她回头去看,却见裴家小厮从马车上取了几把伞,递到了她面前。   “天气骤变,二小姐切莫着凉了。”   林水月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多谢。”   上了马车,红缨实在没忍住,捧着自己的脸,沉醉道:“怎么会有裴公子这样的人,温和有礼,斯文儒雅,哇……”   林水月却摸了下自己发热的后背,摸出了一手的汗。   这本书到她穿来之前,还是未完结状态。书中的裴尘,也如红缨所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文中感情线还不太明确,裴尘还未完全被女主俘获,在书里更多是个游离的状态。作壁上观,偶尔在女主陷入困境时,会出手相助。   但分寸感拿捏得很好,始终都保持着他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引得底下的评论全是夸他儒雅矜贵的。   可林水月记得,书内女主林瑾钰的心理描述,说的是裴尘年纪轻轻就大权在握。   就以他这孱弱温和的模样……?   只怕没那么简单。   她穿书后,面对女主还有原身留下的烂摊子,都没太大感触,唯独这个男主,从头到尾都给她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是一种深切的违和感。   上次林水月感触不深,这次,她分明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裴尘久病未愈,说这血是他自己的也说得过去,但那味道重到她在五米开外都能闻到。   这……   能这么年轻登上高位的人,必不可能是什么一般人。   林水月决定,以后还是尽量离这位男主远一些。   然而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个梦,梦里的她一直想尽办法地往裴尘身上靠,甚至还故意褪下了衣裳。   裴尘躲避不及,瞧着是被她一步步逼入了湖边。   她见势不对,正打算后退时。   他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她一回头,撞进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漆黑一片,还隐含着些嘲弄。他就这么拉着她,直直地往湖中倒去。   在她反应过来,就要尖叫出声时。   他忽然用了些力,将本就惊慌失措的她,率先拉入了湖里。   “哗——”水中带来的窒息和溺亡感,让林水月瞬间惊醒过来。   “小姐?”红缨在外面的榻上守夜,听到声音从屏风后绕了进来。   林水月摸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道:“没事,做了个梦。”   这是原身留下的记忆?还是她今天见到裴尘后,留下的心理阴影?   林水月一时也分辨不清楚,但只确定了一点,那就是珍惜生命,远离裴尘。   还送什么药膳。   谁爱去谁去吧,就算老太太要揍她,她也不去忠国公府了!   那天后,林水月推说身子不适,躺了几天。   送药膳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林瑾钰还来探过病,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堆话,林水月干脆让她替自己送。   反正她是女主,男主总不能把她也摔湖里。   林瑾钰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结果送了没两天,忠国公府的人就说裴尘的病好了,不必送了。   林瑾钰有多遗憾,她不知道,反正她是活过来了。   正好进入了七月,秋闱将至。   林淮尹要下场,林瑾钰是最忙的人,又是缝香囊又是备吃食,还熬夜给他做了鞋袜,把林淮尹和林朗都感动得不得了。   也就顾不得裴尘的事了。   秋闱开考后,整个林府都处在种紧绷的气氛中,没人管林水月。   她也乐得轻松,终于是把此前被林淮尹撕毁的图纸画了出来,还找了京城最好的木匠,把实物做了出来。   秋闱考了九日,天公不作美,九日里都是晴空万里。参加科考的学子,都恍若脱了层皮。   林淮尹的状态也不好,听说回到家后,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一天半,才缓过神来。   林瑾钰也没闲着,等他清醒后,立马筹备了场洗尘宴。   邀请了包括梁少卿、容京等人过来不说,还给京城的贵女们广发帖子,让他们来林府做客。   林水月最近闭门不出,她招惹的那些人想寻她的不是,都没了门路。   这等好机会,哪能放过了去?   纷纷应了林瑾钰的邀请,来林家赴宴。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根本就不见林水月的人。   “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二小姐呢?”   “是啊,二小姐也是林公子的妹妹,怎么都不来为林公子庆贺一番?”   “怕是没脸见人了吧?”   “别这么说。”林瑾钰压低声音。“梁公子今日也在呢。”   “梁公子能来林府赴宴,就证明他已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中了,倒是林水月,这么羞于见人又是为何?”   她们在那边说话,却有个穿的素净,气质很是娴静的女子站了起来。   “林小姐,不知可否带我去找一下二小姐?”   林瑾钰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名叫白曼语,出身书香世家,自来都是以端庄自持著称。她同林水月不熟,往日里也没有说过林水月些什么,忽然开口,倒是叫所有人都惊讶了下。   “白小姐找她有什么事吗?”   白曼语咬唇:“是非常重要的事。”   见她不愿说,林瑾钰也就没逼问了。   她派人去寻林水月,得到的消息却是林水月不在院中,去了老太太那边。   “躲到老太太那去了?她别是做了什么大事吧!”   “白小姐这么温柔,可别被她欺负了。”   白曼语只是摇头,却执意要见林水月。   林瑾钰无奈,老太太屋里,她不敢随便派个人去传唤,就打算亲自去寻林水月,而那些看好戏的贵女们见状,皆是要跟着一起去。   于是一群人出了门,走到半路却又碰见了林淮尹领着好些男宾过来。   林瑾钰吓了一跳,连忙问是什么事。   她看了几眼,有几个人都不是他们今天请来的宾客。   林淮尹满脸复杂:“说是来找自家外婆、奶奶的……”   找到他们家来了?   林瑾钰不明所以,却也只能保持镇定,与那些公子哥们点头示意后,一并去了老太太的屋里。   才刚到院外,甚至还没进门,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林水月的声音。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林水月了。”她顿了下,认真地道:“我现在是雀神——林水月。”   “胡了!” 第6章 狗血剧情   院子里开满了蔷薇花。   墙下坐着个青衣少女,墨发用簪子虚挽着,面容清丽姣好。   而她的对面及两侧,则是坐着三位老太太。其中那位鹤发童颜、端庄优雅的,就是那英国公府上的老封君了。   老封君今年正好八十,早年随丈夫上过战场,才博来了英国公府满门荣耀。   英国公府四世同堂,平常将老封君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加上老封君年纪大了,寻常出门赴宴,主人家心里都端着小心。   这下倒好,一声不吭就来了林府上,可把英国公府上下急坏了!   “这一把你赢了多少银子?”老封君拿眼瞧林水月。   她们四人对坐,手里都握着副别致的骨牌,老封君手边还放了些零散的银票。   “她这……别是在骗几位老太太的银子吧?”   “这骨牌也没见过啊。”   “胆儿可真肥,老封君也敢骗!”   眼看着局面失控,林淮尹只能怒声道:“林水月,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林水月闻声回头,倒叫那些人吃了一惊。   这是林水月?   林水月长相昳丽,喜好却一言难尽。平日不是穿红着绿,就是满头珠翠。又好浓妆艳抹,脂粉味太重。   虽因本身底子不差,丑不到哪里去,可她举止粗鄙,两相一加就变成了庸俗。   而眼前的人,不说衣着简单,头上也只用了根玉簪子。   素净的小脸上未施脂粉,却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同从前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人!   满墙粉黛蔷薇下,少女目光平和:“有什么事吗?”   “你还有脸问?你将几位老夫人聚在这里做什么?”林淮尹对她的厌恶不加掩饰,哪怕是在外人面前。   “你平日里在家中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还把主意打到了几位老夫人身上,你脑子是正常的吗?”   老太太脸沉了下来:“水月让人制了副骨牌,来陪着我们几个老太太打发时间,到了你口中,就成了脑子不正常?”   “祖母。”林淮尹更觉荒唐。“她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还会制骨牌?”   “您来林府上玩,也该跟府中说一声才是。突然这么消失,可把家里人急坏了。”樊篱走到老封君身侧,又看了桌面一眼。“这位林二小姐是个心思多的,您可别让她哄骗了去。”   老封君冷哼道:“急?你们急什么,如今一个个的都有能耐了,早就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   “林二怎么了?赢我们点银子,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樊篱连说不敢。   “骨牌是林二教我们玩的,拿银子当彩头却是我提的。”老封君微顿。“何况这一个上午,林二也就赢了一把。”   林水月:……   倒也不必都告诉他们。   “行了,再好的兴致也被你们败光了。”老封君站起身。“今儿就先散了吧,改日我再来赢林二的银子。”   “也就赢了一两银子,瞧你那样。”老太太说罢瞪了眼林水月,她叫人制出来的骨牌,自己怎么能打得那么臭,还雀神。   “那也是赢了。”   老封君将手边那一叠银票扔樊篱身上。“你们一家子都是能耐的,就我这个老太婆不行了,不光是老眼昏花,连好赖都分不清了。”   “这银子是我让林二做一副玉制骨牌的,你这么行,那就你去做。若是做不出来,就别认我这个曾祖母了。”   老封君甩手就走,给樊篱弄了个措手不及,他也顾不得颜面,慌忙追了出去。   另两位老太太也有些不悦,也叫了自家孙辈走了。   从头到尾,没人给林水月赔个不是。   林水月也不在意,只招呼着红缨把桌上的麻将收起来。   “二小姐。”白曼语拦住她,语气急迫。“月前我们见过一面,二小姐可还有印象?”   “当时走得急,我落了件东西一直未找到,不知二小姐有没有看到?”   “妹妹,这位是白小姐。”林瑾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给林水月介绍。“白小姐掉的东西具体是个什么模样?”   “是一块血红色的玉佩,玉佩上还刻着个‘褚’字。”   这人出现得突然,不过这块玉佩林水月有点印象。   说来是个很狗血的故事。   原文里,林水月对自己的婚事很看重,常去京郊的一个寺庙里求姻缘。   有一日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白曼语。   当时白曼语穿着身脏污的衣裳,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见到她之后,说自己遇到了山贼,跟家人走散了。   想请林水月帮她报官。   林水月见过她几次,也知道她家世代清贵,她祖父更是桃李满天下。在有心卖好的情况下,帮忙报了官。   只是原主在报官后,越想越不对。   白曼语完全可以先跟她离开,逃离危险后再去报官寻人。   她为什么没走?   或者说,是不想走。   因为这个想法,林水月折返回了之前遇到白曼语的地方。白曼语人不见了,却落下块玉佩。   她捡了玉佩回京,隔天就听到了庆王遇刺的消息。   庆王昏迷了三日,醒来后到处命人寻一女子。说是遇刺时被此女所救,怎奈庆王当时神志不明,并未看清楚女子长相。   林水月当即断定,是白曼语救了庆王。   庆王单名一个褚字,正好是那块血红玉佩上刻着的字。   本来她想把玉佩还给白曼语的,但是知道这么件事后,反而不想还了。   她派人将玉佩送去了王府,想通过这块玉佩将白曼语取而代之。   没想到庆王恢复后被皇帝派遣出京,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玉佩。   算算时间,庆王也该回来了。   问题是原主送的玉佩,这会真正的救命恩人找上门来,要找麻烦的人是她。   “二小姐?”白曼语见她不说话,神色急切地道:“这玉佩对我很重要,我父兄派了人去当初我遇见二小姐的地方搜寻了大半个月,都没有找到。”   但是打听到了那天林水月去而复返的消息。   “一个多月前?那不正是你差人给……”林瑾钰想到了什么,忽而噤声。   白曼语面色更加焦灼,透过林瑾钰的话,还想到了一种最差的可能性,看林水月的目光都带了冷色。   “老夫人!”林府的管家突然过来。“庆、庆王殿下来了!”   果然。   白曼语手握成拳,指甲掐进了肉里,身形都隐有些颤抖。   林瑾钰则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   原文里,庆王也是这个时候回京,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见了林水月送来的玉佩,找来了林府。   林水月当着白曼语的面,承认了自己是庆王的救命恩人。   她觉得白曼语没有信物,根本就无可奈何。   没想到中间漏掉了一环,是她根本就不清楚的,以至于后来老太太没了,她被白曼语揭穿,直接被赶出了林府。   也是造成原文林水月惨死的重要原因之一。   到她这里,她一没抢别人功劳的爱好,二也不想走这种狗血剧情。   那位庆王,本质上是个‘无论你是谁,我只爱我的救命恩人’的无脑古代霸总。   以为林水月是救命恩人时,为其扫平障碍,给林水月做的任何坏事添砖加瓦,让林水月更加猖獗,一步步走入死地。   等知道林水月不是救命恩人了,瞬间将这剧烈的情感转移到白曼语身上,以身份压迫林家将林水月逐出家门。   简直是行为艺术。   更别说,这一切其实都是林瑾钰的设计了。   女主可是有着前世记忆的,否则,白曼语这个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玉佩被她拿走了,更不会出现在这里。   “殿下,这边请——”   她晃神的时间里,庆王已经一路找到了这里。   庆王周褚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之子,今年二十五了,生得高大英俊,加上天潢贵胄自有的高贵气质,轻易就能叫人沦陷。   然而这样一个人,一路行来却谁也不看,只问:“林水月在哪?”   得到答案后,庆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坚定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仿若有了光环般,在这些经心打扮的贵女中脱颖而出……   这是她记得的原文描述内容,按理来说她此刻怎么也该高兴、激动、兴奋更暗含些隐隐的担忧,甚至还要向白曼语投去个示威的目光。   但是。   “玉佩是我路上捡的,因为上面刻着王爷的名讳就命人送去了王府,王爷您也不是我救的而是我面前的这位白曼语白小姐救的。”   庆王还没来得及问出那句“那日是你救了我?”   林水月就一口气毫不停顿地说出了这番话。   说完还后退了步:“恭喜王爷找到救命恩人。”   所有人:?   别说他们懵了,白曼语和林瑾钰两人也傻眼了。   白曼语上一瞬还在看着庆王的面庞,暗暗伤心难过,想着只要他身体好了她也不求什么了,下一瞬就惊住了。   万众瞩目的庆王卡了下壳,先是复杂地看了林水月一眼,随后看向白曼语:“所以,是你救了我?”   白曼语:……   她慌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这事情是真是假,林水月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林瑾钰也很迷茫,原本她觉得她是知道林水月要做什么的,现在,她也不知道了。 第7章 太学院   林水月带头鼓掌,其他人愣愣跟上。   这么多人跟前,庆王就好像与白曼语喜结连理了一样。   白曼语从开始的震惊,到羞涩,最后坦然。当着林水月的面,与庆王确认了那天的细节。   救命恩人找到了,林水月功成身退。   只是庆王临走前,忽然回身问她:“林小姐是如何捡到玉佩的?”   白曼语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她。   她若说自己去报了官,也不算与这事全无关系了。   林水月:“偶然,巧合。”   白曼语松了口气。   这事本以为就这么过了。   那天后,白府小姐救下庆王的事传遍整个京城,成为了段佳话。   哪知过了没几日,又有人找上了林水月。   “顺天府尹同我父亲有旧,二小姐的事,衙门里的人可为你作证。”樊篱吹了下茶盏上冒着的热气,神色颇为自得。   林水月看他:“作什么证?”   樊篱眼带深意:“庆王殿下此番险些丧命,对救命恩人才这般看重。二小姐在这件事里,虽算不得头功,却也至关重要。”   “只是报官这等事不比贴身照顾,想令人信服,并不容易。”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林水月不说,是因为没有证据。   “二小姐所制的麻将精妙,家里的老封君着实喜欢,这次上门来,也是想请二小姐帮个小忙。”   “若二小姐愿意割爱,作证的事我便替二小姐解决了。”樊篱放下茶盏。“如此,二小姐以为如何?”   林水月:“……”   这书里的人都不太正常,王爷为救命恩人痴狂,纨绔拿王爷的救命恩人的事换一副麻将。   樊篱说出这种话一点都不奇怪,他家世了得,除了老封君和英国公府,还有个贵为公主的娘,根本不怕庆王。   “谢谢,不用了。”   樊篱手中一顿,不是说林水月心思深沉,与人来往必得有所得吗?难道嫌不够?   他在这头脑风暴,冷不防见林水月递过来几张纸。   “麻将不是我制的,都是匠人按照图纸所制,这就是那图纸。”林水月放下图纸。“作证就不用了,报官谁都报。”   就给他了?   樊篱一时有些迷茫,抬头一看,林水月人都走远了。   他从林府离开,拐入一条小巷。   英国公府的马车旁有一青顶马车。   樊篱走到边上,叩了下车窗:“她没同意,还白送了我麻将图纸。”   马车被人打开,一青衣小厮走下来,躬身道:“公子,图纸。”   樊篱将图纸抛给他,漫不经心地道:“这林二也是倒霉,好端端地偏要来招惹你。”   “图纸是谁画的?”   樊篱一噎:“没问,不然我明天再去一趟?”   “罢了。”车内的人声线温润,带着些低哑。“我亲自去。”   樊篱挑眉,他现在是真好奇林水月到底做什么了。   青顶马车正欲离开,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忙道:“你把图纸还给我啊,不然我拿什么去给家里的老封君交差?”   “林二去过的木匠店。”   樊篱:……   行吧,那他跑这一趟是为什么啊?   翌日,林水月自起床后,就被人叫到了花厅中。   今日秋闱放榜,林家所有人都聚在一块,就等着前去看榜的小厮传信回来。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林水月昏昏欲睡,也没点消息。   林朗在花厅内来回踱步,面露焦躁:“这都多久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   “大榜刚放,此时榜前必然是人山人海,哪怕瞧见了,想传消息回来也不容易。”林瑾钰宽慰道。   她知道结果,比别人多一份从容,却也时不时地往外看。   “该来的总会来,老爷急个什么劲。”他们父女都对此事上心不已,唯独秦氏在一旁说风凉话。   妾生的儿子,考得再好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林朗欲发火。   “老爷!”管家匆匆行来。   “如何,可是有消息了?还是大少爷回来了?”林朗当即顾不得秦氏了。   “都不是。”   林朗皱眉,管家却脸色古怪地道:“忠国公府的裴公子来了。”   裴尘!?   林朗吓了一跳,裴尘来他们家做什么?他下意识看向林水月。   却见林水月睁开迷茫的眼:“开饭了?”   林朗:……   行吧,看着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林朗沉吟道:“去请裴公子过来,另外再差人去看看榜,看不到榜就先把大少爷叫回来。”   “是。”   林瑾钰在一旁整理妆发,林水月还处在半梦半醒间,一瞭眼皮看见裴尘那张美轮美奂的脸,整个人都清醒了。   裴尘的脸一如既往的瓷白毫无血色,他刚出现在这边,林朗就让人将墙角的冰盆挪走了。   “裴公子请坐。”   裴尘安静地坐在林水月身旁,林水月眼观鼻鼻观心,连个余光都不往边上放。   “冒昧上门,还请林大人见谅。”裴尘一开口,便令人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温和、清朗。   哪怕满身病气,也遮掩不住他那温润如玉的气质。   在京城里,没有人会讨厌裴尘,包括刚才还阴阳怪气的秦氏。   林朗摇头:“裴公子是稀客,只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秋闱放榜,晚辈上门,便是来给林大人道喜的。”裴尘微顿,在厅内所有人的注目下,缓缓道:“恭贺令公子高中解元。”   解元!   秋闱又称乡试,解元便是乡试的头名!   林朗瞪大了眼睛,突然就失去了言语。   秦氏脸上的表情就精彩了:“裴公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又觉自己失态,忙道:“公子别误会了,只是淮尹领着人出去了一上午,至今还没消息传来。”   裴尘微怔:“大人和夫人还不知晓此事?是我唐突了。”   “不不不。”林朗反应过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努力地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唇角还是忍不住拉到了最大:“是我们该谢谢你才对,裴公子有所不知,我这一上午都坐立难安,就怕淮尹是个蠢的,没考上举人落了榜,连家都不敢回了。”   话虽如此,可就连厅内伺候的丫鬟,都能听出他的得意了。   “林公子首次下场,便夺得秋闱头名。其才学之了得,必然也被他人看到了,这才被绊住了脚步吧。”一直跟在裴尘身侧,未曾开口说话的青衣男子突然道。   “这位是?”   “见过林大人。”青衣男子对他行了一礼。“属下是太学院的管事官,此番是特地来邀林公子入学的。”   太学院!   时下书院众多,而在京城书院中,最为了得的,当属太学院了。   太学院本是皇家学院,由翰林院的学士亲自教导。能够入读太学院的,都是皇上的皇子或者公主。   后来皇子公主中,兴起了伴读之风,伴读也可进入太学院。   先帝即位后,命人开放太学院,这才开始招收学子。   但太学院到底是金贵地方,从不做那起大肆招揽学子的事,能入得太学院者,皆是历年来学子中的翘楚。   比如裴尘。   裴尘成名太久,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他今年不过十八,刚刚弱冠之年,年纪比林淮尹还要小。   三年前,裴尘十五,就已经是年纪最小的解元郎了。   “这、这……”林朗一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九公主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身边还缺两位伴读。宫里的意思是,最好选一对兄妹或者姐弟,伴在公主身侧。”   不光是入学太学院,而且还是以公主伴读的身份!   林朗呼吸都停滞了下。   公主伴读虽不如皇子,可那也是皇家的伴读。林淮尹还没踏入官场,半只脚就迈进了日后最为顶尖的权利圈。   他如何能不激动?   比起来,林瑾钰和林水月两人反应就有意思多了。   因为……不管是林瑾钰经历的前世,还是林水月记忆里的原文,都没这回事。   林淮尹考上解元不假,但林家的身份,显然还够不到伴读的层面。   林水月还好,她穿书进来后改变的事情不只一件了。   林瑾钰的心情就复杂了。   她之所以去女院,就是因为记忆中九公主入学太学院的年纪,应该比此时晚上一年。   一年时间,足够她从女院中脱颖而出成为公主伴读了。前世的公主伴读,也是从女院中选的,而且两个伴读都是女子。   现在却变成了林淮尹!   而且九公主如今才七岁,皇家子女开蒙早,但太学院内不分年纪,很多东西对她来说太难了。   “兄妹?”林瑾钰脸色发僵。“也就是说,淮尹哥哥还要带个妹妹入学?”   青衣管事官点头:“不错。”   林朗也反应过来了:“这……瑾钰前些日子已经入了女院,就是眼下想要跟着她哥哥去太学院,怕是也不行了。”   “入学女院后,确实是不能再换书院。太学院内,也没有这样的先例。”那青衣管事官微顿,随后道:“大小姐不行,二小姐也是可以的。”   林水月:?   人在家中坐,书从天上来?   “这如何能行?”林水月自己没开口,林朗率先摇头拒绝。“她跟她姐姐不一样。”   “您看,这样行不行,让二女儿入学女院,瑾钰随同淮尹去太学院中?”   “不行。”管事官摇头。“先帝在世时曾立下的规矩,就是为了防止这等事情的发生,林大人若是不愿让二小姐入学,今日便当属下没有来过吧。”   这怎么可以!   林朗急了,蹭地站起身来。 第8章 老毛病了   “规矩就是规矩,是不该随便更改。”   “那便这样定下了,让水月随她兄长一并入学。”林朗狠下心,不去与林瑾钰对视。   至于林水月,她的意见不重要。太学院,那可是解元郎的未来!   林朗亲自送管事官离开,裴尘说要去拜访老太太,林瑾钰自然陪伴在侧。   林水月正打算开溜。   “林公子才学了得,两位林小姐也是不遑多让。”裴尘眼眸温润,看向林水月。“尤其是二小姐,一手笔墨丹青,不差当世大家。”   笔墨丹青?   林水月?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都会觉得他疯了。   偏偏是裴尘说的。   “裴公子何出此言?”林瑾钰满脸诧异。“二妹妹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寻常是连字都不写的。”   “昨日偶然得见英国公府樊公子,樊公子对二小姐赞誉有加,说二小姐赠了他麻将图纸。那图纸上绘笔丹青,显然有着深厚功底。”   裴尘微笑看她:“二小姐不光才华横溢,性情更是内敛谦逊。”   厅内林家的人,从林瑾钰到所有的下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她。   别又是从哪弄了张图纸来,说是自己的。   林水月:“图纸是买的,裴公子误会了。”   果然。   “二妹妹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真要做什么图纸,那是在为难她了。”   林瑾钰一时又担忧道:“只太学院内规矩森严,妹妹实在是不适合。”   林水月面不改色,男女主的茶言茶语她已经习惯了。   就是以后她可得小心些,她做公关之前,学的是设计,绘画是基础。做麻将图纸前根本没想太多,没想到这也能让男主‘不小心’看到。   “我与二小姐也算同生共死过,若在院中遇见难事,二小姐可以来天字院甲厢。”裴尘面色温和。“我或许能帮上二小姐的忙。”   裴尘不愧是世家公子的典范。   都说林水月把他推下湖里去了,他还能以德报怨。   她想到的,却是那个诡异的梦,总觉得背后毛毛的。   顶着女主压迫的目光,林水月保持微笑。   裴尘离开后,林淮尹姗姗来迟,又听得能入太学院这种好消息,府内气氛热烈。   林水月趁机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坐在榻前殷勤地给老太太捶腿。   老太太瞭了下眼皮:“你又想做什么?”   “奶奶,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林水月义正言辞。“我只是一想到要离开您,我就舍不得,原本还想着可以天天陪您打麻将呢!”   “你是去太学院,又不是去赴死。”老太太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那麻将我还用你陪?你少打几圈我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林水月知道此事已定,林朗和林瑾钰费尽心思也没能把她换掉,多半是没回旋的余地了。   她只是担心老太太的身体,提前让人写了些饮食起居需要注意的事,交给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   她离开后,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感慨道:“二小姐经此事,成长了不少,对您也亲近许多。”   老太太却不像面上那么轻松:“太学院不比其他地方,她那性子,若去了之后横冲直撞的,少不得惹出些祸事来。”   “去将海德叫来。”   当夜,林水月身边就多了个小厮。   海德是林府的家生子,会些拳脚功夫,加上身材壮硕,光是跟在人身后就让人很有安全感。   本来林水月也是这么感觉的,可惜只维持了一刻钟。   今日是太学院入学的日子,可等到林水月出门的时候,却被告知所有的马车都不在府中。   说是所有的马车都有人用了,再问就是没有,只有软轿。人的脚程比马车慢上许多,太学院离林府距离又远,若是坐软轿过去,是一准会迟到的。   而林淮尹天不亮就已经出了门,摆明不想与她一起。   “小姐,这怎么办?要不然奴婢去那马房闹上一通?”红缨跃跃欲试。   海德皱眉想了下:“我可以背着小姐跑过去。”   林水月:“比软轿快?”   海德挠头:“那肯定没有。”   林水月叹了口气,这一个只想吵架,一个只会用体力,都指望不上。   “走吧。”   瞥见林水月动身,他们二人忙跟上。   红缨傻眼:“小姐,走过去啊?”   “打车。”   红缨同海德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瞧见林水月把容家的马车拦了下来。   红缨&海德:……   这其实不比他们的法子好多少。   “少爷,是林二小姐。”   容京皱眉,面上带着不悦。但他们两家不光关系好,容、林两府的宅院还挨在了一起,在林家大门口,他总不好对林水月视而不见。   他打开车窗,又见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林水月。   同记忆中的,后来林府见到的都不一样。   林水月身着太学院月白色的学子服,头上仅用了根同色发带挽了个髻。   微风拂来,显得她纤腰墨发,气质卓然。   很有些书中佳人的味道。   佳人走近了,冲他作揖道:“容公子这是去太学院吧?我能搭个便车吗?”   容京瞬间回神。   林水月已经神色泰然地上了他的马车。   没拒绝就是同意,只要林水月脸皮够厚,感觉到不适的人就肯定不是她。   马车内很大,林水月坐下后,距离容京还有一米远。   她眼观鼻鼻观心,有礼貌的不四处打量。   容京反而一直盯着她。   林水月刚回到林府时,曾纠缠过容京好一阵子,就因为容京容貌好、家世好、才学好。   最主要的,他是林瑾钰的青梅竹马,也是林瑾钰的倾慕者之一。   林水月认为林瑾钰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自然也包括这位。   可惜她的行为很快遭到容京厌恶,不光对她态度生硬,更是当众羞辱过她,让她成为了笑柄。   此后容京始终站在林瑾钰那边,戳穿林水月的计谋数次。   他们的关系,只能用势同水火来形容。   而现在,林水月居然拦住了他的车,还满脸平静地坐在了这边。   容京都怀疑她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毛病?   自然是看见了个男人就想要往上扑的毛病了。 第9章 生活不易   容京打定主意不给林水月好脸色看。   可一直等到马车停在太学院门前,林水月都没有半点动静。   “容公子,多谢了。”   容京冷笑,想看她准备耍什么花招。   抬眼却看到林水月毫不留恋地下了马车,仿佛就真的是借他的马车坐坐一样。   故作姿态。   太学院门外。   “那不是你未婚妻吗?怎么从容京的马车上下来了?”   梁少卿闻声回头,恰好看见林水月。   “别胡说,少卿跟她都解除婚约了。”   “也是,所以她这么快就攀上了容京?真是不知羞耻。”   “连裴尘都敢奢想的人,能有什么廉耻之心?”   梁少卿听着几个同窗的议论,对林水月厌恶更甚,撇开头不去看她。   同样有这种感觉,并且还不得不跟林水月扯上关系的林淮尹,也是异常恼火,他径直走到林水月身边:“你怎么会从容京的马车上下来?林水月,这种不要脸的事,你能不能少做?”   红缨冷下脸:“大少爷,你怎么能这么说二小姐?若非府中连一辆空余的马车都没有,二小姐怎么会借坐容家马车过来!”   “府中没有空闲的马车?林水月,就算是编故事,也得要像样点!”林淮尹深感荒唐。   他出门时马车都在,肯定不会相信红缨的话。   林水月微笑:“这里是太学院,无论你愿不愿意,我们在他人眼中都是兄妹。同为林家人,我的名声折损,对你也没有好处。”   “所以呢?”林淮尹还是第一次见她用这么冷静自持的语气说话。“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林水月居然点了下头:“是的。”   不待林淮尹发火,她脸色平静地道:“今日没有马车,我就借容府的马车坐,明日没有,就借梁府的。”   林淮尹张大着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她。   “若一直没有,那我就一直借坐,我丢得起这个人。”   至于他怎么样,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留下脸色难看的林淮尹站在原地:“让人回府里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身侧小厮应了声,随后又犹豫道:“那二小姐?”   林淮尹冷笑:“她若再生事,我必然不会再容忍了。”   那边,林水月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   她入了太学院后,找人问了一声,便直接去找九公主了。   原文里九公主就是个女主进入太学院的背景板,出场不过几十个字,非常没有存在感。   真正见到了,却有些出乎意料。   九公主不是今上最小的孩子,母亲出身也寻常,而且除了九公主外没有多余的孩子。   在宫中也存在稀薄,算不得受宠。   可眼前的九公主,穿着身湖蓝色衣裙,生得唇红齿白。   除了脸上的表情较冷,不爱搭理人之外,容貌是比林水月见过的小孩都要好看。   “你跟着我做什么?”九公主本来不想搭理她,可见她一直不走,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公主,我是您的伴读。”林水月笑眯眯的。   九公主:……   这她能不知道吗?   她是想说,这个人都没点自己的事要干吗?   太学院内,以公主名义进来的伴读众多,也各怀目的,需要做的事要结识的人太多,不会一直跟在公主身边。   尤其九公主才七岁,她学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根本没用。   这个林水月怎么想的?   九公主见她不愿意走,也懒得再说,随她去了。   太学院授课,是可以自选的,女子不参加科考,要求也没那么高。   但是公主不同,到底是皇家出身,基本的皇家礼仪、宫规及诗书文章都是必须学的。   林水月纯粹把九公主当前世的老板了,现在就是那种陪老板读书的心理。   这边规矩重,带来的宫人不能进入学堂。   九公主年纪最小,除了她之外还有另外三个公主一起,那三位都是入学许久了,授课夫子虽说有意放缓速度,但对九公主来说还是很吃力。   她身量又小,想要提笔写字,光磨墨都累得够呛。   再反应过来,夫子讲的内容早已听不懂。   这样的事发生了一早上,到了下午时分,九公主的小脸上已经凝结成霜了。   林水月看在眼里,叫了海德起身离开。   “我听父皇说,是你自己要求来太学院的?”授课结束后,七公主居高临下地站在九公主面前。   “跟你说话呢!”见九公主不理她,她直接一把夺过九公主桌上的宣纸。   随后摇头嗤笑:“就你这等能耐,还非要来太学院,来给人看笑话的?”   “看看,这都写的什么。”   另外两人分别是四公主和五公主,两人都不及七公主贵重。七公主是四妃之首的德妃所出,庆王与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九公主没来之前,这两人也是看她脸色行事的。   “宫中有启蒙女官,没教过九妹识字?”四公主诧异道。   “怕是资质愚钝,才什么都没学会吧。”   七公主将那几张宣纸扔回九公主怀里,抬起手直戳她的太阳穴,逼得她连连后退:“像你这样蠢笨不堪的,就该缩在宫里才是,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早点滚回去。”   九公主抿着小嘴:“父皇让我来的。”   七公主被她激怒,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退开了去:“好啊,你这么喜欢这边,那就让你待个够!”   她领着人离开时,还正好撞到了林水月。   林水月刚找人要了张高的椅子,让海德抗着,回来就看见满地的碎纸。   联想到方才气势汹汹的七公主,林水月看了眼九公主,道:“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九公主小脸冰凉:“跟你没关系。”   她已经习惯每次被欺负时,周围的宫人都‘恰好’有事离开了。   她不肯说,林水月也不再过问。   只是下午再授课时,九公主发觉林水月跟进来了。   她是公主伴读,不同于宫人,是可以进学堂的,早上是没摸清楚情况。   九公主皱下眉头。   但林水月只是帮她研墨、递笔,也不说话生事,她也不好叫林水月离开。   反倒是七公主,因为林水月突然进来而被打乱了计划,眼里都淬着火。   “喂。”七公主喊林水月。“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茶。”   林水月:“外面的人听到了吗,七公主要喝茶。”   下午学的是作画,夫子正在帮四公主勾勒线条,被她喊的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看向她。   九公主小脸一呆:“你做什么?”   “帮七公主传令啊,公主,你想喝茶吗?”   九公主瞥了眼七公主那张发绿的脸:“算了。”   林水月点点头,旁若无人般继续帮她配颜料。   七公主险些被气疯,起身夺过九公主手里的笔,就往自己那一幅已经画的差不多的画上甩了几笔。   一幅画瞬间就被毁了。   “夫子!”七公主眼圈发红,哭诉道:“小九将我作的画毁了!”   林水月:……   还能这样她也是没想到。   “九公主,怎么回事?”夫子沉着脸过来。   林水月:“夫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是七公主自己画的。”   七公主噎了下,随即暴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画?”   夫子也呵斥道:“林小姐,你虽然是九公主的伴读,却也不能这么是非颠倒。”   七公主满脸得意:“是啊,你是她伴读,肯定向着她说话。”   林水月瞥了眼那无条件向着七公主的夫子,心下了然。   “这两幅画,谁都能看得出七公主的更佳。”夫子拿起两张宣纸,沉声道:“九公主毁掉七公主的画作在前,污蔑在后,于情于理都该罚。”   “就罚公主……”夫子看向七公主,谄媚道:“七公主觉得该怎么罚?”   “我今天画的是鱼,她既然把我的画毁了,那就让她抓三条鱼来赔我吧。”七公主恶劣一笑。“不许宫人帮忙,我要她们亲自抓!”   因为林水月开口帮忙,她把林水月也算进去了。   林水月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她注意到九公主带来的宫人听到鱼字后,脸都白了。   “你不是喜欢待在这吗?抓不到鱼,你今日就别想回宫了。”七公主低声对九公主道。   九公主碰不得鱼,稍微触及到,浑身就会冒起大片的红色疹子。若是严重一些,还会呼吸急促晕倒。   她就是知道这事,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折腾人的。   九公主不想让她称心如意,但在这个摆明了偏心的夫子面前,也是毫无办法。   “要是不抓会怎么样?”   她诧异地回头,看向林水月:“……太学院以尊师重道为本,先帝立下的规矩,不论是皇家还是世族,若有不尊师重道者,可直接逐出院中。”   那就不行了。   “走吧,去抓鱼。”林水月叹气。   “这怎么办?”屋外的宫人也急成一团。   “快去请裴公子。”有人反应过来,匆匆往内院走。   而那边,林淮尹也收到了消息。   “少爷,不好了!”   “二小姐、二小姐她……”   林淮尹倏地起身:“她又怎么了?”   来报信的小厮脸色古怪:“二小姐她不知道为什么,把湖里的鱼都给抓光了。”   鱼?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与此同时,沉静了一天的太学院内也热闹了起来。   “听说了吗,有人在湖里徒手抓鱼呢!”   “为什么抓鱼啊?”   “这谁知道啊,可能是饿了?”   “走走走,过去看看。”   太学院内有一片湖水,因着数次有学子不小心摔进去后,这个湖已经被填得很浅了。   为了不影响观赏,里面种了些荷花莲叶,正值夏日里,荷香扑鼻。   一条金色的大锦鲤慢悠悠地游走在湖水间。   “刷!”   下一瞬,鱼儿已经被人抓到了半空中。   “又一条!”   “九公主,我又抓到了。”林水月回头,冲岸边的人笑。   九公主捧着自己的小脸,手里还拎着一根狗尾巴草,拨弄了下面前的桶,不,应该说是盆里的鱼,面无表情地道:“你已经抓了十三条了。” 第10章 真有你的   天字院甲厢。   “什么事这么吵?”庆王面带不虞。   九公主身边的宫人在外面等候已久,终于得了机会,快步走进去,却不防瞧见庆王,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何事?”裴尘轻咳了两声,院内的管事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抓鱼?小九不是不能碰鱼吗?胡闹!”庆王拂袖起身。   在他们之后赶来禀报的人没憋住:“……许是不用去了,九公主身边的那位林二小姐,徒手抓了二十几条鱼,都快把湖里的鱼捞空了。”   所有人:……   裴尘眼眸微动,扫了眼面前的棋局:“棋局已定,草民失陪。”   “本王与你同去。”   临近傍晚,夏风清凉。   裴尘出门时,却披了件厚披风,脚步虚浮孱弱。庆王走在他身后,眼神复杂。   天边红云似火,他们一路行来,看见湖边围满了人。   太学院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林水月,你又在做什么!?”林淮尹气势汹汹冲过来,看见林水月手里抓着条肥美的鱼,太阳穴突突直跳。   林水月回头一笑:“抓鱼啊,兄长这么急着过来,是来分鱼的?”   林淮尹:……   林水月清点了点:“留二十条给九公主,剩下七条,那就给你两条吧?”   林淮尹:“两条你打发叫花子……不是,谁让你去抓鱼的?”   他深吸了口气,跟林水月待久了,脑子都会不正常。   林淮尹青着脸:“这里是太学院,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还有你一个女儿家,搞成这么一副模样!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水月把鱼放盆里,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有分寸的,知道这里来往的人多,都没挽裤腿。”   她是没挽裤腿,就是把两边袖子绑了回去,一双藕节似的玉臂在水里晃呀晃。   林淮尹都要窒息了。   “让你来做公主伴读,你闹出这么些荒唐事来!恬不知耻还这么的轻浮放荡,丢尽了林府的脸!”林淮尹甩开她的手。   林水月蛮不在乎地退开,反正她手上的水珠鱼腥味都擦干净了,问题不大。   “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府中,从今以后不许再踏入太学院半步!”   “你又是谁啊?”九公主扔掉手里的狗尾巴草。“她是本公主的伴读,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林水月微笑:“公主,他是我兄长,你的另一个伴读。”   九公主:……   这林家兄妹都有毛病!   “庆王殿下到!”   岸上的七公主气得说不出话,听到这声音脸色瞬间放晴。   “哥哥!”七公主跑过去拽住庆王的袖子。“小九欺负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庆王轻抚了下她的头顶,目光落在裴尘身上。   裴尘:“七公主,九公主自来不能碰鱼,您知道的。”   七公主梗着脖子道:“……这些事情我哪里记得住!说来还不是怪她,自己蠢笨,还心思恶毒,把我的画都给毁了!”   “她若不毁画,夫子又怎么会罚她?”   “画不是九公主毁的。”   裴尘循声望去,见林水月从水里走上来,旁边的丫鬟忙将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   七公主气得跳脚:“你是她的伴读,当然帮她说话。哥哥,这女人不安好心,分明会抓鱼还佯装不会,设计法子来羞辱我,你快惩治了她!”   庆王对林水月还有些印象。   林水月对他行了一礼,回头叫来个宫人:“殿下请看,这是七公主的画。”   蓝色的湖里游动着几条青色的小鱼,其中有条小鱼还吐出了泡泡。   然而这般童稚可爱的画面,却被人用红色的笔涂抹得乱七八糟。   “这是九公主的画。”她指了下另外一幅画,是一幅田园归居图。   庆王皱眉:“你想说什么?”   他们说话时,林淮尹才从旁人那边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见庆王出声,忙道:“殿下,我这妹妹被家中人惯坏了,才会如此的莽撞不知礼数,还请殿下恕罪。”   一边对林水月怒目而视:“几位贵人面前,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还不赶紧滚!”   庆王却抬手道:“让她说。”   林淮尹脸色难看,目光沉沉地看着林水月。   林水月微笑:“殿下英明。”   她伸手点了下两幅画:“两幅画中,除了毁掉九公主的那几笔用了红色外,都没用到红色。”   庆王眼眸微眯。   “红色是用朱砂调配的,用来给九公主的画添色。但九公主的画中并没有红,也就是说,九公主还没来得及用红色。”   七公主不耐道:“所以呢?那不就正好证明了是她毁了我的画吗?”   林水月:“朱砂沾上后很难掉色,如果九公主将您的画毁成了这样,她的手上一定会沾上颜色。”   九公主一听,低头看起了自己的小手。   手上干干净净,连她的袖子衣摆上,都没有任何红色。   一抬眼,就看见了七公主袖摆、右手上都沾了些红。   “红色在这!”有宫人惊呼了声,被七公主瞪了眼,瞬间噤声。   七公主将自己的手往后缩,怒声狡辩:“这是你编造的!什么红色朱砂,本公主听不懂!”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再疾言厉色,也就如此了。   庆王厉声道:“小七!”   七公主眼圈一红:“哥哥吼我做什么?都是她先出言不逊招惹我的!”   “公子,东西取来了。”   一直没说话的裴尘,缓步走到九公主跟前。   他看着瘦弱,身量却很高,要躬下身子才能够与七公主对视。   “听说七公主很喜欢鱼。”   七公主撇了撇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她们抓的都是些蠢头蠢脑的鱼,又肥又丑,我才不要。”   裴尘接过小厮递来的锦盒,打开递给七公主:“这个公主可还喜欢?”   锦盒里放着两只白玉造的鱼儿,鱼儿雕刻得活灵活现,眼睛还用红宝石点缀着。   七公主眼睛一亮:“喜欢!”   “那便用它,当成是九公主的赔礼可好?”   七公主看他:“她惹的我,你为什么要给我赔礼,难不成你喜欢她?”   养在宫里的孩子,自然早熟一些。   七公主看裴尘长得英俊,就不乐意他喜欢别人。   裴尘摇头:“我是九公主的兄长。”   “这样啊。”七公主满意了。“你长得这么好看,说话也好听,跟她一点都不一样。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原谅她吧。”   “不过你可得要将她管好了,别又做出些事情来惹我不高兴。”   裴尘轻笑:“一定。”   他凑得近,七公主一时间目眩神迷的,被哄得是服服帖帖。   林水月叹为观止。   看来不管是哪个时代,颜值的杀伤力都是一样的大。   七公主离开后,庆王这才道:“小九今日受委屈了,来人,将本王带来的礼物取一件来。”   “谢皇兄。”九公主年纪比七公主小上许多,却也不哭不闹,小脸冷冰冰的。   裴尘:“宫门就要落锁了,送九公主回宫吧。”   “是。”   林水月见状也打算开溜,几步走到九公主身边:“公主,鱼你记得拿走。”   九公主唇角抽搐:“不用了,我碰不得鱼,那些鱼都是你抓的,你留着吃吧。”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她:“你既然知道怎么戳破她,怎么一开始不说?”   那张冷淡的小脸上写着‘你是不是就想抓鱼’几个大字。   林水月只笑:“刚开始说了,屋里没人帮咱们,还给了机会让她洗掉。”   而且不是说九公主母妃没什么出身吗,突然蹦出个男主哥哥来。   早知道裴尘会来,她哪用做这些活。   九公主看她:“看不出来你还很聪明。”   “是吧,徒手抓鱼可不是谁都会的。”   九公主:……   当她没说过。   “林二小姐,请留步。”庆王开口,叫住了跟九公主嘀嘀咕咕的林水月。   林水月转身,微笑:“殿下是想吃鱼吗?这里有二十七条,都送你。”   林淮尹:……   庆王微眯眼:“今天的事,让林二小姐费心了。鱼就不用了,只是画的事情,还请二小姐保密,勿要对外声张。”   大概霸总都是这样,喜欢用吩咐的语气,说客气的话。   林水月没有任何意见。   庆王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对九公主他还随手给了礼物,像林水月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就犯不着了。   林水月正欲转身离开。   而那个从未被她正眼看过一次的裴尘,忽而出声道:“咳咳,王爷对二小姐,竟是如此生疏。”   这话一出,庆王怔住,林水月傻眼。   她回头,见男主白着一张脸,看着很虚弱,风一吹就能把他吹倒,用一种很是温和无害,甚至还有些稀奇的语气道:“二小姐与王爷,也算是颇有缘分。”   林水月心中警铃大坐:“裴公子记错了吧,我与王爷不过是第二次见面,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裴尘看着她,见她脸上写着‘你莫要害我’几个大字。   他轻笑了瞬,搁在林水月眼里,恍若恶魔低语:“王爷此前遇害,便是林二小姐前去报的官。”   庆王微怔,抬眼看向林水月。   林水月:……   裴尘,真有你的。 第11章 轻功知道吗   “是你报的官?”庆王皱眉看她。“所以那日你也在京郊,才捡到了本王的玉佩。”   “既是如此,当日你为何不说?”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林水月微笑:“做人当如裴公子。”   “只做好事,不留芳名。”   所有人:……   一时间,裴尘收获无数诡异目光,他眼神温润:“裴某远不及二小姐品性高洁。”   林水月:“彼此彼此。”   裴尘待谁都一样的有礼,夸她一句她还真喘上了。   林淮尹唇角抽搐,都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这两人你来我往,庆王面色微沉:“既是救过本王,就该受到礼遇才是。”   他身侧的侍卫上前,将一帖子递与林水月。   “三日后王府设宴,此宴乃是谢宴,你救本王有功,理应到场。”   庆王说罢,又转向裴尘:“方才的棋局本王尚有不明之处,裴公子,请吧。”   裴尘颔首。   庆王落后几步,冷声吩咐道:“去查查怎么回事。”   “是,白小姐那边……”   庆王冷眼瞥他:“这等事情,就不必让曼儿费心了。”   京中女子他见得多,像林二这样分明在意却佯装不在乎的不在少数,他不喜欢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过看在林二救他有功的份上,便不与她计较了。   他倒是好奇,林二接下来还有什么招。   马车上。   林淮尹的想法与庆王一致。   “你该不会以为做了这么件小事,就能让王爷对你不一般吧?”林淮尹面带讥笑。“守在王爷身边的人是白小姐,你顶多算是运气不错。”   “若想借着此事去攀龙附凤,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以免日后惹出是非,连累家人!”   林水月头重重一点。   林淮尹还以为她听进去了,谁知她身子一歪,靠着车壁睡着了。   林淮尹:……   真是白费口舌!   等马车停在林府后,林水月都不用他开口去叫,自己就醒了。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态度就跟对待林府的马夫似的。   林淮尹气得够呛,一进府就碰见早上派去的小厮来回话。   “小的问过马房的人了,早上您离开后,所有的马车都被派了出去,最后一辆也被大小姐叫走了,到二小姐出府时,确实是一辆都没剩下。”   林淮尹皱眉:“派这么多马车出去,所为何事?”   “是大小姐吩咐的,说府中要为您举办庆功宴,需得要提前准备。”   林淮尹面色回暖,林瑾钰是他还没考上解元时,林家对他最好的人。   如今也在为他谋划,她性格大方体贴,跟林水月一点都不像。   今天的事,当是忘了。   “吩咐马房的人,明日开始,给林水月留一辆马车,省得她出去丢人。”   “是。”   可到了第二日,林水月出门时,还是没有马车可坐。   今日那容京还学乖了,没让她拦到马车。   好在今日她出门早,坐了软轿过去也来得及。   只是林淮尹以为她有了马车,回府的时候没有等她。   等林水月回到林府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林家的人早已经用过饭回房休息,没人给林水月留饭,厨房也已经落了锁。   “如何?”   绯珠从外面进来,关上门:“听门房的人说,人回来之后直接进了院子,倒是还未闹起来。”   林瑾钰放下手中的针线,冷笑道:“且等着吧,以她的性子,必不可能就这么过去的。”   然而她们等了一夜,都没听到林水月闹起来的消息。   甚至第二日,林瑾钰关照过的马房的人来报,说是林水月院里的人再没来要过马车,也不曾叫软轿。   绯珠惊讶道:“难不成她竟是走着去太学院的?”   林瑾钰摇头:“不可能。”   忽而又想到什么,眼里划过一抹冷芒。   王府设宴当日。   林水月一直磨蹭到太阳当空才出了府门,没想到今日马车倒是够了,林瑾钰竟也没走,就这么一直等着她。   林水月在府外驻足,绯珠快步行来,脸色不好看:“二小姐快些吧,大小姐等了您一个时辰,再晚就太失礼了。”   林水月没说什么,上了马车。   林瑾钰今日特意打扮过,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看见她后还诧异道:“今日是王爷特地为二妹办的谢宴,二妹就这样过去?”   一边体贴道:“时辰还来得及,二妹不若回去换身衣裳吧。你来京城不久,不懂这皇家规矩。”   “似这等场合,若不仔细对待,怕是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的。”   林水月乐了:“还有这种好事?”   林瑾钰:……   可惜王府的门房叫她很失望,看见她后不光没把她往外轰,还很是恭敬。   进了王府后,林瑾钰复又整理好了脸上的神色,还亲切地挽着林水月的手。   外人瞧见了,都要以为她们感情极深了。   林瑾钰端详着她的脸色:“二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呀?”   林水月:“这从何说起?”   “我也是这几日才听人说,马房的人将最后一辆马车给了我,连累二妹坐了容公子的车去太学院。”   她见林水月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眼眸微沉,又试探道:“我已经说过他们了,只是让二妹受苦了,这几日没有马车,太学院又离得那么远,也不知二妹是怎么过去的……”   林水月微笑:“或许,你听说过轻功吗?”   林瑾钰:?   “飞檐走壁,脚下生风。一个太学院,几个瞬息而已。”   林瑾钰手都挽不下去了。   林水月也不管她,径直进了待客的花厅。   她乍一出现,周遭的议论声都小了一截。   “还真来了?”   “那是自然,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能攀附上王爷,怎可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可惜白曼语做了那么多,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说来可真有意思,好端端的一段美人救英雄的佳话,偏偏叫有心人利用去了,想用这等事情来攀高枝,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容芯蕊挽着白曼语走过来。   “你说是吧,白姐姐。”   白曼语今日亦是打扮一新,穿着身簇新的白底蓝纹的广袖长裙,露出了一截洁白的脖颈来,头上戴着白色蓝色的绒花与步摇,既清新又不失大方。   就是脸上的笑有几分勉强。   白曼语走到她身旁:“林二小姐,你是王爷的救命恩人,请上座。”   林瑾钰落后半步进来,容芯蕊忙凑到她身侧:“以前还以为这位白家小姐是个好相处的,没想到却也不一般。”   “她自己也是王府请来的客人,却以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去跟林水月说话,你说,林水月会不会当场发疯啊?”   林瑾钰看了眼那青色背影。   林水月最近就很不正常,跟她说话,总有种自己才是疯子的感觉。   那边,林水月还没回答,王府的管事匆匆行来,对白曼语行礼道:“白小姐,您的琴取来了。”   “王爷吩咐过,今日必得用您的琴声来开宴。”   白曼语羞涩一笑,似是漫不经心地看向林水月:“我得要先去开宴了,林二小姐请自便。”   说罢高傲地仰着头走了。   林水月喝了口茶:“好茶。”   她身后的红缨:……   林瑾钰走过来:“王爷已经入席了,二妹怎么不过去。”   林水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坐在最前方的庆王。   又听林瑾钰叹道:“白小姐的琴艺确是一绝,王爷让她开宴倒也无可厚非。可惜了,二妹若有一技之长的话,今日开宴的人,就是你了。”   其实林瑾钰才是林水月的第二父母。   她在塑造原身性格这方面,还真是功不可没。   为了激怒她,甚至还要委曲求全,忍住恨意对她示好。   林水月叹了口气。   林瑾钰面上一动,忍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   却见林水月拿起公筷,越过面前所有的菜,给她夹了一块香辣猪舌。   还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多吃点,你辛苦了。”   林瑾钰:……   她真是疯了,才会跟林水月说那么多话。   林瑾钰一闭嘴,林水月的注意力就跑到了台上的白曼语身上。   琴声铮铮,美人顾盼生姿。这般绵绵情意,却都只冲着台下的庆王去了。   再看庆王,亦是抚掌闭目,满脸陶醉之色。   好一出女才男貌。   林水月喝完茶,在琴曲接近尾声的时候,站起身来。   她没注意到,自己这一起身,周遭所有的人都精神了。   “出去了!”   “这是妒火滔天,不愿在这待着吗?”   “依我看啊,多半是想法子与白曼语抗衡去了。”   “林二不是什么都不会吗?”   “说不好,她手段那么高,今日过来,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些人本就奔着看好戏而来,仔细一想也觉得林水月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纷纷兴奋了起来。   可林水月一出去就不见回来,叫所有的人望眼欲穿。   最后连庆王都被这种气氛感染,不断地回头去看。   白曼语从台上下来,问自己的婢女:“她们在看什么?”   “说是那位林家二小姐准备与你同台竞争呢!”   白曼语脸色瞬变,正好看见庆王起身,她忙迎上去:“殿下这是去哪儿?”   庆王轻咳了声:“屋内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白曼语微怔,随即道:“我陪殿下去吧。”   庆王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他们二人一并离开,其余的人眼瞧着也坐不住了,一边感慨林水月手段超凡,毫不费劲地就能把庆王吸引出去,一边跟着离开。   于是一群人出了花厅,拐过王府的假山流水后,看到了林水月。   还有一群老太太。   “等等,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碰!”   话音刚落,就见林水月眉飞色舞地打出去了一张牌。 第12章 确实该怪你   林水月身侧坐着的,正是上次那位老封君。   老封君一抬眼,看见这么多人,领头的还是庆王,就道:“听说魏老夫人在王爷府中,老身就不请自来了,还请王爷见谅。”   魏老夫人长得慈眉善目,含笑道:“老封君哪里的话,您能过来,王爷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罢思虑了下,才打出一张牌。   魏老夫人是宫里德妃的生母,庆王的亲外婆。   庆王回过神:“外祖母所言不错,倒是本王失礼了,扰了几位的雅兴。”   老封君这把年纪,还与宫中太后是多年好友,连皇帝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庆王在她面前也不敢端王爷架子。   老封君摇头道:“若是知晓王爷今日在府中设宴,怎么也不该今日上门的……你愣着做什么,打牌。”   抬手在林水月面前叩了下。   林水月皱眉沉思,犹豫半天打出去了一张牌。   老封君当即推到面前的牌组:“胡了!”   林水月:……   桌上另一个老太太陆老夫人没忍住:“我说你把这林二叫过来做什么,原是为了吃她的牌。”   魏老夫人点头附和:“她没来之前,老封君都输多少把了。”   老封君挥挥手:“瞧你们说的,我哪知道能赢,给钱给钱,都别耍赖。”   一边对林水月道:“我们玩一两银子的,你就给一文钱就行。”   林水月忙道:“这如何能行?”   老封君只笑:“怎么不行,你是个孩子,手里也没多少银子。主要你这牌打得太臭了,陪着我们打几圈下来,怕是要把家底都赔个底儿掉!”   “我们打牌就图个乐子,不差你这几个钱。”   旁边两个夫人都乐了,她没来之前她们三人拖着个下人打,她们这些当主子的自然不可能要下人的银子。   轮到林水月身上也一样。   “你就听老封君的吧,不然传出去啊,还说我们几个老姐妹骗孩子的钱呢!”   林水月:?   她好像受到了侮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老封君这番话,直接堵了那些又打算诟病林水月骗老人银子的人的嘴。   “小姐。”绯珠悄无声息地走到林瑾钰身后,对她点了下头。   林瑾钰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见容芯蕊走了出去,她扬起了唇角。   “林二小姐真是来这边打麻将的?”容芯蕊冷笑。   不等林水月回答,又道:“只怕不然吧,前些日子我在府外还见到了林二小姐,天不亮就上了马车,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林水月:“读书确实很辛苦。”   容芯蕊嗤笑,她身侧的丫鬟忽而道:“那辆马车,是英国公府樊公子的。”   “樊篱?”有人惊讶道。“没想到林水月还勾搭上了他。”   “这是为了攀龙附凤,脸都不要了。”   容芯蕊正好走到白曼语身边,叹气道:“所以我才为白姐姐不值,这种人,她也配与你相提并论?”   白曼语还算冷静:“她如何,得由王爷来判定。”   但庆王的脸色已明显变差。   今日林水月受邀过来,是他的意思。林水月却在宴上被人曝出与他人有染,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稀罕!”老封君一出声,周围都安静了。   这位老封君,年纪越大眼里越是容不得沙子。   他们都想看,当她得知了林水月的真实意图后,会是个什么表现。   哪知老封君一回头,眯着眼睛看的,却是容芯蕊:“我记得你是容家的姑娘吧,什么时候好好的小姐不做,当起了家里的门房,去管别人上谁的马车了?”   容芯蕊脸一变,却不能跟她发火:“老封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身的意思,是让你下次看清楚一些!林二是上了樊篱的马车,但在马车里的,是老身而非樊篱。”   老封君不耐地道:“眼下这世道也真是变了,什么时候老身用一下孙辈的马车,都要遭人诟病了?”   魏老夫人只能出来打圆场:“误会一场,容姑娘年纪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我是想不计较,可你看看这都什么事。林二虽牌打得臭,但是脾性好,我就乐意跟她打牌。”   “那天正好碰见她去太学院,又没马车坐,我就将樊篱赶下去借了自家马车给她,只让她散了学来英国公府陪我打打牌就行。哪知到了旁人嘴里,就编排成了林二与樊篱之间不清不楚了。”   老封君气道:“得亏今日我在此,否则就林二这傻的,还不定叫人说道成什么样了!”   众人:……   虽说容芯蕊没安什么好心,但林水月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啊。   这老封君别是对林水月有什么误解吧?   那边,容京今日也在宴上,收到消息后匆匆赶来。   见容芯蕊涨红着一张脸,无地自容。他只得上前道:“妹妹口无遮掩,开罪了老封君。”   “还请老封君见谅。”   林水月手里把玩着麻将,笑:“老封君也别怪容小姐了,这事是我不对,我去太学院第一日就借坐了容公子的马车。”   “容小姐会误会倒也正常。”   她突然出来自爆其短,反而叫人看不明白了。   老封君皱眉道:“你好端端的,老是借坐旁人马车是何道理?”   林水月扫了旁边一眼。   林瑾钰心头猛跳,不待她开口,忙道:“是我的不对,家里马车调不开,连累二妹受了委屈。”   “我就算是自己不坐,也该让出来给妹妹的。”她满脸惭愧。“容小姐和老封君要怪就怪我吧。”   “林家大小姐可真是不容易。”   “有那么个跋扈不讲理,做事不守规矩的妹妹,可真是难为她了。”   围观的人都怜惜起了林瑾钰。   容京看她的目光满是温柔。   老封君却点头道:“确实该怪你。”   林瑾钰的笑僵在了脸上。   “女院离你们林府也就一条街的距离,太学院却跟林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罢了。”老封君满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林家实在是腾不出来马车给林二,老身便叫人给林二送一辆。”   林水月:“这怎么好意思。”   老封君脸上带笑,她最喜欢的就是林二这不装相的模样:“行了,给你就收着,时常来陪老身打麻将就行。”   她不再追究,容芯蕊也没脸再待下去。   宴席已开,这边的人都散了。   庆王回头看了眼林水月。   她穿着身素净的青衣,衣摆上绣了些白色小花,墨发用一根玉簪挽上,玉手纤纤,熟练地码着麻将。   白如凝脂的细腕上戴着一对成色普通的玉镯,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微风拂来,她轻笑了下。   恬静又美好。   与从前,是全然不一样了。   “王爷?”   庆王转过头,与白曼语对上。   白曼语见他脸上来不及褪下去的笑,问道:“王爷在看什么?”   “没什么,走吧。”庆王不欲多谈,白曼语却有些心浮气躁,回头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   而这些,林水月都全然不知。   她陪着几位老太太在王府打了一天的麻将,把把输,也不生气。   因为老封君在,宴上的人没法过来为难她,更没有让她去与白曼语同台竞技。   林水月落得一天清静,临近傍晚,老封君还亲自将她送回家。   “你那姐姐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己留心一些。”下马车前,老封君还特意嘱咐了她一番。   林水月笑眯眯地应下,目送老封君离开后,才转身回家。   回家后却一派平静,今日在庆王府上的事情,根本就无人提及。林水月还有些意外,进了门才听说,刘家来人了。   刘家主母与林水月的母亲秦氏是亲姐妹,平常偶有走动。   不过这位姨妈很不喜欢林水月,觉得林水月不光出身乡间行为粗鄙,而且心思深沉阴郁。   每次来都要敲打林水月一番。   她的女儿刘玥也是如此,只是不同的是,刘玥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反而跟林水月交好。   借着林水月的手,来对付令她嫉妒发狂的女主林瑾钰。   也就俗称的恶毒女配二号。   刘玥等了林水月一天,早已经不耐烦。   但她今天过来就是来打探消息的,看见林水月后,诧异了瞬,忙按下心绪道:“表妹怎么这样去了王府?你可是庆王的救命恩人啊,怎么能穿的这么寒酸!”   “还是说,是大表姐想要在王爷面前表现,故意让你穿成这样的?她也太过分了!”   林水月看着她,打了个呵欠。   往常这个时候林水月该跟她一起骂林瑾钰了,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   刘玥皱眉道:“今日去王府谢宴,一切可还顺利?大表姐没有碍着你什么事吧。说来也真是羡慕你,竟然能跟王爷搭上关系。”   “听说,王爷是有意迎娶救命恩人为妻的,表姐可要努把力才是。”一边又顾影自怜:   “我就比不得表姐了,我出身差,父亲也不如姨父那般位高权重……”   以前的林水月很喜欢听这种话。   她到底在乡下长大,内心深处还是很自卑的,也唯有在刘玥面前,能够找回些自信。   她很享受刘玥的追捧,哪怕知道刘玥心中另有所想。   “等你以后入了王府,咱们姐妹之间差距就更大了。真是同人不同命,你不知道,今日母亲带着我过来,就是来谈我的婚事的。”   “她想让我嫁给淮尹表哥。”刘玥说到这里,眼睛一暗:“我自来都跟表姐交好,表哥不喜欢你,连带着也不喜欢我。”   “何况我再如何,也是家中嫡出,表哥还没考上状元呢……”   她说到这里,看向林水月:“表姐可千万帮我想个办法才是。”   来了。   林水月眼皮一跳。 第13章 针对她   原书中,林水月是答应了帮忙的。   她本就对一心站在女主那边的林淮尹很厌恶,别说他还考上了解元郎。   若放任下去,就是让林瑾钰再添助力。   所以,庆功宴当日,原身让人在林淮尹的茶里下药,打算彻底毁掉他。   只是计划实施的当日就被刘玥背叛,将此事告知女主。   女主把那杯有问题的茶拦了下来,交给了林朗。   林朗勃然大怒之下,险些将原身打死。   原身手段恶毒,不值得同情。   现在换成了她,是绝无可能这么做的。   林水月看她:“帮你回绝吗?不好吧。”   刘玥急了,她今日是怎么回事?   她表情哀怨地与林水月对视:“表姐这就不想管我了?此前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与淮尹表哥交恶?”   “眼下关系僵硬,我嫁过来还不知道多受气!表姐自己倒是有出路了,就这么对待我?”   她喋喋不休:“我容貌虽比不得表姐,搁在京城里也是不差的。况且我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怎么说也算得是个才女,若是随便嫁了人,岂不是可惜……”   林水月听得眼晕,忙摆手:“师傅别念了。”   见刘玥满脸不忿之色,她忙找补道:“像你这样出色的女子,林淮尹确实是配不上,你就该配天上的月亮才是!”   刘玥的眼睛瞬间亮了:“表姐也这么觉得?那你说,我未来的夫君,该是个什么模样?”   林水月:“……起码得要裴尘那样的!”   这可怪不着她,顶多就是一报还一报了。   刘玥光是听裴尘这个名字,就已经按耐不住自己,脸颊泛红,双目含春地道:“表姐真这么觉得?可裴公子那样的人品才学,忠国公府又是勋贵,我真的配得上吗?”   林水月还没回答,她就自发地道:“不过,裴公子哪里都好,就是身子骨算不得多健朗。我不嫌弃他羸弱,他自然不能嫌我出身低了。”   林水月:……   你开心就好。   刘玥越想越觉得可行,当下也坐不住了。   匆匆与林水月道别后,便忙着去找自家母亲商议去了。   那边,林淮尹也跟林瑾钰说起这事。   “表妹那个性子,若真的进了门,还不定怎么折腾。”林瑾钰微顿,复又安慰林淮尹道:“哥哥今非昔比,婚事必得父亲点头同意才行。父亲本就不喜欢姨妈一家,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事林淮尹也清楚,他并不担心。   只是扫了眼林瑾钰,犹豫道:“早前林水月借坐容家马车,惹出了不少乱子来,我就吩咐过了马房的人给她安排马车,怎么这几日她还是没有马车坐?”   林瑾钰微惊,面上瞧不见半分心虚:“……许是马房的人疏忽了,哥哥也知道,府中下人对她都颇有怨怼。”   林淮尹一想也对。   林瑾钰看了眼他的表情,苦笑道:“原本这就是件小事,她但凡跟母亲或者是我说一声,我把自己的马车让给她就是了,偏要闹到了外人面前去……”   林淮尹皱下眉头,冷笑道:“她心思多又向来爱针对你,如此行径不过就是想要你在外人面前出丑罢了。”   见林瑾钰满脸黯然,林淮尹宽慰道:“无论如何,我都只认你这个妹妹,她若再敢对你做些什么,我定不会轻易饶了她。”   林瑾钰露出了感激的笑,而林淮尹这几日因为林水月过分乖觉,而生出的些许好感,瞬间烟消云散了。   翌日一早,林水月就收到了老封君送来的新马车。   马车既漂亮又宽敞,还配了个车夫。   林水月很满意,直接坐上新马车去了太学院。   谁知刚下了马车,迎面就撞上了裴尘。   “咳!”林水月想起昨天的事,心虚非常,低着头就想往内走。   “林二小姐。”裴尘温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留步。”   身侧的人齐刷刷回头看她,林水月想假装没听到都不行。   她转身回头,干笑:“裴公子有何贵干?”   裴尘还是一如既往的矜贵温和,目光澄澈:“听闻林二小姐昨日在王府中打了一天的麻将?”   林水月:……   他又是从哪听说的?这么快就听说了。   “想必二小姐牌技很是了得。”   林水月:“尚可尚可。”   红缨:?   据她所知可不是这样的。   林水月态度敷衍,裴尘却依旧好说话:“如今京中麻将盛行,连太后娘娘也听说了这种骨牌。”   “昨日派了宫人来宫外问起麻将之事,更是起心召几人入宫陪玩。”裴尘说罢,对她莞尔一笑:“麻将盛行,俱是林二小姐的功劳。”   “这入宫陪侍之事,二小姐该当仁不让才是。”   这事别说是林水月,连太学院来往入内的学子听了都心动。   在太后身边陪侍啊!   这可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若能被选入宫,少不得家中之人都跟着沾光!   “竟有这样的好事?这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这位林家二小姐,运气也太好了些,不是说她还是庆王的救命恩人吗?”   “运气之事不好说,手段倒是不一般。”   林水月:“……是这样的。”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等着她答应下来,哪知她话锋一转:“刚才我吹牛了,其实我的牌技很烂。”   所有人:?   裴尘从善如流:“二小姐过谦了,麻将的玩法都是从二小姐手中流出的,怎会不擅长?”   林水月:“这玩法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民间早就已经有这种玩法了,只是京城里无人知晓。”   “裴公子既是知晓我昨天在王府打麻将的事,那再稍微多问一下,就能知道我输了一天了。”   她指了下门外:“看见那辆马车了吗?同我打麻将的老封君说我输的太惨了,看我可怜送我的。”   所有人:?   还能这样?   那些人顺着林水月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好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外。   林水月也看见了。   她不光看见了马车,还看到了边上悬挂着的刘府的牌子。   裴尘:“二小姐既是不愿,那便不好勉强了。”   他身侧的小厮道:“少爷,白府送来消息,白曼语小姐应下了。”   裴尘还未答话,就见林水月急道:“裴公子再见。”   说罢步履匆匆地进了太学院,仿若背后有什么人在追赶她一样。   裴尘微顿,一回头,就瞧见一女子扭着腰往这边行来,夏风一吹,她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散开来。   “阿嚏!”有人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裴公子。”该女眼带含羞地看向了他。   裴尘身边的小厮:……   “小姐!”那边,红缨气喘吁吁地追上了林水月。   这边离门口已经非常远了,林水月停下脚步等她。   “小姐,你跑什么呢?”   林水月喘了口气,裴尘这人太邪门了,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样,真就每句话都在兜着圈子试探她。   “红缨啊。”林水月抚了下胸口,感慨道:“以后咱们可得小心些了。”   “我觉得裴尘在针对我。”   红缨:?   她说谁?   完了,她家小姐这是被刺激疯了。   “林二小姐!”正说着,却有一宫人快步行来,看见林水月才松了口气。   “您怎么还在这里?林公子那出事了!” 第14章 合理怀疑   林淮尹在太学院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太学院的学子们,都是出身富贵,且大多数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皇子入了学。   更别说能留在太学院的,无一不是有才之人。   时日久了,难免恃才傲物。   加上太学院底蕴深厚,非寻常学院可以比拟。放眼整个学院里出过的解元郎,那可真是不少。   林淮尹庶子出身,在一群天之骄子里,自然显得格格不入了。   他入学这几日,明里暗里的排挤吃了不少。   因着性子较为忍耐,也还算相安无事。但今日这事,摆明了是有人不想要他好。   林淮尹所在的丙字号学堂内,有个公子哥名叫范恒之,祖父是内阁学士,父亲是一品大员,身份贵不可言。   范恒之自己也争气,打小入宫做了庆王的伴读,而后更是一路考上了举人。   林淮尹没进来之前,丙字号学堂内都以他马首是瞻。   入太学院前,林淮尹曾听人说起过,范恒之脾性不好,是个不好相与的。   像他这种半路入学的,也有自知之明,并未与对方有过多接触。   哪知今日一早,林淮尹早早地到了学堂之中。   他自来勤奋,伏案默了两篇文章。等到天色大亮时,就出门去洗了把脸,想清醒一下等夫子来授课。   可刚一回来,就瞧见学堂里坐满了人,人人都用极为不善的目光看着他。   原因无他,他来后不久,范恒之也到了。   与寻常一样,没与他说话,只逗留了瞬就离开了学堂中。   结果等范恒之回来了后,却发现此前写的文章,叫人撕碎了扔在冰盆里。   范恒之的小厮言之凿凿,说学堂内只有林淮尹一人。   那这事,就只能是林淮尹做的了。   “原以为便是个庶子,多少也是解元郎出身,再如何也不至于做出些荒唐事来,现在看来,庶子就是庶子,上不得台面。”   “小妇生的玩意,搁在我们府中,连读书认字的机会都没有,也敢跑到了学院中来胡闹!”   “范公子,此事当如何是好?”汪辉冷笑。“这文章是昨日夫子留下的随堂,今日若交不上,可不好与夫子交代。”   “依照夫子的性格,怕是得要站在学堂外面三日,才足以抵消。”   “这又不是范兄做的,不若直接将此事禀明了夫子,让夫子处置便是了。”   这些同窗皆是对他有着不小的意见,林淮尹脸色难看,却依然辩解道:“范公子,此事并非我所为。”   范恒之瞥向他:“去请九公主。”   林淮尹心下一沉。   范恒之面无表情:“你是九公主的伴读,既是犯了事情,那便该九公主来处置。”   林淮尹再傻,也知道这事有人刻意针对他了。   被毁了文章的是范恒之,作证的人是他的小厮,林淮尹百口莫辩。   “范公子不相信我,大可以等夫子来后,请夫子查明真相。”   “查什么真相?”汪辉嗤笑:“学堂里除了你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不是你做的,难道还是鬼做的?”   “是的。”   这声一出,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回头就看见林水月领着九公主走了进来。   林淮尹皱眉:“你来做什么?”   这事本就对他不利,再加上个居心叵测的林水月,林淮尹的表情接近于凝固。   林水月却不理他:“这事,还真就是鬼做的。”   “你又是谁?这里是丙字号学堂,你一个女子贸贸然就往里面闯,是谁教你的规矩?”汪辉冷声道。   九公主扫向他:“她是本公主的伴读。”   汪辉先是一怔,随后了然道:“伴读?你就是那个林家二小姐?”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林水月一番,嗤声道:“此前耳闻过林二小姐的大名,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就算是想为你兄长开脱,却也不能胡言乱语!一个女子,在学堂这等地方,如此的大放厥词,我看,你是想与你那品行不端的哥哥一并滚出太学院了。”   “这么看来,林家确实是家风不正。”   “连学堂内有鬼的胡话都能说了,还能养出些什么像样的人来?”   林淮尹沉着脸看她:“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出去!”   态度可谓是差到极点了。   范恒之却看出些不一般来,他看向林水月:“林二小姐倒是说说,是个什么样的鬼,才替你兄长做出这样的事来?”   林水月上前一步,却被林淮尹拽住了手腕:“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怎么不说了?还是说根本就编不出什么瞎话来了?”汪辉在一旁嗤笑道。   林水月拿开他的手,面色平静:“当然是心虚鬼,见不得人的鬼,名为饱读圣贤书,实际却做些龌蹉手段的鬼。”   “你说什么!?”汪辉脸色瞬间变了。“林淮尹,你就如此放任自己的妹妹跑到这里,诋毁你的同窗?”   林淮尹却没想到林水月会说这样的话。   他微怔了瞬,目光只落在林水月身上。   林水月快步走到那冰盆边上,素手一捞,就捞出了几张碎纸。   范恒之面色发沉:“这里的人,皆是有学识有涵养之人,还请林二小姐将话说清楚!”   其他人附和道:“对啊,照她的说法,还是旁人陷害林淮尹的不成?”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既然她说是鬼,那就让她抓出这个鬼,否则啊,依我看,就是他们兄妹二人在这里装神弄鬼罢了!”   林水月:“抓什么鬼?”   被她反问的人噎了下:“不是你说的这是鬼做的吗?”   林水月:“打个比方而已,你一个读书人,连这都不懂?”   又道:“查案那是衙门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当得我一个弱女子来管?”   所有人:……   汪辉忍无可忍:“我看你是想要胡搅蛮缠!一时说抓鬼一时又说衙门的,你当我们是在与你说笑呢?”   “难道不是吗?”林水月满脸的惊讶,素手一抬,指着桌上的碎纸道:“撕了同窗的文章,还要扔在冰盆里,等所有的人发现。”   “这种把戏,三岁小儿都不会做了,你们居然如此相信!”   汪辉:……   复又冷嘲道:“证人及证词就摆在眼前,你还想狡辩。”   “证词是什么?除了他之外,这学堂里没有第二个人?”林水月微笑看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阁下还是去请个神婆过来看看吧。”   九公主不解道:“不是说跟鬼没关系吗?”   林水月摇头:“按照这个所谓的证词,既然没有第二个人,那看见林淮尹的自然就不是人了。”   “再看这几位如此相信这位‘证人’的话,估摸着就是被鬼迷了心窍。”   汪辉一时间脸黑如锅底。   范恒之面沉如霜:“证人是我家中小厮,至于这番话,不过是依照事实而言罢了,林二小姐犯不着如此的咬文嚼字。”   林淮尹不由得拿眼去看林水月,却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辩解时不能咬文嚼字,但是却能用自家的小厮来作证。”   桌上的碎纸沥干了水,林水月捡起一角:“既然这样,范公子可否解释一下,这又是什么?”   范恒之瞥了眼她手上的碎纸,没有开口。   林淮尹别扭地道:“……澄心堂的宣纸。”   林水月微笑:“平时范公子也用的这种纸?”   当然不是,范恒之这种世家公子,怎么可能会用与旁人一样的纸。   他用的,是特制的信笺,信笺上还刻着他的小字。   整个丙字号学堂一片沉静。   林水月又道:“哦我知道了,应当是范公子临时起意,随便找了张纸来写的。”   汪辉满脸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话又被活生生憋了回去。   她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既然是这样,那就是一件悬案了。既然是悬案,那就该报官,让衙门里的大人们来查。”   林水月眼眸扫过这学堂内,冲汪辉笑:“范公子的文章既已经被毁了,那便是将这整个学堂翻个底朝天,估计都找不到了吧?”   “或许会有那起子模糊了名字的无名文章,倒也无妨,堂堂衙门,怎么会连一个辨认字迹的好手都没有呢!”   汪辉:……   几乎是瞬间,他就从刚才的信誓旦旦,转为慌张。   眼睛不住地往范恒之那看。   范恒之脸色难看。   汪辉确实是个蠢货,若非家里使了大价钱,也入不了这太学院。这些年跟在他身边,耀武扬威惯了。   他说要给林淮尹一个教训,汪辉就迫不及待做了这个局。   没想到到处是纰漏不说,还让林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穿了。   “唉哟!看我这脑子!”汪辉身侧一人猛地拍了下脑袋:“范公子的文章应当是被丁字号的人借走了!昨日问过公子,公子叫我随意处置,我就与那人说,让他自己来取了!”   “对!我也听说了。”   “你就不能早说吗,害得林公子白白受了委屈!”   汪辉额上冷汗都下来了,人也退了下去不敢再开口说话。   “这就是误会一场,林二小姐、九公主,叫你们笑话了,都是我的不是!”出来给范恒之台阶下的,叫曾瑜。   林淮尹对他有点印象。   但比起曾瑜,今天的林水月更叫他惊讶。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栽赃陷害,但让林淮尹自己开口戳破,他在学堂里日子会更难过。   谁知林水月居然出头了。   而且言辞犀利,丝毫不顾及会不会被这些贵公子记恨上。   这是林淮尹远没有想到的。   可他也没明白林水月为什么帮他,以他们二人的关系,她该把他往死里踩,才是最正常的。   难道她想先拉近他们的关系,再趁他掉以轻心时,出手对付他? 第15章 乘风而来   曾瑜躬身上前:“林公子,今日多有得罪,大家都是同窗,望公子海涵。”   “说得对。”林淮尹还没回答,林水月就笑眯眯地道:“既然都是同窗,范公子就把那个胡乱说话的小厮处理了吧。”   范恒之面色微沉,可到底忍耐下来了,招招手叫来了个小厮。   “去与林公子道歉,今日之事如若再犯,本公子绝不姑息。”   那小厮上来就一顿哭天抢地,跪在了林淮尹面前。   事情到这,就跟林水月没什么关系了。   没想到范恒之还特地问了她一句:“这般处理方式,林二小姐可满意了?”   范恒之并非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换了太学院内的其他人,未必敢让他记恨上。   但林水月不怕啊。   她挑眉:“还行吧,就一点。九公主刚入太学院,平日里还是很忙的,没什么事的话,范公子就别让我们过来了。”   范恒之眸中微沉。   她却不管对方是个什么脸色,领着九公主就走了。   “等等。”   走到门口又被人叫住,林水月回身望去,对上了林淮尹复杂的目光。   “你今日为何要帮我?”   九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林水月微笑:“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之后再想办法害死你。”   林淮尹:……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林水月已经牵着九公主走远了。   九公主撇撇嘴:“你兄长对你也不好,你非要来帮他做什么?”   林水月眨眨眼:“都相处几日了,九公主对我还不了解吗?我这个人啊,就是太善良了。”   九公主:……   她开心就好。   林水月眉眼弯弯,她来帮忙,跟林淮尹讨不讨厌她没关系。至少在太学院里,他们两人是兄妹,林淮尹叫人给毁了,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至于为何不给那些学子留情面,自然是她看林淮尹太好欺负了,不想每次都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最主要的是,林淮尹要科举,做事有所顾及。   她没有这样的顾及,万一这些人携手把她赶出去,那可真是她最想看到的结局了。   “二小姐果然不同凡响。”   林水月闻声抬头,见樊篱与裴尘缓步行来。   夏风吹起了两人的袍角,像一副出色的水墨画般。   林水月瞬间拉起九公主的手:“公主,再晚就迟了。”   九公主:“不是你说的教《女律》那先生说话绵长无力,听多了要折寿吗?”   “怎么会,夫子的课天下第一好听!”   樊篱看着林水月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转向裴尘:“瞧你把人家姑娘吓的!”   他却不知,林水月这是做贼心虚。   不过《女律》这种东西,林水月真的觉得没有听的必要。除了完全荼毒女性思想之外,毫无作用。   别说那讲课的夫子还长了张灭绝师太的脸。   一堂课一个时辰,林水月是如坐针毡。最后实在是按耐不住,直接尿遁了。   她无视九公主哀怨的眼,独自一人踱步到了湖边。   太学院被这一片巨大的湖泊一分为二,夏日里莲花盛放,清香扑鼻。   走了两步就给她闻饿了。   林水月赶巧遇到了清理湖泊的管事,问对方借了小船,自个划着船往湖中去了。   那管事本想阻拦她,可见她划船技术娴熟,便住了口。   这是把她当院里学得疯魔的学子了。   这湖里种植了大片的荷花莲叶,湖水青碧,林水月随便探手进去,就能摸着莲蓬。   莲蓬里的莲子极为新鲜,林水月还将莲心去了,入口虽涩,回味却是清甜的。   她留了几个给九公主,自己吃了一些,就对着湖面发呆。   没带渔具,又不方便下水去捞莲藕,真是十分遗憾。   早知道抓鱼那天,就该给捞点莲藕上来的。   这时节的莲藕,个头大又脆,用来凉拌或者是碾碎了做成了藕粉,那都是好东西。   可惜了。   林水月摇头,进了船篷中,躺下睡了。   清风吹来,带起阵阵涟漪,耳边是轻缓的流水声,鼻间满是莲叶的清香。   她偶尔探出只手来,在水面上拨弄了下。   小船就借着风儿,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东西可带来了?”   “奴婢随身带着呢。”   林水月被这声音吵醒,睁开眼发现小船撞上了桥底的石头,停住不动了。   她抬头往上看,只能看见拱桥上的石壁,根本看不到上方的人。   “可千万记得,东西融在茶水中后就给七公主喝,一刻钟就能见效。”   “若有可能的话,最好让七公主指使那林二端茶给她。”说这话的是个男子。   “是。”应下的是个女声。“不过,你确定这药不会伤到七公主吧?”   “万一公主出了事,只怕我也难逃干系。”   “放心。”   得,林水月本想探出身来,调整一下船的方向的。   如今也不用了。   她运气怎么能这么好,躲懒出来睡个觉,都能听到有人算计她。   林二、七公主。   满太学院也找不出这样的人来了。   林水月印象里,这桥的位置比较偏,而且四下视野很是开阔,对周围的景象一览无余。   这二人选在这里倒也还算合理,就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即将被陷害的正主,就躺在桥底下。   林水月还不敢动。   一直等到他们离开后很久,才腾出手来划船。   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唯独听到了别人要用她的名义给七公主下/药。   原身倒也真是能耐了,到了这太学院里边,都能招来些仇人。   林水月不得不服。   可她手里,一无证据,二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那个女声听着倒是熟悉,但七公主身边的侍女太多,她也分辨不出。   林水月想了一下,然后又躺了回去。   算了,不管对方想怎么做,总归都要她在场。   那她干脆不出现,趁着这夏日清风暖阳,睡个好觉。   打定主意后,她是毫无思想负担地睡下了。   天字号院内。   天字与地字的学子皆是被夫子唤了出去,上难得一次的蹴鞠课。   裴尘身子骨不好,自来是不参与的。   夫子怜惜他,让他坐到窗户边上,可以看看外面的景色解解闷。   然而裴尘只是倚窗看书,注意力不在外面。   “不好了!”刺耳的尖叫声,叫他抬起眼眸。   地字的一个学子满脸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有人投湖了!”   “投湖!?”   “湖水不都被填平了吗,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夫子满脸惊色。   那学子摇头:“学生不知,只是刚才不经意看了湖边一眼,就、就瞧见了尸体!”   “在何处?”   太学院多年没发生这样的事,当下乱成了一团。   裴尘的眼睛,却都未从书上离开。   “这里!夫子!”那学子跑过去后,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跟了过去。   远远地,就看见一叶扁舟缓缓行来。   “这就是条船啊,瞧着还是院里管事的,哪来的尸体?”夫子怒道。   “那……那!”第一个发现的学子胆战心惊地指了一下。   众人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见了一只从船篷内伸出来的手。   那手白净非常,半边垂在了湖中,凸显出一种诡异苍白的氛围来。   叫这边的学子都吓了一跳。   “哗啦。”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那只手竟然翻转了下,轻轻拨弄起了水花。   “啊!”有学子吓得肝肠寸断。“闹!闹鬼了!”   而起初发觉这船的人,已经胆战心惊,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情形太过诡异,连夫子都好险被吓出个好歹来。   “谁在里面装神弄鬼的?滚出来!”   刚才有人尖叫的时候,林水月就已经醒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她饶有兴味地从船篷内走出来,兴奋道:“哪?哪有装神弄鬼的人?”   所有人:……   岸边围观的容京、梁少卿脸色微变。   这女人又玩什么把戏!   而那边,裴尘闻声抬眼,就见林水月柳腰纤纤,发髻松散地从一破船中钻了出来。   她肌肤雪白,乌发如瀑,发丝散落在了脸颊旁,一侧脸颊微红,还带着些睡眼惺忪。   “林二小姐,现在是授课时间,你这是在做什么?”容京皱眉。   天字院的夫子怒不可遏:“你又是何人?你可知道,太学院有规定,女学子不得擅自进入前院中!”   林水月这才后知后觉。   这湖两边竟是通的,她从女学子所在的偏院,划到主院来了!   “容公子,你叫她什么?林二小姐?”   “她便是那个此前对你纠缠不休的林水月?”   “瞧着倒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旁边的人连忙拐了一下说话的人:“说什么呢?你没瞧见梁少卿的表情?”   “这又与梁少卿有何关系?”   “此女就是那在宴上撞入裴尘怀中,叫梁少卿丢脸至极,最后退婚了事的林二小姐!”   “原是她!”   林水月对着这些个惊奇感慨的目光,一时语塞。   她总不好说她是乘风而来吧?   “如今的女学子是越发的不成体统了!你赶紧下来!来人,去将女院的大夫子请过来!”天字院的夫子怒道。   “老师。”温润如玉的嗓音一响起,林水月抖了下。   抬眼就看见了裴尘。   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你怎么出来了?今日烈阳,可莫要中了暑热。”那夫子一瞧见他,态度瞬间变了。 第16章 还有她的事   “我身子无碍。”裴尘看向林水月。“老师,这是?”   夫子脸色不好看:“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女院学子……”   “夫子。”旁边的人小声地道:“这便是此前将裴公子推入湖中的林家二小姐。”   “竟是她?这是一次不成,又想往裴尘的身边凑?”夫子目光瞬间冷了。   林水月虽然不想留在这太学院,但更不想被打上纠缠裴尘的烙印。   她忙举手道:“我是来找庆王殿下的!”   在场所有人:……   找庆王找到了天字号的地盘上来?她在说什么!   又听林水月道:“方才我听到有人想要谋害七公主,当时周围仅有我一人,不敢贸然行事。”   “又想到此前庆王在太学院的事,便误以为殿下今日也在院中!”   “谋害七公主?”容京皱眉,他对林水月没什么好印象,下意识觉得她在撒谎。   “你在哪听到的?”   “拱桥底下。”林水月实话实说。“但是我没看见人。”   这就更荒唐了,她好端端地跑到桥底下去做什么?   裴尘扫了眼她方才坐的船。   “你该不会是信口胡诌的吧?”容京冷笑。“这里可是太学院,里面还有皇家侍卫,寻常人胆敢在这里谋害公主?”   “你怎么看?”夫子看向裴尘。   裴尘温声道:“兹事体大,无论如何都该去查查女院。”   夫子微顿,唤来了院内侍卫,让林水月在前领路,直接往那女院中去了。   突然出现了一行人,讲课的女夫子都吓了一跳,听清他们的来意后,脸色更变。   若七公主在她的课上出了事,那她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刚才说话之人的声音,我听着很熟悉。”林水月目光落在七公主那群侍女中。“此人应当就在她们之中。”   有范围就好查许多。   夫子瞬间命人将七公主身边的侍女全部拿下,林水月一个个挨着听声音辩人。   走到一个侍女跟前,听着对方刻意压低了声线和嗓音。   林水月一低头,还看见她微微颤抖的手。   “就是她!”   她一开口,那侍女就想反驳,七公主在一旁怒道:“你又想做什么,欣荣可是哥哥给我的人!”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瞧见女夫子从欣荣身上搜出了一包药粉。   “岑大人!”女夫子将药粉递给了天字号院的岑浩。   林水月也是到这边才知道,天字号院的夫子,居然是当朝四品大员。   岑浩沾了点药粉放到鼻间,瞬间沉下脸:“果然不怀好意!此药若被人摄入体内,轻则发起红疹,重则呼吸困难昏厥!”   “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   那欣荣怎么也没想到,她才应下了对方帮忙做事,药粉放在身上都还没捂热,这就叫人给发现了。   一时间面如死灰。   七公主更是不敢相信:“欣荣你疯了吗?”   药粉从她身上搜出来,欣荣百口莫辩。   只谋害公主的罪名太大,太学院也不敢随意处置。   好在裴尘与庆王相熟,已经差人将此事告知了庆王。   底下的侍卫也将那欣荣带了下去,看管了起来。   这事办得很顺利,林水月也没再遭人逼问,刚松了一口气,耳边忽而一热。   “小心引火烧身。”   林水月回头,只瞧见了裴尘那张温和无害的脸。   林水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裴尘已经走远了。   直到下午时分,林水月才知道裴尘这话什么意思。   因着上午的事,林水月没再往外面去,而是陪在了九公主身侧,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   却忽然有人冲进了学堂,直接将她叫走。   来人是太学院内的管事,林水月问了几句,对方只说是庆王来了,对上午的事情还有些不明,找她问个话。   结果林水月一进门,瞧见庆王坐在上首,身旁是岑浩。   裴尘也在,最诡异的是,本不是太学院学子的白曼语,居然也在这里。   堂下还跪着个人,林水月走近了,才发觉是上午被抓包的欣荣。   没想到欣荣一看见她,当即道:“……林二小姐以重利为饵,奴婢家中亲人胁迫,逼着奴婢犯下这等大错!”   “可七公主待奴婢极好,奴婢怎么也下不了这个手,本想着今日散学后,再将事情禀报给王爷!”   “未曾想到,林二小姐竟是提前发难!王爷,奴婢冤枉!”   林水月:……   没想到这还有她的事呢。   得,转一圈,还成了她在自导自演了。   庆王坐在上首,眼眸发沉,闻言不动声色地扫过白曼语。   他差人去查,查出与这欣荣勾结的人,竟是跟白曼语有些关系。   他不愿相信,问过白曼语,白曼语果然对其一无所知。   还与他一起,亲自审问了欣荣。   严刑逼供下,欣荣才反口,说是一切都是林水月指使的。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水月脸色平静。   欣荣:“……你因之前与七公主的矛盾,怀恨在心!而且,你、你还想让我将此事嫁祸给白小姐!”   “目的就是为了让王爷误会了白小姐,你也好……”   也好什么,她没说,但也不必说了。   这屋内的人都清楚。   如果白曼语没了,庆王救命恩人的头衔,可就独属于她林水月了。   白曼语面带受伤:“林二小姐,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这话,林水月还想说呢。   庆王沉声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林水月:“不是我做的。”   “事已至此,林二小姐可真是沉得住气。”林水月循声望去,见容京大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两张宣纸,将其递到了庆王的面前。   “请王爷过目,这张。”他指了下左手边的。“是从欣荣身上搜出来的,另一张,则是很早之前林水月给我写的信。”   搜出那张纸条来后,容京特地去把那封信找出来对比,就是想让林水月无话可说。   “你好深的计谋,自己威胁了欣荣不说,竟还自己戳穿!”容京看着林水月的目光里,满是厌恶。   林水月了然,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显然是个计中计。   她早上听到的,不过是其中一环。   “林水月。”庆王将那两张纸推到她面前。“这你如何解释?”   林水月拿眼一看,那两张纸上,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共通之处的话,那就是两张都是鬼画符,字迹丑得难以辨认。   就这,便能断定是她所为。   “似这等心思深沉之人,如何可能承认是自己所为。”岑浩目光发冷。“太学院中,绝不可能出现这等恶毒之人!”   “林公子,您不能进去!”   “让开!”林淮尹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王爷!”   “林公子怎么来了?”今次的解元郎,庆王对他有些印象。   林淮尹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沉声道:“回王爷的话,林水月是我二妹。”   不等庆王回答,他便道:“王爷,此事并非林水月所为。”   容京皱眉:“林公子,这是林水月自己犯下的事情,与你无关。”   林淮尹却不这么想。   林水月若是被打上谋害公主的名号,赶出太学院中,那他也不可能继续留在此了。   “你这话,可有依据?”岑浩看他。   “回夫子,林水月与我都是这几日才进入的太学院,此前与七公主并无来往,更别说是公主身边的侍女了。”   “况且!”林淮尹抬眸。“因着她前些日子犯了错,家中责罚了她,早就已经停了她的月例银子,她手中无钱,身边无人。”   “又如何能利诱、威胁欣荣?”   林淮尹说了半天,见林水月没有反应,微蹙眉,低声道:“这事疑点众多,你只要咬死了,便无人能定你的罪。”   而他相信林水月最主要的原因,是早上林水月还在帮他的忙,没过多久就出了这件事。   这不合常理。   一个要算计公主的人,不会有什么闲心去管别人的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这么多。   “林水月?”   看她不辩解,林淮尹急了。   林水月叹了口气。   这个自导自演的俄罗斯套娃,也算不得什么高明伎俩。   但这事,好赖全凭庆王一张嘴。   在他的白月光面前,林水月哪有什么胜算。   “看她这样,当是默认了。”容京冷笑。“林公子对自家的妹妹,显然是不太了解……”   他话还没说完。   就见林水月忽然走到旁边。   那桌上放着纸和笔,并着一方砚台,砚台里还有些没用完的墨。   林水月提笔、蘸墨、写字一气呵成。   写完字,她扔下笔,轻吹了下未干的墨迹,随即递到了庆王跟前。   裴尘离得近,一抬眼就能看见那宣纸上苍劲有力,笔锋近乎于戳破宣纸般的四个大字。   “你这是何意?”庆王不解。   林水月木着脸:“不是要对照笔迹吗?这样不是更加直白?”   旁边的容京蹙眉,凑上前来。   当瞧见了那几个大字后,脸色巨变。   不光是他,这屋里的人都沉默了。   林水月当着所有人的面写出的字,笔迹与他所谓拿来对照的那封信是截然不同。   都不能说是截然不同了。   这简直像是两个人的笔迹!   林水月不是没读过几天的书吗?如何能够提笔就写出这般出彩的字来?   莫说容京,连太学院夫子岑浩都吃了一惊。 第17章 退学   莫说他们了,林淮尹也愣住了。   “好字。”裴尘唇边带笑,由衷夸赞道。   容京面色发沉,他手里拿着那两张鬼画符还有林水月刚写的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是出自一人之手。   可那封信,也确实是林水月给他的。   他质问道:“你是刻意把字写成这样的?”   “夫子,光凭着这几个字,是无法洗脱林水月的嫌疑的。”   岑浩蹙眉。   “那凭着这两封信,便能定了我的罪?”林水月抬眸,她同容京印象里截然不同。   林水月叩了下桌面:“就以这样的字迹?”   岑浩看向庆王:“王爷,此事确实无法定论。”   庆王目光深邃,扫过林水月:“只这事到底是影响恶劣,便罚你清扫太学院十日罢。”   白曼语眼眸一沉,这算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庆王对待林水月,果然是起了怜惜之心。   林淮尹大喜过望:“多谢王爷……”   可他话没说完,就见林水月走到欣荣身侧。   欣荣面色发白,吓得往后缩了瞬。   林水月冷眼看她:“你说是我以重利诱之,且控制你的家人,是吧?”   “林水月!”林淮尹皱眉,庆王都盖棺定论了,她这是做什么?   欣荣磕巴道:“是、没错!”   “行。”林水月点头。“那你细细说来,我是如何利诱你,何时何地!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又让谁控制了你的家人!”   “对方什么模样,以何种手段胁迫!”   欣荣张了张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二小姐这又是何意?”容京冷笑:“当着王爷的面,就敢如此胁迫一个宫人?”   欣荣松了口气,垂下头去不敢与林水月对视。   林水月却是一笑。   她这一笑,气质瞬变,那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感觉褪去,带出了十分的冷漠。   “我是在告诉容公子,何为确切证据。”她转向欣荣:“说吧,一桩桩一件件地说。”   欣荣眼神游移,林水月又道:“怎么,不想救你的亲人?你现在只要开口,立马就有人过去验证。”   见她还是不说话,林水月微笑:“遭人胁迫谋害皇女这等大事,细节上记不住,闯入你家的人总记得住吧。”   欣荣慌忙要开口,林水月道:“提醒一下,你说的话立即就可以查证,若是说错了对不上……”   她转身看欣荣,笑而不语。   欣荣却激起了一身的冷汗,若对不上,就是她信口雌黄胡编乱造!   “奴……奴婢不记得了。”   屋内一静。   欣荣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她若硬撑着说个一两件,或许还能叫人相信她,可她直接说不记得,分明就是承认自己是在栽赃林水月。   就像林水月所说,这种大事,说出来就能救自己的家人,她居然不记得?   庆王冷下脸:“拖下去,本王要从她口中听到实话。”   欣荣彻底慌了,她仓皇抬头看向白曼语。   白曼语却眼眸低垂,并未与她对视。   “王爷!白小姐!奴婢错了,饶了奴婢吧!”眼见着要被拖着,欣荣疯了似的冲着二人磕头。   白曼语似是被其惊了下,往后一缩,对上了庆王深沉的眸。   她心中一跳,但凡是身居高位之人,皆不能接受被人欺骗耍弄。   庆王也一样。   白曼语忙道:“这宫人满口胡言,刚开始时还曾攀咬过我,嘴里没有半句真话。”   一时又歉意地对林水月道:“因着她后面突然改口,我也没有仔细过问就告知了王爷,叫林二小姐平白遭受冤屈。”   说罢起身对林水月福了一礼:“得罪之处,还请二小姐见谅。”   通透达理,还将所有的罪过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才符合庆王对那不顾一切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印象。   但这话一出,那欣荣就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慌乱道:“白小姐,你不能这样对我!”   白曼语脸色发白:“你这是又想将脏水往我的身上泼?我、我……”   她轻咳两声:“我虽不比林二小姐聪慧善辩,却也绝非是能对公主下手之人。”   白曼语眼里含泪:“若此事真是我所为,就叫我、叫我日后都见不到王爷!”   庆王的心防瞬间就卸下了,柔声道:“胡说什么,你此前不知本王身份时,也能舍命救下本王,本王怎会不信你。”   林水月面无表情。   这不比那话本子精彩?   “还不将她拖下去?”庆王冷眼一瞥,欣荣再无开口说话的机会。   “好了。”他温声安抚白曼语。“这种话本王不爱听,日后不许再说。”   白曼语脸上浮起红晕,点下了头。   至于真相如何,庆王也不想知晓了。   毕竟林水月的重要程度,无论如何是赶不上白曼语的。   不过庆王还是对林水月道:“清扫之事不必做了。”   林水月但凡是一个懂事的,这会就该顺着台阶下,而不是去与庆王的救命恩人过不去。   然而林水月却闭口不言。   庆王皱眉,白曼语见状道:“林二小姐可是不愿意原谅我?”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肯善罢甘休,在庆王这边可就不做好了。甚至觉得林水月半点都不通情达理,只会胡闹。   林水月起身,却是面向岑浩:“夫子,学子入太学院后,何等情况才会被退学?”   岑浩皱眉:“……自是犯下大错,才会被逐。”   他以为,林水月是在问自己。   实际上这里的人都以为林水月是在担心自己。   裴尘却是抬眸看她。   “兄长可听见了。”林水月转而看向林淮尹。   林淮尹:?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然而,下一瞬就听林水月道:“今日之事,是我发现后告知夫子的,可太学院却因子虚乌有的证据及所谓指控,而冤枉于我。”   庆王脸色阴沉:“如今事已解决,你还要如何?”   难不成要他一个王爷,还有这太学院的人都跟她道歉不成?   她倒也真是会想。   林水月:“此事我不能接受,所以,即日起,我便会从太学院内退学。”   自己退学?   还是从太学院?   林水月终于疯了? 第18章 区别对待   庆王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在闹什么?”   在他眼中,林水月此举无异于要与白曼语争个高低。   在他已经给出了决断的前提下,这不光是胡闹,更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可想清楚了。”岑浩冷着脸:“太学院不是用来玩闹的地方,更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林淮尹也低声道:“你别冲动……”   林水月微笑:“这是自然,我是自愿退学。”   又怎么会还想着回来?   太学院至今,未出现过这样的事。   岑浩又气又恼,当场拂袖离开。   林水月也不管其他人,自行回到学堂里收拾了东西。   九公主在一旁皱眉:“你真的要走?”   “当然。”林水月把摘的莲蓬放在她桌上。   九公主不解:“为什么?你知道有多少人费尽心思,都难以踏入太学院半步吗?”   “世人皆向往之,便是好的?”林水月回身淡笑:“学院传道受业受人尊重,但若任由外人蒙蔽而使学子所遇不公,那便是枷锁。”   她对上九公主迷惑的眼:“我是说我不考科举,回家还能多睡会。”   九公主:……   “她真这么说?”樊篱在厢房内来回打转,抬眼去看裴尘:“你说林水月是不是让你逼疯了,自愿退学居然是为了回家多睡会?”   裴尘手里端着个青瓷茶盏,眉眼好看得恍若画中仙。   他没说话,樊篱也不在乎,低声嘀咕道:“不是说林家这个二小姐粗鄙无状,是个草包美人吗?这瞧着也不像啊。”   裴尘瞭起眼,桌上放着一张宣纸,上书——不奉陪了。   他唇角微弯。   居然有人在落水后,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有趣。   不管别人怎么想,林水月还是顶着一众愕然的目光离开了太学院。   白曼语收到消息之后,心情也颇为复杂。   不过对她来说,林水月这么冲动胡闹,也是件好事。眼下庆王对她,应当没什么好印象了。   下午时分。   老封君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到了:“林二啊,这时间你不该在学堂吗?怎么有空打麻将了?”   一进屋,看见林家老夫人黑沉沉的脸,还有站在一旁不敢吱声的林水月,老封君微顿。   林水月:“出了点事。”   她简单将上午的事说了,老封君听完也是皱眉:“岑浩这人,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还越糊涂了?”   “这事不怪你!你做得对!”老封君大手一挥,还以为林水月是回家告状来了。   林水月微微一笑:“我退学了。”   老封君:……   她似乎看见林老夫人的太阳穴都跳了一下。   她居然自己从学院退学了?   这林二挺虎啊!   “你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能这样乱来!”林老夫人拍了下桌子。   “你以为你退学了,太学院就办不下去了?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老封君沉默,林老夫人说的不错。   “林二啊,你若受了委屈,也该回家先与家人商议。无论是你祖母还是你父亲,都会替你出头。”   “如此行径,反倒是落人话柄。”   林老夫人冷笑:“也是,这事说来不该怪你,要怪就怪你那没用的爹!”   老封君:?   倒也不至于。   而且不是在说林水月的不是吗?   “老夫人,老爷来了。”说曹操曹操到。   林朗身上还穿着朝服,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看见林水月就是一顿好骂:“你干的好事!”   “太学院是什么地方?你做错了事情,夫子还处置不得你了?还在庆王殿下面前大放厥词!”   “今日我非要打死你这个不孝女!”林朗身后跟着管家,管家手里捧着藤条。   老封君吓了一跳:“林大人,有话好好说,可别伤到了孩子。”   林朗这才注意到她,稍稍收敛了些怒意:“老封君有所不知,她如今就是翅膀硬了,行事才会如此的荒唐,今日若不好好教训她,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来才是!”   老封君皱眉:“今日之事,林二是冲动了些,可却也是那太学院处置不公在前……”   林朗嗤笑道:“老封君莫要受她蒙蔽了,太学院如何可能处置不公?如果有错,那也只能是她的错。”   “这顿打,无论如何你都躲不了!你现在先跟我去庆王府,去太学院赔礼认错。”   老封君沉默了。   她算是理解林老夫人的意思了。   林水月确实是冲动,但林朗这个父亲未免太过苛刻。   不说安抚林水月,还说只要有事那就是林水月的错。   这般行事,林水月如何能指望着家中帮她?   林水月一点没生气:“父亲别生气,再过几日,说不准有人上门来给我赔礼道歉。”   林朗气笑了:“你在说什么疯话?我看你是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这事尚还在发酵,若是影响了你哥哥,你便给我滚回乡下去!”   林老夫人沉下脸,正欲开口,却听林水月道:“父亲这话就不对了。”   没等林朗发火,她微笑道:“我这般胡作非为,留在太学院内,才更影响兄长吧。”   林朗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噎着。   林水月:“今日说我谋害公主,明日说我不讲道理,兄长都辩解不能了。”   她这话说的奇怪,可林朗深想了下,居然还觉得挺有道理。   “我这哪里是退学,分明是为了给兄长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林水月自己都有点感动。   林朗:“……就算是这样,也不该用这等方式。”   林老夫人稀罕地看了林水月一眼,这种歪理,还隐含些嘲讽,偏林朗还听进去了。   他们老林家的血脉,好似都不太聪明。   “二妹这话不对吧?”林瑾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又听他们说了多久的话,突然出现,把林朗吓了一跳。   “你这等举动,才会连累兄长。旁人可不管兄长是不是解元郎,在他们眼里,兄长是你的兄长,你犯的错自己不负责,自然要让他来承担了。”   “如今你倒是走了,可有想过你走后兄长的处境?”   林朗反应过来。   对啊。   差点被林水月带沟里去了。   林朗沉声道:“我不管你是何等想法,今日之事必须得到解决,你若不想去赔礼也行,我现在就让人给你收拾行李。”   “你回乡下去,我林家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老封君在一旁听得很不适,看着林水月的眼神都带着些怜爱了。   林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不过丁点小事,你不为水月出头就罢了,竟还逼着她一个孩子出面承担,我看你才是翅膀硬了。”   “你既是这么了得,要把她赶回乡下,那不若将我一起赶走吧!”   林朗忙道:“母亲说的什么话!我这也是为了家中好,并不是真的要把她如何。”   “二妹若真为了家里好,怎么也不该让祖母和父亲为了你惹出来的事情操劳。”林瑾钰看向林水月:“二妹,你便听听话吧,可好?”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苦口婆心了。   林朗觉得既欣慰又难受,这样的好孩子,居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觉得不好。”林水月直接回绝道。   林朗气疯了:“你……”   话还没说完,却听底下的下人匆匆来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屋内的人都惊住了。   宫里?   林朗还没来得及细问,那人就惊道:“是!是太后娘娘给二小姐的赏赐!”   什么?   给林水月?   赏她些什么?   赏她从太学院退学了? 第19章 说我不在   “太后赏赐?”林朗好半晌回过神来:“是谁送来的,人呢?”   “太后身边的刘公公,东西放下就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林朗百思不得其解,对林水月迟疑道:“太后为何会给你赏赐?你是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好事吗?   没有。   就退了个学。   老封君眼里带笑地看了林水月一眼:“林大人这话问的,太后既是赏了,那就是觉得林二乖巧懂事。”   “这是莫大的幸事,哪有你这样刨根问底的。”   林朗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问的话不合适,忙笑:“老封君教训的是,你……”   再对面林水月,他都不知用什么态度好。   总归骂不得。   “刘公公人应当没走远。”林老夫人看出了他的尴尬,提点了句。   “是。”林朗忙应了。“我去送送刘公公,老封君是贵客,你可得好生招待着。”   说罢也不等林水月回答,转身飞快走了。   尴尬留给了林瑾钰一人。   她也没想到太后会有赏,说来林水月就不该在太后面前露面,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差错?   她本想试探一二,但因老封君人在,就只能掩下心思离开了。   走之前还没忘记恭贺林水月。   同刚才攻击林水月的模样半点不符。   她走后,老封君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水月:“依我看,林二这丫头,不光是性格好,更是个聪明的。”   “你呀,是真不用太操心她。”   林老夫人面上不显,眼底却带着笑。   等老封君走了,还刻意板着脸问她:“说吧,怎么一回事?”   林水月装傻:“您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还装相,你把我当你爹呢?”   林水月笑嘻嘻地搂着她的手:“瞧您说的,好像我多不尊重父亲似的。”   难道不是吗?   “其实也没什么,今日这事来得蹊跷。当时抓住那个欣荣的时候,我发现七公主身边有个眼生的宫人,是此前没见过的。”   “巧了,那欣荣将事情推到我身上。庆王殿下又来了,将人都叫到了岑夫子的院子里问话。”   “这种阴诡之事,本就不该告知七公主。可我却注意到,审问欣荣时,此前跟在七公主身边的宫人一直都候着。”   林老夫人高高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宫人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不确定,但差不多有八成概率。”   八成也足够她赌了。   其实她能猜到太后身上,还有裴尘的原因。   这人早先告诉过她太后邀人入宫打麻将的事。   里面还提到了白曼语。   随后就有了今天这件事。   加上书里庆王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不难猜测太后打麻将是假,想探她们深浅是真。   现在看来,她赌对了。   林水月猜的没错,拿到太后赏赐的第二日,林瑾钰就主动上了门。   林水月正在整理宫里送来的赏赐。   东西很有意思,一副玉色麻将,两对如意摆件,几本书并着三百两银子。   对如今入不敷出的她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她很满意。   “宫里送来的东西,可真是精致。”林瑾钰眼里带笑。“二妹真是好福气,这就得了太后的青睐。”   “二妹听说了吗?”她凑近了林水月,神秘一笑:“跟你同为庆王救命恩人的白小姐,原本今日是要进宫的。”   “帖子都递进宫了,却被人告知,太后娘娘不想见她。”   皇城里左右就是那么点人,太后要选人进宫陪侍的事传出来后,女院内都很关注。   后来落到了白曼语身上,不知遭了多少妒恨。   白曼语没去成,自然逃不过她们的眼睛了。   “再看二妹,没入宫就得了赏赐,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林水月微笑:“这是太后赏赐给我的。”   林瑾钰微愣:“什么?”   林水月笑吟吟:“为了姐姐好,不能分给你。”   林瑾钰:……   她以为林瑾钰是过来抢东西的?   “不过你要实在想要,也不是不行。”林水月把那几本书往她跟前一推。“这是我的心意。”   书面上的《女律》两个大字格外晃眼。   她装傻充愣,林瑾钰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离开。   只是这事还没完。   已经好些日子没关照过林水月的秦氏,傍晚忽然将她叫到主院吃饭。   林水月这刚上桌,林瑾钰就让人送了些东西来。   见林水月面露不解,她解释道:“之前没有了解清楚情况,叫二妹受了委屈,这是我的赔礼。”   她这赔礼够丰盛的。   云锦布、玛瑙头面,还有一对水头极佳的白玉镯。   林朗皱眉:“都是一家人,这般见外做什么?”   秦氏也道:“你姐姐都是为了你好,怎么还能要她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都是我做错了,二妹看看可还喜欢。若有什么喜欢的,你也只管说,我这就让人将妆奁盒子拿过来,供你挑选。”   林朗与秦氏面色都不太好看。   “家中也不曾亏待你,怎么还往自己姐姐那伸手了?”   林瑾钰忙道:“母亲别这么说,这都是我自愿给二妹的……”   林水月:“先说说你想做什么吧。”   林瑾钰脸色一顿。   秦氏:“你这话是何意思?”   “我这是感动的。”林水月微笑:“姐姐三年都没想起我,突然一下给我这么多好东西,肯定是想补偿我。”   “我真是太开心了。”   另外三人:……   林瑾钰险些绷不住脸皮,忙找补道:“这些东西也不全是我的心意,这玛瑙头面和白玉镯都是容小姐托我送给你的。”   林瑾钰点头:“姐姐就出了两匹布啊。”   还是一块灰的一块亮蓝色的,当抹布都嫌丑。   “……另有两匹新得的绢纱,稍后再让人送到二妹房里。”林瑾钰笑得脸都僵了。   不等林水月再次开口,她忙道:“此前在太学院的事,容公子心里有愧,特地托了我来向二妹道歉。”   “容公子也非故意针对二妹,如今误会解除了,若还这么僵持着,免不了伤了两家人的和气。”   林朗虽觉得林瑾钰今日表现有些奇怪,但听到这话还是点头道:“容京父亲与我同朝为官,这点小误会揭过去就是了。”   林水月点头:“可以。”   林瑾钰一愣,就这么同意了?   不想林水月又补了一句:“只是赔礼道歉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父亲那天怎么说的来着?哦,要带我登门道歉。”   “那就按照这个流程来吧。”   林朗:?   林瑾钰脸都变了:“二妹此举,莫不是在羞辱容公子吗?以我们两府之间的交情,又何至于如此?”   “容公子还有功名在身,待得岁末春来,便要去参加科考的。二妹这么咄咄逼人,叫他心生芥蒂可不是件好事呐。”   “还是说,二妹还因为太学院的事情迁怒于他,想要让容公子当众出丑?”   林瑾钰带节奏的水平一流。   可惜了。   林水月叹了口气,要是生在现代,怎么说也是个顶级营销号才对。   “姐姐误会了。”她微笑着道:“恰恰是因为我们两府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我才给他这个机会的。”   “荒唐,你想出这等折辱人的法子来,还说是给人机会?”秦氏面色不好看。   诡异的是,一向在家事上拎不清的林朗,居然没有开口。   林水月:“他不想要就算了,我倒是没有所谓。”   “你分明是想要报复……”   “行。”   秦氏回头,惊愕地看着林朗。   林朗大手一挥:“这事我去跟容大人商量,你们就不用管了。至于这礼物,送都送过来了,你就接着。”   林水月应了一声。   秦氏还是有些不解,林朗却不打算解释了。   一直等晚饭之后,林朗与她回到了主院中,才将原因告知了她。   “你听我说,这事并非水月不懂事。相反,她在大事上还多了几分通透。”林朗自己都觉得神奇。   “太后赏她,是因为太学院的事,这就很能说明太后的态度了。而容京道歉,并非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这是做给太后看的。”   “那既是如此,走个过场也就是了,何必要做成这样?”秦氏皱眉。   林朗:“若让他这么敷衍过去了,不知道内情的以为在敷衍咱们家,知道的呢,那是在敷衍太后!”   秦氏沉默了。   “他赔礼瞧着是对咱们家,实际上却是对太后,若随便带过去了,难免让人觉得是在轻视太后。”   “这事没得商量。”林朗说罢,又皱眉道:“以后这等事情,你与瑾钰就莫要掺和其中了。”   “瑾钰也是为了两家人和气……”   “我知道她是好的,但如此行事落在旁人眼里,不就是在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   秦氏无言。   林朗对内宅之事是很糊涂的,但只要跳出内宅带入朝堂,他就能瞬间明白里面的弯绕。   对此,林水月全然不知。   她只捧着一堆礼物快乐地睡了。   翌日一早,因为林瑾钰没有将绢纱送来,还催人去要了。   没想到绢纱没拿到,还带来了个坏消息。   “忠国公府的裴公子来了,大小姐今日连女院都没去,在主院里待客。”红缨说罢一顿,看向她:“裴公子还说,他是来找您的。”   林水月:“……说我不在。”   “林二小姐这是连我都迁怒上了?”她话音刚落,就见裴尘进了院子。   林水月:……   这人属鬼的吧? 第20章 爱逞强   “不敢。”林水月微笑着后退一大步,被裴尘当场戳穿也不见尴尬:“裴公子有什么事,差个人过来吩咐一下就好。”   实在没必要亲自过来。   裴尘眉眼温和:“二小姐这些时日睡得可还好?”   林水月:……   这叫什么问题?   京城的贵公子一上来都问人睡得好不好的吗?   “若是二小姐休息好了,也该是时候回太学院了。”   他是在拿她离开太学院的托词在问她。   林水月面无表情,身子不好的人说话容易大喘气。   “七公主之事,是太学院处理不佳。昨日山长来过,责罚了岑夫子半年俸禄,另让我来给二小姐送一物。”   裴尘从怀里掏出了枚令牌。   林水月下意识接过,手指擦过他冰凉的指尖。   可那令牌却是温热的,尚还带着他的体温,以及一股淡淡的冷梅香。   “这是太学院的出入令,得此令者,可以自由出入太学院,且号令院中护卫。”   裴尘温柔一笑:“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等事。”   裴尘的温润如玉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低着嗓音与人说话时,还带着些诱哄的味道。   林水月垂眸。   太学院反应比容家快,态度也更诚恳。   裴尘在太学院中地位超然,他亲自上门,这个面子也得给。   她虽不想与裴尘搭上关系,却也不打算与这位未来权臣交恶。   “那我便收下了。”她轻声应下,又暗示道:“有劳裴公子。”   说完了也该走了。   “还有一事。”裴尘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她急于赶客的心情。“今日三公主于临西水榭设宴,林二小姐也在宴请名单内。”   “请二小姐准备好,与我一并赴宴。”   “这……”红缨傻眼了,公主设宴还能临时通知的?   林水月微笑:“裴公子有所不知,我今日一醒来,就感觉头重脚轻,身子不适,方才还打算去请郎中诊治,去公主府赴宴的事,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红缨:“啊小姐你刚才不是说让厨房做烤猪蹄、吗……”   她在林水月的瞪视之下,声音逐渐变小。   林水月保持微笑:“生病的人就应该好好补补。”   裴尘脸上笑意不变:“我自来身子骨都不好。”   林水月:?   所以呢。   “久病成医,略通些医术,二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二小姐诊治。”   林水月:……   裴尘见她不语,复又轻飘飘补充道:“这是太后的意思。”   行吧。   林水月哪怕有一百个不满意,也不能表现出来了。   她只能回屋换了身衣服,同裴尘离开。   没想到路上出了岔子。   驾车的车夫不小心将车驶入了泥坑中,马车车身深陷进去,短时间内动弹不得。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临西水榭在京郊,他们走了一半,如今再回去换一辆马车肯定是来不及的。   林水月坐在从马车上搬下来的小马扎上,双手托腮,长叹了口气。   “小的该死!”车夫满脸惶恐地跪在她面前。“二小姐恕罪!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忠国公府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裴尘走出来,看到了这个场面。   “裴公子!求求您救救小的吧!小的并不知道这里会有个泥坑!”那车夫看见裴尘出来,立马撇下林水月,冲着他磕头。   “公子若不帮小的,小的只怕回去就没命了啊!”   红缨被他这态度气着了:“你出了差错,险些让小姐撞到头,小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在这里嚷嚷着没命!”   “是谁要让你没命了?”   那车夫却不理她,只顾着冲裴尘磕头。   裴尘看向林水月,见她也不看那车夫,双目放空地盯着天际。   “二小姐若是困了,便请去车上睡吧。”   林水月抬起眼皮看他。   却见忠国公府的侍卫牵来了一匹白马,裴尘走到马儿旁边,轻抚了一下马背。   马儿异常乖顺。   “裴公子你这……”红缨也愣住了。   裴尘眉眼温柔:“我也有些时日没有骑马踏青了。”   红缨傻眼,就这等情形加上车夫所说的话,还有他们家小姐的名声,她还以为裴尘会直接怀疑是林水月故意让车夫往泥坑里走的。   虽说这事确实也像林水月会做的。   但是天地良心,她们家小姐真的啥都没干。   而且,裴尘居然什么都不问?还把马车让给了林水月,自己骑马。   林水月回神:“……你行吗?”   她眼里的迟疑还有明晃晃的疑惑,叫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裴尘带着的小厮白术气得跳脚:“我们家公子只是身子弱了些,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   林水月沉默地看着对方苍白的脸。   “……不过就是这些年病了段时日,否则我们公子能从府中骑马到郊外行宫都不带喘气的!”白术气疯了。   “真棒!”林水月忙阻止了他,再说下去,裴尘这孱弱的病躯都能胸口碎大石了。   “那就有劳裴公子了。”她快速起身拎起小马扎往忠国公府的马车走去,一脚跨进马车前,还不忘回身道:“路上若裴公子身子不适,可千万莫要勉强。”   忠国公府的下人:……   她勉强他们公子都不会勉强!   裴尘依旧温和:“林二小姐不必担心。”   那就好,林水月心安理得的坐下了。   “走吧。”裴尘翻身上马。   “公子!”那车夫见没人理他,慌了,竟想要伸手去拦住裴尘。   还没能近身,就被忠国公府的下人拦住。   “疯了吗你?”白术一把将他甩开。   “你是林府的下人,我没有处置你的权利。”裴尘骑着马,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下,叫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情绪。   “将他送回林府,交予林老夫人处置。”   白术应下,也不给这马夫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让侍卫将他带走了。   “吱呀——”忠国公府马车的车窗被人从里面打开,林水月探出了头。   忠国公府的众人皆以为她是打算谢过裴尘时,却听她面带犹豫地道:“裴公子你真的可以吗?不然你上来,我骑马吧。”   白术:……   他猛地掐了下自己的人中,怒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走啊!”   再待下去,他真要忍不住骂人了。   “这人啊,就是喜欢逞强。”林水月无法,只能坐了回去,自己摇头感慨了一句。 第21章 催人肚肠   临西水榭落在京郊澄湖边上,长廊碧湖荷叶连天。   最是夏日里躲暑热的好地方。   林水月走下马车,迎面吹来的夏风将她衣角吹起。   淡青色衣裙勾勒出纤细的柳腰,墨发与飞扬的衣袍舞作一团。   刚出现在这水天相印的景色里,便融成了幅碧色墨画。   “这是谁家小姐?”水榭外面人来人往,有人驻足被此景吸引。   “嘶!别看了,那是忠国公府的马车!”同伴将其匆匆拉走。   “二小姐,这边请。”裴尘面带淡笑,叫住了打算自己离开的林水月。   林水月微叹气。   公主设宴这种盛事,她实在不想跟裴尘一起出现。   但眼下也没办法了。   临西水榭名字虽美,但究其内里,也是商人店家为了迎合世家贵族们附庸风雅的爱好而建出来的酒楼。   林水月路上还看见有丫鬟拎着木桶,桶里有几尾肥美的鲫鱼。   “这地方还能钓鱼?”她咂了下嘴。   “水榭里有钓具,钓上鱼后便可送入厨房烹饪,也算是个野趣。”裴尘轻笑看她:“但若是二小姐,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毕竟是徒手抓了几十条鱼的人。   红缨走在林水月身后,悄悄看裴尘。   她记得,裴公子虽性情温和,但为人清冷。   京中人常说他冷如月。   可他对她们家小姐倒好似没那么冷。   下一瞬,林水月就道:“那钓多了能卖吗?”   红缨:……   她们家小姐,公主宴席上钓鱼售卖第一人。   裴尘勾唇轻笑:“二小姐可以试试。”   “裴公子、林小姐,宴已开始,请移步南亭。”进入水榭,就有宫人对他们行礼道。   裴尘微颔首,宫人便主动领着他们往南亭走。   林水月还真有些跃跃欲试,临进入南亭前,还在想钓鱼的事。   直到面前的宫人突然高声道:“裴公子、林二小姐到——”   林水月抬头,对上了一众惊讶、复杂、愤恨?等奇怪目光。   林水月:……   就说不能跟裴尘一起出现吧!   “裴公子怎么会跟林二一起出现?”   “怕是又使了手段。”   “公子那般清风明月的人物,她怎么敢?”   林水月没忍住,敲了下对方的桌子。   那个说她怎么敢的女子,穿着身玫红色长裙,容貌俏丽娇艳,眼下正瞪着一双杏眼看她。   “大姐,我听得到。”   女子脸上浮现抹薄红,稍愣后怒道:“你说谁大姐?”   “这位便是林二小姐吧?”恰逢主座上的三公主过来,那本想与林水月争论的女子见状,只能咬牙坐下。   “见过三公主。”   三公主轻笑,竟是直接拉住她的手往亭内走:“来得正好,今日宴席以夏荷为题,眼下已经出现了不少的佳作。”   “本宫听闻你是太学院的学子,想来作诗写词不在话下。”   也不等林水月作出反应,直接就将她推到亭中排列整齐的墨宝前面:“来人,笔墨伺候。”   林水月:……   玩这么大吗?   但瞧三公主这架势,压根就没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身侧的宫人将笔都递到她面前了。   三公主则是缓步走到裴尘身边,目光温柔:“身子可有不适?”   裴尘轻摇头。   三公主见他目光落在亭内林水月身上,轻笑道:“今日皇兄也来了,同行的还有白家小姐。”   “白小姐知晓我这边有个雅宴,还特送来了自己写的一首词。”   三公主意欲不明地轻笑:“白家书香门第,白小姐又自幼习字,所写之词当是今日最佳了。”   “裴公子以为呢?”   而底下的人也在窃窃私语,尤其在林水月被推上去后,林瑾钰受到了尤其多的关注。   今日裴尘上门,她都未能在家中久留的原因,就是赶着赴宴来了。   裴尘与林水月出现之前,三公主正对着她与白曼语两人写的词犹豫。   还未选出个最佳,林水月就杀出来了。   “林小姐与二小姐既是姐妹,怎么没一并过来?”林瑾钰身边的人故作惊讶道:“二小姐还是被裴尘送来的,莫非是公主知晓她学识了得,特意请她过来的?”   “不是说林二不通文墨吗?”   “这谁人能知晓,说不准人家此前只是藏拙。”   “今日这雅宴魁首,可说不准是谁咯!”   容芯蕊皱眉:“好端端的,这林水月非要插进来,实在是败兴。”   又担忧地看向林瑾钰:“林姐姐,这可如何是好?虽说她是她,你是你,可她若在此丢了脸,岂不连累了姐姐?”   在座之人,多半出自女院。   林瑾钰入院没几日,抢了不少风头。这些人明面上不显,背地里都想瞧她的笑话。   明知林水月胸无点墨,还拿这些话来堵她。   亭中的林水月对此事全然不知,她甚至开始在里头踱步。   “这是在做什么?”   “还未写词,就先看了别人的心血之作,林家的小姐都这般不讲规矩的吗?”   “怕不是颅内空空,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的吧!”   嘲弄声一片,别说林瑾钰,连坐在她身侧的容芯蕊都有些如坐针毡。   偏林水月还火上浇油地道:“有朱砂吗?”   “用朱砂写词?”容芯蕊脸都黑了:“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彰显自己,连基本的脸面都不顾及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林瑾钰起了身,抬步往亭中走去。   “林姐姐!”   林瑾钰本不想管林水月,可裴尘就在这边,她也怕林水月闹出些荒唐事来。   只能找些由头将其打断了。   哪知,林水月的动作可比她们任何人都快。   她粗略看过一圈,对其中的一首打油诗印象尤其的深刻。   她大手一挥,把那张宣纸拿到了眼前,用沾了朱砂的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圈。   底下所有人:……   “你做什么!?”刚才林水月过来时,与她发生口角的女子拍案而起。   林水月拿起宣纸,抑扬顿挫地念道:“早起腹中空,一节白藕九个洞!”   “好词!”她认真地竖起大拇指。“多么朴实无华又催人肚肠,公主,水月以为,此词作乃今日雅宴之最佳!”   所有人:?   让她写词谁让她品鉴了?还有,一节白藕九个洞,催人肚肠?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22章 何方神圣   “她……”那个拍案而起的女子满脸复杂:“还挺有眼光。”   三公主皱眉:“林二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水月:“投票啊。”   容芯蕊实在没忍住:“公主的意思是让你也参与作词!你究竟是没听懂还是在装傻?”   林水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也不觉得尴尬,放下手里的笔,拍拍手:“我还以为就差我这关键的一票呢。”   三公主不耐地道:“既然都明白了,那就赶紧写吧。”   林瑾钰面上一紧,正要上前,却听林水月摇头道:“不妥。”   “在见识了这等佳作之后,水月实在没信心写出比这还好的词作了。”   所有人:……   她在开玩笑吗?   “二妹,公主面前岂能如此胡闹?”林瑾钰终于能开口了。“二妹莽撞,请殿下恕罪。”   又转向她:“此前你不还作了首词,倒也符合今日之景,便写那个吧。”   底下有人嗤道:“林二小姐写个自己作的词,也要林大小姐提醒?”   “别是在刻意帮自家人遮掩吧。”   “林大小姐可真是能耐。”   林瑾钰这个解决办法,几乎所有人都能看透。   她也不在意,她帮忙也不为林水月,而是为了自己。让每个人都能看出来是她代写,就更省事了。   至于林水月,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林瑾钰愿意帮忙,她肯定不会拒绝。   “我就不参与了。”谁知林水月一开口就是拒绝。   林瑾钰皱眉。   不知好歹。   “刚才我误会了三公主的意思,已经把在座所有人所作诗词都看了个遍,这会再写,对各位都不公平。”   四下安静。   三公主嗤笑:“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场雅宴,名为共赏,实际上却是太后给她的考验。   庆王妃这个位置,是绝对不会让个草包坐上去的。   她却在这里谈公平?   荒唐。   “是。”   “那便罢了。”三公主冷下脸低声道:“倒是本宫看走眼了,林二如何能与白曼语比?”   若不是还算有点运气,她连出现在此都不够格。   这话不知说与谁听,裴尘站在一旁,未曾开口。   林水月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就有人探了过来。   就是方才林水月叫大姐的那位。   “你真觉得那词写得好?”她怀疑地看着林水月。   林水月迷惑地看着她。   她脸上一红:“其实,那是我写的。”   林水月了然,冲她竖起大拇指:“特别好,看得我人都饿了!”   她眼睛倏地亮了:“是吧!他们都说要写景,可这景色年年都有,有什么好稀罕的!那莲藕至少还能吃上几个月呢!”   “务实。”林水月由衷道。   “我叫胡西西,以后你想学写词,可以找我。”   “胡小姐仗义。”林水月乐了:“这雅宴除了观景写词,还有些什么活动,钓鱼吗?”   胡西西满脸迷茫:“雅宴为什么要钓鱼?”   “林小姐是第一次参加雅宴吗?钓鱼又不是什么风雅之事,自然不会算在里面了。”   “雅宴主要以诗画为主,等三题结束后,另有擅琴的小姐弹琴,再一起品茗。”   “可惜了。”林水月叹气:“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居然不搓麻将。”   “啊?”胡西西傻眼。   “我是说这里有点闷,我打算随便出去随便逛逛,胡小姐可要一起?”   胡西西哪见过林水月这样的人,雅宴之上,人人争相出风头。   每择出最佳,都要与男宾那边互换。   别说今日还有三公主、庆王在,多好的机会。   她居然想出去闲逛。   胡西西:“咳!林小姐是想更衣吧,这里你不熟,我陪你吧。”   林水月看她满脸正经,又瞧见她身侧板着张脸的嬷嬷,瞬间了悟:“那就有劳胡小姐了。”   林水月跟胡西西悄悄离场。   落在了许多人的眼里,都觉得荒唐。   “这林二也真是个扶不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使了些什么手段,才让裴公子将她带了过来。”容芯蕊撇撇嘴。   她身边的林瑾钰目光复杂。   裴尘也离开了。   那边,胡西西以为林水月就是说说而已。   谁知这个人是还真闲逛了起来。   走之前还顺了两块点心,分了她一块。   胡西西捧着点心,一回头就是自家嬷嬷黑沉的脸。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随意过。   “小姐!”在嬷嬷忍不住出声提醒后,胡西西咬了口点心,不甘心地道:“林小姐,走太远了不太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林水月看出她身边的嬷嬷是来监视她的了。   正欲回头,抬眼却见水榭大门口贴了张告示。   告示下面摆了张长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有不少人围在那边议论纷纷。   “那是什么?”她随口一问。   没想到胡西西还真知道:“一个噱头罢了。”   “这酒楼建在京郊,刚落成时生意并不好。后来他们东家想了个法子,说是每个月都会在这边放一首词,但只放上半阕。”   “若有人能写出对仗工整、意境优美的下半阕,便将对方的大名张贴至榜首,还会成为临西水榭的贵客,享有最好的雅间及酒菜。”   林水月:“免费吗?”   胡西西顿了下:“自然不是。”   然后她就看见林水月的表情瞬间淡了下去:“那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胡西西倒是赞成的:“就因为这个噱头,吸引了不少的文人墨客。之后还生出了许多的规矩来,像是什么三个月都没有人写出下半阕的,奖励一千两银子……”   她撇了撇嘴:“谁缺这点钱啊?”   “多少!?”林水月惊了。   “一千两啊。”胡西西奇怪地看她:“这有什么的,听说如今摆出来的上半阕,已经放了八个月了。”   “每天都有人过来想补足下半阕,却都没成功。他们东家对此很有自信,把奖赏都提到三千两了……”   她说完,见林水月忽然站住不动了,疑惑地道:“你怎么了?”   林水月眼里放光:“没事。”   三千两啊!   要知道太后给她的赏赐也就三百两!三千两,十倍!巨款!   “总归这就是个揽客的噱头,没什么好看的。”胡西西身后的嬷嬷咳嗽了声,她只能道:“咱们出来也许久了,先回去吧。”   林水月点头,同她走了没几步之后,却忽然道:“我还有些事情没办。”   “胡小姐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胡西西被嬷嬷盯着,走不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走了。   “小姐,咱们去哪里?”红缨迷茫地看向她。   她怎么不知道林水月要做什么?   “赚钱!”   南亭内。   “公主,庆王殿下来了。”   三公主闻声抬头,瞧见庆王领着一众公子哥,往这边行来。   今日庆王也办了雅宴,来的多数都是太学院的学子。   在那群人里,穿着身冰蓝色衣裙的白曼语格外瞩目。   三公主低头扫了下,从面前的几张信笺,挑出了白曼语的诗作:“便定此诗作为今日最佳吧。”   “是。”宫人接过她手中的信笺。   “咚!咚咚咚!”正欲展示,却听得一阵紧密的敲锣声。   所有人皆循声望去,见一小厮腰间绑着一根红绸,拿着锣鼓使劲的敲。   见的所有人看过来后,小厮才大声地道:“甲三半阕已破!”   连着喊了三声!   “甲三半阕?”听到消息的人皆惊了。   胡西西本坐着打瞌睡,被这声音惊得醒了过来,见状疑惑道:“什么是甲三半阕?”   “这你都不知道?临西水榭出的半阕,以甲乙丙丁划分,甲等为最难,三则是编号。”   有人惊疑道:“甲等的半阕如今也就出到第三个,甲三更是其中之最,听闻从出现至今已有八月余,无人能解!今日怎就破了?”   庆王那边的人对此就更加感兴趣了,有人直接叫住了小厮:“甲三破了?是谁破的?”   那小厮忙摇头:“对方不愿透露身份。”   “还有这种事?”   “来临西水榭破题,竟是还有隐藏身份的!”   “那他图什么?”   “总不能是图那三千两银子吧!”   这事实在是太有趣,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连庆王都来了兴趣。   本打算往南亭内走的,直接转道去了水榭正门口。   所有人都知道临西水榭有这么个噱头,而水榭为了宣扬此事,是掏银子又费精力。   为的,就是想满足这些文人墨客破题后,被人敬仰的心情。   结果今日来了个不愿透露身份的人,还直接摘了道最难的题。   这事实在是太稀罕了,导致水榭大门口人来人往。   庆王来了后,才让出了条道来。   而当看见了那填上的下半阕后,所有人皆是沉默了。   “这笔锋、这字迹……还有这等大气磅礴的词作,只怕是哪位大儒所作吧!”   “若真是大儒,那就说的过去了。”   临西水榭名声虽响,但对于那些有着文人傲骨的大儒来说,就跟儿戏一样,如何肯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庆王一连扫下来,也是惊叹连连。   对方不仅对仗工整、意境优美,且下半阕还补足了上半阕中,因为辞藻华丽而稍显余韵不足的缺点。   不提词作。   光是这笔走游龙的字迹,就令人赞叹不已了!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第23章 教人道理   “来人。”庆王满眼惊艳:“去打听一下是谁写的。”   临西水榭的管事很快来回禀:“回殿下,对方不愿露面,写好的下半阕是让水榭的丫鬟送来的,连嘉赏都让丫鬟放到了特定的位置。”   “小的本打算去亲自迎的,但东家曾吩咐过不得唐突客人,就未在去打搅了,不过对方倒是落了个名……”   庆王扫了眼他递来的宣纸,落款处曰——我没有钱。   所有人:……   “这么看来,还真是位秉性奇特的大儒。”   “并不然,此四字之意为无钱,再配上这词里磅礴的气势,表达出的,都是大儒不愿沾染世俗的心呐!”   “不错,这等大儒的名字也不是我等能随意称呼的,日后便尊称其为无钱居士吧。”   在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位无钱居士的时候,林水月还在湖边闲逛。   “九公主?”走到拐角处,见九公主蹲在地上。   那张漂亮又冷淡的小脸上无精打采的。   “你怎么在这?”九公主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盯着湖面发呆。   林水月顺势蹲在了她身边,见她辣手催草,快把湖边长着的青草都给薅秃了。   就在草丛里翻捡了下,找了几块小石头,递给九公主。   “干嘛?”九公主警惕地看着她。   “打水漂,会吗?”   九公主:“……你怎么这么幼稚。”   林水月挑眉:“看来你是不会。”   九公主一哽,抢过她手里的石子,一把扔进湖里。   “啪!”湖面漾起水花。   水花落在林水月身上,九公主见她裙摆都沾了水,以为她要生气了,谁知她居然笑了:“可以啊。”   九公主一愣。   “就这水花,就这力道,搁在我小区里,不拿倒数第一都说不过去了。”   九公主:?   “小区是什么?”   林水月:“说了你也不懂,看着!”   九公主皱眉,却见她手里的石子就跟听懂了话一样,打出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水圈。   最后消失在湖的深处。   “雕虫小技。”九公主冷哼。   “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   九公主难得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跟着她的两个宫女面面相觑,都觉得很意外。   可看她跟林水月两人吵吵闹闹又露出了笑颜,她们心里也多了几分轻松。   “六、七!”最后一个圈消失,九公主高兴得蹦了起来。   “你输了!这个是我的了!”   林水月捂住自己的荷包:“什么就是你的了,说好了五局三胜好吧。”   九公主气结:“你耍赖!开始说好的一局定输赢,然后你非不认,又改成三局两胜,现在我赢了你又说五局三胜!”   “你……”她一时找不到话来形容林水月,怒道:“你不讲诚信,欺负小孩子!”   林水月一脸严肃:“你可是公主,怎么能跟人打赌呢!”   “那不也是你提的!”   她一点都不心虚:“对,不过打水漂也是我教你的,这个就当学费了吧!”   边说还边笑嘻嘻地往后退。   结果撞到了人。   冷梅香味窜到她鼻间,对方温和清朗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林二小姐?”   林水月打了个激灵,转身对上裴尘那双清冷的眸后,是毫不犹疑地往后退了三大步!   “林水月!”九公主忙叫住她。   林水月这才察觉到背后是片湖,她顿住脚步不敢再退。   谁知,裴尘却缓步上前,唇边还噙着抹温和又动人的笑。   林水月忙抬手:“裴公子!”   裴尘眸里星辰闪烁:“二小姐这样,好像我要将你推下去似的。”   林水月:……   难道不是吗?   “先过来吧,湖边危险。”他朝她伸出手。   林水月看着这只修长白皙的手,有点犹豫。   可她又不能让九公主一个小孩子拉她。   “二小姐?”   林水月抬头,见他黑眸平静温和。   她叹了口气,抓住了他的手腕。   刚握住的瞬间,就感觉他往前倾了下。   “裴尘!”林水月惊出一身汗,恍惚间,她似是看见了对方脸上漫不经心的笑。   “嗯?”他低声应了下,在林水月慌忙无措之际,将她带了上来。   林水月被惯性带到他面前,入目就是他清俊的脸,和那双潋滟的眸。   他素来清冷,无人知晓这双眼眸染上情绪后,竟是如此惑人。   林水月这会却无心欣赏,她松手转身,一气呵成。   等九公主反应过来,人都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她转头看裴尘:“你怎么她了?”   居然能把林水月那种无赖吓跑,不愧是她表哥。   没想到裴尘居然笑了:“许是我开的玩笑不好笑吧。”   九公主:?   是这样吗?   林水月刚走没几步,就遇到了三公主身边的宫人,说是庆王来了,请她回去。   她直接扶额道:“我吹了风,有点不舒服,就不过去了。”   那宫人没想到她会拒绝,都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林水月走了。   忠国公府的人做事妥帖,不光将来时给林水月驾车的车夫送回了府中,还让林府另派了一个车夫将林水月的马车送了过来。   让她无需等谁,自己就能回家。   林水月上了马车后才松了口气。   裴尘刚才绝对是故意的!   那就证明……之前她根本不是做什么噩梦,而是原主留下来的回忆!   林水月又想到了外界所有人对裴尘的评价,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   经历过这一出,裴尘在她心中的危险程度直接拉满,超越了其他所有人。   惹不起,她躲总行了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林水月窝在府中整整三天,才调整好了心态。   今日英国公府老封君又上门来,她们在老夫人院子里摆起了麻将桌,老封君看着林水月白皙透红的小脸,笑道:“林二啊,我看你这不挺好的吗,怎么听说你向太学院告了病假?”   林老夫人斜着眼睛睨她:“您瞧着她这样像是个病人吗?我看是懒病犯了。”   她们一说话林水月就记不住牌,随手打出去一张好牌,懊恼道:“您两位该不会是故意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然后好赢我的钱吧?”   老封君跟林老夫人都笑了。   这院内一片欢声笑语,林家管家匆匆行来,说有事要报。   “何事啊?”   管家脸色古怪地看向林水月:“是容家公子,来给二小姐赔罪的。”   还有这事。   林水月自己都险些忘了。   正好她这把牌打烂了,她直接起身道:“那我就先去招待客人了,找个丫鬟陪您二老打?”   林老夫人扫了下牌面:“不用,我们等你回来。”   林水月:?   老封君顿时乐了:“林二啊,你该不是输了一上午,想耍赖吧?”   林老夫人也笑:“去吧,我让人给你看着牌。”   好吧,这还跑不掉。   林水月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厅去了。   “林二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太好说话了些。”她一走,老封君脸色就沉了几分:“太学院的事都过这么久了,这位容家公子才想起来道歉的事?”   林老夫人不语。   “她不急着回去,倒也是对的。”   “放心吧。”林老夫人当着老封君的面,堂而皇之地将林水月手里的牌换了几张过来。“她不会吃亏的。”   前厅内。   “林姐姐你说,裴公子都亲自上门了,林水月还不回去,不就是在逼着我哥哥来道歉吗!”容芯蕊义愤填膺地道。   林瑾钰轻抚了下她的手:“可能她是真的病了。”   “病了还能陪老封君打麻将?”容芯蕊冷笑:“拿腔作势的!”   容京坐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   “容公子,请喝茶。”林淮尹说了一句话,也不再开口。   他也很矛盾。   一方面是因为从前林水月的所作所为,对她还是厌恶。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如今他在太学院的日子好过不少,都多少沾了点林水月的光。   让他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把厌恶摆在脸上。   “若是她一会过来,故意刁难哥哥可怎么办啊?”容芯蕊皱眉:“或是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该不会借着这次的事情,想要做我的嫂嫂吧?”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林水月可是给容京递过信的人。   “这绝对不行!我认准的嫂嫂,从来都只有……”   “芯蕊。”林瑾钰笑着打断她:“放心吧,有哥哥跟我在,她不会如何的。”   “但愿如此吧,她若再不识抬举的话,可真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不客气?”   所有人循声望去。   林水月穿着身晴雪纱,这是京城内刚时兴起来的布料。   瞧着如纱,摸着却如同缎面一般光滑,加上颜色是极漂亮的雪白色,故而被称为晴雪纱。   乌发用一根白玉茶花簪子挽着。   小脸清透,容貌昳丽。   林瑾钰眼眸微晃,也不知林水月这段时日是怎么了,不像是从前那样,用太多繁复累赘的东西来点缀自己。   也不满头珠翠,脂粉厚重了。   去掉那么多无用的修饰后,不光那张漂亮的小脸显了出来,浑身上下还透着股少女才有的朝气。   放在京城贵女里,也是独一份的漂亮。   她突然出现,容芯蕊被吓了一跳,说话有些磕巴:“你……那你又想怎么样?此前不都已经给你送过赔礼的礼物了吗?”   “你怎么还这样咄咄逼人的?”   林水月随便拿了颗葡萄剥皮:“我怎么咄咄逼人了?摁着你的头,叫你哥哥来给我道歉了?”   容芯蕊噎住。   “至于赔礼。”林水月笑了,将青绿色的葡萄放进口中:“姐姐当时跟我说的,可是她送我的礼物,那上面也没写着容家的名字啊。”   容芯蕊当即愣住,转头看林瑾钰。   林瑾钰还沉得住气:“二妹那时情绪有些激动,听岔了吧。”   “今日容公子与容小姐都亲自过来了,太学院之事,便就此揭过吧。”林瑾钰直接开口掌控局面。   “二妹觉得呢?”   这是不打算让容京开口的意思了。   名为上门道歉,实则敷衍。   林淮尹略感不适,抬眼看了下林瑾钰。   “我觉得也不必这么麻烦。”   林瑾钰皱眉:“你想要做什么?此事容公子也是被人蒙蔽了,你若一直紧抓着不放,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那你这么讲道理,一定是因为被诬陷的人不是你吧。”林水月微笑。   林瑾钰沉下脸色。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不过就是丁点小错罢了,你还要让我哥哥怎么样?”容芯蕊怒道。   “我说了,不用这么麻烦。”   林水月扣了下桌面:“你们不是诚心道歉,我也不想假装接受。”   “春闱在即,太后赏赐。我以为,我让容公子上门,就已经顾全了我们两家的面子。”   “未曾想我退一步,容公子与容小姐竟然还想进三步。借他人之口道歉,以道歉之名胁迫我同意。”   林水月收起脸上的笑容:“一个即将下场科举的人,竟然丝毫不顾及太后的颜面,请问容公子,是谁给你的自信?”   “林瑾钰吗?”   她这些日子做事随性,凡事都不太过心的模样,已经留在了所有人心里。   却没想到今日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旁人有没有听进去,林淮尹不知道。   但对他而言,这番话带来的震撼力,远强过林水月这个人。   “我们何时没有顾及太后的颜面了?难道蹬鼻子上脸的人不是你吗?”大概唯一没听懂的人,只有容芯蕊了。   “你所谓的顾及脸面,是指以他人名义随便送两件礼物,还是以他人之名让我知好歹?”   林水月面色平静:“容小姐也是出身女院的人,所谓蹬鼻子上脸,是你要先给对方面子。”   “你该不会觉得,以我跟你们的关系,你只要出现在这里,就是在给我面子吧?”   容芯蕊语塞。   他们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哪怕林水月从前再如何遭人厌恶,他们就没有看得起她过。   林瑾钰反应过来,脸色已经挂不住,见容京面色复杂,人就有些慌了:“二妹,你这是又误会了……”   “林二小姐说得没错。”容京却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   他一改此前面对林水月时,嘲讽冷硬的面容,面色沉肃。   双手作揖,对着林水月躬身道:“太学院内误会二小姐,险些害得二小姐成了谋害皇女之人,是我的错。”   “请二小姐恕罪。”   容芯蕊人都惊了,起身不敢相信地道:“哥哥!”   林瑾钰脸上一片煞白。   林淮尹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水月。   他一直都觉得林水月心思恶毒,对她了解也不深。   然而今日,却完全掀翻了他之前的想法。   真正顾全大局的人,并非林瑾钰,而是林水月。   林水月端着茶盏,轻抿了口茶。   容京依旧长揖不起,容芯蕊看着,是又心慌又难受。   “林姐姐,你快想个法子吧。”容芯蕊扯了下林瑾钰的袖子:“她这分明就是在折辱哥哥。”   林瑾钰却只能忽视。   她今日出错太多,再开口,就真的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了。   林水月喝了半盏茶:“行。”   说罢起身欲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容芯蕊不解地看向周围所有人,却没人理她。   林水月走到门口,回身时,容京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平静地道:“此事已了。”   “她、她就这么算了?”容芯蕊也懵了。   林淮尹看着林水月远去的背影,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容京直起身子。   “哥哥?”容芯蕊但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容京脸上没有太多情绪,他轻摇头:“回府吧。”   林瑾钰迟疑道:“容公子……”   “这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想岔了。”容京对她说话的神色依旧温柔,但他的情绪里,多了些林瑾钰看不懂的东西。   林瑾钰莫名有些心慌。   那边,林水月人没到,老封君和林老夫人已经知道这事了。   “容京这孩子,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居然这么糊涂。他以为自己糊弄的是林二,实际上背后的可是太后。”   老封君摇摇头:“还是太稚嫩了,你们两家虽说是世家好友,可就他这个态度,春闱在即,但凡叫人抓住了把柄,此番他是怎么样都考不中了。”   “这容大人不教她,反倒是叫林二教他了。”   林老夫人闻言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林二多大能耐似的,还能教人道理了?”   正好林水月去而复返,她坐下后看了眼自己的牌,丝毫没发觉任何的不对。   林老夫人眉飞色舞地胡了牌。   老封君都看笑了。   秋风袭来,天凉了。 第24章 冤枉   秋风一吹,林家就忙活开来了。   林淮尹考上解元郎后就该办庆功宴的,但因为各种事由耽搁。   这几日总算操办了起来。   这事跟林水月没什么关系,但她也顺理成章地在家里多留了几天。   太学院能晚点去,就尽量别去。   府中也没人管她,以至于她连具体哪一日办宴席都不知道。   秋日晴好,万里无云。   林淮尹领着客人往林府内花厅走去,途经家中鱼塘。   “那怎么躺着个人?”有人停下脚步。   林淮尹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放了张躺椅。   躺椅上有一人,穿着身青纱云袍,手里捏着把纸扇,扇子撑开挡住了她的脸。   身侧还放了一张矮桌,桌上放着点心蔬果。   “过去看看,是谁在那边。”林淮尹皱下眉头。   小厮得了吩咐,还没来得及过去。   “啊!”忽有人尖叫了声,声音刺耳。   “出何事了?”   “谭小姐,没事吧?”   那位谭小姐抚了下胸口,摇摇头,手却指向了鱼塘中:“那、那有好多鱼!”   鱼?   林淮尹往前走了几步,打眼一看,差点也被吓了一跳。   密密麻麻的鱼群簇拥在了一块,那边还虚搭着一根棍子。   躺着的人被这边动静吵醒,拿下了挡住脸的纸扇。   林淮尹脸一黑:“林水月,你在这做什么?”   林水月瓷白的小脸上带着两团薄红,起身的时候,所有人还注意到了她脖子后面挂着个草帽。   林淮尹:……   “这么多人?”林水月睡得发懵,睁眼就看见这么多人,傻了。   “二妹。”林瑾钰忙上前打圆场:“今日府中设宴,你怎么还在这里,快些去换了衣服出来迎客。”   “宴席是今天啊。”林水月语气平淡。   林淮尹却反应过来,宴席的事都是林瑾钰与秦氏在操持,根本没人告知林水月这事。   “你这也太不得体了吧。”容芯蕊嫌弃道。   林水月慢悠悠起身,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将草帽扣脑袋上。   她快步走到鱼塘边,捡起了那根棍子。   她这一划,众人才发现那不是根棍子,而是个渔网。   渔网一抬起来,里面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这林二小姐,在自家的鱼塘里捕鱼?”   “行事倒也是真的荒唐!”   “你这是在做什么?”容芯蕊险些被溅了一身水,厌恶地后退了几步。   就见林水月又把渔网沉了下去,将捞上来的几条鱼全部放了。   “喂鱼。”   容芯蕊:?   “你家喂鱼都是用渔网的?”她气笑了。“难怪刚才那边聚集了那么多的鱼,林水月你也不嫌恶心!”   林水月瞭了她一眼:“鱼都没意见,你倒是话多。”   “你!”   容京站在容芯蕊身侧。   见风撩起林水月的长发,她蹲在鱼塘边上,阳光洒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   显得她眉眼温柔,人也娴静清丽。   这难得的温柔,却是对着几条鱼的。   林水月收拾完渔网,拍拍手就走了。   林淮尹整了下表情,将人领进了花厅中。   所有客人皆落座,秦氏请的戏班子也上了台。   可容京发现,这戏都唱了三出了,林水月还是没出现。   林淮尹叫人去催,林水月才姗姗来迟。   结果人一进来,穿着的还是刚才那身衣裳。   “还以为她消失这么久,是去梳妆打扮去了,结果就挽了个头发?”容芯蕊撇嘴道。   容京听得清楚,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见她穿过众人,坐在了最角落的座位上,他眼眸微动。   林水月,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出现后,宴上热闹了几分。   也不知为何,今日来林府的许多人都与林水月有过节。   那个刚才被鱼吓到的谭家小姐谭素月,之前就跟林水月交恶过。   她许久没见到林水月,今日再撞见,看林水月的眼中就带着几分打量。   “听说了吗,此前刺杀庆王殿下还逃脱了的那个刺客被抓到了。”   “竟有这等事?”   “对,还是裴公子抓到的。”   “裴公子虽身子不好,可极为聪慧,他出马哪还有什么抓不到的人!”   周围的人在聊天,林水月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再回过神来,胡西西已经坐到她旁边了。   “你怎么在这?”林水月惊讶。   胡西西:“自然是被邀请来的。”   这林水月肯定知道,但她记得胡西西跟他们家所有人都不熟,包括长袖善舞的林瑾钰,与胡西西来往都不多。   胡西西出身书香世家,其祖父是当朝太傅。   她又是家中嫡长女,在女院内都很少有人惹她。   “给你兄长的贺礼。”胡西西把两个盒子往她面前推。   “你直接给他吧。”林水月眼里还泛着泪花。   “那不行,我不认识你兄长。”   林水月:?   好家伙,不认识她还来参加宴席,真有她的。   “这里面是紫金砚,有一块是你的。”   林水月:“我又没考取解元。”   胡西西面带赫然:“上回你在三公主宴上夸我,我母亲知道了,给了五千两银子!”   林水月:“……你母亲还缺女儿吗?”   “你说什么?”胡西西没听清。   “我是说伯母大气!”她竖起大拇指。   “胡西西性子那么傲,平日里在女院跟谁都不来往,怎么突然跟林水月混到一块去了?”容芯蕊小声与林瑾钰说。   林瑾钰看了那边一眼:“许是投缘吧。”   “我看未必,林水月那样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带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胡西西可别被她骗了。”   这林瑾钰反而没否认。   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容京也在一旁。   他听着妹妹和林瑾钰的话,复又看了林水月一眼。   是这样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庆王殿下不光要设个雅宴,选出件最好的宝贝去给太后祝寿,还要将那白曼语带进宫去?”   “嘘,这等事可不是咱们能胡说的。”   谭素月听到此处,不由得看向林水月:“说来,林二小姐也是庆王殿下的救命恩人,这进宫献寿的事情,也没落到你身上?”   屋内一静。   “谭小姐这话说的,庆王殿下作何决策,哪是我等能轻易置喙的。”林瑾钰轻笑道。   “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林二小姐秉性不佳,惹怒了殿下呢!”谭素月冷笑:“林二小姐如今在京城里,也算得上是有些名气了。”   她说这么多,林水月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谭素月冷下脸:“林二小姐!?”   林水月抬头,目光澄澈。   “二妹,谭小姐在与你说话。”林瑾钰轻声提点了句。   林水月微怔,她是真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全部精神都用在跟胡西西探讨等下找谁一起打牌的问题。   她想了下,伸出手来鼓鼓掌,道:“好!”   所有人:……   谭素月脸都青了:“林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林水月看她这反应,道:“我猜你应该不是在跟我说这出戏唱得好。”   胡西西没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一边不忘记埋汰谭素月:“我说你可真是闲的。”   “那庆王殿下愿意带谁就带谁,你这么好奇,不如自己去问庆王啊。”   “你!”谭素月倏地起身:“林水月!当初你就曾使绊子让我险些误了女院的考试。”   “如今我看在了林公子和林大小姐的份上,来你府中做客,你却联合别人奚落于我!”   “天底下如何会有你这等霸道不讲道理的人!”说罢,自己竟是急的要掉金豆子。   林水月:?   这简直是路边的行人见了都要喊冤的水平。   “谭小姐快别哭了。”谭素月身边的人纷纷安慰起了她。   “谭小姐第一次没考入女院,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那这林水月也太可恶了些。”   “难怪谭小姐会如此的伤心。”   “二妹。”林瑾钰看她:“谭小姐是家中请来的客人,快些给谭小姐道歉。”   林淮尹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见谭素月哭得委屈,皱下了眉头。   “庆王殿下到!”   这屋内乱作一团,庆王怎么来了?   来的人还不只是庆王,除了那个如今庆王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的白曼语外,还有裴尘。   裴尘正温声与庆王说话,目光却直接穿过人群,落在林水月身上。   林水月这边的事还没解决呢。   那谭素月见庆王来了,一时哭得更加凄凉,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悲壮:“林水月,你接连这般欺辱于我,不过就是看着我好欺负罢了。”   “我不过提了白小姐一句,你便这般戏耍于我,分明是想让我羞愤欲死!”   这话一出,瞬间吸引了庆王的注意力。   庆王这些日子很忙,但总能听到些林水月的事。   那天事情过去了许久,林水月还是没回太学院。   他一方面觉得林水月自以为是,另一方面却实在有些在意。   今日正好听裴尘说林府为林淮尹设了庆功宴,借着给林淮尹庆贺的名头,打算给林水月一个台阶下。   谁知刚到这边,就听见了这样的话。   庆王皱眉看向林水月:“你说了些什么?” 第25章 嘱托   林水月:……   说了个好字。   “能说什么好的,当然是耍威风欺负人了。”容芯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早前刚到林府,谭小姐就被林水月吓到了。”   “如今又是换着方式的埋汰人。”她啧了声:“林二小姐,好大的威风!”   “不是。”胡西西满脸的疑惑:“我们刚才待的是一个地方吧?怎么你们说话我都听不懂啊!”   她一说,那谭素月哭得更委屈了。   胡西西这火啊,蹭地就上来了。   “不是,林水月从头到尾就说了一个字,就欺负到你了?还什么与我联手羞辱你,不好意思,骂你的话都是我说的。”   “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啊,往林水月身上扯什么?”   谭素月抬起头来,眼圈都红了:“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若不是听信了林水月的话,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与我难堪!”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奇葩啊!   “小姐。”眼看胡西西要跳起来了,一直跟着她的嬷嬷冷不丁来了一句。   气氛古怪,林瑾钰忙温声道:“二位小姐千万别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   又转向林水月:“二妹,你就低个头吧,今日可是咱们林府的宴席。”   “瞧林二小姐这样,怕不是一直都对林家哥哥有意见,故意为之吧。”容芯蕊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她们你一眼我一语的,听得庆王脸色发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是你们三人的事情,又为何要扯到了曼语的身上?”   白曼语见状,忙体贴道:“殿下,我没事的。”   “也不怪庆王殿下走到哪儿,带在身边的都是白曼语了。”   “是啊,王爷身边跟着的女子,若连基本上的识大体都做不到,那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倒也并非如此吧,我看林水月也挺无辜的……”   这里的人虽说都对林水月印象不好,但还是有讲道理的人。   谭素月咬唇道:“庆王面前,我也不愿伤了体面,但你屡次与我过不去,这事你势必得要给我个交代。”   “给你交代什么?……”胡西西忍耐不住,就要发作。   林水月拉住她。   胡西西皱眉看她,这情形,她是有理说不清。   该不会真的要把这气憋回肚子里去吧?   “谭小姐。”林水月情绪很平,跟在场任何人都不一样。   一开口,就收获满场目光。   “这人与人之间产生冲突呢,无非两种,一种是利益纠葛,另一种,就是纯粹的看不惯。”   林水月抚了下衣袖:“我与你如今既非同一书院之人,也无任何争夺的东西,前一种自然是不符合的。”   “那就说到了第二种了。”   林水月这个人最为诡异的一个点,就是在于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讲道理的时候。   她突然发作。   她一拂袖,直接带起了桌上的茶盏。   “啪!”   茶盏应声而碎,摔在了谭素月的脚边。   “啊!”谭素月尖叫着后退。   场面一度失控,林淮尹惊道:“林水月!”   “二妹,你这是在做什么!?”林瑾钰也变了脸色。   林水月淡淡收回手:“看清楚了吗,这,才叫做欺负。”   “林水月!你疯了吗?这可是在庆王的面前,你就敢这样发疯!”容芯蕊也被她吓着了。   “庆王怎么了?王爷也是讲道理的人。”林水月扫了眼庆王。   微笑道:“我行的端坐得直,打从入席后,仅跟胡小姐说过话。”   “至于谭小姐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辞,我不认。”   谭素月脸色苍白,见状又要哭。   林水月抬手:“打住。”   “凡事都得要有个流程,你既然要让我道歉,那就按照我的流程来。”   “林二小姐,你这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你的流程是什么流程?”   “怎么感觉一段时间不见,这林二更疯了?”   众人议论纷纷,连庆王都看着她。   她勾唇道:“既然是你的主张,那你就拿出证据来。明日傍晚之前,你将今天我是怎么欺负你的,全部写出来。”   “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谁看见了谁听到了,罗列清楚。除此外,另附上至少三位与你无关的证人证词,哦对了,别忘记请证人签字。”   所有人:……   胡西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这还能这么玩?   “林二,你当这是公堂对证呢?”有人不满道。   林水月微笑:“那不然呢?我说我有理,她说她有理。凭借一己之词,让诸位老爷来断案?”   场内安静了。   “水月。”林瑾钰见气氛低迷,便又换了态度道:“这说来只是一件小事,咱们是主人,退让几步又如何……”   林水月看她:“又来了,每次你都这么大度。”   容芯蕊怒道:“林姐姐也是为了你好,谁像是你这样做人的,你简直是不知好歹。”   林水月低笑:“所谓为你好,是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设身处地的着想,而非是一出事就糊弄太平。”   “知道你委屈,不让你说,还要你扛着委屈去与旁人道歉。”林水月看向林瑾钰:“慷他人之慨,谁不会啊。”   容芯蕊噎住。   场内的其他人细细一想,也觉得说不出来的古怪。   林瑾钰看着是站在林水月那边,但从一开始就没为林水月说过一句话。   “二妹。”林瑾钰却也并非是这么好对付的。   她反应很快,甚至瞬间白了脸:“庆功宴对哥哥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我只是不想让哥哥心中难受。”   “是我欠考虑了,今日之事,我向二妹、谭小姐赔礼吧。”说着就要冲林水月行礼。   “好了。”   林淮尹面色难看:“这事与你无关。”   胡西西小声地与林水月道:“你可真惨。”   兄长姐妹一个都不帮她。   林水月习以为常。   不想林淮尹话锋一转:“但水月说的也没错,谭小姐虽是林府的客人,可也没有上来就非得要水月给你赔礼的道理。”   “如果谭小姐一定要如此,那明日傍晚之前,我们便在家中恭候谭小姐。”   林水月微挑眉,林淮尹居然做人了。   谭素月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更别说还是在庆王面前。   当即羞愧难当,离开了林府。   胡西西挤眉弄眼地冲林水月竖起了大拇指。   林水月却没太多表情,庆王来了后,关注她的人也变多了。   最主要的是……那位翩翩如玉的裴公子,老是含笑着看她。   看得她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等到宴席散了,林水月就随便找了个借口,从花厅中溜了出来。   秋日风凉,离晚间还有些时候。   林水月站在原地思考了下,决定回屋睡觉。   走了没两步,就见落日余晖下,站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对方一回头,露出了那张俊美无双的侧颜来。   林水月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了下来时的路。   裴尘这是属鬼的吧?   再转过身来,对方已经到了跟前。   林水月头皮发麻,冲他僵硬地点了下头,抬脚就想开溜。   “二小姐。”   林水月迫不得已停住脚步。   “算起来,也有七八日了。”   林水月不解:“什么意思?”   “从那天我到贵府,请二小姐回太学院,已有七八日的光景。”裴尘微笑看她:“二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去太学院。”   林水月:……   “这不是庆功宴嘛。”她摸了下鼻子,有一种以前上学逃课被老师抓到的心虚感。   “近来事忙,过几日我就回去了。”   一边说一边往边上挪:“裴公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裴尘轻笑:“太子爷在青云山养病。”   林水月:?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近些日子,身子已然大好。皇上命我明日便启程前往青云山,接太子爷回京。”   林水月点了点头,忽又反应过来。   她抬眸,正好撞见了裴尘那双深不见底的眸里。   “二小姐好像很高兴?”他唇边带着抹温和的笑。   林水月却无端地觉得身上一凉,忙摆手:“不是、是。太子爷身子恢复健康,确实值得高兴!”   裴尘颔首,笑:“我还以为,二小姐是听闻我要离开了才如此高兴。”   林水月:……   “裴公子说笑了。”   “二小姐是九公主的伴读,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还请二小姐照顾好九公主。”   林水月微怔:“裴公子客气了,我也没什么能耐,说照顾是抬举我了。”   裴尘却是一笑。   林水月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竟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让那张本就俊美的容貌,更显漂亮。   只可惜裴尘为人清冷,很少笑得这么开怀。   “有劳二小姐了,待我从青云山回来,再亲自谢过二小姐。”   林水月麻了:“这就不必了。”   裴尘不再多言,与她点头后抬步离开了这边。   才进入初秋,他就已经穿上了厚衣裳,哪怕如此,背影还是极其消瘦。   林水月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记得,原文里似乎是经历过了一次皇位更迭,但是笑到了最后的人究竟是谁?   庆王还是太子?   她没有印象,总归新帝登基后,裴尘步步高升,权倾天下了。 第26章 好东西   林水月本想回屋的,被裴尘这一打岔,她脚下一顿,转而去了老太太院中。   一推门,老太太正独自用饭,林水月咧嘴一笑:“奶奶,吃着呢!”   说罢也不用旁人招呼,自觉落座:“我陪您吃饭。”   下人给她摆碗筷,林老夫人端着碗,姿态端庄地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毛病?”   林水月义正言辞:“外面的喧嚣哪比得上您这边安宁,再说了,做人孙女的,怎么可以让奶奶独自用饭。”   一边说着一边扒了几口饭菜,还冲林老夫人嘿嘿一笑。   “二小姐?”管家匆匆行来,对林老夫人行了一礼后,着急地对林水月道:“外面都是客人,您怎么来这了?”   “兄长的庆功宴,自然以他为重。”   管家噎了下,又不敢说林水月些什么,为难地看向林老夫人:“老夫人,庆王殿下来了。”   “所以呢?”林老夫人面无表情:“也要我这个老婆子出去迎客?”   那管家哪敢啊?   他只能小声地道:“庆王方才在宴上问了二小姐三次,二小姐若不出现,怕是会怠慢了王爷……”   “林二。”林老夫人淡声道。   “嗝。”林水月终于把头抬起来:“奶奶,他们在那谈诗词歌赋,玩琴棋书画。”   “我去能做什么,怕是连饭都吃不饱。”   所以她就跑到林老夫人这吃了三大碗。   “可殿下那边……”   “我身子不适,林二在院中陪我。”林老夫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管家谁也劝不动,无奈离开。   他走后,林水月嬉皮笑脸地道:“谢谢奶奶。”   “先别忙着谢我,太学院的事在前,今日庆王上门在后,他这是在给你台阶下,你躲什么?”   林老夫人与她说话,是半点都不避讳。   林水月笑意不散:“奶奶,庆王身边可还有白小姐呢。”   “既是皇家人,必然就是三妻四妾的。”林老夫人面色平淡。   “我的意思是,庆王想要几个庆王妃,都与我无关。上次报官的事情纯属意外,我也不想与那白家小姐争些什么。”   林老夫人看她:“你当真这么想?还是又想耍什么手段。”   也不怪林老夫人这么想,前车之鉴。   加之庆王这么大的饼,林水月不想凑上去咬才是最奇怪的。   林水月放下碗筷,端正坐姿,认真地看着林老夫人:“我确定。”   林老夫人眼眸微动。   “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解释些什么。但从今往后,孙女只想过点安分日子。”   “您若心情好了,手下松一松,那我还能跟您打点麻将赚点零花钱。您若不高兴啊,孙女我就只有勒紧裤腰带过了。”   “胡说八道!”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   外间,林淮尹身后跟着管家。   管家轻声提醒道:“少爷?”   林淮尹回过神来:“先回花厅吧。”   临走之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水月真的变了?   但这事还没完。   没过两天,多日没见到的林朗忽然把林水月叫到主厅吃饭。   林水月这饭没扒上两口,就听林朗道:“太后寿辰快到了,去岁因着蜀地干旱,未能大办。”   “今年庆王殿下打算亲自为太后庆贺寿辰,你准备一下,届时莫要出丑。”   座上的林淮尹与林瑾钰都看向他。   林水月伸手去夹菜。   林朗皱眉:“听到了吗,林水月?”   林水月手一顿:“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   “太后寿辰,势必是要争奇斗艳,父亲。”林水月诚恳地看着他:“我什么都不会。”   林朗:……   听这口气她还很骄傲?   他强压火气:“有你兄长和姐姐在身边,自然不会让你丢丑。”   林水月:“那让兄长和姐姐去就行了。”   林朗额上的青筋一跳:“你必须去!”   “为什么?”   因为庆王点名要她去。   她哪来这么多问题?   林朗闭了闭眼:“这是命令。”   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林水月撇撇嘴。   “时间还充裕,你尽早准备一份寿礼,别的你做不到,精心准备件礼物总行了吧?”   林水月弱弱地举手:“父亲,这个我也做不到……”   林朗怒极攻心,险些掀桌而起:“你!”   “父亲。”林水月的小脸上写满了真诚:“没钱寸步难行啊父亲。”   林朗:……   他直接转过头,看向秦氏:“让账房支五千两银子给她。”   秦氏皱眉:“五千两!?”   林府倒是不缺这点银子,但哪怕是最受宠的林瑾钰,手中至多不过五百两。   “父亲英明!”林水月已经笑眯眯地应下了。   太后寿辰不比其他,秦氏觉得不妥也拗不过林朗。   饭后,林淮尹亲自把银票送到林水月手上。   见林水月接了,他犹豫片刻还是道:“准备寿礼不是件易事,你若忙不过来,可以让瑾钰帮忙。”   “不用了。”   林淮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若林瑾钰参与太多,免不得林水月会生出林瑾钰故意抢占功劳的感觉来。   因为林水月自来都争强好胜,这种出风头的事落她手里。   林家人不怕她不上心。   就怕她把寿礼弄得太大,最后收不了场。   庆功宴后林瑾钰那边明显淡了不少,但太后寿辰这事,林瑾钰也不想放过,哪怕她不是庆王钦点的人,也费心准备了件寿礼。   不过直到太后寿辰前,林水月也不知道她准备的是什么。   寿宴前一日,林朗让林淮尹去提点两个妹妹。   林淮尹到了林水月屋里,却没见到人,跟底下人一打听,才知道她去英国公府陪老封君打麻将去了。   林淮尹不放心,让人去英国公府问她。   她笑眯眯地与那小厮说:“让兄长安心吧,全都准备好了。”   那小厮离开后,老封君问她:“太后寿宴在即,你还有心思在这玩,老身听说,人家白家小姐为了准备寿礼,已经连续七日不眠不休了。”   “你倒悠闲。”   林水月笑笑没说话。   她这样老封君就更好奇了:“所以你到底准备了件什么寿礼?”   “您方才不是瞧见了吗?”   老封君闻言,皱眉仔细回想了许久。   然后看着她,无语凝噎:“……你就送那个丑东西?”   林水月不敢苟同:“那叫好东西。”   老封君:?   就那还好东西,只怕林朗瞧见了,能被她气昏过去! 第27章 佛像   林水月自己很满意。   老封君多少是能明白她的心思的,也未多言。   只是晚间林水月回去之前,老封君犹豫了下,还是道:“林二啊,你若是被赶出了家门的话,可以来英国公府,我收留你啊。”   林水月:……   “您就放心吧。”   翌日。   林淮尹与林瑾钰早已准备好,坐在了马车上,却迟迟不见林水月。   “公子。”管家快步行来:“二小姐让您二位先行一步。”   林淮尹皱眉:“她还在磨蹭什么?”   “寿礼太沉了,需要单独用一辆马车拉过去,二小姐怕会耽误时间。”   太沉了?   林水月到底准备了什么?   林淮尹本想过去看看的,却听林瑾钰道:“二妹有她自己的打算,只怕并不想让咱们知道。”   林淮尹一顿。   “……那便按她所说,咱们先行出发吧。”   他们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很快抵达庆王府。   好在林水月没隔多久也到了。   刚下马车,就有小厮领着她往宴中走。   今日这寿宴,与其说是宴,不若说是庆王带着一众年轻公子哥和贵女,给太后献礼。   真正的寿宴是晚间宫中办的那个,他们都是没资格入场的。   “林水月怎么也来了?”   “对啊,不是才说她惹了庆王不高兴吗?”   “素月。”林水月一走进来,还有人拿手去拐那谭素月。   庆王府的小厮将林水月安置在了宴中,位置不算靠前,但也并不角落。   旁边的人她都不认识。   倒不耽误别人议论她。   她百无聊赖地喝着茶,等着宴会开场。   未想到临近宴会开场时,却忽然有庆王府的下人过来,请她去前面。   “是殿下的意思。”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林水月只能起身换位置。   这一换,直接换到了庆王的下首。   他身侧坐着盛装打扮的白曼语,林水月过来时,他甚至还在低声与白曼语说话。   听到动静,抬眼看来——   因着是太后寿宴这样的场合,林水月便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的那么素淡。   这身衣裳是秦氏找人量身定制的。   上身是晴雪消融的雪色,下裙是暖色露头的红。   加上大片的蔷薇绣花,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林水月墨发如墨,被一根白玉兰花银簪挽起,银簪上缀着长长的流苏,留在了耳旁。   风轻拂过,还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了一起。   她轻拂发丝,露出了一张嫩白的小脸。   其实林水月生着一张极标志的美人脸,可因从前脂粉太厚,穿衣又十分的俗,衬不出她十分美貌来。   而今日她不过略施薄粉,唇瓣一红便显出了万般的风情来。   与从前,竟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林水月的变化未免也太了一些。”   “瞧着是穿衣打扮带来的。”   “也不全是,这气质看着就与从前截然不同!”   窃窃私语中,庆王眼中带了几分惊艳。   白曼语坐在了他的身侧,眼眸微沉。   “她怎么去了那边?”林瑾钰与林淮尹坐在一块,兄妹二人的位置居中较为靠前。   眼见林水月都走到了宴前了,林瑾钰惊呼了声。   林淮尹皱眉,却见林水月坐在了庆王身侧的另一张桌上。   “庆王身边的位置,这么贸然过去,不太好吧?”林瑾钰担心道:“兄长,不若我过去将她叫过来?”   “不必了。”林淮尹收回视线:“她既是能坐在那,多半是王爷的意思。”   林瑾钰眼中微闪。   庆王竟是对林水月有这般优待?   这个位置太招人眼,林水月方一落座,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   偏那叫她过来的庆王也不说话,甚至还侧过头去与白曼语说笑。   “瞧着她这架势,莫非真的将自己当成庆王殿下的救命恩人了?”   谭素月冷笑:“许是看见白小姐坐在了庆王身边,以为自己就可以跟她平起平坐了。”   “荒唐。”   容芯蕊来晚了一步,与容京一起,坐到了林家兄妹边上。   见这边议论不休,忍不住道:“她还真是半点都不掩饰。”   不掩饰什么,在座之人心知肚明。   林淮尹皱眉,他觉得林水月那天说的话并非作假,但她的种种行为瞧着也不像是与庆王拉开距离的模样。   他一时也分辨不清。   好在林水月身边的位置没空多久。   胡西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发地坐在了她身边。   “你怎么挑了这么个位置?”坐下后胡西西才察觉不对,悄悄跟她咬耳朵:“瞧瞧这些人的目光,都快要把你扎出个洞来了。”   林水月也学她压低声音:“没办法,谁让我天生丽质难自弃。”   胡西西惊讶看她:“你可真敢说。”   “一般,请你吃。”林水月捞了把瓜子递给她。   胡西西迟疑:“这不太好吧?”   一边诚实地放进嘴里。   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盯着。   她们两个人就这样各捧着一把瓜子,吃得卡蹦脆。   胡西西只要一靠近林水月,就容易被激发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来,一把吃完了甚至还想去拿第二把。   被她身后黑着脸的嬷嬷制止住了,眼里颇为不舍。   不过林水月也没能吃上。   太后来了。   他们一群人,起身行礼跪拜。   一套流程下来,太后坐到了高台上。   林水月的位置已经算离高台最近了,但拿眼一瞧,还是看不分明。   只知道是个颇为严肃的老太太。   林水月跟随众人起身落座。   庆王那边就已经让人献上了他精心准备的寿礼。   太后常年礼佛,庆王便亲自手抄了一本佛经,还送到了京郊的寺庙之中,让主持放在了佛祖底下,诵经念佛一个月。   才送到了太后的面前。   这谁看了不得说一声了得。   太后当即喜笑颜开,宴上的气氛逐渐热烈。   这等机会难得,所有京城的闺秀们,都铆足了劲奔表现。   太后就来一个下午,想要人人都上去载歌载舞是不能的了,但献礼还是做足了的。   有人借着献礼跳舞,有人弹琴,还有人表演起来了诗歌朗诵。   林水月看得是目不暇接:“这程度,堪比春晚啊。”   “春晚是什么?”   胡西西见她游离在外,不由好奇道:“你不担心吗?”   林水月不解地看着她。   “听说这次寿礼中,最为了得的,是白曼语送的东西。”胡西西看她:“到时候免不了拿你跟她比较,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准备的是什么呢?”   一边不等林水月问,就自报家门:“我本来想着送个红珊瑚摆件的,结果东西都准备好了,我爹非说不行。”   “硬逼着我写了一百个寿字。”胡西西下意识揉了下手腕。   林水月想起胡西西那比起鬼画符也就好那么一点的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同情谁。   上首太后身侧,三公主对太后笑道:“听说白家那位小姐,为了给您献寿,整整熬了七日。”   “我方才看她确实是满脸的憔悴。”   太后扫了她一眼:“连你也为她说起好话来了?”   三公主轻笑道:“此前小七的事,她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我瞧着,皇兄确实是极为衷情于她。”   “这些日子,出入都将她带在身边,为了让她给您献礼,还绕了这么一大圈,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她越是这么说,太后对白曼语就越发不满。   正好,白曼语寻了机会起身,让人将她准备好的寿礼抬了上来。   “完了!”这寿礼竟然还能撞的,胡西西傻眼了。   没人告诉她,白曼语准备的也是寿字啊。   不同的是,白曼语不是写的,而是将每个不同的寿字,绣在了一块屏风上。   黑金绣线绣出来的寿字,本就很好看,更别说这还是个双面绣!   里头是一副白鹤祝寿图。   从寿字到祝寿图,皆是精美绝伦。   那绣出来的字迹,比胡西西临摹了好些时日的还要好看。   “百寿无疆!”   “这点子也有不少人用过了。”   “但绣工这么了得,还是个极其精美的双面绣,可不多见。”   “瞧着那底座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不说双面绣这门手艺多么了不得了,就是这么短的时日内,能绣出来,就已经是绝佳了!”   “难怪都说白曼语用心!”   “京城贵女中,绣工这般了得的本就不多。”三公主对太后轻笑:“能绣出双面绣来的,也就更少了。这东西费眼睛,白家小姐可真是上心了。”   太后不置可否,在一众的惊叹声中,仅淡淡地颔首。   白曼语心头一紧,转回到庆王身侧,不由得担忧问道:“王爷,太后是不是不喜欢曼语准备的这份礼物?”   太后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庆王还是安抚她道:“你这般用心,太后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今日人太多了,不好直接给你赏赐。”   话虽如此,但白曼语自己的感觉不太好。   她咬了咬唇,目光落到林水月身侧。   却见林水月不见半点紧张之色,甚至还在跟胡西西咬耳朵。   “小姐!”胡西西身后的嬷嬷急了:“眼下当如何是好?”   撞了寿礼本就尴尬,他们准备的还没有白曼语精巧。   若是这么献出去了,少不得遭人耻笑。   胡西西也懵了:“要不现在回去取珊瑚摆件?”   “这如何来得及,等到东西取回来,只怕太后娘娘都已经走了。”   “这事若是办不好,老爷怪罪下来,老奴只怕是性命不保。”那嬷嬷紧张得都快要给胡西西跪下了。   胡西西脸色不好看,这嬷嬷跟在她身边好些年了,虽说平常爱管着她,可也是为着她好。   要真在太后寿宴上丢了脸,她父亲还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要不,就说我身子不适,没能赶来送礼?”胡西西也没辙了。   好像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但胡西西跟林水月坐在一起,招来了太多的目光。   这事要是弄不好传了出去,怕是连带着她家人都要受累。   她们主仆急的满头大汗,林水月放下茶盏,轻声嘱咐了红缨几句。   红缨悄无声息地离开,又飞快回来,将一物塞到林水月手里。   因为白曼语的寿礼实在是太精妙了,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白曼语身上,还真的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容京就是其中一个。   他看见林水月把一个卷轴递给了胡西西,胡西西凑近了她,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这有一幅前些日子买来的书画,你若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拿去一试。”   胡西西微怔:“这是你准备的寿礼吗?我不能收,我拿了你的寿礼,你又该如何自处,这里的人可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林水月摇头道:“此物并非我准备的寿礼。”   “林二小姐,您这书画是在什么地方买的?”胡西西身边那个嬷嬷却是有些担忧。   “……书画摊?”   嬷嬷:……   “到底是太后寿礼,若随便拿一幅画搪塞,只怕会令太后动怒。”嬷嬷思虑了瞬,沉声道:“不若就将准备好的百寿图奉上。”   这当是最好的结果了,左不过落得个被人嘲弄的下场。   比起说谎或者随便拿一幅画,都要保险许多。   “白小姐那百寿图如此的精妙,若再有谁有着一样的想法,只怕都不敢拿出来了吧!”正说着,却听得不远处的人嘲讽出声。   胡西西抬眸一看,对上了谭素月冷笑的脸。   “那不一定,说不准人家就是脸皮厚,还觉得自己的百寿图比白小姐的好呢!”   “那就有好戏看了,且等着吧!”   胡西西脸一沉,当下什么都不顾,直接站起身来。   “小姐!”嬷嬷惊了,想让她别冲动。   然而胡西西人已经快步上前,跟宫人说自己要献礼了。   嬷嬷一时间面如死灰,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胡西西?”太后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一笑。   “这位胡小姐,性子还真是……”三公主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早年她年纪还小,第一次给您献寿,非得要学着京中闺秀,亲手给您做寿礼。”   “送上来的那个万福抹额,不光做工丑陋,上面还插着根针!”提起这事,三公主就摇了摇头。   “若非是底下的宫人检查了遍,说不准还要伤着您!”   “瞧着她这些年,当是有些长进的。”太后感慨道。   “那次献礼,可将胡大人一家吓坏了,从那之后,胡西西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个嬷嬷,耳提面命让她谨慎一些。”   三公主说罢,扫了眼胡西西来的方向:“眼下看着,估计也没太多作用。”   底下的胡西西深吸了口气,将手里的书画递了出去。   “西西给太后献礼。”   “噗嗤。”三公主坐在上首轻笑:“胡小姐,你这拿的是什么?”   胡西西:“是一幅书画。”   “哦?可是出自什么大家之手?”   这题胡西西不会,她回头去看林水月。   林水月对她摇了摇头。   她只能咬唇道:“并非出自名家之手!”   三公主微顿,果然在意料之中。   她摆摆手,正想让人把画收上来就算了。   “胡小姐既然将这书画选为寿礼,必然是有着过人之处了。”不想底下的谭素月却忽然开了口。   “书画这种好东西,当是该大家一起品鉴才是!”   “是呀,否则岂不是浪费了。”   “胡小姐就打开来给我们看看吧。”胡西西性格直率,在京中闺秀里不太讨巧。   等着看她出丑的人,可实在不少。   “是啊,既是献礼,又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庆王对胡西西轻颔首,示意她将画轴打开。   这等场面之下,胡西西也拒绝不得。   她咬了咬牙,心说大不了就叫人嘲弄一通,都这样了,她也没什么怕的了。   于是眼睛一闭,解开了绑着画轴的丝带。   “哗啦——”   胡西西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嘲讽声并没有传来,周围安静得可怕。   她心下慌张,都要以为林水月是给了她一个空白的画轴了,慌忙睁开眼去看。   一睁眼,她也愣住了。   苍山烟渺,白云入海。   胡西西不懂画,可光这一眼,撞入她眼底的,就是锦绣山河,磅礴之气席卷而来。   将她整个人冲击得近乎呆滞。   而清楚瞧见了这幅画的人,就更觉震撼了。   有人甚至惊得站起了身来。   “这!这是哪位大家之作!?”有个惯常最爱收集书画的公子哥,急的满地打转,冲着胡西西又是鞠躬又是行礼的。   “胡小姐,您这画是从何处购得的?”   这人的反应,终于是让许多人回过神来了。   “这画,未免也太过出彩。”   “瞧着不光画功一流,书画里,最主要的就是传神,这画的气势伶俐,直冲云霄,光是所造之势,就已很是了不得了!”   “且色彩构建还很简单,胡西西这是故意谦虚的吧!”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   谭素月冷笑道:“我瞧着不过是一幅极寻常的画,怎么就有人那般没见识。”   “大约是看在了胡大人的面子,在信口胡诌吧!”   “这般画作,确实是难得。”她们话音刚落,那边庆王也站起了身来。   他亲自接过了胡西西手里的画作,一步步到了太后的跟前。   太后方才离得太远,那画放下来只能远远地瞧见一个轮廓。   但看着也是美的。   等到庆王捧着画轴走到跟前,就更觉美极。   “胡小姐用心了。”庆王淡声道:“此画作,当为今日寿礼中最佳。”   林水月听到身后的红缨偷笑出声。   “林二小姐!”胡家那位嬷嬷也惊了,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林水月磕个头。   她是真没想到林水月会给胡西西这种好东西。   近些年来,晋朝之人崇尚科举取士,天下有才之人皆是寒窗苦读。   书画上有造诣之人,有,但是不多。   且风头无两的,皆是些擅工笔画的大家。   泼墨山水画似乎已经很少见了。   其中,以其意境取胜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这幅画,若论画技来说,当不属于当世最佳,可怎奈意境之美,已经远远超出了画技的束缚。   入眼处,皆是山河。   是皇家最喜欢的风格。   能擅画的人不多,但可以投其所好之人就太少了。   莫说今日来献礼的,多是些小辈。   就是在那些官员之中,也险少见到这般出彩的画作。   庆王说是最佳,还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夸张。   “是极美的。”太后连连点头,面上带笑。   “我看这画作上,一无落款,二无印章。”三公主细细看下来,倒是有些好奇了:“胡小姐究竟是从何得来的?”   “是啊,能有此等能耐之人,属当世大家,胡小姐可还记得其名号?”庆王亦是看她。   胡西西:……   “我,也不知。”   林水月说是从什么路边摊上买的。   胡西西总不能用这话来搪塞庆王。   “许是哪位隐世高人,不爱虚名罢。”白曼语轻笑着道。   “倒是可惜了,若能知晓名讳,此人日后必名扬四海!”庆王感慨道。   胡西西听他们说得她晕乎乎的。   最后怎么回到座位上的她都不知道,反应过来,看着林水月的眼里都带着光。   “林水月。”胡西西满脸严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过命的兄弟了!”   林水月:……   “林二小姐是我们府中的恩人!”那个一向黑脸的嬷嬷也转变了态度。   “好说,好说。”林水月拱手道。   “这胡家到底是有几分能耐。”容芯蕊撇撇嘴,与林瑾钰咬耳朵:“那幅画一出,连白曼语的风头都给盖过去了。”   “白曼语还只能跟着庆王连声夸赞,也是挺惨的。”   林瑾钰对胡西西倒是不太在意。   这种出彩的礼物,只要不是林水月送出去的,那就没事。   容京坐在她们身旁,皱眉看着林水月。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让人摆驾回宫吧。”座上的太后倦了。   庆王微怔,忍不住回身看了眼林水月。   整场寿宴,就林水月恍若不存在一样,连她的姐姐林瑾钰都献了礼,她却还始终坐着。   三公主顺着庆王的方向往下看,瞬间了悟:“还有一位未曾献礼呢。”   太后扫了她一眼。   “林二小姐。”   三公主这声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林水月不得不起身行礼。   “宴已过半,林二小姐怎么还坐着?”   林水月:……   那不然她躺着吗?   太后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带了些惊讶:“这林水月与传闻中的模样,似乎有些出入。”   “瞧着皮相倒是不错的,就是被家人惯坏了,琴棋书画一概不通,比不得白家小姐。”三公主轻笑。   这么一说,太后脸上的笑便淡了几分。   “早前就听闻林二小姐准备了一件大礼。”白曼语巧笑嫣然:“如今也就剩下二小姐没有献礼了,果然是最好的都留在了后面。”   “大礼?什么大礼?”   “不清楚,不过能让白曼语说出这个话来的,想来应当很不一般吧。”   有人却是摇头:“再如何,应当也是比不过胡西西那幅画的。”   胡西西却对林水月很有信心。   她随便掏出来给胡西西救场的,都是幅难见的画作。   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又能够差到了哪里去?   “是吗?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三公主来了兴趣:“林水月,你准备的寿礼是何物?”   林水月沉默了下,回身看了红缨一眼。   随后便有四个小厮一起,抬了个半人高的东西上来。   那东西上面还盖着一块红布,将其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么大?”   “林水月自己还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   自来,京城之中盛行的风气,都是更在乎心意。   尤其是这等场合之下,不论准备的是个什么东西,又不论自己在当中费了多少的心思。   只要拿上来,那就一定是亲手制作的。   所以林水月这东西抬上来后,所有人也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她亲手所做。   唯独林淮尹在看见这个东西后,眉头跳了两下。   总觉得……   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瞬,只见林水月快步走到了那东西的面前,将盖着的红布直接扯下——   “噗嗤!”   “哈哈哈!”   “林水月疯了?”   那东西出现的瞬间,所有人先是一怔,随后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胡西西整个人都惊呆了:“这、这是个什么玩意?”   红缨:“……佛像。”   胡西西脸抽搐了下,若不是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是看不出来是佛像呢!   林水月到底从哪儿找出来的这种东西!?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了林水月精心准备的那份‘大礼’之上,让其镀上了一层金辉。   看着就更诡异了。   原因无他,这佛像竟是用泥做的。   普天之下,哦不,整个晋朝之内。   没有任何一个人送过太后泥做的佛像。   但凡能入得了皇宫的,那要么是金要么是玉,最不济的,也是极其珍惜的名木所做。   林水月不仅送了个泥做的,而且,还特别丑!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这东西居然是个佛像。   但它真的是个佛像。   那佛像身上穿着的袈裟,红得斑驳,配上了整体敦厚的造型,不得不说……   林水月到底还是疯了! 第28章 用心之人   场面一度静默到底。   “这……”好半晌, 才有人反应过来,可张了嘴就闭上了。   台上的三公主冷下脸:“胡闹!”   庆王目光发沉。   “哀家乏了。”太后淡声道:“回宫吧。”   三公主紧跟着太后起身,走到庆王身边:“皇兄便是想给人机会, 也该思虑清楚才是!”   “似是这样的人, 日后可千万别往太后身边带了!”她回头冷笑:“无端坏人心情!”   庆王面沉如霜。   “这林水月也太疯了吧,我看太后离开时明显情绪不高。”   “不过拿了一次太后赏赐,便以为自己可以胡来了。”   “我看她也不糊涂, 怕是想要剑走偏锋,结果反倒是将自己给害了。”   周围议论纷纷。   胡西西人都呆了, 傻傻地看着她:“你、你怎么会……”   林水月耸耸肩,几个宫人过来将那佛像抬走。   胡西西忙拉住她道:“你该不会把好的给我了,自己留了个这玩意吧?”   林水月摇头。   胡西西急了:“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这东西……要不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把它换掉吧?”   真让人拿回宫中去,只怕不出一日,整个林家都会沦为笑柄。   林水月目送那些宫人将佛像搬走, 只笑:“来不及啦!”   胡西西:……   她实在搞不懂林水月在想什么。   “林水月!”容芯蕊拉着林瑾钰, 身后还跟着林淮尹与容京。   “水月, 你到底在想什么?”林瑾钰小脸上写满了疲惫:“你便是对我有怨恨, 也不该拿太后的寿礼来开玩笑。”   “你知道这事闹开了后,会影响到我们林府上下吗?还是说, 你根本就不在乎?”   “眼下寿礼已经送出。”容京看向林水月, 眼带深沉:“覆水难收, 还是尽快想法子赔罪吧。”   “前些日子还在那装大尾巴狼, 好像自己什么都很懂的模样。”容芯蕊脸上的幸灾乐祸,是一点都不掩饰:“如今倒好,自己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林水月,你可真有能耐呢!”   林淮尹眉头深皱:“……你究竟是何想法?”   哪怕不想与庆王扯上关系, 也不该拿寿礼来开玩笑。   “这份寿礼,是我用心准备的。”林水月满脸坦荡。   “噗!一个丑成这样的佛像,你说用心准备?”容芯蕊惊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吧?”   林瑾钰沉下脸:“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回府,让父亲带着你入宫请罪!”   “今夜宫中设宴,此时去请罪,不妥。”容京摇头。   “那现在还能如何,谁让她这般胡作非为!”容芯蕊撇嘴:“没瞧着太后走之前的面色吗?”   “若非今日寿辰,只怕就要治她个大不敬之罪了!”   胡西西咬牙:“这个罪,我替你认了。”   容芯蕊惊讶看她:“胡小姐,这林水月犯下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竟是要帮她顶罪?”   她实在是不懂了。   容京想起了那幅画,目光扫向林水月。   他们的急切与怪罪,好像都没影响到她。   “太后娘娘宅心仁厚,自不会跟林二小姐计较。”他们闻声回头,见白曼语面带轻笑。   那笑容里,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味道。   “娘娘礼佛多年,二小姐送佛像,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白小姐对这些倒是了解。”林瑾钰道。   白曼语正欲开口。   “泥塑佛像出自民间,受人香火,供奉多年。”林水月抬起头:“佛性并非金玉可比,佛生面相无穷,也并不都慈眉善目。”   “所以我以为,太后娘娘对这份礼,应当是喜欢的。”她说罢,看向四周:“其余的,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嗤!”容芯蕊都听笑了:“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行啊,也没有谁太想关心你的死活,只是若惹得太后不喜,你千万别连累他人就是了!”   林水月微笑看她:“容小姐若肯离我远些,我也千恩万谢了。”   “你!”容芯蕊想发火,被容京拦下。   再抬眼,林水月已经与胡西西离开了。   他望着林水月的背影,眉头微皱。   “晚间寿宴我祖父也会过去,不若我现在回府去与祖父说,让他想个法子吧?”胡西西还是担心。   “真的不用。”林水月认真地道:“太后若有不喜,当场就将我发落了,不必等他日。”   胡西西一想,好像是这个理。   “你吃橙子吗?”林水月已经将话题扯开了。   宫中。   晚宴过后,太后身边的宫人前来,将今日的寿礼归整了。   那嬷嬷思虑半晌,还是问道:“娘娘,那佛像……”   太后淡声道:“放到小佛堂中。”   嬷嬷微惊。   都是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人,太后语气也很随意:“怎么,连你也以为哀家不喜欢那佛像?”   “老奴不敢。”   太后轻笑:“民间泥塑佛像,不沾染金玉。那佛像身上的红漆都斑驳了,代表着受人供奉多年。”   “又是难得的恶面佛,这份寿礼之用心,远超今日所有人。”   嬷嬷疑惑道:“可娘娘今日……”   表现出的,好像并不喜欢。   以至于庆王在宴上,都端着十分小心。   “礼虽用心,落旁人眼中,却并不落好。”太后面色淡淡:“这林二也与传言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明知要与白曼语分个上下,却准备了这么一份不讨巧的礼物,也太过不争不抢。”   嬷嬷明悟了。   “不过瞧着倒是个良善肯用心的,且让人再观察一二吧。”   那边对此一无所知的林水月,在送了胡西西一车橙子后,临时拐道去了英国公府上。   老封君看见她,惊讶道:“林二,你怎么来了?”   “您不是说让我来您这避避难吗?”林水月躬身道:“还请老封君收留我一晚,我现在若是回府去,我爹指不定拎着根棍在等我呢!”   老封君没好气地道:“你还知道要挨打啊!”   话虽如此,到底也没将她赶走。   林水月在英国公府住下,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太学院。   她走了不久,林府的人就找上了门来。   听说林水月不在,又寻到太学院去了。   老封君听说这事后,实在放心不下,连忙将樊篱叫了起来,让他追去太学院看看。 第29章 重赏   樊篱一路追到太学院也没见到人, 倒是撞见了容京。   “樊公子怎么来了?”   樊篱叹气:“别提了,你可有见到林家的人?林淮尹或者是林大人过来?”   “林大人?”容京微怔,摇头道:“并未听说……倒是听人说庆王殿下来了。”   “庆王?坏了!”樊篱一听, 这事是真大了:“林水月在何处?”   “此时当是在女院中。”   樊篱当即要走, 容京跟了上去。   路上樊篱将昨晚林水月没回家,今日一早林家人找到英国公府的事一说。   容京也皱下了眉头。   只他们来晚了。   刚踏入女院,就见到女院夫子陪在庆王、林淮尹身侧。   “这人哪去了?”夫子面带诧异。   “谁不见了?”樊篱搭腔道。   庆王抬眼看他:“樊篱?”   “庆王殿下。”樊篱躬身行礼:“您怎么有空来太学院了?”   庆王:“有些事情要处理。”   又看他:“你怎么会来?”   “我是来找林二小姐的。”樊篱这话一出口, 周围都安静了瞬。   他面不改色:“王爷有所不知,我们家老封君这些年也开始礼佛了。”   “我来就是想问问林二小姐泥塑佛像从何寻得的, 民间佛像难得。”   老封君礼佛?   信的战佛吗?   他相帮林水月说话,倒也不必扯这种谎。   庆王微眯眼:“樊公子何时与林水月这么熟悉了?还一大早跑来替她说话。”   樊篱面色微僵,刚想解释,又听庆王冷声道:“那你可知,林水月还从家中支了五千两银子,去置办太后的寿礼?”   樊篱:……   五千两银子弄了个泥塑佛像?   林水月是真疯了!   “啧, 我就说这林水月是个疯的。”夫子出去迎接庆王去了, 学堂里的人三两成群围在了窗边, 说话的是七公主。   “劝你早些远离这个疯子吧, 别跟着她学坏了!”她回身冲九公主喊了句。   九公主整理着桌案,闻言头也不抬。   “夫子, 水月人呢?”外面, 林淮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林水月。   夫子皱眉道:“早前她在学堂内犯瞌睡, 便被我罚了, 叫她到外面清醒了再回来。”   “哪知一出去就不见人了。”   樊篱:……   好家伙,林水月这是集齐了骗家人钱、瞎送礼、课上打盹于一身!   这让他怎么帮她?   这么晾着王爷也不是个法子,夫子叫了院中护卫过来,让他们四下分散了去找林水月。   “林二小姐!”哪知, 那护卫刚叫了一声,就有人从旁边的石桌凳上立了起来。   夫子被吓了一跳:“谁在那?”   那人懒洋洋地举起了手:“我。”   她拿下挡脸的纸扇,露出了巴掌大小的脸。   所有人:……   合着他们到处找她,这人躲在阴凉处睡觉?   当着庆王的面,夫子不好发作,却也怒声道:“不是让你在外面清醒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水月脸上还带着抹薄红,闻言疑惑道:“我是在清醒啊。”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真正睡一觉起来更清醒的事吗?”   “水月。”林淮尹皱眉叫她:“庆王在此,不得无礼。”   林水月挑眉,起身行礼。   庆王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神色瞧着有些阴晴不定。   “你真不过去看看?”七公主瞬间精神了,冲九公主喊:“再不去,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伴读就要挨罚咯!”   九公主抬眸看了她一眼,闭口不言。   “不过也对,为了一个伴读,得罪了我皇兄,多不值当的事呀。”七公主笑嘻嘻地看她:“可惜林水月之前还帮过你几次呢,谁知道你是个这么没良心的!”   “林二小姐是个了不得的。”庆王眼中带了些探究:“林大人支给你的五千两白银,二小姐花在了何处?”   林水月明显怔愣了下。   容京微蹙眉,一个泥塑佛像,又出自民间,就算是林水月花钱买的,价格也不会太高。   这是五千两,不是五十两。   林水月难道真的是为了昧下这点银子,故意这么做的?   樊篱还想帮她打圆场:“瞧着二小姐就是个节约之人,除了买佛像的,应当都没花吧?”   林水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一边道:“我花了。”   樊篱一时无言,那真是没救了。   “王爷,林二小姐年纪小,做事许是没分寸了些……”他闭着眼睛一通瞎讲。   “离京郊百里之外,有个鱼水村,鱼水村的村民皆以种植橙子为生。今岁橙子大丰收,却因橙子并非粮食,囤积难以售卖,致使一村之人陷入窘境。”   哪知,庆王却忽然说出了这么件事。   樊篱睁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其村长为谋一村生计,带着几车橙子入京售卖,逗留数十日不过卖出十几斤,加之京城本有果农种植了橙子,一夕之间,橙子价格骤降。”   “贬至一文钱五斤。”   容京皱眉:“这价格……”   低得太过离谱,一文钱不过可以买两个素馅包子。   却能换得五斤橙子。   若按照这个价格,那些果农都不用活了。   “就在前些日子,有人豪掷万两,以正常价格,买入鱼水村全村橙子。鱼水村村民感激不已,将村中供奉多年泥塑佛像赠予恩人。”   静。   在场之人,皆是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水月。   话说到此处,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水月这五千两非但不是昧下来了,而是用以太后祝寿的名义,换来了一个村子的丰收!   这!   樊篱傻眼了。   老封君让他来帮林水月扫尾,就扫的这个?   “既是做了好事,林二小姐昨日为何不说?”庆王定定地看着她:“倒是叫其他人,都误会了你。”   林淮尹反应过来,忙道:“王爷是从何处知晓这事的?”   毕竟连他们这些跟林水月朝夕相对的人都不知道。   “今晨,太子命人送信入宫,信中提及,京郊百里开外,道路不通,致使被群山环抱的连带鱼水村在内的十几个村子的果农,无法在合理时间内将果子运出售卖。”   “恳请父皇下令,修通鱼水村之路,造福百姓。”   “鱼水村之事,顺带附在信中,父王龙心大悦,要重赏林二小姐。” 第30章 橙子的一生   在所有人都怔怔看着林水月时, 只见林水月双眼发光地看着庆王:“什么赏赐?”   庆王:“……是父皇的墨宝。”   林水月:?   庆王身后跟着的两个宫人,飞快展开了一幅卷轴。   卷轴上书——贤良淑德。   “父皇还称赞林二小姐所为,乃是京中闺秀典范。”   教女律的夫子:……   “哦。”林水月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林淮尹忙道:“水月, 还不快谢过圣上!”   “谢皇上恩典。”就这么几个字, 林水月也说得不情不愿的。   墨宝才值几个钱啊?   怎么说也是皇帝,赏赐居然没有银子。   还不如太后了!   “林二小姐还没有回答本王。”庆王倒不是很在乎她的态度,他紧盯着她:“这等造福百姓的事, 昨日为何不在宴上说?”   林水月奇怪地看他:“我昨日若在殿上说了,王爷还以为这是好事吗?”   庆王眼眸微沉。   “更何况, 既行好事就不该在乎虚名,送礼也只关乎心意。说与不说,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好一个不在乎虚名!”林水月闻声抬眸,便见三公主缓步行来。   她脸上还挂着笑:“难怪父皇要这般夸赞林二小姐了!”   “三公主。”   这位公主殿下,与昨日的态度大相径庭:“不必多礼,我来是奉了太后旨令, 给林二小姐送赏赐来的。”   “鱼水村那么多人的生计, 都得到了解决。昨日太后寿辰, 林二小姐送的这份寿礼, 算是最好的了。”   “于情于理,都该赏!”她手一挥, 底下的宫人捧着东西过来。   皇帝赏赐在前, 太后追赏在后。   放眼满京城, 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闺秀来。   女院夫子站立一旁, 都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为罚林水月的事情道个歉。   而庆王在得了林水月的回答后,似乎并不太高兴。   没说两句话,就叫了三公主离开。   只留下了太后的一堆赏赐,还有那个极贵重的墨宝。   “……这种长脸的好事, 王爷怎么不太高兴啊?”也就樊篱摸不着头脑。   林水月沉思道:“可能他不喜欢橙子吧。”   樊篱:?   “有劳樊公子跑一趟。”林水月笑呵呵地看他:“这等恩情,不送您三车橙子都说不过去。”   樊篱:……   她这是橙子买多了吧!   这事曲折离奇的程度,远超樊篱想象。   还有人反应比他还夸张。   那就是林水月的父亲林朗大人。   林水月一回家,就见林朗满面春风,那模样活像是吃醉了酒,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最后憋出一句:“不愧是我的闺女!”   秦氏站在一旁满脸复杂,倒是不见林瑾钰的身影。   林朗则是无比仔细地过问了她从买橙子到送寿礼的整个过程,期间满脸慈爱笑容。   别说是林水月,连秦氏、林淮尹都极不适应。   “……对了。”林朗缓了下,反应过来:“你不是就问家里支了五千两银子,余下的钱是哪来的?”   林水月身后的红缨略显心虚地扫了眼自家主子。   林水月面不改色,甚至叹了口气:“当了些首饰。”   林朗一听,这哪能行:“你这孩子,这如何能够到了让你去当首饰的地步?”   “剩下的钱,爹也给你出了。还有,你带水月去,再置办几件首饰,这笔钱全部都从公账走!”   秦氏张张嘴想阻止,林水月那边已经无比自然地应承下来:“爹爹深明大义!多谢爹爹!”   林朗一时更飘了,嘴都咧到了耳根子。   “……那些橙子该如何处置?”林淮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二。   那可是价值一万两的橙子。   十个林府都放不下吧。   这林朗倒是没想过。   “眼下水月得了圣上亲口称赞,满京城的人都盯着咱们家,这么多的橙子如果处置不好,只怕容易招来口舌。”林淮尹认真道。   “实在不行,就挨家挨户送一些。”林朗皱眉道:“朝中官员这么多,都送的话总能送完。”   就是到底有种肉痛的感觉,这可都是真金白银。   林淮尹却觉得这法子直白粗暴,不太合适:“此举本是好事,水月受到褒奖也是意外,若咱们如此招摇,反倒不妥。”   秦氏终于有了机会开口:“所以你在做事之前,就该与家中商量好才对,自己贸然行动,如今还不是要家中给你收尾?”   她这就是无端指责了。   “母亲言重了。”出乎意料的,林淮尹竟是站出来给她帮腔:“水月此举不光讨得太后欢心,更是利民之举,无论如何都不该加以指责才是。”   “淮尹说得对,这些事与前朝相关,你不懂就别胡说。”林朗不耐道。   秦氏见状,冷笑了瞬。   她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想出些什么法子来。   “那不然直接把这些橙子送给鱼水村的人?”红缨天真道。   “是个法子,却也是最差的一种。”里面门道太多,林淮尹无法逐条与她解释。   “父亲。”林水月却忽然道:“听庆王说,鱼水村附近要修路了?”   林朗点头。   林淮尹回过味来,满脸惊异地看她:“你的意思是……”   林水月:“这橙子已经在鱼水村堆压一段时日,再一车车送往京城来,交由我们手中,大约离坏掉也没多长时日了。”   林淮尹瞬间反应过来:“所以与其这样舟车劳顿,不若直接在鱼水村处理掉!”   “打的什么哑谜呢?”秦氏皱眉。   林朗却直接一拍手:“妙啊!修路是件大事,去修路的工人总是要吃饭的,橙子虽不能当做饭吃,却也是咱们的一番心意。”   “比还给鱼水村,或者是送京城的人都要好!”   其实这些橙子林水月本是打算自己用的。   林老夫人手里有个酒楼,开了十几二十年,如今生意萧条。   她原本打算做些橙子酱、橙子果茶、橙汁在酒楼售卖,打响秋日橙的旗号,扭转一下酒楼生意。   但如今这批橙子在宫人几位贵人眼前过了一道,再拿来做生意就不合适了。   索性不如顺水推舟,让林朗拿去圣上面前卖个好。   酒楼的事,再想法子就是了。 第31章 念安寺   翌日, 胡西西来找林水月玩。   林水月难得交到好朋友,林老夫人让她好好招待胡西西。   她拿出了家里最贵重的——橙子,来招待客人。   “吃橙子吗?”   胡西西一听橙子就牙疼:“不了。”   一边又问她:“你这橙子还有吗?”   林水月:“有啊, 你要打包带走吗?”   胡西西连连摆手:“不是我要, 是有人要。”   “说来也是好笑,你送了那佛像后,可有不少人在背后说你的闲话。那些人没料到你还能翻身, 皇上和太后的赏赐一出,得, 全害怕了。”   林水月眨眨眼:“那又跟我的橙子有什么关系?”   “你那买橙子换佛像的事,如今满京城里都知道了,还各自送了不少人。”   胡西西说着不吃,没忍住又拿了过来咬了一口,酸的自己皱下了眉头:“这些人为了找补,让我来跟你说, 问你这橙子卖不卖。”   “她们帮你减轻下负担。”   上万两银子的橙子, 林水月一家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   不过这些人也是打着好主意, 说闲话的不想着道歉, 而是打算通过这种办法来参与进来。   胡西西是很不屑的。   “本来我也不想搭理,但你这橙子确实吃不完, 与其浪费掉不如卖给她们。”她想到了什么, 坏笑道:“多加点价也是没问题的, 送上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怕是不行。”林水月摇头:“橙子已经交由我父亲, 送给鱼水村修路的工人了。”   “送了?”胡西西一怔,随即爆笑:“那就更好了!买不到橙子恕罪,你猜多少人晚上会睡不着觉!”   “该!”她越想越觉得解气。   林水月这可不是故意的,送给修路工人这么好的事, 谁能说个不字?   “姐妹,你也太聪明了吧!”她用手拐了下林水月:“对了,我今天来,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她扔掉手中的橙子皮,擦了擦手,正色道:“昨儿个庆王殿下得了圣上旨令,去鱼水村修路去了。”   “今日一早,宫里就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年后打算给庆王选秀。”   “说是选秀,其实庆王妃的人选,太后娘娘心中已经有了。过几日就会派嬷嬷去各千金府中,让人在年前就将规矩学好。”   这事是胡西西父亲告知她的,还特地嘱咐她来跟林水月说。   胡西西自己也没明白啥意思,反正让她说她就说。   “那可是件大好事啊。”林水月拍拍她:“谢了姐妹。”   “林水月!你手擦哪里呢!?”   胡西西离开后,林水月一刻没停,直接去了老夫人院里。   “奶奶救我!”   林老夫人吓了一跳:“你这一惊一乍的,怎么了,你爹又要打你?”   林水月摇摇头,将上午胡西西来时说的话告知了老夫人。   “……胡家多半收到了什么风声。”林老夫人皱眉看她:“早就说让你消停一些,寿宴上若随便送个礼物,这事也轮不到你。”   不过林水月送这寿礼时,本就不打算把背后的事说出来的。   偏偏被太子戳破。   林水月想起这事,总觉得不同寻常。   别忘了,裴尘可是跟太子在一块的。但她又觉得,裴尘就算再神,也不可能监视得了她的一举一动。   “你确定要避开?”老夫人又问了她一遍。   林水月笃定地点头。   “既是如此,那眼下也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晚间用饭时,老夫人很难得的将林朗叫到了跟前。   只说近日来她有些心神不宁的,想去鞍山的寺庙中礼佛,顺带给林朗父亲做个法事。   林朗对亡父还是很孝顺的,当即同意了下来。   但鞍山离京城较远,他政务繁忙又不能陪着去,不免担心。   老夫人不甚在意地道:“让水月陪我就是。”   林朗微愣:“这……她行事鲁莽,路上难免会照顾不周,母亲若真的想去,不若让瑾钰陪您?”   “她还鲁莽?”老夫人眯眼看她:“此番若不是她聪慧,你能在皇上面前露脸?”   林朗无言以对,只能应承下来。   可他没想到老夫人的动作这么快,第二日就带着林水月和几个护卫离开了。   等到三日后,宫中派了嬷嬷过来,却是扑了个空。   林淮尹陪在林朗身边,见林朗满脸懊恼:“这可是太后给咱们家的机会啊!”   “父亲何处此言?”   林朗叹了口气:“太后有意在年后为庆王选妃,眼下就是在为此事做准备。”   林淮尹眼眸一闪。   若说此前他还怀疑林水月的话,如今是真的明白了,她是真的不想要攀附庆王。   “你说,林水月该不会提前知晓这事,故意避出去的吧?”   林淮尹回过神来:“父亲多虑了,此事连您都不知晓,水月又能从何处得知?”   林朗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心痛。   多好的机会啊!   那边,林水月已经跟着林老夫人抵达了鞍山。   鞍山这个寺庙,名叫念安寺。   不及京郊的大慈寺修建得宏伟,但因建在了山顶上,显得格外清静。   秋日满山的枫叶红了,风一吹沙沙作响。   是个格外清静的地方。   林水月的祖父当年便是在此处超度的,每年林老夫人都会过来看看。   带着林水月过来倒是第一次。   寺中僧人为她们准备了干净的厢房,林老夫人白天礼佛,晚上让林水月陪着说说话。   林水月还有意领着她在寺中走动,偶尔天气晴朗,她们也会离开寺庙中,去山下的集市买些东西。   日子散漫悠闲。   别说林水月,连林老夫人都觉得舒坦。   一晃两个月。   这几日内林府捎来了几封信,都是催促她们回去的。   林水月依依不舍,但也知道想长久在这寺中留着,是不可能的事,就听了林老夫人的话,收拾好了行囊,打算返回京城。   哪知第二日醒来,外面一片冰天雪地。   大雪封路,她们归京的时日得要往后延了。   林水月本来就不想离开,见状索性放下东西,雪地里撒欢去了。   林老夫人见她一会就跑没影了,摇头失笑。   “老奴本不能理解,您为何要冒着这风险带着二小姐出来。”林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将手炉递给她,感慨道:“如今倒也觉得,这样挺好。”   脱离了环境后,林水月随意又恣意的性子,他们都看在眼里。   林老夫人浅笑不语。   那边,念安寺的僧人一早就起来,将通往寺庙的长阶上的落雪清扫干净。   冰天雪地之中,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缓缓地往上走。   “本想着咱们绕路,可以比庆王提前回到京城,谁知撞上了这等事。”其中一人,穿着身月白色蟒袍,容貌清俊。   只一双丹凤眼微挑,眉眼间带了些阴柔。   他说着,回身看身边的人:“还累得你旧疾发作,倒是孤的不是了。”   裴尘轻摇头。   他穿着身黑色袍子,外面披着件极厚的黑色大氅。   那张俊秀至极的面上,一点血色都无。   白得叫人心慌。   “我身子不中用,拖累了太子爷。”   太子闻言摇头:“眼下说这些无用,你可还撑得住?孤已经派了侍卫去请大夫了。”   “孤记得,念安寺这长阶过半处,有一处望风亭,大夫来之前,先且去那边休息吧。”   裴尘轻颔首。   他们一路往上走,就快要抵达望风亭的时候,却忽而听见了些女子的笑声。   太子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去。   他们此番行程俱是极隐秘的,怎么还会有女子出现在这里?   可裴尘面色已经难看至极,连双唇都失了血色。   太子只能沉着脸往亭内走。   “小姐,咱们这样……不好吧?”红缨看着林水月,满脸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好的?”林水月已经自发地打开食盒,将东西一样样地往外取了。   红缨指了下山顶:“这,这里到底是寺庙。”   “没事。”林水月递了双筷子给她:“俗话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红缨:……   倒也没必要整这么一大桌。   听说今天走不了,林水月特地叫人打听了下,山脚下的集市还开着,就让人去那边最好的酒楼打包了一桌子的菜回来。   鸡鸭鱼什么都有。   念安寺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吃肉。   林老夫人偶尔会带她下山打牙祭,但是频率不高,林水月馋啊。   她梦里都在啃猪肘子。   她提起筷子准备开吃,冷不防听到声笑。   林水月后背一凉,回头去与红缨对视:“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红缨点头。   “阿弥陀佛,罪过。”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还是想吃。   林水月刚伸出罪恶的手,就听人道:“林二小姐。”   她一回头,就见裴尘站立在冰天雪地之中,那张脸美得像是一幅画。   只可惜他满脸的病气,脸色白得吓人。   林水月吓了一跳:“裴公子?”   这人从哪里蹦出来的?还一副就剩下了一口气的模样。   “佛家清静之地。”裴尘目光落在她那一桌子罪恶上,唇边竟还带着笑:“二小姐这般,怕是不太合适。”   林水月正想说话,却瞧见他往前几步,站到了她的跟前。   她微怔,尚未反应过来,裴尘已经倒在了她的身上。   “真好。” 第32章 翻窗人   林水月下意识接住了他, 才发现他身上冰凉,那股冷香味更重了。   “裴尘!”   林水月循声望去,见一行人匆匆行来。   “你是何人?”太子皱眉, 转向身边背着药箱的郎中:“病人在这, 快些给他瞧瞧。”   “小的遵命。”   一抬眼见林水月还愣在原地,太子面色微沉。   “见到太子爷,还不行礼?”他身边的人提点了林水月一句。   林水月反应过来, 这才将裴尘交到了太子带来的侍卫手中,上前对太子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太子。”   太子目光自她身上划过:“你是京城人士?”   “是。”   “这风雪这么大, 怎会出现在此处?”   林水月还没来得及解释,就逢着念安寺里的僧人前来寻人。说是风雪又要来了,林老夫人担心她的安危,让她早些回去。   太子听闻她们已经在这寺庙里住了好几个月,脸色才有所缓和。   林水月跟着僧人离开,在进入厢房之前, 回身看了那边一眼。   “瞧你这神色, 出去偷吃被人逮住了?”林老夫人看向她。   林水月嘿嘿一笑, 脱了鞋子往炕上一缩:“奶奶, 瞧您这话说得,我可是一口都没吃, 就留着等您呢。”   “我看你是没来得及吃罢。”林老夫人放下手里的佛珠, 看了外面一眼:“可是有什么人来了?”   林水月点点头, 将此前的事告知了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眉头一皱:“裴尘这孩子自小身子骨就不好, 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放心不下,晚间还特地派了人过去问。   林水月吃着红缨从望风亭带回来的饭菜,一边竖着耳朵听。   “……那边都是太子爷的人,奴婢不敢造次, 只在外围问了几句,那些侍卫却都是些一问三不知的。”   嬷嬷沉声道:“离开之前,瞧见太子爷急匆匆地从厢房内出来,还让人备了马。”   老夫人心下一沉:“只怕情况不太乐观。”   “山脚下的集市内,总共也就只有两位郎中,偏偏又碰见了大雪封路。”   林水月脑子里快速过了遍剧情。   她在这里待的时日渐长,有关于原书的记忆就越弱,以防万一,她曾经用英文默了一遍原书剧情。   但这次来鞍山走得匆忙,没带上剧情本。   她只笼统地记得个大概。   书中裴尘确实是大病过一回,险些丢了性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回,还有……   深夜,林水月沐浴更衣后,突然找了件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捧着盏油灯出了门。   红缨睡在外间,被她吓了一跳:“小姐?”   “嘘。”林水月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跟我来。”   外面风雪已经停了,一轮孤月挂在天边。   林水月领着红缨,绕过月洞门,到了另一处厢房。   这边就是今日太子带着裴尘安置的地方。   太子晚间离开后就没再回来,眼下厢房里只有裴尘一人,另留了两个宫人在边上候着。   夜深了。   一个宫人守在药炉边上,另一人则在厢房外候着。   林水月看了眼厢房门口的人,带着红缨绕着北边走。   得亏她闲着无事,将这念安寺的地形都摸清了。   北边有条僻静的小路,通向了厢房后方,正好是厢房的窗户。   林水月推开窗户就想往里面翻,红缨都要吓死了:“小姐!”   这么久了,以为林水月已经不会乱来。   没想到下一瞬她就开始大半夜爬男人的窗户,这……   “你在外面守着,若发现有人过来也好提醒我下。”林水月冲她挥挥手。   红缨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已经利落地翻进去了。   见林水月要关窗,红缨终于想起来:“……奴婢要怎么提醒您?”   阻止不了,只能加入。   “随便,能叫出声就行。”   厢房内很安静。   床边点着一盏灯,落在裴尘的身上。   林水月走近了,才发现他连呼吸都很浅,安静得恍若不存在一般。   她微蹙眉,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瓷瓶。   这是裴尘昏迷之前,递给她的。   也不算递,他当时倒在了她身上,低喃了句:“药在袖中。”   因为声音太浅,林水月还迟疑了瞬。   恰逢太子一行人过来,她瞧着没反应过来,实际在裴尘袖子里摸出了这个小瓷瓶。   此后她一直藏在袖中,无人发觉。   林水月也很犹豫,她不想掺和进这些事里来,但裴尘只把药给了她,又听说裴尘状况不好……她无法坐视不理。   就是不知道大夫都治不好的病,这小瓷瓶里的东西有没有用了。   她打开瓶子,凑近看了下。   里面装着的……像是水,但味道就是裴尘身上的那股冷香味。   不过,这药要怎么用?   这么小一瓶,应该不是外用药,但他现在昏迷不醒,怎么给他服下?   林水月迟疑片刻,随后毫不犹豫地掰开了他的嘴,灌了大半瓶药进去。   管不管用也就这样了,再多她也没办法了。   好在裴尘虽没了意识,却还能吞咽。   只是他容貌过于出色,林水月手下的肌肤如玉般光滑,冲击力极大。   她目光游移时,不想正对上了他的眼眸。   那双浩海星辰般的眸里,还带着些厌倦的情绪,冰凉又刺骨。   刚才还昏迷不醒的人,竟是睁开了眼!   林水月吓了一跳,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但只是瞬间,裴尘又再次失去了意识。   她手里还剩下小半瓶药,保险起见,林水月没再继续给他灌。   只悄悄翻窗离开了。   红缨还守在外面,林水月确认过周围没人后,这才快步回了房间。   一切归于平静后。   床上的裴尘睁开了眼,他拂过刚才被林水月掰得生疼的唇角,轻笑了声。   翌日一早,林水月刚醒来,就见红缨坐在边上,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她。   “小姐。”红缨越想越觉得后怕,眼下青灰一片:“你昨晚,没把裴公子给怎么样吧?”   林水月:?   “裴公子怎么说也是个病人,您好歹也悠着点。”   林水月满脸的迷惑,她脑子里都想的些什么?   “叩叩叩。”嬷嬷在门外轻唤了林水月几声:“二小姐,裴公子醒了,老夫人叫您快些起来,随她一同去探望裴公子。” 第33章 伤势   念安寺的厢房简陋。   大雪纷飞的冬日里, 这边没有地龙,取暖只能依靠炭盆。   林水月一进屋,就见四角都放着炭盆。   炭盆放多了, 人在屋里会呼吸不畅, 像裴尘这样身子不好的人,就更受不了了。   故而只能将窗户打开透气。   凉意袭来,冲淡了屋内的暖意。   床上的裴尘盖着两床被子, 都遮掩不住他满身的病气。   奇怪,常人若病成这样, 不免面黄口白,憔悴得失了颜色。   独裴尘不一般,身上多了些脆弱破碎感。   气质空灵,叫之前温润清雅都退了下去,平添了股诡异的美感。   就像干涸缺水的花枝,倦怠却又惑人。   “……劳烦老夫人了。”他声音比往日低沉沙哑。   林老夫人瞧着心疼:“你好生保重身子, 有什么需要的, 让水月帮你就是。”   林水月想也不想地:“奶奶, 我又不是大夫。”   林老夫人扫了她一眼。   客套话她听不懂吗?   “那就有劳林二小姐了。”裴尘轻笑。   林老夫人:?   自这厢房离开前, 林老夫人没忍住,回身看了眼。   “二小姐可否帮我倒杯茶?”   “水太凉了。”   “太烫了。”   林水月皱眉:“你怎么要求这么多?”   裴尘目光温和, 那双如水般动人的眸看向她。   “……这次是温的, 你再有意见就别喝了。”   林老夫人收回视线, 依旧觉得很奇妙。   “都说裴公子性情冷淡, 瞧着他与二小姐倒是亲近。”嬷嬷感慨道。   是啊,裴尘那疏离寡淡的模样,何时学会顺着杆子爬了?   不光如此。   裴尘在这寺里养病,一待就是五日。   平常安静, 可一碰到林水月,少不得二小姐几句。   前天他说许久没温书,请林水月去集市帮忙买书。   昨天又说缺些笔墨纸砚。   今日一早,变成了他眼睛不适,让林水月帮忙念书。   林水月一个闲人,活生生变成了他的书童。   她稍有不耐烦,裴尘咳嗽两声,还要用敏感又脆弱的眼眸瞧着她。   ……真是活见鬼了。   午间吃饭的时候,林水月不住地往外看。   “看什么呢?”林老夫人问她。   林水月收回视线:“我看裴尘屋里来人了,他是不是要走了?”   “你就这么盼着他走?”   林水月诚恳地点头。   主要有件事不太对劲啊,那天太子分明是跟裴尘一起来的,裴尘还病得差点没了。   太子说去寻医,结果一连几日都不见人。   这几日天气不错,大雪消融。   按理她们也该回去了,可裴尘身子骨弱,明显不适合赶路,她们也不能将他撇在这。   林水月懒得深想。   午饭后,她拿着钓具去了池塘边。   寺里的小和尚说这是个天然形成的小池塘,里面还有他养的虾。   林水月不信,跟小和尚打了个赌。   最近天天在这蹲点钓虾。   厢房内,裴尘面前的人将话说完,却不见眼前的人有反应。   抬眼见裴尘推开了旁边的窗户往外望。   冰雪消融了大半,松枝上还挂着冰条。   林水月裹着张厚毯子,脚边还放了个小炉子,缩在了松树下刨坑。   “小姐,这真的能钓上来虾?”   “嘘,心诚则灵。”   裴尘身后的人心神恍惚了下,刚才似乎听见裴尘轻笑了声?   “……事已办妥。”   本以为裴尘没在听他说话,不想他却侧过头来:“差人准备车马,稍后便启程回京。”   “是。”   林水月在池塘边耗了一个时辰,炉子里的炭火都快熄灭了。   她只能无功而返。   刚进门,就听见了老夫人担忧的声音:“你身子还未好全,非得要这个时候走吗?”   裴尘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此事并非我所能决定,底下的人刚才来报,太子爷自马背上摔落,如今尚在昏迷中。”   “竟有这等事?”老夫人脸色变了:“那确实耽搁不得。”   林水月脚步微顿。   她尤记得,裴尘自京城离开时,说是去青云山接养病的太子。   可后来见面,病重的人是裴尘,瞧着极为健康不似病人的人反而是太子。   裴尘重病太子离开,几日里音讯全无。   眼下他病未愈,太子又出了事。   “路上当心,也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裴尘与老夫人说完话,回头见林水月进来,手里还拎着个水桶。   “此番能捡回一命,还得要多谢老夫人与林二小姐。”他对林水月温和一笑:“日后回了京城。”   “无论二小姐遇到任何难处,只要二小姐开口,我便义不容辞。”   屋内一静,老夫人微怔。   “裴公子客气了。”林水月敛眸。   裴尘依旧温和:“保重。”   他说走就走,晚间用饭时,他住过的厢房内就已经空了。   这事虽说突然,但对老夫人与林水月也没太多影响,她们也决定即日返京。   年节将至,再不回去,林朗就要拎着家法来念安寺找她了。   只她们在念安寺住了太久,要带回去的东西不少,多花了些时间。   林水月走之前,小和尚哭哭啼啼地找她说,池塘里根本就没有虾。   她笑着摸了摸小和尚的小秃头,上了返京的马车。   几日后晚间,马车停在了林府门外。   她们回来的事没瞒着,林淮尹早就侯在了门口。   只是临近春节,林水月进了府中,才发觉气氛沉闷,不见半点过节的样子。   “府里出事了?”老夫人也在问林淮尹。   林淮尹摇头:“并非是府里的事,是太子爷……”   老夫人皱眉:“怎么了?”   “鱼水村的路修好了,却遇上大雪封路,庆王与太子爷皆回不来京城。太子爷去青云山也有一年时间了,大概是太过思念圣上,急着回来。”   “没想到雪路太滑,马儿失控,伤了太子爷。”   “伤势很重?”老夫人问道。   毕竟那日裴尘是匆匆离开的。   林淮尹面色复杂,压低了嗓音:“前儿庆王回来,听说太子爷病了,带着两个御医上门去探望。”   “御医说……太子爷不能人道了。”   老夫人站在原地,脸都变了。   一个未来的储君,竟是因为着急赶路而伤了根本,这叫什么事? 第34章 豌豆黄   “圣上震怒, 更有人上奏请求废除太子。”林淮尹压低了嗓音:“今日圣上在朝上发了火,自明日起要罢朝三日,已经有朝臣联名上书。”   “礼部也牵连了进去, 父亲深受其扰。”   林府的气氛才这么低沉。   不过林淮尹把所有的事都告知她们, 是林水月没想到的。   林朗确实是烦,这事圣上及朝中都要他们拿出个态度来。   他就不想掺和其中,林朗是有野心, 但也不是不知死活。随意牵扯党争,日后少不得连累一家老小。   他想升官, 不想早死。   晚间秦氏叫人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给老夫人接风洗尘。   因为这事,饭桌上气氛沉闷。   秦氏给林瑾钰递了个眼神,林瑾钰道:“鞍山气候差,念安寺又实在简陋,祖母该早些回来的。”   “是啊, 您在外头这些时日, 我这颗心就没放下来过。”秦氏笑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老夫人眼都不抬。   秦氏面露尴尬。   “这都是二妹的功劳。”林瑾钰满脸笑意:“说来, 二妹这一趟去的可不凑巧, 你一走啊,宫中就来了人。”   “太后身边的嬷嬷, 说是本来太后要宣召你入宫的, 哪知你去了鞍山, 这事啊, 就只能落在了白家小姐身上。”   林瑾钰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二妹还不知道吧,白小姐已经入宫陪侍在了太后身旁,很得太后的喜欢。”   “前几日庆王殿下回来了, 还夸白小姐贤淑呢!”   “那真是太不凑巧了。”林水月话是这么说的,一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肉,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林瑾钰:……   “二妹也不必气馁,你在太后和庆王眼里,都是特别的。”   秦氏看见林水月这模样,皱了皱眉,但想到了眼下这情况,还是耐着性子道:“庆王这一趟很是辛苦,你既然回来了,也该去关心一二。”   “趁着明日有空,我让管家备了些礼物,你亲自送去吧。”   老妇人沉下眼:“庆王辛不辛苦,何时轮到我们家来关心了?”   秦氏微僵:“母亲,我这也是为了水月好。”   老夫人冷笑了声,为了林水月好还是为了自己好,她心中清楚。   秦氏有些下不来台,林水月眨眨眼道:“我去?不太合适吧?”   “你这出去不过几个月,是越发能耐了。”秦氏冷笑:“家中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林瑾钰忙道:“二妹,母亲这几日为了给你挑选送给庆王的礼物,熬了好几宿呢,你可不能这么辜负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我看她是翅膀硬了。”秦氏沉声道。   “啪!”林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眉间带着抹郁色。   他在家中险少动怒,饭桌上一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气凝神,只有林水月还在吃。   她吃了块红烧肉,方才道:“不是我不想去,而是这个礼,怎么送出去,是我送的,还是林府送的?”   林朗看向她。   发现几个月不见,林水月容貌又清丽几分。   她目光澄澈:“我是林府的人,送这个礼确实不合适啊。”   “就算是林府送的,那又怎么了?”秦氏还没明白她的意思。   不想林朗突然冷声道:“怎么了?还能怎么了,自然是将我架在了火上烤了!如今满朝都盯着庆王,你上赶着去凑什么热闹?”   秦氏没想到林朗会发火,一时怔住了。   林朗小事上拎不清,大事却不含糊。   此前他觉得林水月跟庆王来往是好事,那是因为庆王只是庆王。而若是庆王的身边改变了,哪怕皇家有泼天富贵。   那也得思量清楚自己接不接得住了!   林瑾钰也不明白林朗为什么发火,忙道:“父亲,母亲她也是一番好意,是二妹误会了。”   林朗拧着眉,正想说什么,却见管家匆匆行来,脸上还带着抹古怪的神色。   “老爷。”   “忠国公府的裴公子,差了个小厮过来。”   林朗微怔:“有何事?”   那管家迟疑了下,目光在林瑾钰和林水月间游移了瞬:“裴公子他……叫人给二小姐送了碟点心。”   屋内一静。   所有目光皆落在林水月身上,林水月:……   裴尘又发什么疯?   底下的人送来了个黑色的食盒,上面还绘有彩色的画。   食盒很大,打开后却发觉里面确实只有一碟点心。   是京中名小吃,叫做豌豆黄。   除此外是什么都没有。   林水月扫过那碟点心,心中一惊。   今晚注定是个不得安生的夜晚,林瑾钰在离开前,看林水月的眼神都怪怪的。   林水月倒没有太在意这个,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第二天醒来后,她目光扫过了那碟豌豆黄,仔细思虑了下,让红缨去请林朗过来。   “你就跟父亲说……说奶奶要置办些腊肉,让他过来帮忙。”   这话传到林朗耳中时,他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听完红缨的话后,他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红缨后退几步:“小姐说,腊肉是您爱吃的,您要不来,那就不做了。”   林朗:……   他气笑了,当即让红缨带路,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一到那边,看见林水月还真的打算做腊肉。   院子里放了个木盆,里面摆着满满的猪肉,林水月正自己兴致勃勃地往上头撒盐。   林朗:……   “来了。”老夫人坐在廊下,看到他后道:“水月有话跟你说。”   林朗这火气还没撒出去,又变成疑惑。   林水月擦擦手,认真地道:“父亲朝上的事情可解决了?”   林朗:?   她在这腌肉,问的是他朝堂的事,林水月是疯了吗?   他脸色一沉,正准备呵斥她越距。   却听她道:“我觉得,父亲应当坚持不废太子才是。”   林朗皱眉:“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还谈起了朝中事来了?昨日我还怪你母亲,眼下看来她说的没错,你是翅膀硬了!”   “还是说,你觉得上次太后寿礼的事成了,就可以轻易插手朝堂?荒谬!”   “父亲误会了。”林水月整了下脸色,抬了下下巴。   林朗顺着她的方向,看见了那碟豌豆黄。 第35章 冰钓   林水月将念安寺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遍。   当然了, 略过了她翻窗给人灌药的事。   林朗听完后皱眉:“你的意思是,裴尘这是在投桃报李?”   裴尘也还没进入朝堂,但他不一样。太子在青云山养病这么久, 唯一能够有资格前往青云山探病的人, 只有裴尘。   “不知道。”林水月笑眯眯地道:“反正我不爱吃豌豆黄。”   林朗看了眼糕点纯正的明黄色,心中犹豫。   “行了。”林老夫人看见他就烦:“你们夫妻两都是聪慧了不得的,自己该有打算, 这件事情,水月也就提这么一回, 至于你要怎么做,那是你的事。”   林水月点头:“总归圣上是英明的。”   林朗从林老夫人院子里走出来时,人还有些晕。   半夜睡觉的时候,脑子里却浮现出了林水月最后那句话,惊起了一身冷汗。   到了复朝这日,圣上一开口, 便是让他们做选择, 要求废太子的, 尽管站出去。   林朗前面的礼部尚书同另一位侍郎皆站了出去。   唯独他站在原地, 岿然不动。   等散朝,自大殿上走出来时, 林朗腿都是软的。   身边的大臣们三两成群, 还有人与他搭话:“大人可还好?”   林朗摸了下额上的冷汗, 点头。   这事的起承转合, 完全奔着想不到的地方去了。   先是东宫来报,在青云山陪侍在太子身侧的两个姬妾,都有了身孕。   又有鱼水村庆王失策下,致使几十万两白银亏空之事。   最后敲板定棺, 直接将庆王谴出京城。   虽说是给了个封地,可封的却是最荒凉的渝州,地处偏僻百姓穷困潦倒。   这等惩治,明面上是为那几十万两,实则……   散朝前,林朗瞧见礼部尚书和同僚都快站不稳了。   回想此前他还屡次想往庆王那边靠,这会如何不害怕?   动荡才刚开始。   没两日,礼部尚书降职,同僚外放。岁末藩国进贡的大事,就这么落林朗头上。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宫里就传出来消息,说是太后亲自为庆王求情。   圣上念在太后的份上,让庆王得以留在京中过年。   太后担心庆王出去受苦受罪,便打算提前为庆王选妃。   年初三,群芳宴,宴设临西水榭。   不巧,林朗的两个闺女,都收到了帖子。   “依我说,老爷倒也不必这般焦虑。”秦氏看着林朗在跟前来回踱步,皱眉道:“庆王就算被罚到渝州,那也是圣上的亲儿子。”   “若水月能嫁给庆王,怎么说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林朗气笑了,指着她鼻子骂:“愚不可及!”   这事传到林水月那边,她还在搭出来的小棚子里熏腊肉。   林老夫人闻言也就笑了笑:“不用多管。”   到了年节,京城也飞起了大雪。   漫天雪花洋洋洒洒,裹挟着凌冽的冬风,喧嚣了数日。   偏到了年初三,大雪骤停。   临西水榭的水全部凝结成冰,打眼一望,冰封百里。   水榭后方寒梅绽放,倒成了个罕见的落雪红梅景。   群芳宴也在这日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林水月对此最大的感触,就是被人从暖和的被子里挖出来,梳头擦脸折腾一上午。   因为没睡饱,临走前还差点绊着了。   她揉了揉眼,遗憾地叹了口气。   林朗:……   他扭头问林老夫人:“她刚才该不会觉得摔这一下就不用去了吧?”   林老夫人瞥他一眼:“自然不是。”   林朗松口气。   “她是觉得摔这一下,换来至少躺在床上半月,挺值的。”   林朗这口气差点憋着自己。   林淮尹站在边上,要笑不笑,憋得辛苦。   “今日宴席重要,可千万看着你妹妹点。”林朗为挽回威严,严肃地看他。   林淮尹点头,同林瑾钰上了另一辆马车。   “瞧着哥哥这些时日,倒是同水月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林瑾钰状似无心地感慨了句。   林淮尹微顿,本该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车内气氛古怪,一直到停在临西水榭前,林瑾钰才笑道:“都是自家人,亲近些也是应该的。”   眼里的落寞却怎么都掩盖不了。   林淮尹想到当初林水月刚接回来,林瑾钰知晓了自己不是林府的孩子,夜夜躲在被子里哭,分明眼睛都肿的跟核桃似的,却还强撑着说自己无事。   他心下一软:“她同你是比不得的。”   林瑾钰难掩开心。   耽搁这一会,等他们自马车中下来,林水月已不见踪影。   林淮尹问边上的小厮,才知林水月先进了水榭。   天寒地冻的,她忍不住先进去了倒也正常。   不过林淮尹显然低估林水月了,她打从在水榭大门口消失后,就再没出现过。   群芳宴这边,庆王沉着脸坐在主位上,白曼语陪在身侧。   倒没有特意问起林水月,可林淮尹总觉得,庆王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在他们这边。   “宴席就要开了,水月这是去哪了?”林瑾钰也有些焦急,低声道:“哥哥不好离开,我去看看?”   林淮尹正想点头,抬头一看,林水月已经领着红缨过来了。   群芳宴这等场合,秦氏提前命人给她们置办了行装。出门前,林水月穿了身水色衣裙。   那衣裙虽说都是夹棉的,但也收出腰身来,也确实单薄了些。   不过这边上百个闺秀都是这么穿的,群芳荟萃,谁还能愿意自己失了颜色?   林水月愿意。   就这一会功夫,她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件灰鼠皮大袄子,罩在了身上。   这下别说什么曲线玲珑了,看着倒像只熊。   这还不算什么。   早起时耗费了一两个时辰梳头,还戴了个莲座小金冠。   这会金冠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同样颜色的灰鼠皮大帽子。   林淮尹:……   林水月缓步行来,走两步还觉得手冷,吹了两下缩到了灰鼠皮大袄子肥厚的大袖子里。   远远看着,像是哪个山林里的熊化成了熊精。   她一路行来,斩获无数目光。   偏自己还不以为然,坐在林淮尹身侧,快乐地跟他们打招呼。   “吃红薯吗?”   林瑾钰:“……你离开这么久,就是去找红薯去了?”   她无语地看向红缨手里拎着的食盒。   林水月想了想:“也不尽然。”   林瑾钰已经失去了搭话的兴致了。   若非场合不对,她都想问林水月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觉得庆王遭了嫌弃,才故意在这等宴席上扮丑吧?   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座上的庆王与白曼语也注意到了。   白曼语语调温柔地道:“林二小姐是个妙人。”   庆王面色发沉,直接将目光从林水月身上移开。   既是群芳宴,那必然少不得各家闺秀表演才艺的环节。   林水月捧着红薯,整个人缩在大袄子里,看了两个时辰的才艺表演。   那吹拉弹唱的好不精彩。   就是红薯要少了,就半个,还不是现烤的。   林水月吃完了后,再看闺秀们在这寒风中,穿着轻飘飘的纱衣翩翩起舞,就不太对味了。   总觉得冷的人是她。   索性她没什么才艺表演,就趁着众人兴致正浓无人在意她的时候,悄悄溜了出来。   闲着无事,让红缨找临西水榭的人要了钓具。   又让小厮找了个小炉子,要了几个生红薯,往水榭背后的梅林去了。   梅林深处建着几间雅舍,乃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地方。   不过林水月不是冲着雅舍去的。   她记得离那雅舍不远,有个小湖泊。   临西水榭到处环水,这样的小湖泊也多。   她收拾了下,就在地上摆了小马扎,让小厮在冰面上扎了个洞,将鱼竿往上一撑,就开始跟红缨和两个小厮围着小炉子烤红薯吃了。   “冰天雪地的,哪儿钻出个女娃娃在这冰钓?”   不远处的雅舍内,开着半扇窗户,有个老者瞧见了这场面,不由得呵呵一笑。   “是吗?”   他话音一落,顿时吸引了不少人。   雅舍内的人皆是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唯独裴尘一枝独秀。   穿着身狐皮大氅,俊美得如同一幅画。   “这天,能钓上来什么?还是个女娃娃,怕不是为着裴尘来的。”   “裴尘,过来看看,这女娃娃你可认得?”   裴尘放下手中宣纸,往窗户边上一看,轻笑道:“这是礼部侍郎林大人家的二小姐。”   “还真是你认识的人。”开始发现林水月的老者笑了,扫了林水月一眼,眼带深意:“咱们这位林大人可了不得,只怕过了这个年节,就不该称其为侍郎大人,该叫尚书大人了。”   这边皆是朝中股肱之臣,哪怕在朝外,说话也无太多顾及。   裴尘温雅一笑。   “你这小友瞧着架势挺足,却不知梅林这边的湖,都是死湖。拿眼前这个来说,老夫我在此垂钓三年,都不见半点鱼影。”老者摇头道:“还是叫这女娃娃早些回去罢了。”   他招了招手,正想开口,却听远处传来一阵欢呼。   老者循声望去,就见林水月鱼竿往上一挑,一条肥硕的鱼跃然于眼前。   老者:……   “哈哈哈!田阁老,你不是说这是个死湖吗?” 第36章 忽变   “依我看, 分明是田阁老自己钓不到,非推说是这湖的问题。”   屋内气氛热烈起来。   田阁老收回了叫人的手,趴在了窗户上, 老半天没转过神来, 嘴里念念有词:“这如何可能,莫非是她撞了大运了?”   “田老就认了吧,分明是你钓术不行。”   田阁老冷哼:“少在这胡说八道!按我说, 这湖里说不准就一条鱼,刚巧叫她碰上罢了!”   他话音刚落, 又听对岸欢声一片。   林水月又钓起了一条鱼。   田老:……   “哈哈哈!”   欢声笑语中,田老眼睁睁看着林水月对着那两条鱼叹了口气,然后一股脑将鱼全部放回了湖里。   “做什么呢!”田老气哼哼地冲出去,审视着林水月:“你这好不容易钓到的鱼,为什么要放回去?”   林水月看着这位气度不凡的老者,疑惑道:“……也没多不容易。”   田老一时无言。   “钓鱼不为了鱼, 你在这费什么劲?”   林水月沉默片刻:“可我不是来钓鱼的。”   田老:?   那她在这冰天雪地里玩的?   “是啊, 小姐你为什么偏要钓虾啊?那鱼不比虾个头大吗?而且奴婢听人说, 这冬日里冰钓很难, 钓上的鱼肉肉质鲜嫩,非寻常可比。”红缨感慨道。   钓虾?   田老沉默了。   “便是钓虾, 也不必将咬了饵的鱼放掉。”林水月抬眸, 见裴尘缓步行来。   ……怎么哪都有他。   “林二小姐, 这位是田阁老。”   林水月点点头:“老人家好。”   田阁老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这女娃娃倒是个有意思的。   “钓虾就是钓虾,总不能因为鱼咬饵就变成钓鱼。”林水月拍拍手,红薯吃饱了。   “二小姐倒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林水月全当他在夸她。   “我还有事,告辞。”说话的功夫, 红缨跟几个小厮已经收好了东西。   她说走就走,田阁老深觉稀罕,一边冲裴尘笑:“看来是老夫眼拙,这女娃娃还真不是冲着你来的。”   说罢盯着他看。   可裴尘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田阁老深觉无趣,砸了下嘴:“少年老成!”   “庆王殿下还在南阁,晚辈先行一步。”   田阁老点头,忽想到了什么,揶揄一笑:“原来这女娃娃是来参加今日群芳宴的,倒是有趣。”   “那这么说,跟你是没什么缘分了。”田阁老期待地看他。   然而直到裴尘离开,田阁老都没从他面上瞧出些什么来。   “田老,怎么还在这外边站着?快些进来,我等已拟好了奏折……”   那边,林水月去归还钓具费了时间。   折返回宴上时,见裴尘站在一树白梅下,身姿挺立,容貌出尘。   林水月:“……你闪现过来的?”   “何为闪现?”   “我是说裴公子真快。”   裴尘微笑:“那应当是二小姐慢了。”   林水月无言,总觉得这个人在内涵她。   她快步往前,裴尘抬步跟上,步子不紧不慢,正好与她并肩。   走到院前,林水月停下脚步:“裴公子,请。”   裴尘勾唇,并未拒绝,抬步进了院中。   此时宴已过半,裴尘突然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反倒落后了他片刻的林水月,没什么人关注。   她乐得自在,悄无声息坐下。   “你去哪里了?”林淮尹轻声道。   “这里闷得慌,出去透了会气。”   林淮尹见状没再多问,而林瑾钰因为裴尘的出现,注意力难得不在林水月身上。   她离开后开的宴席,眼下桌上的菜凉了大半,但林水月还是拿起筷子,尝了几口。   不想,一盘松鼠鳜鱼放在她面前。   “二小姐尝尝。”不等林水月反应过来,裴尘还坐到了她的身侧。   宴上一静。   林水月不抬头,也能知道这会多少双眼睛往这里看。   庆王是天潢贵胄,裴尘却是公认的青年才俊,清冷疏离的模样早已刻入众人心底,何曾这般待人过?   连林水月左侧的林淮尹,都吸了口凉气。   “这林家二小姐,竟与裴公子这般亲近?”主座上的白曼语,状似疑惑地道:“王爷方才赐座,裴公子都拒绝了,原来是为了林二小姐啊。”   而且那盘松鼠鳜鱼,是庆王吩咐底下的人上的新菜。   裴尘不在这里落座,却把一盘菜亲自送到林水月跟前。   若非亲眼所见,白曼语都深觉荒唐。   庆王未开口,目光落在林水月那边,透着几分审视与复杂。   别人闹不明白裴尘在想什么,林水月就更不清楚了。   分明进来之前,他还挺正常。   她正想说些什么,抬眼却见临西水榭的跑堂小厮,端着一盘精致的果盘过来,那小厮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眉眼。   身型瘦弱,捧着那大果盘有些吃力。   宴上的人都在往他们这边看,倒无人注意这么个人,那小厮一路往前,到了庆王的跟前——   林水月眼眸一缩,下意识道:“小心!”   她这一声喊,来得实在莫名。   宴上众人不明所以,然而那已贴身到庆王跟前的小厮,却飞快从果盘底下翻出把匕首!   “啊!”白曼语吓得花容失色,本倾着头与庆王说话,在小厮扑过来的瞬间,下意识退向了后面。   “王爷!”   “来人!有刺客!”   宴上瞬间乱作一团,可就在这短暂的瞬间,小厮已经将手中匕首捅向了庆王。   庆王倒在地上,匕首深扎在了腹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面前的桌布。   “啊!”有人失声尖叫,慢一步赶来的侍卫,抽刀砍向那小厮。   混乱之中,林水月清晰地瞧见那人冷笑了瞬,随即毫不犹豫地咬下了口中的东西!   “快拦住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但为时已晚。   此人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口中藏了毒药,刺杀了庆王后便毫不犹豫咬破了毒药。   等到侍卫反应过来,想卸掉他的下巴,毒却已经入腹。   挣扎了没两下,人就彻底的断了气。   “王、王爷!”白曼语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庆王身边:“来人!快来人!王爷受伤了!”   可她刚探身过去,对上的就是庆王那双冰冷阴沉的眼。   白曼语僵住。 第37章 观礼   直到侍卫带着大夫匆匆赶来, 又将庆王送离了这边,白曼语才反应过来,强撑着表情同他们离开。   出这么大的事, 宴席是办不下去了。   宴上的人都散了, 林水月也跟着人潮离开,却在门口被人叫住。   “二小姐。”林水月回头,见是个眼熟的小厮。“小的砚书, 奉公子的令,来给二小姐送东西。”   他手里拎着个大食盒。   林水月看了眼, 没开口。   “是松鼠鳜鱼。”砚书提醒道。   “不用了。”   砚书一愣,抬眼见林水月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连句多余的话都没留下。   他只得拎着食盒回去复命。   没想到裴尘的马车还没走,见他过来,裴尘微抬眼。   砚书将林水月的反应如实说了,裴尘面上看不出思绪, 只落下了车窗:“去庆王府。”   林家马车内。   林瑾钰盯着林水月看了许久, 见她始终都看向窗外, 便出声道:“二妹何时与裴公子这般熟稔了?”   裴尘竟然一连两次都给她送了吃的。   气氛微妙, 林淮尹出声缓和:“因着祖母的缘故吧,南安府与祖母有旧, 裴公子不免多照顾你们一些。”   林瑾钰也笑:“这倒是, 裴公子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待谁都一惯的好。此前也曾多次关照过我……”   从始至终, 林水月都没搭腔。   这京城的冬日,在年初三之后,就彻底结束了。   元宵节过后,大地回春, 冬日里干枯的树枝,抽出了新芽来。   天气回暖,京中的人也陆续脱掉了厚实的外衣,该换了轻便的装扮。   而打从那日宴席后,林水月再也没出过门。   “二小姐,老夫人说,明日起叫您正常去太学院。”   清晨一早,林水月还在吃饭,就收到了自家奶奶的最后通牒。   连着陪老太太在念安寺的那两个月,再加上过了个年节,林水月前后缺了几个月的课,太学院这都没开除她。   也是她想不到的。   林老夫人嫌她在跟前碍眼,让她务必回去上课。   瞧着是躲不过去了。   林水月放下筷子,长叹了口气。   冬去春来,太子没被废,庆王因着受伤也没被逐出京,连林朗都没有升官。   礼部尚书的位置,最后被一个其他衙门空降过来的人才领走了。   所以她还得回去读书,好像也没那么悲惨。   哪怕林水月再多不愿,翌日一早,还是早早地被人从被窝里扒出来上学。   刚走出家门,就撞见了林瑾钰。   林水月看了她一眼,人都清醒了。   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林瑾钰穿了身掐腰轻纱春装,头顶着琉璃宝钗,点着浅粉色的唇脂。   在这冷飕飕的春风里,有一股弱柳扶风之势。   再看看林水月,因为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只来得及挽了个发髻,连朵花都没得及戴,身上还罩着一件黑色大披风。   生怕这冷风吹到她一点。   “二妹可算是来了。”林瑾钰松口气。   林水月见她吐出来的白雾,还有隐隐打摆的身体,百思不得其解:“你这上哪……去?”   选美二字被她咽了回去。   “我去太学院内有些事要办,便想着与二妹同路了。”   林水月点点头,也没问她什么事。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一直到太学院都没再说过话。   下车后,林水月打算往女院走,却被林瑾钰叫住:“二妹,我初来太学院,对这边地形不熟,不若你帮我带个路吧。”   怕林水月拒绝,她又笑道:“太学院内规矩森严,你手里有令牌,也方便些。”   “这是今日来之前,父亲特地交代我的。”   搬出林朗来压她,林水月扫她一眼:“走吧。”   她知道林瑾钰是奔着什么来的。   年节太学院沐休,今天算是开学日。   寻常也就罢了,今日也是天字班最后一日来太学院。   明日后,他们就要正式离开太学院,筹备春闱了。   换做林水月那边的话来说,其实就是个毕业典礼。   但作为太学院历来的传统,能出席的人都不一般。   而对于各家闺秀而言,能在今日上去贺礼,不仅能留个美名,还能在这群才子心中留下个深刻的印象。   毕竟……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中,有大半出自太学院。   更别说今岁还有备受瞩目的裴尘、容京等俊才。   是难得的好机会。   只是林水月想到人多,没想到会这么多。   那个她偶然走错的小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不少人站在外围,垫着脚尖往里边看。   看到这一幕,林水月下意识转身想走,却被眼尖的管事瞧见。   “二小姐可算是来了。”管事拦住她,满脸笑意:“前边请,九公主给您留了位置。”   抬眼却见林瑾钰跟在她身边,管事微愣:“林家大小姐也来了?”   他问了下其他人,随后道:“两位小姐前面请。”   林水月脚步一顿,她以为太学院请的是林瑾钰,没想到请的是她。   而且这件事情她自己都不知道,林瑾钰却早已门清。   “这是父亲的意思。”林瑾钰低声道。   林水月不置可否,这一过来,想走都走不了,只能同她一起,落座在了第一排,九公主身边。   九公主回头,瞧见了张如丧考妣的脸:“你这是咋了?”   林水月:“你说呢?”   九公主看见林瑾钰,轻皱眉,却也没多言。   不远处,今日离院的人皆身穿太学院的学子服,站在一块。   “这林家的两位小姐,怎么都来了?”   “听闻是九公主邀请而来的。”   “林水月书画皆不通,这等场合也要凑热闹,倒也稀罕。”   “不过听闻那位林大小姐倒是个有才的。”   “也不知今日会为谁献礼。”   有人闻言,轻笑着撞了撞容京的肩膀:“还能有谁,当是咱们容公子了。”   他们笑作一团,心情颇好。   然而远远地,就瞧见林瑾钰身边的丫鬟,递了两份贺礼上前,一份交到了容京家的小厮手里,另一份……则是给了砚书。   众人目光落在了前方,那个高山明月般的人身上。   这倒也不奇怪,今日来观礼的人,几乎人人都有给裴尘送礼。   京中谁人不知,裴尘不下场则已,若下场,科举场上,无一对手。 第38章 是凑巧   “你的贺礼呢?”九公主看向林水月。   林水月:“人到了, 心意就到了。”   九公主:……   她看着正与人攀谈,神色热切的林瑾钰,又看了下百无聊赖甚至还打了个呵欠的林水月, 摇了摇头。   这盛会实在是无聊, 哪怕是后面的吹拉弹唱,林水月都兴趣缺缺。   这些东西看一次两次还能觉得新奇,看多了腻得慌。   不过有意思的是, 林瑾钰明显是特意准备过了。   一边念诗一边跳舞,翩然起舞的同时, 还在高挂起的宣纸上,写下了一行诗。   诗句平仄工整,意境尚可。   最主要的是,在这等场合很是讨巧。   一出现,就赢得了一片喝彩声。   林瑾钰在欢呼声中微笑,气质大方出彩。   “这舞不难, 难的是一边跳舞还能写出不错的字来。”   “林大小姐颇有些巧思。”   “诗句也作的不错, 当属京中闺秀的翘楚了。”   “都是林家的小姐, 怎么区别就这么大?”林水月闻声回头, 见七公主缓步行来。   “一个才华横溢,一个却难登大雅之堂。”七公主挑衅地冲她扬眉。   “公主。”林水月还没开口, 太学院的夫子便先问道:“您怎么来了, 庆王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皇兄才刚清醒不久, 还需静养段时日, 却始终挂念着天字班,今日是特地嘱咐我过来的。”   七公主说完,回头还不忘刺林水月一句:“没想到一来就看见这等场面……瞧你这样,是觉得林瑾钰跳得不好?”   她始终记得林水月是个草包, 下一句就要接‘若觉得不好,你可以上去试试’。   打定主意要让林水月出丑。   哪知林水月直接道:“非常好,都有知画那个味道了。”   九公主:“知画是谁?”   “一个画家。”林水月低头喝茶,恰逢太学院山长去而复返,身边还跟着个穿着朝服的官员。   山长满脸笑意,将手中握着的卷轴展开——   “噗。”林水月这一口茶没喝下去,差点噎着。   “这当是今日太学院收到的最为贵重的礼物,多谢汪大人。”山长笑道。   汪大人摆摆手,底下却议论开了。   “这画作好生精妙。”   “不只是画作,且看那画之上的题字!”   “光是这墨宝,就已经是价值千金之物了吧?”   “汪大人自来喜好收藏字画,这等品质的字画,当是出自名家之手了!”   林水月放下茶盏,回头去看人。   红缨就在她身后,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   那位汪大人却已经吹上了:“……不知诸位可还记得,此前临西水榭有一难题,挂了好几个月,无人能解的事?”   “那题后来不是被人给破了吗?”   “对,听说破题者是位高人。”   林水月面无表情地看向说话的人,发觉此人正好是刚才说她文墨不通还非要来这等场合的。   “叫什么来着……对了,无钱居士!”   林水月:……   这就居士了?   汪大人连连点头:“不谈其他,光是无钱居士那一幅字,就已经堪称瑰宝,不瞒诸位,我曾几次找过水榭东家,想要买下那一幅字,却都被对方婉拒了。”   “无奈之下,我便派人四处打听无线居士的消息,未曾料到,还真让我寻到了这件宝贝。”   “这幅画作,画技之精湛,题字之玄妙,堪称世间少有!”   那汪大人表现就很夸张了,更夸张的是底下应和的人。   “这画确实难得!”   “汪大人何时出过差错?我听说,此前太后寿宴上,那位胡小姐奉上的那副惊艳四座的画作,也是出自无钱之手。”   “瞧着意境,这画丝毫不差太后寿礼,估摸着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汪大人大手笔啊!”   “多谢大人。”   汪大人满脸志得意满,闻言挥手道:“汪辉在太学院内,承蒙您多关照,再有马上就是晋升天字号院的大考了……”   林水月越看这汪大人越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问旁边的九公主:“汪大人和太学院有什么关系?”   九公主看她一眼:“他是汪辉的父亲。”   看林水月那样,就不记得汪辉是谁?   “先前在丙字号院,说你哥哥撕了范恒之文章的人。”   林水月忘性大,但约莫记得这个人与他们都不对付。   “……京中字画行不少,这画也是我偶然碰到,花了近万两白银才得以买下,说来都是缘分,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买到无钱的画作了……”   那位汪大人摇头感慨,满脸遗憾之色。   林水月:……   这事情走向越来越离奇,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走出天字号院去,问身后的红缨:“那画是怎么回事?”   红缨心虚地道:“您不是说,画让奴婢随便处置吗?”   “奴婢就想着,似奴婢这等粗人,也品鉴不来这等画作啊,与其自己留着,不如让大家来品鉴!”   “而且小姐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红缨奉承一笑:“那天上掉下来的钱,不赚白不赚……”   林水月:……   “只是奴婢前几日才把画送到字画行里去,也不知画作已经被人买走了,更不知……”   这画能卖这么多!   “小姐,奴婢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林水月摇摇头,画也是她让红缨处理的。只能说红缨做法欠妥,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就是那什么无钱居士的旗号,是让林水月全然没想到。   “二小姐。”   林水月回头,见裴尘缓步行来。   她面上的表情顿时冷了不少,微颔首道:“裴公子。”   说罢就要离开。   “二小姐可是生我的气了?”裴尘轻咳了两声,声音沙哑。   林水月回头与他对视,见他目光澄澈坦荡,淡声道:“裴公子何出此言?”   那天那道松鼠鳜鱼,在庆王遇刺后,便也算不得多离奇的事了。除了必要的林瑾钰等人,好像真无人在意。   但于林水月而言,裴尘这人,太过于危险。   他拿一道松鼠鳜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逢刺客动手,伤了庆王。   可那伤,正好又不致命。   再往前看,他正好病了,被困在念安寺,太子率先回京,却落得个不能人道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凑巧? 第39章 忍不了   裴尘对上她的眼, 笑得温柔:“二小姐自来大气,倒是我多虑了。”   林水月不置可否,转身打算离开:“我先回宴上了, 裴公子随意。”   擦身而过时, 却听得身侧的人咳嗽了起来,身形摇晃不稳,林水月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他。   抬眼对上了他那双深眸。   林水月蹙眉, 他在念安寺就没少借病发作。   以为今日他又故技重施,不想却见他唇角染了些红色。   “裴尘?”她微惊, 裴尘却已整个倒在了她的身上。   隔着衣料,林水月感觉不到他的体温,连他的呼吸都轻微到不能察觉。   “小姐!”红缨呆住。   “快去叫人!”   裴尘那个叫砚书的小厮就在不远处,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裴尘倒在了林水月怀里,还怔愣了瞬。   反应过来, 忙叫人背上裴尘离开。   他们走得匆忙, 林水月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小姐。”红缨惊呼了声, 林水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才发觉自己的衣裳上也染上了血迹。   林水月皱眉,拿了手帕轻轻擦拭。   至今为止, 她都不知道裴尘究竟得的什么病。   似乎原文里也并未提及过。   “春闱就在眼前, 裴公子不会出什么事吧?”红缨不无担心地问道。   林水月摇摇头, 这也不是她们能操心的了。   回到宴上, 裴尘因病晕倒的事已经传开。今日这盛会虽顶着太学院的名号,但来宾皆是冲着裴尘而来。   裴尘昏迷,宴席自然散了。   林水月也打算离开,却被林瑾钰拦住。   她上下打量着林水月, 目光落在她衣襟上别着手帕的位置:“你去做什么了?”   林水月与她对视:“如厕。”   林瑾钰眼带审视:“只是如此?”   “不然还能在里面跳个舞?”   林瑾钰脸上难得浮现了些焦躁:“我也是关心则乱,裴公子身子不适,怕你行事莽撞,冲撞了他。”   “冲撞?”林水月看她:“那不请自来,也是冲撞吗?”   林瑾钰沉下面容。   林水月没与她多纠缠,就被九公主身边的宫人叫走。   林瑾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深沉。   “……可惜了,您今日还准备献舞,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林瑾钰的丫鬟感慨道:“只望着裴公子调理好身子,莫要误了春闱才是。”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晚间林水月回府,也被叫到了主院中。   刚坐下,就听秦氏冷笑道:“你如今是越发了不得了。”   这话是冲着林水月去的,桌上的人皆抬眼看来。   “又怎么了?”林朗面上略显不耐。   “今日太学院盛会,她素日里就不甚上心。我便吩咐瑾钰放下手边所有的事,陪着她去太学院。”   “不想她非但不感激,还对瑾钰发作,当众闹了个没脸!”秦氏说罢看她:“怎么,倒是我的安排叫你不满意了?”   “母亲。”林瑾钰率先解释道:“都是我的不是,今日水月出门太晚了些,我唯恐赶不及盛会,便未能提前与她解释,才让她误会了。”   秦氏更怒:“你处处想着她,还要顾及着她偷懒耍滑,她却非要与你过不去!依我看,她这哪是针对你,分明就是针对我这个当母亲的!”   林朗听得皱眉,正打算开口,却见林水月放下了筷子。   ……说来也有好几个月了,林朗第一次见林水月吃到一半撂下筷子。以前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置之不理,一心吃饭的。   “你这是何等表情?我还说不得你了?还是说,你心中一直对我有不满?你修要以为……”   “确实不满。”林水月打断了她的话,在一桌人怔忪的表情中,淡声道:“太学院盛会,是九公主以她之名,下帖子邀请了我。”   “请帖送到府中已有三日,我却半点不知。母亲倒记得盛会需献礼,给林瑾钰备了两份礼物。”   林瑾钰见势不对,忙道:“礼物虽是我送出去的,但你我本就是姐妹,谁送皆是一样的。”   林瑾钰看她:“谁送都一样,你怎么不给我让我送?”   屋内一静。   “母亲,林瑾钰是你养大的,你一心向着她,我无话可说,但我才是九公主的伴读。”林水月面色平静,声音也很冷淡:“你不顾及我,却也得要顾及皇家颜面。”   “九公主的帖子母亲也可瞒下,那日后再有别的,是否也要李代桃僵?”   “林水月!”秦氏面色铁青,怒视着她:“你行事毫无分寸,荒唐无礼,我便是告知了你,你又能做什么?”   “做什么也比全然不知,两手空空的好。”林水月起身。   “祖母之前说,鞍山很好,想去那边常住。林府上下视我于无物,父母亲兄长都对骨肉至亲百般刁难。”   “既如此,不若让我与祖母留在鞍山,省得我留在府中,与诸位两看生厌的好。”   她说罢转身就走,丝毫不顾身后气昏了头的秦氏。   “你、你……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闭嘴!”林朗一声暴喝,身后的所有归于平静。   林水月走出主院,被太阳晃得微眯了眼。   红缨跟在她身后,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小、小姐……”   这几个月的表现,她还以为林水月转性了呢!   林水月收回目光,轻啧了声。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念安寺的好日子过惯了,回来同这一家子奇葩着实无法交流。   她大跨步离开,红缨只能跟上,心里头暗暗地想,只怕接下来的这几日,要闹翻天去了。   可结果却是一连几日,什么事都没有。   春闱都开考了,林水月还没被赶出林府。   说到春闱,裴尘的身体却成了京中人最关心的事。   好在裴尘在春闱前一日醒来,虽说未能好生调理,却也能勉强下地,拖着病体入了考场。   就在这等情况之下,竟写出了篇精彩至极的文章。   不光是夺得了春闱会元之名,更是在放榜后,被翰林院、内阁多位官员赞誉不停。   那文章作为难见的佳作,被人收录在了翰林院,又誊写流传了出来,一时间,裴尘几乎是名满天下。 第40章 真有她的   但这些都跟林水月无关, 外面纷纷扰扰,林水月在盘算带着林老夫人去哪里养老。   “您看这院子怎么样?”她拿着图纸去问林老夫人。   那图纸画的精妙,林老夫人却只瞟了一眼, 道:“还真打算跟你爹娘一刀两断?”   林水月笑嘻嘻不答话, 林老夫人也不劝她:“府内中馈都掌在你娘手上,你开罪了她,她便将咱祖孙两的花销断了。”   “没有银子, 你可是要带着我睡在大街上?”   林水月拍胸脯打包票:“不就是钱吗,您等着。”   上午刚立下豪言壮语, 下午就领着红缨到了字画行。   红缨看着那熟悉的牌匾,迟疑道:“小姐,这就是前边替咱们卖画的字画行。”   不过……“您不是说钱货两清日后再无瓜葛吗?”   前天她来取银子时,林水月是这么吩咐的。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林水月领着红缨,快步进了字画行。   这家字画行在京中很有名气,开在南门大街上, 南门大街最是繁荣, 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林水月穿着简单, 在字画行停留的时间不长, 似乎没引起什么注意。   “太子爷。”   字画行的正对面,是一处茶室。   茶室二楼临街的雅间中, 坐着几个新晋进士与太子。   听到声音, 裴尘收回目光。   “字画行的东家差人捎来信, 说是又收到了一幅无钱居士的字画。”太子身边的宫人躬身道。   “不是说此人性子古怪, 不愿再卖画了吗?”太子皱眉:“确认是真迹?”   “东家已再三确认过了。”   “太子爷也对无钱的字画感兴趣?”有人见机忙道:“无钱风格独树一帜,当世少有。”   “是啊,虽说眼下面世的完整作品不过两幅,可都是难得的珍品。”   “无钱也算是眼下数一数二的字画大家了!”   “却不知这次的字画又是何等模样?”   气氛热烈, 太子却扯唇道:“本宫自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只不过与那字画行的东家有些渊源。”   开口的人顿时满脸尴尬。   “正好,父皇命本宫在殿试结束后,宴请诸位。这无钱的画,便放在宴上,当个彩头。”   “太后对无钱的画赞不绝口,父皇瞧着也喜欢。正好过些日子就是父皇的寿辰,届时哪位能拍下这幅字画,便也成了独一份了。”   气氛回暖,这些新晋进士满脸激动:“太子爷愿意给我等这样的机会,是我等的福气……”   太子轻笑,他伤势好全了,面容却更阴柔了几分。同旁人说话时,目光总若有似无地落在裴尘身上,却见裴尘看着窗外。   那天后林水月都没出过门,逢着科考,太学院休假近半月,她每日里就待在家中画图纸。   直到殿试这天,忙了一个白日,才将图纸上完色。   暮色四合,林水月听到动向,头也不抬地说:“红缨,将灯点上,顺便差个人去与祖母说,我今晚便不过去与她用饭了。”   话说出去半天,不见人回答。   她一抬头,见林朗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听人说,你打算自己盖个宅子?”   他语重心长地道:“水月,是父亲对不住你。”   这痛心的神色,好像林水月疯了似的。   林水月:……   “若非我从前疏忽,你也不会被人换到乡下,如今是将你接了回来,却也待你不够好。”林朗叹了口气。   “你母亲那边,我已经说过她了,但有些事情你也要理解她,瑾钰怎么说也是在我们跟前养大的,若因着将你接回来,就把她赶出去,未免对她太不公了。”   林水月表情平淡:“待我就公平了?”   林朗语塞。   想了下,只能道:“父亲补偿你。”   他明显知道,这些时日秦氏苛责林水月的事,挥挥手,让底下的下人送来了一堆东西。   有银子、首饰、布料。甚至还有些难见的摆件,字画。   “你看,我都这么有诚意了。”林朗笑呵呵地朝她邀功。   林朗在大事上并不糊涂,连带一向和稀泥的家事也是这样。叫林水月领着老夫人搬出去,不叫做事。   “你母亲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水月,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定能体谅父亲的良苦用心吧?”   林水月伸手摸了下料子,触手丝滑,一边道:“不能。”   林朗:……   他锲而不舍:“父亲保证,日后定不会亏待你。”   林水月直视他:“这话,父亲应当对母亲说。”   很好。   他甚至觉得很有道理,不愧是他闺女。   林朗劝不动林水月,干脆往旁边一坐,让人将晚饭送到林水月屋里来,打算跟林水月促膝长谈。   没想到菜刚上齐,林淮尹就来了。   “父亲。”林淮尹走进来,见到林水月,脸上很不自在。   林水月懒得搭理他们父子两,兀自吃着菜。   “你怎么来了?”林朗扒着饭看他。   “听闻殿试结束了,裴尘竟没有夺魁?”   林水月手一顿。   林朗叹了口气:“是啊,裴尘甚至连榜眼都不是,堪堪得了个探花之名。”   林淮尹皱眉:“这是为何?难不成殿试的人中,还有人比裴尘厉害?”   “自然不是,早在春闱裴尘写出那篇文章来,就已经成为绝无仅有了。但这夺魁与否,还得看圣上的意思,那最后出的状元郎,都已经年近五十了,年纪比我还大。”   “圣上却说,他苦心钻营学问良久,其心可昭日月,是个好的,钦点了他的状元之位!”   林淮尹更不懂了:“这……”   他也不敢说圣上有失偏颇,但科考,比的不就是学问吗?   “其实这些人若放在往年,倒也不算差,可今年有个裴尘,在裴尘的面前,他们都显得过于平庸了,那位榜眼,到了最后给圣上谢恩的时候,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林朗摇了摇头:“圣心难测啊。”   他更奇怪,寻常这等事情,都不会当着林水月她们说的。   林水月平静地抬头:“朝中之事,父亲还是跟兄长去书房内谈论吧。”   林朗:“水月,你是嫌爹烦了?”   他捂着胸口,一脸受伤之色。   林水月点头:“食不言寝不语。”   林朗:……   这话居然是林水月说出口的,可真有她的! 第41章 送客   林朗见她还是没有表情, 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母亲做事确实是有失偏颇。”   “但这却并非是针对你,而是为着瑾钰的亲事。”   屋内安静, 林淮尹看向自家父亲。   林朗面色复杂, 摇头道:“说来你母亲也是敢想,那裴尘就算是抛开才学来说,家世背景, 甚至连身姿容貌都是京城里的翘楚。”   “就算身子不好,这天大的好事也轮不到咱们家身上。”   话是这么说的, 林朗却也没有明着阻止。   那,万一呢。   只不过这种事就不好跟林水月他们说了,他只抬眼看了下林水月的脸色,佯装生气地道:“就今日,她还带着瑾钰四处奔走,就为了一张太子府上庆功宴的帖子。”   “也不想想那是何等场合, 全京城多少人盯着!轮得到咱们吗?”   林朗话音刚落, 红缨就从外面走进来:“小姐, 太子府上差人送了帖子过来!”   林朗:……   他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讷讷道:“太子这是为何……”   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收到呢。   林水月吃了块红烧肉:“推了。”   “啪!”林朗当即搁下筷子站起身来!“这如何能推了?”   “水月,你可不能这般胡闹, 太子府的庆功宴, 多大的殊荣啊!”   “你可还是在与父亲赌气?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消气?”   林朗问出这个问题, 又觉得多余, 深吸了口气:“这样,从今日起,父亲保证,林府上下谁都不能欺负你!”   林淮尹眼眸一深, 林府上下,这是将林朗、秦氏、他包括林瑾钰全都算了进去。   林水月吃饱了,擦擦手,愉快地对林朗竖起三根手指:“再加三千两银子。”   林朗:……   他咬咬牙:“行!”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到晚间,秦氏满面春风地带着林瑾钰下来,一入主院,什么都没能说呢,就被林朗劈头盖脸一通训斥。   等林朗走了,才得知了白天的事情。   秦氏脸上颇为不是滋味,她带着林瑾钰奔波一天,到处托关系,方才拿到了一张帖子。   没想到林水月就这么坐着,天上还能掉下来馅饼了!   “可有看清那帖子封皮是何颜色?”林瑾钰好半晌才回过神,问身侧的下人。   “是一烫金帖。”   林瑾钰脸色也变了。   她手里的不过是张红帖,这是最寻常的宾客,烫金帖子,那可是给贵客的。   她对秦氏勉强笑笑:“二妹运气可真好。”   若换了以往,秦氏怎么说,都要让林水月把手里的烫金帖跟林瑾钰换了。   可刚才林朗那模样,她心中也没底。   只能拍着林瑾钰的手,安抚道:“上次在念安寺她与太子有过一面之缘,这帖子约莫也是看在了老太太的面子上给的。”   “你父亲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便忍一忍吧。”   林瑾钰只能应了,哪想这只是个开始。   林朗那天说的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秦氏早前给林瑾钰备好了一身行头,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连头面首饰,都是新打的。   林朗瞧见了,非要她将一碗水端平了。   他态度强硬,秦氏应得勉强,对待林水月却不像林瑾钰那么上心,拖了几日才叫绣娘上门不说,拿来给林水月选的布料,也全是去年的款。   只不过都是些好面料,光从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秦氏也仗着林朗不懂这些,直接给林水月小鞋穿。   秦氏对内一惯强势,之前林水月再胡闹,在她面前也是恭顺的,这次让她下不来台,她心里憋着气,打量着用这等方式教训林水月。   她高高在上惯了,却忘了林水月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谁知,林水月根本就不惯着她。   本想着林水月最多不过是再去找林朗做主,秦氏还想了一通辩白的话,哪曾想林水月竟是直接当众下她的脸。   撂下布料转身就走,连句多余的话都欠奉。   秦氏在火头上,想叫人把林水月拉回来。   没把林水月如何,半道上遇见了刚下朝回家的林朗。   林朗没像上次那样大发雷霆,只阴沉着脸,让人将绣娘送走了,回过头来,直接让秦氏交出对牌。   “老爷……”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林朗不耐地道。   秦氏这下彻底慌了。   林朗寻常不管事,真的较真起来,府里没人敢跟他作对。秦氏面上强势,心里却也是怕他的。   虽说难堪,可到底把对牌交了出去。   林朗拿了对牌就走,秦氏心中慌乱又难受,让下人去寻林瑾钰过来想想办法。   “……小的刚到大小姐院门外,就听到老爷吩咐人,将您此前给大小姐准备的东西取走了。”下人去而复返,没带来林瑾钰,却带回这么个消息。   秦氏彻底懵了:“老爷究竟是怎么了?”   她身边的嬷嬷欲言又止,说来,林朗这才是正常的吧,林水月才是他们的孩子。   林朗让下人将东西给林水月送过去时,她正在吃红缨做的点心。   眼一抬,瞧见满桌珠光宝气。   秦氏为了让林瑾钰在太子宴上一鸣惊人,不可谓不用心。   林水月粗略的看了一眼,发觉连那衣服上的盘扣,都是拇指大小的珍珠做的。   “大少爷到!”   林朗遣来的下人还站在一边,林淮尹走进来,瞧见这一桌的东西,面色微沉。   “水月,瑾钰她……”他张了张嘴,踌躇道:“她为了这次宴席,准备了许久,这衣裙都是根据她的身形定做的,就是为了能让她在席上跳舞方便,你……”   他来,就是想让林水月主动把东西还回去。   可对上林水月冷淡的目光,忽而又说不出话来了。   林淮尹叹了口气,正打算放弃。   “把东西带回去吧。”   他微怔,骤然回头。   林水月正低着头,伸手去戳盘子里的点心:“我没有夺人所好的癖好。”   她态度自然,面色平淡。   林淮尹不知为何,却觉得面上难堪。   说出不夺人所好的人,却是被另一个不相干之人,夺走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他盯着林水月的侧脸,张嘴想找补,林水月却不给机会了。   “红缨,送客。”   这些精心准备的东西,最后还是回到了林瑾钰的手里。 第42章 无辜   那天后, 林水月没再提及这事,林朗也松了口气。   不想第二日就被老夫人叫了过去。   “府中对牌呢?”   对牌用于管理府中事务,林府这几年都是秦氏掌着中馈, 老夫人从不过问这些事。   林朗微顿,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得老夫人冷笑:“秦氏虽然糊涂,你也别想着将对牌给你那几个心肝儿。”   “放眼京中, 有谁家是妾室掌着中馈的?”   林朗心思被戳穿,脸上尴尬:“母亲这话说得……儿子怎会如此糊涂。”   “我瞧着你粉饰太平倒是很有一套。”   林朗没说话, 粉饰太平不也是太平,至少这几日府中安宁了。   “既是如此,这对牌,不若便由母亲先收着吧。”林朗主动交出对牌。   他走后,林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端了茶水进来:“您真要重新掌家?”   老夫人接过茶盏,冷哼:“他们夫妻两个, 心都是偏长的, 我可见不得水月受委屈。”   嬷嬷轻叹了口气, 林水月能依靠的, 也就只有老夫人了。   去参宴的行头,赶在最后一天给林水月送了过来, 她不如林瑾钰兴奋, 看见东西也没着急去试, 早早就熄灯休息了。   翌日一早, 就与林瑾钰上了林府最大的马车。   太子设宴,必须手持帖子才能参宴,林淮尹如今还只是个举人,他是不能去了。   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他站在了门外,叮嘱了林瑾钰几句。   “这宴席不同往常,你们出门在外,代表的都是林府的脸面,记得互相照看。”   “水月性子随性,你多帮衬着点。”   林瑾钰眼眸微动,乖顺地应下来。   林水月已经上了马车,从车上能瞧见他们兄妹在说话,却听不见内容。   她也不关心。   马车一路缓行,到了太子府门外就走不动了。   今日来往宾客众多,马车将前行的路堵死了,眼下还在疏通,来往之人都得要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林水月从马车中探出身来,一眼就瞧见了金瓦红檐的太子府。   这座太子府,处在离紫禁城最近的御安街上,一座府邸便占据了整个街道。   府邸历经三朝,到皇上将它赐给太子的时候,又特地翻修过。   放眼京城内外,是除皇宫外最为奢华的府邸,连带着这条道,都是用白玉石砌成。   “那是林府的马车?林瑾钰也来了?”马车走不动道,所有的人都下来步行。   几个盛装打扮的贵女皱眉看向这边:“我怎么看着林水月也来了?”   容芯蕊脸色不好看:“瑾钰姐姐的红帖,是林夫人费了好大的功夫得来的,按理,红帖不该也不能带人入内。”   边上的谭素月冷笑:“只怕这也不是林瑾钰愿意的,林水月这等性子,她闹着要来,林瑾钰还能拒绝不成?”   “这可是太子府的宴席,自己上赶着蹭别人的红帖入府,都不觉得羞愧吗?”   “若是林水月做的,倒是不足为奇。”   她们声音不小,恰巧能传到林水月这边。   林瑾钰落后一步下马车,也听得明白。   “她不讲规矩,也得要看看场合!”容芯蕊声音放大:“蹭红帖入场,可别笑掉旁人的大牙了!”   “这能有什么办法,红帖进一人,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别人脸皮厚,非得要跟着进去,你也不能拿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压人。”   谭素月抚了下发簪:“来赴宴的人,身边也少不得带几个丫鬟婢女,有人上赶着做下人,咱们还能说什么?”   她这话是够难听的,身边的几个贵女皆是用嘲弄的目光看着林水月,捂嘴偷笑。   林瑾钰脸色不太好看,正欲开口,却见太子府的管事已经迎了过来。   “诸位小姐里边请。”   容芯蕊忙道:“你怎么随便就领着人往里去,怎么说也该检查下帖子才是,若是放了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去,太子怪罪下来,你可承担得起?”   那管事脸色微顿,容芯蕊已经怂恿着在场之人掏出来了帖子。   瞧见人人手里都有一张红帖,她心满意足了:“持帖入内,这才是规矩,你说是吧,林二小姐?”   林水月轻笑,众目睽睽之下,自袖中取出了一封烫金帖,单用食指与中指夹起,漫不经心地递与那太子府管事。   管事忙躬身道:“贵客请。”   林水月往前走了一步,回头见容芯蕊满脸僵硬,淡声道:“你好吵。”   到她单独被领进了府中,都能听到身后那些惊叹的声音。   “她怎么会有金贴!?”   “疯了吧!”   红缨跟在林水月身后,小声感慨道:“小姐威武。”   打这些人的脸,真爽。   林水月依然只想要清静,但如今很明显,不让这些人闭嘴,她是没有清静的。   就像是眼下。   帖子不一样,但女宾都安排在同一个地方。   林水月落座后不久,那群人也进来了,不少人还记得刚才在门口林水月给的难堪,少不得阴阳怪气几句。   “有些人以为入了这太子府,就是贵宾了,也不看看今日何等场合!”   “宴请之人不说,都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青年才俊。连今日表演之人,都是正儿八经考上各大书院的。也不知道那脑袋空空,字都写不好的人,怎么有脸坐在此处!”   “不光如此呢!”容芯蕊刚才被下了脸面,现在铁了心想找补回来。   她故作神秘地道:“听闻今日压轴,是那享誉晋朝的无钱居士的字画竞拍!”   红缨茫然地看了林水月一眼,发觉自家主子正淡定的吃果子。   享誉晋朝……吗?   “无钱居士的画,价值连城。”一道柔美的嗓音响起,众人回头去看,见白曼语微笑行来。   “今日能亲眼目睹,实在荣幸之至。”   “她怎么也来了?”旁边有人小声议论。   也不怪这些人惊讶,自打白曼语是庆王的救命恩人之事出了之后,她便一直跟在庆王身边。   这太子设宴,她却出现,且瞧着手里拿的还是烫金帖……   “这你便有所不知吧,庆王伤势未愈。”   “既是伤势未愈,如今不该好生照料着吗?还跑来这边,庆王若是知晓了,怕是心里会不高兴吧?”   “谁知道呢?”那人刻意压低了嗓音:“听闻庆王病后,她一连去了庆王府几次,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竟有这等事?”   “她与庆王生了些误会。”林水月转头,见胡西西坐在她身边,也去摸她手边的果子吃。   一边还道:“不过没彻底惹得庆王厌恶,今天来,是冲着无钱的字画来的。”   林水月疑惑道:“……然后呢?”   为什么特地告诉她。   胡西西眼中复杂,与她咬耳朵:“她可有些手段,庆王病着,原本太后是打算让你去府中照顾庆王的!被她打岔后,就变成了宫中医女过去。”   林水月眨眨眼:“那说来,我该谢谢她啊。”   胡西西:……   她与林水月对视,被她眼中的真诚逗笑,摆摆手不再开口。   “白小姐为了拍到字画,当真是煞费苦心啊。”谭素月嗤笑:“听说,白小姐如今都以无钱居士的弟子自称,谁不知无钱素来神秘,都不曾露面过。”   “也不知道他认不认白小姐这个弟子了。”   谭素月这话说得,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白曼语也不生气,微笑道:“谭小姐误会了,我只是因为喜欢居士的字画,多研究了几日,何来弟子一说?”   “倒是谭小姐,四处寻觅居士踪迹,上一次还在诗会里说,要做居士的弟子,不知如今可实现了?”   这有来有回的,胡西西看得眉飞色舞,林水月平静地吃葡萄。   “那就不劳白小姐费心了!”谭素月恼羞成怒,余光瞥见林水月,忽而冷笑:“也是,比起我来,白小姐该是要努力一些,以防哪日金贴都拿不到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   厅内的人议论纷纷,容芯蕊趁机将林水月持金贴入府的话说了。   结合谭素月的话,这事就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林水月与白曼语同为庆王救命恩人,二人今日都持金贴入太子府,再有最近庆王对白曼语确实是很不耐烦。   谭素月这是在往她心上扎。   白曼语难得褪去笑容,轻扫了林水月一眼。   林水月抬眸,淡淡地看向谭素月。   谭素月还未自己的话沾沾自喜,扬眉笑:“只是可惜了,今日这一幅字画,我是势在必得!”   “只能让白小姐忍痛割爱了!”   那容芯蕊还嫌事情不够大:“林二小姐呢?你也是持金贴入府的人,既是没有什么才学,也表演不了,那应当就是奔着字画来的了。”   “无钱居士的字画,有价无市。林二小姐可千万要努力,别被旁人抢了先哦。”   场面尴尬,白曼语与谭素月二人的争执,无端转到了林水月身上。   且旁人不敢开罪那两个人,却敢对林水月任意指责。   “她莫不是觉得,拍下这字画,就能够入了庆王的眼吧?”   “荒唐!无钱居士的画,多少文人墨客求之不得,到了她们这里,反而成为了献媚的工具!”   “倒也不必如此,今日这场面,她们还真未必有机会。”   “太子殿下到——” 第43章 献媚   太子缓步行来, 身边跟着今日俊美如玉的裴尘。   所有人皆看了去,无人在意林水月。   “你真想竞拍字画?”胡西西低声问她:“若真想要。”   她拍拍胸脯:“我拍下送你。”   她至今还记得太后寿宴上,林水月帮她的事。   林水月拿出的那副画, 可不就是无钱居士的。   林水月摇头:“我对字画没兴趣。”   胡西西迟疑道:“可她们……”   “她们若再来招惹, 今日这场面可就不好看了。”林水月微笑。   胡西西一怔,见林水月眸里略冷。   她思虑片刻,点下了头。   这等宴会形式都大同小异, 中间林瑾钰上去献舞,瞧得出来是精心准备的, 只她舞跳到一半。   裴尘与太子低头耳语几句,起身离开了。   她面上肉眼可见的失落,后半截跳得也没那么用心,风头都被后面抱着琵琶出来的另一位女子抢了。   “裴公子应当是替太子爷办事去了。”容芯蕊宽慰她:“前面上去的皆不如你,后面的这些,他也没能看到。”   林瑾钰心情略好了些, 恰逢裴尘去而复返, 身侧还跟了几个衣着讲究的人。   其中一人留着八字胡, 穿了身墨色长衫, 满脸堆笑。   “来了!”   “要说今日最大的彩头,便是这无钱的字画了!”   “这无钱的字画, 当真这么神?”在座之人, 除了女客外, 多数是新晋的进士。   这些如今正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也有对字画不感兴趣的,实在不明白为何无钱的名声能这么响亮。   “这兄台就有所不知了,咱们晋朝至今也有二百余年,却从未出现过笔墨如此出众之人。”   “何止是晋朝, 往前再推五百年,此人也是立得住的。”   “论笔墨传情者,无钱乃是当世之最。你且拿眼看就知道了,今日受邀的,皆是我等这些尚未入朝之人。”   “然却来了不少的勋贵、世家之子,另有钱阁老、张阁老二位老臣。这二位在内阁之中,虽不及首辅田阁老,却也是内阁重臣,手握实权。”   “连带太子都得给几分薄面,一直顾及着这二位阁老。这二位年纪不小了,平日里并不爱来这等场合。”   “今日过来,也皆是冲着字画来的!”   “当真如此神奇?”发话的人还是不太相信。   “无钱风格独树一帜,京中临摹圣手诸多,却也无人能做到临摹出无钱字画的形、神、韵。”   “不必多说。”有人阻止了滔滔不绝夸赞无钱的人。“马上就能亲眼瞧见画作,是与否,兄台自己断定便是了。”   他们这番话,未压低嗓音,在座许多人都听见了。   也顺理成章将今日宴会的气氛,推至顶峰。   “小姐,糖水。”这节骨眼上,红缨还消失了会,亲自给林水月端来了碗糖水。   “这股小家气的劲儿,当真以为自己是来吃席的?”她的一举一动,都叫人关注。   “唉!太子府上的厨子都是宫中御厨,她平日也没机会尝到,就让她多吃会吧。”   林瑾钰微蹙眉,容芯蕊在她身边幸灾乐祸道:“这眼皮子浅的。”   唯独胡西西眼神复杂。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无钱第一幅画作,就是从林水月的手里出来的。   林水月低头,喝了口糖水,愉悦地眯起了眼。   那边,字画行的东家起身,慷慨激昂地说了番话。   随后命两个小厮,自他带来的红木浮雕托盘内,取出了个卷轴。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卷轴徐徐展开。   “哗——”   画卷出现的瞬间,满座皆静。   “这!”方才还质疑无钱字画的人,仓皇起身,满脸惊色。   而他,尚不是最失态的。   “妙!妙极!”一惯持重的钱阁老也忍不住站起了身来!   殿上最淡然的太子,眼眸微眯,竟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盏。   看着那画作,久久未曾言语。   在场之人皆被字画的意境所迷,流连忘返。   独二人无感,一是在喝糖水的林水月,另一人,便是打从字画展开后,就一直将目光放在林水月身上的裴尘。   造成这些人如此吃惊的原因,乃是因为眼前这幅画作,与此前流传的前两幅不同。   无钱的字画重意境,风格淡漠,用色偏青、白、墨色等,透着股倨傲孤冷的味道。   前面两幅都是如此,第二幅悬挂在了太学院中,不少人细细揣摩过,也对其扑面而来的意境冲击感所迷。   而眼前这幅,也保留了无钱字画中那股意境冲击感。   却摒弃此前清淡的色彩及构图,转而用了极其瑰丽的颜色,呈现了幅天宫缥缈图。   画中的天宫,似在眼前,犹在天边,只用了墨色呈现,却不知通过何等方式,使其显得又精妙,却又缥缈。   巍峨于天边,常人所不能及。   而瑰丽的,则在于飞身探天宫的仙女之上,用了大量的色彩,美轮美奂,逐天宫梦影。   这等画面的碰撞本就难得,更别说两相融合下那等绝佳的意境冲击,近乎叫人淹没。   “当世之最!绝佳!绝妙!”张阁老连声感慨。   不少人也从意境中回神,议论不休。   这宴席开始后,首次出现了吵闹的景象。   “撇开画技不谈,光是这画里天宫巍峨震撼之景,就叫人惊叹。”   “圣上寿辰在即,若能以这么一幅献寿,必定会龙心大悦!”   “无钱当真了得!”   “唯一遗憾的是,这幅画作上居士并未题字。”   “画作冲击力已经足够,居士的字太过霸道,若再添上说不准会坏了整幅画的意境。”   林水月背后的红缨面无表情,她知道为什么。   作画的人画累了,画完倒头就睡,哪还记得题什么字。   场面有些失控,字画行的东家连着唤了三声,才镇住了场子。   “诸位心情激动,在下也能理解,今日这幅画作,也是在下费了许多的周折,辗转得来。”   “闲话也不必多说了,《天宫缥缈图》起拍价为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听着不高。   但瞧见画的人,都清楚这幅画作,不能低于万两白银。   果然。   不过两三次叫价,便有人喊到了一万两。   “三万。”谭素月等了一晚上,终于有了露脸的机会。   她这声一出,张阁老面色微变。   此前万两白银,已经是他能喊出的最高价了。   “罢了。”钱阁老对他摇摇头。   这画作面世的瞬间,就该知晓其必定会被收入宫中。   不过是谁送的问题。   今日便是他们拍下了,也不可能留在自己手中。   同为朝中重臣,他们不是手中没有银子,而是惋惜不能珍藏画作罢了。   “三万两?谭素月这是疯了?”容芯蕊这话刚出,就听到那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五万!”   满场哗然,所有人循声望去,见白曼语起身颔首,面带轻笑。   谭素月瞬间冷下了脸:“七万。”   “八万!”   “嘶……”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这画作有多惊为天人,眼下这场面就有多诡异,竟变成了两个女子竞价就算了,开口便是这等天价。   谭素月气疯了,她今日有备而来,对这幅画是势在必得。   然就算如此,她带来的银子,也不过七万两。如今叫白曼语占了先,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白小姐果然出手阔绰。”她冷笑了声:“就是不知道世代清贵的白家,竟是如此了得,随便一出手便是几万两白银。”   白曼语轻笑:“这就不劳谭小姐关心了。”   谭素月怒极,在她眼中,白曼语攀上了庆王才会这般气盛。   偏她手里银子不够,左顾右看,身侧的人也不可能借她这么大笔银子。   她抬眼,瞧见了终于放下勺子的林水月。   今日她就是得不到这幅画,也必定不能让白曼语好过!   “也是,白小姐这般能耐,自然不可能缺银子了。”她冷笑道:“说来,林二小姐应当也不缺才对,这画作难得,可千万别错过了机会啊。”   这事与林水月无关,却又再次转到了她身上。   白曼语近日来,与庆王相处不顺,心中就很是不适。今日有金贴的事在先,又被谭素月提及这事,一时沉下脸:   “你我二人竞价,谭小姐为何总是提及无关之人?”   谭素月惊讶:“同为庆王殿下的救命恩人,林二小姐怎就变成无关之人了?白小姐可千万注意分寸,这话莫要传到了庆王的耳中去才是!”   “还是说,白小姐另有他想,故意不让林二小姐竞拍?”   白曼语冷笑,嗤声道:“谭小姐说话实在是莫名其妙,我何时不让她竞拍了?”   “林二小姐,此画作我出价八万两,你可要竞价?”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林水月身上。   容芯蕊小声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瞧着白曼语那架势,分明是在问林水月拿不拿得出来这八万两。”   “她二人争执不休,倒是拿林水月当筏子!”   “不过也怪林水月,此前非要招惹这二人。这下可好,她不论参与竞价与否,都要成为笑话了。”   若说参与竞价,那就是如谭素月所说,林水月是拿了庆王的帖子来,在这等场合之下与白曼语争相献媚。   若说不,那不就明晃晃地承认自己没有这么多银子,打肿脸充胖子,还在太子面前丢尽颜面。 第44章 我不喜欢(修)   林水月抬眸, 看向场中。   恰好微风拂过,带起了她额前的青丝。   林水月今日穿着了身天青色连碧衣裙,外罩着件薄纱, 衣摆和袖口绣了大片的木棉花, 延绵不绝。   这风一吹,更显得她身姿曼妙,眉眼如画。   “这许久不见, 林二似乎比从前更美了几分。”   “虽说她名声不好,可这容貌确实是一绝。”   容芯蕊一旁坐着, 脸都黑了。   本是争锋相对,林水月这一抬眼,这些人的注意都歪到了她的容貌上去。   “白小姐可别难为林二小姐了。”她冷笑出声:“八万两白银,又不是八两银子,旁人怎可能随便拿的出来?”   谭素月就等着有人开口,讥笑道:“容小姐这话说的!白小姐都能掏出这么多银子来, 林二小姐又怎会缺了银子?”   “都是持金贴的贵客!想来必定不会厚此薄彼的才是。”   她就差没将白曼语花的是庆王的钱摆在明面上了。   庆王出手阔绰, 白曼语若说自己没得好处, 那是假的。只在这等场合, 她本该有所顾及才对,可近来庆王对她颇为冷淡, 京城里风言风语不断。   借着今日之事, 她也想破除那些她被庆王厌弃的谣言。   另外, 也让有些人彻底死心。   白曼语微笑:“那就请林二小姐出价吧。”   “不过……”她停顿了下:“今日不管是林二小姐还是谭小姐, 你们出价多少,我都在此价之上再加五千!”   四下一静,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谭素月变了脸色:“白小姐好大的口气!”   一时又转向林水月:“林二小姐,白小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你怎么还不出价?同为金帖贵客,你总不能真就是持帖来吃席的吧?”   另有女院的人附和道:“是啊,虽说这你自个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可到底不能叫金帖的主人丢了颜面。”   “快些出价吧!”   座上的太子挑眉,扫了裴尘一眼,正欲开口。   林水月却在此时出声道:“是。”   “是什么?”谭素月皱眉。   “吃席。”林水月面色淡淡:“设宴不是为了吃席,是为了什么?”   气氛诡异,但这样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砚书看了眼自家主子,明显发觉裴尘眼里带了抹笑意。   谭素月噎了下,当即大怒。   白曼语也就算了,林水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等场合叫她下不来台。   “我就说谭小姐多想了吧,你还不承认。”容芯蕊满脸幸灾乐祸:“八万两能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掏得出来的吗?”   谭素月:“既是没这本事,就别学人家拿着什么金帖入席,没得惹来些笑话!”   “之前拿着个金帖耀武扬威,还以为多了不得,没想到连带着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这金帖尚不知怎么得来的,大概也是仗着曾帮过庆王殿下,厚着脸皮要的吧。”   “没有能耐,非得要这个面子做什么?”   “这你还能不懂?当是瞧着庆王这段时日与白曼语生分了,满心眼里以为自己有机会了!”   “嗤!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想讨好庆王,连带着拍幅画的银子都没有。”   谭素月身侧的人议论纷纷,话里话外都在讥讽林水月,完全不顾及八万两的天价,她们亦是掏不出来的事。   “时候不早了。”白曼语在这议论声中,微勾唇:“林二小姐若是出不了价,不若直说,不必再继续拖延时间。”   她转了一圈:“大家都累了。”   “我确实出不了价。”林水月果决地道。   “唉!”胡西西想叫住她,已经来不及了。   八万多了些,但胡西西也不是掏不出来,林水月今日应下来,可就真成京中笑话了。   “果然不知所谓!”   “还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嗤,这人啊,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真以为拿着张金帖,自己就能翻身当上凤凰了?”   林瑾钰脸色不好看:“水月没经历过这等场面,白小姐莫与她计较。”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强撑着颜面耽误所有人的时间,到底不礼貌。”白曼语漫不经心地扫了林水月一眼。   “林二小姐下次注意便是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这居高临上的态度,还有敲打的姿态都做足了。   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胡西西气恼不已:“又不是你自己说要竞价的,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未听得回答,转头见林水月撂下筷子。   此时若是林朗在的话,只怕眼皮已经开始跳了起来。   只可惜,在场之人对林水月还不够熟悉。   “可还有人要竞价?”   回答林水月的,是一片沉寂。   八万已经是天价,其余人若有心,早在她们争论之前就竞价了。   谭素月:“林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便是想要挽回颜面,也不该将所有人拖下水才是。”   “是啊,我们自一开始就没有竞价的意思。”   “这等事情,还能算在所有人的头上不成?”   她们都以为,林水月要拿其他人也出不起八万两的事情来说。   林瑾钰皱眉:“好了水月,莫要说这种负气的话了,你已经耽误太多时间,太子殿下可还看着!这成何体统?”   林水月被人争锋相对的时候她不出声,骂起林水月来,倒是不含糊。   白曼语也道:“林二小姐还想如何?”   话音刚落,就见林水月淡然起身:“张东家。”   自她们争端开始后,就不曾开过口的字画行东家忙上前一步。   “她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找人东家的不是不成?”容芯蕊惊了。   “这都不是荒唐了,该是失心疯了吧……”谭素月话音未落。   在场所有人,就瞧见林水月将手往张东家面前一伸:“请将字画归还于我。”   静——   宴上之人皆是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张东家手里还能有她的字画?”   纷扰之中,那张东家擦了下额上的冷汗:“林小姐,您这……这是何意。”   林水月淡声道:“此前寄售这字画时,我就与你约法三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竞拍之前,我可随时收回字画。”   “是。”张东家压了下冷汗:“可眼下离竞价成功只差一步了,可是在下有什么对方做得不好,叫小姐不满了?小姐只管说!我这就给您赔不是。”   吵吵嚷嚷的宴席,瞬间安静。   这位字画行东家,乃是太子的座上宾,何曾在谁人面前这般卑微过!   一时间,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袭上了所有人心头。   林水月淡笑,她回身看了谭素月及白曼语一眼:“我今日本就是来吃席的,对竞拍无任何的不满。”   “那您这……”   “唯有一点。”她微顿:“就是最后竞价的这二人,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就不愿卖了。”她回身,看向红缨:“把字画收了。” 第45章 圣上心意   “等等!”容芯蕊瞪大眼:“你这是什么意思?收画?收哪门子的画, 林水月!这可是在太子的面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还是你因着自己没钱竞拍,彻底疯了, 跑到了这边来撒欢?”   林瑾钰也反应过来, 脸色难看至极:“水月,太子面前不得无礼,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快回来。”   她们的话,叫周围的人心往回落了些。   “……她这也太荒唐了, 什么话能说都不懂?”   “就如那容家小姐说的那般,因为处处比不过白曼语,气疯了吧。”   林瑾钰是林水月的姐姐,容家与林家关系亲近。   加之这件事过分荒唐,他们愿意相信这二人也不信林水月与无钱有关。   “瞧着这竞拍,是要成为场闹剧了。”太子笑眯眯地看向裴尘。   裴尘不置可否, 眼眸深邃。   “水月?”见林水月不答话, 林瑾钰笑得勉强:“好了, 你快别胡闹了, 快些给白小姐、谭小姐赔礼道歉吧,这等玩笑, 二位小姐当是不会与你计较才对。”   谭素月冷嘲:“林大小姐这话可不对吧, 她都当面说不喜欢我们了, 玩笑?这好笑吗?”   “确实不好笑。”林水月抬眸:“玩笑是要与熟人、有好感之人说的, 望二位周知。”   “红缨。”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红缨直接拿出了此前的契书。   那张东家本还想阻拦一二,瞧见对方随身携带契书,也是无话可说。   话在嘴边滚了一圈, 最后只能让出路来。   “小心点,千万莫要伤到卷轴!”连带着装书画时,那张东家都一副心痛至极的模样。   最后亲手将字画递到红缨面前,还满脸不舍。   “林二小姐,此番是我处事不妥当,您可千万莫要恼了我才是。”   整个宴上一派死寂。   刚才开口的几个人,面上彻底僵住。   林水月微颔首,跨步上前,对殿上的人说道:“太子殿下,民女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太子微顿,唇边带着抹笑意:“未曾想到,林二小姐竟是与无钱居士有交情,今日便罢了,改日若是有空,还得请二小姐为我引见一二才是。”   这场面下,但凡不是个糊涂人,都能看明白这画是林水月交予张东家卖的了。   太子对林水月也有过些耳闻,只在他眼里,林水月还不足以作出这等绝佳的字画来,那就只能是林水月认识无钱,亦或者有些什么关系,才会如此了。   他这话为此事定了性,林水月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哦对了,这件事情,阿尘也是知道的?”未等林水月回答,太子似笑非笑地看向裴尘:“难怪阿尘将金帖赠予林二小姐。”   这话一出,底下气氛更微妙。   原来林水月的金帖,竟是裴尘给的!   这就更古怪了,京城之人都知晓,裴尘跟随太子长大,与太子亲如手足。   太子设宴,裴尘能赠人金帖是很正常的事。   但这么多年,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啊!   难道,真的是因为无钱居士的原因?那林水月跟无钱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尘淡声道:“此事我也并不知晓。”   太子微挑眉,底下林水月再度提出告辞,他倒也没再阻拦,挥挥手,林水月领着红缨转身就走。   气氛透着股微妙的尴尬,女院的人多半脸色发沉,有人将矛头对准容芯蕊和林瑾钰:“我们不知道便罢了。”   “以二位跟林水月的关系,竟然也不清楚此事,还是说,早前就已然得知了,故意与她演这么一出,想看我们的笑话?”   “如今看来,林水月自今日出现就莫名气盛,原是这个原因。”   “林大小姐真是好手段啊!”   “素月,你没事吧?”还有人假借关心之名,去瞧那谭素月的笑话。   谭素月面色僵硬:“她也不过就是运气好,不知在哪买到了无钱居士的字画,竟也拿来装腔作势的,好笑!”   她强撑着要脸面,女院的人说话也是夹枪带棒,不想却被那字画行的张东家听到。   当即反驳:“谭小姐此言差矣,若无钱居士的字画真那么好碰见,京中那么多的字画行,只怕早就摆满无钱的字画了。”   谭素月恼羞成怒:“这又能说明些什么?就这么一幅字画,还能说明无钱居士对她很是看重了不成?”   张东家点头:“确实如此。眼下京中出现的三幅字画,一幅是胡小姐于太后寿宴上献礼了,那字画来源我并不清楚。”   “除此外,另外两幅,都是从林二小姐手中流出。”   “太学院那幅字画也是林水月拿来售卖的?”   “是。”他肯定道。   宴上瞬间一片哗然。   热闹看够了,胡西西施施然起身,笑眯眯地道:“不止呢,此前我献于太后那幅字画,也是从林二小姐那边得来。”   不等这些人惊叹,她直接转向谭素月及白曼语:“二位自来都瞧不上林二,想来以后也不会找林二买什么字画了。”   “啊!”她轻笑着捂嘴:“看我这性子,林二说讨厌你们,不卖呢!”   白曼语面色发沉,尚还稳得住情绪。   谭素月却是怒不可遏:“……此前本以为无钱居士乃是个清风霁月般的人物,如今瞧着,也是俗不可耐!”   “常与林二这等荒唐的人来往之人,我瞧着也非是什么圣贤之士,大概也当不得居士二字。”   “倒是要感谢林二没让我花这么多冤枉钱呢!”   她今日本是奔着一战成名来的,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受挫,已是忍无可忍。   而比起这些来,林水月骑到了她头顶上是她更不能接受的事。   哪怕通过诋毁无钱,她也要维护住自己的脸面。   谭素月死撑着说出口的场面话,众人都心知肚明。   但今日这宴席过后,无钱把所有字画托付给林水月这么一个不懂字画的草包的事,传遍京城。   风言风语不断。   不少人趁机往无钱身上泼脏水,颇有些要将其从神坛之上拉下来的意思。   胡西西听着气闷,去林府寻林水月。   不想这人还在气定神闲的同几位老太太打麻将。   她气得往林水月身边一坐,噘着嘴好半天不说话。   “你这丫头今日吃错药啦?”几位老太太没忍住打趣她。   胡西西没憋住:“我只是觉得这些人实在可笑,当初对无钱居士字画推崇备至的人是他们,如今诋毁的人也同样是他们。”   “何况那日宴上,本就是白曼语和谭素月的不对,水月不愿意卖,竟还全部成了她的不是。”   这事近日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   林老太太打出一张牌,脸上没什么表情。   老封君倒是乐得开解她:“这人位置站得高了,难免惹来些闲话。左右他们诋毁不了字画,便只能拿这些来说道了。”   理是这个理,但胡西西无法忍受那幅极品字画受到这样的评价,更莫名觉得见不得林水月受这等委屈。   林水月可半点不委屈,她紧皱眉头,犹豫半天打出一张牌。   “诶!胡了!”老封君瞬间笑开了怀:“别说,甭管什么无钱不无钱的,林二倒真有点送财童子的样。”   林水月:……   “二小姐就在此处!”   林水月还没开口,抬眼就见林朗领着林瑾钰、林淮尹二人,着急忙慌地走进来。   林朗满脸严肃,目光发沉。   “哟,林大人这是怎么了?”老封君也瞧见了他们,叫住了林朗。   林朗脚下一顿,先朝着她几位行了一礼。   “林大人客气了,说来老婆子不请自来,该我向你赔罪才是。”   林朗忙道不敢,一边拿眼瞥林水月。   “这是出什么事了?”   老封君平日里也不爱管旁人家里的事,只是看着林朗这气势汹汹的,冲着林水月过来,怕他因着最近的事而怪罪林水月,这才问了一句。   林朗犹豫片刻道:“今日早朝结束后,圣上不似往常一般先行离开,而是谈及了无钱。”   这院子内瞬间安静下来。   无钱近来在坊间名声不好,提起来都是说荒谬的,而如今此人与林水月有所牵连,突然叫圣上提及,谁听了不是心口一跳?   “圣上前些时日去钱阁老家中,瞧见他在仿一幅画作,见之尤为惊人,本想叫钱阁老送至跟前来,却听钱阁老说,那画作是仿太子宴上惊鸿一瞥的无钱字画所作。”   “圣上一时惊为天人,此前见太后那幅字画就极为心悦,只那缥缈淡漠的风格,不是圣上心头好,但太子宴上那幅……”   林朗微顿,想到了圣上在殿上夸赞不已,心情也很是复杂。   本来吧,这事他也知道。   但林水月认识个文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可经过上午这遭,圣上就差没把喜欢摆在脸上了,朝中众臣,谁还能不明白其心意?   林水月手里这幅字画,怕是要掀起些狂风骤雨来了。   “老爷!”   他话音未落,林府管家已经匆忙赶来,面上又是惊又是喜:“太子和庆王府上,都送来了帖子。”   “均是金帖,说是给二小姐的!”   瞧瞧,这早朝刚下,连他都才刚到家,那边就已经争夺上了! 第46章 真有一套   “都拒了吧。”   林朗这一口气没提上来, 差点过去了。   他瞪大眼睛看林水月:“……你难不成还想把字画自己留着?”   老封君也面带诧异:“还是说,你这字画是给你爹准备的?”   一边冲林朗笑:“我就说这孩子孝顺。”   林朗:……   圣上赞不绝口,太子与庆王眼下对字画势在必得。林水月被字画留给他?那怕不是想他死!   林老夫人皱眉:“这倒成了个烫手山芋。”   老封君笑眯眯地道:“依我说, 有什么可焦虑的, 若实在两方都不想得罪,干脆一把火把字画烧了。”   林朗目瞪口呆,他算是知道林水月近来变化这么大的原因了, 瞧瞧这都跟些什么人挨在一起。   “万万不可!”他声音都在发抖:“圣上对此字画极为上心,听闻退朝后, 王大总管还亲自见过太子,说是圣上近来几日,日日都念叨着天宫缥缈。”   “连带着睡醒第一句,提及的也是此字画!”   别说旁人,他在朝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圣上这样。   这字画若是烧了,他这乌纱帽估计也可以摘了。   “那确实是烧不得。”老封君挑眉, 看向林水月:“林二, 如今这字画在你手上便是你的, 你倒说说看自己是怎么想的。”   林老夫人看了老封君一眼。   说来林水月没交上什么好友, 倒是与这几位老太太成了忘年交。老封君的话听着像是随口一问,实则却是在告知所有人, 眼下这字画属于林水月。   旁人可不能替她来做决定。   林水月没太多表情, 甚至伸手理了下面前的牌:“谭素月及其兄长, 皆是太子的入幕之宾, 白曼语与庆王更是情深似海。”   “我说了,这二人我不喜欢,不卖。”   周围一静。   林瑾钰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林水月不光没累及无钱的名声, 如今还因着这幅字画架高了姿态。   她沉声道:“这事当不得儿戏,二妹这样意气用事,惹来太子与庆王不喜,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知道二妹心里有气,但凡事还是该以大局为重才是,再不济,二妹也该考虑一下父亲的处境。”   老封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林二这话虽然任性,可联系此前太子府中的事,倒也不难理解,倒是林瑾钰,事没出在她身上,她倒说得轻松随意。   “眼下这局面,也并非是你与那二位小姐之间的事了……”林淮尹迟疑道。   “哒。”林水月扔下手里的牌,抬眸。   她双眸如黑曜石般,不带任何情绪:“你这么会考虑,那在这档口,你觉得这字画该给太子还是庆王?我给还是以父亲的名义给?”   “圣上若知晓我们给了其中一方,又对父亲这个纯臣作何感想?”   林瑾钰满脸难堪,又十分惊异地看向她。   大概她这几月过得过于修身养性,忽而这么尖锐,叫她难以调整过来。   “……我也是为二妹考虑,怕你行将踏错一步,惹来无穷后患,二妹倒是恼上我了。”林瑾钰垂下头。   老封君与林老夫人对视了眼,这一套可谓行云流水,先指责林水月不懂事,被戳穿了又说是为她好,好话都让她说了。   “那也谈不上。”本以为她这般作态,林水月肯定要吃亏了。   不想她却淡淡地道:“你只要别有事没事跑我面前说几句膈应人的话,我还是能当你不存在的。”   “噗。”老封君笑了,低声对林老夫人道:“林二可以啊。”   林水月打从跟他们撕破脸皮那天起,就不想再保持什么姐妹情深,兄友弟恭的表象了。   她看不惯林瑾钰,不是早就告知了整个林府的事吗?   林瑾钰难堪至极,求救似的看向林淮尹。   林淮尹面色复杂,轻咳了声。   旁边的管家如梦初醒:“那这两份金帖?”   “按照二小姐所说的,拒了吧。”林朗皱眉,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   主要是林水月的话提醒了他,那谭素月、白曼语二人在太子宴上丝毫不肯给林水月面子,也是不将他们林府看在眼里。   太子与庆王二人身份即便贵重,也没有纵容她们这么欺辱林水月的道理。   不把林水月放在眼里,也是对他和整个林府的轻视。   这两份金帖,拒了就拒了。   “是。”   两份金帖同时被拒,京城里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此前无钱受累的名声,是得到了极大的回弹。都是聪明人,此前随口议论无关紧要,而今无钱是圣上欣赏之人。   时人还没胆大到这个地步。   对于太子及庆王争夺字画的事,也各持己见。   谁也没想到这事最后竟取决于林水月一人的意见,在那二位同时将价格拔到了十万两的天价后,人还是不为所动。   不仅没透露出意愿,甚至连人影子都不见。   太子和庆王的金帖是被拒了,谭素月与白曼语这两个开罪林水月的人,连帖子都递不进去,闹了个灰头土脸。   用胡西西的话说,就是:“有些人啊自以为了不得,开罪了人之后,还高高在上的给人送帖子,仿佛是在跟人说,我都在给你递台阶了,你看着差不多就顺势下了吧。”   “嗤!荒唐,还当这是太子宴上那天,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呢!如今,可是她们要上赶着去求林水月!”   满京城,也就胡西西敢说这样的话。   话虽难听,却是大实话,她背景硬,那二人气恼也不敢将她如何。   倒是林水月这边,迎来了个没想到的客人。   她抬头看了下外面晴空碧洗的天,回身就见裴尘身上裹着件狐皮大氅,却依旧遮掩不住他那张苍白病气的脸。   ……怎么说呢,挺玄幻的。   裴尘来得悄无声息,她人还歪在贵妃榻上,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毯子上:“春寒未尽褪,二小姐屋内倒清凉。”   林水月:……   “来人,给裴公子上两火盆。”   她真让人端来了两盆烧得极旺的火盆放在裴尘身侧,裴尘清瘦的面上不见任何不适,倒把她自个热得够呛。   裴尘看着她红透了的面庞,淡淡道:“二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水月一时无言。   给人气受他可真有一套。 第47章 胡萝卜   裴尘见林水月不说话, 淡笑着看向红缨:“劳烦姑娘将炭盆撤下。”   红缨扫了林水月一眼,见她不说话便当默认了,忙叫小厮将火盆端走。   她就说这大晴天的用什么炭盆, 她还准备拿这两炭盆烧肉呢!   “裴公子大驾光临, 是为了无钱字画的事?”   裴尘轻颔首。   林水月来了兴趣,凑近问道:“那在裴公子看来,这字画我应当给太子还是庆王?”   裴尘微顿, 他目光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她眉眼极漂亮,黑灵灵的眸直直盯着人看, 看得人心头一晃。   “若按照我如今的立场,自是要说服二小姐将字画卖给太子殿下。”他声音较常人低哑些,眼神却是坦荡的。   林水月挑眉,原来裴尘如今的立场,是与太子在一边啊。   不等她回答,裴尘却又道:“但站在二小姐立场之上, 我的回答是……谁也不给。”   林水月微惊, 抬眸看向他。   “林大人本就是纯臣, 圣上寿辰在即, 这字画若是让林大人献上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裴尘初涉官场, 近来事忙, 并未能在林水月这边逗留多久, 便先行离去。   他走后, 林水月倒是听底下人说,裴尘的官职下来了。   然而似是他这样的能耐,竟是没进翰林院,也未能去到六部之中, 反而点了个东宫内不大不小的官儿。   圣上的心思,倒也不难想。   翌日一早,林水月难得早起。   换了身骑服,到了太学院中。   今日的太学院尤为热闹,林水月一进门,就瞧见了一群人迎面走来,领头之人,便是那许久不见的庆王。   庆王遇刺后一直在府中养病,许久未曾外出。   如今身子好些了,独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同久病的裴尘比起来,还是要好上不少。   “殿下,林水月到了。”梁少卿轻声提醒。   此人自退亲后,林水月都极少见到,今日倒是出现了。   以庆王为首的人均是往这边看了来。   林水月今日穿了身白色骑服,一头墨发仅用了根同色发带束了起来,看着英姿飒爽。   她手里捏着把未打开的折扇,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风流雅士。   “总觉得近些时日,林二风姿比以往更盛了?”   “这倒并非是错觉,旁的不说,林二容貌在京中确实数一数二。”   容京听着身边的人议论纷纷,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水月。   “林二小姐。”率先打破僵局的,竟是那白曼语。   她比几日前憔悴了不少,今日穿着素净,未施粉黛。   显然近来过得很不好。   “二小姐可算出现了。”她一改此前在太子宴上傲然的姿态,温声道:“此前曼语多有得罪,惹来二小姐不高兴,早就想要跟二小姐赔罪了。”   “不想二小姐为了避开曼语,竟是连太学院都不来了……”她说罢苦笑了瞬。   林水月微顿,看向旁边的九公主。   九公主面带不虞,林水月是她叫来的,也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惹来了这么一群人。   “九公主骑射学得如何了?”林水月开口,却是直接略过了白曼语。   她脸上划过抹难堪,垂下了头。   “别提了。”提起这事九公主小脸就是一垮。   她学业繁忙,骑射未曾认真学过,这也不属于太学院内重要的学科,便没有太上心。   谁知今岁天气不错,皇帝便起了心思,打算去京郊皇家狩猎场去狩猎。   她们几个公主都得随行,九公主年纪最小,又不通骑射。   这才想着趁着还有时日,找林水月过来一起恶补一二。   林水月笑眯眯地道:“没几日了,咱们还是先去练习吧。”   九公主点头欲与她离开。   白曼语却在此时往前一步,拦住了她们:“二小姐这是还不肯原谅我吗?”   “那日我说的话确实是不妥了些,可这都是我的不是。二小姐若有气,只管冲着我来,可莫要因着此事与殿下生分了。”   她说罢,竟是两行清泪滑落下来。   白曼语素来高傲,何曾对人这般低声下气过。   京城中人从前不知,而今都觉得她对庆王用情至深。之前对林水月恶言相向,也是同庆王有些矛盾,产生了危机感。   与之相比起来,林水月拿着幅字画胁迫人,就是不知好歹了。   “白小姐又是递帖子,又是亲自道歉的,就算是有着再大的恩仇,此番也该消解了吧?”   林水月抬头,瞧见说话的人有点眼熟。   想半天才想起来,这人叫做汪辉,身边的是范恒之,之前在林淮尹入学时,曾与林淮尹产生过矛盾。   “按我说,白小姐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几句轻飘飘的话,何来就叫人不肯放饶了?”   汪辉冷笑:“分明就是有人借此拿乔,故作姿态!”   “非逼得人大家闺秀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求饶讨好!安的什么心呐!”   白曼语闻言忙道:“曾公子快别这么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说错了话,林二小姐也不会拒了殿下的帖子。”   “如今只求得二小姐能原谅我,便是万分感激了。”   她把姿态放得很低,但越是如此,这些围观之人越是对她抱不平。   林水月此前风评远不如她,加之庆王今日与她一起过来,虽说没开口,但多少也有给她撑腰的意思。   林水月能占据什么优势?   难不成她还能给庆王脸色看?   “林二,此前的事,曼语也并非故意为之。这些日子她为了此事,心力交瘁,人都消瘦不少,你便看在本王的面上,别再计较了吧。”   庆王难得开口,眉眼间还捎带着对白曼语的怜惜。   看来通过这事,白曼语倒是借机挽回了他的心意。   “林大公子也该劝劝令妹才是,不过寻常几句口角,怎就到了这般难看的场面了?”范恒之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淮尹。   好一出胡萝卜加大棒。   又是道歉又是威胁的,好似林水月不原谅,就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林水月满脸平静,看向九公主:“公主,走罢。”   她竟是完全无动于衷。   白曼语急切地拦住她:“二小姐这是还没消气吗?要曼语如何你才能消气,莫不是要我跪下求饶才行?”   “林水月,你莫要欺人太甚了!”   “林二小姐,你便是有着天大的怒意,白小姐也是个弱女子,为何非要这般苦苦相逼?”   “刷——”吵嚷声中,林水月打开手中折扇。   这是把极寻常的纸扇,扇面素净无任何装饰,只中间写着一个气势磅礴的字。   此字曰——静。   这字迹绝佳,在此拦截林水月的人,都对无钱极为了解,一眼就认出了是无钱的笔迹。   周围瞬间如这扇面所写,安静了下来。   “白小姐,你误会了。”林水月不带情绪地看着她。   白曼语强忍不耐与她对视。   “我记得那日说得很清楚,字画不卖给我不喜欢的人,白小姐也好,诸位也罢,都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不喜欢是何意吧?”   她收起折扇:“只是不喜欢而已,我从未要求白小姐道歉,白小姐也不必委屈自己。”   又看向九公主:“要去何处练骑射?”   九公主:“天字院背后有个马场。”   林水月微颔首,不再顾及任何人,直接与九公主离开。   “这……”汪辉好半天说不出话,冷声道:“她不过是手里攥着一幅字画罢了,摆出这等高姿态,真的将自己当成是无钱了?”   “荒唐!”   庆王脸色不好看。   “王爷,都是我不好。”白曼语走近,豆大的泪珠滴在了他的手上。   “林淮尹,你就这么纵容令妹胡作非为?”范恒之嗤声道。   林淮尹:“……字画是水月的,无钱也只跟水月熟稔,林府其他人都没有替她决定的权利。”   “你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行了。”庆王不耐地打断:“去马场。”   白曼语低着头,眼里划过一抹冷芒。   她也低估了庆王对这幅字画势在必得的决心。   那边,到了马场后,林水月才发觉今日可真热闹。   不光庆王在,太子与裴尘等人也在。   太学院的夫子陪着说话,裴尘轻咳了声,抬眼朝这边看来,正巧与林水月目光对上。   “你可算是来了!”林水月收回目光,就见七公主扬着下巴走了过来。   “父皇安排下来的事情,你也能这么不上心,我们都在这练了一个多时辰了,你现在才过来,是来用午膳的?”七公主冲着九公主冷笑。   “马场还给准备午膳?”林水月疑惑道。   九公主:“……这是自然。”   “有什么好菜?”   七公主被她们二人忽视,脸色骤然变化,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抬手指向了九公主身后:“你,出来。”   被点到的宫女茫然向前。   七公主看向九公主,冷笑:“你今日来晚了,总得要受罚吧。太子哥哥在,我就不为难你了,省得你跑去给父皇告状!”   “你的罚就让她给你受了,来人!”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往那宫女头上放了个苹果。   宫女脸色一白。   七公主却拍手直笑:“我就说嘛,还得要是这样才好玩!拿着弓箭对着空地射有什么意思,来来来,都给我射她头上的苹果!” 第48章 我不想动   庆王一行人恰在此时抵达马场。   听到七公主的话, 他眉头微皱:“小七!”   七公主瞧见他来,更是喜笑颜开:“皇兄来了?”   庆王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宫女:“莫要胡闹!”   七公主噘嘴:“兄长此前还让我好好练箭呢,怎么就胡闹了, 何况此前就定下的规矩, 谁来得晚了必定是要受罚的。”   “我没让她亲自顶苹果都算不错的了。”   范恒之笑道:“七公主所言不错,无规矩不成方圆,九公主来迟了, 说来也是底下人的错,该罚。”   “听到没有, 还不赶紧过去?要本公主请你吗?”七公主得意地笑。   那宫女看了眼锋利的箭矢,腿脚发软。   也不敢向九公主求救,只默默转身打算走向马场。   九公主小脸发冷,就要开口,却被一人抢先。   抬眼瞧见林水月直接拦住了宫女,自她头顶拿下了苹果。   “你做什么?!”七公主气急怒吼。   林水月轻勾唇:“区区一个宫女, 自然不够七公主撒气了。”   她转身, 黑黝黝的眸直视着七公主:“我是九公主的伴读, 这种活, 当由我来。”   她说罢,在马场内众人未反应过来时, 便拿着苹果, 径直走到了靶子边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 将苹果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静——   马场气氛诡异, 七公主整个人都懵了,她平日常以戏弄宫人为乐,从未见过这等场景。   庆王周围更是死一般寂静。   良久,才听得人低声道:“自以为是!”   范恒之看向林淮尹:“林大公子就这么看着令妹胡作非为?”   林淮尹面色难看, 胡作非为的人究竟是谁?   “趁着没出什么事,可快些将人劝回来吧,七公主深受皇上宠爱,真的气急了,对着她脑袋来一箭……啧!”汪辉还在说风凉话:“林二小姐可就耍不了这等威风咯!”   “让她受些教训也没什么不好!”   “真以为自己多大的能耐。”   嗤声一片,七公主被这氛围激到,直接拎起了手中小巧的弓箭。   太子那边注意到了动静,瞥见这等场面,他冷笑道:“瞧着是被宫里人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过去看看!”   马场上气氛近乎凝固,七公主举起弓箭对准林水月,手却隐隐颤抖。   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厉声道:“你真以为本公主不敢?”   林水月笑了。   “公主请便。”她话音刚落。   那边七公主瞬间搭弓拉箭,弓箭拉到最大,那箭矢却摇摇晃晃。   庆王面色难看,欲喝住七公主。   白曼语看在眼里,温声道:“此前我听宫中嬷嬷说,几位公主的箭矢都是定制的,杀伤力不强。”   庆王瞥向她。   “七公主素来有分寸,王爷别担心。”   然而身侧的七公主,身形已是绷到了极点。   九公主小脸冷冰冰,抬眸看向远方。   见太子及裴尘等人已至跟前,略松了口气。   “小七,你在做什么?拿人当靶子,谁教你的?”太子人未至,声先到。   七公主却顾不得这么多。   她从未被人这么挑衅过,哪怕太子开口,依旧梗着脖子道:“皇兄为何只骂我?分明是林水月不知死活自己凑上来的!”   “她不就是赌我不敢射出此箭吗?笑话!”   她厉声说完,便想放箭。   裴尘回身示意了太子身侧的侍卫,侍卫已抬步上前。   偏在这时,马场中的林水月又一次开口。   她站在阳光最茂盛处,头顶着一个红艳艳的苹果,与那一身的白形成了巨大对比。   同场中焦虑的众人不同,她甚至面色轻松,手中还在把玩着那把折扇。   “慢着。”   七公主冷笑:“你怕了?”   林水月莞尔道:“七公主都不怕,我又怕些什么?”   “公主练箭,是为了几日后的皇家狩猎吧,既是狩猎,那猎物也不可能静止不动。”   她说着,竟是迈着步子,慢悠悠踱步起来。   她这一走动,七公主手中松懈了瞬,旁边的人看得是胆战心惊。   裴尘却注意到七公主已是连身形都在发抖,隐隐握不住箭矢了。   他抬眸,看向场中的人。   林水月步子却越走越快,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赔罪便要有赔罪的模样,要达到最好的练箭效果,自然也要动起来才是。”   忽而一歪头。   她这个动作,竟是吓得七公主后退了半步。   林水月扶正头上的苹果,淡笑:“就是得要委屈公主了,公主可千万要往苹果上射,若是偏移一寸。”   她用折扇指了下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唇,然后划到了喉咙。   “这些地方,可都是要见血的!”   七公主身形摇摇欲坠,被她的描述吓掉了半条命,手中的弓箭已经快要接近握不住。   “若是再偏移几分。”林水月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服,咧嘴笑:“赶巧了,我今日穿了身白,家中连寿衣都不必准备了。”   她始终笑得云淡风轻,落在七公主眼里,那笑容却越发恶劣,到得这句话出口,已经像是恶鬼索命一般。   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七公主手中弓箭到底摔落在了地上。   马场中沉寂一片。   不论此前对林水月有所认知,还是不太熟悉的人,心中都极度震撼。   庆王看着日光下那一身白得耀目的人,久久未曾言语。   “……皇、皇兄!”七公主脚步虚浮,眼底翻白:“我不太舒服。”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当场昏迷了过去。   马场内顿时混乱一片。   “御医呢?快来人!”   “公主!”   许多人都在往那边跑,林水月挑眉,停下脚步。   转头就瞧见九公主怔怔地看她,她拿下头顶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还挺甜。”   御医来得快,七公主本身也没有大碍,只不过受了些惊吓。   醒来后哭嚷着要离开,庆王便让底下的宫人将她送回皇宫。   白曼语忧心忡忡:“七公主本性不坏,林二小姐这般行事……到底是将公主吓坏了。”   “她还能被吓坏?”太子冷笑:“本宫问过马场中的人了,她这几日说是来练箭,实则却将马场的人戏弄了个遍。”   “屡次三番让人头顶苹果去马场之中,将几个胆小的吓得尿了裤子,她却与身侧的人说笑玩闹!”   “真真儿是好教养!”   庆王面色铁青。   “七公主性子是顽劣了些,可林二小姐作为长辈,这般恐吓半大的孩子,却也属实不该。”   “怎么说也是公主殿下,林二这不是以下犯上吗?”   林淮尹忍无可忍:“依照诸位所说,不过迟了一些,就让人头顶苹果去当靶子就是对的?”   汪辉噎了下:“……七公主到底也没将箭矢射出去。”   “行了。”太子不耐烦道:“今日之事,本宫已经差人告知了父皇,小七行径如何,父皇自有决断!”   话题戛然而止。   不过等到林水月与九公主过来时,许多人看她的目光,已经同此前不同。   林水月面色平静,半点没有‘以下犯上’了一位公主的恐慌感。   九公主问她:“你不怕她真将箭矢射出去?”   林水月不置可否。   圣上心爱的字画未见音讯,在场之人可还舍不得她死。   七公主真射箭,会有人比她还要着急。   静坐了会,九公主起身练箭,回身看她。   林水月手里的折扇半开,挡住了半张脸。   九公主:“你不是陪我一起?”   林水月朝她抱拳:“这天晒的!我不行了。”   九公主:……   九公主转身离开,她身边的宫女感激地看向林水月:“多谢二小姐。”   林水月淡笑不语。   经过刚才的事,马场中气氛诡异。   太子抬眸,扫了身后的谭素月一眼。   谭素月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向林水月。   她这一动作,周围都安静下来。   “林二小姐,我有话与你说。”谭素月不比白曼语,功夫不到家,说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林水月抬头。   “这只怕又要换回个她不喜欢了。”   “嗤!”   “此前的事情,我想与你做个了结。趁着太子殿下与庆王殿下都在,咱们一次性清算清楚。”   谭素月怕被她打断,话说得飞快:“既是在马场上,便用马场的规矩解决,你我二人比拼射箭。”   “若我赢了,此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谭素月的话迎来满场沸腾。   这着实是个好办法,不必朝林水月低三下气,甚至还能灭了她这几日得意忘形的火焰!   “不过……若这林水月箭术了得,此番不是白费劲吗?”   “这兄台就有所不知了,林家这位二小姐是位出了名的草包美人,听闻什么都不会!此前在京郊马场还闹过笑话呢!”   “原是如此,那倒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谭小姐瞧着是有备而来啊!”   “瞧着这字画,太子爷是志在必得了。”   白曼语坐在庆王身侧,见他绷着脸,眼眸微转便站起身来。   “那天的事出在我们三人身上,今日的比试,也该由我们三人一同来才对。”白曼语朝着谭素月轻笑:“谭小姐应该不介意吧?”   “白小姐今日来得这般早,说是要给林二小姐道歉,怎么,林二小姐没原谅你?”   白曼语不动声色:“如谭小姐所说,说得再多也不能服众,倒不如比试一场。”   谭素月冷笑不语。   “两位请自便。”热闹中,林水月懒洋洋地开口:“我自愿认输,两位射箭天下第一。”   谭素月气结:“林水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水月指了下马场:“太晒了,我不想动。” 第49章 真没有了   白曼语微笑:“林二小姐是不想动, 还是怕输给我们二人?”   “瞧白小姐这话说的,肯定是怕输了,什么都不会的人, 上去了不也是丢人?”汪辉笑道。   “行了, 林水月。”谭素月面带不耐:“你不必在这里拖延时间,若真的不会射箭也不想要丢这个人,你便承认此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就是。”   “也不用浪费大伙的时间了。”   “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怎么连寻常的一些技艺都不会,林大公子可得要好生管教一下妹妹了。”范恒之轻笑:“以免在这等重要的场合之下出丑, 丢人的不也是你吗?”   刚入太学院这人就看不惯林淮尹,之后几次让他身边那个狗腿子汪辉找林淮尹的不是,都被林淮尹夺了过去。   闹得最大的那次,林水月也有出面,故而连带着记恨上了林水月。   林淮尹眼眸发沉。   场上气氛躁动,矛头对准了林水月。   “比不比的倒是拿个准话啊。”   “瞧着她这架势, 手里攥着幅画, 拿捏出来了几分名士的意思。”   “可笑。”   林水月在一片嘈杂中起身。   她一有动静, 周围瞬间安静, 太子与庆王也同时看了过来。   “谭小姐自作主张的比试,我从未答应过。”她目光深邃, 面色平静:“此为其一。”   “其二……两位今日与其说是来道歉, 来比试的, 不如说是来要画的。”   她突然把话说到了明处, 倒叫人反应不及。   “一个我没答应过的比试,输了还要我倒贴一幅字画。”林水月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漫不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不起你们二人呢。”   “加上今日的事,二位自以为是也有好几次了, 我的感觉除了讨厌就是很讨厌,二位千万记牢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哪里轮得到你……”谭素月暴怒,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人拉住。   “且容她再嚣张两日。”劝导的人如是说。   可林水月的话太过不留情面,白曼语面色也绷不住了。   林水月可没再打算跟她们纠缠,她直接提步,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走到太子及庆王面前。   “两位殿下,《天宫缥缈图》已由我父亲呈送给了圣上,不在民女手中,还请二位恕罪。”   她语气淡然,说出来的内容却叫人心头一惊。   “林大人亲自送画给了圣上?”范恒之回头看向林淮尹。   “啧!这林家可真是了不得,这是一家子都一门心思的想往上爬啊!”汪辉嗤笑。   “汪公子好歹读过几年圣贤书,勿在背后非议圣上的道理,到如今还是不懂?”林淮尹冷笑。   汪辉脸僵住,再不敢胡言。   范恒之若有所思地看了林淮尹一眼,再抬眸,见林水月已经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也是,字画直接呈给了圣上,谁还敢治她的不是?   “瞧着她那猖獗的劲!”   “不过一幅画罢了,她真以为便能凭此翻身了?笑话,开罪了圣上最为宠爱的七公主,且有她好受的!”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只这事的发展,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圣上远比众人所想的还要欣赏这幅字画,甚至连着一连三日在朝上夸赞了林朗。   七公主之事,走向更是叫人捉摸不透。   圣上没因为林水月冒犯了七公主生气,反而发落了德妃。说德妃贵为四妃之首,却连公主都管教不当。   罚德妃自省,责七公主闭门思过。   反倒是林水月这个冲撞之人,不光得了圣上亲赐的赏赐,林朗还得了圣上御笔亲书的墨宝,曰——教女有方。   事情发展变化之快,叫人瞠目结舌。   因圣心明显的偏移,林朗在礼部的呼声渐高,朝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一时间成了朝中红人,风光无两。   以至于林朗近日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连林府门房都得出来林朗心情极佳。   圣上在前,林朗在后。   林水月在府中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连秦氏都不曾再给她脸色瞧,日子好过不少。   这还没完。   他们都低估了圣上对此字画的喜爱及推崇程度。故而谁都想不到,圣上竟是为了这幅字画,办了场赏画宴。   宴请群臣。   圣上近些年性子有些阴晴不定,又格外厌恶吵闹,近些年除夕都未曾大宴群臣,如今反倒为一幅字画设宴。   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也叫林府众人对林水月态度更加和善。   这不,宫宴的事一出,林朗都还没说带谁去,秦氏就已经叫人精心准备了衣裳头面给林水月送过来,末了还嘱咐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夫人心里头还是有您的。”这几日落了雨,老封君病了,林老夫人的院里冷清很多。   没了老牌友,林水月靠在窗前,手里捏着把不知道从哪寻来的谷子,正在逗窗外避雨的麻雀。   红缨刚从主院领东西过来,离开前还瞧见林瑾钰坐在秦氏身边,手里拿着书卷。   再看二小姐……   “碧水纱,云锦棉,听说满京城里都不过十来匹。”身侧丫鬟惊叹的声音,拉回了红缨的思绪。   “难得这碧水纱还是小姐最爱的青碧色,刺绣也是京城最有名的绣娘所绣,穿着这身去宫宴,以咱们二小姐的姿容,必定可以艳压群芳!”   新来的丫鬟名叫青碧,名字是秦氏赐的,人也是秦氏一手□□出来的。   以前在秦氏身边做事时瞧不上林水月,而今倒好像是全然忘了这些,还比红缨嘴甜会来事。   红缨压了下唇角。   然后一抬头,就瞧见林水月逗麻雀不成,恼羞成怒,一把谷子撒了过去,惊得一堆麻雀飞跳起来。   “林二小姐这是?”   这声一出,林水月抬头。   见廊下站着一群人,庆王为首,林淮尹侧立在旁。梁少卿与容京陪侍在身后,倒是没瞧见范恒之那几个令人生厌的。   开口问话的是庆王身边的宫人,林淮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二小姐。”容京上前,拱手道:“听闻府中藏有无钱居士字画,我等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请二小姐见谅。”   他说这话,吃惊的人不是林水月,而是梁少卿。   印象中,容京对林水月深恶痛绝。提及她的名字都忍不住蹙眉的人,何时待她这般礼遇了。   林淮尹在一旁,面露尴尬:“殿下,两位公子。并非淮尹故意推脱,而是府中确实是没有居士字画了。”   他说着,却拿眼去看林水月。   不知为何,比起这几位,他反倒更不希望林水月误会。   “林大公子不必如此,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我等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梁少卿温和一笑:“只是想借二小姐手中纸扇一观。”   林水月没说话,扔掉手里剩下的谷子,轻拍了拍手。   她一动作,那几只可怜的麻雀就一激灵,到处扑腾。   庆王没忍住,皱眉道:“你好端端的招惹些麻雀做什么?”   林水月挑眉:“殿下可有吃过烤麻雀?”   庆王:……   他黑下脸:“难怪都说你如今行为古怪,半点不像个大家闺秀。”   “殿下。”梁少卿温声道:“二小姐长在乡野,与教养严格的大小姐不同,要更活泼,也更爱玩闹一些。”   自退亲后,他第一次登门,说话的口吻却仿若与林水月极为熟稔。   “想来,无钱居士这等世外高人,必是喜欢二小姐的聪明活泼,瞧着十分可爱,才会对二小姐格外不同。”   这话说到所有人心坎里了。   无钱对林水月究竟有多不同呢?那就是在圣上影响之下,举朝都对无钱推崇备至。   然大半个月过去,除了林水月外,依旧无人能寻到无钱的半幅真迹。   反倒是在名声大作后,跳出来了不少的冒牌货。   圣上寿辰在即,他们耽搁不起。   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今日的不请自来了。   庆王虽不悦,却也压下了情绪。   梁少卿趁热打铁:“今日贸然来府,殿下特地嘱咐底下的人备了些礼物。”   “二小姐不喜欢的人也并未一同前来,且在殿下心中,二小姐与他人很是不同。”   他面带笑意,说话时态度也很和顺。   林水月却从他的眼底,瞧出了些讥讽。   “作为无钱居士唯一的弟子,二小姐必然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无钱居士不愿露面,殿下也不会勉强,只是借二小姐的纸扇一观,如今世人都知居士画作举世无双,却不曾好好观摩过居士字迹。”   “还请二小姐,给众人一个观摩居士字迹的机会。”   他说出口的话,包括语气,无一不是周到的。   说的是无钱,却暗暗吹捧了林水月一番。   经过此前的事,他们倒是真的转变了策略,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变得谦虚起来。   让梁少卿这么个人来说,更显得微妙。   且看林水月身后的青碧那合不拢的嘴,就明白这事多么稀罕了。   只可惜……   林水月微笑:“梁公子不必给我戴高帽,我也没有你所说的那么能耐,更不是什么无钱居士的唯一弟子。”   “至于字画,我手里是真没有了。” 第50章 面圣(修)   “至于纸扇, 我手中确实是有一把无钱题字的纸扇。”林水月微顿:“但那扇面上只写了一个字。”   梁少卿看向庆王,低声道:“她应当没有撒谎。”   在他眼里,林水月这样的人, 若手里另还有无钱字画的话, 必然不会这么安分的。   庆王蹙眉:“无论如何,先拿到纸扇。”   梁少卿会意,抬眸便对林水月笑:“便是只有一字, 也是无钱居士的墨宝,不知林二小姐可否愿意割爱?”   林水月挑眉:“可以。”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倒叫他们吃惊不已。   谁知她话锋一转道:“王爷就按照市价给吧。”   庆王不解:“什么?”   “王爷不是要买纸扇吗?”林水月扫了梁少卿一眼,恍然大悟:“哦,借啊……那就不好办了。”   “我只能帮着寄卖,帮忙借给别人,那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场面尴尬。   容京:“你要将纸扇卖给王爷?”   梁少卿抬眸:“王爷自来待二小姐非比寻常,万望二小姐珍惜。”   林水月点头:“梁公子说的是, 便是看在我曾救过王爷的份上, 也不能随意要价。”   “那就一万两吧, 王爷以为如何?”   “叽叽。”廊下一片死寂, 只留有麻雀的叫声。   以如今无钱的名声,一幅字画一万两, 那确实是极为便宜的。可林水月手里的这个, 也就是一个字……   一字万两。   她跟漫天要价有什么区别?   “二小姐这纸扇莫非别有玄机?”容京只能这么想了。   “不, 这就是京城里卖的寻常纸扇, 十文钱三把。”林水月满眼认真:“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个字,王爷若是觉得不值,权当没提过这事便是。”   庆王生而尊贵,向来都是旁人捧着他, 何曾遇到过这种事,一时恼怒不已,愤而拂袖:“来人,去取银子来。”   旁边的人皆是不敢多言,今日不买下这纸扇,庆王的颜面都不知往哪搁。   可真花了一万两,又觉得憋屈得慌。   本以为林水月不过说说而已,可直到王府的下人将一万两送到她跟前,她也没有半分推拒。   差红缨将纸扇送出去,从始至终,她人都没从那屋内走出来,还站在窗边笑吟吟地道:“王爷大气!”   气得庆王转身就走。   林水月也不管,乐呵呵地关上门数银票:“难怪我说今日怎么来了这么多鸟,原来是有好事上门。”   红缨:“……小姐,那是麻雀不是喜鹊。”   “都是一个意思。”   徒留青碧在一旁欲言又止。   晚间林朗回来,叫了林水月去前厅。   刚一落座秦氏就数落起来了今日下午的事,说林水月眼皮子浅,庆王亲自上门,多好的机会她却一门心思只想着银子。   林朗叹了口气:“她还收了我三万两白银呢。”   秦氏没听清“什么?”   “……这些字啊画啊,都是无钱的东西,给水月是让她寄卖的,她总不能拿无钱的东西去全了自己的人情,更何况,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他这个当爹的,拿了字画去献给皇上还得给银子,庆王这算什么。   林水月接连闹这几出,反而在林朗跟前越发得脸,秦氏多说无益,只能住了嘴。   但林朗面上不提,实际上却还坚持着他所谓的一碗水端平。   赏画宴这日,林水月出门时瞧见了同样盛装打扮的林瑾钰,是半点都不意外。   字画是通过她的手献的,但这等场合也不会让她一人独占风头就是。   林朗身边还跟着林淮尹,看林水月出来也未多解释什么,便直接领着他们进宫了。   林瑾钰今日很是安静。   等到了皇宫大殿门外,听闻林朗只带着林水月一人入殿谢恩,她也并未多言,同林淮尹一并去了偏殿。   反倒是林朗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怕林水月在圣上面前露怯,怕她说错话,又怕她举止随意。   以至于到了殿前,林朗还在想,若今日被召见的是林瑾钰,他也不必悬着一颗心了。   林水月近来虽表现不错,可到底比不上林府教养了十几年的林瑾钰,那才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   行至殿门外,林朗深吸了口气,虽还有诸多不安,却也只能将这口气咽回去,同殿前大太监低语了几句后,对林水月道:“随我来。”   今日设宴的宫殿并非议事殿,气氛也较平日早朝轻松随意。   只是在林朗及林水月进来后,周遭还是安静了瞬。   无数的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   能在这个宫殿内入座的,皆是朝中大臣,另有似裴尘这样的初涉官场之人。   气氛不比寻常林水月参加的宴席,更不会有人胡言乱语。   她跟在林朗身后,眼底掠过的是繁华富丽、尊贵辉煌。   金殿上的人目光如炬,声音平静却富含威严:“平身。”   “父皇,林大人身侧的,便是那位独得无钱居士赏识的林二小姐了。”肃静中,太子轻笑道。   提及无钱,皇帝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出现了些许兴趣:“无钱此人,才学了得又极具灵气,唯独一点不好,便是喜欢故弄玄虚,做出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叫个小姑娘帮他寄售字画,自己躲在后头,着实荒唐。”   太子:“父皇所言极是,此人若说不入世,偏屡次将字画以高价售卖,若说入世,又非要端着那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子。”   他扫了林水月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说不准是想以此类非同寻常的事,引发关注,从此也好平步青云。”   殿内安静,林水月感觉一道极具压迫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金殿上的人缓缓开口:“是吗?若朕现在就许他高官俸禄、荣华富贵呢?”   林朗心头一紧,手心热得冒汗。   周遭更是寂静非常,众臣目光皆落于他身上。   与无钱有关系的人是林水月,但这等场合无人在意林水月如何,压力都全给到了他。   林朗事先都在教训林水月,却忘了这最重要的一茬。   “回皇上的话。”万籁俱寂中,身旁的人突然开口。   林朗脸倏地白了,手脚冰凉,急匆匆拿眼去看林水月。   这怕不是给他说得脑子坏了,竟在这档口撞上去。   “高官俸禄并非无钱心之所向。” 第51章 人各有志   “果然是个心高气傲的。”皇帝微眯眼。   “圣上!”林朗往前一步。   “让她说。”   瞬间堵住了林朗的嘴, 他满脸焦躁地看向林水月。   “连高官厚禄都瞧不上,未免有些自视甚高!”太子淡声道。   气氛压抑,无数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   田阁老手里捏着把蒲扇, 一边漫不经心给自己打着扇子, 一边拿眼看裴尘。   裴尘还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林水月身上。   田阁老乐了:“这就担心了?”   裴尘收回目光,脸色平静:“阁老何出此言?”   “咱们圣上这是瞧上无钱的才华了, 哪知这人是个不识趣的,倒是叫林二平白受了波及。”田阁老摇摇头:“可怜小姑娘哪见过这等场合, 叫皇上过问几句,怕是腿都要软了。”   “这可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他冲裴尘挤眉弄眼。   裴尘:“阁老怕是忘记了。”   田阁老不解地看他。   “上次您也是这么说的。”   田阁老噎了下,上次那是意外,再说了,钓鱼能跟面圣相提并论?   庆王那边,容京眉头紧蹙:“太子分明是因着此番一无所获, 方才刻意针对林水月。”   见庆王目光微晃, 却并没有开口, 他迟疑道:“殿下今日若出手相助, 林水月必定会感念殿下恩德。”   梁少卿淡笑:“在尚且不知圣上想法时,为林水月出个头, 不值。”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容京:“容公子何时这般关心林水月了?”   容京:“梁公子多虑了, 我只是顾念着她与无钱的关系。”   “她只是与无钱相熟, 并不是无钱本人。”   各种打量的、看戏的、不以为然的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 别说是她,她身旁的林朗都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可惜唯一能帮上忙的林朗,此时却无法开口。   他面色发沉,满门心思想着今日后该如何去向皇帝请罪时, 却见身侧裙角晃动。   林水月声音平静:“皇上与太子爷所言极是。”   “这……”大殿末尾坐着太学院的学子们,闻言都觉得林水月疯了。   “这么看,她倒也不笨,虽是跟无钱关系亲近,却也知道不能什么话都帮着人说。”汪辉冷笑。   “就是不知道无钱居士听到此事,是何等心情了。”   “倒是符合她一惯的性子,也不能说是她的错处,但总归是不讲道义的。”   林淮尹坐在他们中间,沉默不语。   若换了从前,他其实也是赞同他们的话的,可如今听着,竟有些犹豫了。   似是在回应他心中所想,林水月恰在此时道:“皇上有所不知,无钱这个名号,乃是京城之人取的。”   “无钱刚开始的落款,名为‘我没有钱’,起初在京城小有名气,就是为了拿那临西水榭的几千两赏银。”   有人没忍住,低笑了几声。   田阁老眼眸一亮,放下蒲扇,认真地听林水月说话。   “一张宣纸,几个大字,动辄便是上百两白银的营生。”林水月说着,竟是还摇头感慨了下:“可比那乡下的地主都要富裕了!”   田阁老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丫头怎么连乡下地主能赚多少银两都知道?”   裴尘眼眸微动,抬眼见皇帝眼里也浮现了些笑意。   “此后才有了接连拍卖字画的事。”林水月恭敬道:“于无钱而言,高官厚禄确实是比不得做个富贵散人来得好。”   “要说自视甚高,那也是说得的。只无钱曾说,也唯有在盛世之下,似他这等不务正业之人,才能侥幸凭着点笔墨功夫,做个富贵散人了。”   “照你这么说,让他入朝为官,倒是朕的错了?”皇帝不紧不慢地道。   林水月忙躬身道:“民女不敢。”   不想殿上的皇帝却开怀大笑,将此前压抑的氛围扫尽。   “若有机会,朕倒是真想叫这无钱入朝,不光一手笔墨丹青了得,说话也是油嘴滑舌十分有趣。”   皇帝摆手,示意林水月起身:“罢了,人各有志,朕不勉强。”   “圣上英明。”林水月起身,对上的就是林朗目瞪口呆的脸。   “林爱卿教导有方啊。”因着这一席话,皇帝甚至正眼看向了林水月:“你家这丫头,是个机灵的。”   “谢皇上……”林朗还处在震惊里没反应过来。   “只是这无钱如此心高气傲,又是如何与你这丫头相识的?”皇帝一改之前的沉肃威严,面含笑意道。   “回皇上的话。”林水月:“只是机缘巧合,若一定要论缘由的话,民女以为是志趣相投。”   林朗:?   哪门子的志趣相投,她是会写字还是会作画?   林水月在林朗发懵的目光下,认真地道:“民女平生最喜爱的,也是银两。”   林朗:……   皇帝微顿,随即大笑:“好一个志趣相投。”   “来人,赏!”   林朗忙道:“皇上,小女言行无状……”   皇帝:“行了,你也不必假谦虚了。”   “林水月是吧?既是喜欢银子,朕便赏你黄金千两!”   底下的人一窒。   这等奖赏,自来只有朝中重臣得过,何时一个大臣家的女儿,也有这等殊荣了!   林朗也傻眼了。   唯独林水月反应及时,喜笑颜开地应了。   走出大殿时,林朗的腿脚都是飘的。   林水月在旁边乐颠颠地数银两,林朗看了她几眼,是欲言又止。   “这位可是林二小姐?”   林朗循声望去,对上对方面容,忙道:“江公公可有要事吩咐?”   来人身着深蓝色大太监服,面容冷沉:“见过林大人,咱家奉德妃娘娘之命,特来请林二小姐前往御园赴宴。”   今日来参宴的女眷都在德妃宫中,叫林水月过去,倒也不意外。   林朗微蹙眉,倒也不好阻拦。   总归林瑾钰在那边,多少有个照应。   林水月跟着这位江公公,一路行至御园。   这御园跟御花园一字之差,却并非是同一个地方。   御园是高祖皇帝在位时,命人建的皇家训练场,内设高台,场地开阔。   林水月同江公公一路行至高台下,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道:“可算是将林二小姐请过来了!”   “既是到了,那便开始吧。”   林水月顿住脚步,不明所以地看向前方。 第52章 骑射演练   高台上端坐着一位宫装美妇人, 目光凌厉地自她身上扫过,轻抬手——   “林二小姐,请吧。”那位领着林水月过来的江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家狩猎在即, 德妃娘娘有意考校几位公主的骑射功夫。”   “参与演练之人已经到齐, 就差您了。”   为什么演练,怎么个演练法,他只字不提。   只糊弄了两句就将林水月送到了候场之处, 林水月走近了一看,嚯, 全是熟人。   不光有此前在太学院时,就曾经向她下过战书要比较骑射的谭素月、白曼语二人,连带着那日要往她头顶上射苹果的七公主也在。   除此外,另有几位公主跟她们的伴读。   有趣的是,林瑾钰跟容芯蕊也赫然在列。   同林水月的毫无准备不一样,她们二人都穿着轻便的骑服, 林瑾钰一身英姿飒爽的红色骑服, 在场中显得格外亮眼。   “你怎么才来?”背后传来一道嗓音, 林水月回身看去。   却见胡西西领着九公主过来, 满脸惊讶地看她:“怎么穿成了这样?”   这话问出口,胡西西自己马上就回过味来了:“你不知道今日演练的事?”   “不光她不知道, 本宫也不知道。”九公主冷冰冰的小脸上, 没有一丝情绪。   胡西西心道不好, 她也是今日一早入宫前收到的消息。   当时走得匆忙, 进宫后又不比在外面,想与林水月通信必然是不可能的。   可她也没想到,德妃竟然做得这么绝。   没错,说是演练, 其实不过是德妃想给九公主及林水月一个教训罢了。   她一把拽过林水月:“……有些话不好说,可你得要做好准备,我方才打听过了,宫中准备了一批独特的弓箭用来演练。”   “都是钝头没有杀伤力,但……”   这也是弓箭,打在身上肯定疼痛非常。   像是林水月这样皮肉娇嫩的,说不得还要青肿一大片。   更别说,看这场上的阵势,上去之后林水月必然会被人针对,届时场面必然难看。   胡西西满脸担忧:“我来时匆忙,只带了一套骑服,也不知道林瑾钰那边还有没有多余的。”   “你这身……”   毕竟是面圣,林水月今日也算盛装出席,这一身青纱堆叠,瞧着倒是美观。   可这哪是能穿着骑射的衣裳?   林水月摇摇头,这话不必问出口她也知道答案。   林瑾钰若想帮她,出门之前就把话说了,不必等到如今。   胡西西心头着急,九公主倒是有多余的骑服,可她身量与她们相差太多,林水月根本穿不上。   她没憋住,低骂道:“什么演练!分明就是刻意针对你!”   她们二人说话间,林水月看到九公主身边的一个宫人悄没声走了过来。   这宫女便是上一次她从七公主手上救下来的那个,名唤青檀。   青檀猝不及防对上了林水月的目光,对她福了一礼,站到了九公主身后。   “要不然你装病吧?”胡西西想半天,也只能想出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林水月摇头,这局面摆明了是冲着她来的。   德妃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那今日只要不是她残废了不能动了,就必须得上去受这个羞辱。   她沉吟片刻,道:“你同谁在一组?”   “自然是跟你和九公主一块了。”   “也是德妃娘娘的意思?”   胡西西摇头,轻声解释道:“今日共有四组,除了七公主与九公主外,还有三公主及六公主。”   “七公主那边有白曼语,谭素月则是去了六公主那边,而林瑾钰同容芯蕊二人则是跟着三公主。”   每组三人,除了她提及的人之外,林水月还发觉六公主及七公主身侧都还各有一人。   应当也是京中哪家的小姐,但都是林水月没见过的人,很是眼生。   “九公主这边少一人,谁都不愿意来,德妃娘娘问了一句,我就自告奋勇了。”   林水月听完,冲她竖起大拇指:“姐妹仗义。”   胡西西:……   “我的好姐姐,你还有这闲工夫说笑,你是不知道,今日七公主和六公主身边各自配了一位极为擅长骑射之人。”   “有一位还出自武将之家,只是都是庶女,像她们这等身份,连寻常的宴会都去不了,今日却能来这!”   胡西西说到这里,抬眼看她。   这架势,她还不明白吗?   林水月明白了,但也没什么作用。   对方根本不给她们准备的机会。   她进来不过小一刻,德妃身边那位江公公去而复返,直接道:“太子爷和庆王到了,演练马上开始,请各位公主小姐准备上马。”   胡西西闻言,脸都黑了。   德妃这是因为上次七公主的事,要给林水月一个教训了,不光让她在女眷面前丢丑,还叫来了太子一行人……   她心下不安,此时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位江公公根本没给她们再商议的机会,一拍手,便有伶俐的宫人拉着十几匹马儿过来了。   胡西西只能压下情绪,事已至此,到了场上她只能见机行事了。   她翻身上马,九公主也在宫人帮助下坐到了小马的背上。   回头一看,林水月却还在原地站着。   “林二小姐?”江四海面色不善地提醒了句。   “嗤,这是还没开始就怕了?”容芯蕊幸灾乐祸地道。   这边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水月身上。   却见林水月不紧不慢地将手腕上、脖子上挂着的配饰取下,递给乐身后的红缨。   “别丢了。”   很贵的。   红缨读懂了自家小姐的意思,唇角微抽。   “林二小姐,几位主子还等着,您这是在做什么?”江四海不耐地道。   林水月认真地道:“是这样的,我不会骑马。”   满场俱静。   “噗嗤!”三公主笑出了声,瞥向林瑾钰:“林小姐,你这位妹妹是怎么一回事?”   “连马都不会骑,还来参加什么骑射?”   胡西西借机忙道:“既是如此,那你也别参与了。”   “不行!”谭素月厉声道:“林水月,你可是九公主的伴读,本就应该陪着九公主练习骑射。”   “如今却放任九公主独自一人参与演练,已经算是失职了吧!”   “谭小姐。”胡西西笑了:“在你眼里我不是人呐?”   谭素月沉了脸,胡西西背景了得,她不敢随意针对。   “虽说本不该勉强,但林二小姐是娘娘钦定的人选。骑射也不是难事,今日场上也有许多宫人看护着,不会出事的,且在京城之中早晚都是要学骑马的。”   白曼语温声道:“林二小姐就当提前练习了吧。”   江四海会意,对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便要上前将林水月送上马。   不想林水月却道:“演练我参加。”   场中之人表情各异,她又补了一句:“马就不骑了。”   这意思是,别人骑射,她站桩。   谭素月反应过来,讥笑一声。   看着林水月的眼神就好像看个小丑。   “这……”江四海踌躇片刻,回了高台,将林水月的话告知了高台上的人。   台上顿时哄笑声一片。   “这林二小姐未免也太过荒唐了些!”   汪辉冷笑:“哪是荒唐,分明就是不知死活,这样的人陪在九公主身侧,可不是件好事呐!”   容京:“既是如此,不若直接换个人吧,她不会骑马,真正上了场也没有任何作用。”   “容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作为公主伴读,公主在场上她如何能在场下?”范恒之眯着眼睛道:“这般担不起责任,日后怎么放心让她待在公主身边?”   他们一行人皆是随太子庆王过来的,就是想来瞧个笑话,这会如何会放过林水月。   容京提议无效,德妃瞧着是顾全大局,给林水月放宽了些条件。   “原本是中三箭者罚下,因着二小姐不会骑马,娘娘特意宽限您为中六箭罚下。”   江四海送回这么个消息。   旁边容芯蕊一听,差点没笑出声。   听着是为了林水月好,实际上却是想让她更加丢人。   站桩叫人射六箭,只愿她下场之时还能够站得住,身上这轻飘飘的青纱,没被撕碎了才好!   然则林水月却拒绝不得,毕竟这可是德妃给她的“优待”。   “谢娘娘恩典。”林水月满眼平静地道谢。   这边的人迫不及待想看她出丑,纷纷催促江四海开始。   江四海缓步走出,一声令下!   “驾——”十几匹马儿飞奔上场,尘土扬起,飞舞在半空中。   整个御园中的气氛瞬间拉至最高。   而裴尘恰好就在此时,与皇帝一起,缓步走入了御园中。   皇帝面上本带着些不虞,听得远处热闹一片,也抬眼看向了那边。   演练场上尘土飞扬,马蹄声不绝于耳,明丽的少女穿着鲜艳的骑服,手中还握着弓箭,瞧着是又活泼又可爱。   然而不论是高台上的人,还是皇帝与裴尘几人,目光都穿过所有的人,落到了场内一人身上。   林水月身着一身青衣,清风一吹,青纱与她的黑发交织在一块。   她抬起手中弓箭,搭弦、开弓——   风拂起她宽大的袍角,露出了半截瓷玉一样的手腕,那手腕莹润如玉,仿若一折就会断。   伴随着风声,还听到了有人毫不留情的嘲笑声:“瞧着倒是似模似样的,射得中吗她?”   话音刚落,却见林水月微眯着眼,唇角勾出一抹轻笑。   手一松,直接放出箭矢!   箭矢划破长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击场中之人而去!   “砰!” 第53章 偏了   容芯蕊正躬身取弓箭, 听到箭矢的破空声,甚至来不及回头。   背上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痛楚,她身子一歪, 当即摔落下马!   高台上一片死寂。   “这!”汪辉激动地站起来。   “……只是运气好吧。”   “也是那容小姐疏忽, 其他人都在策马奔走,就她一人停了下来。”   看热闹的人都不愿承认是林水月箭术了得,可方才还漫不经心的梁少卿, 已经正了脸色。   场边的江四海终于反应过来,叫了人过去把容芯蕊扶起来。   容芯蕊吃痛, 打开了那些宫人的手,重新翻身上马。   场中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谭素月冷下脸色,首当其冲,扬起弓箭对准了那青衣人。   未曾想,林水月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快。   谭素月弓箭尚未拿稳, 右手便吃了一箭。   取掉了箭头的箭矢, 用白色布头包着, 然而打在了人的身上, 带来的痛楚却也非比寻常。   她手上剧痛,握不住弓, 箭矢也未能射出, 掉在了地上。   “她箭术不一般!”白曼语沉声, 对身侧的人说:“都跑动起来!行动中不容易被她射中!”   话音刚落, 又一人肩膀中箭。   白曼语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在此之前,谁都没想过林水月会有这能耐。   同她们比较起来,林水月站在场中,身侧放着箭袋, 颇有些信步闲庭的味道。   她从前读书时就是学校射箭队的队长,工作后也未丢掉这个爱好。   而且她跟其他人不一样,最喜欢用的就是重弓,重弓力度重,箭矢射出犹如撕裂时空。   怎么说呢。   非常解压。   林水月是乡下长大的,身体本身有些力气。   她寻常钓鱼种花,瞧着都是些老年休闲活动,实际上也锻炼了不少力气。   相比起来,这些小姐们哪怕骑射再好,也比不过真正的将士。   她只是懒,嫌晒,谁知竟被她们当成了她不会。   那就瞧好了。   “几位!场面对咱们不利,林水月明显是故意藏拙,想要让咱们出丑丢人!今日胜负姑且不论,可绝不能让她得逞了!”   谭素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右手酸麻无力,很明显被刚才那一箭伤到了。   她不着痕迹地捏了下手腕,转过头去与容芯蕊等人商议。   三人一队,本来她们该互相忌惮才是,不过跟获胜比较起来,她们明显更想要让林水月吃瘪。   谭素月的这个提议,不光容芯蕊没有反对,连一向与谭素月不对盘的白曼语都没有开口说话。   谭素月使不上力,便主动做起了统筹。   “她箭术虽不错,却因为不会跑马,只能站在一个位置上!咱们合力围剿,必能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一声令下,跟白曼语一队的女子抬眼看她,见她点头应允,便与谭素月方另一人,加上白曼语、容芯蕊一起,齐齐将箭矢对准了林水月。   高台上气氛诡异。   林淮尹姗姗来迟,却难得无人在意他。   唯独范恒之冷笑道:“林家这位二小姐,隐藏得可真是够深的!分明是个箭术好手,却叫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骑射。”   林淮尹是同裴尘一起过来的。   来之前也听说了这边的事,本打算来给林水月救场,却也被林水月的表现惊住。   范恒之说完没再看他,不想林淮尹却直接道:“这是骑射演练,若什么都不会却依旧被人架到了场上去,那就不叫演练了。”   “那叫欺辱。”   范恒之沉下面容,抬眸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他们坐在庆王身侧,他这一番话也引来了庆王侧目。   “你这是什么态度?”汪辉冷笑:“你是在说德妃娘娘的不是?”   “淮尹不敢!”说是不敢,可他态度却很是强硬。   “林二小姐的表现确实叫人惊喜。”那汪辉就要发怒,梁少卿却在此时站出来打圆场:“只不过瞧着眼下这个局面,另外几人被林二小姐激怒了,已经打算共同联手。”   “只怕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不说现在,就刚才她射出的那几箭,也都是因着运气好罢了!”汪辉不屑地道:“她伪装得倒好,叫旁人都以为她不会,又钻了些空子!”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百步穿杨了吗?”   梁少卿摇头失笑:“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①,林二小姐还是该收敛些锋芒才是。”   林淮尹面无表情。   他们一再相逼,已经欺负到了头上来。却还要林水月退让,要怎么退让?给他们跪下才好?   若今日林水月不会射箭,只怕要在这场上弄得遍体鳞伤,形状狼狈不可。   “既是如此,诸位不妨赌一把。”范恒之笑容恶劣:“就赌这林水月对阵所有人的情况下,是狼狈离场,还是一站到底。”   汪辉大笑:“这还用得着说吗?”   “林水月全无胜算!”   “别说是她,就算是极为擅长箭术的将士,也未必能在多人围剿下存活吧?”   “范公子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些,依我看,没了运气,她可什么都算不上!”   这边恢复了欢声笑语,人人都无比自信,等着看林水月的笑话。   那边场上,九公主与胡西西在外侧,内侧除林瑾钰之外,所有的箭矢都对准了林水月。   容芯蕊背上火辣辣的痛,她心里憋着气,怒声道:“林姐姐,你在做什么?”   林瑾钰回神,歉意地道:“……再怎么说,水月也是我的妹妹。”   “你对她留情,她可未必会领你的好!”容芯蕊气急败坏地道。   林瑾钰黯然低头,却还是没与她们一起。   容芯蕊见叫不动她,只能策马离开,去另一个方位参与围剿林水月。   林瑾钰偏头看了眼,正是皇帝与裴尘驻足的方向。   “这倒是有趣。”皇帝来了些兴趣,与裴尘道:“林家这位……”   “林水月。”   “这丫头瞧着虽能耐,却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田阁老站在身侧笑道:“是自大了些,这骑射演练,唯独她一人不骑马。”   “没了马儿,她如何躲闪得了这么多箭矢?”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荣忠道:“奴才打听到,这位林二小姐并非是自以为是,而是……不会骑马。”   皇帝失笑:“马都不会骑,竟还参与骑射!”   当下兴趣更浓,竟就在此伫立看起了热闹。   荣忠安排人将黄罗盖伞拿过来。   身边的小太监低声问:“公公,可要派人去告知德妃娘娘?”   荣忠闻言,抬眸看向裴尘。   裴尘还是一贯的温和模样,连眼眸都未动一下。   “不必了。”   裴尘抬眸。   场中气氛紧绷,就等谭素月一声令下,数支箭矢齐发,林水月必定退无可退。   胡西西想策马回去帮她,可离得太远,以及来不及。   九公主攥紧了缰绳,小脸冰凉。   万众瞩目下,林水月非但没有慌张,反而还笑了瞬。   “她笑了?”   “这般不知死活,事到如今竟还想挑衅!”   “别说,这人容貌太美,方才还真有种九天玄女的味道。”   “九天玄女?林水月?兄台莫不是疯了?”汪辉诧异道。   却未注意到,庆王坐在他们跟前,白曼语在场下,他的目光却只跟着一人动。   恰好清风拂过,吹起林水月鬓边的发。   风起的瞬间,她开弓、搭箭。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下,一次性上了三支箭矢。   不光如此……   “不好!”白曼语惊声道:“她的目标是公主!”   三箭罚下,若公主中三箭,则整队罚下!   她这一声惊呼,容芯蕊箭矢射偏,除她之外的另外几人箭矢倒是飞了出去。   然而林水月的箭更快,三箭齐发,全部打中了谭素月身侧的七公主。   七公主身上三处中箭,当即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公主!”江四海惊慌失措,忙叫人去扶七公主。   林水月偏头,躲过了其中一道箭矢,箭矢擦过她的发,没入身后。   而另外两道则是避无可避,她的膝盖、肩膀同时中箭。   其中射到她肩膀的那支箭,来自谭素月。   那箭矢打在她肩膀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令得她身侧的宫人都后退了一大步。   再看林水月,却是面无表情,在众人未曾反应过来时,又一次开弓搭箭,三箭齐发,这次的目标!是六公主!   “公主小心!”白曼语飞身遮挡,却依旧避免不了六公主身中三箭的下场!   只是比起跌落马下的七公主,六公主明显要轻松不少。   可人还是伏在了马背上,被三道箭矢吓得失声痛哭。   “母妃!母妃!我不来了!”摔下马的七公主大声哭嚷,她穿的骑服还配有护膝,掉下来也没受什么伤。   只那双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林水月的方向。   正好看见林水月第三次拿起三支弓箭。   七公主被吓破了胆,连哭嚎都不敢用力。   “咻——”又一次三箭齐发,然而不知为何,这一次的箭矢却是完全失去了准头。   一支都没射中三公主,反而是朝着三个方向……   “啊!”容芯蕊惊叫出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其中一道箭矢,以雷霆之势,直直地往她头上飞来,在她双腿发软整个人险些昏厥的时候,险险地擦过她的头皮,插在了她的发髻之上!   与之一起的,还有谭素月、白曼语二人!   那箭矢冲着三人的脑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然而最终也没打到她们的脸,只是耀武扬威地插在了三个人的发髻之上,就好像是林水月在警告她们一样。   再回头,看那射箭之人。   却见林水月扔下弓箭,揉着肩膀摇头道:“手不行,射偏了。”   ……真的吗? 第54章 好好学学   同一时间, 三公主翻身下马。   有宫人快步迎上来,她面无表情地道:“不必比了,本宫认输。”   三公主这些年好容易建立了些声望, 如今是无论如何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丑的, 认输也总比被人打落下马的好。   不过,她转头对林瑾钰冷笑:“看来林家两位小姐是真的不和了,林大小姐连自己妹妹如此能耐都不知道!说出去无端惹人笑话。”   “……她自打回到家中, 从未展示过箭术。”林瑾钰面带难堪:“又生长在了那乡下地方,是民女考虑不周, 还请公主恕罪。”   三公主看了她两眼:“罢了。”   那边,七公主是被人扶上高台的。   她哭得凄凉:“母妃!你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德妃面色阴沉:“来人,将所有人叫过来!”   “皇上驾到——”   高台上所有人皆是大吃一惊,随即起身行礼。   皇帝缓步行来,走至德妃跟前,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德妃头皮发紧, 低垂着头不敢抬眸。   半晌, 皇帝在她跟前的位置上落座, 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平身。”   高台上所有人起身,却不敢再落座。   不少人面面相觑, 皆是不清楚皇帝怎么会过来, 刚才场上的情形又瞧见了多少。   恰逢林水月一行人被叫了过来。   三公主和白曼语等人, 看见皇帝也是面上一紧, 纷纷叩首行礼。   “都起来吧。”皇帝面色平静,目光落在末尾的青衣人身上:“林水月,你上前来。”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的目光皆是落在了她身上。   她们一行人除了没怎么动的林瑾钰, 其余人皆是身形狼狈,其中以那几位头上插了箭矢的最为夸张。   容芯蕊妆容全花,满身尘土,整个人像是刚从哪里逃命来的一样。   其余两人情况较她好上一些,却也是满身狼狈。   白曼语这一辈子都未曾这么狼狈过,难堪、羞愤到了极点,令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故而一直低着头,自然也未注意到庆王的视线划过了她,直直地落在了身后人的身上。   同她们的窘境不同,林水月除了鬓发乱了些,周身不见半点狼狈。   皇帝点名让她上前时,她仪容还算整齐,步履更是从容平静,自旁人身上走过,青纱卷起一阵淡香。   是檀香。   京中用檀香的人不少,但多数是些长辈。   林水月衣衫上的香味清淡,可合着这一身青纱,确实出尘恍若谪仙。   庆王看着她,自她行礼、起身又到侧脸,最后只瞧见了满头青丝与青纱缠绕,却也无法将目光转移。   “朕听人说,你自小长在乡野,如何会习得这么一身好箭术?”皇帝难得的来了几分兴趣:“既是箭术这般了得,怎么连马儿都不会骑?”   “回皇上的话。”林水月微顿:“乡下的马匹太贵了。”   皇帝哑然失笑,她当真是半点不改,提起什么都是银子。   “你这话说得,仿若你父亲虐待了你一样,再者,这马匹贵,难道弓箭与箭矢就便宜了?”   林家旧事,京中无人知晓。   今日忽然提及,林瑾钰心下慌乱,面皮绷得紧紧的。   恰逢谭素月无脸见人,使劲把脸扭朝她那边,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   林水月认真地道:“这不一样,乡野多山林,且如今乡下村民的日子过得好了,上山打猎之人不过尔尔。习得箭术便可以山野狩猎,若是运气好抓到两只山鸡,那就更好了。”   “这鸡能下蛋,蛋能孵出小鸡。”   “岁岁无穷矣!”   皇帝微顿,随即开怀大笑起来。   高台上的气氛伴随着皇帝这一笑,消融了不少。   许多人看林水月的眼神更恍惚了。   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就把圣上逗笑了?   “难怪无钱这等丹青大家都对你另眼相待!”皇帝摇了摇头:“这等能耐,也不能荒废了。此后皇家狩猎你得要去,否则如何能够实现山鸡养满整山岗的梦想!”   一边还指着林水月,对站在他身侧的裴尘笑道:“裴尘啊裴尘,你当向她学学才是,这恭维的话都能说得如此有趣!”   裴尘眼眸微转,看向林水月:“还请林二小姐不吝赐教。”   林水月:“……皇上,民女不明白,民女只是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皇帝方才不虞的心情,是彻底消散了,甚至还好言语地看向德妃:“万寿节上献礼之人可定下了?”   德妃面色不好看,目光自白曼语的身上扫了一圈,绕过林水月直接看向了那群身穿骑服的贵女。   最后落在林瑾钰身上。   “回皇上的话,原本定的是白曼语,只是不巧她身子不适,这人选就落在了林……”   “林瑾钰。”江四海低声提醒道。   “林瑾钰身上。”   近些年万寿节,都会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贵女献礼。   选出的贵女不光在皇帝面前露脸,还能名誉京城,每年都能引发一番热议。   为个人选抢破头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白曼语在德妃面前献了一个月殷勤,德妃才开了金口把这人选给她。   未料到今日这一出,德妃嫌她在皇帝面前丢了丑,直接把人选丢给了林瑾钰。   德妃也知道皇帝眼下提及这事是为何,不外乎林水月嘴甜讨巧想给林水月这份殊荣。   可这林水月屡次三番挑衅于她,都欺负到了七公主头上去了。   还想要什么殊荣!?   德妃冷笑,目光漫不经心自林水月身上划过。   林家二女关系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林水月努力了一下午,她偏要将这种好事白送给林瑾钰。   真以为皇帝在场,就治不了这小蹄子了?   对林瑾钰来说,这可谓是天上掉馅饼了!   连她身后的丫鬟都险些激动地跳起来,林瑾钰缓过神来,强忍住嘴角的笑意。   皇帝在跟前,她不好直言谢意,只能上前朝皇帝及德妃行了一礼。   皇帝面上的笑意消解,裴尘站在旁边,看林水月面色平静。   就好像林瑾钰这个人跟她完全没关系一样。   “林瑾钰?”皇帝不咸不淡地道:“也是林朗的闺女?”   “是,民女见过皇上。”   皇帝眼皮未抬,径直站起身来。   “回前殿。”   荣忠了悟:“摆驾前殿。”   高台上众人皆不敢开口妄语,皇帝跟德妃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他们来议论。   不想皇帝走出半步,目光正好落到了那七公主身上。   七公主如何暂且不提,她身后的宫女瑟瑟发抖,跪都跪不住了。   “传朕旨意,德妃教养七公主不力,择日起,罚德妃及七公主闭门思过三月!协理六宫之权,暂交由静嫔。”   荣忠大惊,反应过来忙道:“奴才遵旨。”   回身去看,德妃面色几乎挂不住。   德妃生养了庆王和七公主,在皇帝跟前地位非比寻常,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叫皇帝在众人面前下了她颜面。   闭门思过便罢了,这协理六宫之权,是她费了多大的劲才换得的!竟是这般叫人夺走了!   “你记住了,朕的公主,是晋朝的表率。”皇帝冷颜看着七公主:“学不会就让你母妃好好教你,这次的皇家狩猎,你也不必去了!”   说罢直接拂袖离开。   徒留下高台上一群未反应过来的人。   “父皇!”庆王弹起身欲追。   “殿下。”裴尘往前一步,拦住了他:“圣上尚在气头上。”   庆王顺着他的目光,才注意到七公主背后跪着的那宫人。   宫女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裙,衣袖短了半截,露出的臂膀上……青紫一片,全是深深的掐痕。   他神色巨变,再想说什么,裴尘已经追随皇帝离开。   气氛尴尬诡异,德妃面色已经难看至极。   “啧,戏唱完咯。”太子瞧了半天热闹,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面上挂着抹嬉笑:“都散了吧。”   其他人皆不敢去看德妃母子三人的表情,只得了太子的令,忙不迭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姐姐,恭喜你呀。”容芯蕊走到林瑾钰身侧,语气酸溜溜地道。   “有些人,就算是再如何自以为是,也不过如此!”谭素月旁边冷笑。   “左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提及此事,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怒视着林水月:“林二小姐最后这三箭,怕不是奔着谋杀来的吧?”   林水月平静起身:“射偏了。”   “真偏还是假偏?你前面六箭都能射中,偏最后三箭失了准头,我看你借机泄愤,恨不得将这三箭射到我们脸上才好!”   林水月闻言,竟还轻笑了下。   她转过身,这边的人才注意她方才被打中的肩膀处已经透出了血色,血色氤氲将青纱染湿,看着触目惊心。   可她还是面不改色,直视着谭素月:“真偏假偏,不若你再试试?”   谭素月当即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疯了才与她再试一次!   身侧之人皆是满眼惊疑不定地瞧着她,却见那青衣人直直走到了谭素月、白曼语等人的跟前。   她一靠近,那几人就感觉头皮发紧,脸色难看至极。   林水月收起笑意,凉声道:“让开。”   这声一出,谭素月脑子没转过弯来,人已经主动让开了道去。   林水月自人群中,与她们擦身而过。   庆王循声望去,瞧见的便是那人青纱墨发眼神凉薄,自人群中走来,叫身边所有的人,都褪去颜色。   只留那青纱缥缈色。 第55章 海棠红   今日赏画宴结束, 被人津津乐道的不光是无钱的字画,还有林水月。   傍晚回到府中,秦氏端着架子没迎出去, 却听着外面很是热闹, 一会又是宫里来人,一会又是进了赏赐的。   她耐着性子静坐了一刻钟都无人搭理她,只得起身寻了出去。   迎面撞见林水月按着肩膀走进来, 她脸色顿时变了:“你这又是惹出了什么祸事?”   “那可是皇城!在宫中你也如此的不消停!”   林水月肩膀的伤势在宫中处理过,但衣裳上还带着血迹。   秦氏看在眼里, 却对此并不关心。   林水月本打算停下行礼,见状直接迈开脚步越过她,往自己院里去了。   “你没听见我在与你……”   “吵吵嚷嚷什么呢?”林朗慢了几步走进来,不耐烦地看向秦氏。   “水月受伤了,大夫呢?”   秦氏微顿:“……这就差人去请,不过老爷, 我早就说过, 似她这样的性子入了宫去恐要生出事来……”   “行了!”林朗直接打断她, 面色愠怒:“你平日对她多有忽略便罢了, 如今连母亲都做不好了!”   他就要拂袖离去,又想起些什么, 冷眼瞥她:“这样的事情若再有发生, 这林家主母的位置, 你也不必做了!”   周围的下人不少, 秦氏只觉得一阵难堪。   又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荒谬之感,就因为林水月这个丫头,林朗竟是说出休妻的话来了?   这种感觉,一直到见了林瑾钰, 了解到了宫内发生的事后,才缓过劲来。   难怪林水月不把她放在眼里,原是在皇上跟前长脸了。   “母亲别难过,今日宫中形势瞬息万变,父亲担忧了一整天,难免心情不佳。”林瑾钰握住她的手,宽慰道:“这才说了气话。”   秦氏笑容勉强。   再怎么样,林朗也是当着满府上下的人给了她难堪,她当家作主那么多年,何曾这么丢人过?   “时候不早了,母亲早些休息吧!对了,女先生的事,母亲可千万别忘了!”   按往常,林瑾钰怎么也要将秦氏哄好,让秦氏将这尴尬、屈辱都算到了林水月的头上去,她才肯离开。   可今日对她来说,也是收获颇丰。   万寿节没几日了,献礼之事比什么都重要,与之相比,秦氏的情绪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起身离开,秦氏靠在窗户边,气得心绞痛。   秦氏身边的嬷嬷端了药来,见着秦氏这模样,轻声道:“您这又是何苦?”   秦氏微怔:“嬷嬷也觉得是我的错?”   “老奴只是个下人,您跟老爷的事老奴不敢随意评价。”嬷嬷顿了下:“只是,不论您多疼大小姐,也该知晓二小姐才是您的亲生骨肉……”   “亲生骨肉?她可有将我当成是至亲之人看待?只怕恨不得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尽颜面的好!”   秦氏提起林水月就满腔怨气:“我乏了,安歇吧。”   嬷嬷只能将话咽回去,悄声退了下去。   翌日,林水月坐在床上,看红缨领着人进进出出好几趟。   “夫人差人给您送来了衣裳首饰。”青碧在一旁献宝地道。   “小姐。”红缨皱眉,将托盘捧了过来:“这颜色……”   林水月将目光从窗户底下的红木雕花方桌上收回来,那桌上放着一个通体玄黑的小瓷瓶。   是昨日她走出马场后,裴尘身边的砚书亲自送来的。   说是外伤药,打开后却有一股清幽冷香,她对这味道记忆犹新。   本想问裴尘是不是把药拿错了,将自己救命的药给了她。   不想来给她治伤的御医一眼看出这药不一般,叫什么……   玉生香。   一个外伤药,却取了这么个旖旎的名字。   好在那御医一再保证,说这是难得的圣品良药,治愈外伤有奇效。   她将信将疑,抹了一些。   谁知这药是真了得。   早上起来她肩膀淤青几乎消解,痛楚不再,舒服得恍若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肩膀!   “红棠纱!”青碧惊呼了声。   林水月目光落在红缨手里的衣裳上,微挑眉。   既是称之为红棠纱,这衣裙的颜色自然是红的。   且是最娇媚的海棠红。   “这红棠纱是江南织造今岁才出的新品,听闻整个京城也就堪堪十来匹!小姐,夫人对您可真好。”青碧惊道。   红缨闻言,脸色古怪。   这红棠纱确实是名品不佳,整套衣裙的做工、绣样也皆是一绝。   但她尤记得,当初给林水月量身裁衣时,做的是一套青色衣裙。   林府如今虽是林老夫人掌家,但她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顾全不到,所以大体上还是秦氏在管。   只不过如今多了道流程,凡事需要林老夫人点个头才能做到。   秦氏不喜林水月,但像是衣服做成什么颜色这种事情,只是件小事,一般她是不会与林水月计较的。   “这红棠纱价值千金,奴婢本以为是主院的人送错了,还特地回去问了嬷嬷,可嬷嬷说,这个就是您的。”   红缨微顿:“离开之前,奴婢瞧见了夫人给大小姐准备的衣裳,就是青色的。”   这乍一听,好像秦氏开窍了,将更为贵重且更用心的一套衣裙给了她。   红缨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来,只是从林水月转性以来,就再未穿过这般艳丽的衣裳了。   这么一想,红缨就想起了林水月从前的打扮。   那叫个穿红着绿,满头珠翠。   同如今气质出尘的林水月比,是又俗又土,连本出彩的容貌都变得庸俗不堪了起来。   思及此,红缨心头一跳。   这红棠纱单看是极美的,可若穿得不好,这种瑰丽的海棠红上身,完全是一场灾难。   “放着吧。”林水月面色平静。   万寿节在即,这等华贵的衣裙都是提前许久定做的,哪怕是如今她们有意见,却也不好改动了。   可若光是如此便罢了。   万寿节当日,天不亮林水月便被拉了起来梳妆打扮。   那套红棠纱衣裙穿起来很复杂,她坐在梳妆镜面前,昏昏欲睡。   红缨从外面走进来,冷着一张小脸。   “红缨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外面的哪个小丫头不开眼,惹恼了姐姐?”青碧在给林水月梳发,见状轻声问道。 第56章 昨日再现   红缨放下食盒, 怒意不减:“奴婢去厨房取些吃食,不想正好碰见了大小姐一行人。”   “这天才刚亮,大小姐就已经叫人备好了马车入宫去了。”   青碧微怔:“万寿献礼不是小事, 大小姐提前入宫倒也正常吧……”   红缨冷笑:“是正常, 献礼事大谁敢有什么想法!”   青碧不敢接话,就见红缨见视线落在了旁边叠放整齐的衣裙上:“奴婢还说,好端端的大小姐为何不穿这套衣裙了。”   “原是早有打算!”红缨走到林水月身侧, 只见林水月面前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套黄金头面。   这头面是昨晚才送到的,金色的喜鹊登枝, 上面镶嵌有红缨拇指大小的红宝石,看着华贵非常。   乍一看,确实是富贵晃眼了。   可真正的明白人看一眼就知道,这头面款式陈旧,用料虽实却做得很俗。   大颗宝石堆砌还用的黄金底座,恍若旁人不知道自己家底多厚一般。   这设计本就落了俗, 若再配上那海棠红的衣裙……   红缨沉下面容:“小姐有所不知, 奴婢刚从厨房走出来碰见大小姐的时候, 眼花了下, 险些将大小姐认成了您。”   这话可有意思。   林瑾钰和林水月二人可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红缨作为林水月的贴身婢女, 还能把她们二人弄混?   除非……   “大小姐不光穿着那套本来为您准备的衣裙, 连头发、配饰, 都与您寻常一般无二。”   甚至连林水月素来喜欢把玩纸扇的习惯也学了去。   青碧半张嘴:“是因为小姐平日喜欢穿素色衣裳, 尤其喜青,今日换成了大小姐穿,你才产生了错觉吧。”   “错觉?平日都是我给小姐梳妆,我会认错?”红缨冷眼打量她:“倒是我很好奇, 小姐随性,穿衣时总不喜欢系着里衬的腰带。”   “以至于青纱穿在小姐身上,缥缈如仙。此事唯有我们房里贴身伺候的人才知晓,怎么大小姐也学了个全模全样?”   青碧语塞,脸色略显苍白。   她揣着小心去看林水月的脸色,好在林水月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叫红缨过去梳妆。   青碧见状,寻了个理由出了房门。   她走后,红缨看着这套头面发愁:“小姐,这该如何是好?”   虽说如今的林水月气质出尘,真这么穿了也未必跟从前一样,可盯着林水月的人太多,少不得要惹来非议。   今日又是万寿节,出错不得。   “换寻常的吧。”林水月笑眯眯地道:“这套头面是此番置办的东西中最贵的,听说光是宝石就花费了上千两银子。”   “好好收起来。”   都以为林水月不喜欢,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值钱的她都喜欢。   就是这套头面太沉了,她脖子受不了。   再说了,财不露白。   红缨:……   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今日设宴于潜龙殿。   三公主到殿的时间不早不晚,刚一迈入殿中,她便乐了。   “公主这边请。”宫人上前,领着她到了离殿前不远的位置就坐。   旁边正好是庆王。   当她瞧见庆王身侧的人时,更是笑出了声来。   “皇姐?”庆王不明所以地看她。   三公主施施然坐下:“要不说今日是万寿节,我还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妖精洞。”   周围静了瞬。   梁少卿与容京二人也没再继续议事,拿眼看向她。   却见三公主那双涂了丹蔻的手,虚虚地往殿内一指。   “打眼一看,全是青色。”   “本宫怎么记得,父皇喜欢的是丹青,这也不是青色啊!”   被点到的诸位小姐,皆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梁少卿看了瞬,发觉还真如三公主所言,这些平日里最喜欢争奇斗艳的贵女们,今日也不知为何,竟是争相穿起了那素净的青色。   若没穿青的,也着了与青色接近的碧色、绿色。   连带着……他目光落在三公主身上。   话是如此,这三公主身上穿的,不也是一身娇俏的翠绿色?   三公主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挑了挑眉,满不在意地道:“不过也是,连带着本宫都没有落了俗套,又何论别人呢?”   “你说是吧,白小姐?”   白曼语身子微僵,她倒是没有如同殿内的大多数人着青色,却也穿了一身巧妙的碧色。   只是她穿的不是碧色的纱,而是在外头罩了件白纱,上面绣着些青翠竹叶。   三公主问她这话,倒也没想让她回答,反倒是自顾自地感慨道:“人人都瞧不起她,却又人人争相模仿她,好笑、好笑!”   “倒也是那日在场上一箭射八方,叫人看了,都觉得青纱衬得人仙姿绰约了罢。”   她声量不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也没说是谁,但开口的瞬间,谁心头没想起那个缥缈如风的青色背影。   庆王微晃神,回首对上了白曼语凄楚的神色。   “哟。”不等庆王出声安慰,三公主扬眉:“今日最佳来了。”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往外看,正好看见林瑾钰缓步走了进来。   一时间,殿内众人的表情都很是好看。   无他,这衣衫、这素净的头面、这飘然的青纱。   若不是瞧见了那张脸,都要以为是林水月来了。   仔细一瞧,这哪是林水月,分明就是林水月那个姐姐林瑾钰。   别说,这青纱不好穿。   不光挑人,还挑身型。林水月身型偏瘦,穿起来有种弱柳扶风的味道。   加之她肤若凝脂,青纱穿在身上,便犹如仙子脱尘。   三公主尝试过,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且这瞧着轻飘飘的纱,如若身形稍微丰腴一些,穿在身上裹成一块,那可就不美观了。   也正因如此,她才穿了身非纱质的翠绿衣裙。   放眼一看,这殿内将青纱穿得不好的人也不少。   不过林瑾钰倒是穿得极好,短短几日内,她消瘦不少。   这青纱堆叠,在她身上的效果竟也是极好。   她肌肤白皙,学着林水月减去了不必要的装饰后,倒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了。   倒成了今日里第一个将这青纱穿得漂亮的人。   不过……   三公主唇边勾起一抹嗤笑,林家两女自来不合。   上次林水月遭逢针对,还受了伤,林瑾钰也没有为她出头,反倒自己得了献礼的好处。   这次又抢先林水月穿成了这样。   “有意思。”   她一回头,瞥见梁少卿怔忪地看着林瑾钰的方向,笑得就更开怀了。   恍惚中记得这位似乎还曾与林水月定过亲,如今瞧着对林瑾钰倒是不一般。   今日可有好戏瞧了。   三公主一时精神亢奋,瞪大了眼睛等林水月。   可这左等右等,殿内的人几乎都来齐了。   连那谭素月都到了,林水月还是不见踪影。   “那位谭小姐,听说今日也穿了身青纱。”   “竟有这等事,她不是最为瞧不上林水月的吗?”   “只怕存了心思想要压林水月一头,不过她在来之前就得了消息,临时改道回府,换了身衣裳。”   随着人越来越多,倒也有不少作其他打扮的人。   不过,这些人多半身着的,也都是湖蓝、月白甚至是藕荷色。   瞧着一水儿的素淡,混在了大批的青绿碧色中也不突兀。   就是这么一看,还以为是到了荒郊野岭了,处处都是海天山水绿树林荫。   “怎么还不来?”三公主隐有不耐。   “皇姐是在等裴尘?我方才瞧见他已经到了。”庆王轻声道。   三公主打了个呵欠,想起了些什么,笑了:“我瞧着皇弟左顾右盼的,倒像是在等人,就是不知哪位佳人能让皇弟这般挂怀?”   庆王微顿,没有回答。   “我猜,肯定不是我等的这位。毕竟皇弟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她,虽说同为皇弟的救命恩人,可皇弟总将白曼语带在身边,态度也是极明确的了。”   三公主摇头感慨:“只是可惜了,她在这京中素来不讨人喜欢,看这架势,只怕连准备好的衣裳都被家中长姐抢了去,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庆王面上平静,心底却因她的话泛起波澜。   旁边的梁少卿听到了她的话,面色微沉,正欲开口替林瑾钰解释,却听得殿内忽而一静。   他似有察觉,抬眸去看。   这一抬眼,就见一抹海棠红闯进了眼帘。   “叮当、叮当。”   来人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用了腰封,将那纤细的腰肢束了起来,腰封宽厚,与衣裙不成套,她便在上头系了一串银铃。   走动起来,叮咚作响。   墨发如瀑,戴着个白玉冠儿……那冠上缀着长长的流苏,还镶着晃眼的琉璃,造型别致。   若有熟悉林水月的人,必定是能认出这个冠来的。   这是当初林水月刚被从乡下接回来时,叫人做的。   她头一回在京中亮相,就顶着这个宝冠,还穿了身姹紫嫣红的衣裳,脸涂得发白,胭脂更是跟不要钱一样往脸上敷。   刚出现就沦为了满京城里的笑柄。   此后林家二小姐上不得台面的事,便传了个遍。   林水月就再没有戴过这顶冠,却也被人嘲笑她庸俗难登大雅之堂。   未想到,这顶冠再出现,会是如此场面。   她乍一出现,满殿皆安静了。 第57章 叫她道歉   环佩玎珰, 明艳昳丽。   眼波流转间,风华绰约。   直叫这殿内之人,皆是看迷糊了。   先前林水月刚来京城的时候, 穿金戴玉俗不可耐, 而近来却换了风格,一身缥缈如仙的青纱,瞧着是清丽脱俗美不胜收。   是以, 这围观之人皆以为,她容色绝佳是青纱的功劳。   不想今日褪去青纱穿上华服, 却真真儿美成了幅画。   “……都说这林水月性情大变,我怎么觉着连容貌也变了不少。”   “是也不是,眉眼全是从前那个眉眼,人却恍若另一个人了。”   “此等姿容,堪称京中之最了。”   贵女们沉默不言,而那些瞧不上林水月的公子哥们, 却忍不住议论纷纷。   凡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 皆带着惊艳。   三公主回过神来, 挑眉:“还说林瑾钰能耐了得, 这林水月也不遑多让,今日这一出, 是叫所有人给她做配了。”   “万绿丛中一点红, 她可真敢穿啊!”旁边有公主也忍不住道。   林水月全然不知。   被这么多人盯着, 依旧面色从容地坐到了位置上。   庆王那边气氛微妙。   梁少卿回头, 见庆王深思不属,偶尔抬眸目光全然不受控制。   白曼语坐在庆王身侧,强装笑颜。   再看身侧的容京,亦是一副意兴阑珊心神不宁的模样。   “这容貌再佳, 若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才华,左不过就是个木头美人罢了。”   梁少卿一开口,引得无数人侧目。   白曼语紧绷着的脸微缓。   梁少卿只笑:“诸位不必这般看我,在座的,皆是见多识广又读得圣贤书的人。”   “想来也不会对一个大字不识,粗鄙无礼的草包美人多上心,所谓美,并非只在皮相,而是要才学兼备,气质卓然又落落大方才是。”   他说罢微顿,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白曼语身上。   “听闻白小姐今日特地备了琵琶,与王爷一并献礼?”   献礼落到了林瑾钰的头上,白曼语这个礼只能跟庆王一起。   只不过在这殿内,也是独一份了。   她轻颔首,梁少卿便笑道:“白小姐当初便是以头名入学女院,琴棋书画无一不能,此番送上的贺礼,也是白小姐耗费了五个月,精心绘制的字画。”   “若真要论京城闺秀之典范,白小姐是当仁不让!”   这话一出,周围恭维声一片,庆王也终于看向了她。   白曼语心下好受了些。   热闹声中,那主动开口给白曼语台阶下的梁少卿,却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   倒非是被林水月容貌迷惑,而是从那日林府到今日万寿节。   他真正感受到,林水月今时不同往日了。   被梁少卿那番话鼓动,到圣上入殿时,已经没多少人盯着林水月了。   也是这个理,容貌变得出彩,也不掩饰她是个什么都不通的草包的事实。   京城人素爱春花秋月,怎会被这等皮相轻易迷惑呢?   这些人信誓旦旦,且等着在万寿节开始之后,人人争相献艺,而林水月尴尬无法自处的场面。   于是便演变成为,谭素月上前献礼,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时,他们在看林水月。   林水月喝了口水。   白曼语琵琶声绝,余音绕梁时,他们在看林水月。   林水月吃了块宫廷御厨做的点心,没想到这点心中看不中用,她咬了一口,就面无表情地放下了。   除闭门思过的七公主外,几位公主献礼,场面恢弘大气。   林水月在与胡西西说笑。   眼波流转间,那叫个明艳动人,顾盼生姿。   叫那明里暗里盯着的人,看得头脑发晕。   恍惚间才反应过来,这位确实无任何才学,只端坐在那,便叫大半人的视线偏移。   “真是个狐狸精!”谭素月身侧的人没忍住,嗤声说道。   “也是这些个人没有眼光,自来都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非得被肤浅的皮相迷惑了去,真是俗不可耐!”   容芯蕊冷笑:“要我说,诸位谁比得过她心机了得,今日刻意打扮成这样,是叫公主都给她做配了!”   “凭她也配?”谭素月又想到些什么,笑了:“她费尽心思一场,不也是为了她人做嫁衣。”   “万寿节献礼是最后一项,历来都是最受瞩目的,她自以为吸引所有目光,也不知稍后瞧见了林瑾钰大出风头,会是个什么脸色了!”   正逢殿中几位公主退下,殿内安静下来。   献礼放在最后,包括皇帝及底下的大臣在内,俱是抬眼看去。   “哗——”   一声巨响,林瑾钰身姿轻盈,脚踏一块巨大的青绸,跃然于眼前。   殿内瞬间热闹了起来。   “竟是凌空踩在了青绸上跳舞!”   “这是如何做到的?”   “真正的身轻如燕啊!”   惊叹声不绝于耳,林瑾钰这心中满意,舞姿越发动人。   献礼年年都有,舞技比她好的人也比比皆是,她要赢得满堂彩,便要弄出些巧思与花样来才对。   为此,林瑾钰近日以来,每日只用些米汤垫底,连颗米粒都不敢碰,方才有了今日这等场面。   青绸四个角,被几个男子用力拽住,以此来让林瑾钰保持悬空。   而林瑾钰也全然不负所托,着一身青纱,再借着这滚动的青绸,还真舞出了些九天玄女的味道。   临了了,竟还手腕翻转,边舞动边挥洒着墨汁,在青绸之上写出了个大大的寿字!   “好!”有人大声喝彩。   “果然,若论才学巧思,还得看林大小姐。”   “同为林家小姐,这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林瑾钰表现抢眼,这些人不吝夸赞,可面对上林水月就更显刻薄了。   谭素月声音不小:“所以说啊,这山鸡终究是山鸡,再怎么努力,却也跟真正的凤凰有着云泥之别。”   “嗤,可别说了。这有的人能为圣上献礼,有的人却是连那个‘寿’字都看不明白!”   容芯蕊心中也极为痛快:“那乡野村妇养大的,是再如何都比不过京中娇养的贵女,习得一手的好箭术又如何?当这里是哪个村子呢,还想出个屠夫不成?”   那日演练,叫林水月弄了个没脸,她们都憋着一口气呢。   如今岂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胡西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芯蕊:“我瞧着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大小也读过点书,还能屠夫猎户都分不清楚?”   “你!”容芯蕊涨红了脸。   谭素月只盯着林水月:“我说林二小姐自来都喜欢些艳丽的,怎么前些日子突然钟爱起了青纱,原是早就知晓林大小姐打算以青纱为舞,于是便早早地将青纱穿了起来。”   “从前只听说二小姐对大小姐很是不满,处处针锋相对,未曾想这传言竟是真的!”   周围安静下来,竟有不少人觉得谭素月这番说辞颇具道理。   “也是,瞧她头上戴着的那个冠儿,这才是她原本喜欢的东西吧!”   “可难为她了,明知自己蠢笨非常,跳不出这样惊艳的舞来,就想先将这青衣仙儿的主意学了去!”   “林大小姐也是可怜。”   恰逢林瑾钰谢恩回来。   “林大小姐来了,正好说说,林水月穿青纱可是窥见了你练舞时的模样,才特地学了去的?”   林瑾钰微怔,眼眸闪烁:“青纱确实在京中不多见。”   她含糊其辞,但没直接否认,在这些人眼里便是默认了。   谭素月微笑道:“青纱缥缈如仙,正符合世人心中的仙人模样,这可是了不得的巧思呀。”   容芯蕊也搭腔:“林姐姐饱读诗书,这才知晓何为仙姿,偏有人脸皮也不要了,以为穿过了几次青纱就可以将其占据所有了。”   “水月是我妹妹。”林瑾钰低下头:“她想穿青纱,却也无可厚非。”   “话可不能这么说。”谭素月轻蔑抬眼,想看林水月是何表情。   然后就瞧见林水月打了个呵欠。   她瞬间恼怒非常:“你这是什么意思?霸占了他人巧思,还这般心安理得,当真是不要脸皮了吗?”   她话说得如此难听,可林水月竟是看都不看她,又喝了口水。   那点心是真咸啊。   “林水月?!”谭素月怒道。   林水月抬眸,勾唇。   那张侧脸是漂亮又冷漠:“道理是要说与人听的。”   静——   “什么意思?”有人傻眼了。   胡西西唯恐天下不乱:“这都不懂,意思是——畜生听不懂人话呐!”   谭素月暴怒,那瞬间只想起身撕了林水月的脸!   身边的人忙提醒她这是在宫中。   何况以林水月的力气,她还真撕不过。   “林二小姐。”只观战不发言的公子哥里,走出来个梁少卿。   “知晓二小姐看重脸面,可这是宫中,有些粗鄙不堪的话,着实不该说出口。”   容芯蕊怒道:“看重脸面?我看她分明就是不要脸,做贼心虚叫人给揭穿了,才恶言相对。”   谭素月强忍暴怒:“宫中不是你林水月撒野的地方,今日你若不给我个交代,便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一定叫你付出代价!”   “道歉!”   “不光是谭小姐,还有林大小姐,人家性子好叫她学了去,不代表她可以肆意欺辱别人!” 第58章 瞎胡闹   他们气势汹汹, 咄咄逼人。   活像林水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谭素月在一片声讨声中,情绪微缓,甚至得意地勾起了唇。   林水月以为换几身衣服, 跟一个字画行家交好, 她便与从前不同了?做梦!   “啪!”   谭素月正欲乘胜追击,不想却听得身旁的林瑾钰惊呼了声。   抬眼看,竟是林水月不知何时解下了腰间的银铃, 用了巧劲,掀开了林瑾钰右侧的衣袖。   衣摆翻飞, 露出里侧绣着的两个小字——水月。   正是林水月的闺名。   “谭小姐当是识字的吧?”林水月语气平淡,那串漂亮的银铃绕在她的指尖:“劳烦你读一下,这两个字念什么?”   “还是说,谭小姐又要说是我提前效仿林瑾钰穿青纱,还提前知晓你们今日会在这边睁眼说瞎话,于是找了人在林瑾钰毫不知晓的情况下, 给她的衣裳上绣下了这两个字?”   别说, 她开口之前, 容芯蕊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全被她给堵回去了。   场面安静得可怕。   林瑾钰面色微僵:“……你我本就是姐妹, 此前我也说了,不就是一件衣裳。”   “你又何必闹得这般难堪。”   谭素月满脸难堪:“你们姐妹之事, 我确实不清楚。只不过……若非你从前就有过这样的举动, 我又怎会第一时间怀疑你?”   “荒唐。”胡西西忍不住了:“你不知晓情况就随意开口污蔑人, 别人还反驳不得, 否则就是自己立身不正?”   谭素月脸涨得发红,却不肯在这等场面上,对林水月退让半步。   “都说了是误会一场。”   她话音刚落,那重新收好银铃的林水月, 顺手将手里的一盏茶,倒在了她的衣裙上。   “啊!”谭素月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林水月,你疯了?”   “手滑。”林水月微笑看她:“谭小姐怎么这么生气,不过是误会一场。”   谭素月一张脸近乎扭曲,气得发疯。三两步上前,眼瞧着就要对林水月动手。   林水月坐得端正,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今日是万寿节,这是在宫中。”   谭素月一顿,更怒:“你以为搬出来圣上,我就能怕了你?你这等泼皮无赖的行径,今日我势必要告到了圣上那去,让圣上为我主持公道!”   说罢竟还红了眼睛。   可林水月方才那果断的倒茶,已经惊着了所有人。   这些人眼眸闪烁,俱是想起了那日林水月在马场中不要命的架势。   她说得不错,这是万寿节,林水月是个疯子。   真发起疯来,下一个被茶淋的就是她们了。   谭素月失去了众人的声援,脸色隐隐发黑。   “好啊。”林水月收回茶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茶盏递与身后的红缨:“这个脏了,换一个。”   那茶盏分明是刚端上来的,她泼茶的时候,也未曾接触到谭素月的衣裙。   眼下说这个话,就是对谭素月的羞辱。   “皇上就坐在殿前,谭小姐只管去告。对了,怕谭小姐忘记,我提醒你一下。”   林水月自刚才这出闹剧开始,第一次抬起眼眸。   她眼眸如星河浩海,叫人沉溺。   说出口的话,却冷漠至极:“你我之间的恩怨,需得要从我不愿卖出无钱的字画开始算起。”   “另有我拒绝后,恼羞成怒打算以权压人,强买强卖。”   “叩叩。”她素手轻扣桌面,微笑道:“参与其中的人,除了谭小姐,另还有几人。”   “正好,一并告知圣上。”她抬起手:“请——”   静。   谭素月的脸色,已经转为苍白。伴随着林水月的话,是连带着身形都在发颤。   今日的事还只能说是她们之间的矛盾,但她若开这个口,林水月必定捅出此前强买画的事。   这事明面上瞧着也是她与林水月的矛盾,实际却是太子与庆王的博弈。况且他们谭家倒向太子的事,虽说已是众所周知,可并未在圣上面前表露过。   她这一开口,便落实了太子结党营私。   她哪里敢……   同样惊起一身冷汗的人,还有庆王那边的人。   方才还在看好戏的,均是变了脸色。   太子不讨好,庆王可也并非全然清白。   真闹起来,谁也讨不到好!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官员席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裴尘得了太子吩咐,起身往他们这边行来。   梁少卿变了脸色,忙不迭道:“都是些小事,林小姐何至于如此,伤了大家的和气。”   林水月看也不看他。   胡西西倒是笑了:“方才她们对着水月口诛笔伐的时候,梁公子怎么不说会伤了和气?”   梁少卿面色微顿,可他到底不比这些女子,一惯拿得起放得下。   他抬手对林水月行了一礼:“胡小姐所言有理,刚才的事,都是梁某的错。”   “只是今日到底是万寿节,圣上难得的好心情,不当被这些事情打扰才对。”   他看了林水月一眼,似是提醒般低语:“有些事情也不必做得太绝,留些回旋的余地,对林小姐也有好处。”   白曼语那边也坐不住了。   她与谭素月也不对付,但此刻不得不与谭素月道:“你便是看不惯她,也不该用这等蠢办法。”   “她仗着送了幅字画,眼下在圣上面前正是得脸之时,当真出去对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谭素月心底发慌,却还兀自强撑着:“你说得倒是轻巧。”   “祸是你惹出来的,当你去解决。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件事情也事关庆王殿下。”   林水月也不管这群人什么想法什么打算,红缨重新送上了新的茶盏。   她举止优雅,落落大方。   在这等气氛之下,还自在地给自己倒了盏茶。   茶叶是上好的龙井,入口茶香四溢,她轻抿了口,放下茶盏。   一抬眸,见这边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谭小姐?”林水月满脸平静:“不是要去圣上面前分说吗?”   谭素月那边,已经被白曼语半威慑半劝诫得说服了。   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恍若生了场大病。   她对着林水月的方向,低声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林水月挑眉:“谭小姐说什么?”   谭素月深吸了口气,额上冷汗涔涔,却全然不敢与林水月对视,只道:“请林小姐见谅。”   林水月闻言,并未马上开口。   “谭小姐也道歉了,林二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梁少卿补充道。   林水月看他一眼。   正逢裴尘领着荣忠过来,这边的人瞬间换了个脸色。   “裴大人,荣公公怎么来了?”   荣忠笑道:“林二小姐,皇上让您过去。”   这话一出,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人神色均是变了下。   荣忠看在眼里,面上笑意不减。   裴尘那边,却将目光落在了林水月和谭素月二人身上。   谭素月一身浅色的衣裙,被茶渍泼了一身,看着十分狼狈。   林水月起身:“有劳公公。”   她抬步欲走,身后的人见状就更加惊慌了。   “林二小姐!”谭素月惊慌呼喊道。   林水月却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心下焦灼,却不敢追着过去。   回身见着那些意欲不明的目光,心下羞愤非常,只随意找了借口说自己弄脏了衣裳,便匆匆离场。   谭素月人是走了,她惹出来这桩事却未得到解决。   这边不少的人心都悬在半空。   白曼语走回位置上去的时候,与梁少卿同行。   “林二已今非昔比,白小姐千万小心。”   她顿住脚步去看他,却见他满脸平静,恍若方才的话并非出自他之口,直接越过她坐到了庆王身侧。   而那边,庆王连她何时起身离开的都不知道,目光只落在了殿中的那人身上。   林水月站在殿中,无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皇帝突然叫她过来,却不知为着何事。   “今岁同以往不一样,朕光是收的字画,便有小山一般高了。”殿上的皇帝喝了点酒,面上不见丝毫醉意。   目光如炬:“按说这些字画,均不如无钱所作。不过到底也是诸位爱卿的一番心意,按照规矩,朕当选出其中最好的一份,予以褒奖才对。”   “可朕方才用了酒,眼下头还疼着。倒是想起你这丫头,是无钱唯一的弟子,既是无钱认准的人,品鉴个字画,应当不是何难事。”   “今日便由你,代朕择出这些字画里的最佳来!”   皇帝其实是被田阁老、钱阁老几人吵得烦了,这些老狐狸,肠子里都是些弯弯绕,一个字画也能说出花来。   他不耐烦听。   殿上一静。   不论是朝臣,还是太子庆王同那些贵公子贵女们,都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林水月今日什么都没做,也不是万众瞩目的献礼之人。   却因皇帝这一番话,成为了今日绝对的焦点。   她出现之前,林朗还在与人推杯换盏,皇帝突然来这么一下,林朗觉着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这……可不是件好差事啊!”   “还不是怪你?非要与我争个长短,这下可好,圣上将这事丢给了个小姑娘!”钱阁老皱着眉头。   他想说瞎胡闹。   但是他不敢。 第59章 九公主的画   这……   “皇上!”林朗顾不得其他, 手里还端着酒盏就急切地起身:“小女愚钝,实在是当不得这样的重任!”   “我就说……”汪辉面色变了又变:“林水月这样的草包,让她去选最佳, 简直就是玷污了那些字画。”   “她琴棋书画一概不通, 据闻连字都不认识,真要去了才是个笑话!”   “嘘,小点声。这是圣上的意思, 你莫不是不要命了?再者说,便是真让她来选了, 以她的能耐,指不定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咱们只管看着就是了。”   容芯蕊冷笑:“真当京城是乡下呢,会点拉弓射箭,就以为能够讨得圣上喜欢了?”   “林爱卿太过谦逊了。”皇帝淡声道:“她若真是对字画一窍不通,无钱又怎会将自己的字画尽数交予她?”   林朗张了张嘴, 那谁知道无钱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必多言。”皇帝看向林水月:“你只管选。”   荣忠早已命人准备好了一张长桌, 上面摆着各色字画。   同寻常字画不一样, 这些字画都是用来给皇帝献礼的, 上面或多或少都有献礼之人的署名或者是印章。   林水月领了命,低头去看字画。   殿上安静下来, 所有的人皆是看着她。   汪辉皱眉道:“她还真打算去选?”   “那不然呢?”范恒之挑眉:“在暴露自己是个蠢材, 和抗旨不尊之中, 你选哪个?”   汪辉砸了砸嘴, 冷笑:“那今日这个人,她丢定了。”   “倒也未必。”梁少卿微笑道:“此前田阁老与钱阁老争论不休,所为的就是两幅字画。”   “她若是能选到这两幅字画中的其中一幅,倒也算说得过去了。”   “梁公子未免有些太过于抬举她了, 林水月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指望着她分辨出那两幅字画?笑话。”容芯蕊嗤笑道。   “说来,谭小姐走得确实是早了些,否则还能瞧见些热闹呢!”   “容小姐所言极是,这选出最好的字画来,也不是靠着运气,还需言之有物才对。”   汪辉冷嘲道:“不懂装懂的人,早晚会被拆穿。”   “只是不知她丢了人之后,是否还能像刚才那般趾高气昂了。”   他们都存心看林水月的笑话。   “瞧着诸位这激动的模样,不论她识字与否,又选出幅什么样的字画,却也是唯一与无钱有来往的人,还得了皇上的青睐。”   胡西西抬头,对汪辉微笑:“不像汪公子几位,自诩才学横溢,皇上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只能坐在底下对旁人品头论足。”她摇头感慨:“真是委屈你了。”   汪辉脸色发沉,可胡西西背景深厚,他得罪不得。   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胡小姐同林水月倒是亲近。”范恒之微眯眼,嗤道:“倒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京城里与胡小姐交情深的,也没几个。”   林水月没出现前,他们私底下嘲弄得最多的就是胡西西。   只不过因为胡西西家世了得,未曾放在明面上说。   但范恒之不一样,此前他家中曾有意与胡家结亲。   他家家底虽比不得胡家,可他容貌俊朗,又有才名在外,胡家那边也是有所意动的。   偏胡西西眼高于顶,说他虽有才名,却喜好眠花宿柳。   还未成亲府中便已有几个姬妾,并非良配。   此话还是她亲自来了太学院,当着范恒之的面说的。   叫范恒之颜面扫地不说,还使得他如今议亲困难,只能求娶门第较低的女子。   胡家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处处维护,养成了她这骄纵跋扈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性子。   范恒之对此,是愤恨不已。   此后没少在重要场合讥讽胡西西是个草包,更还写过一篇文章,传遍京城令胡西西成为笑料。   二人结怨已久,如今又因林水月有分歧,眼见着便要吵起来。   梁少卿笑道:“二位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若立个赌约,且看林水月今日是否能挑到叫圣上满意的字画。”   “二位意下如何?”   范恒之当即笑了:“到底是梁公子有办法!胡小姐既是对她这般有信心,应当不会拒绝吧?”   胡西西沉下脸,梁少卿素来会钻字眼,若只说最佳难度尚且还小些,可他说的,是要令圣上满意。   这可就不好办了。   “怎么,胡小姐该不会怕了吧?”汪辉嘲弄道。   “赌便赌!”胡西西拍了下桌子:“若我赢了,你今日需得向我三鞠躬赔礼道歉,另写一篇文章,说你从前眼盲心瞎,方才会写出那样的文章诋毁我!”   “如何,你敢吗,范恒之?”   范恒之眼眸阴沉了瞬,随后冷笑:“有何不敢?但若我赢了,也请胡小姐承认自己善妒凶悍,并无大家闺秀之名!”   周围安静下来。   胡西西到底不比范恒之,她的提议虽说也带了些为自己正名的意思,但多半还是为了撒气。   可范恒之这个赌约,可就不一般了。   晋朝民风再开放,胡西西若真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这等凶名,日后怕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对于女子而言,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大家都清楚的道理,可在范恒之开口之后,却无人为胡西西说话。   胡西西深吸了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身后的红缨想要劝住她,却听她毫不犹豫地道:“一言为定!”   红缨:……   完了。   林水月若是出了岔子,可是将胡西西的名声都给赔了!   也是巧了,胡西西这边刚应下。   那边林水月就拿起了其中一幅画,轻声道:“皇上,民女选好了。”   “这么快!?”   “……如此短的时间,只怕连字画都看不全,更别说是品鉴了,她真的懂字画吗?”   一片质疑声中,皇帝放下茶盏,淡声道:“是谁的字画?”   “回皇上的话。”林水月低下头:“是九公主所作的字画。”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这下,可是将整个殿内的人都惊着了。   “九公主?”   “她是疯了吗?”   林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噗嗤。”三公主笑了,她起身道:“父皇有所不知,这林水月乃是九妹妹的伴读,自来与九妹妹关系不错。”   “所以,你是因着与九公主关系好,才选了她的画作的?”殿上的皇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来。   周围潮水般的议论声瞬间褪去,林朗身边坐着的官员,无比怜惜地看了他一眼。   “必然只有这个原因了。”太子微眯眼:“林水月,你可知道,今日是万寿节,父皇叫你选出最佳的字画,并不是让你上这边玩闹来了!?”   “民女知道。”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深邃不见底,黑黝黝的,仿若透着些凉意。   “你知道你还这么做,当真是不知死活!”   田阁老抬眼,看了下台子身侧的人,随即淡声道:“太子爷言重了,林二小姐也是瞧着九公主一片孝心,想要替九公主献礼罢。”   “所以阁老也觉得,在这么多的名家字画里,她挑了个几岁娃娃的字画,是件大好事了?”   “臣并无此意。”   “那阁老还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吗?”太子摔了酒盏,殿上一静。   田阁老静默不言。   “好了。”殿上的皇帝声音平静。   底下暗流涌动,许多人交换了眼神,眸里皆是无奈。   田阁老是三朝老臣,又是当今内阁首辅。   为晋朝效力多年,再怎么说,太子也该对他敬重一些才是……   可谁都知晓,田阁老一惯不喜欢太子阴晴不定的性子,屡次在朝上给过太子冷脸。   所以太子借机发挥,故意给田阁老难堪,倒也不意外。   叫人意外的,是皇帝的态度。   他略过了太子与田阁老,将目光落在林水月的身上:“你倒是说说,这么多的名家字画,你为何要选九公主的?”   事情又转向了林水月这边。   无论如何,林水月都不占好,不论她是为了给九公主奔表现,还是说确实无能只能随手拿了一幅画作,今日只怕都逃脱不了一番责罚了。   裴尘看着殿中平静的人,喉咙里带了些痒意,掏出手帕轻咳了两声,黑色的血将帕子染红。   他平静地将帕子递给身后的砚书,正欲起身。   却听场中的人,声音平静地说道:“因为这是一幅晋朝江山图。”   裴尘顿住,一双深海似的眸,看向了她。   “江山图又怎么了?这些字画里,也有不少出色的江山图,九公主所画的,莫不是还能够盖过了这些字画去不成?”   林水月都没看是谁说的话,心平气和地道:“是。”   她这理所当然的回答,叫所有人心头一窒。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见她将画轴展开,两个宫人自她手里接过画轴。   那幅字画就这么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平心而论,九公主未满八岁,能画出这么一幅字画来,是很不容易的。   这幅字画在几位公主之间,也算得上是翘楚。   但若是要跟桌上那些名品比,还是算不得什么。   那这林水月究竟是出于什么,才会说出这字画压所有人一头的话来?   莫不是因为不懂字画,就可以胡说八道吧?   林水月缓步上前,在所有的质疑的目光中,素手轻抬,指向了这字画的其中一个位置。   “这是……”   “株洲!”   株洲这二字一出,有人惊得险些从座上摔下来。   满场皆静,所有人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那林水月。   株洲,晋朝边境。   先帝在世时,与晋毗邻的敌国来犯,侵占晋朝边境,霸占株洲。   字画里的株洲,便是此地。 第60章 怪丢人的   当年痛失株洲, 成了先帝的一块心病。   皇帝曾在先帝面前立下誓言,必定拿回株洲。   而今伴随着皇帝年纪越大,此事已然成了个执念。   尤其是今年, 骠骑将军被派遣前往边境, 部署已久。   收回株洲,是势在必行。   皇帝等这一天也很久了,只未放在明面上说罢了。   谁知, 株洲再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竟是这么一个场面。   殿上的人反应过来, 皆是惊讶无比地看向林水月。   连林朗都惊了。   知道她胆子大,却不知道她这般胆大!   诡异的气氛中,殿上的皇帝笑了:“好!好一幅江山图!”   “呈上来给朕看看。”   画卷很快在皇帝面前展开,他目光落到株洲之上。   先帝下令,要命后人知耻辱而明智,故自打株洲被夺, 晋朝地图之上便残缺了一块。   今日再见, 恍若隔世。   九公主画技尚可, 唯这株洲地形画得惟妙惟肖, 与皇帝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荣忠打量着皇帝复杂的神色,躬身道:“九公主妙笔生花, 此字画, 确实当为今日最佳!”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机灵。”   荣忠忙道不敢, 皇帝目光落到林水月身上:“朕倒是有些好奇了, 林朗。”   底下的林朗心头一抖。   “你家这个水月,聪慧果敢,机敏有趣,倒全然不像是你的孩子。”   林朗:……   说不清这话是在夸他呢还是贬他。   他正欲开口, 就听那边林水月从善如流地道:“皇上说的是。”   “噗。”殿内的大臣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朗:?   是什么是!   林水月不给他留面子,当着这么多的朝臣,他面色涨得通红,不想却听得圣上笑道:“不错,这般聪慧过人,朕还以为是你父亲提前教导与你。”   “如今瞧着,倒与他无甚干系了。”   林朗微顿,思及皇帝深意,背上爬上了层冷汗。   他不由得看了眼前面站着的林水月。   皇上近些年越发多疑,她答得这般巧妙还极其合乎皇帝心意,皇帝率先想到的,却是林朗揣摩圣意。   还借此来教导儿女。   这可不是件好事!   可林水月回答巧妙,瞧着是与自己父亲争功较劲,实则却将他摘了出去。   不说林朗,连殿下的几位内阁阁老都不由对视了眼。   田阁老:“这女娃娃……”   他笑眯眯地同裴尘低语:“你可得加把劲咯,否则媳妇都要变成别人的了!”   “赏!重重有赏!”殿上皇帝打消疑虑,大手一挥:“传朕旨意,林家有女水月,端方聪颖,当为京城女子表率!”   “赏……黄金万两!另赐黄玉腰牌,此后面圣入宫,皆不必行跪礼!”   殿内哗然一片。   偏殿的人,尤其是与林水月不对付的那几个,脸色都变了。   容芯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地。   无他,皇帝给的赏赐实在是太贵重了!   那可是黄玉腰牌,是莫大的恩赐,整个京中也就几人持有,其中之一还是内阁首辅田阁老!   林水月……   再说黄金万两,这几乎是立下汗马功劳才匹配得上的嘉赏!   她不过是选了幅字画!   容芯蕊只觉得自己脑袋发懵,整个人都晕沉沉的。   再看其他人,也是一副入坠噩梦中的模样。   梁少卿变了脸色。   他也忍不住抬眸看向殿中那人。   林水月确实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今日以后,却给足了皇帝对株洲动手的理由。   庆王这些日子以来,天天与他说皇帝心情不佳,不知为何事所困,他们为此事密谋几日,尚且得不到一个答案。   今日真相大白,皇帝等的,就是这么一把梯子。   无论如何,都要夺回株洲,万事俱备朝中却无一人送上这股东风。   林水月运气极好。   却也是如皇帝所言,聪慧远超常人!   可这,与他,以及他们印象里的林水月,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皇帝龙心大悦,另重赏了九公主。   他对这个孩子一向多忽略,如今骤然想起来,将九公主召到跟前来,却见九公主举手投足皆落落大方。   稚嫩的小脸上,已初具皇家威仪。   皇帝微惊之余,更是开了金口,让人将九公主住的宫殿,挪到永安宫中。   皇宫之内,永安宫是离圣上的寝殿并着御书房最近的宫殿。   也是……皇后的寝宫。   皇后膝下单薄,仅育有太子一人。   而今让九公主搬过去,便是有意抬举她,无论太子如何,都始终是嫡系。   圣上难得这么高兴,连带着整个林府都得了封赏。   林朗什么都没做,白得了一堆赏赐,笑得合不拢嘴。   林水月不管他,径直回了偏殿。   然而刚过来,就看见这边气氛不对。   胡西西脸上挂着抹冷笑,正与范恒之对峙。   “愿赌服输,范公子,请!”   范恒之脸色难看至极,却也不得不拱手朝她揖了几下。   动作潦草敷衍,随后不等她开口便要离开。   “等等。”林水月缓步行来。   她只要一有动作,这边所有的人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俱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连带着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已经从红缨那边得知了前因后果,她看向范恒之:“赌约已经立下了,择日不如撞日。”   “范公子要写文章,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   范恒之脸色骤变。   也是巧了,皇帝喝了酒,眼下犯了头疼,率先离席。   如林水月所说,眼下确实是最合适的时候。   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清楚,今日离了宫中,这事只怕就这么过去了,范恒之是不会真的写那样的文章来羞辱自己的。   “林小姐,今日可是万寿节,你是在与我说笑吗?”   林水月面色平静:“正是这样的日子,才显得郑重。”   范恒之恼羞成怒,正打算不管不顾地离开。   “不过范公子若是觉得丢人,不想写,也可以理解。只不过日后这种赌不起的约,在外边就不要随便立了。”   他愤而转身,却见林水月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低头喝糖水。   那双潋滟动人的眸上,带着层浅淡的笑意:“怪丢人的。”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林水月抬眸,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不是吗?” 第61章 记好了   范恒之面色狰狞:“你想激怒我?”   林水月挑眉:“这从何说起?”   “赌约莫非是我逼着范公子立下的?”她微笑, 抬手指了下殿门:“殿门朝那边,请。”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众目睽睽之下, 范恒之今日若是走了, 只怕明日便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他青着一张脸,目光阴鸷地扫视着林水月,咬牙切齿地道:“好、好!”   “来人, 备笔墨!”   案几上的菜肴被撤了下去,很快有伶俐的宫人送了文房四宝上来。   范恒之坐在案几面前, 深吸了几口气,提笔就写。   偏殿气氛诡异,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敢多言。   唯独林水月面色平平,甚至还多要了一碗糖水。   “范恒之父亲是朝中老臣。”身边忽而响起这么道声音,林水月循声看去, 对上了梁少卿探寻的目光。   “便是胡西西, 也不能随意将他如何。”   她垂眸喝茶:“所以呢?”   梁少卿微窒。   若说方才只是一个细微的感觉, 而今就几乎可以断定, 眼前之人同他记忆中的林水月,已是大相径庭。   虽说行事还是毫无章法, 可内里细究起来, 却叫人遍体生寒。   “若我是你, 便不会为着个玩笑似的赌约, 随意开罪了范恒之。”他目光飘忽,落在她昳丽的容颜上。   是了。   如今是连容貌气度,都与从前相差甚远。   “今日林二小姐虽得了皇上的赏识,可在这京城之中, 冒尖冒得太狠了,也未必是件好事,当收敛锋芒才是。”   这算是近些时日来,梁少卿对她说过最真心实意的话了。   可惜,林水月并不领他的情。   “梁公子说笑了。”林水月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抹轻快。   她笑容晃眼,叫梁少卿都恍惚了瞬。   “此前我倒是丝毫都不愿冒尖,也未见着诸位对我有任何的退让。”   梁少卿怔住。   恰逢庆王差人叫他过去,他便面色复杂地回到了庆王身侧。   “你与她说什么了?”庆王打量着他的脸色,微眯着眼道。   恍惚记得,梁少卿曾与林水月有过婚约。   所以,她方才才笑得那般招人眼?   庆王心头隐有不悦。   梁少卿正欲开口,却听一声重响。   范恒之撂下了笔,拿起墨迹未完全干透的宣纸,径直走到了林水月跟前:“林二小姐作为无钱居士的弟子,又得了圣上如此赏识。”   “想来必定不是那起连字都不认识的蠢材吧?”范恒之冷笑:“不知可否有这个机会,请二小姐帮我念一下文章?”   静。   原本林水月得了赏赐后,容芯蕊是浑身都不得劲。   总觉得日后会在林水月跟前矮了一头,没曾想还能看见这么一出。   她当即笑了:“这下林水月是要出丑了。”   “好端端的,非得要招惹范公子,在这京城里,谁人不知道她林水月是个乡下来的蠢货,大字都不识一个。”   她声量不小,叫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不过到底有所顾及,不再像是林水月得赏赐之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她当真不识字?”好几次在林水月身上栽了跟斗,还是有人怕了,迟疑地问了一句。   “当真。”   女院不少人对林水月还是有印象的:“此前因着她不识字,还非得要进女院,闹过了不少的笑话。”   “没错,听闻她还曾想夺了林瑾钰的入院资格呢!”   被提及的林瑾钰,脸色不好看地坐在一旁。   她对今日献礼之事本是信心满满,筹备了如此之久,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林水月抢走了所有风头。   哪怕是心境再好,此时也没有任何性质开口说话了。   只容芯蕊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便也抬眸看了那边一下。   范恒之站着,林水月坐着。   他便这么居高临下地将宣纸递给她,林水月手里捧着茶盏,连接下这宣纸的意思都没有。   “林二小姐!?”范恒之顿时抬高了嗓音。   “哒。”林水月放下茶盏,目光冷淡:“你道歉,让我来给你念文章?范公子,我记得自己与你并不相熟。”   这等情况下,哪怕所有人都清楚林水月是因为不识字才这么说,却也被她的气势震慑住。   仔细一想,还真是她说的这样。   范恒之自己立下赌约,自己写的道歉书,非得要让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来念,是何道理?   庆王皱下眉头。   “原本只是个玩笑之举,可这林二小姐是个较真的,非得要让范公子当众写下道歉书,如今让她念,不过是范公子想要了结此桩事情罢了。”   白曼语在一旁淡声说道。   庆王却不像是从前那般,她一开口就什么都听,反而道:“她所言不错,此事是你与胡西西之间的赌约,不必扯上第三人。”   满殿哗然。   白曼语一张脸僵住,不可思议地看向庆王。   然而庆王目光只落在了下首的人身上,连带着个眼神都未给她。   “王爷。”庆王突然开口,让范恒之也有些措手不及。   可他实在不愿就这么放过林水月,沉声道:“此前便是林二小姐非要插手进来的,如今道歉书也写好了。”   “为了避免日后林二小姐又拿此事说项,在下才提出这样的请求。”他微顿。   随后冷笑着看向林水月:“林二小姐刚才还叫嚣着要让我写,如今我写了你却又不愿意念,是故意与我过不去呢,还是说林二小姐根本就不识字。”   “唯恐自己一开口,就露怯了?”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范恒之今日是存心想给林水月难堪。   可比起这个,庆王的态度更是让梁少卿觉得心惊。   有些事情,只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她不愿开口,我来替她念。”未等梁少卿回神,另一个他没想到的人插了进来。   他倏地回过头,看向了容京。   “哥哥!”容芯蕊也惊了,好端端的,她哥去淌林水月这浑水做什么?   范恒之微眯眼,嗤声道:“好一出英雄救美。”   “林二小姐好大的能耐,什么时候引得容家大公子这般向着你。”   “这是好事将近了?”   容京皱下眉头,晋朝民风还未开化到了这般地步。   范恒之这个话,便是要毁了林水月的名声。   也叫他不好直接起身替林水月说话。   “范公子慎言。”他冷下脸道。   范恒之嗤笑:“若非如此,容大公子倒是说说看,你与这林水月是个什么关系,要卷入这些事情中来?”   他话音将落,却感觉手中一空。   回头看,林水月已经夺走了他手中的宣纸。   对上他的视线,林水月淡声道:“从前不知,堂堂世家公子,竟也如同那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人一般。”   “有这等时间,不若多读点书。”   范恒之面色巨变,正欲出声讥讽。   不想却见林水月走到他方才写文章的案几旁,拿起还沾有墨汁的狼毫笔,便在他那篇文章上批注了起来。   没错,是批注。   他此前憋着一口气,又存了要羞辱林水月的意思,便故意将字迹写得很大,如今倒是方便了林水月批注。   以及让这偏殿内所有人都瞧清楚,她是如何笔走游龙,几瞬便圈出了他文章不通顺之处。   临了,还在那篇文章的最顶上,写了个硕大的丙字。   满殿死寂中,林水月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宣纸悠悠一抛。   那张至少标注了五个批注,顺带着林水月潦草狂傲字迹的宣纸,就这么飘飘然,落到了范恒之的面前。   范恒之在京中有着才子之名,加之身上还有功名。   此前也喜欢写词作诗,因而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字,端方有力,看着便叫人心旷神怡。   而林水月的字……   一眼望去,只见笔锋近乎穿透了纸张一般,狂傲至极。   笔迹潦草,然而却触目惊心。   尤其当有人凑上去,瞧见林水月所批注之处,皆不差半点分毫。   所用字词,皆精妙得不可思议之时。   这些人俱是沉默了。   林水月不识字?   只怕是天大的笑话!   别的不说,时下晋朝虽不流行狂草,可但凡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皆是对这字迹说不出半个不好来。   更别说她批注精准得可怕,连带着给文章评分,也严格按照了太学院的标注。   五个错处以上,给丙字级。   这便是让太学院的山长来判,那也是这么个判定之法。   只不过眼下这般,却是给那叫嚣不停的范恒之一个重重的巴掌。   不是欺负林水月不识字吗?   不是恃才傲物吗?   他以为林水月不通笔墨,下笔时不带任何思考,加上心绪浮动之下方才出现如此多的错处。   而林水月今日之举,非但破了那个一直以来在京城之中流传的她不识字的谣言,并且还真正地羞辱到了范恒之。   一个身带功名的太学院学子。   叫林水月这个声名狼藉,有着蠢材之名的女子,给了个丙等评分。   当真是可笑至极!   “行了。”林水月悠然起身,也不去看范恒之是个什么脸色,淡声道:“范公子记好了,日后若非得要找人帮你念文章。”   “那么——至少先把文章写到乙等之上。” 第62章 就这么喜欢?   到今日离宫时, 林水月已然成为了今日最受瞩目之人。   不光得了圣上的赏赐,连带着她通文识字,写得一手极好的草书之事, 也传得是沸沸扬扬。   以至于回到家中, 林朗对着她是欲言又止:“……你是何时习得那么多东西的?”   若非都说她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范恒之改了文章。   林朗都要觉得,是那些人看错了。   毕竟林水月长在乡野, 那可不比京城。   且一直以来,他们也都觉得她不若林瑾钰天资聪颖。   林水月挑眉:“父亲有所不知, 有日我昏沉梦中,得见一白胡子老道,老道说我与他有缘,要将毕生所学都传予我。”   林朗:……   合着她就是那话本中的天命之人?   “罢了,此前都是为父的不是,对你亏欠太多。”她不愿说, 林朗便也不再强求, 只吩咐底下的人取来了一枚令牌。   这是林府账房上的令牌, 凭此令, 可以从账房上最多一次性支走五千两银子。   林淮尹考上解元时,林朗送的也是此物。   瞧着只是枚令牌, 实则却是在告知林府上下, 这是林府的未来。   “日后若有什么需求, 只管吩咐底下的人。”   林水月没推拒。   事情传到主院, 所有人都惊了。   林瑾钰从院中走出来,撞见了秦氏身边的嬷嬷,领着自己闺女,上林水月院子拜见去了。   她身侧的丫鬟不由气闷:“这老货, 您还站在这呢,竟是连行礼都忘了!”   林瑾钰的奶娘陈嬷嬷忙制止她:“行了!”   陈嬷嬷担忧地看着林瑾钰发沉的侧脸,林水月可能不知道,林朗手里就那么两枚令牌,眼下却直接将最后一枚给了她……   方才秦氏倒是安抚了林瑾钰,还将自己手里的对牌给了她。   可她们都清楚,这府中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林朗。   何况秦氏手里的管家对牌早被收到了老夫人手里,如今拿着的不过是个小对牌,最多便能从账上支走五百两银子,与林水月手里那个比,是有着天差地别。   “天色晚了,小姐可要回院中休息?”   林瑾钰深吸了口气:“不,去老夫人的院子。”   陈嬷嬷眼眸微闪。   万寿节后,林水月声名大作,出尽风头。   可就在人人都以为她会趁此机会兴风作浪,或是博得一个才名时,她人却不见了。   秋日围猎,圣上让九公主带她一同前往。   到了地方,却听九公主说,林水月说自己不会骑马,不想扫兴,就留在家中了。   圣上倒也没在意,只笑说可惜了她那一手好箭法了。   更有趣的是,庆王不知为何,有些意兴阑珊。围猎第一日便受了点轻伤,率先折返回京。   他一走,自来跟在他身侧的梁少卿、容京等人也一并离开了。   余下太子一方的人,没了竞争力,那山鸡跑到了太子面前,他也能射偏了去。   这围猎顿时显得没趣了起来,待了不过几日,圣上便令启程回京了。   然这不过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赏菊宴,蹴鞠宴,甚至庆王亲自命人办的射箭宴,林水月皆没有出现。   雪花般的帖子送到林府,却跟石沉大海一样。   简直叫人迷惑,这林水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这般闭门不出。   就连庆王隔三差五寻了由头,专门去了太学院中,都未能见到人。   林水月就跟凭空消失了般。   若非还能从林淮尹那边听得些只言片语,还真以为这人不见了。   转瞬三个月。   这几个月里,倒是把林淮尹弄迷惑了。   周围的人都在打探林水月的消息,她不出门,这些人就将目光放在了他跟林瑾钰身上。   林瑾钰那边如何他不得而知,他这边,似乎整个太学院的人,都在关注着林水月。   今日问林水月怎么不来,明日问林水月究竟在做什么?   连带着诗会之上,都有人讨论起来了林水月的草书。   林淮尹……   从前林水月倒是经常出现,也未见得他们如此在意。   如今人不出现,反倒成了话题中心。   这还不算完,庆王屡次碰壁后,竟主动找到了他。   话里话外透出来的,便是让他在家中办一场宴席。   这意思是,林水月不出现他们就亲自上门去见。   林淮尹一时无言,却也碍于庆王的颜面只得答应下来。   只是他也在想,若庆王等人知晓了,林水月不去赴宴不出门的原因,会是个什么表情。   林水月倒不是刻意躲避,纯粹只是她对这些场合厌烦了,加之……不知她从哪买了处温泉庄子。   离京约莫百里远,待得林府中人反应过来,她那庄子已经修葺好了。   林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她便禀了林朗,带着老夫人去庄子上休养去了。   原本林朗不放心,便寻了一日叫上林淮尹去了那庄子上看。   谁知这一看,便是林朗都沉默了。   林水月那庄子修建得极为漂亮。   这天凉了,漫山遍野开着红梅,进了庄子里边,更是处处姹紫嫣红。   那庄子有两处天然泉眼,房屋依傍泉水而建,温暖潮湿,花草生长茂盛。   除去这些不谈,光是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就叫人眼前一亮。   最为瞩目的,当属那一进门的一道巨大石雕。   整体是一块整齐漂亮的大理石,雕刻工艺很是复杂,而雕刻的内容……竟是无钱居士的画作。   这雕刻的匠人,是一位名师,此人脾气古怪,极少接单。   然而给林水月做这石雕,他却是分文未取,便是因着雕刻的原画作出自无钱居士之手。   最后还是林水月强行按照工价给足了工钱。   就这石雕,便已经是价值连城了。   林朗进了这庄子,看得是又眼红又心酸。最心酸的,当属这么漂亮的庄子,林水月压根就没有邀请他们一家人入住的意思。   反而是将老封君接了过来。   并着林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四个人每日里凑在庄子中摸牌打麻将,日子别提有多好过了。   林朗就来了半日,林水月甚至都没有留他们住下,推说庄子上没有空余房间了,叫他们爷俩半夜狼狈地回了府中。   回去的路上,林朗唉声叹气地道:“你这妹妹,如今心思越来越多了,到底是跟父亲不亲近了。”   林淮尹没接话。   毕竟他寻思从前林水月主意不这么大的时候,林朗与她也不亲近。   如今京城内天寒地冻的,林水月在庄子上倒是过得开心。   林淮尹思索了瞬,到底修书一封,询问林水月设宴之事。   庆王要他设宴,明显就是奔着林水月而来。   林水月如今在庄子上,他总不好将宴席设到了那边去,而且……不知为何,林淮尹总感觉,林水月并不希望太多人去到那边打扰。   他偶然想起此前林水月与林瑾钰争执时,所说过的话。   只怕当时的她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是从那时就起了搬出去住的心思。   林水月回信很快,或者说,收到了信当日她便带着红缨返回了京中。   林淮尹猜的没错,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温泉庄子的事。   林水月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回来听得满京城都是她的传言,却也没太多感触。   甚至在回家后第二日,带着人出门钓鱼去了。   京城下了好几日的雪,今日难得放晴。   林水月领着人到了临西水榭时,却见那边的掌柜都神色恹恹的。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湖面都冰上了,按往年来说,正是那些个公子小姐们出门游玩的时候,可今年一连几个月都格外安静,咱们水榭都快有一个多月没开张了……”   她听得底下的人说了这么一句,正好对上了掌柜的目光。   有那么瞬间,林水月感觉那掌柜眼睛里都迸射出了光芒。   ……开张这么快乐吗?   可惜,她就一个人来的,也不打算在这里宴请什么人。   只向掌柜要了点东西,打算冰上垂钓。   没想到那掌柜听了她的话,却还是极为兴奋:“好好好,林二小姐要做什么都行!小的都听您的!”   林水月:……   经济都不景气到了这个地步?   她也没在意,只领着人去了冰上,凿冰下饵一气呵成。   天寒地冻里,她穿着件黑色貂绒披风,手里抱着个汤婆子,面前还燃着一炉炭火,兴致勃勃地往那湖里边瞧。   裴尘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这丫头真是个有意思的,满京城里因为她,都快要闹翻天去了,她倒还好,跑这里冰钓来了!”田阁老走在裴尘身侧笑道。   “咳咳!”裴尘低咳了声。   田阁老顿时变了神色。   林水月几个月未出现,裴尘却也消失了许久。   只不过与林水月不同,裴尘是病的。   圣上这几个月里,为裴尘的病已经发了好几通火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一大半都驻扎在了裴府中。   这才堪堪让裴尘保持了清醒。   今次这个冬日,对裴尘来说,似乎格外的难熬。   田阁老看他咳得通红的脸,目光复杂。   太医说,裴尘如今必须得要卧床静养,他今日一早便收到了裴尘的消息,是裴尘请他来府中。   借着他的由头,悄悄离了府。   他本以为裴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未想到却是直接来了这临西水榭中。   “就这么喜欢?”田阁老看了眼林水月,喃喃道。   “老师说什么?” 第63章 托孤   “无事, 你身子不能在外停留过久,快去罢。”   林水月正用铁钩翻动着炉子里的红薯,红薯香甜的气味萦绕在鼻间, 她唇边带笑, 抬眼却见一人站在了自己跟前。   连日来降雪不停,远山近水都罩了一层银纱。   千里冰封中,更显眼前身着绯衣之人长身玉立, 容颜俊美。   只可惜美则美矣,他眉间却满是病容, 一张脸更似比身后的雪景还要白上几分。   便是身上这瑰丽的颜色,都遮不住他形容枯槁,已是病入膏肓之像。   林水月微怔,尤记得几月前圣上生辰时,他身子还未曾衰败得如此严重,怎么不过短短数月, 就成了这幅模样?   “林二小姐。”   她回过神来, 叫身后的小厮递给了裴尘一方凳子。   裴尘坐的离她很近, 可林水月却只感觉他气若游丝, 穿得再厚实,却都冷冰冰的不像个活物。   她微顿, 从炉子里扒出来了个熟透了的红薯递给他。   裴尘伸手接过。   林水月正欲提醒他烫, 却见他满眼平静, 用那双瓷玉般的手……剥开了红薯皮。   “……裴公子病得这般厉害, 怎么还独自一人来了这边?”   裴尘低垂着眼,声音清冷:“有事找二小姐。”   他将红薯去皮,整理干净,递回给了林水月。   林水月:?   “我已许久未进过水米。”他神色淡然, 恍若说的是今日天气般简单。   他话语轻松,可配上那张过分好看的面容,怎么看都有种我见犹怜的味道。   林水月思及此前种种,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   不过红薯是她自己烤的,应该没毒。   她接过后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呢,就听旁边的人道:“我来,是想托孤于二小姐。”   “咳咳咳!”林水月眼含泪花,诧异地看着他:“裴公子好能耐啊!”   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能……   裴尘温声道:“是九公主。”   林水月张了张嘴,到底没吐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冰面上的鱼竿晃了下,隐隐可见冰面上晃动着尾巴的鱼儿。   林水月目光落在了那边,却并未拉起鱼竿,反而轻声道:“九公主身份尊贵,自有圣上荣宠。”   “再者……”她微顿。   冰天雪地里,她面容却比远处的雪景还要动人。   “若我是裴公子,当调理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林水月回眸看他,眼眸清灵通透:“何况,我与裴公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未到了足以托付九公主的程度。”   “信奉神明,信奉世人,都不若信奉自己。”   她语气平淡。   裴尘闻言,面色如常,他也抬眸看向了冰面,声音平缓:“过了这个年节,圣上便要出兵收复株洲了。”   “晋朝休养生息多年,等的便是今朝。太子如今在朝中屡屡受创,此番收回株洲是件极大的功劳,圣上便打算将此事,交予太子。”   他简单的几句话,道出的却是最高的机密。   这话对朝上任何人说,都算正常。   偏在林水月面前不算个事。   但林水月未曾开口打断他。   “太子亲征,我必随驾。”   果然。   林水月轻叹了口气。   她不想妄议朝政,但就眼下所知的一切看来,太子并非是储君最好的人选,甚至不具备行军打仗的能耐。   圣上要他领这个功,便要再派遣他人在旁辅佐。   裴尘是最合适的,却也是最不适合的。   眼瞧着他这病是一日日越发重了,可却依旧还要他带兵出征,裴家拒绝不得,裴尘拖着这沉重的病体,也必须上战场。   且还是要拿回一个必赢的结果。   其难处可想而知。   他托孤倒也不是件难以理解的事了,只是这个人选,不该是她。   “裴公子,我只是个寻常女子。”他抬眼,同林水月的眸对上。   “我父亲的官职,在京城并不算多高,远比不得内阁的阁老们。九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裴公子着实是太过高看我了。”   林水月说得心平静气。   今日裴尘的话随便换一个人,莫说女子便是个已有功名官职在身上的,都不敢应承。   何况是林水月这个自来有着蠢名,在家中还不受重视的闺阁女子。   可他敢说,她也敢信。   放在外面,可真是奇谈一桩了。   林水月说罢,便扭过头不再看他。   裴尘却道:“二小姐喜好山水,性子散漫,离开京城几月,只怕已有了避世之心。”   “若二小姐存心避世,倒也在能在这乱流中,窥得一丝安宁。”裴尘说罢,径直起身。   他虽重病缠身,身姿却依旧挺拔。   林水月看了他一眼,其实哪怕是如今,裴尘一副活不过明年春天的模样,她依旧觉得此人留有后手,深不可测。   “不过,身处乱流中,到底身不由己。二小姐想要避世,却早已经入世,眼下想要全身而退,也并非易事。”   裴尘说罢,回身看她。   他眼中带着满城的风雪,叫人不可直视。   “何况,我自来信奉的,是当事情不可控时,便要主动掌握先机。我以为,二小姐也是如此。”   他抬眼看了下天色,轻咳了两声,唇角便带了血。   他生得极好,这血色晕染在了他的唇角,平添了抹艳色,叫人移不开目光。   “离年节还有些时日,出征之前,我等二小姐的好消息。”他不再多言,只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唇边的血。   “都这么久了,还没说完?”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林水月抬眼,见田阁老快步行来。   她起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田阁老没走远,在远处听不见他们在交谈些什么,就看见了林水月那鱼漂动个不停,林水月却没有收杆的意思,心急不已。   这么多年他还没见着谁在此处冰钓成功呢,这两个人也不着急!   等他瞥见裴尘起身后,终于忍无可忍走近了来,却见裴尘唇边见了血,当即脸色大变:“来人!快将裴公子送回府中去!”   也顾不得林水月,只亲自上前搀扶住裴尘。   裴尘的手已是一片冰凉。   好在裴家小厮就侯在不远处,迅速赶来带走了裴尘。   砚书背上裴尘离开时,林水月见他已经阖上了眼。   确实病得厉害。   他们走后,红缨看了自家小姐半天,才犹豫着上前:“小姐,鱼把饵吃完了。”   林水月:……   “天色不早了,回府吧。”   谁知这离开也不易,刚收拾好东西,迎面就撞上了一群人。   领头之人便是那庆王。   林水月退至一旁,打算等他们先离开,不想庆王却径直向她走来。   在看见她的瞬间,庆王眼前一亮。   多日不见,她姿容更胜从前。   穿着件黑压压的披风,却更显得她肤如凝脂,唇若娇花。   往那雪景里一站,气质绰约,融为了一幅较那无钱的画作还要出彩的画面。   叫人都不敢打搅了去。 第64章 接三箭   庆王眸中带笑, 正欲上前。   “哟,这不是林二小姐吗?可算是出现了。”突兀的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庆王未回头,身上却是一暖。   “天凉了, 王爷身子金贵, 莫要着凉。”白曼语声线温柔,自他身后走出来,眼里满是情意。   庆王近些日子对林水月投入了太多的注意力, 今日乍然听见林水月的动向,是毫不犹豫撇下了满府上下的人, 赶来了临西水榭。   白曼语此前也在府中。   可眼下看她,却全无责怪庆王之意,唯有那眼角眉梢处带了些轻愁。   她什么都不说,倒比开口责怪来得好。   庆王原本打算迈出去的步子,也只得收了回来。   就叫那落后他们半步进来,第一时间开口嘲讽林水月的汪辉抢先了。   那日之后, 范恒之颜面尽失, 整一个月没再露面。   一别三个月, 他面上瞧着倒是没什么, 可那双眼眸里仿若带着刺,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水月。   他身侧的汪辉上前:“林二小姐可让这满京城的人好找啊, 足足躲了三个月, 可是在害怕什么?”   “汪公子这话说得, 人家林二小姐得了圣宠, 如今乃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连带着状元郎来了都要礼让几分,怎么会害怕呢?”   “兄台这话就不对了,她一介女子, 不过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就要让状元郎都对她礼让了?真是荒谬。”   “切莫这样说,否则林二小姐发起怒来,是你我承受不住的!”   几个月不见,这些人似乎也长进了不少。   不再把对林水月的恶意摆在了脸上,但说话却越发阴阳怪气的叫人不适。   林水月眼皮都未抬,领着人便要离开。   “诶!”汪辉往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林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话还没说上两句便要走,这是哪来的道理。”   林水月:“好狗不挡道。”   汪辉:……   他勉强压下怒意,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小姐别忙着走啊,在下有要事找你。”   “这事本不该在今日这等场合说的,可惜二小姐太能躲了,错过今日的话,只怕又要等上几个月!”   “何事啊?”身后有人疑惑道。   “汪公子什么时候与林二这般熟稔了?”   汪辉微微一笑,目光自林水月的身上移开,落到了她身后的人身上:“说来惭愧,诸位都知道,我们汪家多是些多情种。”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了。   庆王面色微沉,目光冰冷地看向了汪辉。   汪辉心头一抖,面上瞧着却还是镇定的,他从容地道:“如今二小姐出现了,那我也就不遮掩了。”   “我心悦于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他毫不在乎旁边那些惊诧的目光,从容道:“即便她只是个奴籍,我也愿意将她娶入府中做个妾室。”   “还请二小姐成全!”   一片哗然。   临西水榭可不只有他们这些人,来来往往的皆是客,庆王一来,不少人皆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又有着那么多的仆从。   这会皆是惊讶地看向了汪辉,然后看向了林水月身后的红缨。   谁都知道林水月身边的人少,带着进进出出的也就这么一个丫鬟,对她也有几分眼熟。   只是没想到,这丫鬟还有这等能耐。   “啧!”容京听庆王府上的几个幕僚都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这汪辉可真是个混不吝。”   “可不是,这事换了任何一位世家公子,都是做不出来的。惦记人家小姐身边的丫鬟……他也真是有脸说得出。”   “这你就不懂了吧,瞧着是要丫鬟,实则败坏的都是林水月的名声。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身侧的丫鬟招惹了太学院里的人,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呀。”   “别不好听了,眼下他这么大咧咧说出口,都叫林二难办。”   “汪公子。”更叫人没想到的,是红缨。   她蹙眉:“奴婢不认识你。”   “噗。”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别说,这林二性子古怪,她身边的丫鬟竟也不遑多让。   旁人遇到这事,不说欣喜若狂,至少也是个六神无主的模样。唯独这丫鬟满脸的迷惑,看着汪辉的眼神……   总觉得那汪辉好像不太聪明。   汪辉冷下了脸,旁边的范恒之冷声道:“你一个奴婢,汪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他看向林水月:“林二小姐就是这么管教自己的丫鬟的?”   汪辉反应过来:“甭管认不认识,等你成为了爷的人,自然也就认识了。”   他言语轻薄,那些跟他们一起来的人皆是发出了笑声。   “林二小姐只管说同不同意就是了。”   林水月看着他,许久未言。   容京见状,想开口相助,却被梁少卿拦住,他轻摇头:“汪辉不在乎名声,此事若闹大了,还会累及林二。”   女子在这样的事情上,只有吃亏的份。   若他们这些外男再随便开口帮忙,尚且不知今日之后这里的人会将林水月传成什么模样。   庆王亦是蹙眉。   “不过就是个丫鬟,汪公子这般喜欢,林二小姐将其许配给他就是。”白曼语柔声道:“总归京城之人都知晓汪公子的个性,此事若论起来,也是他荒唐。”   话是这样说的,但不知为何,庆王总觉得,林水月可不是那起子息事宁人的人。   正想着,却听得那边林水月开口道:“好。”   一时间,满场皆静。   汪辉愣住,不敢相信地看向了范恒之。   范恒之皱下眉头,按照他们所想,以林水月的性格是断然受不得这样的挑衅的,未料到她竟是应下了?   不过,应下更好……   “啧,我还以为你有多了不得呢。”容芯蕊双手抱胸,冷笑连连:“原来也不过如此,陪着一起长大的丫鬟,说给就给了。”   “林二小姐当真‘良善’呢!”   近来容京管教她严格,不怎么让她出门。   她与林瑾钰也多日未见了,今日是央求了容京许久,才能有的出门机会。   不想又撞见了林水月,她这心里憋闷,说话也不动听。   “容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这丫鬟是跟在了林二小姐身边长大的,与林二小姐情谊深厚,可也有几个人能成为我汪辉的妾室呢!”   汪辉得了范恒之的示意,笑得是志得意满:“要我说,林二小姐果然是个好主子。”   “那什么,红缨,还不快谢过你家小姐,给她磕个头,便跟我回家去罢。”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决断了红缨的去向。   然而红缨却并未开口,只看向林水月。   她倒是十分有信心,林水月是不会这么对待她的。   果然。   “汪公子,要娶我的丫鬟可以,不过凡事得要按照我的规矩来。”林水月淡淡地道。   眼眸里却冷然一片,越发显得她姿容出众。   “什么规矩?”   林水月扯唇:“接我三箭。”   静。   周遭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容芯蕊脸色一白,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头发。   上次在马场上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瞬间感觉自己头皮发凉。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同林水月出现在同一个马场上!   汪辉脸色僵硬:“林二小姐这是在同我说笑吗?不过一个奴婢,要给不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何必弄出这些个东西来?”   “是你要求娶。”林水月面无表情:“求娶就要有求娶的态度,还是汪公子觉得,礼部尚书家的丫鬟,可以任由你拿来作弄说笑?”   汪辉面露难堪。   “汪公子如果不敢应,此事便作罢了,只不过且记得,下次若再看上了哪个美貌的丫鬟,需得要先练好胆量。”   林水月说罢,便欲离开。   不想,众目睽睽之下,那汪辉不愿意丢这个面子。   秋日围猎林水月没去,他们可是去了的,汪辉读书不精,但骑射一向都不错。   在上次所有参与的公子哥中,还曾拿了第三名。   再者……   他想到上次与林水月比试的人,都是女子。   女子骑射再好,能够比得上男子?   林水月不过拿这个话来吓他罢了,今日他若真的被吓到了,以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汪辉咬牙道:“不就是三箭,林二小姐都敢拿自己的丫鬟来赌,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嚯!   这下可有趣了。   “来人,叫掌柜的将马场收拾好!”汪辉在这么多目光的注意之下,胆量也逐渐变大,挺直腰板道:“莫说是三箭,五箭我也接了!”   “小姐……”眼见着事情就要闹大,红缨忍不住看向了林水月。   她倒不是担心林水月技不如人,与之相反,她怕林水月真的动手。   不想,林水月却是笑了:“行,不过需得要说好了,这可是汪公子自愿的,若出了些什么事情,汪公子可别反咬一口。”   “当我什么人?”汪辉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连带着一个女子的箭都接不住,岂不是叫人笑掉了大牙?你只管来!”   等的就是这句话。   林水月当即不再犹豫,恰逢临西水榭的马场一直都有人管理着,随时都能用,那掌柜的得到消息,已经叫人收拾出了场地。   他们一行人转到了马场之中。   庆王远远地看着林水月的背影,眼底的笑意已是遮掩不住。 第65章 风起(修)   “果然有趣。”他抬眼, 便有护卫站了出来:“看顾着点,不可让林二小姐受伤。”   “是。”   身边的人神色各异,梁少卿抬眼, 见白曼语眼神发冷。   “客官, 您的炭炉。”   “小二,再来壶热茶。”   “热汤来了。”   京城的冬日很冷,但临西水榭却一连几月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临西水榭这边的马场很小, 但有意思的是,这边围绕着整个马场建了一圈阁楼。   眼下这阁楼中, 挤满了收到消息前来看热闹的人。   那临西水榭的掌柜瞧见了,都快乐开花了。   林二小姐,贵人呐!   “说来,林二几个月不出现了,汪辉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兄台这就有所不知了吧,汪辉是与林二没什么太大仇怨, 可他是范恒之身边的……”   见周围许多人看了过来, 那人压低了嗓音, 啐道:“一条狗罢了。”   “此前圣上寿辰, 林二可是让范恒之颜面扫地,在太学院险些抬不起头来, 范恒之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能这么放过她?”   “范恒之那种性子, 若想针对林二何不亲自动手, 何必这么绕着弯的折腾。”   “别忘了,林二如今可也不一般,圣上赐下的令牌,还挂在腰上呢!”   “愣着做什么!?”掌柜的拍了下那站着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厮, 怒道:“也不看看这里外里都忙成什么样了!赶紧做事去。”   小厮只得走了。   那掌柜的却听这些人议论出了神。   “王兄,你说今日这局面,当如何收场?”   “别的我不知道,只这位林二小姐实在不一般,以她此前几次的表现,我以为,她必不可能就这样将丫鬟送给汪辉糟蹋了。”   “可婚嫁之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这般折腾,闹不好连累的可是她阖府上下的名声。”   “就是,哪怕不愿意,此事也当让她兄长亦或者是林大人出面才是,她一个闺阁女子,在这里逞什么能?”   “别说了,林家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来的是林淮尹与林瑾钰。   京城消息传得极快,刚开始只说林水月出现了,这事他们府中都知道,但没想到她这刚一露面就出了事。   今时不同往日。   林水月在圣宴上得了那么大的赏赐,又一连消失了三个月,满京城都对她好奇到了极点。   眼下一回来就惹了事,尚不知会造成何等影响。   饶是有所设想,当林淮尹看见这临西水榭挤满了人之后,面色也不太好看。   他们刚来,那边马场就已经准备好了。   “虽是临时起兴,但该有的规则还是要有。”范恒之瞥向林水月:“林二小姐倒是说说,这三箭如何发,怎么才算接住了。”   林水月面色寻常:“准确的来说,是只要汪公子躲过我射出的三道箭矢,就算你赢。”   周遭顿时热闹起来。   “林二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不过此前她在德妃宫中表现确实极好。”   “可那是与几个女子相比,女子与男子能一样吗?”   汪辉却对她的话极为满意:“只要躲过三箭就行?”   林水月没说话也没看他。   他也不在乎,踱步两下,嬉笑道:“林二小姐就这么一个条件,那躲避者,想来也可以随意发挥了。”   “请。”她语气平淡。   汪辉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来人,备马。”   “他还要骑马?”容芯蕊没忍住,引来了不少的视线,她反应过来忙住了嘴。   可心下不免犯了嘀咕。   男女骑射确实不同,在太学院,骑射一科更是纳入了每年大考的内容之中。   太学院的男学子,哪怕是平日里骑射表现最为不佳的,只怕也比她们女院的厉害。   女院学这个,不过是因为近些年圣上喜欢上了秋日围猎,而每日总是会叫上妃嫔及朝中大臣家中女眷一并前往。   因此开设了骑射科。   但一来开设时间不长,二来女子在体力、力量方面始终不如男子。   林水月射箭确实是了得,可汪辉是拿过太学院骑射第一的人。   原本这个躲三箭的要求,就算很低的了。   容芯蕊也没想到汪辉这般不要脸,但此人不同其他世家公子,自来都是个泼皮。   她身侧的人面面相觑,没说话却也多少觉得汪辉不太厚道。   “汪公子随意。”未想,林水月却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庆王微蹙眉。   “林二小姐到底是大意了,男女骑射的差距,远比她想象的要大。”白曼语漫不经心地说道。   “就怕这三箭都叫汪公子躲过了,她又不愿让出丫鬟,到时场面可就不好看了。”范恒之微笑道。   庆王轻抿了口茶,紧锁的眉忽然放开了。   若是如此倒也是件好事,有他在,自不会让林水月吃亏。   白曼语见庆王始终不说话,目光却牢牢地盯着眼前之人,藏在衣裙底下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裙角。   “那便开始吧!”汪辉原还有些紧张,如今彻底放松了去。   挥挥手叫人领来了一匹毛色极好的马儿。   “这是今年刚送上来的汗血宝马吧?”   “据闻一匹便价值千金呢!”   “汪公子果然阔绰。”   马是好马,只不过眼下用的马越好,越是对林水月不易。   有好事者在一旁开了赌局,许多人都压林水月今日要输。   不想,在那汪辉翻身上马前,林水月叫了停。   汪辉停下脚步,面上带着抹嘲弄:“怎么,林二小姐这是怕了?也是,这么多人面前若是丢了人,这名声倒也不好听。”   林水月连看都没看她,回身对红缨道:“拿我的令牌,去钱庄,取一千两银子来。”   这个时候要银子?她这是何意?   “另再去仁和堂,请个大夫过来。”   汪辉沉下脸:“林二,你这是什么意思?”   “箭矢无眼。”林水月神色平静:“事先约定好,若汪公子今日在这马场之中受了伤,这一千两银子,便算作是我的赔偿。”   静。   “哈哈哈。”范恒之放下茶盏,冷笑道:“林二小姐好大的口气!”   “她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瞧着是荒唐之语,你看那汪辉的脸色,说不定真让她激怒了,情急之下出些什么慌乱也是可能的。”   “兄台多虑了,依我看,此事绝无可能。”   他们都觉得林水月在痴人说梦,唯有汪辉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他怒声道:“林二,你不必用这等不入流的方式激怒我,今日我话就撂这了,若今日我真被你射中了,不需要你给什么赔偿!”   “但若是我赢了,你不仅要将这丫鬟送给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阴沉可怕:“我还要你亲自来我府中提亲!”   “汪辉!”容京忍无可忍:“你在说什么胡话?林二小姐尚是未出阁的女子,且是你执意要娶她的丫鬟为妾,竟让她去提亲?”   若林水月那个是激怒,这就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林二小姐不是对自己的箭术很有信心吗?我就算是提再过分的要求,也该应下才对,反正也不会成真。”   他阴恻恻地笑:“林二,你意下如何?”   “一言为定。”   林水月话音刚落,汪辉便翻身上了马,策马前行,到了离她极远的位置。   “嘶,这是打量好了怕林二反悔呢!”   “按我说,无论什么要求,那都是林二自找的,谁让她自视甚高一副瞧不起的模样!”   “只可惜那个丫鬟咯。”   叫衰声不断,红缨就站在林水月身后,却也未太紧张。   “林二小姐,开始吧。既已应下,可没有反悔的道理。”范恒之还在此时出来火上浇油。   “事是约定好的,可汪公子一下便策马走出这么远,对水月不太公平吧。”   众人循声看去,便瞧见了面色阴沉的林淮尹领着林瑾钰,缓步行来。   “哟,来得正好。”范恒之轻佻地看向红缨:“你这丫鬟颜面可不小,不仅是一朝飞上枝头,而且还有着这么多的娘家人在此处。”   “可真是大排场啊!”   他说话极为难听,林淮尹克制了瞬,才没有直接将拳头挥到了他的脸上。   “水月。”他垂眸看向林水月:“此事事关林府声誉,你可以不履行约定,完事有我。”   旁边的林瑾钰却道:“是啊,你便是想要表现自己,也不能拿阖府上下的声誉来开玩笑!”   “瑾钰!”林淮尹眉头紧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话这么尖锐。   “几位,容我提醒你们一下,这里可不是你们府中,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定下的约定,若说反悔就反悔,岂不是儿戏。”   范恒之打断了他们的话,冷声道:“林大人就是这么教导几位儿女的?”   林淮尹正欲反驳,不想林水月径直接过了旁边小厮递过来的弓箭。   “水月!”   范恒之却满意地笑了:“约定已成,林大公子还是省省心吧。”   那边,早已经跑到了远处的汪辉,在看见林水月开弓搭箭时,兴奋地扬起了唇角。   他挥动马鞭,大声喝道:“驾!”   纵马跑起来,竟成了道虚影!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他马术了得,皆是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水月。”事已至此,林淮尹还是想劝下林水月。   “行了,她存了心想要出尽风头,兄长何苦在此苦苦劝阻。”林瑾钰讥笑了声。   林淮尹无奈,加之身边不少人劝阻,只得坐下。   然而马场上的人,却是越跑越快,不光如此,汪辉身子起伏不定,他竟是能在马背上晃动身子,甚至整个人悬挂于侧边。   靠着不断的变幻动作,来模糊林水月的视线。   眼看着他动作越来越快,马儿也越跑越快。   “哒、哒、哒!”马蹄踩在沙场上的声音,宛若鼓点般,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   林水月已将弓箭拉满,屏气凝神。   所有人的目光,皆是汇聚在了她的箭矢上。   风拂过,吹起了她额前的发,冬日的风凌冽,刮在了脸上生疼。   也不同于夏日秋日的风那般温和,而是直接卷起了她黑色的袍角,露出了她里面纯白的衣裙。   她眉眼如画,目光却深邃若海。   细嫩的手腕仿若藕节一般,拉动着弓弦。   这个时候吹起风,对林水月而言简直就是场灾难。   若箭矢射出去,被风卷走,亦或者只需要稍稍改变了箭矢的方向,便能让汪辉彻底躲过去。   因而几乎在同时,所有人都觉得,林水月这一箭,是不可能射中的了。   范恒之却在此时开口:“林二小姐还不放箭?这是打算叫所有的人陪你耗着……”   他有意出声打断林水月的判断,不少人虽觉得他这行为是无赖了些,却也无人出声替林水月说话。   然而本以为林水月还是会将他的话无视了去,不想在他话音刚落,她便放出了那道箭矢。   “刺啦——”箭矢发出了恐怖的破空声,引得所有的人皆是抬头侧目,往那汪辉的方向看了去! 第66章 付出代价   万籁俱寂。   汪辉策马狂奔中, 只能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啸着,未见林水月的箭矢,他心下更显放松, 甚至还回头向着林水月所在的高台上看去。   然而这一眼, 却叫他瞳仁放大,瞬间惊惧至极。   “噗嗤。”   一道箭矢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周遭的一切, 笔直地插入到了他的右肩之中!   “啊!”惨叫声响彻整个马场。   汪辉自马背上跌落,他的位置分明离林水月已经很远, 可是在那瞬间,无比诡异的,他清楚看见了林水月毫无情绪的眸。   以及微勾的唇角。   他心下瞬间瑟缩了瞬。   再看林水月这边,从那道箭矢准确的射中汪辉后,周遭便静了下来。   好半晌都无人开口说话,唯有汪辉带来的小厮反应过来, 慌忙离开。   “少爷!”   “大夫呢!”   “少爷昏过去了!”   “快去请大夫!要快!”   马场上慌乱一片。   哭嚎的, 祈祷的, 被汪辉那血染红的衣襟吓懵的。   在此之前,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林水月真的能射中, 更令人惊诧的, 是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 直接将汪辉伤至这等地步。   范恒之倏地起身:“林水月!”   林水月恰好放下弓箭, 揉着自己的手腕,墨一样的眸里裹挟着些凉意。   她自容芯蕊身侧经过,容芯蕊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她的手微微发抖,原来上次马场试炼, 林水月竟还是留了情面的。她看着汪辉那被血染红的肩头,突兀地想到林水月上次在马场中,似乎也是右肩中箭。   只那个时候的箭矢是特殊处理过的,但还是晕开了血色。   这次用的,是真正的箭矢。   同样的伤势,不同的下场。   若说林水月不是故意的,谁能相信?   林水月接过红缨递过来的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淡声道:“红缨,去取一千两银票过来。”   竟是直接忽略了范恒之。   “林水月!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射箭伤人!竟还妄想用一千两银子解决问题?”范恒之怒极反笑:“你且等着,汪辉乃是家中的独子。”   “这件事情便是告到了圣上那去,我也必定会为他讨回公道!”   他说罢拂袖而去。   那边临西水榭自来准备周全,常备着两三个郎中。   眼下全部被叫了过来。   正给汪辉喂药诊脉。   范恒之急道:“如何了?”   其中一位大夫已用刀划开了汪辉的衣裳,见状松了口气道:“万幸,未伤及脏器。”   “虽是如此,可这箭矢离脏器只差一寸,凶险非常,需得要将箭矢拔出方才能够止血治伤,可我们三人都未处理过箭伤,这……”   大夫犯了难。   范恒之闻言,面色发沉,正欲发难。   却听身后人群喧闹了起来:“仁和堂的大夫来了!”   仁和堂是京中最大的医馆,其下大夫见多识广,查看后就让人小心将汪辉抬去旁边厢房,他来拔箭治伤。   那仁和堂的大夫还带来了不少药材,想来汪辉应当是不会有事了。   范恒之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他死死地盯着那请来仁和堂大夫的小厮。   这个人他有些印象,今日始终跟在林水月的身边,应当是林水月的下人。   所以在他们根本看不上林水月,也不认为她能射中之时,她还是叫人去请了大夫。   她就这么自信?   范恒之冷笑,不论如何,伤人是真。   他必然会让林水月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他知晓这小厮身份,却刻意不提及,便是不想要叫旁人知道是林水月请来的人救了汪辉。   不想,那小厮后退一步,竟是高声说道:“范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家小姐说了,汪公子这治病的钱,我们给了。”   说罢,自怀中掏出了十两银子,递给了汪辉的小厮。   没等那小厮开口,又道:“谢也不必了,反正这伤也是我家小姐造成的!”   小厮:……   谁要谢他们了?   林水月拿这十两银子羞辱谁呢?   小厮险些将银子砸到他脸上,然而再抬眼,那人已经走远了。   与之比较起来,高台上的气氛就十分诡异了。   钱庄离这边太远,林淮尹阻止了红缨,掏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三千两银票递给了她。   红缨看向林水月。   “拿吧。”林水月点头:“一千两就行。”   林淮尹欲言又止,他实在摸不清楚林水月这伤了人赔钱是个什么意思,又觉得实在要赔钱的话,三千两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不想林水月还只要一千。   “林二小姐,你这是何意?”梁少卿皱眉问道。   林水月:“言出必行,他上马之前我便说过给一千两,他既是上了马,便是应了。”   “你该不会觉得,给这一千两银子,此事就算了了吧?”容芯蕊小声地道,被她看了一眼,忙移开视线,咽了下口水。   她如今是真的怕了这林水月了。   这人疯起来根本就不讲究个章法,把人伤成那样,就给一千两银子,亏得她说的出来。   这传出去,只怕汪辉要成为满京城的笑话了。   “不然呢?”   容芯蕊噎住,无言以对。   林水月也不多言,听底下人来说,已经请了大夫给汪辉治伤。   她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欲离开。   “林二小姐。”庆王叫住了她:“今日之后,若有什么难处,可差人去庆王府中。”   静。   庆王说出的这句话,简直和林水月一箭把汪辉射下马一样的惊悚。   无数的目光落在了白曼语的身上,她低下头,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难堪至极。   林水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应下。   “她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离开后,这边的人才反应过来,议论不休。   “……也不算,听闻她今日是来此冰钓的,起码鱼是记得拿回去了。”   所有人:……   林水月回到府中,还没进屋,就叫人请到了主院中。   一进屋,林朗与秦氏对坐,下人都缄默不语。   这气氛,活像是林朗被贬官了似的。   林淮尹与林瑾钰和她一起进来,皆是坐在下首不说话。   只余她独自一人站在了堂下。   三堂会审呢。   哦不,四个。   “跪下!”林朗怒拍案几,吓得秦氏手中的茶都险些撒了。   她抚了抚胸口,脸色发白,一颗心叫林朗吓得突突地跳。   然而一抬眼,却见林水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甚至语气平淡:“天怪冷的,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秦氏愣住了。   不光是她,这屋内所有的人皆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林水月。   林朗险少发火,但真正怒起来,府中还真没几个人承受得住。   很显然,林水月算是其中一个。   “林水月!”林朗暴怒,额上青筋都暴了起来:“你该不会以为,圣上赐了你一块牌子,我就不能将你如何!”   “我是你老子!这林府上下还是我说了算!”他怒视着林水月:“我本以为你这段时间乖觉了不少,这才将府中令牌给了你。”   “没想到你转身就闯出这等大祸!当众射箭伤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不想跪是吧?来人,脱了她身上的披风,将人押至汪府!”林朗收了收情绪,冷笑道:“你既是不想跪我,那便去汪府门前跪着!”   “父亲。”林淮尹皱眉,旁边的林瑾钰扯了下他的衣袖。   他看了下林瑾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可不等他们开口,林水月已经脱掉了外边的黑色披风。   映入眼帘的,便是她挂在了腰间的白玉腰牌。   林朗心头一梗。   “持白玉腰牌者,面圣皆可不跪。”林水月面色淡淡:“父亲确定要我去跪那汪家?”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秦氏忍耐不住,冷声道:“汪辉父亲的官职不高,可自来与范大人交好,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范大人几人已经连着送了几封弹劾的奏折入宫了。”   “你是要害死你父亲不成?”   林瑾钰也道:“此事本就是你一意孤行惹出来的祸事,眼下牵连了父亲还有整个林府,自然该你去认错道歉。”   “你的白玉腰牌,难不成还能替父亲挡下那雪花般的弹劾奏章吗?”   “所以呢?”林水月平静地看向林朗。   林朗皱眉:“你这是什么态度?”   “若论缘由,此事是汪辉主动招惹,若论后果,他既没有死也没有残。”   “这也不是你射箭伤人的理由!”林朗一声暴喝:“便是因他而起,如今伤人者是你,今日便是一个男子,也没有出手就伤了京官之子的道理!”   何况朝中形势复杂,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林水月此举,就是送上门去的筏子。   让他们借题发挥。   “那我就该看着他出口玷污红缨的清白?甚至拱手将红缨送到他的府上?”   林水月忽而上前,静静地看着林朗:“今日他要的是红缨,父亲可以给,改日他若要我,父亲也可以给?”   “你说得是什么胡话!”   “砰!”林朗情绪暴动之下,竟是一把摔碎了案几上的茶盏。   茶盏碎裂开来,瓷片划伤了林水月的手,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行了!”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不知何时回到了府中的林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都少说几句,水月,你跟我来。” 第67章 要她的命   林老夫人住的院子很安静。   屋内燃着清浅的熏香, 窗边放着个紫色貔貅香炉。   “祖母什么时候换了熏香?”林水月走到窗边,用手轻拂了两下:“这味道倒是奇特。”   “这是前些日子大小姐差人送来的。”林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笑道。   林水月手一顿:“我闻着十分喜欢,不若祖母将它转赠给我可好?”   林老夫人冷眼瞥她:“你是做了什么好事了, 跑我这来讨赏的?”   嬷嬷却熟知林老夫人的性子, 笑道:“老奴这就叫人将东西包起来。”   林老夫人冷哼了声,并没有出声阻止。   “你与那无钱相熟,可能寻得他为你作一副画?”   林水月抬眸看向她。   老夫人皱眉:“罢了。”   她掏出枚令牌, 递给林水月:“这是来之前,我问老封君借的令牌, 你去准备一下,稍后让老封君带你入宫去求见太后。”   “想来太后念及此前你做的事情,又有着无钱的关系在,应当不会难为你。”老夫人说罢,不忘嘱咐她:“在太后面前,别使小性子。”   林水月眨眨眼:“祖母为何不训斥我?”   方才在主院内那个样子, 林老夫人突然出现, 只怕谁都以为是奔着处置她来的。   不想, 林老夫人却是在知晓这件事情之后, 第一个给她想办法拿主意的。   甚至不惜请了老封君相助。   老封君的身份摆在了那里,她若是愿意出面, 太后即便是不喜欢林水月, 也需得要给老封君些面子。   林老夫人斜眼看她:“也没夸你做得好!”   “似汪辉这样的泼皮无赖, 便是面上吃点亏, 待得离开之后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你偏要上去逞能!”   “好在也没丢了咱们老林家的脸。”   嬷嬷站在林老夫人身后,闻言没忍住,笑道:“依老奴看, 对付这等人,还得要是二小姐这般才痛快。”   “你倒像是她做了什么好事!”   林老夫人话虽如此,可面上温和,眉眼间不带任何的郁结憋闷之色,分明也是认同嬷嬷的话的。   林水月心中温暖,却将那枚令牌推了回去:“祖母可相信我?”   林老夫人凉凉地道:“你又要作什么妖。”   “汪辉这事,在提出让他接我三箭之时,我便已经想好了对策。”林水月笑嘻嘻地握住了她的手:“祖母不必担心。”   林老夫人看着她。   眼前这个孩子,与此前她印象中的那个人是大相径庭。   林老夫人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才会有了这般变化,但比起从前,她更喜欢她眼下的样子。   她轻叹了口气,拍了下林水月的手:“祖母老了。”   林水月微顿,林老夫人险少用这样的口吻与她说话。   “你年纪也到了,婚配之事上,只怕祖母也做不得你父亲的主。水月,女子这一生,几乎都掌控在了他人的手中,我在时尚能护住你周全,可你若真的与父亲离了心,日后我不在了……”   林水月用力握住了林老夫人的手:“不会的。”   嬷嬷也忙道:“老夫人好端端地为何说这样的话,您一定会福寿延年,庇护着府里上下的。”   林老夫人没说话,半晌才道:“这件事情,便按你的心意来解决。”   至少在她尚在的时候,林水月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林水月眸光微闪。   自林老夫人的院子中出来,红缨手里捧着那貔貅香炉。   林水月说句喜欢,林老夫人是连香炉都没留下,全部让她们拿走了。   等回了房间,红缨询问林水月东西放在何处。   林水月思虑了瞬,让她把香炉摆在了书房内的桌案上。   她则坐在了案几后面,目光落在了那香炉之上。   熏香袅袅中,她的眼眸恍若隔着云端,叫人揣摩不清楚她的情绪。   可红缨跟在了林水月身侧这么久,多少还是能感知一二。   她们家小姐……似乎情绪不佳。   这天晚上,林水月在书房静坐至半夜,方才回到了房中休息。   第二日一早,红缨便按照她的吩咐出门办事去了。   林水月待在房中,照例烤红薯翻书睡觉,日子清闲自在,仿若此前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殊不知,外面因为她的事情,早已经闹翻了天。   林朗差人去与汪家交涉,不想汪家那边却根本没有谈和的意思,非但差人将林朗派过去的人打了回来,而且还放出话来说,若林府想要赔罪,汪辉后院里缺个给他暖床的侍妾。   叫林朗不若将林水月嫁过来,说不准他们还能够网开一面。   这话摆明了在羞辱林府及林水月,林朗哪怕是心中再如何的生气,却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让林水月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更能解决问题。   可林朗入了后院,却见林水月的院子前上了锁,门口守着两个小厮,都是林老夫人院里的。   去问了林老夫人,她只说罚了林水月禁闭,连林朗的面都不见。   林朗清楚,林老夫人这看似处罚,实则便是不让他押着林水月去赔礼,他心下恼怒非常,可林老夫人年事已高,他顾及着她的身子,也不敢叫人闯进林水月的院子里。   只能将火都憋在心里。   没想到,隔日那汪家见他们没有动静,竟是让汪辉的母亲领着人来了林府大闹了一通。   那汪夫人嚷着要林水月出来给汪辉偿命,林淮尹却冷不丁地冒出来,说汪辉还没有死,这话说了不吉利,叫汪夫人千万要慎言。   这话一出,彻底将那汪夫人惹怒了,不光领着下人想要硬闯,甚至还砸了林府的主院,闹得一片狼藉。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秦氏就那么坐在了主位之上,冷眼旁观。   甚至都未让家丁拦住那位汪夫人,好像就等着她将林水月从屋子里拉出来,将这件事情给了结了一般。   最后还是这边动静太大,林老夫人院里来了个丫鬟询问发生了何事。   那汪夫人趾高气昂的便要发作,却听丫鬟说,老封君如今人在林府之中。   她儿子被林水月伤了,所以她能在林府如此的肆无忌惮,却不敢惊动老封君,故而虽说不甘愿,到底还是带着人离开了。   可没等林府松口气,那汪夫人便处处去与人分说,说林家纵容女儿行凶,林水月阴狠毒辣,谁家若是娶了这样的女子进门,是要招惹了一身灾祸的!   言语中,将林家所有的人都带了进去。   这下林瑾钰坐不住了,怂恿了秦氏领着人往林水月的院子里来,让林水月去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莫要连累了她。   可惜就这么几日,守着林水月门口的人从小厮变成了侍卫,这侍卫还是老封君送的,她们轻易动不得。   闹腾半天,也只得离开。   外面纷纷扰扰,林水月这院内却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她完全不受干扰不说,甚至运气还不错,赢了老封君两把牌。   老封君也不在乎,林水月十打九输,就算今天全赢了比起从前也不过是毛毛雨,她更关心的是这事当如何收场。   “瞧你们这一老一少,还有心思在这里打牌,知不知道那汪家夫人都快要将水月说成十恶不赦之人了!”老封君推了面前的牌,脸带着急:“林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汪夫人这般败坏你的名声,京城之人又多是看热闹的,如今事情已经传到了宫中去,我听人说,德妃昨晚去陪太后娘娘用膳,将此事当做是桩笑话说与太后听了。”   她面上带了些急色,林二这丫头她是真的喜欢,眼看着事情对她越来越不利,她是有些坐不住了。   “如今便是你同我一起入宫,也未必能够在太后那儿讨着好处了,除非……”   除非林水月真的可以让无钱出面。   谁不知道如今太后和皇帝都对无钱推崇备至。   如果无钱替林水月说话,此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女子的名声,是比性命都还要重的东西,此事不了,日后你的婚事只怕是难了。”老封君冷着一张脸:“汪家上下都是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看那汪辉是死不了,倒是想要将你往死里逼。”   老封君并未夸张,事情若再发酵下去,林朗为了保住林府其他的人,少不得要将林水月交出去。   若真的因为这么个事情,叫林水月成了那泼皮的侍妾,只怕还不如死了的好。   至少不会落到了那家人的手里,任由着他们磋磨。   林水月从旁边的炉子上翻出个烤熟的土豆,扒了皮,裹上了层芝麻孜然辣椒磨成的粉,咬了一口,她便舒服地眯上了眼。   “都这会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吃东西……这是何物,也给我尝尝。”   林水月掰了点土豆递给老封君,轻声道:“这东西吃多了不克化,您可不能多吃。”   一边轻笑道:“快了,不出三日,这事便会有所了结了。”   老封君闻言,与林老夫人对视了眼,皆是以为林水月找到了无钱,心中有底,便不再过问。   谁知,事情远非她们所想的这么简单。   这几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水月及汪家的事情之上,未曾注意到,不知何时起,民间突然流传起来了一首打油诗。   曰:“公子身带玉,平生最爱俏。   见着娇女郎,把人带入帐。   女郎羞愤亡,公子笑嘻嘻。   不把女郎葬,将其家人毙。   又觅新女郎,家中十八婢。   若问公子故,榕深八里地。”   榕深指的是京城的一处巷子,八里地指的是里面最末端的那户宅子,便是那汪府府邸所在之处。 第68章 告什么   街头巷尾的小孩贪玩, 手里捏着糖,围着圈圈念诗句。   听到诗句内容的人,却不由得摇了摇头。   寻常人家貌美如花的女儿, 到了这些世家勋贵的手里, 不过玩物一般,叫人唏嘘。   京城里的百姓,爱好不多。   若是得了空, 都喜欢去茶楼里坐一坐,听听评书一待就是半日。   只近来不知怎么, 京中不论大小,只要是有那说书人的地方,都不由自主地说起了一个故事。   说有一出身不俗的公子,仗着家中权势,做了不少欺男霸女之事。   被其盯上的,甭管是平头百姓, 还是官宦子女, 皆是不得好下场。   评书嘛, 也就寻一乐子, 那说书人便给这位公子哥,取了个诨名, 叫做王霸。此名一出便能逗乐一室之人。   可这一连说了三日, 主角都是王霸, 所做的事情却越听越是恶劣。便有人坐不住了呀, 拉住了那说书的先生,问:“这王霸做了这么多缺德事,甚至害死别人全家,怎么还能始终独善其身?”   按往常, 说书人都会讲,这就是个故事,当不得真。   没成想到了这个故事,却有人说,说不得。   说不得三个字一出,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此后便有谣传,说这件事情乃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再问这位‘王霸’公子姓甚名谁,就摇摇头怎么也不敢说了。   怕牵连了自己的妻小,怕累及家人。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可不就更让人气愤了。   这还不算完。   京城嘛,鱼龙混杂的人之多,远超常人所想象。   没出两日,就有好事者将此事编纂成书,放在市集上,也不图赚钱,一两文钱随便售卖。   待得几日下来,已在京城之中闹腾得是沸沸扬扬。   而那边,林水月躲在院子里,终日不出门。   汪家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在遍寻林朗的不是之后,终于在彻底的撕破了脸皮。   汪夫人直接命人,抬了一顶花轿过去,就这么直愣愣地放在了林府大门口。   逢人便说,要接林水月过门。   闹到此时,那汪家就算是再没脸,却也是活生生地将林水月拖下水了。   林水月名声是彻底被毁,林朗被汪家这恶劣的行径气到,差人要将那些个赶出去,不想汪家请来送花轿的人,皆是些泼皮无赖。   尚未碰到他们,便有人直接躺平喊疼。   闹得林府上下不得安生,林朗自觉丢尽颜面,竟是连家都不回了。   府上管事的人不知该怎么办,便找到了秦氏。   可秦氏更绝,她认为林水月的名声是彻底的坏了,便想着随便找个人,将林水月嫁出去。   花轿放在了大门口的第三日,秦氏叫了媒婆上门。   搁在外人的眼中,恍若林家真的打算将林水月嫁给汪辉了。   “……还请二小姐仔细考虑,王爷说了,只要您点头应下,此番不管汪家的态度如何,也定会护您周全。”   红缨站在一旁,气得险些用扫帚将人赶出去。   庆王这般好心,怎么不见他上门求亲?只寻了个小厮来,告知林水月,他愿意娶林水月为侧妃。   这事旁人听着喜不自胜,红缨却觉得格外刺耳。   她家小姐何等才貌,侧妃!?简直荒唐。   打发了小厮,林水月叫了几个丫鬟来。   有人打量着她的脸色,轻声问:“二小姐突然梳妆打扮,可是有什么要事?”   林水月言简意赅:“出门。”   那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皆是惊得说不出话。   待得给林水月梳妆完毕后,刚打开院子的门,就瞧见秦氏站在门外,对林水月怒目而视:“你惹出来了这么大的乱子,如今又是要到哪里去?”   “你可知,眼下京城之人都是怎么看待我们林府的?你自己不要脸也就算了,无故牵连了瑾钰和家中其他人,竟还有脸出来!”   “你今日就给我待在了府中,哪里都不许去,我已经与你父亲商量了。惹出来了这么大的事情,府中是容不下你了,过几日我便让管家送你出府。”   “日后你就在京郊庄子上住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庄子内半步!”   秦氏原本是想给林水月找一桩亲事的,可如今事情闹大,林水月名声受损,能够找到的婆家,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林朗也不同意她随意将林水月嫁出去,思前想后,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林朗说的是待事情彻底过去之后,再差人将林水月接回来。   秦氏却不这么想。   林水月回府之后,不知闹出多少事情来了。   这个女儿打小没有养在了她的面前,跟她也不亲近,与其让她回来再惹出事端,不若就这么送出去。   总归外人并不知晓林水月和林瑾钰的事情,在外,林家的女儿就还是得体的林瑾钰。   大家出身,知书达理,这才是她想要的女儿!   林水月面色平静:“母亲不是为此事苦恼不已吗?”她看向秦氏:“我今日,便是去解决事情的。”   秦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汪辉受伤,林府天然不占优势,连林朗都想不出法子来,她能知道怎么办?   正好林瑾钰赶了过来,见状道:“这事本就是因你而起,如今你愿意站出来,倒也是件好事。”   一边劝秦氏:“母亲,不妨让她去试试。”   秦氏将信将疑地点了头。   林水月领着红缨并两个小厮,直接出了门。   关闭了三日的林府大门突然打开,让外面等着的人,都吃了一惊。   “谁出来了?”   “瞧着是个丫鬟……”   “不对,这丫鬟便是红缨,她跟着的人,是林水月!”   汪辉的小厮一直跟他们侯在了这边,便是为了防止林府将林水月送出去。   此时看到了林水月,他是想也不想地喊了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还有其他人放在这边的探子,一听这话,皆是沸腾了起来。   汪府雇的那些泼皮一听,抬着轿子就要往林水月跟前送。   不想一抬眼,看见林水月容貌出彩,气质卓然,皆是惊了瞬。   就这么一瞬的时间,红缨便凝声道:“都让开,我们家小姐要去顺天府,诸位也要跟着去吗?”   顺天府?   “她去顺天府做什么?”   “该不会觉得她与汪辉的事情,顺天府能管吧?”   “可伤人的人不是她吗?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议论声一片,那些泼皮却被顺天府这个地方吓了一跳,趁着他们心虚不敢上前,两个小厮牢牢地护住了林水月,从人群中穿了出来。   “小姐。”其中一个小厮抹了下头上的汗,难堪地道:“小的去马房叫人备马车,却被那边的管事羞辱了一通,那管事说……没有马车可以给小姐用,小姐若是想去哪里,只管走着去便是了。”   “岂有此理!”红缨怒极:“老封君送的马车呢?也叫他们扣下了?”   小厮点头。   林水月却并不生气,闻言便道:“走吧。”   她还真的打算走着去!   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汪辉受伤后,林水月闭门不出,眼下已过了近半个月的时间。   她第一次出门,便是要去那顺天府。   不光如此,竟还是走着去的!   此事一出,街头巷尾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中间还掺杂了不少百姓,众星拱月一般,将林水月送到了那顺天府的大门口。   “还真是顺天府,她到底是何打算?”   汪家那些个下人也没了主意,林水月刚出来他们就派人回汪家禀报去了,可直到如今都没看见人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还真不敢将林水月如何。   竟是亲自目送林水月进了那顺天府中。   等汪家得了消息赶过来时,却见顺天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了,有官差出来,客气地请他们进去。   “这小贱人!”汪夫人怒骂了一声:“她以为闹到了顺天府,就能躲过去了?行,她差点害死我儿子,今日我就让府尹大人治她个死罪!”   话音一落,却整了面色,对着这边簇拥着的人群哭诉道:“各位看看,这便是林家养出来的好女儿!”   “我儿不过与她说了句玩笑话,她便险些杀了我儿子,我儿伤势极重,恐累及后半生,她却恶人先告状,闹来这顺天府中!”   “礼部尚书之女,便可如此目无王法,行事狠辣吗?谁来可怜可怜我那无辜的孩子啊!”   看热闹的人一听,竟有这等恶劣之事,纷纷劝起了汪夫人:“夫人莫怕,咱们京城乃是天子脚下,青天大老爷断然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不错,她既是闹到了公堂之上,定是会让她伏罪的!”   倒还有人仅存着理性,道:“我看那位小姐容貌绝佳,气质温和,可不像是随意出手伤人的,这事,指不定有什么内情。”   “若有内情,官老爷也不会放任不管。”   那汪夫人听了这样的话,心下恨极了,满心以为这就是林水月的诡计,顺天府尹官不大,今日这一出,也不太可能真的给林水月定什么罪。   可过了今日后,牵连在内的,还有汪辉。   她顿时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大声对那官差说道:“官老爷,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而是这林大人的官实在是大,我们家也轻易不敢招惹。”   “这样,今日这边既是有这么多人,不若直接将此案公开审理,如何?”   那官差微愣,随后将汪夫人的意思回禀给了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对着林水月正无奈呢,听到这话,头险些炸掉。   “林二小姐,您看,此事闹大了对您的无声无益,不若现在就此作罢……”   “就按她所说的办。”她温声说道。   顺天府尹噎住,好半晌才道:“二小姐,你到底是想要告些什么?”   林水月目光落在了门口汪家那一行人的身上,看到了那大红花轿,勾唇道:“那便告他们,强抢民女吧。” 第69章 请苦主   阔别多日, 林水月出现还去了顺天府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城。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最后居然演变成这样,伤人的跑去告被伤的, 汪夫人气急之下, 竟还要求公开审理。   消息才刚传出去,不消片刻,顺天府外就停满了马车。   整个顺天府被围得水泄不通, 更有甚者,是直接下了马车, 走到了最前方去看。   这其中便有范恒之。   顺天府这等地方,庆王不便出面,故而梁少卿也来了。   他的马车刚一停下,抬眼就看见了容府的马车。   除此外,他甚至还瞧见了白府、谭府的人。   还真是热闹。   “你说,这林水月到底是在想什么?”   “无外乎就是将事情闹大, 亦或者强词夺理, 恶人先告状。她一个礼部尚书的女儿, 顺天府尹还敢治了她的罪不成?”   “依我看可未必, 汪家却也不是好招惹的,还有。”说话的人压低了嗓音:“范公子可也来了。”   谁不知道汪家背后有范府撑腰。   林水月未必能够占得好处。   梁少卿目光从这些公子哥身上收回视线, 看向了顺天府内。   不出他们所料, 顺天府尹满面愁容地看着林水月。   汪夫人就站在一旁, 冷笑道:“强抢民女?林水月, 亏得你说得出来!”   “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儿子被你伤得多惨!至今尚且不能够下床,你嚣张跋扈,出手伤了人, 如今却还反咬一口!”   汪夫人上前一步,冷睨着顺天府尹:“敢问大人,这普天之下哪有伤了人不负责的道理?”   “不过是想让她林府给个说法,如今到了她的口中就成了强抢民女!这是栽赃陷害,也是蓄意败坏我儿的名声,大人明察秋毫,想来不能够叫她诓骗了去吧?”   顺天府尹擦了擦额上的汗,为难地看向了林水月。   汪夫人双手抱胸,冷笑道:“本想着给你个机会,将此事给解决了,不想你给脸不要脸!既是来了这顺天府,那就直接将你出手伤人的事解决了吧!”   “于大人,敢问这无故伤人性命,依照晋朝律法,该当如何处置啊?”   汪夫人先声夺人,又确实是占据了有利的位置。   几句话出口,周围已是彻底安静下来。   有人小声道:“只说林水月伤人,却不谈及约定之事,这汪家却也是无耻至极了。”   “那约定虽是真的,可伤人却也是真。光靠着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想要开脱,也有些困难。”   “按我说,这事怎么也不该林水月亲自出面处理,汪家这般不顾及颜面,她如何是对手?”   “你们何时对这林水月这般宽容了?这不是她自以为是,非得要逞能才闹出来的吗?何况,一个女子不好好地待在闺中,几次三番的强出头,照我看,她若真的吃了什么苦头那也是活该!”   说话的几人,其实都是太学院的学子。   听到了这最后一人的话,那几人对视了几眼,皆是没再开口。   “夫人此言差矣。”安静中,范恒之忽然开了口。嘉   所有人皆是诧异地看向他,这范恒之怎么突然帮林水月说起了话?   “按律法,伤人者若存悔意且对伤者负责,当从轻处落。可自从汪公子受伤后,林府一直对此不管不问,如今林水月为了逃脱罪责,竟是先一步闹到了公堂上来,其态度之恶劣,简直是令人发指。”   范恒之朝着顺天府尹的方向躬身行礼:“还请大人明鉴。”   公堂之上,由不得旁人插嘴。可范恒之的身份,顺天府尹也清楚,便也由着他说,并未出声阻止。   只是脸上的表情不好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错!”范恒之的话倒是提醒了那汪夫人,她当即嗤笑道:“在这皇城之下,伤了人还能如此的理直气壮,倒也是头一份了。”   又看向那顺天府尹:“顶着这礼部尚书之女的名号,便是好用,瞧着连断案的大人,都不敢将她如何呢!”   她当众说出这个话,便是在给顺天府尹施压。   那府尹不得不出声道:“律法之下,自有公道。若林小姐真的做了这些事情,还请汪夫人放心,本官一定会秉公办理。”   汪夫人听到此话,满脸笑容地看向了那林水月。   她倒是要看看,事已至此,林水月还能够有什么法子逃脱了去!还不是得要跪在了她的面前,祈求他们一家的原谅!   “林二小姐,关于汪夫人所言,您可有什么要说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难得的,她今日穿了身玄色的衣裙,这衣裙样式简单,只在领口及袖口之处,滚了一圈白毛。   冬日里的裙装都显得厚重,林水月这一身却并非如此。   腰间用一腰封束起,显得她身姿窈窕,而那日震慑住了所有人的白玉腰牌,却并未挂在了腰间。   少了腰牌,她就更加势单力薄了。   “敢问大人,按照晋朝律法,若有一案件,其犯案之人都属于同一人时,当如何处置?”   林水月缓声开口,却问了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   周围一片躁动,汪夫人更是怒声道:“问你伤害我儿子的前因后果,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顺天府尹微皱眉,却还是回答道:“理当几案合并审理才是。”   林水月颔首,目光越过了汪夫人、范恒之等人,看向了外面簇拥的人群。   “林水月!这可是在公堂之上,你……”   “既是如此,那便一起审吧。”林水月打断了汪夫人的话,看向那顺天府尹。   他还未反应过来:“什么?”   就听林水月道:“大晋三十一年,汪辉带着仆从,破开民宅,抢走一女瞿荷,□□后抛弃,后瞿荷自尽身亡。大晋三十一年末,汪辉在天水阁内,命其仆从与其一并□□天水阁内丫鬟,致使丫鬟身亡。”   “大晋三十三年,汪辉命人尾随秀才吴亮,在吴家租赁的小院中,将吴亮胞妹抢走,后命人将一封婚书给了吴亮,说迎了吴亮胞妹入府为妾,吴亮迫于无奈后应下此事,不想三月后,却在家门口接到了奄奄一息,刚流产的妹妹。”   “吴亮胞妹小产后大出血,没挨过当晚便没了命,当夜吴亮闹至汪府,遭汪府仆从围殴,此后吴亮失踪,吴亮父母遍寻不到儿子身影,于七日后,至顺天府报案……”   “闭嘴!”汪夫人突然发了疯,她扑腾着上去,就要触及林水月时,却被旁边的官差拦住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林水月!你这是构陷,是诬赖!分明是你伤了我儿子,为了逃脱罪责,却编造这样的故事来诬陷我儿!”   “你这个贱人!”汪夫人一张脸都涨得通红,哪怕被官差拦住,还是疯了一样地咒骂着林水月。   林水月表情未变,停顿了瞬,继续道:“吴亮父母至顺天府后,于次日踪迹全无,后有人在离京三十里地的河岸边上,发现三具尸首,经查验,便是消失的吴亮及其父母。”   “大晋三十四年……”   汪夫人浑身发抖,恍若癫狂,她疯狂地摇着头:“信口雌黄!这都是你编造的!我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林水月,你不得好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光听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外面已是安静一片,饶是那些个公子哥们,也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是此时,安静的人群之中,忽然有个声音道:“汪辉……汪,王!我说这些个事情怎么如此的耳熟!”   “榕深八里地!那不就是汪家!”   “所以那个杀千刀的王霸,便是汪辉!?”   一石激起千层浪。*   范恒之周围站着的所有百姓,皆是愤怒了起来。   “我说那个说书的怎么躲躲闪闪的,原来此事还真的是真人真事!”   “汪辉强抢民女,十恶不赦,汪家竟然还有脸告到了公堂之上来!”   “我呸!青天白日,皇城脚下,竟有如此龌蹉恶毒之人!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吴亮一家的性命,谁来偿还!”   范恒之怔住,险些被愤怒的百姓推倒,他身后的护卫搀扶住了他,却听他怒声道:“什么王霸?什么榕深八里地?他们在说些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他身侧带着的那些人,是完全回答不了他的。   反而是林水月,看着面色发白,额上已经布满了冷汗的顺天府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案子,都算得上是强抢民女吧?”   “林……林小姐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若是、若是市井流言,是做不得数的。”府尹强撑着道。   林水月冷眼看着他,淡声道:“大人所言极是。”   那府尹见状,才松了口气,然后后背上已经被冷汗浸湿,双腿发虚,险些有些站不住。   他本想开口,叫林水月与汪夫人离开。   不想,却见林水月转身,看向了围观的人群之中,沉声道:“那就请各位苦主吧。”   啪。   顺天府尹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就断了。   他慌忙抬头,却见人群之中走出来了不少人。这些人,有些身带残疾,有些形容枯槁,有些面容憔悴。   穿着粗布麻衣,瞧着便是寻常的百姓。   只有其中一人,着一身锦袍,长身玉立,他是……刚刚走马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之子,王琦。 第70章 一夜之间   “这……王公子, 你怎么?”认识王琦的人,皆瞪大了眼。   “林二小姐。”范恒之眼神阴郁:“你随便找来一群人,编造出这些个荒诞的故事, 就想要将自己撇清, 把污水往汪辉的身上泼,未免也太可笑了!”   林水月神色平静:“今日来的人,户籍皆可查, 至于与苦主之间的关系,就请各位自己来说吧。”   她话音刚落, 就有一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看着汪夫人的眼里却带着深切恨意的老者上前道:“吴亮吴芬两个,是我的侄子侄女。吴芬惨死,吴亮失踪后,我因担心兄嫂情况, 便动身来了吴家。”   “不想汪家收到我兄嫂报官的消息, 将我兄嫂残忍杀害!这些年, 为躲避汪家爪牙, 我不得已风餐露宿,沦落街头。”   他说话时, 身型隐隐颤抖。多年躲避, 致使他年纪不大, 瞧着面容却如六旬老者一般。   “我是天水阁丫鬟胭脂的胞弟。”另有一人上前:“当年家中遇见水灾, 父母迫不得已将姐姐卖至京城,我心中有愧,一路寻着当年之人找到京城,却不想姐姐遭逢此等恶事!”   那人强忍悲痛:“还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叫姐姐在地下得以安息!”   都是家中遭逢灾祸之人,自他们出现后,整个顺天府内外的气氛都变得尤为沉闷。   外边等候的百姓,早已忍耐不住。   “汪辉这厮就是个杀千刀的!”   “因着他□□里的二两事,祸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这等人,如何还有脸面苟活于世?”   “今日便要他们全家血债血偿!”   群情激愤,远超过范恒之的想象。   因着他替那汪夫人说过话,甚至还有人出手推搡他。范恒之身边的人庇护不及,竟是让他在混乱中挨了不少的打。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胡闹!”顺天府的官差站出来,竟也有些控不住场面。   直到王琦出声,那些愤怒的百姓,才稍稍收敛了些。   “瞿荷,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王琦眼眶发红,许久才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此言一出,连那面上青肿红了一大块的范恒之都为之一愣。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今岁秋末才走马上任的。   此前一直在外外放为官,妻子亲眷也都没有在京城。   未想到,这王琦竟然有个未婚妻子在京,还被汪辉玷污了清白,自尽而亡。   更想不到的,是这王琦竟是个痴情种,竟不顾身份亲自出面为瞿荷讨回公道。   “这是我与瞿荷的婚书,还有,她……自尽之前,写下的绝笔。”王琦自怀中掏出婚书与瞿荷留下的信件。   “这信中,不光有她被汪辉这畜生玷污之事,更有提及汪辉性情残暴,家中十八房美妾,一多半均为他强占所得!”   今日难得见了太阳,金色阳光洒入堂中,却没带来丝毫的暖意。   顺天府的公堂内外,安静一片。   “啪嗒。”阻拦汪夫人的官差皆是抬眼去听这些人说话,无人管她。   她跌坐在了地上,身上的衣袍沾上了灰。   可她全然未觉,口中依旧念念有词:“贱人!都是些贱人,你们休想用这些事情绊倒我儿,我儿无罪!”   林水月没看她,目光径直落在那也快站不住的顺天府尹身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不等那顺天府尹回话,她复又道:“另,对汪夫人的指控,是因我与汪辉先前有过约定,他欲抢夺我身边的丫鬟,我不应,便与他约定令他接我三箭。”   “生死不论。”林水月说罢,抬眼看了下王琦。   王琦微颔首:“林二小姐与汪辉定下约定时,我也在,除我之外还有大理寺的两个官差,均可为林二小姐作证。”   范恒之脸色彻底变了。   他仓皇抬眼看向林水月,对方背对着他,根本叫他看不清楚神色。   也就是说,林水月从一开始就准备齐全,今日这一出,她便是那耐心守着猎物的猎人,只待他们一脚踏进来,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此事,大人如何定夺?”   顺天府尹回过神来,见着周围那黑压压的人群,心下早已凉了半截。   “还能如何定夺?抄家,入大狱!”   “嘘,小点声,此前不是说过,吴亮一家死的蹊跷,没准这里头还有门道呢!”   他面色苍白,看向林水月,又转向王琦,好半晌才道:“此事,事关重大,一时间不好判决。”   “人证物证都全了,还有什么不好判决的?”   “怕不是收了汪家什么好处,亦或者曾与汪家狼狈为奸,所以故意维护吧?”   “顺天府办不了,那就交给王公子的父亲来办!”   “不错,去大理寺!”   这些百姓,寻常是断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跟官员这么说话的。   可今日来的人实在是太多,就算是那位于大人凑上前去一一辨认,也未必能够分辨出来是谁说的那一句话。   所谓法不责众。   加上汪辉之事确实引发了众怒,便让许多人不管不顾了起来。   顺天府尹手心带汗,过了许久才艰难地道:“来人,去汪府传汪辉过来……查清楚事情之前,先将他暂时收入狱中。”   “于大人?”汪夫人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你就这么轻信了这几个贱民的话?”   于大人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他的处理方式,算不得多好,也平不了众怒,本以为林水月当会有意见才是,没想到林水月直接点头道:“那就恭候大人的好消息了。”   连那王琦都并未多言,与林水月一并离开了这边。   他们走后,那顺天府尹茫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双目发怔。   “大人,真要派人去汪家?”   “不然呢?”他苦笑了瞬:“快点去吧,趁着今日,你还能够称我一声大人。”   那官差不明所以,只按照他的话去办了。   却不想,刚踏出顺天府,就被人往头上扔了菜叶子。   “我呸!狗官!”来人扔了东西就跑,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外面已经闹翻天了。”旁边的官差苦笑道:“此番事情之大,远超过我们所想。不说今日乃是公开审理,就汪辉所做的事情,竟是早已经在京城传开。”   “如今百姓都认为咱们顺天府与那汪家官官相护,这是第十几波来门口闹事的人了。”   不光如此。   原本这些事情只是在百姓种流传,但今日之后,终于是让整个京城都知晓了。   有些人暗自咂舌,有人隔岸观火。   而更多的,则是御史台弹劾汪家的奏折。   此事闹到如今,即便是有些人想要压下去,也是压不住的了,百姓间口耳相传,顺天府外闹事之人。   不消片刻,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圣上震怒之余,直接摘了顺天府尹的乌纱帽,命大理寺少卿王大人亲自审理此案。   大理寺得了令,当夜便将汪家上下一百多余人,尽数抓入狱中。   一夜之间,此前还在林府门外耀武扬威的汪家,全部沦为囚犯。   京城上下唏嘘一片。   与汪家来往过密的范府,范恒之父亲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彻夜未歇。   次日,汪家的判决尚未下来,林水月又出了府。   只不过这一次,是没有什么人去注意到她了。   林水月今日有约,却没去临西水榭,而是叫人领着,绕了三道,进了天水阁中。   天水阁,就是汪辉曾犯过事的地方。   这里布局温雅,处处雕梁画栋,是一处顶美的宅院。   天水阁并非是寻常的酒楼茶肆,这边有着全京城最好的戏班子,所到之处,皆是丝竹声一片。   林水月坐在二楼,其下就是个戏台子,上面的人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   她手中的茶冒着热气,旁边的人声线温和:“汪家之后,你是再无可能独善其身了。”   “不后悔吗?”   林水月挑眉:“不是你跟我说的,避世不如入世?”   裴尘轻笑,他做事从不犹豫后悔。   只不过她到底是有所不同,此番拉她入局,他内心没少左右摇摆。   “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林水月捧着茶盏,目光平静:“何况,此番倒也算为民除害了。”   裴尘闻言,低笑出声。   他笑声低沉悦耳,如同沉香的美酒。   “也叫范家及其党羽,彻底恨上你了。”他收起笑容:“范家不会有事。”   用的是陈述句。   林水月不置可否:“这也仅是个开始,路还长着。”   裴尘不由得回头看她,不想竟是对上了她深邃的眸。   “倒是你,前些日子不是一副就要气绝身亡的模样吗?怎么,不过短短半月,裴公子这是诈尸了?”   她说话不好听,还带着十足的尖锐。   他却忍不住想笑。   同她待在一块,他总是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目光落在了她捧着的茶盏上,隔着冒出的热气,看向了她的眉眼。   原本二人并肩而坐,他这看着看着,人却离得更近了些,她也不躲闪,那双墨瞳就这样与他对视。   直到他们二人的距离,仅剩一息。   裴尘这才停下来,莞尔一笑:“我若不是命在旦夕,又如何讨得你的怜惜?”   “林二小姐最是会心疼人了,不是吗?”   林水月不语,头却往后偏了偏。   “离我远些,病痨子勿要过了病气给我。” 第71章 汪家下场   临走之前, 裴尘说要送她个礼物。   林府来了人请林水月回去,她便没细问。   回到府中,林水月被请到了主院。   还是这个熟悉的主院, 甚至还是那熟悉的几个人, 可同前些日子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秦氏坐在主位上不敢看她,林瑾钰今日未出现, 林朗的表情就越发复杂,他沉默了许久, 见林水月也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便只能道:“你这些日子别乱跑了。”   林水月坐在下首,闻言看了他一眼。   林朗忍不住轻咳了声:“后花园的梅花开了,我打算让你母亲在府内办个宴席,你是府中小姐,府中设宴你不在像个什么话。”   这便是此前庆王让他们办的宴席。   因着汪家的事情拖了许久, 没想到如今又旧事重提。   林水月不置可否, 应下后起身离开。   林朗实在没忍住, 问道:“汪辉干的那些好事, 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而且这事办得过于巧妙,若只在顺天府中揭露汪辉, 并不一定会闹得这般大。可偏巧这些事情让人编成诗, 拿去说评书甚至写成了话本, 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又偏偏那么巧, 那日公开审理了案件。   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了。   “父亲问那么多做什么?”   林朗噎了下:“我是你父亲,何况你贸然行事,也不怕牵连府中!”   林水月微挑眉:“汪家上门闹事的时候, 父亲也没管,如今不该管的事情,就别管那么多了。”   说罢转身就走,毫不理会身后林朗暴躁的嗓音。   她走后,秦氏没忍住道:“老爷,我早就说了,她在乡野间养大,性子已经养成了,日后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你还有脸说?”林朗一肚子火正找不到发作的地方,怒声道:“是谁让你找媒婆上门的?”   秦氏愣住:“我也是为了林府好!”   “是为了林府好,还是听信了林瑾钰的话,你自己清楚!我告诉你,此前你们做的事情,我不愿与你们计较,那是因为林瑾钰在这府中多年,我也将她视若己出!”   “但你且记住了,我林府的孩子,我林朗的亲生女儿是林水月!你若再与她合谋,做出些什么蠢事来,我便写封休书给你,让你带着你那了不起的养女一并滚回家去!”   林朗说罢,拂袖离开。   只留下了惊呆了坐在位置上的秦氏。   “儿子告辞。”下首的林淮尹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这事是他告知林朗的。   此前不论发生多少事情,林淮尹始终都把林瑾钰当成是自己的妹妹。   可这些日子,林瑾钰的表现越发奇怪,他便留了个心眼。   不想真的让他发现林瑾钰怂恿了秦氏将林水月嫁出去,给林水月找的人家,更是不堪入目。   不光如此,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叫他发觉了许多从前被忽略的事实。   林瑾钰其实已经不适合留在这个家中了。   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林淮尹还念着多年的感情,愿意给她机会。   这也算是他借着林朗的口,在敲打林瑾钰了。   也是从这一次的事情,叫林淮尹彻底的清醒了过来。林水月才是他的亲妹妹,林瑾钰在林府中锦衣玉食的长大,已经占尽了好处,林水月回府后,他们也不曾给过林水月温情。   从始至终,被排挤在外受尽委屈的人不是林瑾钰,而是林水月。   以至于林水月在外建庄子,并没有留有他们这些亲人的位置,她遭遇任何事,率先想到的也是自己处理,而非是求助于他们。   林淮尹自认为立身正,然而想明白这些事之后,心情也实在复杂。   只盼着如今还来得及,莫要与林水月彻底离了心才是。   三日后。   这几日又落了雪,林府后花园内的池塘都被冻住了。   万物凋零的冬日里,唯独梅花绽放。   秦氏命人将后院的大花厅收拾了出来,花厅周围都被梅树包围,外面冰天雪地,白雪皑皑。   红梅傲立于枝头。   花厅里面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四周的窗户皆是开着,冷风袭来,吹落了枝头堆叠的雪,梅香扑鼻。   “夫人未免也太用心了,这一冷一热的景象可不多见。”   客人几乎到齐,见状不免对秦氏夸赞连连。   秦氏面上掩不住笑意,一边拿眼看上座的庆王,一边笑道:“这都是小女瑾钰的主意,就连这些插瓶的梅花,也是她今日一早特地折来,为宴席添色的。”   “林大小姐最是雅致不过了。”   容芯蕊笑道:“林姐姐一向最为细致,连今日穿的衣裙上,都绣着折枝梅。”   林瑾钰闻言,轻笑了瞬。   她今日穿着身天青色的衣裙,上面绣着雅致的折枝梅,浑身上下的饰物极少,也就头上插了一支水头很足的翡翠簪子。   “也不知怎么了,这京城里的女子,忽然就流行起来了穿青衣。”庆王那边坐着的,皆是些年轻公子,见状不免议论道。   “今日着青色的也不少,不过看起来,还是林大小姐最佳。”   “林大小姐才名在外,自是与这出尘的颜色最为相配。”   “是吗?我倒觉得最适合青色的另有其人。”   有人接了这么一句后,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二小姐到了。”   说来也是巧了,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林水月就领着人进了门。   她刚一进门,便有伶俐的丫鬟替她除去了身上的白狐皮披风。   她同整个厅内的女子都不一样,花厅内暖和,不少人都穿着轻便,少有的甚至还穿了夏日里的轻纱薄裙。   唯独林水月穿了条厚实的红裙,那裙摆上绣着……   “你这是猫爪?”胡西西跟她相熟,没那些顾及,直接问了。   林水月:……   “这是云朵。”   胡西西一时没憋住笑。   不光如此,她这裙子外面还罩了件云白色长袄儿,领口袖口处都滚着圈白毛,衬托得她脸越发的小。   “哪怕不着青色,却也有倾城之姿。”方才开口的公子哥又忍不住补充道。   他身侧的人都没说话,然而心底对他所言却都是认同的。   林水月确实生得极美,且是一日日赛过从前的美。如今再去回想从前她那糟糕的模样,竟也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穿得这么厚,你是打算出门去吗?”胡西西问她。   “那倒不是,本来是打算钓虾的,谁知林淮尹说冬日之前他让人将整个池塘里的鱼虾都捞走了。”   胡西西傻眼了:“为何?”   “池塘是用来观赏的,锦鲤也不能吃。”林淮尹信步走进来,微笑道:“妹妹还是饶了它们吧。”   林水月无话可说。   她是那种吃锦鲤的人吗?   “九公主今日也来了,你既是过来了,便好好陪陪她。”林淮尹忽而想起什么,微顿:“你有多久没有去太学院了?”   林水月:……   “公主,我们来对弈吧。”   胡西西跟在她身后,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林水月与九公主对坐,胡西西便在一旁观棋。   她们坐在了窗边,也并非是花厅中央,却收获了整个花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林水月侧脸娴静,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玉质棋子,手竟比那玉还润泽几分。   这样看着,倒一点都瞧不出来她站在高台上,一箭射穿了人肩膀的模样了。   “听说了吗?圣上下了圣旨,汪家上下择日便要处斩了。”   “这偌大的门庭,竟是一夕之间就衰败了?”   “汪家可不只是汪辉干的混账事,说那汪大人……汪衡家中那么多的钱财,皆是来路不正,且还涉及到了买官之事。”   “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了。”   “那汪夫人从前得势的时候,眼睛都长在了鼻孔之上,没少埋汰人,这次汪家落难,她手中竟也沾了不少的人命,原本下的判决只是流放,后来这些事浮出水面,便也判了斩立决了。”   “……你说,这事当真是林水月所做吗?”   汪家的判决落下后,这些人看林水月的眼神都端着十分的小心。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唯恐叫林水月听见去了。   可他们又实在好奇,她一个闺阁女子,真的有那般能耐吗?   “若说全无关系,倒也不尽然,不过汪家有此下场,多半也是作孽太多,树敌无数,叫民间百姓都知晓了去,自然讨不到任何好处。”   说这话的人,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   不过便是如此,也足以知晓林水月手腕了得了。   哪怕这些事情是从民间得知,却也要有这个能耐找齐了那些人,甚至请动王琦,才能够彻底的扳倒了汪家。   从前他们都瞧不上她,以为她粗俗又愚钝,行事不得章法。   如今看来,倒是个全然招惹不得的。   “我原以为我的棋是下得最臭的,没想到天下竟有你这样奇才。”胡西西看着林水月,满眼的惊诧:“跟九公主一个小孩下棋,你下不过就算了,你还悔棋?”   林水月拿棋下棋的姿势都极美,闻言更是眼皮都未动一下:“你莫要坏我清誉。”   九公主:……   “那你倒是别悔棋啊。”   “我刚才手滑了。”林水月狡辩。   “我比你小十岁。”   “公主,下棋不能以年龄来论。”   好像……   也不是那么聪明。 第72章 同岁   庆王坐在上首, 与秦氏低声交谈,目光却始终落在了窗边那人身上。   “择芳宴就在眼前……”   庆王回过神:“本王这次前来,便是为了择芳宴的事。”   秦氏面色微顿, 可尚未来得及回话, 底下的人便来禀报,说是白家小姐来了。   今次的宴席所邀请之人,俱是林淮尹拟定的名单, 除了容芯蕊之外,并没有什么人与林水月有着太大的过节。   故而白曼语不在名单范围内, 不想她却还是跟了过来。   这位白家小姐自来自视甚高,似是这种没有主动邀请她的宴席,她不该来的才是,可还是来了。   林府的下人也不好将她拦在了外面,请示过了秦氏之后,便把白曼语带了进来。   白曼语今日也是盛装打扮了番, 可也是巧了, 竟是与林水月的打扮有些相似。林水月是红裙白袄儿, 她则是白裙红袄儿, 这么走进来,不光是周围的人愣了瞬, 连庆王都不由得微皱眉头。   “曼语见过王爷、林夫人。”白曼语倒还沉得住气, 缓步行来, 至庆王身侧。   “你怎么来了?”庆王面上带着淡淡的不悦。   白曼语心头发凉, 面上却是忽地怔住,道:“此前我与王爷约好了,今日要同去书画阁内,寻一珍贵书画献给太后, 可我去了王府,却并未见到王爷。”   “听得底下的人说,王爷来了林府,这才过来了,并未想到是林府的宴席。”她随即站起身:“是曼语唐突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她一双翦水秋瞳内,却已然是带了泪。   显然是对庆王忘记了约定,又开口责问之事,心有芥蒂。   庆王对她也并非全无感情,见状便安抚道:“来便来了,本王并未忘记与你的约定,只是林府的宴席在前,本打算宴席之后再去寻你。”   白曼语掩下心中复杂情绪,乖巧地点头。   边上的秦氏忍不住道:“王爷,那择芳宴……”   择芳宴是太后为庆王所办的选妃宴,庆王的年纪早该成亲了,拖了这么久,如今择芳宴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算是当下京城一等的大事了。   庆王闻言,不由得抬眸又看了眼窗边的人。   ……林水月因为棋下得太差还喜欢耍无赖,已经被九公主跟胡西西赶到边上去了。   她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雪景。   他唇边不由得浮现了抹笑容,正欲开口,却听得旁边的人忽而道:“对了,林二小姐。”   白曼语一出声,花厅内便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回头看她。   “此前听人说,你自小是在乡野长大,也不知是何地方?”   “白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白曼语轻笑:“实在是有些好奇,二小姐回京之后,从未提到过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不等林水月回答,她忽又道:“不过想来应当是乡下的庄子之流,否则的话,如何能够将二小姐娇养成这般,不光容色出彩,且还读书识字。”   她的话像是在夸那林水月。   可旁边的人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尤其是容芯蕊,她皱了下眉:“什么娇养?她刚回来的时候,瞧着是又黑又壮不说,举止还极为粗俗。”   “如今倒好像是变了个人。”   容京坐在了她身侧,回忆起从前的林水月,也是恍若隔世。   “这倒是,她回京后不久,却像是变了个人。”   “依我看,只怕并非如此……”   “此话怎讲?”   那个提出异议的女子,抬眼看了下白曼语,白曼语微不可觉的点了下头,她才说道:“一个人前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依我看啊,林水月此前刚回京城那般模样,只怕是故意为之。”   容芯蕊也听见了,她稀罕道:“还有人故意把自己往丑了打扮?怕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女子神秘一笑:“容小姐这就不懂了,咱们来往的,都是世家大族。越是世家大族,就越是要脸面,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确实是需要遮掩一二的。”   容芯蕊皱眉,显然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可旁边的其他人都是人精,瞬间意会,随后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有人按耐不住,道:“此前我听闻,那江家老爷在外养了个戏子,江家家规,戏子是入不得江家门庭的,江大人就将那戏子置在了外头,甚至还与戏子生了个野种……”   她这么一说,容芯蕊也明白了。   合着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林水月乃是外室之女?此前为了掩人耳目,才说是自己在乡野住了许多年,扮丑也是为了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这……   饶是容芯蕊也看了不少的话本,听了这话多少还是觉得荒唐。   “这么说来,确实是有些奇怪。仔细看的话,她与大的长得并不像。”有人听了之后,目光在林水月及林瑾钰之间来回的打转。   第一个带起这个话题的女子,叫何昕。   何昕低声道:“好像听闻与主母的关系也并不好。”   这倒是事实。   打从他们进了这花厅,秦氏便将林瑾钰唤到了自己的身旁,嘘寒问暖,还屡次叫林瑾钰在庆王跟前表现。   对林水月,好像就没有这个人似的。   若说前面的都是猜测,那这一点之上,就委实说不通了。   林水月对外可说的是家中嫡次女,次女的身份虽说是比不得长女,可到底占了嫡出。   可林朗也就这么一位夫人,秦氏对她这般冷淡的态度,难道还不能够说明问题?   花厅内因为这番揣测,气氛怪怪的。   而这样的流言,传的极快,没一会儿甚至连庆王那边都听说了。   胡西西皱眉,轻声对林水月道:“你可小心些。”   见林水月不解,她便解释道:“庆王的选妃宴就在眼前了,听闻庆王手中有一张帖子,帖子若给到了谁,谁便能够成为庆王的人。”   “选妃宴虽是太后一手操办,这王妃的人选也需要太后斟酌,可太后自来都宠爱庆王,很早之前就说过,庆王亲自选定的人,必定能入庆王府,且最差也是侧妃。”   最差侧妃,最好的情况,便是庆王亲自选定了自己的王妃了。   “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水月面色平平。   九公主面无表情:“皇兄看上你了,几次三番叫林府设宴,说不准就是为了找个合适的名头,将帖子赠予你。”   林水月:……   “公主,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九公主懒得理她。   “白曼语没名没分的跟在庆王身边这么久,所为什么你我心中都清楚,眼下虽拿不准庆王的意思,但看她这样明显没安好心。”   胡西西上下打量着她:“你没落什么把柄在她手里吧?”   林水月:“我一般不跟讨厌的人打麻将。”   九公主:“那你能不能讨厌我,顺便把你上次输给我的一百七十八两银子还给我。”   “公主何出此言。”林水月无比认真:“我觉得我下次可以赢回来。”   白曼语见她们三人兀自说笑,与这整个花厅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面上的表情也未变,反而淡声说道:“对了,前些日子听闻过不了多久便是林二小姐的生辰了。”   “此前生辰未能大办,今年怎么说也该补上才是,对了,二小姐今年几岁了?”   白曼语面色忽而变了瞬,未继续说下去。   可是她的话,却已经在花厅内引发了轩然大波。林水月刚回京城的时候,是办过一次生辰宴的,那时候的林水月还想着如何跟京城的贵女们好好相处。   故而请了许多的贵女前来参加,可那日的生辰宴最后以林水月被嘲愚钝,而引得她在宴席上发作,砸了许多的东西。   最后不欢而散。   因着整个京城内都险少会有林水月这样的人和事情,所以她们对于这些事情记忆非常的深刻。   眼下想起来,许多人注意到的却不是那个生辰宴有多么的荒唐。   而是按照那次她过的生辰推算的话……林水月,竟是跟林瑾钰同岁!   这一个府中两个小姐,一个大小姐一个二小姐,还都说是嫡出,结果二人却是同岁!   瞬间,连容芯蕊都信了她们方才那番荒唐的猜测。   “林水月当真是小妇养的?”她声音太大,说出口后瞬间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容芯蕊头皮发麻,不敢去看那林水月。   心中却砰砰直跳。   其实近来林水月的种种事迹都表明了此人并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可大多数人此前都瞧不上她,如今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她?   心里因为林水月天翻地覆的改变,也觉得格外接受不了。   一个从前哪里都瞧不上的人,如今翻身要骑到了所有人的头上去,这叫什么事。   可谁都没想到,今日来这林府一趟。   却无意间窥见这么一个大秘密,若林水月真的是外室所出,那她即便再如何得圣上的青睐,左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庶女,上不得台面,更……做不得王妃。   在诡异的气氛之中,白曼语抬眼,看了下庆王的神色。   果然瞧见庆王皱下了眉头,她轻轻勾起唇,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第73章 惊人(修)   秦氏皱眉, 正欲开口,却被身侧的林瑾钰握住了手。   “母亲……”林瑾钰面上带着十分的委屈。   林水月的事倒好澄清,但若真将此事公布于众, 林瑾钰也算是毁了。   秦氏心中犹豫, 下意识看向林水月。   林水月并无半点不自在,甚至悠闲地拿起了一个贡桔剥起了皮。   她态度散漫随性,倒是叫方才信誓旦旦的人迟疑了。   “啊。”白曼语目光落在了她腰间, 目光闪烁。   何昕看到了林水月挂着的白玉腰牌,瞬间心神领会:“其实嫡女也好庶女也罢, 总归是林府家事。”   周围的人连连点头,若林朗愿意给林水月嫡女的身份,她们谁也不能说林朗的不是。   只是,这真的嫡女跟后来添的,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只是……圣上面前,怕是不好说。”   何昕闪烁其词, 却有人瞬间反应过来。   “这事若弄不好, 可是欺君之罪。”   自己家愿意让庶女变成嫡女, 那是府中家事, 闹到了皇帝面前,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一时间, 花厅内热闹了起来。   可以想到, 林水月的身份若真的存疑, 此后会惹来多大的非议和祸患了。   “怎么办?”胡西西凑到她身边, 小声地问:“要不我帮你骂人?”   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林水月轻摇头,她看向白曼语。   白曼语若有所觉,抬眸与她对视。   二人视线交汇,白曼语面上带着冷笑, 林水月则是面无表情地吃着贡桔。   “……瑾钰与水月,都是我的孩子。”秦氏在这个时候出来打太极,说出口的话却全然没有信服力。   她第一瞬间没有辩解,听得欺君之罪的字眼后,说了句这么含糊不清的话,瞧着这里头是更加有鬼了。   “诸位。”林瑾钰却在这个时候起身:“此事乃是我们林府的私事,倒不必拿出来议论吧?”   “林大小姐,倒并非我们在此非议你们府中之事,而是此事事关重大,若真传到了圣上耳中,只怕会对贵府不利。”何昕从容道。   “无论如何,水月都是我的妹妹。”林瑾钰微顿:“是林府的小姐,圣上赐她白玉腰牌,也并非是为了身份。”   她这话听着像是在为林水月辩解,实则却是拐着弯承认了她们所言。   “瑾钰?”秦氏忍不住看她。   “母亲想看着女儿死吗?”林瑾钰幽幽地道。   何昕微眯眼:“林大小姐的意思是,我们的猜测都是真的……”   林淮尹欲起身反驳,不想却被林水月拦住。   他不解:“水月?”   林水月眼中平静:“让林瑾钰说。”   满场俱静,所有人的目光在她与林瑾钰之间来回打转。   “谁家庶女对上嫡女,还这般肆无忌惮的?”有人小声地咕哝了句。   却没引得太多人注意。   她的一句话,将林瑾钰架在了火上。   按林瑾钰的性子,是不会对这种事情直言不讳的,她只会拐着弯地引导旁人。   “林二小姐这是何意?”白曼语轻声道:“谁都知道林大小姐才名在外,性情娴雅恬静,林二小姐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些什么?”   “是呀,何况这是二小姐的身世,怎么推到大小姐的身上去了?”何昕附和道。   林瑾钰适时地低下头,做出了被人胁迫的模样。   “王爷,此事到底与大小姐无关,如今让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些。”白曼语转头看向庆王。   庆王微蹙眉,看了林水月一眼:“既是都不愿意说,那便不必说了。”   他开了口,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白曼语即便是能忍,到了这等地步,面容也扭曲了瞬。   “王爷。”梁少卿见状道:“此事若含糊过去,林二小姐便不能接这帖子了。”   庆王皱眉,太后看重皇家颜面,身份不明不白的人,确实是进不了他的府中。   “水月回府之前,父亲母亲膝下的孩子,确实只有我一个。”林瑾钰忽而开了口。   “这可有意思了。”白曼语的声音较此前冷了不少,也没了之前的柔和退让:“林二小姐回府之后,事事要与大小姐争先。”   “本以为是在乡下受了苦,二小姐才会如此偏激,如今看来,原是鸠占鹊巢。”   “曼语。”庆王皱眉开口。   林水月并未被她的话所激怒,反而看向了林瑾钰:“除此以外,你没有其他的话想说了吗?”   “林瑾钰已经退让至此了,你还要如何?”   “竟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半点不留退路,一个庶女罢了……”   “荒谬。”   林瑾钰心下发虚,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闭了闭眼,兀自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了。”   “林二小姐这下要如何?莫不是要让嫡出的给你求饶认错不成?”白曼语冷笑。   林水月轻笑:“昨日府中来了位客人。”   她忽然岔开了话题,倒是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林二小姐说这个做什么?”何昕不解地道:“二小姐到了此时,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吗?”   林瑾钰见状,便也觉得林水月这是别无他法了,才无话找话。   她松了口气,面上却做出副大家姿态,温和地道:“二妹若不想说就别说了。”   “大小姐倒是宽宏大度,就是不知林二小姐是否领情了。”白曼语嗤笑。   “儿啊,我的儿!”却在此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俱是闻声看去,却见一圆脸婆子冲了进来。   厅中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秦氏惊诧道:“这是何人?外面的人呢?怎么随便让人闯了进来!?”   不想那婆子反应极快,不等她把人叫进来,就快步进了厅内,目光在厅中搜寻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林瑾钰的身上。   那婆子当即拽住了林瑾钰的手腕,大声地道:“我的儿啊!为娘总算是见到你了。”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过猝不及防,叫厅内所有人俱是傻了眼。   林瑾钰浑身僵住,反应过来后,疯了似的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出来。   可她一个娇养长大的小姐,如何是这女人的对手,女人死死拽住不放,甚至还将她拉到了怀里:“……芳芳,我是娘啊,你不认识娘吗?”   窗边的林水月轻抿了口茶。   裴尘送的这份礼物,确实是过分惊人了。 第74章 吴翠芳   毕竟原文里是再也没有提到过林瑾钰的亲生父母, 就好似凭空消失了般。   林水月倒是知道人不可能平白消失,而且看在林瑾钰的面上,林府也不会要了这夫妻二人的命。   不过就这么直白地被裴尘送到了府上来, 她也是全然没想到。   “放开我!娘, 救我!”林瑾钰又惊又慌,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女人却把她死死抱住。   场面一顿混乱至极, 京城的贵女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哪来的疯婆子?她是认错人了吗?”   “听她一口一个芳芳的,芳芳是谁?”   “来人啊!”秦氏也慌了神, 想上去将婆子拉开,又苦于自己和这女人体型悬殊实在是大。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那女人忽而大声地道:“夫人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惠娘啊!”   “当年您选了我做小姐的乳娘,就是瞧着我身强体壮,一定能将小姐喂养得很好!”女人说罢,哭嚎着道:“可我被猪油蒙了心, 瞧着刚出生的小孩都生得差不多, 就将自己的孩子与小姐调换了!”   梁少卿迈出去的腿, 生生地卡住了。   他抬眸, 不敢相信地看向了惠娘。   “她在说什么?”容芯蕊懵了:“我听错了吗?”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花厅,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   无数的视线落在了惠娘和林瑾钰身上。   这么一看, 这个自称惠娘的人, 除了皮肤又黑又粗糙之外, 五官竟是与林瑾钰很是相似。   反观一旁的林夫人……   骤然的变化, 别说是其他人,连白曼语也怔住了。   在今日行事之前,她特地派人去查过,可林水月留下的痕迹太少, 因而她断定里面必定有猫腻。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事竟然是这样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林瑾钰近乎疯了一样大喊,她甚至毫不犹豫地拍打起了惠娘的脸。   惠娘脸被她抓伤,松开了手,吃疼地后退了半步。   “娘……”林瑾钰哭着像秦氏扑过去。   然而这瞬间,秦氏却犹豫了。   林瑾钰几欲崩溃,当即怒声道:“林水月!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处处忍让着你,你却找了这么一个疯婆子,想要坏了我的声誉!”   她声音嘶哑,模样疯狂。   在场之人何曾见过林瑾钰这个模样,皆是沉默了下来。   “芳芳。”惠娘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毫不犹豫地甩开你。   “你认错人了!”林瑾钰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平复心情,可太阳穴却还是突突地跳:“我是林府的小姐,不是你的芳芳。”   “你来我们林府,是受何人所托?又想要做什么?”   惠娘搓了搓手臂,面色有些尴尬。   她没忍住,瞥了林水月一下。   只一眼,便叫她僵在了原地。   当初那个被她打骂使唤,蜡黄着脸的干瘪丫头,如今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面容与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有几分相似,气质卓然,就这么冷冷淡淡地坐在窗户边上,却恍若那天外的谪仙般,叫人不敢直视。   惠娘眼眸闪烁,不敢再看。   她这番动作,倒是叫白曼语看了个明白。   白曼语冷静下来,倒也觉得林瑾钰的话有几分道理,若林瑾钰当真不是林府的亲生小姐,那这林府未免也太荒唐了。   不仅留着替换了自己亲女儿,养尊处优十几年的养女,而且还将最尊贵的嫡长给了她。   甚至不惜让她处处压林水月一头,哪有这样的亲生父母。   白曼语心下笃定这是林水月的阴谋,便定声道:“这里可是林府,没有府中之人的命令,此人也不能随便进来。”   “林二小姐之前所说的客人,便是此人吧?”   旁边的何昕反应过来,忙道:“林二小姐这是做什么,你就算是再如何不喜欢大小姐,也不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编造出这等荒唐的故事,来折辱大小姐吧。”   周围的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她心思未免也太恶毒了些。”   “就是,如此荒唐,这是把咱们当傻子吗?”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听着荒唐,倒未必是假的。”   “是啊,如果是假的,林水月胆子也忒大了些,而且,也不见那林夫人反驳啊!”   秦氏的态度才是最诡异的。   这事若是编造的,那过于荒谬,她当立马否认才是。   不过这位林夫人自来表现都略显愚钝,方才替林水月开口时,也是慢了许久。   许是尚未反应过来才对。   “芳芳,不可这样非议小姐。”惠娘却忙阻拦了林瑾钰。   “你闭嘴!”林瑾钰怒喝道:“我不是你口中的芳芳,更跟你没有关系,你若再胡说八道下去,我现在就让人将你送官!”   惠娘面色难看。   “娘亲,哥哥,这人满口胡话,想来是脑子出现了问题,今日是府中宴席,岂容她在此胡闹,还是快些叫人将她带下去吧。”   林瑾钰抬眸,近乎是哀求般地看着林淮尹。   林淮尹皱眉,却第一时间看向了林水月。   林水月面容平静,对林瑾钰的一通辩白,还有白曼语等人的质疑,都没有太大的表情。   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故而尤为清楚这个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记忆中的惠娘,尖酸刻薄,满眼唯有一个利字。   裴尘送礼的时候,说礼物是准备周全的,不劳她费心。   她倒是挺好奇,这惠娘究竟会做些什么。   “芳芳……”惠娘又一次伸出手,被林瑾钰拍开,她脸上带了些急躁,说话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   “你这是富贵窝里待久了,都不认你爹娘了!”   林瑾钰瞪大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生来时有六斤六两重,左侧屁股之上还有个红色的胎记,且还吃不得鱼虾之类的东西,吃了就会浑身冒出红疹子,要好几日才能够消退。”   “右耳后有一颗红痣,是遗传了我的。”   那惠娘说罢,直接撩起头发叫人看她耳后的痣。   当年她换孩子的时候,就将林瑾钰身上所有的印记都记得清清楚楚了,就是为了日后林瑾钰飞黄腾达了,也好提拔他们一家人。   林瑾钰瞬间脸白如纸,颤抖着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想却被惠娘抓住了机会,直接理开了她的发,露出了那颗红痣来。   这下叫所有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这痣生得不算小,甚至连模样位置都一样,惠娘伸出手去,用力抹了抹,将林瑾钰的耳后磨得通红一片,那痣都没消散。   她用同样的方式摩擦了下自己的红痣。   “……还真是一模一样,且不是装出来的!”有人惊呼道。   “你做什么!?放开我!”林瑾钰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哪还有力气将惠娘推开。   惠娘冷笑:“你在林府吃香喝辣的这么多年,全是你娘舍了性命将你与小姐调换了,才换得的结果。”   “如今你这小姐做的时间多了,竟是连娘都不认了!你可知,我同你爹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她声音逐渐拔高:“这些日子家中已无米下锅,你爹的腿更是叫人伤了,如今躺着动弹不得!”   “你若是还有良心的话,这就收拾了包袱同我回去照看你爹!”   “你胡说,此前我们不是还给了你家一笔丰厚的报酬……”她话音刚落,那秦氏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接了这么句话。   一时间,满室俱静。   “啪啪啪。”胡西西没按耐住,用力地拍了拍手。   她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很是诡异:“精彩啊!”   “林夫人,林大小姐?未能想到这里边竟然还掺杂了个假千金!这就算了,林府上下竟是一直养着这位假千金。”   “甚至不惜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叫人说成是小妇养的,却都还要护着养女!”   胡西西冲秦氏竖起了大拇指:“我以往听人说菩萨都是在天上的,未想到今日长见识了,在地上见到了活菩萨。”   “替人养女到了这个份上的,林大人和林夫人简直是史无前例头一份呀!”   “胡小姐!”林淮尹想拉住她。   “哦对了还有你。”胡西西这会却是谁都拦不住,他一开口就将矛头对准了他。   “此前水月与林瑾钰发生任何的不快,你俱是偏向于林瑾钰,我瞧着你这个态度,还真以为水月是什么外室女呢,叫你们如此的不喜。”   “原来是她这个亲妹妹,比不得奶娘家的孩子啊!”   “妙啊!”   秦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有心想要反驳胡西西的话,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忍不住看向了林水月。   她当真对这个孩子如此亏待吗?   可……可她只是觉得,林水月在乡下教人教坏了,不懂规矩又粗俗无礼,若这样的人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接受不了罢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们胡说!”满场安静中,林瑾钰捂住了自己的脸,痛哭失声。   到底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哭了两声之后,便昏厥过去了。   然而昏过去之前,她还能够清楚明白的听到惠娘的话。   “你的本名叫做吴翠芳,并不是什么林瑾钰!”   “瑾钰。”秦氏有些不忍,想要叫人将林瑾钰送回房去,可在这诡异的气氛下,这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将大小姐送回房去。”林水月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贡桔,轻声说道。   经历了这么一出的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林府的下人下意识地听了她的话,将林瑾钰带下去了。 第75章 求亲(修)   宴席闹至这个地步, 是继续不下去了。   秦氏匆匆离开,宾客纷纷起身告辞。   今日来这么一场,却听了出如此大的戏, 未来几日只怕这林府都有得热闹了。   林淮尹起身送客, 林水月也欲离开。   庆王还没走,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在她身上,但他身侧始终站着白曼语, 因而止步不前,没有直接上前拦住林水月。   不想林水月难得没直接走, 反而回身看了白曼语一眼。   “白小姐。”   白曼语心中一紧,抬眸看她。   林水月逆光站着,身影与身后的梅林形成幅极美的画,她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只听她声音里似乎带着点笑意:“有一事我很好奇,那日庆王受伤的地方,离京城很远, 周遭也很是偏僻。”   “除了一座远离人烟的寺庙外, 再无其他, 白小姐怎会去那种地方?”   白曼语怔住, 原以为她要为今日之事讨要说法,哪曾想她忽而提到了这件事。   只一瞬, 她便镇静下来:“自是去那边上香的。”   她顿了下, 又补充道:“常听人说那边的香火很灵, 我想去为家中父母亲求个平安符。”   林水月挑眉:“白小姐确定?”   白曼语笃定点头, 又皱眉:“林二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林水月淡笑:“白小姐许是记错了,那个寺庙又叫姻缘庙,庙里只供着个月老。”   她像是临时起意想起这件事,说完也不管这厅内什么气氛, 庆王什么脸色,转身就走。   “噗嗤,现在的月老不光要管人姻缘,还管到别的菩萨门下去了,当这凡间的菩萨,可真难啊!”胡西西摇头晃脑地感慨了番,转头就跟林水月走了。   那边,宴席刚散林水月就收到了林朗回府的消息。   “老爷叫人将那惠娘拿下了,逼问下她才说了实话,原来此前接您离开时留下的银子,都叫惠娘那不成器的男人拿去赌了。”   “银子全部输没了不说,更是欠下了几千两的赌债,他们还不上钱,赌坊的人就将他们家房子扣押了,把他们夫妻二人都赶了出去,还叫人打断了惠娘男人的一条腿!”   来请林水月的是府中管事,这位管事平常险少与林水月来往,今日一见着人,却很是热情。   嘴一张,就把所有的事都给林水月交代了。   他一路殷勤地将林水月送到了主院。   主院的气氛却并不好,林朗阴沉着脸,见她进来,就冷笑道:“你如今是长本事了,行事也不用与家人商议了!”   “既是这般了得,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今日这出将林瑾钰的名声毁尽了,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啊?”   他已是气到了极点,倒并非是对林瑾钰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在林朗心里,这养女也是女儿,他们林府上下未曾亏待过她。   她若嫁出去了,日后也是府中的助力。   林水月这倒好,把一切都毁了。   林水月像是看不出林朗在生气,甚至还回身吩咐了红缨一句。   “说话!你这么有主意,究竟是想如何?”   “林瑾钰是父亲的养女,该如何处置她也是父亲的事。”林水月心平气和。   林朗气笑了,当即要发作。   却见红缨去而复返,将一个盒子放到林朗跟前。   “这又是什么?”林朗瞪着盒子,以林水月无法无天的劲儿,他都怕这盒子一掀开,里面是一封给林瑾钰准备好的婚书。   “是大小姐送给老夫人的熏香。”红缨把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香。   林朗微顿,火气瞬间降了半分。   “这熏香怎么了?”他拧眉问。   林水月眼眸幽沉:“熏香是一般的熏香。”   林朗:?   那她给他看什么?   “但祖母常年礼佛,屋内常年备有檀香。檀香与此香融合,会形成一种慢性的毒。”   林朗心下惊诧,倏地站起身。   他来回踱步后,迟疑道:“她送这香时,许是没想到这事?”   “这种毒性,对常人而言,并不致命。若放在身体强健的年轻人房中,只会令人昏昏欲睡,长久后会出现思绪紊乱的毛病。”   林水月面无表情地看他:“但若放在年老之人房内,毒性入侵身体,会直接使其迷失心智,如同痴儿。”   这香送到她那后,她连用了几日都无事,直到那天去了老夫人房中,且还停留了许久。回来后头疼不已,脑子乱糟糟若万马奔腾,她才察觉不对。   查验后才知道是两香混合的问题。   她当即想到的,是原文内林老夫人的痴呆,只怕也是拜此物所赐。   “我还有事。”   林水月把香留下,也不欲与林朗多说。林朗但凡对家人,对林老夫人上心些,也不会出现这些事情。   该说的都说了,林朗要怎么处置林瑾钰,那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事。如果不是林瑾钰伸手太长,祸及林老夫人,林水月都不会参与其中。   她说的随便他,就真的是随便他。   从主院出来,天色有些晚了。   但林水月还是叫人套了马车,去了临西水榭。   说是去临西水榭,半路却直接改道,最后七拐八绕的进了天水阁中。   已经入夜,天水阁内很是热闹,戏班子在台上唱戏,底下叫好声一片。   林水月直接上了三楼,进了最里间的雅间。   推开门,内里别有乾坤。   不说堆金砌玉,却也是富丽堂皇。   连脚下踩着的地毯,都是波斯来的舶来品,在晋朝,这都算得上贡品了。   戏楼这么赚钱?   “咳、咳!”她闻声抬眼,却见黄梨木贵妃榻上倚着个人。   外面寒风呼呼作响,这人却只穿了身雪白的轻纱衣袍,露出如玉的胸膛,堆云般的墨发散落腰间。   他眉间病气沉郁,唇却红润似火。   所谓病西施,大抵如是了。   “几日不见,你又要‘病重’了?”林水月缓步行来,随手将榻前挂着的狐皮大氅扔到了他身上。   裴尘闷哼了声,摇头失笑:“此番药是下得重了些。”   他话里透出些隐秘,林水月没有追问,他也没有继续说。   “二小姐深夜前来,是打算回礼吗?”   林水月正翻着桌上的水果吃,闻言手一顿:“你送东西的时候可没说过需要回礼。”   裴尘微笑:“二小姐几月不在京中,并不知晓你走后京中好几拨人查探你的消息。”   “因着二小姐从前……事迹简单,查探不难,这些人又将手伸到了乡野。”   “为了不让二小姐为难,我提前一步查探了消息,并将人带回了京中。”而林府设宴是庆王的意思,这京中不少人都知道,裴尘知晓白曼语沉不住气了,故将人送出。   “我的良苦用心,二小姐可要看在眼里。”   林水月:……   “你想要什么?”   “出征前,圣上会为我寻一门亲事。”裴尘目光灼灼地看她。“我自小体弱多病,如今为辅佐太子还要奔赴战场,为安抚我家中人,也为我在战场无后顾之忧。”   “这是恩赐,我也回绝不得。”   裴尘见她不语,只低头剥橘子。   “此前,我定下的妻子是林瑾钰。”   林水月抬眸看他。   裴尘难得褪去他在外那副温和谦逊的模样,过分俊朗的面上无任何的表情。   “林大人官品不低,礼部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林瑾钰还是养女,出身低娘家简单还配得上忠国公府,最为符合圣上心中对我妻子的预期。”   “她对我尚有几分情意。”裴尘说这话时,连表情都未动一下。   林水月剥橘子的动作停下了。   打从她见裴尘的第一面就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如今看来更是如此,连带着自己的婚事,都被他算得一清二楚,有如一桩生意。   “那你如今亲自毁了未过门妻子的名声,是何意?”   裴尘只笑。   他笑起来极为好看,叫这周围富丽堂皇的陈设都为之黯然失色。   林水月塞了瓣橘子入口。   他屋里这橘子不太好,外表瞧着漂亮,入口满是酸涩。   她想到原文里,林瑾钰得偿所愿嫁得如意郎君,此人权倾天下掌控众生。   如今看来,情意未尝有得多少,权力倒是真的尽在掌控。   ……所以还是不能跟疯子走得太近。   “二小姐毁了我的亲事,不该赔我吗?”   林水月沉默,好半晌才道:“可是,我也不干媒婆啊。”   裴尘但笑不语。   婚事于他并不是很重要,如果能让殿上的人满意,便是娶个街边的婆子,也无可厚非。   但如今不一样了。   “二小姐都不怜惜我吗?”他轻咳两声,苍白的脸浮现出抹潮红,更显绝色。   林水月:“……是这样的,我有个好友,叫胡西西。”   “不过胡家门第太高,不符合你的要求。”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可林水月觉得这样对好朋友太残忍了。   “九公主又太小了,而且跟你多少还有点沾亲带故的。”   裴尘轻笑出声,他见面前的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直接打岔道:“二小姐,我要的是你。”   林水月不说话了。   “我身子弱,就喜欢二小姐这样良善,最是会疼人的。”   林水月好半晌才道:“不是,你说的这些品质,与我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裴尘颔首:“二小姐说得对。”   林水月:……   “二小姐当是不走寻常的女子,毕竟这京中女子,能翻窗入内喂我药的,也仅有二小姐一人。” 第76章 书画宴   林水月:“……那不是你把药塞给我的吗?”   他当时那个状态让林水月以为他快死了。   裴尘:“那也是二小姐怜惜我。”   他喉咙发痒, 气血上涌,嘴里又尝到了腥甜滋味。   林水月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冷香,见他轻仰起头, 露出的脖颈近乎透明。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命长的。   裴尘对她的目光似有察觉, 回眸看来。   他眼里犹带着些水光,病容不减颜色,更凸显俊美。平心而论, 裴尘确实是林水月两辈子见过模样最绝之人。   他凝眸视人,都能叫人失了言语。   比如眼下。   只可惜, 面前的人是林水月。她迟疑了瞬,问道:“若是嫁给你,我岂不是很快就能当上寡妇?”   这话里竟还透出些微的喜悦。   裴尘忽而抬眼,定定地看着她:“二小姐若应了,我定会好好努力,不负二小姐的期望。”   努力什么?   让自己死早点, 满足林水月的愿望?   饶是林水月平日里再如何不做人, 这会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不像话。   “叩叩叩。”外面有人轻敲了下门。   “今日之事, 还望二小姐好好考虑。出征之前, 静待二小姐的答复。”裴尘又恢复了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林水月点头欲走,又听他道:“但若二小姐肯到我的身边来, 便是我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开怀时光了。”   他说这话笑着, 眼眸里的光却是黯淡的。   林水月微顿, 默念了三遍他是装的, 匆匆离开。   等到她回到府中,夜已经深了,府里静悄悄的。   今天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倒是没人注意到她的去向。   而那日之后, 林水月在自己的院子闭门不出,一连几日后,终是打开了房门。   听着林水月要出去,红缨难得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林水月正用热水洗手,见状轻声道:“怎么了?”   红缨咬咬牙,想着林水月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便一股脑地说了。   “前几日,老爷本已经打算将林瑾钰赶出府中,可架不住夫人一再地替林瑾钰求情,此事便未直接定下。”   “前天,林瑾钰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从府中离开,赶在了人发现之前回来了,结果也就一晚的功夫……”红缨说到了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才道:   “永昌伯府竟然上门提亲来了。”   林水月手一顿。   随即面无表情地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   她瞧着心平气和,红缨却已经快要气坏了,怒声道:“来的人不是此前小姐与那梁少卿定亲时上门的梁家主母,而是永昌伯本人!”   也就是梁少卿的父亲了。   “老爷与永昌伯不知说了些什么,等人离开,就换了个态度。对于赶林瑾钰出府的事,是只字不提了,竟还吩咐了底下的人……”   “小姐。”红缨话未说完,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个声音。   “奴婢是夫人身边的苁蓉,听闻小姐院门开了,特奉了老爷夫人的命,请小姐过主院商议要事。”   红缨笑了,能有什么要事商议。   不就是他们预备将林瑾钰嫁去永昌伯府,让林水月点头同意嘛!   “不必了。”林水月直接拒绝。   外面的苁蓉愣了下,随即道:“这是老爷的意思,请小姐不要让奴婢为难。”   林水月对这丫鬟还有印象,她自来对林水月都不是很恭敬。   “我已经同父亲说过,要怎么处理林瑾钰,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林水月说着,出了房门。   外面寒风呼呼地吹着,天是更冷了,却不见下雪。远处的云堆积在了一起,黑压压一片,天光都照不进来。   “去老夫人院子。”她忽视了院里的苁蓉,直接领着人离开。   苁蓉面上带着抹讥讽,倒也未加阻拦,回到了主院中,将林水月的表现一一告知了林朗和秦氏。   “她这是无法无天了,竟然连老爷都不放在了眼里!”秦氏用力拍桌。   林朗近来对她的态度很是不佳,但因为永昌伯亲自上门,林瑾钰的婚事落了下来,林朗的态度也回暖了不少。   “算了。”林朗摆摆手,不知为何,他也有些怕见到林水月。   这般决定……到底是有些心虚。   可林瑾钰是他养大了,眼里也还有他这个父亲。   永昌伯府求亲的态度很是热切,永昌伯更是提出了他拒绝不了的条件。   与之比较起来,林水月与林瑾钰之间的矛盾,也就只是些不重要的小事了。   至于熏香的事情……   林朗看向秦氏,沉声道:“婚事我是应下了,可有些话,你替我转达给她,她若再行不轨之事,谁也救不了她!”   “老爷。”秦氏想替林瑾钰解释几句。   林朗不耐烦地道:“你只管传达就是了。”   “是。”秦氏只得不甘不愿地应了。   而林朗为了贯彻自己的话,更是当着府中所有下人的面,将林瑾钰院里所有的下人换了一遍,全部换上了他的人。   林瑾钰的大丫鬟更是因教唆主子犯错,而被打了板子赶出府去。   他觉得,这也算是给林老夫人一个交代了。   “……情况便是如此。”林水月坐在了老夫人的手边。   林老夫人面色不好看,同外面的热闹比较起来,这院内实在是过分安静了。   嬷嬷站在一旁,心下直叹气,林朗此番决策,莫说是林老夫人,连她听了都很是生气。   林瑾钰已经起了心思要害老夫人了,为了利益,林朗可以毫无芥蒂地将她留下来,甚至还要让她风光出嫁。   而且,嫁的这个人选,还是梁少卿!   梁少卿啊!虽说也有些时日了,如今这事一出,谁不知道梁少卿退了与林水月的亲事,要娶林家的养女。   这让林水月的脸面往哪搁?   简直是让满京城的人看她的笑话。   林水月手上一暖,抬眸对上了林老夫人慈爱的眼。   她温声道:“便按你说的办。”   林水月微怔,她没有想到林老夫人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毕竟她未出阁,林老夫人年迈,一老一少的搬出府中另立门庭,听着都不像话。   “早前你说要离开府中,甚至一直留在鞍山或者是温泉庄子的时候,我就该应了你。这林府,是他们的锦绣窝,却并非你的容身处。”   “如今倒是让你受了这许多的委屈。”林老夫人轻拂过了她的发,道:“是祖母的不是了。”   嬷嬷听得祖孙二人的话,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林水月倒是没哭,她脸上漾着笑,眼眸若明月皎洁,认真地道:“祖母放心。”   既是下了决断,林老夫人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当晚便让底下的人收拾了行李。   可还没等她们搬出府邸,宫中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圣上打算举办一个书画宴,宴请所有的文臣武将,并着文人墨客,共同赏字画。   这宴席办得突然,此前并未传出半点消息。   林府上下,从林朗到秦氏,还有其下三个子女,林淮尹林瑾钰林水月,都得入宫赴宴。   原是没有林瑾钰之名的,养女之事已在京城传得很广。   可架不住宴席定下前一日,永昌伯府那边拎着两只大雁,热热闹闹地上门定了亲事。   这下全京城都知道永昌伯府又要与林府定亲了,只是定的人,从二小姐变成了养女林瑾钰。   永昌伯府如今还算得势,宫中人看在了他们家面上,这才将林瑾钰的名字添上。   到了出宫这一日,林瑾钰盛装打扮。   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瞧着已是全然不受此前的事情所影响了,与她相比较起来,林水月又穿上了青衣。   打扮得很是简单。   这次书画宴,几乎全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倾巢出动,为了避免堵塞,所有来赴宴的人俱是乘坐同一辆马车。   林府也是如此。   这便出现了林家五口人,坐在了一个马车内的诡异情形。   气氛诡异,林朗轻咳了几声,本打算在入宫之前警示他们几句,可一抬眼,就见林水月闭上了眼。   他这未能说出口的话,就又全部憋回去了。   “父亲,圣上自来不喜各类宴席,怎会突然叫人设宴?”林瑾钰神色如常。   那日的歇斯底里与疯狂,好像只是个梦境一般。   她又恢复成了那个知书达理的林大小姐模样。   林朗对她的态度也很是复杂,又不喜,却又不想将事情做得太过,毕竟她嫁到永昌伯府,未来也是林府的助力。   他清了下嗓子,方才道:“倒也不是突如其来,前几个月里,那无钱居士的三幅画作,分别在三个地方拍卖。”   “其中有一幅鹊羽图,被人送到了圣上跟前,圣上爱不释手。”   林瑾钰惊讶的同时,下意识地看向了林水月。   却见林水月眼皮都未抬一下。   换了从前,她肯定是要问林水月,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好似一点都不知晓的。   可如今不同了,林瑾钰也记得要在林朗面前扮乖觉,便将满腹心思压了下去。   却又听得林朗喃喃道:“得此画作后,圣上屡屡出言夸赞,也是巧了,在这关头上,有人说寻到了无钱居士的踪迹。”   “那无钱也同意了入宫面圣。”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书画宴。   朝中臣子皆唏嘘不已,圣上自来不喜设宴,如今无钱愿意面圣,圣上便设宴让他来见。   这等优待,也是绝无仅有了。   林淮尹皱眉问道:“这无钱居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朗摇头:“现下还不知道,只清楚这牵线之人……便是那位侥幸逃过一劫的范大人。” 第77章 被人盗画   马车停在宫门外边。   林朗在前, 秦氏与林瑾钰走在他后面,林淮尹落后了几步,与林水月并行:“你……还好吗?”   林水月刚醒来, 人还有些困倦, 闻言看了他一眼。   却让林淮尹误会了:“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父亲差人打听过,那惠娘一家并非是好相与的。”   “她做错了事情不假, 可若真的跟着惠娘离开,只怕也活不成了。”林淮尹叹了口气:“此事我代父亲向你道歉。”   林水月淡声道:“不必。”   再多的话, 她也不愿说了。   林朗看着她的侧脸,欲言又止,想了下,还是在跨入了殿门之前,拉住了她:“今日之事不简单,你千万小心。”   林水月没说话, 殿内的宫人已经迎了进来。   他们一家子到得晚, 进殿时, 这边已经坐满了人。   林水月环顾四周, 发觉这便是上次为皇帝贺寿的那个宫殿,不一样的是, 今日这宫殿之内, 白日里也点着灯火。   整个大殿上格外的亮堂。   听人说, 这是皇帝特地吩咐的。   为的, 就是可以让所有人一睹鹊羽图之风采。   只是在这等光亮之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林家的人走进来,顿时收获了许多目光。   “她来了。”   “啧,说来她倒也真的是可怜, 分明自己才是府上亲生的小姐,可自家父母亲对她是半点都不疼爱,反而对那个养女格外上心。”   “如今林瑾钰就要嫁入永昌伯府,那说是与她极为投缘的无钱居士,反而投靠了范府,我若是她,今日都没脸出现在这殿上了。”   谭素月听着她们的议论,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要我说,这也是怪她自己。分明知道她不受宠爱,怎还敢这么的嚣张放肆?”   “可不是。”她接腔,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够让进来的人都听到:“似咱们这等女子,就算是自己再如何想逞能,到底还是要依附于府中的。”   “父母亲的宠爱才是全部,否则啊,面上瞧着再好看,在府中也不过是如同丫鬟一般!”   “谭小姐所言极是。”   “这么说来,她当真在林府过得很是不好了?”   “岂止是不好!听闻连带着出席宴席的衣裙,都要自己跑去争取呢!”   不过几日里的时间,有关于林府的这点事情,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   加上如今无钱居士出现了,林水月在中间起到的作用大大减小。   这些人说话便都没了顾及,大概也是觉得,无钱出现之后,皇帝也不会对林水月另眼相待了。   今日收获的眼神格外的多,林朗皱下了眉头,也是有心想缓和下关系,便在入座之前,轻声与林水月说道:“来这边坐。”   难得不分男女席,林朗作为一家之主,他身边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   哪知林水月恍若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到了座位末尾落座。   林朗落了个没脸,面色沉了下来。   “瑾钰,你父亲叫你过去呢。”秦氏推了下林瑾钰,林瑾钰便顺势坐到了林朗身侧。   这让殿内的人看着,更加觉得林水月如同局外人,在林府过得凄惨了。   “从前还以为她是故作清高,才喜欢穿一身青衣,如今看来,原来是不得宠爱。”   “可不是,瞧瞧林瑾钰身上的衣服头面,哪一样不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看她那可怜样,是连我都要怜惜了。”   谭素月没好气地道:“怜惜她做什么?这叫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此前落我们面子,逞能耍凶时,可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确实,她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这些大家小姐自诩身份高贵,看林水月的眼神里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嘲讽。   唯独白曼语的面色格外的难看,她形容憔悴,今日甚至打扮普通,坐在一群人中间,格外的安静。   “她这是怎么了?”谭素月问身侧的好友。   “嘘。”好友比了个手势,小声地道:“听闻她与庆王殿下起了些矛盾,殿下已经好几日不见她了。”   “选妃宴在即,她自然心急如焚,可男人的心思啊……”好友摇了摇头,目光忍不住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就是叫人捉摸不透。”   谭素月听着,面上微动。   另一边,文武百官聚在一起,也格外热闹。   都围着那位范大人,想探听无钱的消息,范恒之坐在了父亲边上,眼眸未抬便瞧见了林水月,不由得冷笑了下。   过了几日,他倒想看看,林水月还如何猖獗起来。   “皇上驾到——”   伴随着这道声音,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同林府的其他人一并起身,请礼问安。   她今日没有佩白玉腰牌,又这般规矩,旁人看了,只道她的好日子要过去了。   唯独林水月低头垂眸,一言不发。   她看着皇帝领着皇后并着太子庆王与几个公主从面前走过,最后一人穿着双黑色登云皂靴。   他身上独有的冷香萦绕在林水月鼻间。   林水月不动声色,待得圣上入座后,这才与其他人一并起身回座。   “无钱呢?”圣上落座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提及了无钱。   那位据说找到了无钱的范大人也是怔住,随后道:“皇上可是要现在就传无钱觐见?”   “叫进来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都未料到圣上刚一落座便直接叫人觐见。   那范大人吸了口气,却也还算镇定,转头吩咐了范恒之亲自去请。   范恒之走出宫殿没多久,便领回来了一人。   皇帝坐在了龙椅上,从上俯视,可以看见大殿之上绝大多数人的表情。   这个无钱一出现,几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只除了两个人……一个是林水月,另一个,则是坐在了太子身侧的裴尘。   皇帝面色微顿,这才将视线落在了这‘无钱’身上。   却见来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袍,面容普通,一双眼里却带着十足的傲意,仿若不把任何人放在了眼里。   这身打扮看起来寻常,然而光就是这件灰袍的衣料,就是难得的珍品了。   除此外,此人身形消瘦,行动间衣袍叫风吹动,显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来。   光是看模样,倒是和大多数人想象的无钱的模样所符合。   林水月说过无钱爱钱,如今瞧着他这一身既不是很张扬,颇有文人气质,又极为贵重的灰袍也是符合林水月的描述的。   那人到了殿前,掀袍跪下:“草民李敬业,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淡声道:“你便是那无钱?”   “回皇上的话,无钱乃是草民一时兴起之下所起的诨名,不足挂齿。”   话是这么说的,可谁都能够瞧见他脸上的傲意。   未想到,皇上面色顿下:“既是如此,朕如何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无钱。”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那范家父子两个也没想到皇帝会出此言,范恒之忙道:“回皇上的话,这位居士曾到江南、蜀州、燕云三地游历。也留下了三幅珍贵的画作,其中那鹊羽图就是在燕云所作。”   鹊羽图所用的一种颜料,是燕云独有,此事却险少有人知晓。   皇帝闻言,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起来回话吧。”   “是。”这个号称无钱的人,从进殿后到如今,一直都很是镇定,倒是叫所有人对他的身份多了几分信任。   不想,在被皇帝叫起来之后,他竟是躬身道:“皇上,草民今日来京觐见,主要是为了草民的画作被人盗走一事。”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内的气氛都变了。   “被盗?”   “这从何说起?”   那林瑾钰却第一时间看向了林水月的方向,她眼含惊讶,轻声道:“水月,这事你可知晓?”   林水月看了她一眼,未吭声。   那人却大声道:“被盗走的,俱是草民的心血之作!还请圣上为草民做主,将那盗画之人绳之以法!”   “哦?”太子来了兴趣,问道:“你被盗走的,是些什么画?”   “回太子的话,是《天宫缥缈图》、《苍山云海卷》、《扶摇直上图》!”   周围倏地安静下来。   所有的视线,顿时落到了那林水月的身上。   “这三幅字画,不就正是跟她有关联的那三幅吗?”庆王身边坐着的人惊异地道。   梁少卿颔首:“《天宫缥缈图》被林大人献给了圣上,《苍山云海卷》则是太后寿宴上,胡西西从她手上得来,献给太后的。”   “至于最后一幅,如今悬挂在了太学院,是此前太学院大礼时,有人买了前去祝贺的。据闻,也是从林水月手里得来。”   “这……”那人懵了:“他的意思是,林二是那盗画之人?”   梁少卿没说话,但如今也不需要他来肯定了。   “大胆!”太子眼眸一凝,冷声道:“你可知,这三幅画,其中有两幅都被收到了宫中,最后一幅则是被人悬挂在了晋朝最高学府,太学院之中!”   那人闻言,面色一变,当即掀袍跪了下去,大声地道:“草民罪该万死!只是……画作俱是草民所作,可草民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京城啊!”   “还请圣上明察!”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将至冰点。   皇帝坐在了殿上,微眯着眼:“林二。”   林水月自席间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 第78章 欺君之罪   满殿沉静。   林水月至殿下, 与那‘无钱’对视。   那人扫了她一眼,自鼻间冷哼了声。   “你说你是无钱,那你可知, 鹊羽图中的青羽是用何颜料绘制?”   全场哗然。   “她这话里的意思, 是此人是冒充的?”   “不可能吧,听闻范家刚寻到此人时也不能确定,可此人亲自作画后, 就打消了疑虑。”   “也有可能是仿作呢!”   吵闹声中,皇帝抬眸扫了一眼。   殿内复又安静了下来。   那人反应过来, 冷笑连连:“你什么意思?可要我亲自呈上自己的画作?”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了。”林水月却不与他纠缠。   那人转向殿上:“皇上,草民不认识此女,却也听闻她盗用草民画作之事,如今她还……”   他未说完,皇帝已经抬手打断。   “你先回答她的问题。”   那人迟疑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道:“绘制青羽时, 为了寻求羽翼根根分明之感, 草民用了调配过的靛青!”   这话一出, 底下见过这画的人, 不由得连连点头。   靛青名叫靛青,实际上颜色却近蓝, 并且还是很纯粹的蓝, 这跟鹊羽图上展现出来的颜色, 确实是同步的。   不想, 那边林水月却是勾唇一笑,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此人乃是假冒。”   “你!”那人当即变了神色,随后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画卷来。   “我早知你这盗画贼心思狡诈, 在来之前就提前做了准备。”他转向殿上:“皇上,这是草民的画作,还请您过目。”   林水月就站在他身边,见状也并未阻止他。   那些画作顺利地呈了上去,皇帝仔细端详了瞬,随后让人将其递给了底下的内阁阁老们。   不少人拿眼往那边张望,眼里俱是好奇。   呈上去的画卷内的内容,皆是无钱之前的画作里画过的东西。   “今日这事,可不好办啊。”   “不错,依我看,此人无论真假,多半都是个画技超群的人,林水月想要证实他是假冒,可不容易。”   “那些画我看了,确实极为相似。乍一看,几乎分辨不出真假来。”   一片议论声中,那人逐渐直起了腰板,看向林水月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嘲讽。   “众卿以为如何?”皇帝淡声问道。   钱阁老率先起身道:“回皇上的话,根据我等曾见过的无钱画作来说,这些画卷确实是极为相似。”   “不过所隔时间太长,臣等也不敢确认。”   太学院的山长在一旁点头,这些画大多都收于宫中。   唯有太学院内那一幅他们日日看得见,每日里看着都有不同的体验,所以了解众多。   但巧的是,这些画里,并没有太学院那一幅的展现。   “既是如此,林二,说说你的理由。”皇帝又看向林水月。   所有人都看着她,且那人还掏出了还原的画作的一部分,如此压力之下,她却还保持岿然不动。   “回皇上的话。”林水月垂眸。   庆王离她较近,一眼就看见了她那鸦羽般的眼睫。   她声音平静,未带太多情绪地道:“鹊羽图上的青羽,瞧着确实是蓝色。”   “不过用的并不是靛青,而是孔雀蓝。”   静。   那李敬业听得她这么说,人呆滞了瞬,反应过来便道:“一幅画作内用到的颜料众多,你骤然提起,我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孔雀蓝和靛青看着都是蓝,若真要细细比较起来,不同之处众多,所以他当即改口说自己忘记了。   却也是有这个可能性的,有些大家,便是刚画完的画,也不会去细细记录自己用过的颜料。   反而是研究画作的人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林水月却也不慌张:“可你呈上来的画卷中,勾画青羽的颜料,也是靛青。”   “还有,天宫缥缈图的宝盖用的也不是朱砂,金刚卷的金刚怒目,你点错了地方。”   她点出的地方,被人翻找出来,其中一位官员看了那个金刚卷后,大声道:“她说的没错!”   “我见过金刚卷,这眼睛确实是点错了。”   李敬业额上冷汗冒了出来,却还执着道:“任何一个作画之人,都不可能画出一模一样的画来,且保证神态、动作上的完全一致!”   “你用这些细节来反驳我,不过是在强词夺理罢了!”   林水月闻言却是笑了:“你所言不错,那你又可知,画者初学阶段第一要务,就是重复、不断地画同一个东西。”   “而且,你仿造的画确实是很像,尤其可以看出,你擅长画各类的建筑以及动物。”   “但这画与真迹,最多不过有着七分相似。”   她说罢,转朝殿上:“这点上,圣上应有明察。”   殿上的皇帝正在饮茶,淡声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殿下的人俱是心头一窒,原来自画作呈上之时,此人在皇帝面前,就已经露馅了。   李敬业顿时慌了,他连忙跪下:“皇上!草民该死!”   “求皇上开恩!”   “范大人!范大人救我!不是您说的……”   “啪!”他话音未落,已经被身侧的范恒之一掌掀翻倒地。   范大人也第一时间跪在殿前,以头抢地:“臣罪该万死,听信了小人谗言,还请皇上降罪!”   范恒之亦是掀袍跪下。   “朕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将心思放在了正途上,莫要动这些歪脑筋?”皇帝抬眸看向他们父子,满眼不耐。   “滚出去,罚闭门思过三个月,今日之后,朕不想再看见你。”   那范大人还欲争辩,却被殿上的太子扫了一眼,只能将满腹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与范恒之离开后,大殿上的气氛彻底沉了下来。   在座之人皆是明白,皇帝虽然那般说范家父子,实际上却还是极为看重这无钱的。   未想到这次跑出来个冒牌货,坏了皇帝的好心情。   “父皇,据儿臣所知,当下京城里,也有不少的官家公子、小姐擅画,今日是书画宴,不若趁此机会,叫他们来比试一番?”   为了挽救气氛,逗得皇帝开心,太子特地站了出来。   他这个提议,倒是叫意兴阑珊的皇帝来了几分兴趣。   太子见状,便下了令:“来人,准备书案用具,今日书画比试一举夺魁者,本宫重重有赏!”   一时间,殿内复又热闹开来。   数十张桌案被人给搬了上来,一字排开,罗列在了殿中。   京中凡是擅长书画的人,皆是起身前去。   “林二小姐。”这般情况之下,太子话锋一转,竟是落到了林水月身上。   “你是无钱的弟子,也是所有人中最了解无钱的人,今日无钱没来,你便替他画上一幅吧。”太子淡声说道。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谁都清楚皇帝眼下心情不好,便是因为无钱,他却要林水月在这个时候作画。   只怕林水月画得不好,这怒气少不得要转到了她的身上。   本来皇帝就对无钱的拿乔心有不悦,眼下这情绪被放到了最大,她是那个唯一跟无钱有关系的人,可不就遭殃了吗?   但身处皇权之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林水月也拒绝不得。   “她会作画?”   “好像是对画作很是了解,应当多少还是会一点的。”   “但那又如何,今日若不是拿出无钱那种惊才绝艳的画来,那都是要受到波及的。”   一片议论声中,林水月缓步行来。   让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是,她并未直接在书案前落座,反而在殿下跪下了。   “噗,别是不会吧?”容芯蕊笑了。“她拿着无钱的旗号招摇这么久了,这会说不会,是不是有点晚了啊?”   “别这样说,人家自小在乡野长大,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东西,不会倒也是正常的。”   “对啊,说来林府真正的大家闺秀,还得要是林瑾钰,若真的不会,那就让林瑾钰给她代画呗!”   “真正的林府千金比不过个养女,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还林府千金,一个乡野里养大的无礼蛮横之女罢了。”   与容芯蕊凑在一起的,俱都是女院那群与林水月不对付的人,说话极其的难听。   原本谭素月也该在那边才是,只不过她今日有所准备,站到了桌案前,倒不好落井下石了。   不过唇角也勾了起来。   各种不怀好意的,好奇的,质疑的目光混合在了林水月的身上,不想那林水月一开口,便是道:“民女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微眯着眼看她:“你有何罪?”   “回皇上的话,民女犯的,是欺君之罪。”   林水月忽而来这么一出,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无钱之事上有问题,毕竟根据这些人以往对她的印象,加上她的出身,没有人会觉得她能认识无钱那样的人。   别是那无钱确实是冒充的,可她也真的盗用了无钱的画作吧!   “她疯了?”秦氏瞪大眼,看向林朗:“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圣上面前,她怎地这般冒失?”   林朗也想阻拦,可林水月行事前从未支会过他。   他沉下了脸色,表情阴郁。   “她既是这般了得,惹出的祸事便也一力承担,总归不是府里养大的,圣上圣明,不会波及家中。”   林淮尹却是皱下了眉头。   万籁俱寂中,皇帝看向了她:“你先说说看,你犯了什么欺君之罪。”   林水月闻言,在所有的目光之中,躬身跪拜了下去,随即道:“民女无钱——”   “叩见皇上。” 第79章 赦你无罪   满殿俱静。   “啪!”白曼语手中的茶盏掉落。   “她说什么?可是我听错了?”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 听过最荒唐的事。”   熟悉林水月的人,皆是心中震荡。反应大的如梁少卿,已是顾不得这是在大殿之上, 倏地起身。   他来回踱步, 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对!无钱的字也是一绝,可你此前展现出来的,分明与无钱的笔迹完全不一致!”   “不可能, 她怎么能是无钱?”容芯蕊也接受不了,焦灼地看向容京:“哥哥, 她是在撒谎吧?”   容京受到的冲击不比她的小,这会也回答不了她的话。   站在桌案前,离林水月一步之遥的谭素月,则是收紧了自己的手,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今日可热闹了。”太子微晒:“怎么一下子冒出来几个说自己是无钱的。”   “林水月,那人的前车之鉴你也瞧见了, 想要冒认, 你也不怕掉脑袋?”   林水月垂眸, 声音平静:“是与否, 验过便知。”   “哦?”太子来了兴趣:“你要如何验?莫非也跟此前一样,说出每种配色, 或者拿一张局部的仿作来印证?”   “这可不成立啊。”底下当即就有人起身反驳:“林二小姐本身就是最熟悉无钱的人, 这几幅字画不知道落在了她手里多长时日, 光是靠分辨和还原画作, 只怕不足以佐证其身份吧?”   “没错,无钱的字画虽说极难仿作,但若日日放在了手边,仔细观摩学习,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而且无论怎么想,那等潇洒的画风,都不像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还是林水月这样的女子……   林水月此前在京城的名声可不好听。   众说纷纭,但不论是谁,都有着共同的意见,那就是林水月绝对不可能是无钱。   这倒并非是针对林水月。   而是如今无钱名满天下,已然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世外高人模样,甚至一跃成为了当下文人墨客之首。   连带着圣上都推崇备至,甚至不惜为对方设立宴席的人。   如何能够是眼前这个不足双十年华,并且还出身乡野的小女子?   因着冲击力巨大,所以下意识地否决。   此番质疑,可是比刚才被拖下去的李敬业,要夸张许多了。   “先起来。”皇帝目光复杂:“你所说的验证方式是什么?”   林水月起身,感觉到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些目光有如实质,沉甸甸的。   换了个人只怕都已经喘不过气了,林水月却能面不改色。   钱阁老微眯了下眼,低声与田阁老说:“这不卑不亢的劲,倒也有些说不准。”   他也不愿相信无钱是个年轻女子的事,但眼下看来,这等场合之下,林水月只要不是个疯子,就不会信口胡诌。   田阁老淡笑不语。   “回皇上的话。”万众瞩目中,林水月平静地道:“太子殿下既已备齐了东西,那便直接笔墨上见真章。”   满殿哗然。   “自不量力!”谭素月到底没忍住,冷嘲出声。   她倒是要看看,林水月说出这等疯话后,要如何收场。   “这倒也是个办法,那就请吧。”太子挑眉,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白曼语终于回过了神来,躬身道:“皇上,太子。此番既是为印证林水月是否为无钱之事,我等也不便参与其中了。”   太子沉吟片刻,点头应下。   于是这一排书案前,便只站了一个人。   裴尘坐在太子的身后,看着殿中的人,眸里满是笑意。   林水月行至案前,未先动笔,反而是用一条丝带,将自己散落腰间的发俱是束了起来。   这个动作被她做得行云流水一般,而伴随着她那张昳丽面容全部暴露出来的,还有她从未展现于人前的独立气质。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让人感觉她人分明还站在了殿中,却仿若已置身于雅室。   举手投足间,是笃定的从容,并着他人未曾得见的悠闲。   有宫人给她送去颜料,蓦地闯入进去,顿时叫众人得以回神过来。   林水月看了那些颜料一眼,淡声道:“不必了。”   “红缨,研墨。”   “这?”梁少卿身侧的人惊住,高声道:“她这是打算只用墨汁作画?”   “嗤。”谭素月冷笑道:“连我这等不熟悉无钱的人,都知晓无钱擅长各类艳丽的色彩,画作以颜色饱满丰富而自成一派。”   “如今倒好,她说是要证实自己是无钱,却只用墨汁作画。”   “谭小姐所言极是。”有人附和了她:“如此一来,倒也不好辨别她到底是不是无钱。”   “这倒也不一定。”钱阁老在这方面属于行家,见状倒也道:“作画在风骨,而不在形状,但凡是个性鲜明的书画大家,所作必定非同凡响,而非是用颜色或者其中一种风格框定。”   不少人赞同了钱阁老的看法。   跳出京城贵女那个小圈子后,官员与各身带功名的公子哥,不同女院的人那样,对林水月天然的没有好感,说出口的话也更为公道。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并不认为林水月是无钱。   “她这个年纪,便是再如何天赋了得,也不可能有太高深的画技,更别说无钱的字迹风骨傲然。”   “这等造诣,不是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能有的。”   议论声一片。   太子也转向了殿上的皇帝:“父皇可要亲自去看看?”   皇帝早已坐不住,闻言起身往殿下走去。   皇帝这一动身,周围的议论声顿减,但压迫感徒增。   许多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更别提做点什么了。   唯独林水月不受影响,只见她轻挽袖口,提笔便画。   此后手腕起伏跳跃,像极了在跳一支优雅动人的舞。   林水月侧脸娴静,目光温和从容,几乎不带任何的攻击性。   可伴随着她落笔之处,徐徐展开的画卷,却如同一柄利刃,笔直地插入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画风锋利,果决,方显露一角,就有万千的豪情跃然于纸上。   越到后面,争议的声音越来越小。   至最后一笔收尾之前,书案之前已经站满了人,在皇帝的默许之下,许多人见证了这一幅瑰丽山水画的诞生。   没错,虽只用了墨汁,但这一幅山水画给人的感觉,是惊艳而又瑰丽的。   待得她落下最后一笔,放下手中画笔时,方才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至后半程,这幅绝美画卷展开后,他们就不敢说话了。   也将什么无钱,林水月之流的争议抛之脑后,眼中只有这一幅画卷,唯恐自己喘气的声音太大,惊扰了作画之人,令其走偏一步亦或者是画歪一笔。   整幅画一气呵成。   回首再看,竟然不过才一个时辰。   林水月行至一旁,深知她习惯的红缨,已经叫人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手帕。   她拨动着盆中清水,默默净手。   对自己画了一幅何等惊才绝艳的画作,以及旁人的态度之流,皆是不太在意。   然而那边,早已有人按耐不住。   钱阁老脸涨得通红,大声喝道:“好!”   “妙极!妙极!若非今日亲自得见,老夫也不知这山水画,竟能出神入化至此!”   “瞧瞧这山峰,这流水,连带着这不远处的人家!就连这留白处,都是妙极!”   “天底下竟有如此画作!”钱阁老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一时间不由得嫌弃起了其他:“就是这用的宣纸,委实是委屈了这幅画作。”   “此等墨宝,就该用最上等的画卷,加以最名贵的金丝楠木表框,此后永远地保存下来才是!”   他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不由得拿眼巴巴地看向皇帝:“皇上,这画作今日可用来竞卖?”   皇帝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臣觉得可以。”田阁老没忍住道。   “臣以为也是。”   “似这等绝世之作,不用来珍藏,此后细细品味,可实在是太可惜了!”   “没错,而且我觉得钱阁老说的金丝楠木太过于庸俗了,要用就用最好的沉香木……”   这些老臣吵作一团。   殿内也满是他们的嗓音,倒是掩盖了许多人的失态。   比如,那梁少卿就将手中的筷子生生折断。   谭素月面色发白,整个人已有些摇摇欲坠。   容芯蕊最夸张,她不住地在掐她自己,怀疑眼前的这一切,是她一个荒诞而又可笑的噩梦。   然而手中不断传来的痛感在告诉她,亦或者是告诉这殿内所有的人,这是真的。   林水月,真的就是无钱。   若说在作画之前,所有的人都能够咬死了她不是的话,到了眼下,就是连对她恨之入骨的林瑾钰,都说不出否决的话来。   有些画者,刻入骨子里的风雅,是遮掩不住的。   而且没见得,这一群加起来几百岁的老臣,快为了林水月临时起意随性而作的一幅画打起来了吗?   仿作到极致,也不是最佳。   能够当着所有人的面,另外创作出一幅叫人拍手称绝的画作来,才是绝佳。   林水月擦干手上的水,然后行至皇帝跟前,便要跪下。   可她这动作刚一出,在半道上就被皇帝叫住了。   “不必跪了,今日你便是犯下杀头之错,朕都赦你无罪!”   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第80章 册封女官   殿内所有的目光, 都落在了那个从前被人嘲弄愚钝,连带着女院入院考试都过不去的女子身上。   皇帝适时开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所向:“只是有一事朕也不太明白, 你分明有着倾世之才, 为何此前却半点都不显露出来?”   林朗不知道何时踱步至此,见状亦是点头:“是啊,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位林大人也是有意思, 方才瞧着要挨罚的时候他不出来,这会儿倒是积极了。”   “等着邀功呢!”   “可能如他所说, 是林水月隐瞒太深了吧。”   “回皇上的话。”林水月直起身,那双静水般的眸,幽沉沉的:“才学傍身,原本是好事,但京城对民女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   “这……”   殿内气氛陡然变化。   林朗面色僵硬:“水月, 你这是在说些什么, 圣上面前, 不得胡言。”   然而皇帝没有预料中的怒意, 反而眼眸深邃地看着林水月,温和道:“为何是龙潭虎穴?”   他察觉到殿内古怪的气氛, 宽慰她:“没事, 今日朕替你做主, 有什么话, 你尽管说。”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顿时有人脚下发软。   林瑾钰几欲坐不住,感觉到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 是难堪至极。   所有人都以为,林水月想说的,是她与林瑾钰身世之事,以及她在林府之中的艰难处境。   未料到林水月却道:“回皇上的话,才学傍身,能成好事也能成就坏事,民女人微言轻,若出尽风头不免招来祸患。”   “民女出身乡野,比起斡旋于争斗,更喜好平静安稳之生活,也更明晰在无人为民女撑腰做主时,最应当做的事,便是收敛锋芒。”   她每说一句话,殿内便更加安静一瞬,皇帝眼里的欣赏,已然不加任何掩饰。   他上下打量着林水月,不由得在心中惊叹。   可惜生作了女子,若为男儿,只怕与那惊才绝艳的裴尘不相上下!   “那你如今为何又不遮掩了?”这话,是太子问的。   林水月微顿,随即躬身道:“前些日子,鄞州突发雪崩。”   殿内忽而安静了。   皇帝回过神来,面色发沉。   鄞州雪崩之事,已经发生有月余之久,可直到前些日子京城才收到了消息,皇帝勃然大怒。   派出去的官员不知何时才能赶到鄞州,等他们到了,那边伤亡已经不知几何,每思及此,皇帝便寝食难安。   这些日子以来郁结于心,多日不得开怀,直到今日听闻无钱之事,方才稍好了些。   “林二小姐,我问的是你的事,你扯到了鄞州做什么?鄞州事大,可这与你一个闺中小姐又有什么干系?”太子满脸不悦。   林水月却忽而抬眸,眼眸里光芒大盛。   “早在去年,民女便生出了避世的心思,几幅画作拍卖得来的银钱,被民女用来置办了产业,其中一个最为主要的产业,便是在鄞州。”   “鄞州雪崩之后,这条所谓的避世之路,便彻底的塌了,民女也是那时才明白,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   她微顿后,扬声道:“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为救鄞州雪灾,民女特闭门三月不出,画了三幅画作。那三幅画作,便是此前在江南、蜀州、燕云三地分别竞拍出的《金刚卷》、《鹊羽图》、《安喜乐》。”   “三幅画作共筹得善款四十万两银,已经于半月前投入到了鄞州雪崩事务之中。”   方才还喧嚣的大殿,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   方才还在对林水月议论不休的人,皆是闭上了嘴。   而林朗离林水月最近,所受震撼亦是最大。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林老夫人才派遣了人去鄞州。他听到了底下的人回禀这事,但还以为林老夫人是又想去什么寺庙之流的了。   甚至还责怪了几句,说鄞州突发雪崩,整个朝野上下震动,林老夫人偏在此时添乱。   不曾想,这些事都是林水月一手操办,全然绕过了他这位父亲,而所做之事,更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四十万两。   这笔银子就算是搁在了京城钟鸣鼎食之家,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更别提是慷慨解囊,全部拿去救民救灾了。   诚然这对于林水月而言,不过是三幅字画。   但如她所言,她在京城的处境并不好,甚至父母还偏疼家中养女,她是最为需要银子傍身的人。   她却可以义无反顾地,做出此等大事。   大殿内的沉默,如利刃般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上。   在得知林水月所为后,这等窒息感,几乎将这里的每个人淹没。   有些老臣年纪大了,不免得多愁善感了些,眼圈发红,久久不曾言语。   而大部分的人,则是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了林水月身上那折不弯的脊梁。   梁少卿恍然坐下,双目放空。   他身侧的庆王双手紧握成拳,捏住又放开,周而复始。更多的人,如谭素月、容芯蕊之流,已经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而事情远不止如此。   “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林二小姐大义。”裴尘起身,缓步行至殿前,躬身道:“这天下的义,也不能尽数让林二小姐来抗。”   “臣,请命。”他说话的声线很轻,却叫殿内所有人听得清楚明白:“愿为我大晋,收回故土,万死不辞!”   一时间,这大殿内,有人坐着,有人站着。   唯有他们二人躬着身子,却一跃成为了中心所在。   林水月没忍住,稍微抬了抬身子。   搞得他们两在众目睽睽之下拜堂成亲似的。   “好、好!”皇帝眼眸紧盯着他们二人,随即道:“传朕旨令,封裴尘为北伐将军,王策、李铭为副将,统帅三军,征伐株洲!”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俱是出列领旨。   “林家有女林水月,擅书画丹青,又怀有赤忱之心,朕心慰之。传朕旨令,即日起,晋林水月为正四品侍书女官,伴君侧,而专于书画一项!”   哗——   前一道圣旨,此前虽未直接落下,但许多人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北伐名单上的人,俱是一清二楚。   而后一项,则是开辟晋朝之前所未有!   原本以为,圣上就算是再如何赏识这林水月,顶多赐她些赏赐亦或者是给她指一门好亲事。   有了无钱的身份之后,她便是入了皇家的门,也没人说半个不是。   可未曾想到的是,皇帝竟是直接赐了她官身!   女官啊!这是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的词汇了。前朝的时候有过,但因为隔得太久远,连品阶都模糊了。   而今林水月这个,上来就是正四品。   这是多少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且听圣上的意思,这官职日后少不得要长伴君侧。   ……若真的如此,不就等同于天子近臣,一步登天了!?   当然,她只是个女子,而且皇帝也说了只侍书画。   可哪怕如此,一个能随时见得皇帝的官职,就已是他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了!   满殿皆惊。   尚未反应过来时,林水月已恭声领旨。   “臣,谢主隆恩。”   林水月感觉到身侧的目光,面不改色。   在此之前,她其实并未打算将自己做了善事,以及捐出四十万两的白银拿到了殿上来说。   但这人却说:“既是做了善事,便不该被埋没。二小姐才学横溢,当得了更上一层楼。”   竟是无比笃定,只要她说出这件事情,必能在今日大获全胜。   林水月也并非迂腐板正之人,仔细思虑后,便也同意了他的说法。   未料到这四十万两,直接换了个正四品官职。   ……这疯子对皇帝倒是极为了解。   “皇上。”热议不止,皇帝欲折返回殿上落座。   今日册封女官,朝堂上少不得要热闹几日。   皇帝的决议无人胆敢随便驳了,但各类‘担忧’、‘疑虑’甚至是建议少不得奔涌而来。   皇帝隐有不耐,听得林水月的话,顿下脚步。   却听她道:“臣有一礼,想在出征之前,献给圣上及众位将士。”   她话音刚落,那边红缨领着几个小宫人,突然出现。   红缨手里捧着个红木盒子,将盒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画轴。   那两个宫人走到林水月跟前,将画轴徐徐展开。   林水月忽略了这满殿惊喜、诧异,又痴迷的目光,平静地道:“此前,九公主曾经在为圣上祝寿,而画下了一副江山图。”   “今日,臣就将这一幅臣精心描绘的《满晋天下》献于圣上及出征将士。”   伴随着她话音出现的,是一幅壮丽山河图。   笔触保持着她一惯的高水准,色彩艳丽并且气势磅礴,有一种万里江山皆伏于脚下的震撼人心之感。   旁边有一行题字,字迹更是苍劲有力,富含睥睨万物之玄机。   画卷刚一展开,不少人便以屏气凝神,目光痴迷。   若说此前林水月的画作,都是万中无一的话,那这一幅江山图,则是发挥出她的所有长处,是她画作之巅峰。   画里都是好山好水,却隐隐透着杀气。   林水月没有说,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明白的是,此卷一出,代表着此番北伐战役,必然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而大晋江山也将如同她画中所描绘,屹立于天地间!   此画一出,顿时平了所有对她女官身份的议论。   更妙的是,落款处的字,不再是那个忽而被人叫起来的诨名无钱,而是端正的三个大字——林水月。 第81章 分家   《满晋天下》一出, 扫平殿中异议。   直至宴席结束,方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圣上一走,林朗就叫朝中大臣包围了。   “林大人好大的福气。”   “本以为下一次科举, 林府上就要出位小林大人了, 未曾想,这时间竟然还能提前的。”   “有女如此,真是羡煞旁人啊。”   林朗满脸堆笑, 又说不敢又说谬赞。   活像今日出尽了风头的人是他而不是林水月。   “诶,快把小林大人请过来啊。”说了半天不见主角, 有人反应过来。   角落里让人收了画轴送去给皇上的林水月,便被叫到了人前。   “建朝以来几百年,小林大人乃是第一位女官。”   “日后大家同朝为官,便是同僚了。”   林朗下意识担忧林水月无法应对这个场面,但恍惚间,林水月已经同旁人寒暄了起来。   “此后小林大人侍奉君侧, 可千万要记得帮我等美言几句啊。”   “对了, 林大人, 我府中有个不成器的孩子……”   “诶诶诶!你若是说这个, 我就不依了,这年头谁家中还没几个儿子了?”   “今日表现不错。”林朗难得有这样飘飘欲仙的时候, 看着林水月的目光里, 端着父亲的架子, 便是赞扬也很是轻描淡写。   不料, 林水月却道:“诸位大人,我虽说姓林,却只是我的林,与林朗大人的林, 算不得一个林。”   方才还热闹的场子,瞬间冷却下来。   那些热情不已的大臣面面相觑,皆是摸不清楚林水月这话什么意思。   在朝臣前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   这态度,可实在是诡异。   “你在说些什么?”林朗面容僵住,沉声道:“刚夸了你没两句,你就又开始发作了?也不看看眼下这是个什么场合?”   “莫要胡说八道,退下吧。”   秦氏不知道何时到了他们身边,见状也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跟父亲闹脾气呢?”   “刚才圣上夸你那些话,都叫你抛到脑后去了?”   他们一家人的事,旁人不好插嘴。   不过许多人看了看林水月,总觉得这夫妻二人有些托大了。   “说来也是,林水月有着这等才学,却说自己在京中没有倚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府内乱着呢,听闻将养女当成是亲女养了十几年,如今林水月回来了,却还是捧着那养女。”   “不止如此,还给养女寻了门好亲事呢!”   知晓内情的人不少,不过谁都没料到林水月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林朗没脸。   总以为她该继续粉饰太平才对。   反正得了圣上青睐,日后林府的人在她面前也得端着十万分小心了。   “趁着今日,一并将事情说清楚吧。”林水月却丝毫不退,她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夫妻二人。   “今日出门之前,我已经命人将林府内我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同我一起离开的,还有祖母。”   林朗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做什么?林水月,你翅膀硬了不成?竟是做出这等忤逆之事来了?”   林水月根本不答他的话,只是冷着脸通知他们:“林府于我而言,仅有生恩而无养恩,我回府这几年,两位也耗尽了我对你们最后一丝感情。”   “至于祖母,在林瑾钰意图谋害她老人家,而林朗大人却依旧护着林瑾钰时,就不可能再继续留在林府里。”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的父母,你放眼去看看,满京城,不,满晋上下,有哪个未出阁的女子搬出府中去的?”   秦氏冷笑:“你这等行为不只是可笑,简直是荒谬。”   “说你不孝,那都是轻的!”   她说得很重,晋朝为官也讲究个官声,不孝这顶帽子扣下来,别说是林水月,便是这朝中任何一个官员,那都是承受不起的。   可林水月闻言,竟是笑了瞬:“我得了祖母的应同,眼下林夫人说我不孝,便是忤逆祖母,那这么说来,两位也谈不上孝顺了。”   “林水月!”林朗怒不可遏,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沉声道:“这都是我们的家事,你先与我回去,此事我们再商议。”   林朗尚顾及颜面,林水月却并不打算妥协。   她淡声道:“家已分,二位日后同我也没有关系了,林府的林是林朗的林,与我林水月无关。”   “以及,对分家之事,若林府上下有任何的意见,可以传信于我。”   林水月抬眸,漆黑如墨的眼里,不带任何的情绪。   “我们,公堂见。”   说罢,她不管这两人是何神色,旁人又对此事作何议论,转身便走。   胡西西等在门口,见她行来,竖起大拇指道:“厉害。”   不过又忍不住道:“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翻了,不免对你的声誉有所影响。”   林水月面色平静:“无妨。”   胡西西一想就明白了,笑道:“也是,比起这个,以后你带来的无上荣耀,也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她们二人说笑着一路往前。   林水月一走,林府众人也待不下去了,与林水月前后脚踏出宫殿。   林朗气急败坏,若换了从前,只怕早已忍耐不住朝林水月发作了。   怒气匆匆离了宫,抬眼就见林水月上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她竟是连这些都准备好了。   林府来时的马车侯在旁边,马车还是那个,里面的人却少了一个。   其实来时林水月也几乎没有说话,如今少了她,好似没有任何不对。   但她刚才的话,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令林朗始终黑沉着脸,一言不发。   林瑾钰更是面色苍白,低头垂目不敢有所动作。   林淮尹亦是表情复杂,他想起了早前曾与林水月说过的话,如今想来,只觉荒唐。   林家的人,从林朗到秦氏再到他。   都认为林水月理所当然的该退让,也并不觉得留下林瑾钰,并且一门心思倒向了林瑾钰的事,有什么错。   如今再想来,这何曾不是一种欺压。   以为林水月除了听话别无他法,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连带着林水月一朝得势,林朗下意识地,也是去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完全忘记了林水月愿不愿意。   “真是反了天去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子女对父母这般蹬鼻子上脸的,竟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秦氏越想越气:“老爷,等回了府中您可得要好好教训她……”   “闭嘴!”林朗一声暴喝,叫她瞬间失了言语。   “我教训她?你怕不是忘记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如今品级也不过比她稍高一些。”   林朗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讥笑道:“原本她若想另立门户,没有我应准,是怎么也没可能的。可如今,她是官身,别说是另立门户,就是彻底脱离林府,我都管不着!”   秦氏被他吓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爷,您这意思是,咱们这当父母的,如今还拿她没办法了?”   林朗冷笑,知晓她见识短,索性不再与她分说。   办法是有,但就如林水月所言,只能对簿公堂。   可一来,他们对林水月确实只有生恩,二来,林老夫人站在林水月那边。   他哪里都讨不到好处!   哦,许是还有另一个法子,那就是去圣上跟前哭诉。   可如今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应该知道,圣上面前最得脸的人是谁!   他去找皇帝,那就是自讨没趣!   林朗忍不住闭上了眼。   想他这半生俱是小心翼翼,为了仕途谋划深远,不想却在儿女之上栽了个大跟斗。   林朗越想越气,待得回到府中,发觉林水月所谓带走的行李,竟是只有一套她亲自设计打造的麻将。   其余的,林府置办的,他给的,甚至连带着那对牌,她都没要。   哦,还留了个小厮。   “二……小姐说,她身上穿走的那套衣裳,还有红缨,以及小的几个伺候惯了的,日后就归她了。”   小厮看着林朗黑如锅底的面色,小声地道:“小姐说,您好歹也是朝中大员,不能够在这些事情上也与她斤斤计较。”   “若您实在觉得吃亏,改日朝上见了,她便补您个五十来两银子,想来、想来也是够了。”   眼见林朗已经被气得快晕过去了,那小厮最后磕磕巴巴说完,转头就跑。   “回来!”林朗强撑着一口气叫他,怒声问道:“林水月搬到哪里去了?”   这个林水月有交代过,那小厮正色道:“倒也不是特别的远,也就离林府八条街一十三个胡同,在朝安大街的秋叶胡同处。”   “那边只有一处宅邸,便是林宅。”   林朗一听,差点被他气撅过去了。   什么叫做不是特别远,离了大半个京城叫不远?   而且林水月买的那个宅子他也知道,那宅院修建得极为漂亮,还在京城很是繁荣的地界。   空置许久,一直都未有人入住,倒不是因为其他,就是价格太贵了些。   多贵?   近三万两白银!   这银子,还是上回林水月说无钱同意把《天宫缥缈图》卖给他得来的!   他将底下的产业田地置换了,才堪堪换了点银子买下了那幅画。   眼下想来,林水月是用她自己的画,赚她爹的钱,置办她的宅邸。   她怎么那么聪明呢!?都叫她算计完了! 第82章 上班第一天   冬风呼啸, 大雪纷飞。   议事殿外,清晨才扫过的宫道上又落满了雪。   好在大部分的朝臣已抵达殿口,正三两成群议论着朝事。   远处白雪皑皑, 难得上下一片素净的皇城内, 缓缓行来一人。   那人每走一步,门口的议论声便轻一分。   凌冽冬日里,林水月着红色披风, 也没有打伞,只将披风的帽子戴在头上, 手里抱着个汤婆子。   天冷路滑,她却恍若走在了康庄大道上,与身侧走几步滑一下的宫人形成对比。   至殿前,方有两个伶俐的宫人替她除去了披风。   林水月今日穿着身碧色连天绣绿梅的衣裙,头戴玉簪。青碧本不是多扎眼的颜色,可晋朝官袍皆为大气的石榴红。   她往人群里一站, 还真就如衣裙上绣着的绿梅, 一枝独秀了。   “她还真来上朝了?”   “这女官在朝中能作何用?总不能当个摆件吧。”   不过若按林水月的容貌, 当个漂亮的摆件倒也不错。   林朗站在一旁, 冷沉着面容。   林水月受封后,林府反而成为了笑柄。如今满朝文武看他父女二人的眼神多古怪, 另有当日林水月在殿中随口说出的林瑾钰谋害林老夫人一事。   不知为何, 在京里传开了来。   旁人倒是还好, 不过当个热闹看。可那永昌伯府不免有些担忧, 这几日,永昌伯便明里暗里来打探此事真假,而梁夫人也是借了机会日日上门。   叫林朗苦不堪言。   但都已经至这个地步了,林瑾钰的婚事也不能退了。   他坚定此事是林水月胡言乱语, 永昌伯府有所怀疑,也不能如何。   至于林水月,她以为得封个女官便了不得了。那便叫她好好感受下朝堂,待碰得一鼻子的灰,就知晓悔改了。   殿门一口,林朗转身拂袖,走在了最前方。   林水月全然没注意到他,唯独就是进殿前,前面的人身子摇晃了下,咳嗽着往她这边倒。   她下意识伸手搀扶了下,抬眸撞上裴尘带笑的眼。   林水月:“……大清早的,你碰瓷呢?”   “何为碰瓷?”不待她回答,裴尘又笑:“二小姐真是心善。”   林水月:?   裴尘身子不好,故而较为特殊,他来早朝身侧也跟着人。   林水月抬眸看向砚书,却见这小厮眼观鼻鼻观心,活像没注意到他家主子快摔了一样。   “你家小厮都这德性?”   裴尘只笑:“砚书。”   那小厮瞬间活了,自林水月手中扶过裴尘。   “二小姐何日给我答复?”   林水月正拍着自己的衣衫,闻言头也不抬:“你不是说叫我慢慢考虑?”   裴尘轻咳了两声,他面上沉郁的病气散了几分,瞧着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精神了些。   “也是,只二小姐记得,考虑我一人足矣。可莫要做那等招惹了人,却又不想负责的薄幸之人。”   “你们还在外面做什么?”林水月尚未回答,便被人直接打断。   她抬眸见太子面色阴郁,冷声道:“早朝要开始了。”   早朝伊始,文武百官各归其位。   只有林水月位置尴尬,这其中并没有她的位置,也无人告知她应当站在何处。   她面色平静,待皇帝坐至殿上龙椅后,便自觉站到了队伍最末。   “林二呢?”不想,她刚站定,便听得殿上皇帝的声音。“来,到殿前来。”   一时间,两侧所有官员,俱是抬眼朝她看来。   林水月微顿,随即在这些个灼热的目光之下,缓步走到了最前面,离皇帝所在的殿上仅一步之遥。   荣忠站在殿前右侧,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皇帝抬眸,扫了下左侧的位置,林水月顿悟,便站到了殿前左侧。   “以后,这便是你的位置了。”   满殿哗然。   这些人本以为,林水月即便是上了早朝,左不过同个宫女一样,随侍在一旁。   不想,皇帝就直接将她叫到了跟前。   素来皇帝跟前只留一个人,便是宫中大总管。   大总管的这个位置,谁都清楚,不是官员,偶尔却比得任何一个官员都要重要。   连后宫争斗都清楚皇帝跟前的人,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下可好,凭空多了个林水月。   底下的朝臣不知该作何感想,反正林朗的脸是绿了半边。   “早朝开始——”荣忠的声音响彻殿内。   众臣回神,均是行礼问好。   等皇帝赐了平身,不少人才反应过来,这何止是荣宠,简直是将‘天子近臣’四个字挂在了脸上。   站在那个位置,可是每日要受到百官朝拜的。   一时间,许多人心中俱是五味陈杂。   但容不得他们多想,早朝已经开始。   进入年末,累积的朝事不少,刚一开始便有七八个官员出列。   然而不等他们开口,皇帝先道:“鄞州的灾情呢?事到如今,还是一无所获?”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回皇上的话,如今天寒地冻,京城至鄞州的水路大半冻结了,水路不通,只有走陆路,这路途遥远……”   “朕要听的,不是各种理由,而是那边灾情如何!你们一日日拖延,怎么,是要朕亲自下江南去查看?”   “臣等不敢!”底下朝臣哗啦啦跪倒一片,但皇帝再问灾情,俱是无人回答。   一片沉寂中,皇帝忽而开口道:“林二。”   眼瞧着这事闹了半个时辰,突然被点名的林水月,反应及时:“臣在。”   “他们都不敢说,便由你来说,鄞州灾情到底如何?”   底下跪着的林朗眼皮子猛地跳了跳。   听得身侧的官员小声议论:“她如何得知?”   “这便是天子近臣的坏处了,圣上正在气头上,她就杵在跟前,不问她问谁?”   “看来,这朝中的花瓶,也不好做啊。”   庆王回首道:“鄞州那边情况还未打探出来?”   梁少卿忙道:“周大人所言非虚,且实际情况更差,离京的路都被大雪封了,便是真的有了消息,也很难传递进来。”   “那她……”庆王不由得担心。   “原本也只是个侍书女官,圣上应当不会责怪于她。”   话虽如此,同梁少卿等人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官员,却不免觉得林水月有些活该。   “拿鄞州灾情为自己做筏子,企图一步登天时,就该清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能耐。”   “不错,女子做什么官。哪怕只是侍奉笔墨,也该有侍奉笔墨的模样,如今引祸上身,便是咎由自取了。”   这些人在入朝堂之前,俱都是青年才俊。   自诩学富五车,可真正入了仕途,才知官场浩荡,自己难以博得青云直上的机会。   反而是被各种事务磋磨了性子,致使心态不平。   当瞧见林水月骤然得了圣宠,自然不会高兴。   满殿沉静中,林水月的声音格外的清晰:“据臣所知,此次鄞州遇雪崩,受灾范围极广。”   “主要灾情源自鄞州下一县城,名曰荆山县,此番雪崩之下,荆山大半倾覆,而仅就荆山县便有数十万百姓,荆山覆盖之下,另有荆山县附近的周口、满度二县受灾严重。”   殿内气氛微妙。   不说底下的臣子没有想到,连皇帝都是随口一问。   皇帝有心惩治此番在鄞州一事上,掩盖消息之人,便存心找个由头发作。   不想在整个朝堂都探寻不得鄞州消息之时,林水月却这般清晰明悟。   “这……林大人是从何得知这些消息的?”沉默许久,不免有人发出了疑惑。   倒也并非不相信林水月,消息全面至此,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只不过她如何在这么多官员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报出准确的消息,确实令人迷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林水月面色平静:“原本臣在鄞州置房产,仅派出了一名管事。”   “而后灾民太多,该管事在鄞州忙到分身乏术,根本顾不过来。在此等情况下,臣想救灾,却又苦于无人可用,便动用了当地的灾民。”   “灾民若帮忙统计、传递消息,可按劳获取报酬,若有重大发现,还有赏金。”   “另选取识字、懂账之人为灾民整理,分配物资。”林水月语毕,自怀中掏出了一份崭新的奏折。   “此为当地灾情汇报,在前日,大雪封路之前,送入臣手中,由臣重新整理后呈上,请皇上过目。”   殿内静悄悄的。   林水月连有人会想到她手里捏着重要的情报,却迟迟不奏上的事都预想到了,说得清楚,这是前天才送到她手里的。   都是灾民写的,不免混乱,她要重新整理肃清也需要时间。   只是,谁都没有想过,这位晋朝史上第一个女官,在头一日早朝时,就能立下这般大的功劳。   早朝开始之前,还有人说,她只是个漂亮的花瓶。   而眼下,同那一份得来不易,珍贵非常的奏折比较起来。   好似跪在了底下的众臣,才是真正无用之人。   皇帝沉默许久,接过了她手中奏折,待得展开后一看,更觉惊诧。   林水月写得一手极妙的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写奏折与写文章不同,并非是辞藻越华丽越好。   圣上尤其不喜虚浮在天上讲不到重点的奏折。   而眼下手中这一份,不光言之有物,所呈上的佐证里竟有还原的图纸,完整画出了荆山几个县城并荆山的位置。   抬眼一看,一目了然。 第83章 添名字   “很好。”圣上合上奏折, 满脸笑意:“奏折言之有物,果然无愧于你这侍书女官的名号,立下如此大功, 林二, 你且说说,想要些什么赏赐?”   “回皇上的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臣不敢邀功。”   皇帝更是满眼欣赏:“这是你应得的。”   林水月微顿:“那就请圣上赐臣些银子吧。”   众臣:……   “又是银子,你这是钻钱眼子里去了?”皇帝微怔, 随即大笑。   其实在场之人都清楚,给她女官之名已经是破格,此番又立功,却也不得在官品上有所晋升了。   不过这林水月显然比常人所想的还要聪慧,她开口要的,恰巧是皇帝最不在乎的。   “你这性子, 倒是半点都没变。”皇帝想到她那个无钱之名的由来, 忍不住摇头笑:“说罢, 要多少银子?”   “乖乖, 这还有问其心意论功行赏的。”底下的臣子咂舌。   “可小点声吧,经此一事, 还不知这位深浅?”   “回皇上的话, 三百, 不, 五百两吧!”伴随着林水月话音一落,周遭又安静了瞬。   底下的朝臣都不是蠢人,经历今日,对林水月的认知只怕早已不同以往, 此人对官场的适应远超他们所想。   这说是爱钱,开口不过要了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搁在平民百姓家是一个大数目,在皇上眼里,可算不得什么。   不,在林水月眼里也什么都算不上。   毕竟,她可是一幅墨宝价值十几万两的人。   等散了朝,皇帝想起这事面上还有笑,问她:“你一会三百一会五百的,这数字有何含义?”   说是散朝,皇帝还没走,底下的人都站着,闻言皆是竖起耳朵听林水月讲。   “回皇上的话,是臣此前与九公主打麻将,欠了她一百多两银子。”   皇帝一愣,随即开怀大笑:“好你个林二,连带着朕公主的钱都敢拖欠着,而且你欠公主的,问朕要,就欠个一百多两你还敢要五百两。”   “不行,只给你一百两。”   “那不成。”林水月义正言辞:“您是皇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皇帝一时摇头失笑。   “而且,这赢钱也需要本钱的,您说是吧。”   三言两语,将沉郁几日,始终不见开心的皇帝,逗得开怀大笑。   钱阁老回神,对田阁老摇了摇头:“只怕这朝野的天,也是要变咯。”   田阁老笑而不语,抚弄着自己的小八字胡,只拿眼看裴尘笑。   有些人啊,眼睛都快要长到人家姑娘身上去了。   早朝之后,鄞州有了消息,需得早些处置。   皇帝直接去了御书房,与之一起的还有几个官员。   林水月未在其中,反而被荣忠拦下,请她去了内务府量身裁衣。   晋朝的官袍都是内务府统一定制,林水月是第一个女官,之前没有为她量过身,自然不好做这官袍。   林水月便去了内务府一趟,待得出来时,已至午时。   她官职不同于其他,无需去府衙坐班,按理,此刻便可回府了。   可她才出内务府,就被人拦下。   来人是个圆脸的嬷嬷,穿着身深色的宫装:“请林大人移步坤宁宫,太后在宫中设宴,听闻早朝结束,特命老奴在此地等候林大人。”   太后有请,林水月自然拒绝不得。   跟着这嬷嬷,七拐八绕进了宫殿中。   一进去,便瞧见了满殿的花团锦簇。   太后这边人还真不少,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夫人,并着她们家的小姐,都在此处。   秦氏与林瑾钰也在。   听得通传的声音,殿内安静了瞬。   “要说这福气,那是谁都比不过咱们林夫人。”   “是啊,这大的马上嫁入永昌伯府,小的更是了不得,直接成了咱们晋朝第一位女官了。”   “嗤。”谭素月面上冷笑。   她身侧的人拉了下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白曼语坐在了最靠前的位置上,也是缄默不语。   提到林水月,秦氏脸色不好看:“什么女官,不过是名号上好听罢了,女子当得什么官,只盼着她别因此眼高于顶,自诩与众不同,就是最好的了。”   这里的人,谁还不知道林水月当官第一日,就从林府搬出来的事。   见状不由得掩面轻笑,皆是等着看好戏。   恰逢林水月在这个时候被人引着走了进来,她穿着常服,至殿前给太后行礼。   “呀,林大人这怎么还穿着常服呢?都已经为官了,当穿官袍才是。”开口之人,是一个林水月不熟悉的夫人。   不过林水月倒认识这人身边坐着的人,便是那个何昕。   此前与白曼语在宴上一唱一和的那位贵女。   “回夫人的话,林大人方才就是去内务府量身,大人是晋朝第一位女官,需量身后才好为其裁衣做官袍。”跟在林水月身边的小宫人很是伶俐。   那夫人脸上的神采便降了降,颇为尴尬地低头喝水。   太后坐在殿上,见林水月行来,眸中也很是复杂。   此前太后对此女算不得多么喜欢,甚至还有些厌恶。但寿宴之上,林水月送的泥塑佛像,叫她多少对她有些改观了。   但这等改观,不足以让林水月在她这边彻底翻身。   至于林水月另外一个身份。   凭心而论,太后是真的很喜欢无钱的画作。   如今知晓林水月就是无钱,心中不无感慨,对待她的态度,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来人,赐座。”太后抬眼一扫,宫人便将林水月的位置安排在了殿下。   坐在她对面的,就是那白曼语。   “你今日是第一日早朝吧?可还适应。”太后看向了她。   “诶对。”三公主正好就在她身侧,一听这话就来劲了。“林二,你快给本宫说说,在那议事殿内议论朝政,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投来了视线。   “能是什么感觉。”许久不见的七公主撇了撇嘴,来之前她特地被人嘱咐过,待林水月的态度好一些。   可看见这人一身青碧色,不免让她想起此前那些不好的回忆。   “她也就是个女官,顶多帮父皇添添茶水,递递笔墨,难不成还能够真正参与议事了?”   七公主所言,是说出了在座之人的心声。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林水月身份已经大不同,这些人不敢随意开口。   “七公主所言不错。”未想到,林水月还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谢太后关心,臣一切都好。”   这话一出,这些人便都觉得林水月这名号仅是个摆设了。   面上不免带了嘲讽之色。   可哪怕如此,却也不能在明面上说些什么。   许多人的注意力转向白曼语,那位何夫人满脸堆笑:“白小姐怎么看着气色不太好?可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这可不行,马上就是选妃宴了,白小姐千万要注意身子才是。”   说到选妃宴,立马恭维声一片。   和林水月那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官品比较起来,白曼语是真有可能嫁入皇家,成为庆王正妃。   更说不定……日后且有大造化呢。   “多谢夫人关心。”白曼语脸上的笑意却有些勉强。   “选妃宴的日子可定下了?”   林水月坐得近,正好能听到老封君同太后说话。   “庆王的年纪不小了,此前群芳宴上出了事,又将亲事耽搁了下来,如今可不能再继续耽误了。”   太后颔首:“已经定下了,便在年后春日。”   “我听闻内务府那边,是连凤冠霞帔都开始准备了,这正妃的人选定下了?”这个话,也就老封君敢问。   她们声量不小,话说出口,殿内都安静了瞬。   太后微顿,顷刻之后道:“今次群芳宴重开,哀家会亲自到场,除此外,另增加一个人选。”   群芳宴便是那选妃宴了。   至于真正参与到选妃宴的人,早前已经经过了一轮选秀。   正是林水月避开,去了鞍山念安寺的那段时间。   不知为何,林水月忽而想到早上裴尘的话。   “林水月。”正好,太后就叫到了她的名字。“今次的群芳宴上,哀家添了你的名字。”   此言一出,满殿俱静。   白曼语低垂着头,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裙边。   那何夫人面上是花容失色,再联想白曼语的神色,瞬间了然。   原来白曼语早已知晓了太后的决定,那这林水月……   别说,女官的名号无论有用与否,对一个寻常女子来说,都是不可多得好名声。   林水月微顿,恰在此时,荣忠忽然进了殿。   “荣公公怎么来了?”在座的人纷纷起身。   荣忠上前向太后行礼问安,这才忙道:“方才林大人走得快,圣上给的赏赐还未送到。”   “圣上得知后,特命老奴将东西送过来。”一边说着,自小太监手里接过锦盒,递给了林水月。   “圣上为何要赏赐她?”有人小声问了一句。   荣忠耳尖,听到了这话,便笑着道:“诸位还有所不知吧,鄞州灾情,林大人立下大功,圣上龙心大悦,问林大人要何赏赐。”   “不想咱们这位林大人,也就要了五百两银子,说是要还九公主的钱。”   荣忠说着,笑道:“圣上一时觉得好笑,甚至还说,日后林大人若是银子不够了,且记得问九公主拿。”   他语毕,是整个殿内都安静了。   “噗,原来林二这个官职,并不是毫无用处啊。”老封君笑了。 第84章 选择   “有劳荣公公了。”   荣忠忙道不敢, 放下锦盒后便离开了。   殿内透着些微妙的尴尬。   “娘娘,裴大人来了。”   太后微怔:“快请进来。”   裴尘病了好些时日,几乎谢绝了所有宴席, 今日忽而出现, 叫许多人都面露惊喜。   林水月挑眉,见裴尘缓步行来。   他面容上少了几分憔悴,又穿着身红色的官袍, 越发显得人俊美无双。   “裴尘见过太后。”   “起来吧。”太后满脸笑意,将他叫到跟前仔细打量:“怎么想着到哀家这里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竟是比刚才面对这一屋花红柳绿时, 还要真诚不少。   林水月看得分明,耳边还能听到阵阵议论声。   “瞧着确实是好了不少。”   “只可惜刚好了些便要奔赴战场,府中也没个体己人。”   “忠国公府也是不上心,裴尘这等人品相貌,不说整个京城了,便是整个大晋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稀罕。   林水月一转头, 见殿上的太后已经被裴尘三言两语哄得是喜笑颜开。   原来这位裴大人, 还是位妇女之友。   “这些日子天又凉了, 可得要注意着身子……”   裴尘低头应是, 察觉到了林水月的目光,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太后说了半天, 才想起来:“你来这边, 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裴尘自来温和懂礼, 知晓她这边都是女眷, 应当不会这般随意地过来才是。   裴尘这才笑道:“原是奉了太子爷的令,来请林大人的。”   周遭一静。   “太子?”太后也愣住了。   “今日太子特地在府中设宴,便是为林大人庆功。”裴尘淡声道:“林大人为鄞州雪崩之事操心劳力,自该褒奖。”   一时间, 殿内的人表情都很是精彩。   裴尘却在此时起身道:“太子那边还等着臣的消息,臣改日再来看望娘娘。”   太后回过神,微颔首。   “林大人,请吧。”   林水月看了他一眼,起身随他离开。   他们是走了,殿内却久久不能平静。   只那些事都与林水月无关,她同裴尘上了裴府的马车,刚一坐下,就问他:“你早知道太后要将我添在选妃宴名单上的事?”   裴尘微顿,随即点头:“太后下了懿旨,谁也反驳不得。”   这林水月倒是理解,可她不明白,没了原文里的她掺和,庆王这会不应该与白曼语共坠爱河,情意绵绵吗?   这里边怎么还有她的事?   裴尘见她兀自出神,不由得轻声道:“二小姐可想好该如何拒绝了?”   不等林水月回答,他便笑:“若二小姐不欲自己出面,裴某愿意代劳。”   “便是顶上忤逆皇室的罪名,也不会叫二小姐难做。”   见林水月不语,他复又道:“二小姐才华横溢,当做九霄上的凤,裴某甘当送二小姐直上青云的云梯。”   林水月微动,抬眸看他。   却见他那双星辰浩海般的眸里,满是温柔:“只望二小姐莫再盼着当寡妇便是了。”   林水月:……   她就开个玩笑,这人还记上了。   裴尘没有非缠着她要个结果,微顿了瞬,正色道:“宴无好宴,二小姐需提前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马车便在太子府门前停了下来。   按理来说,太子应当住在东宫。   但今上宠爱太子,很早时候便容许太子在外开府,而这个太子府,也是早前赐下的。   太子府建造奢靡,因耗费颇多,还曾被人上书弹劾。   但弹劾无用,这座豪奢至极的府邸,还是落成了。   林水月一路走来,只见其考究非常。   天寒路滑,来人均是从回廊处入府。而这回廊的地砖,都是白玉所铸,走在上面,更觉温暖非常。   竟是连个回廊,都设有地龙。   这还未完。   太子设宴之处,是一处花厅。   冬日里,这花厅内是温暖如春,或许都不能用‘如春’二字来形容,而根本上就是春天。   外面大雪纷飞,这花厅内竟摆放了数十株盛放的花。   且俱是名贵品种,如魏紫姚黄等,叫人目不暇接。   太子宴上人并不多,可却有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此处。   林水月与裴尘一入厅,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太子下首处的范恒之。   她微眯眼,据她所知,范恒之此前可是庆王伴读。   “林大人来了,快请坐。”范恒之周围的几人,是太子府的幕僚,林水月均是没什么印象。   她入了席,却见上首的太子注意力落在了裴尘身上。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近来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吗?”太子眼神阴鸷,扫了林水月一眼:“如今却又得空了?”   林水月微顿,还有这么一出?   她下意识看向裴尘,却见裴尘还是那副温和谦逊的模样,轻声道:“半路碰见了太子府的下人,听他们说林大人去了太后宫中,便亲自去请了。”   太子冷哼了声。   “裴大人,快请入席吧。”底下的人却极为识趣,引着裴尘入座。   裴尘坐定后,这宴席还没开始,范恒之便端着酒盏至林水月跟前。   见林水月抬眼望来,他轻笑了两声:“听闻今日林大人在朝上大出风头,还未来得及恭贺。”   “还请林大人见谅啊。”   林水月忽略了他轻佻的模样,淡声道:“不敢。”   话是这么说的,可林水月别说是同他共饮,甚至是连举杯的意思都没有。   范恒之眼眸里带着些阴霾,想了想,又嬉笑着说道:“说来,此前我与林大人之间,有些个小误会。”   “不过如今林大人已经在朝为官,那点小事,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今日我便以茶代酒,向林大人赔罪。从前的事,是我的不对,还请林大人莫要跟我一般见识了。”   厅中安静了瞬。   范恒之虽然读书,却并不是个多好相处的性格。   他出身好,又自小混迹在皇室子弟之中,轻易不会给人以好脸色。   那汪家还在的时候,便是因为汪辉攀上了他,才让汪家搭上了范府这棵大树。   如今汪家没了,多少累及范府。   也少了个钱袋子给范恒之上贡,这可算不得什么小误会啊。   然则当着太子的面,范恒之这是在给她台阶下。   林水月刚入朝堂,对朝中形势不太了解。此前太子摔落马下,说是不能人道时,正好府中两个姬妾有孕。   其中之一,就是范恒之的庶姐。   这位夫人被接回京城后,为太子诞下了麟儿。此后,便被太子抬为了侧妃。   至此,范府便算与太子密不可分了。   林水月微笑:“范公子所言差矣,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你在找我的麻烦。”   周围的人傻眼了,林水月入门之前他们有过讨论,却也没想到林水月会如此回答。   范恒之面色阴沉了瞬,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舒展开了眉头。   “也是,林大人如今今非昔比,又深受皇上宠信,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微顿了瞬,忽而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了林水月的面前。   是一封奏折。   “林大人如此了得,那么这件事情,想来也不是难事了。”范恒之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请林大人亲自将这奏折,呈给圣上。”   气氛冷凝。   林水月看着那奏折,低眉不语。   当着太子的面,范恒之掏出了这么个东西,说是他的意思,实则却是太子授意。   而这奏折内的内容不知是何,就让林水月送。   这是要让林水月送命啊。   “当然了,我这是请求,林大人也可以拒绝。”   范恒之冷眼看她:“只是从今而后,就请林大人好好做自己的林小姐,侍奉笔墨,莫要插手朝堂之事。”   “林大人明白了吗?”他说罢,又轻笑了瞬,这笑声很是轻慢随意,似是在嘲笑林水月的不自量力。   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在朝上立足,可笑。   “选吧。”   今日的一切都是设计过了的,从太子设宴说为林水月庆贺,到范恒之出来道歉给她戴高帽子,最后绕到了这一封奏折上。   谁都知道,这奏折是烫手山芋,问题现在摆在林水月面前的就两个选择,要么接下奏折,要么自朝上请辞。   “事出突然。”林水月没有让他们等候太久,轻声道:“还请太子给臣些时日。”   “林大人,此事乃是我的请求,与太子爷有什么关系?左不过两个选择,何须考虑这么久?”范恒之不耐道。   “兹事体大。”林水月面色平静。   “好,孤便给你些时日让你考虑。”太子轻笑,那笑意却全然不到眼底:“只是你可千万想好了,莫要做出了错误选择,叫自己追悔莫及。”   他们本也料到林水月没见过这等场面,少不得受到惊吓,难以抉择。   “还有,孤耐心有限,最多也只能给你五日时间。”   林水月颔首应下,从始至终,未伸手去拿那份奏折,也不曾拿眼看过。   “那就这么定下了,五日之后,我等林大人的好消息。”范恒之对林水月阴沉一笑。   宴席结束后,裴尘与林水月相继离开。   范恒之几人还在商议,太子却忽然砸了手中的茶盏。   “砰!”   “行事之前,孤说过此事不得告知裴尘,是谁透了消息叫他知道的?”   伺候的宫人纷纷跪了下来,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范恒之迟疑了瞬道:“他病了这么些时日,咱们做的事均是未告知过他。想来,应当是如他所说,是去请林水月时出的岔子。” 第85章 三合一   太子依旧面露不悦。   见状, 范恒之只能将去请林水月的下人处置了。   未想到的是,翌日一早到了朝堂上,发现此事不光裴尘知道的, 而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林水月这正四品女官上任的第二日, 便告了病假。   告假之前,她只去过太子府。   除此外,还有裴尘在太后宫中所说的那番话, 都叫朝野议论纷纷。   早朝结束后,钱阁老几位老臣走在了一起。   钱阁老看了下外边的天, 摇了摇头:“……她初入朝堂便展露锋芒,按理来说,是该受些磋磨。”   另一位阁老却叹气道:“可这磋磨未免也太大了,一个女官罢了,竟值得太子亲自出面。”   “朝堂汹涌,不止如此。女子涉足之下, 更显艰难。此番她若熬不过去, 也确实是难以在朝中立足了。”   众说纷纭, 但除了年轻些的官员, 大多数人都清楚,林水月此劫怕是难了。   林朗心情复杂, 回到府中后, 寻了秦氏过来, 仔细过问了那日在太后宫中的事。   听到太后将林水月的名字添到了选妃宴上, 林朗倏地起身:“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秦氏脸上有些不自在:“近些日子不是看老爷为她之事丢了颜面,心绪不佳,我这才没说的……”   林朗按耐住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 沉默片刻后道:“你去。”   秦氏怔住:“去做什么?”   “去秋叶胡同将林水月请过来!”林朗很是暴躁:“听清楚了,是请!”   秦氏无奈,只得应下。   等到了秋叶胡同那边,却吃了个闭门羹。   开门的小厮是林水月自林府中带过去的,自是认识秦氏,不过却并未让她进去。   “小姐近日事忙,您请回吧。”   只留了这么句话,叫秦氏气得够呛,便把门关上了。   秦氏怒气匆匆地走了,这事也没逃过那些盯着林水月动静的人的眼睛。   “看这样,确实是碰见难题了。”   “所以一个女子,非得要在朝堂上闹腾什么,经此一事,叫她从此自朝堂上消失了才好!”   “本就是个侍奉笔墨的女官,只怕这闭门不出的,又是在捣腾什么画作吧。”   靠着画作来赢得皇帝的欢心,眼下林水月在众人眼里,还真的只能到这个地步。   哪怕鄞州之事她办得很漂亮。   “鄞州雪崩,她占尽了天时地利,赶在了许多人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情报,所以才如此顺畅。”   又一日早朝后,林水月还是告病在家。   此时对她的议论,已经不是躲在人后了,而是就在人前,毫不避讳。   梁少卿走在后方,听着前面几个官员的对话。   “如今算是碰壁了,只不知她这是要躲到什么时候?”   “能躲则躲呗,总归那边也不会将事情做得太过,去追着她叫她出来就是了。”   有人小声地道:“就是不知道太子此番出了个什么难题。”   “这可不是你我能议论的事,都且住嘴吧。”   “你说,此事她能躲得过去吗?”连带着庆王,都问起了此事。   梁少卿沉吟,随即摇头。   据他所知,那事实在是太大了,不是林水月一个初涉朝堂的人可以做得了的。   眼看林水月这个样子,应当是在抓紧时间作画。   指望着事发之后,可以用画作让皇帝息怒些许。   同梁少卿一样想法的人不再少数。   只是因为林水月这第一女官的身份,导致知晓的人众多,到了林水月告病的第三日,是连成日里只知道游玩,无心于朝政的樊篱都知道了。   樊篱挑着日子去见了裴尘。   终是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太子究竟是让林水月做什么事?”   裴尘正在作画,闻言看了他一眼:“是你问的,还是你们家老太太问的?”   樊篱摸了摸鼻子,也知道好友懂他,便也不遮掩道:“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当然是老太太问的。”   “也不知怎么了,我家老太太,连我那几个日日在她跟前杵着的嫡姐庶妹的都看不上,就是喜欢林水月。”   “这不听着林水月要遭殃,就派我来问话来了。”   裴尘放下手中的笔,看了下外面的天色。   这几日里,天气逐渐变好,尤其是今日。冬日里罕见地看见了太阳,阳光穿透云层,落到了他这静谧的书房中。   “太子让她递一道折子。”   樊篱愣住,就这事?   多余的裴尘也未多说,樊篱得了回答转身欲走。   这一抬眼,却注意到裴尘方才画的画。   他顿时惊为天人,瞪大了眼看向裴尘:“你你你、这……”   裴尘见他瞧见了,倒也未遮掩,甚至还笑了瞬。   樊篱更是如同见了鬼似的,噼里啪啦弄掉了他书房里好几件摆设,这才提着气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呐?”   裴尘轻勾唇,笑着摇了摇头。   樊篱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想到了自家老封君前些日子说的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唉,算了。”   说完就走了。   徒留裴尘轻眯了下眼。   怎么,林水月想做寡妇的梦想已经谁都知道了吗?   第四日,这日没有早朝。   故而林水月也不用继续告假了,但随着时日渐渐推进,京城里已经是谣言遍地。   连带着平日里根本就不关注朝政的各家小姐、夫人,也都纷纷在议论这件事情。   都在想着林水月该如何收场的时候,猝不及防的,那林水月就这么出现了。   今日是老封君的生辰。   到了老封君这个年纪,每过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今年难得老封君起了意,底下的人便按照她的想法来办,也就有了这个寿宴。   寿宴不拘男女,都凑在了老封君的屋内,陪着老封君说话。   ……虽然老封君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听,但气氛也很是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底下的下人通传,说是林水月来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在座的人皆是愣了神,不明白这林水月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难不成是她画作终于完成了,亦或者说,画不出来,这是来找老封君求救来了?   老封君喜欢林水月的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如若不是樊篱是个野的,老封君自己都瞧不上,说不准还要跟林老夫人商议,把林水月定到自己家中来呢!   思绪翻涌中,林水月便已经领着人进来了。   她今日穿了身烟粉紫绣茶花的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头戴宝冠,姿容绝佳。   瞧着是因为老人生辰,穿得喜庆了些。   容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出色,甚至瞧着精神不错,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憔悴和苍白。   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两个小厮。   “恭祝老封君寿比南山。”林水月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小厮便合力将箱子抬到了众人面前。   “这是何物?”老封君来了兴趣:“你个丫头该不会送了一箱银子过来吧。”   此言一出,跟在老封君身边的几个樊家子女,皆是笑开了来。   因着老封君的缘故,樊府上下对林水月的态度还不错。   也都知道,这位林家小姐最爱的,便是银子了。   “瞧您说的,我是那等俗气之人?”林水月说罢,笑着叫人打开了箱子。   樊篱走在最前面,脑袋都快凑到箱子里边去了。   看了一眼后,惊呼出声。   她确实不是那种庸俗的人,所以不送银子,送了一箱子的牌。   首当其冲的就是一副青玉做的麻将,樊篱也是长见识了,青玉这样珍惜的品种,还能拿来做麻将的。   其下还有各类奇形怪状,他见都没见过的牌。   俱是做工精细,打磨光滑。   且因着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些牌都做得比较大,很适合老封君平日里用来解闷。   “这个我喜欢。”老封君一看,也是乐了。   当下也不管所有人是个什么模样和情绪,挥挥手就要招呼人打麻将。   “你今日既是来了,那就别走了,还是同你打牌最是爽快。”老封君招呼着林水月。   诡异的是,那林水月竟然应了。   谭素月坐在了不远处,小声地问:“她真不是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都解释不通这等行为,眼看着就要火烧眉毛了,她来老封君的寿宴也就算了。   还真就打算陪人打牌?   真的。   那边东西都准备好了,那副青玉麻将才刚亮相,就被拿来用了。   老封君兴致好,又捉了樊篱上桌,见还少一个人,她本想着随便叫一个来。   哪知樊篱一看着林水月,这眼珠子就滴溜溜地转。   当即拦住了老封君,把裴尘请来了。   裴尘与樊篱二人交好,老封君生辰他不可能不到。   只是他身子不好,陪着樊篱他爹说了几句话,在书房内落座,没有在这人来人往的屋内。   以至于林水月这刚上了桌,裴尘就坐到了她身侧。   她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此前打麻将都是在人后,险少在人前。   如今在老封君等人的带动下,麻将也为京城之人所熟悉了,许多人都会打。   不过在宴上架个桌子倒也是头一回。   待得他们落座后,还有不少人在身侧观摩的。   这不看不知道,这个由林水月发现林水月带动的玩意,她居然能玩得那么差。   胡西西站在了林水月身后,捂住了眼。   “你怎么了?”旁人还问她。   “我还是别看了,我怕我忍不住把她扯下来自己上。”   天底下竟有林水月这等手气差,玩得烂,永远把自己需要的牌打出去的奇葩。   等看了一会后,胡西西忽然心平气和了。   因为她发现,一个奇葩不可怕,一堆奇葩凑一窝才是最恐怖的。   就这桌上,一个樊篱打个麻将跟要命似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算牌还是在算命。   一个林水月,摸牌丢牌一气呵成,就跟那牌烫手似的。   还有一位,是叫胡西西没想到的。   “我们玉树临风,矜贵潇洒的裴大公子,怎么也跟中了邪似的?”   临上桌之前,胡西西记得老封君问过,裴尘说会打。   可也不是这个打法啊!   他拿到的牌均是不看,看心情打牌。   打得比林水月还随性。   胡西西看着脑瓜子嗡嗡地叫,她觉得最惨的是老封君,分明是寿星,却要在这个当下,受这三个奇葩的折磨。   老封君做错了什么?   然而,看着看着,胡西西却品出了些味来。   旁人有所不知,她在什么琴棋书画上没太大造诣,下棋麻将这等‘偏门’,却是个难得的好手。   尤其是麻将,她几乎逢打必赢,算是半个行家,所以能看懂些旁人看不明白的门道。   是以才让她发现了此事。   那裴大公子,竟是在给林水月喂牌。   林水月打麻将自来十打九输,纯粹就是个移动的钱袋子。   今日难得的时来运转,自上桌开始,就好运连连。即便是在她这如此出众的牌技之下,都赢了好几局。   她没忍住,扫了眼旁边的人。   那人身上还是带着熟悉的冷香,唇边始终带着抹温和又疏离的笑容,瞧着矜贵非常。   看着人模狗样的,竟干些鸡鸣狗盗之事。   不过,她喜欢。   林水月可一次都没体会过这种连连胡牌,哪怕是摸一把稀碎的牌,最后都能合上的感觉。   一时喜笑颜开。   而几圈打下来后,连带着老封君都看了出来,目光总落到了裴尘和林水月的身上。   可这两个人,一个沉迷打牌,一个只顾喂牌。   明面上看起来还真没什么。   “怎么又是我?”老封君回过神来,眼见樊篱垮着脸。   是又好气又好笑。   裴尘到底有所顾及,控制着度,没让老封君输。   于是整个桌上,输家便总是那么一位。   樊篱自己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今日手气不佳呢!   老封君看得分明,却也未点名,陪着他们闹。   这麻将竟是一直打到了晚上。   谭素月在边上,人都麻木了:“我都看累了,这林水月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本来她也不会留这么长的时间,可因为实在是好奇林水月想做些什么,便等到了如今。   谁知林水月真的就是打麻将。   整个过程中,她都盯着了,他们说的话也俱都是跟麻将有关系的。   “瞧着她这个样子,多半是没了法子,自暴自弃了吧。”   “说不准也是有了应对之策。”   “能有什么应对之策,还真当朝政是什么了?”   议论纷纷中,谭素月是再也撑不住,回家睡觉了。   而林水月那边也停了手。   老封君年纪大了,玩得太久伤身。   她起身告辞,裴尘便也起身离开。   “真是奇了怪了,往日里也不见我这手气这么差,今日是怎么了,到头来合着就我一个输家?”   “笨不死你得了。”   从屋内走出来,还能听到樊篱同老封君的对话。   今日无星无月,引路的丫鬟打着灯笼,林水月身上披着件厚实的披风,倒也不觉得冷。   只是她抬眼看了下裴尘那略显苍白的神色,道:“走快一些,裴大人见不得冷风。”   裴尘见状,莞尔一笑。   林水月发觉这人笑起来,当真是十分招人。   他气质清冷,可一笑就像山川融化,仿若隔了很久远,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香。   “二小姐这是怜惜我了。”   林水月:“……我只是觉得,跟你打麻将实在是很愉快。”   她对裴尘笑:“裴大人可得要保护好身子。”   裴尘轻笑:“定不负二小姐所托。”   至马车前,他们二人也未再多说些什么。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林水月在樊府打了一下午麻将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来。   不少人觉得林水月行事荒唐,但转念一想,这极有可能是无奈之下的举动,便也说得过去了。   而距离太子设宴,今日已经是第五天。   五日为限,今日之前,林水月必须得要给出个抉择了。   早朝还没开始,便已经热议开来。   “依我看,只怕这林水月日后也不会再来早朝了。”   “本就应当如此,朝堂可不是女人玩闹的地方。”   “此番一过,也算得上是恢复正常了。”   不少官员俱是这么以为的,因着太子还没到,说话也就没有那么顾及。   “何况即便是能出现,她能想出些什么好法子?不过是些平复圣上心绪的办法,可那画作却也不是什么免死金牌啊。”   “圣上议政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谈及其他,便是她的画作再如何叫圣上喜欢,也会因为不知轻重而被逐了出去。”   “太子殿下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天际,周遭议论不已的众人俱是停了下来。   太子缓步行来,目光自这些人身上划过。   文武百官并着庆王俱是已经到了,唯独不见二人,这二人,一个是裴尘,另一个则是林水月了。   “裴大人昨日叫人向宫中告了假。”跟在太子身边的宫人忙道。   “是何缘由?”   “听闻是去樊府贺寿,回来时吹了风,身子有些不好。”   太子微颔首,出征在即,裴尘身子出不得差错。   近来朝上的事情也不需要裴尘插手,他若不舒服便只管在府中休息,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林水月呢?”   这一声问出口,周围皆是安静了瞬。   太子冷笑了瞬,这是躲着不敢出来了。   林水月既是这么选择,那么过了今日,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了这朝堂之上了。   他微顿了瞬,正欲抬步进入殿中。   却忽然听得周围的人惊呼了瞬:“林大人来了!”   太子面色一沉,回身看去。   这一抬眼,便见林水月自宫道上缓缓走来。   同第一日她来早朝时没太多的区别,只不过……   同是一身红色,第一日来时,林水月穿的是自己的红色披风,而今日,则是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官袍。   林水月的官袍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只不过被她穿在了身上,则别有一番美感。   她面容沉静,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众人跟前。   这边所有的人皆是安静了下来,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水月却依旧镇定自若,甚至未曾多看太子一眼。   太子冷笑了瞬,提步入了大殿。   今日的早朝,比往日要漫长一些。   早朝开始之后,皇帝看见了时隔几日又出现在了大殿上的林水月,面上也无太多的情绪。   照例听了日常汇报后,殿上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便在此时,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要奏。”   这话一出,顿时让整个大殿上热闹了起来。   “这是何意?”   “还不明白吗,这便是顺从了太子爷的意思,要将奏折报上去了。”   “所以她在府中沉浸几日,还真的如同你我几人探讨的那般,就是在作画来平息圣上怒火?”   “十有八九。”   朝臣们议论纷纷,太子却是无端皱下了眉头。   林水月同意将奏折呈上,可却并未提前告知过他。   那一道折子如今还在他的府上,林水月说是要上报,报什么?   亦或者是她来之前曾去了太子府中取了奏折?或者是范恒之率先将奏折给了她?   否则的话,她这又是为何?   混乱中,皇帝声音平静:“说罢。”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压力顿显。   同这深不可测的大殿,还有乌压压的人群比较起来,林水月的身影实在是瘦弱了些。   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宛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其目的,就是为了压弯她的脊梁。   林水月心绪平静,停顿片刻,便不疾不徐地道:“鄞州雪崩之事,臣以为,其下官员有着不可饶恕之罪。”   静——   谁都未曾想到,林水月一开口,不提太子不提其他,反倒又说起了鄞州的事。   “莫非她打算用功劳来抵过?太子爷叫她呈上的奏折,应当不是这个才对。”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且听着就是了。”   而那边,林水月一开口,太子便变了脸色。   然而,皇帝面前,林水月得了准许,他们谁也不敢随便开口。   “雪崩不比地动,在其发生之前,均是有迹可循的。其下官员未能够在雪崩之前,疏散群众,致使鄞州损伤重大,数以万计的百姓受伤,此为其一。”   “其二,乃是雪崩之后,鄞州官员为掩盖罪果,对雪崩之事加以遮掩,延误了朝廷救灾、救民的时间,以至于大半个月的时间内,受灾的百姓无饭可吃,无家可归。”   “据闻,光是荆山等地,便有百姓未受雪灾,却因饥寒交迫而亡。这便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林水月说罢,微顿了瞬:“另有,臣这几日调查得知,鄞州官府为掩盖罪行,所呈上的伤亡数字,与实际的伤亡人数相差甚大。”   “因而,臣以为,鄞州之事,当地官员及其党羽,当负起主要的责任。”   大殿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   殿上的皇帝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听到林水月所言的一桩桩事,面色已经绷得很紧。   然而,这才仅是一个开始。   “原本,此事到此就该了结了才是,可臣探查之下,发现了其诡异之处,请皇上过目。”   她将此前写好的折子,递给了荣忠。   荣忠亲自呈了上去,皇帝看了之后,勃然大怒。   而林水月却恍若未闻一般,淡声道:“以荆山为例,臣发现,在荆山为官的官员,并非正常科举入仕,也非正常选拔之官员,甚至荆山县令……”   “竟是不通笔墨,字也不识。平日里处理公务,便是完全交由底下的几个师爷,此番出事后,率先领着家眷撤出荆山。”   “而这位县令,还不只是特例。鄞州另外几个重要的县城之内,都出现了这等现象,甚至鄞州官府内,也有不少这样的人存在。”   “这些人根本不具备为官的条件,光且不论资质如何,便是其在任上为官的态度,便叫人不敢苟同。”   “而顺着他们这条线往上,却发现……”林水月忽而躬身,未再开口。   然则朝中众臣已经是惊若寒蝉,纷纷掀袍跪下。   林水月的意思,是朝中有人,通过自己手中的权力,在向人卖官。   她例举的这些官员,俱是官品不高的地级官,也在离京甚远的地方,然而如此之庞大的数量,其背后涉及之人,只怕……   别的不说,那吏部尚书已经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了。   卖官这等事,是比贪墨还要更加严重的。   尤其是出现了这么大的人祸之后,更是叫人心惊胆战。   然而朝中臣子到底不是吃素的,林水月语毕,便有人大声斥责道:“林大人,你所言俱是你的揣测。”   “何时开始,揣测也能够作为奏报的条件了?林大人若是不熟悉官务,便回去做自己的官家小姐,为何要来这大殿上危言耸听?”   不错,不少人缓了一口气来。   皆是对着林水月口诛笔伐:“林大人未免也太过于急于求成了些,不甚了解的事务,也能拿到了殿前来说。”   “且不说各个地级官治理地方,与京城的情况不一样,就说各地的调任之上便是复杂非常。你随口几句言语,就想要葬送了他人努力,你是何居心?”   “还请皇上明鉴,林水月分明是空口白牙的诬陷,鄞州灾情在前日已经有所汇报,她此时又拿来说道,分明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皇帝面沉如霜,见状凝声道:“你可有证据?”   “回皇上,有。”   那跪地的吏部尚书气急了,当即怒声道:“你能有什么证据?又是你在荆山的灾民报给你的?亦或者是其他地方搜罗而来?”   “灾民的妄言也企图当做证物,简直是荒唐可笑!”   林水月却并不生气,闻言平静地道:“有被冒名顶替之人,有被陷害入狱的,更有甚者,已经被杀人灭口。”   “大人想听哪一种?”   那吏部尚书当即脸色大变,不料,林水月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轻声道:“臣所提之人,俱是有涉案的人证、物证。”   “这些人已于今晨抵达京城,随时可以召见。”   这话一出,那吏部尚书是彻底瘫倒在了地上,茫然四顾之下,只见得太子眼眸阴鸷。   他心头突地一跳,是纵有千言万语,如今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尽数被憋在心头了。   “既是如此,传朕旨令。”皇帝声音发沉,若仔细听,还能听到其中潜藏的深切怒意。   “命大理寺、刑部协同查理此案,三日之内,朕要一个准确的答复。”皇帝怒而起身,拂袖离去。   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   而此时的大殿之上,已经是满殿死寂。   太子一步步踱步至林水月身侧,见她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慌乱,不由得狞笑了声。   “好、好。孤当真是小瞧了你。”太子怒不可遏,转身离开。   而余下更多的,则是不明就里的官员。   “这是何意?”   “难不成太子让林水月奏报的,并非此事?”   梁少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始终落在了那林水月身上,良久都移不开视线。   沉默许久之后,才道:“自然不是。”   太子让林水月奏报的,是将此番鄞州雪崩之事,全部盖由鄞州一位官员身上,而保全了其他。   这等奏折报上去之后,圣上必然会勃然大怒。   因为实在是荒唐至极,一人只手遮天,揽下所有罪责,而这其中掩盖的有多少,简直是不得而知。   加之早在前几日呈上去的那份奏折内,对鄞州伤亡数目瞒报。   以求达到了最快将此事遮掩过去的目的。   谁都知道,鄞州一案,看似牵连的最上层,是那吏部尚书。   实际上吏部尚书却早已经转向了太子一方,而管着这些事情,帮助太子处理好尾翼的,则是范府上下。   也即是说,林水月这不声不响,扔出的却是块巨石。   一下就将整个晋朝的官场砸烂了。   真要查起来,从卖官之人,到买官善后之人,有谁能够跑得了?   太子给了她一条死路,未想到林水月不走太子给出的选择,自己抛出了如此重大的消息来。   这官场的天,都为之变色。   此前热议几天,谁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毕竟范府势大,太子又自来这狠厉,无人胆敢妄动。   而林水月此人,真就有那种玉石俱焚不顾一切的架势。   太子逼迫她抉择,她索性豁出去,大家都别活。   甚至连带着她什么时候跳过范府,将所得人证物证送入京中,都是件未知的事。   此人,何止是可以为官,这等行事风格,简直像是个疯子!   且看圣上的态度,只怕这桩事情,是不能够善了了。   此时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迟疑道:“所以她连着几日不来早朝,并非是在闭门作画,原来是在等人证物证俱全了?”   “不错,且是今晨一到,便直接上奏。”田阁老微顿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当真是果决非常。”   这等特质,他还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只那人一直收敛锋芒,全然不像是林水月这般肆无忌惮。   而且,今日他也恰巧没有来早朝。   那边,林朗气急败坏,追上了林水月,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问。   “此前太子找上你,我想问你究竟是何事,你不说也就算了,如今竟是一声不响捅破了天,林水月,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林水月面色平静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闻言看他:“父亲。”   林朗冷笑:“这又不叫我林朗大人了?”   林水月懒得理他,淡声道:“父亲以为,范府之地位如何?”   林朗微顿,随即道:“此前范学士因着身子不好,隐退了下去,但即便是没了他,范大人也是朝中重臣。”   他口中的范学士,便是那范恒之的祖父了。   “范府三代,一个内阁学士,一个一品大员,如今还出了个太子侧妃,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范恒之入仕了?”   林朗微愣,随即皱眉道:“若是如此,这也是范府的荣宠,你此番举动,是要范府不顾一切要你的性命啊!”   林水月却兀自摇头:“要不了了。”   林朗诧异非常,不由得看她。   “若范府还能这么猖獗下去,今日圣上也不会命大理寺受理此案,该受理的人,便是我了,父亲明白吗?”   林朗张了张嘴,好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不错,圣上沉静太久,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早前圣上登基时,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只是朝堂之上,不可能一派澄澈,时日久了,藏污纳垢是必然的事。   范府上下已经不止一次在皇上的底线上触碰了。   而鄞州之事,谁都不清楚皇帝心中究竟怎么想。   “……你这。”林朗看着她,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想说她荒唐,却又觉得眼下荒唐的人,似乎是他自己。   想说她胆子太大,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林朗自己都清楚,他这辈子官只能够做这么大了,因为他胆小,也怕事,凡事不敢太过激进。   而林水月。   林朗今日才像是真正认识了自己的这个女儿一般,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果敢,甚至胆子大到了拿自己的命去赌。   林朗想起今日朝堂之事,背上已经爬上了层层冷汗。   在他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水月已经赌赢了。   诚如林水月所说,如果皇帝对范府还能够有所容忍。   那么,就该像是第一次,也即是汪家的事情之时,轻飘飘便将此事给揭过了去,都不会让太多人知晓。   便消无声息的没了。   而今,案子已立,林水月手里人证物证俱全。   范府上下,可还跑得掉?   “我行事之前,早已同林府划分了界限。”林水月最后扔下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而林朗坐在了马车中,则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好像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用他的目光,去衡量这几个孩子。此前一直在他眼中,林瑾钰都比林水月有价值。   直到今日,他才清楚,他简直错得离谱。   而那边,太子怒气匆匆,出了皇宫之后,直奔忠国公府上。   府上的人未加阻拦,他进去时,正好碰见大夫从裴尘的房间出来。   太子微眯着眼,怒声问道:“裴尘如何了?”   那大夫骤然见到太子,也是一愣,随即躬身道:“裴大人身子方才好了些,如今又病了,他身子亏空太多,还需好好调养才是,万不能够再吹冷风了。”   太子闻言,冷笑了瞬。   脚步停在了外间,鼻间满是药味,他到底未曾进去。   太子离开后,常嬷嬷端着药进了门。   裴尘依靠在了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听着砚书汇报。   “……大理寺已经着令,查封了吏部,并着范府上下。”   他轻敲了下书卷,常嬷嬷轻声道:“太子爷走了。”   瞧着离开时怒不可遏的模样,当是气得不轻。   裴尘面色平静。   林水月一时间掏出那么多的东西来,太子怀疑到了他的头上,倒也正常。   但这事与他无甚关系,一应调查俱是林水月差人去办的。   若说他有插手的话,仅是在前几日林水月派人过来,说是让他帮忙送几个人入京的时候,帮了林水月这个小忙罢了。   可这也算不得什么功劳。   按说功劳,应当是老天爷最大。谁让前几日大雪纷纷,这几日却骤然放晴。   他底下的人手全部都是行船好手,水一化冻便能行船,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将这些人送入了京中。   至此,他才清楚这些人早在鄞州事发后,就已经从当地出发。   他只帮助送了最后一程。   若说他与林水月联手,那可真是冤枉了。   若有可能,他倒也希望林水月能够全然信任她。   裴尘轻笑,一抬眼,便瞧见了挂在了卧房隐蔽位置的一幅画。   那是一副仕女图。   正是那天满天飞雪,林水月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模样。   此时浮现心头,又带起阵阵悸动。   忠国公府上安宁美好,外面却已经掀翻了天。   大理寺的人闯进了范府,将范府上下查封,范家的人,俱是暂时被关在了府中。   范家家主,也就是那位范大学士,向押解他们的官差请求,让他离开范府入宫面见圣上。   也被驳回了。   一家人聚在了府中最小的一个花厅中,女眷俱是瑟瑟发抖。   范恒之蹲在其中,满脸仓皇之色。   不过一夕之间,便全然变了个模样。   他父亲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席地而坐,目光放空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祖父则是拖着病体轻咳了几声,在原地不断地踱步。   “林大人来了。” 第86章 二合一   范恒之听到这句话, 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   “之儿。”连带祖父的呼喊声都未顾上。   范恒之打开房门,焦急地往外看。   “范公子,您不能出去。”外面的守卫拦住了他。   “林水月呢?我要见她!”   朝上姓林的不少, 林水月的父亲也姓林, 但范恒之清楚,能在这个时间来到范府上的,只有那一人。   “范公子, 请您回去。”守卫面色冰冷。   范恒之身单力薄,无法从这严密的守卫处挣脱, 只能大声呼喊:“林水月!我知道你来了!你有本事设计谋划这一切,倒是出来见我啊!当个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林水月!你这个……”就在他控制不住地辱骂起林水月时,见拐角处走过来了一行人。   领头之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林水月。   林水月穿着身黑色绣金丝祥云的衣袍,外面还罩着件纯白的狐皮披风,行动之处, 皆是大批人簇拥着。   那位查封了范府的大理寺官员,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听到声音, 抬眼朝他往来, 随即皱眉:“大人,我这便叫人将他拉回去。”   林水月合上手中的册子, 淡淡摇头。   她行至廊下, 看向范恒之:“你有何事?”   范恒之怒极反笑:“你将我家陷害至此, 如今竟是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林水月。”   他上下打量着她, 已是口不择言:“从前我半点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蛇蝎毒妇,只怕早在太子府中,你便想好了该如何对付我家吧?”   “之儿。”范学士的声音里, 带着些悲凉:“别说了。”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范恒之父亲苦笑着摇头。   范学士也曾桃李满天下,而今一朝落难,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昔日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恍若是一场大梦。   比起他们,范恒之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你这个妖女,必然是你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了圣上!放我出去!我要面圣!”   林水月满眼平静地看他:“说完了吗?”   眼瞧着她这便要离开了,范恒之真的慌了。   他看见过官差去了汪府,隔了没几日,汪家父子便被抄斩了,如今换了他,他实在不能接受。   往日那些傲气,还有高高在上的架势,也是全然不见了。   他看着林水月,沉声道:“你便因为跟我过不去,便要我全家性命?林水月,你即便是恨我,又怎能残忍至此?”   “你若实在揭不过去,此前的事我可以向你道歉,只……求你。”他难堪地闭上了眼。   “给我家无辜之人一条生路吧。”   林水月听了他的话,静默了许久。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范恒之握紧了拳头,好似承受了多大的屈辱般。   林水月见状,不由得笑了。   这是范恒之第一次见林水月露出这样的笑容。   冰凉,讽刺。   即便如此,在她那张昳丽绝色的容貌上,也显得格外的动人。   他微怔,却听得林水月道:“范公子,你自小养尊处优,自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如今却也知晓求人了?”   范恒之只觉口中发苦,有无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那从前你在太学院欺男霸女时,怎么没想到过今日。还有你们范府,在利用权势,剥夺普通人的人生甚至是性命时,怎么不觉得后悔?”   “你现在还能开口求人,枉死在你们范府底下的无数条性命,他们可还有开口求人的机会?”   林水月眯着眼看他:“那被你们范府玩弄权术而害得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又该去哪里哭诉求助?”   范恒之看着她,怔忪出神。   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水月跟范恒之二人的身上,丝毫未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范府。   范府辉煌别致的屋檐底下,一行人缄默不言。   太子朝底下的人打了个手势,意欲叫人阻止林水月。   却被领头的皇帝打断:“回来。”   那人只能停下脚步。   皇帝目光幽沉,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林水月的背影。   听得她道:“抛却私怨,范公子倒是仔细说说,你家府上这些个人,究竟谁是无辜的?”   范恒之无言以对。   “走吧。”皇帝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父皇……”太子急切地追上去,可却再也唤不回皇帝。   “太子爷,这该如何是好啊?”太子身侧那名范府管事焦急道。   太子声音暴躁:“闭嘴!”   不远处,此前皇帝站着的位置,裴尘还未离开,唇边带笑。   “公子,太子爷也离开了,咱们?”砚书看向他。   却见他笑得若春风拂面,分外好看:“你说,她知道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砚书低头未语,裴尘也并非要他回答:“回吧。”   那边,林水月也未再理会范恒之,只拿了大理寺登记造册的清单回府了。   皇帝明面上命大理寺与刑部督察,实际给了她不小的权利,所有的物证还有抄家出来的东西,都归为她来处置。   林水月忙得昏天暗地,却也在三日期限内,将所有的事务顺理清楚了。   早朝上。   “……范府上下伙同吏部买卖官职上,共缴获脏银三百七十八万零五千整,查处一十三名吏部官员,另从范郁书房暗格里,获其在位时贪墨账册一本,记录在册银两高达二百万两之巨,然查处范府时,该脏银已寻不到踪迹。”   “以上,便是臣三日内所得的全部内容。”大殿上,林水月站在殿中,声音温和清淡。   可每说一句话,就让殿上的人冷汗冒了瞬。   这事不光让林水月查了个清清楚楚,她还在短短的三日内整合出了大量的信息,俱是证实了范府所为。   牵连到的还有几月前汪府一案,以及江南的几个富商。   可谓是所到之处一切无所遁形。   若这还算不得什么,那么昨天晚上林府半夜闹刺客的事,便叫人心头发凉了。   刺客是直接奔着秋叶胡同去的,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林水月领着林家老夫人住在了那边。   她们一老一少,又都是女子,对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而言,实在是太方便动手了。   然而今日一早,林水月还是按时来了早朝,且看着镇静自若,完全不受昨日之事的影响。   两相加在一起,谁还不清楚这位林大人心性极强,远胜男儿呢。   毕竟这京中也有遭遇了刺客,吓得魂飞魄散,连着卧床躺了几个月,此后便在朝上一蹶不振的人。   与之相比,林水月还是个女子,其胆量与能力,早已超过了寻常男子了。   皇帝微颔首,随即叫人宣读了圣旨。   范府男子俱是入狱,待得年后问斩,今日早朝之前,范府众人就已经被押解到了天牢之中了。   “朕听闻你府中进了刺客,可有受伤?”事情都交代完了,皇帝看向她。   “回皇上的话,臣无碍。”林水月神色从容:“只是该刺客行刺不成,便咬破了毒药,待得顺天府的人来时,人已气绝身亡。”   皇帝颔首:“无事便可,此事便交由顺天府彻查,必定要将这等亡命之徒抓获。”   “臣遵旨。”   早朝结束后,不少人围着林水月慰问。   “林大人没事吧?听闻昨日冲进林府中的,共有三名刺客,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三个?这可是京城,秋叶胡同离着皇城也不远,怎会有人如此的胆大妄为!”   “大概是瞧着林大人府上没有个男子,又住着那等好的宅院,心里起了歹意的亡命之徒吧!”   一片议论声中,林朗满脸忧心地道:“你随我来。”   待林水月跟他走到了僻静处,他才道:“你真没事?”   见林水月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他松了口气,一开口便想斥责林水月,非得要独自搬出府住,闹出这等事来。   可他转念一想,若人在林府上,以林府的护卫来说,也未必制服得了对方。   他犹豫片刻,到底是以较为温和的态度道:“如若不然,你们搬回来住吧,我回府便命人加强护卫,且府里人多,总是要比你跟母亲单独在外的好。”   林水月摇了摇头:“不麻烦林朗大人了。”   林朗:……   还有心思气他,应该没什么大事。   眼见林水月要走,他憋屈地道:“过几日府中设宴,你记得同母亲一道过来。”   说完转身就跑。   没错是跑,他就怕自己晚一步又会被林水月气死,干脆捂上耳朵不听。   林水月反应了下,林朗说的日子,似乎是他的生辰。   她未再细想,转而出了宫。   回府的马车停在一旁,林水月掀开车帘,看见里面的人后,动作一滞,退回去又看了眼。   确实是她家马车。   她复又进去了。   “原来裴大人喜欢做这些小偷小摸的事。”她挑眉看向端坐着的人。   裴尘闻言,也无半点不自在。   甚至还给她倒了一杯他刚沏好的茶,整个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就好像这马车是他的一样。   林水月抿了口茶,茶是上好的普洱,裴尘沏茶的手艺极好,入口生香,将人紧绷的精神都给卸了下来。   昨日那刺客进了府中的时候,林水月也并非完全不怕。   只是裴尘送来的人实在厉害,尤其是她身边那两个二等丫鬟,几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手起刀落将人解决了。   与之比较起来,她耗费精力特地去请的几个护卫,在刺客的尸首被送往顺天府后,才吓得满身冷汗,惊惶地看着她。   说来,她该感谢这人才是。   “朝堂纷争如今你已窥见一隅。”裴尘却率先开口,他语调温柔:“虽说圣上正值壮年,可架不住底下的人暗流涌动,入得朝阁,这仅是一个开始。”   “就如昨晚遇刺之事,交由顺天府,只会不了了之。”   林水月微顿,倒也并不感觉到意外。   这是皇城,天子脚下,对方也敢动手,就证明手段了得了。   “朝中大多官员皆是各为其主,其背后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裴尘顿住,目光更加柔软:“但二小姐也并非孤身一人。”   “二小姐若愿意,我及我手下之人,均可为二小姐所用。”他唇边带笑:“若不愿,我也会竭力护得二小姐周全。”   “此举也不为影响二小姐抉择。”他说及此,垂下眼眸,似有些委屈:“但若二小姐怜惜我,我的人,便都交由二小姐手中。”   他黯然垂眸的模样,无端叫人心头一软。   林水月吸了口气,默念三声他在故意扮可怜博取怜爱。   “裴大人就这般信任我?”   裴尘却忽而抬眼,星眸璀璨,目光却坚定温暖:“我倾慕于二小姐,心悦不能自已,故而不论二小姐是何等人,我都心甘情愿。”   林水月蓦地移开目光,耳尖却透着些红。   “天凉了,裴大人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就有劳林二小姐了。”   林水月:?   见她回头诧异地看他,裴尘微笑:“裴府的马车先回去了。”   林水月:……   他就是这么喜欢她的?   林水月一时无言,却还是吩咐了人送他回裴府。   等她回家家中,是比平常回府的时间晚了些。   一进门,底下的小厮就来报:“大人可算回来了,胡小姐来了。”   胡西西不光自己来,她还带了一群不知哪里找到的彪形大汉,先是把这宅院里里外外搜罗了遍,一时嫌弃林水月这院墙砌得不够高,一时又觉得林家全是老弱病残。   找来林水月请的那几个护卫看了眼,索性将他们全打发了。   “都是些什么玩意……”胡西西掐腰,皱眉道:“不行,我还得回府中再让我爹寻些身强力壮的来。”   林水月环顾一圈,无语道:“行了,你这整得我这像个健身中心。”   “何为健身中心?”   要怎么跟她解释那是个全是肌肉男的地方。   “也行,这些人你先留着用。平日里只需要他们护卫周全就行,不必叫人进屋,不然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不放心。”胡西西焦虑道。   “你放心,这些人俱是外聘的家世清白之人,也没有身契,只需同你落个雇主契书便成了。”   是她在家里闹腾一早上,才让她父亲找来的。   林水月知她是好心,便笑着应了。   胡西西来了也没走,陪着林老夫人用了午膳,又非要闹腾着在林水月的院中架个花架。   说是日后来林府打麻将用,折腾了半日才堪堪弄好。   若非胡府差人来请,她今日还打算在林水月这边留宿,床都叫人铺好了,那边胡府来人,说是有要事寻她。   她这才不甘不愿地走了,临走前,还拉着林水月的手说了一大通话。   其实话里无外乎是这些个日子她母亲给她找的夫婿人选,还有家中的琐碎小事。   林水月心底却清楚,她是怕林水月遭遇了昨晚之事,心中害怕,才费劲闹了一天,为林水月转移注意力。   她在这晋朝,却也收获了真心实意待她的人。   最后还得林水月出面,她才从林府离开。   喧闹了一整日的林府,这才安静了下来。   晚间睡觉之前,林水月见着红缨拿了自己的铺盖进来,在外间的贵妃榻上安置了下来。   这边的贵女都有叫贴身婢女守夜的习惯,但林水月习惯独睡,所以自她过来后,红缨就一直睡在自己的卧房。   “你这是何意?”   红缨认真地道:“小姐,奴婢害怕。”   林水月一时哭笑不得,他们安慰她的法子,还真是层出不穷。   “您就让奴婢在这睡几晚吧,否则奴婢这心中不安,回了自己的卧房也是噩梦连连。”   她坚持如此,又说自己在哪都能睡好,林水月便没有勉强。   一夜无梦,好眠至天明。   林水月晨起梳妆时,见桌上放了一封帖子,便问了一句。   “是老夫人差人送来的,只说叫您看着办,若不想去的话直接回绝了便是。”   林水月打开帖子,发觉是林府送来的。   林朗那个林府,帖子内所说的宴席,正是昨日林朗跟她提到过的那个。   “小姐可要去?”   “去吧。”林水月放下了帖子淡声道。   转瞬便到了林朗生辰这日。   林朗此番未曾大办,京中知晓的人众多,但他亦是只邀请了与林府来往密切的容家,日后便要成为亲家的永昌伯府上下,除此外,便是林水月了。   可这其他宾客都来齐了,却依旧不见林水月。   林淮尹见林朗不住地往外张望,便轻声道:“就要开宴了,她许是不会来了。”   林朗也清楚,如今林水月跟整个林府关系都极为冷淡,不来才是对的。   他便歇了想法,未料到开宴前便听得底下的下人来报,说是林老夫人同林水月一并进府了。   林朗瞬间来了精神,吩咐林淮尹亲自去请。   “瞧着林大人这样,倒是对那位很是上心啊。”容家夫人柳氏见状轻笑道。   “能不上心吗,人家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永昌伯府那位梁夫人冷哼了声。   “瞧着梁夫人这话说的,哪怕不是天子近臣,却也是这府上的小姐,林夫人的亲生女儿呀。”   柳氏轻笑:“林夫人你说是吧?”   秦氏勉强一笑。   她们说话间,林淮尹已经领着林水月进了门。   今非昔比,这些人不管私底下待林水月是什么态度,面上都不敢与其争锋相对。   但见林水月穿得寻常,虽说这才下了早朝,却也是寻空换了身衣裳,那衣裳的颜色,是她素来最爱的青衣。   所戴着的头面也很简单,并未因为如今她一朝翻身,再回家中就刻意盛装打扮了,穿得同此前她在府中时一样素净。   可饶是如此,永昌伯与容大人还是第一时间起身道:“林大人。”   他们这一起身,女眷怎可能还坐得住,那梁夫人心里头再大的不情愿,也得朝林水月点头示好。   林水月轻声道:“两位是长辈,不必如此。”   永昌伯心中也别扭,闻言便坐下了,容大人却笑容满面地道:“听闻今日鄞州来报,说林大人捐出的银子,令得鄞州灾情迅速得到控制,如今几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连带着被压垮的房屋,都开始重新修建了。圣上龙心大悦,又重赏了林大人,这流水一般的赏赐直接进了林宅。”   这事是早朝之后的事,也是林水月来得这么晚的原因。   连林朗都不知道,他听得还愣了下。   那边容大人就已经夸上了:“林大人年纪轻轻,便能考虑如此全面,可实在是了不得。”   林水月称道不敢。   林朗也终于反应过来,正欲开口,却见底下的两个小厮搬着一件东西进来,领着他们过来的管事,喜气洋洋地道:“老爷,这画放在何处?”   林朗微怔:“什么画?”   “二小姐差人送来的,说是给您贺寿的画。”   林水月竟然还带了礼物。   而且,竟是她自己的画。   现在谁人不知,林水月一画值千金。而她入了朝阁后,虽然册封的是侍书女官,可实际上却险少有时间作画。   如今市面上林水月的一幅画,已经到了几十万两的地步。   不说价值极高,主要是千金难买。   林水月不画,上哪买去?   林朗一时间呆住,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水月。   那边容大人,也即是容京之父容品,见状高声道:“是林大人的画,那可不能就这么收着了,且得要拿出来好好品鉴一番才是。”   林府管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便叫小厮将盖着画的布掀开。   那画一出现,当即赢得满堂彩。   是一副仙山松鹤图。   画卷保持了林水月一惯的笔触与风格,甚至更恣意闲散些,还是极高水准,难得的是这松鹤自来寓意都好,有福寿延年的意思。   用于庆贺生辰,当属最佳。   一时间,便是那向来不喜林水月的永昌伯梁夫人,都十分艳羡。   生辰收一副林水月的画,简直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了。   也不知如今多少人排着队等林水月再画,未曾想她在搬出林府之后,竟然还愿意给林朗这个脸面。   别说是其他人,连林朗自己都有些发懵。   甚至觉得,林水月若不多刺他几句,这画他拿着都有些烫手。   还有这好事呐? 第87章 折辱   “来就来吧, 还带什么礼物。”林朗轻咳几声,面上的满意却怎么也遮盖不住。   林水月:“毕竟是大人的生辰。”   林朗:……   他就知道。   好在这幅字画已经成功帮他挽救了颜面,如今他也不指望在林水月跟前立起什么父亲的威严了。   林水月入席后, 底下的人也纷纷送上了贺礼。   只是仙山松鹤图在前, 显得其余的礼物均是黯然失色。   唯独林瑾钰亲手为林朗做了双鞋袜,那鞋子纳了几层底,面上还绣着精致的云纹, 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容品笑道:“瑾钰还是如此的兰心蕙质,林大人好福气。”   说罢又想到了些什么, 轻声问:“还未问过二位,瑾钰与少卿的婚期定在了何时?”   林朗微顿,下意识抬眼去看林水月。   却见林水月恍若未闻,面色寻常。   他这才道:“此事我也想与永昌伯商议一二,依照朝中的形势,开春后要兴战事, 这战事一起, 似是咱们这等人家自是不好大肆婚嫁。”   “不若将婚期提前至年后, 恰好过了年初三便是个好日子。”   这话一出, 屋里安静了瞬。   林朗所言倒是不假,可这谁成婚不得要准备良久。尤其似是他们这样的大家, 都讲究个面子, 不可能草草了事。   眼下离过年也就月余, 初三便成亲, 能做什么准备?   林瑾钰收紧了自己的手,面上有些难堪。   “说起这事。”梁夫人面上不悦,沉声道:“我今岁才去寺庙里求过,那慈恩寺的大师说, 少卿的八字同明年这个年份相冲,成亲的话,务必需要避开了去。”   场面僵住。   这一个说要尽快成亲,另一个更绝,直接说明年一整年都不行。   林朗想要他们早些成亲的原因较为隐秘,但细想之下也不难发现。林府因为林瑾钰的身世,还有林水月的态度,如今备受瞩目。   林瑾钰早些出嫁,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也是林朗想早日解决府中矛盾。   而那梁夫人,便叫人不能理解了。   林瑾钰低下头,面上苍白一片。   容品只得出来打圆场:“瑾钰出嫁之后,便到水月了吧。”   “不知林大人可有所打算?”   屋内彻底安静了。   林朗嘴里发苦,不由得埋怨地看了容品一眼。这是在给他找不痛快呢,什么不能问就偏问什么。   林水月现在的态度,她的婚事是他能做主的吗?   而屋内其他人的表现,则就精彩多了。   容京面上微动,柳氏热切的目光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与之相比,梁夫人则是沉下面容,嗤笑道:“是啊,一个女子,便是朝上的事情参与再多,也莫要忘记了自己的本份才是。”   “这世间女子啊,无论如何终归都是要嫁人的。如今听着林大人的名号倒是好听,日后嫁了人,少不得要给夫家惹来麻烦。”   “林大人也该管管了,在招出更大的祸事来之前,早些定个人家。”   屋内气氛微变,容品脸上的笑容僵住。   林淮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沉声道:“梁夫人慎言,水月行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她的婚事亦是我们的家事,与他人无关。”   梁夫人被他一个小辈拂了面子,加之林朗刚才的话,心中更是不悦,声音尖锐地道:“行啊,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林府上下都指望着一个女子来过活了。”   这下连林朗的脸色都变了。   永昌伯微蹙眉,想要让梁夫人噤声。   却又觉得此时开口,落的是他们永昌伯府的颜面,迟疑片刻,便未出声。   反倒林水月面色从容,她轻抿了口茶:“梁夫人这般了得,想必身上已然有了诰命吧。”   那梁夫人面色微僵。   “林大人记错了吧,梁夫人身上并无诰命。”柳氏却在一旁笑吟吟地替她作答。   “便无诰命又如何?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   林水月淡声道:“所以便能以白身议论官家之事了?”   梁夫人的话戛然而止。   自林水月入门后,一直缄默不言的梁少卿只得道:“林大人言重了。”   “母亲不懂朝政,二则,她也是出于对林大人的关照。”   见林水月不语,梁少卿只得起身,对她躬身行礼:“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梁夫人惊诧,不可思议地看向梁少卿。   在她眼中,她儿子是青年才俊,又早早得了庆王的赏识,远非林水月这种莫名其妙入了朝阁的人可以比拟。   但她未想到,因着她三言两语,竟惹得儿子向林水月低头。   永昌伯在朝政之上也算不得多敏锐,否则方才也不会放任她这般说话,如今看着梁少卿的举动,亦是瞬间明白回来。   只得斥责她:“这是林府家事,由得了你在此瞎掺和?”   这一出变化,容品、林朗同林淮尹的表现尚可。   却是叫屋里的女人都变了脸色,曾几何时,她们别说是挤兑林水月几句,便是真的争锋相对。   林水月也不能拿她们如何。   可如今不过才几日,竟是发生这般大的变化。   知晓她身份不同以往,但真切感觉到了差距,尚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林瑾钰,她面色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婿向林水月赔礼道歉,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今日乃是家宴,烦请林小姐……不,林大人。”永昌伯斟酌着言语:“看在了我的面上,不与她一般见识。”   想来他这辈子,向个小辈,还是个女子赔罪,倒也是第一次。   林朗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犹豫林水月的性子,踌躇时,听得林水月道:“罢了。”   此言一出,满屋的几个男人竟是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秦氏坐在上首,人都懵了。   她不明白,为何林朗也开始要看那林水月的脸色行事了?   很快她就明白了。   “老爷,大理寺少卿魏大人求见。”林府管事满脸惊讶地前来禀报。   林朗交友不多,朝上的官员就更少了。   而大理寺那样的衙门,就注定了官员不会同人走得太近。   今日忽而上门,他怎能不惊讶。   林朗亦是怔愣片刻,随即忙道:“快请进来。”   那位魏大人很快就随府中下人进来了,面上笑呵呵的,甚至还为林朗送来了份礼物。   林朗与他不甚相熟,拱手应了几句,那魏朗便将话头转到了林水月身上。   “小林大人可在府中?”   林朗这才清楚,人家这是奔着林水月来的。   魏朗与他一并进了里间,未来得及同那永昌伯容品二人寒暄几句,便率先走到了林水月身侧。   魏朗今年四十有二,这年纪都当得林水月的父亲了。   然而同她说话时,却很是客气。   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后,林水月一锤定音:“……便如此向圣上汇报。”   魏朗当即颔首应下。   这次范府的事情,由刑部和他们大理寺一并审理。   刑部之中势力众多,魏朗压力颇大。不想后面皇帝又指了林水月前来,原本他也存了轻视之意。   未料到林水月接手后,一切都困难均是迎刃而解。   魏朗年纪不小了,在这个位置上也待了足够长时间,想要精进却不知从何做起。   这等大案子,他也知晓,稍不留神带来的,不是功劳而是毁灭。   林水月是天子近臣,在她帮忙之下,魏朗近三年头一次得了圣上的嘉赏,这可实在是一个太好不过的信号了。   一时魏朗也顾不得林水月是男是女究竟多大,只将对方看成了自己仕途上的领头人。   今日刚得了消息,更是想也不想地就求到了林水月门上。   得了林水月准确的回答后,魏朗并未停留多久,便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这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大理寺是握着实权的衙门,这点上秦氏总是知道的。   当她瞧见魏朗对林水月如此客气后,她倒也明白林朗的态度了。   只是,这个如今身份早已不同的林水月,到底是与她不亲近了。   不光是她,她见林朗甚至是林淮尹,也是同样的感觉。   屋内安静非常,林水月轻敲了下桌面,淡声道:“范郁在天牢中自缢了。”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惊愕看她。   林朗凝声道:“天牢属于刑部统管,范郁又是何等重要的囚犯,这么多人看着,竟也能叫他自缢了?”   范郁,范大学士。   林朗对他还有些印象,记得他刚入朝那几年,范郁已经位列内阁。   那时何等的意气风发,他想凑上去讨好,都没办法挤进里边去。   未料到数十年后,此人竟是倒在了他女儿手中。   林朗心境格外的复杂。   林水月只说了一句,便未再谈及。   魏朗都上门来了,与其放任他们猜测,不如她直接告知。   而此事对于朝野而言都是件大事,代表着范府以及鄞州的事情到此为止。   林朗也顾不得什么生辰了,便与容品及永昌伯商议了起来。   女眷在一旁插不上话,更不敢再去林水月面前多言,容芯蕊后续是连看都不敢看她了。   林水月倒一派稀松平常。   甚至叫红缨找来了她留在这边的钓具,将灰鼠皮帽子一扣,就去门口的池塘里钓鱼去了。   “她可真是……”容芯蕊噎了下,半晌道:“初心不改。”   林淮尹见状摇头失笑。   她也不问问林淮尹是否把鱼放回去了,倒是自在。   而梁少卿倚窗看了半晌后,终是忍耐不住走出了门。   他走近了,才发觉林水月说是钓鱼,实际正跟红缨二人围着炉子烤红薯吃。   见他走近了,林水月面上也是稀松平常,甚至还咬了口刚烤出来的红薯。   “你……”梁少卿迟疑片刻道:“你为何不说?”   林水月不明就里地看他。   “你同瑾钰的事。”梁少卿说得晦涩。   他这些日子都不好过,总会情不自禁想起林水月,想起她刚到林府的日子,还有此前的种种。   在她拼命凑上来,抢走了婚事时,他对她还是极厌恶的。   然而如今更多的是五味陈杂。   他甚至想问,林水月为何一开始不是这个模样。   她为什么要刻意扮傻,又不诉说自己的委屈?   “有区别吗?”林水月吃饱了,人有些惫懒。   梁少卿想也不想地道:“当然有区别!”   如果不是这些事,说不准现在他们的婚事还在。   林水月似是轻笑了声。   梁少卿抬眸看她,却见她眸黑如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池水,池水倒映在她的眸中,像澄澈的弯月。   她还戴着那个丑丑的帽子,碎发凌乱地散在耳边,人却是娴静淡然的。   是了。   梁少卿怔怔出神,好像从很早之前,她就是这副平静淡泊的模样,可他们都没能看出来,始终觉得她是在装相。   “你挡着我的鱼儿了。”林水月淡声道。   梁少卿微怔,再看她,她的目光还是落在池中。   那满池子的鱼儿,都要比他重要。   梁少卿觉出她的态度后,心下不由得钝痛。   他有些恍惚,他这又是怎么了?   “公子。”身后的小厮轻唤了他一声:“林大小姐说她这几日作了首诗,请您过去瞧瞧。”   梁少卿回过神来,苦笑了瞬。   作诗作画,谁又比得过眼前的人。   他尤记得,无钱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是在临西水榭,写出了千古绝对。   他失魂落魄地随小厮离开,红缨见他走了,不由问道:“小姐,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水月挑眉,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问梁少卿。   她摸了下下巴:“不知道,可能疯了吧。”   红缨赞同地点头。   林水月在池边耗了一个时辰,也没钓上来鱼,而林家这顿饭她到底也没能吃上。   下午时分,宫中来信,说是皇帝召她入宫觐见。   林水月衣裳都来不及换,便随来人入了宫。   待进了御书房后,才发现这边除了皇帝与荣忠外,再无他人。   皇帝坐在御案后面,瞧不清楚神色。   见林水月进来,皇帝淡声道:“朕听底下的人说,是你做出了那个什么……麻将是吧,那你棋下得如何?”   林水月思考了一瞬:“好极了。”   皇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竟还有这么自夸的?   待得棋盘搬了上来,真切地跟林水月下了几局后,皇帝此前复杂的心境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林水月手里捏着棋子,犹豫再三,将其放在了棋盘一个位置。   这一步下下去,她又将自己下入了死局。   莫说皇帝,荣忠看着唇角都抽搐了下。   他挺想问问林水月,这么臭的棋,她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说出好极了这三个字的。   “皇上,臣能反悔吗?”   皇帝:……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遍:“你要跟朕悔棋?”   林水月诚恳地点头:“可以吗?”   瞧着她眼底真切的期盼,荣忠憋笑憋到内伤。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林大人这样的,旁人与皇帝对弈,恨不得使出浑身的力气,都要尽量漂亮地输给皇帝。   她倒好,脸不红心不跳地想跟皇帝悔棋。   她怎么那么能呢!   “悔吧。”皇帝话音刚落,对面的人迫不及待地收回棋子,然后把棋下到了一个最多不过两步,又会将她自己堵死的地方。   皇帝:……   真是难为她了。   “朕今日算是明白了,合着你输给小九银子,还真不是什么偶然。”   林水月谦虚一笑:“倒也不是全输,偶尔还是赢那么一两把的。”   “偶尔?”   “二三十把里总能抓瞎一把。”   皇帝当即大笑出声。   荣忠见得皇帝一扫之前的阴霾,顿时也觉得林水月实在是高。   能不着痕迹把棋下得这么臭,到了惹得皇帝发笑的地步,倒也是一种能耐了。   然而他有所不知的是,林水月真的不是演技太好。   她就是真实的手臭。   皇帝笑罢,同她道:“前些个日子,朕去太后宫中用膳,听太后说,想要将你指给庆王为妃。”   “你是何意啊?”   这话可不好答。   林水月微顿道:“臣只想报效朝廷。”   挺正常一句话,又把皇帝逗笑了。   “你这话说的,庆王是朕的孩子,你嫁给他,便是庆王妃。”   荣忠在一旁听得心惊。   皇帝开口就是庆王妃,竟是从未考虑过要让林水月委身为妾。   光就这一项上,便是林水月的殊荣了。   “王妃当得好,不也是报效朝廷了?”   林水月思虑片刻,认真道:“可若成了王妃之后,臣就不能够随时入宫陪侍君侧了。”   “更不能向圣上展示臣的棋艺。”   皇帝失笑,就她这棋艺,算了吧。   但有一句话她倒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皇帝登基这么多年,也鲜少遇见如林水月这般合心意的臣子了。   裴尘是聪慧,可因着少时还有太子的事,多少与他生了嫌隙。   时日一久,便也离心了。   林水月若真嫁入了皇家,君臣变成了公媳,从何等方面来说,都是叫皇帝颇为遗憾的。   所以太后在提起这事时,皇帝并未一口应下。   “无论如何,太后既是叫了你去群芳宴,你便去罢。”   “臣遵旨。”   再多余的话,皇帝便没有讲了。   在跟她下了两盘棋,她开始下一步悔一步后,皇帝终于是对她忍无可忍,把她赶出了御书房。   从头到尾,皇帝都像是临时起意,叫她来宫中话家常的。   然而林水月却清楚,范郁是老臣了,他死得这般不体面,皇帝心中并不好受。   加之这死实在蹊跷,原本叫皇帝深信的刑部,如今也变得形迹可疑了起来,甚至……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深信不疑。   所谓孤家寡人,大抵如此。   只是事情的变幻,远超常人所想。   年关将近,朝中事务繁忙。   刑部因为范郁自缢之事,吃了不少的挂落。   但最后查下来,也仅是落到了底下的官差身上,不痛不痒地处置了几个官员后,便搁置了下来。   但林水月这个侍书女官,非但没有闲置下来,反而彻底与她侍书的名头相背离。   早朝之上,在皇帝第三次将重要的朝务交到了林水月手中后,终于是有人站不住了。   今日早朝散的较早,林水月朝务繁忙,本已经打算先行一步去往御书房的,未料到安静了许多日,在朝上也几乎不说话的太子,忽而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上首的皇帝扫了他一眼,面色有些寡淡,却还是道:“说罢。”   林水月收回了自己迈出去的脚。   未料,却听得太子沉声说道:“太子妃病亡已久,儿臣虽倍感悲伤,却也清楚身上背负着为皇室开枝散叶之责。”   “如今东宫中,除却了儿臣自青云山带回的侧妃及几个侍妾外,再无其他。”   太子微顿了瞬,随即高声道:“赶在年节之前,儿臣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一语惊四座。   底下的朝臣均是热闹了开来。   太子妃的位置空悬了许久,可但凡是个正常人,对这个位置都是没什么想法的。   毕竟谁都清楚,太子已不能人道。   只不过府中侧妃是个有福气的,赶在太子损耗前诞下了皇孙,让太子后继有人。   但若如今太子再娶,那即便是有着太子妃之名,却也只是守活寡罢了,不光得不到宠爱,甚至无法诞下自己的孩子。   日后少不得为庶长子铺路,为侧妃让路。   总归,并非是什么好位置。   不过倒也有贪图富贵的人家,不在乎这些事情,只为了太子妃的位置,亦或者说……   是未来皇后的位置。   “哦?”皇帝看向了他:“为谁赐婚?”   太子一顿,随即沉声道:“儿臣欲求娶林朗林大人之女林水月,为太子侧妃!”   满殿哗然——   竟然是林水月。   “太子这也……”若非在殿前,钱阁老那荒唐二字已经要克制不住,脱口而出了。   谁都知道范府败于林水月之手,而范府衰败之前,曾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而今太子居然要求娶林水月。   这便罢了。   若是太子妃,多少还能看出些太子的诚意。   侧妃。   这全然是在折辱林水月了。   若说太子妃是守得活寡,那这侧妃……是连带着声名也没有。   且林水月入了东宫,少不得退出朝阁。   此举之下,不光削了她的官职,更甚的是,极有可能让她后半生都在东宫内磋磨至死。   田阁老亦是沉下了面容,脸色难看。   他抬眼看向了裴尘的方向,但因隔得远,无法看清裴尘面上的情绪。 第88章 请求赐婚   朝中议论纷纷, 都认为太子行事不厚道。   可这也并非太子头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凡在朝时间较久的人,都清楚皇帝自来偏疼太子。   这种偏宠, 远超过了常人的想象。   当初太子在青云山养病, 其实也并非是真的因为有什么病症,而是触及了一些事情,不得不从京里避开了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 才给了庆王以喘息的时间。   德妃在宫中恩宠不断,瞧着是宠冠六宫, 然后便是再有一个德妃加起来,都不及太子。   虽说绝大部分的人并不清楚皇帝为何对太子如此宽恕的原因,但也知晓一件事。   那便是圣上放在心间的人碰不得。   故而太子这些年行事越发跋扈嚣张,做事狠戾不留情面,却依然能够稳坐东宫。   皇帝甚至为了给他扫平登基的路,不惜将裴尘这样的能臣指派给太子, 就已然能够说明皇帝的态度了。   裴尘自小展露出非同寻常的聪慧时, 皇帝就让他跟在太子身后了, 有意识地在给太子培养能臣。   以至于清醒的人知晓, 晋朝的储君之位,看起来因为太子各方面的问题而留有悬念。   实际上在皇帝的心中, 有且只有一个人选。   且看收复株洲这么重要以及扬名的机会, 皇帝都送到了太子的手边, 便能知晓太子恩宠多重了。   所以即便太子再荒唐, 朝上敢与其产生纷争的人,也都是没有的。   包括内阁首辅田阁老,再如何是朝中重臣,太子面前也得要暂避锋芒。   人人皆知太子这等行为要不得, 而今见着这个场面,却无人能够阻止太子。   庆王站得离太子不远。   太子说出这番话时,他倏地抬起了头来,眼中酝酿着剧烈的情绪。   梁少卿看了庆王难看的面容一眼,沉默不言。   对他们而言,为了一个女子与太子正面起了纷争,自然是不值当的事情。   但理智知晓如此,在瞧见所有压力都灌注到了林水月身上时。   他面色微动,竟是没有开口劝阻庆王。   然而,哪怕是他不开口,庆王也知晓分寸。   只是到底心中有所挣扎,看着林水月的目光也格外矛盾。   “可惜林大人了。”钱阁老已经摇头叹气,几欲不报希望:“满朝上下,无人保得住她。”   太子生来就过得顺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天下皇帝都要留给他,遑论这一个女子?   田阁老眼中蓄起风暴,沉默许久,竟是打算迈步上前。   “唉!”钱阁老慌忙反应过来,拦住了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等聪慧的孩子,若落到了太子手里,便是折了。”田阁老满脸沉郁,冷声道:“太子妃是怎么没的,其他人不知,你我还不清楚?”   钱阁老怎么能不清楚,他也知道田阁老对太子不满已久。   可……   “如今还在朝上,周围都是人,你可切勿冲动啊。”钱阁老满脸的苦涩:“圣上因为你屡次出言针对太子之事,已然心生不满。”   “而今许多事情皆是不从你我手中过,显然是生了嫌隙。”钱阁老见他不听,执意如此,只能道:“到底也想想底下的孩子们!”   他们年纪大了,过了今日没有明日。   可府中的孩子都还小啊!   田阁老面色沉肃,闻言冷笑了瞬:“便为着满府上下,就要无视所有的脏污,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二人入得朝阁之前,许下的诺言?”   钱阁老嘴里发苦,他自是记得的。   可如今形式比人强啊。   “殿下。”正想着,那边却有人出声。   他们同时抬眼望去,瞧见竟是胡大人。   胡大人便是胡西西之父,朝中大员。   平日里除了朝事之外,他鲜少为着其他的事情开口,如今忽然站了出来,倒叫人吃了一惊。   “东宫添人,乃是件大事。臣以为,当细细斟酌才是。”   “正是。”钱阁老唯恐田阁老发难,附和道:“太子选妃是大事,该重开选秀才是。”   “父皇。”太子却是讥笑了瞬,淡声道:“儿臣不欲兴师动众,况且儿臣也知晓自身情况,不愿再开选秀。”   他说着,面上带了些黯然。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在经历了不能人道这等事情之后,都没有人可以保持得住寻常心。   只太子未曾在皇帝面前拿这件事情说道,毕竟还有一个庆王在一旁虎视眈眈。   说多了,不免觉得他子嗣艰难,而转向庆王。   但今日不一样,他便是要这满朝都无法反对,当着所有人的面,折了林水月的翅膀。   也是叫这帮日日与他作对的老臣好好看看,与他作对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殿中气氛越发冷凝。   梁少卿抬眼看前方的庆王,却见庆王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显然内心满是挣扎。   在此之前,庆王已经入宫三次,请太后为他与林水月赐婚。   可如今太子率先发难……   但眼前这人,是太子。   从小到大,庆王与太子对上,就没有占到过任何的好处。   连带着太子出现了那样的大事后,他那边得了件不错的差事,都被太子使绊子给搅浑了。   此后还要费尽心思,不惜在第一次群芳宴上用上了遇刺这样的手段,才堪堪留在了京城。   便是他出面,又能够如何呢?   改变得了什么?皇帝依旧站在太子那边。   庆王面上带了些颓丧,看向林水月的眼眸极为幽沉。他抿了抿唇,到底是将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梁少卿看在了心里,倒也觉得是情理之中,可心底却也并不平静。   他不由得抬眼看向了林水月的方向。   却见林水月低头敛眉,不知想着些什么。   “林水月贤惠端庄,又生得一副玲珑心肝,最是聪慧不过了。”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水月,轻声道:“东宫荒废许久,正是需要林小姐这样的人,才能撑得起来。”   “还请父皇成全。”   他一口一个林小姐,是彻底将林水月与官职剥离。   纯粹地将她当成是一个京中贵女来对待。   旁人均知他是故意而为。   却不清楚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幽沉,目光深沉地看着太子。   许久未言。   皇帝不开口,底下的人不免人心惶惶。   胡倍轻叹了一口气,这等态度,与默认又有什么两样?   他入朝多年,对皇上都是极为崇敬,唯独在对待太子一事上,皇帝总不像是他认知里的那个皇帝。   而只是个寻常的父亲。   一个纵使自己的孩子犯了天大的错误,也要向着他,保护他,不断去原谅他的寻常父亲。   可以说,圣上这么多的子女中,唯有太子一人,得到了父爱。   便见太子纵容底下酿造出来了那么大的祸患,范府上下都没了,太子尚且好好的,就清楚皇帝的态度了。   此前保住范府是为太子,而今保全太子舍弃范府。   皇帝为这个长子,扫平了太多的障碍。   而林水月,不过是一个才入得朝阁几日的女子罢了。   纵有倾世之才,又如何能与未来储君相提并论?   朝上官员,不止胡大人一人这么想。   几乎在皇帝沉默不言的时候,他们就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一时感念帝皇家无情,一时也觉得是林水月自己未曾收敛锋芒,才惹来如此大的祸患。   “她动范府之时,就该想到会有此结果。”   “无论如何,唉……太子府中从前姬妾也不少,而今只留下了寥寥数人,入得东宫,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那又能如何,你看这满朝上下,谁能够站出来阻挡太子,谁又能够吃得住太子的刻意针对?”   甚至已经有人,在宽慰林朗。   “林大人且放宽心吧,你这女儿好歹在圣上的面前露过脸,且她多少有几分聪慧在身上的,入了东宫,未尝不能够讨得太子欢心。”   林朗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若换了从前,他或许会觉得入了东宫是好事。   可这段时间他时常睡不着,也常想起林水月的事来,林淮尹所言不假,他欠这个女儿太多。   林水月瞧着淡然,实际上却是个刚直的性子,真入了东宫,尚且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林朗心知不可这般坐视不理。   可他同太子比较起来,又是何等的人微言轻。   “圣上……”   那边,田阁老忍耐不住,刚开了口,便瞧见一道身影站了出来。   那人方才往外跨了一步,整个朝阁都安静了下来。   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个人,是他们所有人都未想到的。   “裴大人?”有人怔住,下意识地看向了忠国公。   却见忠国公也是一愣,大概未曾想到裴尘会在此时出面,他怔忪之时,裴尘已经毫不犹豫地躬身道:   “皇上,臣仰慕林大人已久。”裴尘还是那副羸弱的模样,甚至在这满朝之中,他最为特别。   因为他的官袍外面,还罩着一件厚重的狐皮大氅。   便是如此,也显得他身形格外的消瘦,比起寻常的男子,要更纤细一些。   他的声调,也如同往常一般温和无二。   然而吐出口的话,却是一字一顿,格外的清晰瞩目。   “请皇上为臣与林大人赐婚。”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圣上什么态度姑且不论,那站在了最前方的太子,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回过了头来,怒视着他:“裴尘,你疯了吗?”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裴尘是疯了吗?   他可是自小到大都跟在了太子身边,皇帝钦点的太子辅臣,一朝入朝为官,亦是入了东宫。   可如今,在满殿不知所措,无人能够帮助林水月之时。   他却忽然出面。   ……这都已经不能用疯魔来形容,简直是荒唐。   田阁老抬眼,瞥见了裴尘的身影,方才的愤懑还有不甘,俱是卸了下来。   “裴尘这孩子……”旁边的钱阁老也满是诧异,他倒是从田阁老嘴里听到过几次不着四六的话。   但每次他都当成田阁老在说笑了,未往心里头去。   哪知这玩笑话也能成真,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前。   裴尘所言极为简短,甚至不如太子铺垫得那么长,然而话说出口,他便没打算再站回去过。   朝上因着他的举动,已经是乱哄哄的一片,未料到他直接掀袍跪下。   “臣欲求娶林水月林大人为妻,请皇上应允。”   “裴尘!”太子额上青筋暴起,若非此时还处在朝中,他只怕已经控制不住怒气朝裴尘动手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从前他并非是没有做过。   只不过那次险些将裴尘打死,以至于让裴尘后半生只能够与药石为伍,皇帝暴怒之下,将他关在了东宫内,连着三日未给他任何吃食。   那年裴尘七岁。   从那之后,太子身边被皇帝安排了人,加上裴尘总是一副羸弱病危的模样,他便再也没有向裴尘动过手。   但这些年来,裴尘还是始终跟在他身侧,任劳任怨。   故而太子以为,无论他怎么对待裴尘,对方都不会有所反抗。   直至今日。   裴尘为了个女人,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忤逆他!   太子情绪暴动之下,险些失控。   赶在他失控之前,皇帝开了口:“退朝。”   竟是未应承太子之言,也没有回答裴尘。   底下的朝臣均是反应不及,而太子尤为不死心,甚至此前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仅为了给林水月一个教训。   但裴尘的出现,直叫他忍无可忍。   他还就必须要得到林水月不可了!裴尘以为自己可以保得住她?   笑话。   “父皇……”   “朕说退朝,你听不懂吗?”   “砰!”皇帝暴怒之下,竟是将殿上摆着的花瓶直接砸下,那瓶子碎裂在了太子的眼前。   与之一起碎掉的,还有太子的颜面。   太子面色铁青,放在身侧的手已经隐隐颤抖。   皇帝已经率先离开了议事殿,留下荣忠几个奴才,劝导着太子。   “滚!”太子拂开袖子,几步走到了那裴尘跟前。   裴尘已经由砚书搀扶起身,见得太子过来,砚书眼底酝酿着情绪。   这已经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而今的裴尘,更非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今日太子若敢在朝上动手,那么株洲之战,裴尘也不必去了。   “太子爷。”反应过来的人,慌忙拉住太子。   急切地让他远离裴尘。   “好、好样的!”太子眼中的阴鸷不减,上下扫视着裴尘,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林水月的身上。   “你想娶她是吧?”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做、梦!”   说罢拂袖而去,到底未在这边发难。   那拦住他的臣子忍不住擦了下额上的冷汗,在裴尘的注视之下,亦是遍体生寒。   他心中叫苦不迭,只埋怨太子至今都看不清楚形势。   这满朝都不敢与太子叫嚣,是因为他是太子。   而裴尘站了出来,圣山便没能如了太子的意,如此还不能明白吗?   只怕太子至今都未曾清楚,虽说他还是太子,如今依旧深受皇帝宠爱。   然则他身旁的一切,早已失控。   株洲之战,没有裴尘,还真不行。   早在不知不觉中,裴尘已然掌握了全局,余下的部分,不过是他不想管不想插手。   这中间便有范府及汪府之事。   太子将这些事情看成全部,将范府当成是左膀右臂,却不清楚,这些人从始至终,都未被裴尘放在眼中。   “去瞧瞧太子,天冷路滑,莫要让太子出事。”裴尘声调温柔,恍若没有脾气。   那人反应过来,心头却不由自主发颤。   事实上,他心中一直有个猜测不敢说,也不能说。   说出来,只怕要招惹出极大的祸患,甚至还会因而丢掉了脑袋。   可日日瞧见裴尘这张温和的面容,他都恍如梦魇一般。   太子摔落下马,后不能人道的事,真的是意外吗?   他只知道,去接人的是裴尘,出事的却是太子。   更加巧妙的是,太子摔下马,是因为扔下了病重的裴尘独自回京。   以至于便是圣上暴怒之下,亦是不能谴责裴尘些什么。   大雪封山,裴尘那般身体,尚且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来,太子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此事本身就是太子理亏。   “张大人?你怎么了?”他身侧的人见他面色潮红,额上还布满了冷汗,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不想张弘却是勉励一笑,转身去追太子。   没想到因为太过着急,还让殿门口的门槛绊了一下。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冒冒失失的。”旁边人瞧见了,还小声咕哝了句。   更多的人,则是将裴尘团团围住。   “裴大人,你这是……”   “冲动了。”田阁老轻声道。   其他人连忙点头,这何止是冲动了,搁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疯了!   “仔细一想,似乎也只有裴尘出面是合理的。”   “他出征之前,按理,圣上是会给他指一门亲事的。”   “却也不是这个指法,眼下跟太子闹翻了,可不是件好事!”   尤其谁都知道,战场之上,军令如山。   太子肯定是会随军出征的,若此番裴尘真的争夺到了林水月,到了那战场之上,太子指不定会如何对待裴尘。   小部分的人不明就里,这些人主要是才刚进入朝阁的官员,比如梁少卿身侧的这群人。   “裴尘这是怎么了?为着个女子得罪了太子爷,未免太过不值。”   “仗着忠国公府上的荣宠吧。”   “不过,若真的能从太子手上抢人,那林水月这等容貌才学……”   最后那个人没有将话说全,但许多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能得这等如花美眷,好像也不是很亏。   并且裴尘自小在宫中长大,圣上对待裴尘还是格外不同的,否则刚才在殿上,只怕已经发作了。   梁少卿心境复杂,抬眸看着裴尘,许久回不过神来。   而他身侧的庆王,更是沉默不言。   庆王曾拉拢过裴尘无数次,裴尘倒也出手帮过庆王几次小忙,最主要的,还是将庆王留在了京城中。   但总归来说,与他们并非一路人。   庆王停顿了许久,正欲抬脚走向裴尘那边。   却见朝臣处忽而一片喧闹,那林朗不知为何,红着眼睛走到了裴尘的跟前。   “裴公子!”林朗实在是太感动了,他没想到裴尘会为自家出头。   后知后觉地发现,裴尘母族南安府,确实是与林老夫人关系极好。   他当下都快哭了,怎么能有裴尘这样的大好青年?   不管此举会否得罪太子,不管圣上怎么想,总归嫁给裴尘,那都是条极好的出路!   他左寻右顾,想要将林水月叫过来,给裴尘谢礼。   不想裴尘在瞧见了他之后,微顿了瞬。   随即抬步,走到了林水月身侧。   林水月抬眼见他过来,微挑眉。   “瞧着林大人这样,好似也不是特别高兴……”   “这还不高兴,那可是裴尘!”   周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没想到裴尘不光是妇女之友,在官员心目当中,也是佳婿人选。   如今形势未定,却已经有人羡慕起林水月来了。   “唉,今日之事想起来是极其的后怕,但若一想,如果闹出这么一出,能换得裴尘这样的女婿。”   “王兄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啊。”   “林朗这段时日到底是拜在了哪个菩萨门下,怎么净是撞见好事了。”   这些人一改方才的态度,话里话外,均是对林朗艳羡不已。   人声鼎沸中,林水月看向了那人。   裴尘长身玉立,星眸里如同氤氲着雾气般,叫人捉摸不透。   他逆光行来,一步步走到了林水月的跟前。   这瞬间,殿上都安静了许多。   这二人站在了一起之后,周遭的一切仿若都变得慢了下来。   “珠联璧合,如今看来,倒是一门好亲事。”钱阁老微顿,随即赞叹了句。   田阁老却是恶劣一笑:“那可未必。”   钱阁老微怔,未反应过来。   那边,裴尘已经对着林水月揖了一礼。   “事出突然,此前未曾与林大人商议,冒犯之处,还请林大人谅解。”   满殿俱静。   许多人都呆滞了。   合着裴尘方才请求赐婚,并非只是纯粹为林水月解围,而是真的倾慕于她?   可,这是裴尘啊。   京城里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矜贵的裴家公子啊。   裴尘很快起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依旧带着温柔似水的笑容,对林水月道:“以后的日子,也烦请林大人多多指教了。” 第89章 处置   今日这事, 叫林朗对裴尘的喜爱溢于言表。   走出宫门,他依旧都还在与裴尘说话,兴奋之情, 不亚于林水月出嫁。   “……回去我就让府中好生准备, 待得过几日设宴,你可一定要来。”林朗面上掩不住的笑意。   裴尘微顿,扫了眼身侧不说话的人, 轻声道:“林大人相邀,裴尘不敢不从, 只是……”   林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便见这位在外风光霁月,矜贵温和的裴公子,目含期盼地看向了林水月,说话时还端着几分小心:“今日贸然之举,只怕是要惹得二小姐不悦了。”   林朗瞬间就生出了自家闺女招惹了旁人还不想要负责任,这等人人都喜欢的谦谦君子, 反倒成为了神伤黯然的那一个。   这、这……   林水月那一开口, 就阴阳怪气的劲儿, 加之沉静如古井一样的性子。真嫁给了裴尘, 林朗都怕裴尘受欺负!   竟还能有人这么倾慕林水月,是喜欢她那一出口就能气死人的话吗?   林水月挑眉, 装, 她且看他装。   “二小姐这是怨我多事了?”裴尘微顿, 淡声道:“二小姐聪慧, 遇见这等事情,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但我既是有心于二小姐,自该承担起这所有的风浪。”   林朗越听越是满意。   这种脾气好, 有担当,才学横溢的女婿,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林大人,我有些话想与二小姐说,不知……”   林朗瞬间了然,含笑点头:“我府中还有些事,你们说。”   走之前还不放心地扫了林水月一眼:“咳!裴公子一番好心,你可莫要胡说八道。”   不等林水月回话,他脚下生风,飞快离开了。   林朗如今算是弄明白了,跟林水月说话,那就是要眼疾手快,只要他跑得足够快,林水月就没办法刺他!   如今他们婚约未定,林朗这个当爹的,倒是挺放心让自己的女儿跟裴尘单独相处。   林水月对林朗这等操作是无言以对,转身便见眼前的人眼里闪着星芒,含笑看她。   “怎么,裴大人这是要我好生谢谢你?”   裴尘低笑,声音格外的悦耳:“事出突然,该我道歉才是。”   明知这人惯会装相,林水月却也不是对方几次退让还依旧咄咄逼人的人,颔首便算揭过了。   裴尘却正色道:“此番事情闹大,太子必然不会就此罢休。”   “太子性情残暴,处事狠辣,这些圣上都清楚,却还是会由着他胡作非为。”   林水月忍不住看向他。   这个话,自谁的口中说出都不奇怪。   但他是裴尘。   向来只以温和恭谦示人的裴尘。   以及自小就跟在了太子身边的裴尘。   林水月心中那等微妙的感觉,便更清晰了。   其实早在第一次她见到太子的时候,就隐约察觉不对了。   那还是去年在鞍山,念安寺的时候。   试想太子就在身边,裴尘却不向他求助,反而把药瓶给了林水月。   当时的林水月,与裴尘也算不得多么的相熟。   但他宁愿信她也不选择相信太子,她便清楚,裴尘与太子的关系并非面上那么简单。   此后。   她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裴尘瞧着气色还是不太好,哪怕穿着厚重的衣裳,依然仿若风一吹便能倒的模样。   然而她却发觉,他这个病,好似并非常人以为的那么简单。   具体的她不清楚,只不过几次相处下来,林水月微秒地感觉到了裴尘的病,总是病得很及时。   好像他需要的时候,病便严重了。   不是那么需要时,病就轻了。   加之念安寺他让林水月喂的药。   很难不怀疑这个人的病,其实是假病,假病要对付的人,也并非是别人,正是那位他跟随多年的太子。   亦或者说,更大的什么人。   而今,他在她眼前不加遮掩地说出了这番话。   林水月微顿后道:“此处虽辽阔,瞧着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可到底是皇城门口。”   “裴大人也不怕叫些别有用心之人,将你的话听了去?”   裴尘轻笑:“二小姐果然是怜惜我的。”   林水月:……   看他这么自在,她便了悟了。   这人着实不简单,不光只是在那个随时变幻的病症,也在他手里的天水阁。   他的小厮砚书,甚至是他送她的丫鬟。   砚书会武,而且是个中高手是林水月清楚的。   他随手送的两个丫鬟也那般了得,就不一般了。   毕竟她可不认为,那派来刺杀她的人是什么庸才,这到底是天子脚下。   “但请二小姐放心,无论如何,裴某也不会让二小姐遭受伤害。”   见林水月点头,裴尘看了眼天边,轻笑道:“天色不早了,二小姐便早些回府休息吧。”   待得林水月上了马车,他在宫门口停顿了下,复又回到了宫中,直接去了御书房。   那边,林水月也清楚,圣上那般无条件地维护太子。   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好办。   但谁都没想到,变幻来得这般快。   那日后,有关于太子、林水月和裴尘之间的事情,尚且在京中热闹了没两日。   便又有人向林府求了亲。   这人是个此前刚入仕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当中,领着份庶吉士的差事。   翰林院是进入内阁的必要条件,这个年岁可以入得翰林的人,都是有些才华在身上的。   更别说对方两榜进士出身,家底也算殷实。   搁在了京城普通官宦家中,也是极为不错的婚事了。   可有裴尘珠玉在前,此人再如何了得,在他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不说能不能比,便是放在一起谈论,都觉得颇为古怪。   然而,这还不算完。   短短五日之内,竟前后有着大批人上林府提亲。   这些人,有官宦子弟,有富商,甚至还有家中妻子去世,想要谋个续弦的。   险将林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京城的人从一开始的太子、裴尘之争,到了如今这十几家人一并出现,风向也发生了变化。   虽说一家好女百家求,可似这等情况的,还真不多见。   尤其是在这么多人相继上门提亲的时候,坊间流传起来了些许的风言风语。   先是说林水月手段了得,后又是不知拐了几道的消息,说是她与不少人私相授受。   上门提亲之人,都是她主动勾搭过的。   甚至还有传出,她连带着自己的姐夫都不放过,此前不就还与那梁少卿定过婚事,只不过梁大人为人清醒,没有着了她的道。   在这些人口中,林水月简直成为了精怪一样的存在。   尤其是她与裴尘之事,因着裴尘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京中倾慕他的贵女数不胜数。   求亲之事一出,亦是招惹了不少的风言风语。   有人说裴尘是遭了她的胁迫,也有人说,裴尘母族南安府与林老夫人有旧,原本裴尘想娶的人,是那林瑾钰。   可林瑾钰身份传出去后,自觉配不上裴尘,林府又急于将养女出嫁,便定了永昌伯府的婚事。   裴尘黯然神伤之下,才转投了林水月。   说是想娶林水月,实际上却只不过是想要离林瑾钰近一些。   这话越传越玄乎,以至于连官员之中都听闻了。   林水月这几日早朝,几乎都要被人弹劾一通。   说她作为一个女子,不守私德,同多名男子来往密切,败坏官声。   朝堂之上,官声确实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只是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要在朝上这么羞辱一个女子。   满朝俱静中,裴尘先行站了出来,为林水月开解辩驳。   “皇上,此事的由来,均是臣考虑不周,所以才令得林大人名声受损,该受惩治的人,是臣。”   皇帝坐在上首,喜怒不知。   那天后,关于林水月的婚事始终未曾定下,却又闹出了这么些问题来,聪明人已经察觉出了古怪。   尤其,是那些个上门求亲的人。   看着好似全无关系,细细查探下来,却均是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很明显,太子这是想直接毁了林水月。   朝堂气氛压抑,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事情里的另外一人。   便是那梁少卿,竟也出列道:“皇上,臣与林大人的婚事,原是双方父母商议之下解除的,并非坊间传言那般。”   他开口相帮,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梁少卿自入朝以来,均是在庆王手底下做事,如今太子借着他的婚事来打击林水月,他出来反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世上若有什么东西是最好中伤的,那一定就是女子的名声。   那裴尘已经向皇上请赐婚,想要为林水月解释是再正常不过。   梁少卿一个已经定了亲事的人,却也为林水月辩解。   搁在许多人眼中,便更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了。   皇帝面色不好看,至退朝之前才开了口:“林水月,此番争论皆是由你而起。”   “回去之后,好生反省,朕不想再在朝上听到这些话。”   待得这话自早朝上传出去,便成了林水月行为放肆不检点,被皇帝在朝上告诫了。   一时间,话语更是难听非常。   林朗在朝上受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家中面色都是阴沉的。   偏还有人不长眼,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了媒婆上门。   林朗便直接发作:“府中护卫呢?都瞎了眼不成,将人赶出去!”   一时又对着府中下人发作:“若再有这等荒谬之人上门,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等着吃板子吧!”   林朗会这么的生气,只因这上门的媒婆,是为一个四十几岁未曾娶妻,城东做棺材的男人求的亲。   自来民间都不喜欢这等做死人生意的人,更别说这男人在城东名声极其的难听。   因着一直都没有娶亲,所以对他门前经过的大夫人小媳妇都要出言调戏几句,被抓进顺天府好几次,却也是不知悔改。   这等人都敢来求娶林水月,可见如今的人都将林水月说成何等模样了。   秦氏与林瑾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你也是,什么人都往这家里放,怎么,你是觉得我这一日日的太好过了是吗?”林朗对秦氏怒目而向。   秦氏满脸委屈:“老爷,这也怪不得我啊,这些日子天天有人上门,我怎么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来头?”   “父亲消消气。”林瑾钰忙道:“我看这么多人上门,瞧着说是想要求娶妹妹,实际上却是奔着毁了她名声来的。”   林朗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自林老夫人出事后,林瑾钰很少出现在他面前。   这次倒是难得说了句像样的话。   “这说的,谁那么闲,要去破坏了她的婚事?”秦氏冷声道。   林瑾钰微顿,方才道:“您忘了吗,一开始求娶妹妹的,可是太子爷。”   秦氏张了张嘴,沉默了。   林瑾钰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朗一眼,迟疑道:“父亲,女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林朗扫了她一眼:“说罢。”   “其实事到如今,妹妹嫁给太子爷,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朗皱下眉头冷声斥责道:“你懂什么!?”   林瑾钰吓了一跳,慌忙闭上了嘴。   “老爷这是做什么,瑾钰也是一番好心。”秦氏当即拍了拍林瑾钰的手。“若非是她招惹了太子爷,如今怎么会闹成这般!”   “老爷心里有什么盘算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近些日子以来,只要出门,人人都在谈论她的婚事。”   “京城里的人的唾沫星子都快要将咱们家淹死了,家中也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老爷可别忘记了,淮尹尚且还未娶亲呢!”   秦氏对林朗还是了解的,瞬间就拿住了林朗的命脉。   确实此前在林朗的心里,无论养女还是亲生的,都比不得林淮尹。   “父亲。”林瑾钰看了看他,这才小声道:“女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仅仅只是觉得,太子侧妃的身份也不算委屈妹妹。”   “太子是储君,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如今虽说不是正妃之位,可妹妹那么聪慧过人,想来入了东宫后,必然也能够讨得太子欢心。”   “若是如此,等他日太子继承了大统……”   “既然这么好,不若你嫁过去吧。”她话未说完,便已经被人给打断了。   林瑾钰一怔,抬眼,便见林水月与林淮尹走进了府中。   她面色微变,似是对她有所害怕一般,躲到了秦氏身后去了。   秦氏凝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瑾钰她也是为了你好!”   林水月面无表情:“为了我好,所以才特地寻了人告知太子,然后招来了这么多人上门?”   这话一出,整个府中都安静了。   林朗被她话里传递出来的消息吓了一跳,慌忙道:“这是何意?瑾钰和太子?”   林瑾钰脸色已经白了,匆忙间快步上前:“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所说的话你不赞同便是了,为何要这般污蔑我?我这些时日都待在了家中,何时曾与太子来往了。”   林水月未言,身后却有人将一个五花大绑之人推了进来。   林朗拿眼一看,发觉此人正是林府府中的管事,姓曾。   有小厮将那堵住他口中的布扯下,那曾管事便痛哭流涕地道:“老爷!小姐!小的再也不敢了!”   “一切的事情都是大小姐差使小的做的,书信也是大小姐写好了让小的交到太子府门上的,小姐老爷,饶了小的吧!”   林瑾钰看见这管事时,便已经是方寸大乱,此时身子摇摇欲坠,却依旧咬牙道:“父亲,这是诬陷!女儿并未做过这样的事情!”   “也不清楚这人为何要栽赃我!”   “大小姐,你怎能这般翻脸不认人?”那曾管事见她一口咬定,当下急了,想也不想地就道:“分明就是你许诺了小的,说是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为此,你还说要将身边的大丫鬟如雪赏赐给小的做媳妇!”   那曾管事大声嚷嚷道:“老爷!我家中还有大小姐赐下的银两,并着如雪的身契,若老爷不信的话,这就可以派人前去搜查!”   “这……”林瑾钰已经满头大汗,慌乱失措间,口不择言:“你胡说!分明是你与如雪设计构陷我,父亲!父亲,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还请父亲相信我。”   话虽如此,可这曾管事手中的证据齐全。   连秦氏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正因前几日林瑾钰找到了她的跟前,说是身边的丫鬟如雪很是不得力,想要将人给换了。   这些都是小事,秦氏平时也很纵着她。   故而哪怕林瑾钰身边的人都是林朗安排的,她却也同意了。   林朗面沉如霜,他倒也不全然糊涂。   太子手段却是狠辣,但却并未伸手到了林府中来,如今坊间风言风语,大抵可都是林府内的事情。   太子一个与林府来往不甚密切的人,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   此事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再联合方才林瑾钰的话,她口口声声都是林水月嫁给太子是件多么好的事情,可如同林水月所说,让她去嫁,她却一下子惨白了脸。   “林瑾钰。”林朗尚未做出决定,却听得林水月忽而开了口。   院中所有的人,包括林瑾钰在内,俱是抬眸看向了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次次对你所做之事,均是忽略了去,便是怕了你?”   林水月面色冷淡:“亦或者说,你觉得在你犯下那般事情之后,林府都未能够将你处置,甚至我还搬出了府中去,就是为了避开你。”   林瑾钰的唇动了动。   不得不说,她确实是有过这样的想法。   她始终觉得,林水月不会将她如何。   否则林老夫人与林水月感情那般深厚,林水月在翻身之后,却也没有对她做什么。   “我此前不与你计较,是因为顾念林府上下,且不欲为丁点小事而与你兴起纷争。祖母之事,更是因为林大人要力保你,而我带着祖母离开,也是因为对林府和林大人没了期盼。”   “并非是要避你锋芒,也不是怕你,你明白吗?”   林水月黑漆漆的眼眸里,似乎淬着冰一般:“不过你现在也不用明白了。”   “来人。”   林瑾钰彻底慌了:“林水月!你要做什么!?这里是林府,父亲!母亲,母亲救我!”   林水月一声令下,她所带来的十几个护卫鱼贯而入。   这些人,恰是此前胡西西送给她的。   各个都人高马大,看起来极具冲击力,乍一出现,叫林府所有的下人都惊着了。   “去林瑾钰院中,找出她与永昌伯府交换的庚帖。”林水月声音平静,说出口的话,却不容置疑:“另准备一辆马车,今日之内,将她送回惠娘身边。”   “是!”   根本不需要那林朗点头应下,亦或者是秦氏的同意,这些人飞快地就将庚帖找了出来。   林瑾钰眼睁睁地看着那庚帖落入了林水月的手中,整个人彻底绷不住了。   她倏地跪倒在了林水月跟前,高声道:“我错了!”   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水月,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这事、这事真的不是你所想那般,是太子爷率先叫人联系了我,我一时糊涂,这才……”   秦氏一听,险些昏厥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林瑾钰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林水月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所以你便同意了?”   “我、我也是叫猪油蒙了心。”实则不然,林瑾钰自来都极为倾慕裴尘。   此前出事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给裴尘递过信。   可信递出去,却被裴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甚至差人告知她,叫她自重。   她别无他法,只能够退而求其次,给梁少卿送了信。   原本梁少卿也算得上是救下了她,可她这么多年的执念,岂是这一日两日可以缓解得了的。   当听到了裴尘在殿上求皇上为自己跟林水月赐婚之时,林瑾钰就忍不住了。   所以才在太子的人找上她时,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她被林朗的人监管着,什么都做不成,如果不是太子主动找上她,又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呢!   “我错了,我错了!”可不管她怎么哭闹,林水月都无动于衷,林瑾钰转向了秦氏,又望向了林淮尹。   然而他们此番却俱是都沉默了下来,没人开口相帮。   她只得大声地道:“林水月,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与永昌伯府有婚约,岂容你随意处置!?你且让开,我要见少卿!” 第90章 点一把火(修)   “婚约, 你是在说这个吗?”林水月手里拿着的,是林瑾钰的婚书、庚帖。   林瑾钰急红了眼:“你还给我!”   当着她的面,林水月将婚书及庚帖撕碎。   她手一挥, 漫天飞扬的碎纸, 就好似落雪一般,将林瑾钰整个人覆盖。   “林水月!你疯了吗!这是我的婚书,是我的婚事, 你又有什么权力做这种事情!?”林瑾钰彻底崩溃了,她嘶哑着声音道:“父亲母亲就这样看着她肆意妄为吗?”   “永昌伯府虽未过聘, 可满京城里都知晓女儿与少卿的婚事了,父亲母亲也想要做那起子悔信之人吗?”   秦氏面色难看,在她的哭诉中,到底没有忍耐住:“瑾钰也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你们好歹姐妹一场……”   “谁同她是姐妹?”林水月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第一次, 秦氏觉得林水月的态度是极为冷漠无情的, 对待她是连带着对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林夫人, 此前我叫你一声母亲, 待你也算尊敬,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 我也并未与你计较, 但若今日之事, 林府上下如有人反对。”   林水月微顿了瞬, 那双黑眸里不带任何的情绪。   “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她黑色瞳仁里,闪烁着冷芒:“我同林府上下这几年浅淡且单薄的情谊,早已在你们决心留下林瑾钰时,化为虚无。”   “也请林夫人好自为之。”   秦氏被她这短短几句话, 扼住了喉咙,她面色变了又变,而旁边的林朗,亦是神色复杂。   他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闭上了眼道:“来人。”   林朗一声令下,叫院子里的所有人几乎是同时都看了过来,那林瑾钰更是满怀希望地看向了他。   她就知道,林朗不会这么放弃她的。   林水月一个从家里搬了出去的外人,凭什么插手林府的家事?   “按二小姐所说的做。”未曾想,林朗却是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还有,自今日开始,林府上下只有一位小姐,便是水月。”   林瑾钰不可置信地抬头:“父亲!?”   她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林朗便将她放弃了。   一瞬间,林瑾钰手脚并用,扑到了林朗的脚边,想要求饶。   不想林朗却道:“堵住她的嘴,拖下去,在把她送出府中之前,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   “是!”赶来的林府下人见状,亦是不敢耽搁,上前堵住了嘴,将林瑾钰拖走。   直到人被带离这院中之前,林瑾钰依旧在不断地挣扎,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林水月,仿若在咒骂林水月一般。   见林水月无动于衷,她眼里又蓄满了泪,泪珠子疯狂地往下涌。   然而,这院里,已经无人在意她了。   林瑾钰死也不愿意走,最后被人打晕送上了牛车。   那惠娘所在的乡野,离京城极远。加之离开林府之前,林朗命底下的人将她身上的绫罗绸缎,所有的头面俱是都换了下来。   只留了身粗布麻衣便将她直接送走。   惠娘家中已经是穷途末路,如今将林瑾钰送了过去后,尚不知她会面临些什么。   但有一事是所有人明晰的,那便是此生大抵都不会再与他们相见了。   这还是林水月手下留情了的,未曾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而林水月也清楚,比起死亡,林瑾钰更害怕失去锦衣玉食的一切。   她后半生里,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林瑾钰被送走后,林水月并未在林府停留,甚至哪怕是在林朗亲自处置了林瑾钰后,她待他们依旧也没什么好脸色。   林淮尹将她送出府外,瞧着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轻叹了口气。   自一开始,他们就做错了。   让林瑾钰这个假千金留在府中,杵在了林水月面前,本身就是对林水月的一种伤害。   那边,林水月的马车没有直接回复,反而是一路离了京城,进了临西水榭中。   临西水榭的南阁雅间内,胡西西左顾右盼,对眼前这个局面,稍感疑惑。   她清楚林水月今日约他们出来,是为了商议要事。   但,叫裴尘也就算了。毕竟从很早之前她便看出裴尘对林水月有意了,如今林水月有事,他不可能不相帮。   叫樊篱是怎么回事?   这个二愣子还能做成什么大事不成?   她不知道的是,上次林水月被汪辉反咬一口时,便是樊篱帮了大忙。   樊篱此人却是不着调,也不爱读书不喜仕途。   做派之上,颇有些京城里那些纨绔公子哥的模样。   可他有一点,便是认识许多三教九流之人。   林水月第一次对上汪家时,就是利用樊篱的人脉,与汪府打了一个舆论战,大获全胜。   所以今日这宴里,也有他。   林水月来得有些迟,但见她面色寻常,甚至面容平静的模样,裴尘便知晓林瑾钰已经被解决了。   他见她坐下,便为她倒了杯茶。   “新收上来的红茶,尝尝。”   林水月轻抿了口,茶香蔓延在齿间,她眸中舒缓了瞬,褪下了眼中的冷芒。   “水月,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这事我问过我爹了,我爹说,那些个上门的人看着没有章法,实际上却是言行一致,时至今日依旧还在不断的折损你的名声。”   “很明显便是背后受人指使。”胡西西犯了愁,叹气道:“女子安身立命本就不易,如今你在朝堂之上,还要处处受人指责,依我看啊,这官不当也罢。”   “不若你辞了官,带上你家老太太,咱们一并离开京城吧!”   樊篱正在喝茶,听到这大小姐的话,一口茶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   胡西西真不愧是胡西西,她想出来的主意,就是跟林水月私奔呐?   樊篱连忙放下茶盏:“听闻胡小姐最近被亲事所扰,日日与胡大人叫板,这会叫林大人带你离开,莫不是为了逃亲吧?”   胡西西没好气地道:“有你什么事?你个麻将都打不好的傻蛋,懂什么?”   樊篱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我懂的确实不多,但至少知晓一点,那就是太子出手之后,必不可能这么善罢甘休,林大人若有着官职身份,太子就始终都还有些顾及,若没了官职,只怕太子会更加按耐不住。”   胡西西一时语塞,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有理。   “那该如何是好?”   樊篱摇摇头:“这事不太好办。”   但他想裴尘该是有些办法的才是。   “之前送过去的信,二小姐都看见了?”裴尘看向林水月。   林水月轻颔首。   他轻叹道:“二小姐信是收了,却不给我写封回信。”   “只叫我日日为其担忧焦虑,二小姐好狠的心。”   林水月:……   樊篱:……   胡西西:……   胡西西差点被茶烫着,这位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裴公子,原是这个路数的?   “也罢,只要二小姐能够用得上我,并且想得到我,便也足够了。”这边分明坐着四个人,裴尘却将另外二人视若无物,只盯着林水月瞧。   林水月想让他注意场合,想了想还是算了。   顿了瞬,朗声道:“这是场舆论战。”   “何为舆论?”才开口就被人打断。   樊篱尴尬一笑,怎么,在座的人就他不懂吗?   “便是此前我请樊公子帮忙,去街头巷尾散步消息,借由百姓的口,发酵起来的风言风语。”林水月倒是神色如常的解释了句。   樊篱了悟,如今众口铄金,都是谈论林水月的事,便也是舆论了。   “似这等舆论,堵不如疏。解决的最好方式,便是舆论本身。”   胡西西听得云里雾里:“所以我们该如何做?”   林水月神色平静,恍若话中提及的人,并非是她自己:“若要令其亡,必先使人疯狂。”   “太子将舆论推至此处,我需要诸位帮助他再点一把火。”   樊篱听完她的话,人都呆滞了。   若非裴尘坐在这里,他会怀疑林水月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吗?这天底下有哪一个女子,在被人毁了名声之后,反而叫人将她把事情弄到最坏。   且生怕旁人不知,如今还只是京中各官宦、世家之流的清楚,她眼下要做的,是要宣告全晋朝啊。   他不理解。   但很显然,林水月不需要他理解。   “除此外,今日我下朝后,去了林府。”林水月面色平静地将林府内的事说了。   胡西西听了却是第一个拍手叫好的:“漂亮!要我说,你对林瑾钰还是太好了,似是她这般下作之人,早就该给她个教训了。”   林水月微微一笑,开口却道:“还请几位帮忙,将此事扩散出去。”   “啊?”这胡西西就不明白了。   “该如何扩散?”樊篱问。   林水月平静道:“就说我苛责养女,因嫉恨她得了父母的宠爱,故意撕毁了她的婚书,还叫人将她逐出了京城。”   樊篱:……   好!   像她这样对自己这么狠的,他确实没见过。   不得不说,今日他见到的林水月,完全推翻了此前他对林水月的所有印象。   他家老封君总说,林水月多么的好。   如今瞧着,全然就是个疯子。   难怪裴尘会这般喜欢她。   “好。”率先应承下来的,也是裴尘。   他低笑了瞬,看着林水月的眼中是星辰浩海:“从今日开始,二小姐便是个作风不正,且手段狠毒之人了。”   樊篱与胡西西均不清楚林水月的打算,但他们都很相信自己的好友。   于是,林水月的名声,便在这京城之内彻底的坏了。   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的议论之声。   “她怎么这般不知检点?”   “岂止,我就说,这一个女子,怎么会有着那么大的能耐,还是什么无钱居士,没得侮辱了居士这个名头。”   “但她的字画确实是极好,只能说啊,这知人知面不知心。”   “字画再好,也遮掩不住那颗肮脏的心。”   “似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着实不该留在朝中了。”   与之而来的,甚至还有林水月的字画贬值。   世人都是如此,此前将人捧得高高在上的也是他们,听信谣言恶意中伤的,却也是他们。   太学院内悬挂的字画,被山长亲自取了下来。   而售出的那几副字画,原本极为受人追捧,如今一夕之间也彻底的冷淡了下来。   不光如此,甚至连林府的门庭都备受冷落。   林瑾钰被悄无声息送走的事情,永昌伯府明面上自是不愿的,那梁夫人还亲自上门大闹了一通。   说是林府上下不尊重人,说定亲就定亲,说悔婚就悔婚。   她骂得格外难听,而秦氏提出来叫他们府上去将林瑾钰接回来,她却也是怎么也不愿意的。   “接回来?怎么接?你们林府将人送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如今人都已经被送走多久了,找回来不知清白还在不在,我们永昌伯府,为何要受这个侮辱?”   那梁夫人一口的伶牙俐齿,叫秦氏实在是难以招架。   林朗倒是回来了,可却拿这泼妇半点办法都没有。   只是她骂了没几句,便被突然闯进来的人赶了出去。   林朗听到安静下来,出来询问,却听底下的管事禀报说:“梁夫人被人赶走了。”   林朗傻眼了:“被谁赶走的?”   “是二小姐府上的人。”那管事犹豫了片刻后,还道:“不光把人撵走了,那人还威胁了梁夫人。”   “说,梁夫人若再敢上门来闹,要用板子将她给打出去。”   林朗:……   林水月这是要翻了天去了!   “老爷,你说她这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啊?”秦氏也慌了:“她如今名声彻底坏了,如今出去,旁人都在拿手戳咱们家的脊梁骨。”   “可她还是这般的肆无忌惮,她、她这是要毁了咱们家啊!”   林朗烦不胜烦,这几日,不光天天在朝上听人弹劾林水月,回来还要面对秦氏哭诉的脸。   他怒声道:“闭嘴,天天在此哭丧胡闹,我看是你想毁了这个家!”   不等秦氏反应过来,他直接叫人将大门关了,还告知底下的下人,近些时日都不许秦氏出去,更不许她再胡说八道。   秦氏被吓了一跳,只能悻悻地回了卧房。   “老爷,二小姐这些事情,咱们真的不管了吗?”底下的管事小声地问道。   “管?拿什么管?”   林朗苦笑了瞬,这大概就是他的报应吧。   他如今也想明白了,林水月再如何也是他闺女,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不了就一起死吧,还能够怎么地?   可事情发展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临近年节,朝中大小事务处理结束之后,在又一封弹劾林水月的奏折被呈上去后,林水月被停职了。   此事一出,算是彻底的闹开了去。   底下纷纷传言,皇帝这是要处置林水月了。   然而林水月离开宫门之前,却得了荣忠亲自相送,甚至荣忠的态度也很是和善,只道:“大人便先回去修整一二,过几日便是除夕之宴了,待得安稳的度过了这个年节后,会有好事发生的。”   林水月明白,圣上的意思是让她避开锋芒。   待得这一阵风声过去了,再想办法回到朝堂。   然而,事到如今林水月的婚事尚且都没有着落。   过了年节之后,庆王选妃,裴尘出征。   那朝堂,却也不是这么好回去的。   这些林水月都清楚,但她当下也并未多言,只是对荣忠微微欠身:“这段时日多谢荣公公关照。”   荣忠忙道不敢,待得林水月回去之后,将她的反应告知了皇帝。   御书房内的灯都让皇帝叫人给灭了,他独身一人,坐在了龙案后面,神色看不清楚。   而周遭的气氛,就好像是浓烈得化不开的黑雾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了人的心头。   皇帝面前正摆着的,是裴尘递上来的一封奏折。   这是那日裴尘在朝上请求皇帝为其赐婚,皇帝并未直接答应后,他转而来到御书房中,亲自交由皇帝的。   那日御书房内也只点着一盏油灯,灯光闪烁之下,只见得裴尘长身玉立,身姿虽然挺拔,瞧着却清瘦到了极点。   可他目光灿若星辰,开口却是皇帝不爱听的话。   那日皇帝发了很大一通火,而自那日后,裴尘便告病在家。   皇帝清楚,裴尘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同他无声的抵抗。   “什么时辰了?”   荣忠忙道:“子时三刻。”   他端着小心道:“皇上,夜深了。”   却听得皇帝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了些沧桑:“朕还记得,恒儿出生之前,也是冬日。”   “父皇因着皇兄之事责难于朕,将朕贬至鄞州。”   “当年的鄞州,地处偏僻,百姓也少,朕到了鄞州后,所住的院落格外破旧,连带着穿的衣裳,都是多年陈腐他人不要的。”   “是安晴,顶着孕肚一针一线地为朕缝制新衣。朕在外为百姓奔波劳碌,她怕朕冻着,总是熬了一宿又一宿的,待朕发现时,她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全凭着感觉摸索,却也坚持给朕将要用的衣裳做好。”   荣忠听了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安晴是皇帝的发妻,当年在皇帝落魄之时,唯有这位发妻陪伴在身侧,不离不弃。   只可惜命不好。   皇帝一朝东山再起,却被当年的北陵王劫持了发妻,在北陵王疯狂发作之下,安晴不欲皇帝为难,自刎而亡。   那之后,北陵王身死,皇帝登基。   可安晴却再也回不来了。   为了悼念亡妻,当年不足三岁的太子直接被册封,搬入东宫。   此后,皇帝对太子也十分宠爱,近乎到了溺宠的地步。   不光是因为顾及亡妻情谊,更多的,也是因着皇帝对安晴的死,有着深深的愧疚。   他打下江山之前,曾信誓旦旦与安晴说,日后有他在,再也不会让安晴过苦日子。   却在安晴被挟持之时,生出了犹豫。   安晴实在是一个太聪慧不过的女人了,她看出了他的犹豫与动摇,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自刎。   她成全了他的江山社稷。   却叫皇帝永世都挂念着她,以至于半生都不得解脱。   恒是太子的名,安晴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皇帝都将太子带在身侧,亲手抚养长大。   所以,纵使后面太子如何顽劣,做出何等残暴之事,皇帝都始终觉得,他还是那个依靠在了自己的肩头,问他母亲去哪里了的孩子。   荣忠轻叹了声:“太子爷听闻您这几日有些咳嗽,还特地命人搜罗了些药材,适才送入了宫中。”   皇帝听了,轻笑了瞬。   “夜深了,歇了吧。”   “是。”   而那天之后,林水月便在府中,白日同林老夫人做些腊肉香肠,空了看些闲书。   日子过得如此前一般悠闲自在。   林府的大门紧闭,将所有的流言蜚语阻拦在了门外。   奇怪的是,林老夫人应当也有听闻了些什么,却从不在她面前过问。   一直到了除夕这日。   林水月如今不在朝上,却也收到了宫中的帖子,让她入宫赴宴。   除夕宴上,文武百官与所有的家眷都在,同庆年节。   林水月却不打算带林老夫人去。   林老夫人也未问过她的打算,只在将她送上马车之前,淡声说道:“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林水月微顿,随即轻声应下。   随后马车悠悠向前,驶出了秋叶胡同。   嬷嬷站在了林老夫人身边,担忧地问道:“您怎么也不问问小姐的打算。”   “问什么,问了又帮不上忙。”林老夫人轻笑:“这孩子的主意大着呢。”   话里还有些微的骄傲。   林水月一路入了宫中,引路的小太监,将她带进了大殿。   人方一出现,便听得周遭都安静了瞬。   “她怎么还有脸出现?”   “除夕宴大约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可不得要趁此机会前来表现。”   “嗤,真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无钱了?”   林水月充耳不闻,一路叫人领着,坐到了宴席的末尾。   一般而言,这样的位置,都是留给了那些品级极低的官员的。   不说朝中重臣,连带着一般的世家子弟,都不会坐到这样偏僻的位置上去。   林水月今日穿了身绯色衣袍,外面罩了件雪白的狐裘,衬得她姿容越发出色。   可这样的姿容,这般娇艳的模样,却是被放置在了角落。   周围都是些低品级,甚至连皇帝的面都不曾得见的官员。   瞧着不光格格不入,还十分的讽刺。 第91章 疯狗咬人(修)   “所以说, 这人固然是有点才学又如何,如此放浪形骸,又手段狠辣, 听着都叫人毛骨悚然呢。”   议论最多的, 当属庆王身侧的人。   今日是除夕宴,年后便要重开群芳宴了。   庆王身边的来来去去,又变成了白曼语。   她今日穿着身簇新的绛紫色衣裙, 头戴宝蝶琉璃簪,一改往日颓丧, 是面若娇花,神色动人。   除夕前一日,内务府的人亲自上门,为她量身裁衣。   今日这等重要的节日,她更是直接坐在了庆王身侧,旁人看着皆是明朗, 这庆王妃的位置, 多是她的没跑了。   何昕坐在了她背后, 微顿了瞬忽而道:“说来, 她还毁了梁大人的亲事。”   “甚至还对梁夫人那般不敬,当真是无法无天。”   “是啊, 梁大人未免也太倒霉了些。”   “没办法, 她如今有官职在身, 又是个女子, 梁大人总不好对她做些什么,毕竟她不要脸面,梁大人可还要呢!”   “官职?且等着看吧,过了这个年节后, 她这官还保不保得住,还是回事呢!”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庆王皱下了眉头,脸色不好看。   白曼语见状,不免出声道:“今日是除夕,都少说几句吧。”   心中不免刺痛,但一想,哪怕庆王对林水月有意,却也没有再做些什么,到底还是她赢了。   何昕抬眸示意了下周遭的人,那些女子见状,俱是收敛了些。   正好宴席开始,殿中热闹了起来,将此处的议论声遮盖了下去。   但整个宴上,林水月都不可避免地叫人上下打量。   宴席过半,太子抬眸扫了底下一眼。   便有一人起身,到了殿中,高声道:“今日良辰美景,臣有一事相求,还请皇上应许。”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眼熟。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眼神均是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林水月静静喝茶,似是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此人不是别人,恰是此前曾去林府上提亲,并且还是第一个说出林水月与自己私相授受之人,叫做赵毅。   如今在朝中为官,官职不小,也算是个能臣。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赵毅在朝中最为叫人津津乐道的,并非是他的官职与能力,而是他的风流韵事。   赵毅家中娇妻美妾不少,在外另包了宅院,养了个戏子在外。   甚至此前还有传闻,说是他与京中一个寡妇来往密切。   总归,名声算不得多好。   而这样的一个人,素来都是情场老手,开口便说林水月与自己有染,吐出口的话似模似样的。   对于这等事情,旁人不好说全然相信,却也不可能半点不信。   他此番又站了出来,人人均知,林水月这是要倒霉了。   “也不知道私底下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竟是沾上了这样的人。”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赵毅虽说是风流了些,平日里也未见得他敢去碰哪个大家小姐。”   “不错,若不是林水月自己不检点,又怎会叫他给盯上了。”   皇帝面色微沉,只看着他,未置一词。   赵毅原本很是得意,深觉有太子撑腰,连带着走出来的步伐都带着飘飘然的味道。   然而叫皇帝这么一看,额上便浮现了些冷汗。   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太子在一旁见状,暗骂了句孬种,却兀自出声道:“赵大人有何事要说?”   赵毅抬头,对上的就是太子眼中明晃晃的威胁。   他却也不敢得罪太子,思虑再三,还是出声道:“臣、臣欲求娶林家小姐林水月为妻。”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闹腾开来了。   “还真是如此啊。”   “可我记得赵毅不是有妻子的吗?”   “何止,他最大的孩子据闻都已经九岁了,年前还进了书院念书。”   太子亦是装腔作势地道:“大胆!赵大人,孤可还记得,你早就已经成了亲,如今竟是又说出这等荒唐的话来!你可知罪!”   赵毅急道:“太子恕罪!臣今日过来之前,已经写好了休书。加之林小姐对臣实在是情深义重,臣怎能够轻易地就辜负了她!”   “啪。”林朗气得脸色发青,筷子都扔了。   “赵毅!你说的是什么胡话?!你可还要脸!?”林朗愤而起身:“我女儿何时曾与你接触了?这是在圣上跟前,岂容你放肆!”   赵毅却道:“林大人切莫生气,这男女之事,向来都是你情我愿。您便是水月的父亲,也不可能事事皆知。”   “何况这隐秘之事,您作为父亲,也不可能躲在了自己的女儿闺房中偷听才是……”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在说林水月跟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话不说折辱之至,更是龌蹉至极。   容芯蕊坐在了容京身侧,见状都皱眉道:“这赵毅是不是疯了?”   “当着皇上的面说出这等话来,他是想要林水月死?”   这倒并非是她要为林水月说话,而是在她看来,赵毅三十几岁,长相平平,人品恶劣。   林水月何至于放着那珠玉般的裴公子不要,要去同这赵毅拉扯不清?   更何况这等话语,说出口后本就是女子吃亏。   容京面色难看,心下担忧地看向了林水月。   “荒唐。”太子似是才反应过来,愕然道:“这也太荒唐了。”   “林大人呢?此事真如同他所说?”   所有包含恶意的目光,均是投向了林水月。   诚然,这赵毅的话并非是每个人都相信,可很大一部分的人也觉得,林水月并非清白。   “逼迫他人休妻另娶,这未免也太恶心了。”   “我看未必,哪怕林水月无才无德,论容貌也是绝佳,图他赵毅些什么?”   “你还别说,我看赵毅流连情场多年,到底是有些手段的,说不准林水月就是喜欢他这样的呢?”   一片议论声中,太子冷笑了瞬。   裴尘就坐在了他的下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水月的身上,他好整以暇地看向裴尘。   “怎么都没想到,这林水月居然是这样的人。”太子轻声感慨了句,随后恶劣地笑道:“这样的人,是万万配不上咱们裴大人的。”   “依孤看,她这么喜欢这赵毅,便让她嫁给赵毅,去给人做后娘好了。”   太子笑眯眯地看他:“裴卿以为呢?”   裴尘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与他对视。   他们二人,太子坐得高,身姿也更壮硕些,而裴尘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弱势。   可他眼中冷芒极甚,看着便叫人遍体生寒。   太子笑容僵在了唇角,面色冷沉了下来。   恰在此时,林水月自席间走了出来。   她一出面,周遭议论不断的声音都弱了不少。   所有的人均是看向了她,想听她给出个解释。   可这等事情,能解释什么?无非就是自己没有做,可她没说没做就没做了吗?   传出这等流言时,就已经不由她控制了。   这是在座的女子都有所感受的。   尤其是胡西西,几乎是满眼心疼地看着她。   虽说她清楚,林水月是故意为之,但当所有的恶意都向她压去的时候,有谁可曾想过,她也只是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子?   气氛沉重。   那赵毅话已说出口,如今是一不做二不休。   瞧见林水月后,竟是脱口而出:“娘子……”   对此,只怕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已经羞愤欲死,唯独林水月面色很平静。   平静得好像这人所说的荒唐之语并非是针对她一般。   她停下脚步,站在了赵毅不远处,淡声道:“赵大人慎言,我年纪还小,当不得你的母亲。”   “噗嗤。”谁也没想到,这林水月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赵毅面色发红,嗤声道:“林小姐,此前你同我情意绵绵,央着我回家休了发妻娶你之时,可不是这样的。”   林水月垂下眼眸,就在众人以为,她不会反驳时。   她忽而取出了一张宣纸。   离得远,旁人看不清楚那纸上写着什么,只能看见其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这是要做什么?”有人好奇地问。   何昕轻哼了声,满不在意地道:“张小姐莫不是忘记了,咱们这位林大人,最为擅长的就是作画写诗,说不准又是写了个什么千古绝对,以此来谋得皇上怜惜吧。”   “嘶,便是如此,就能够掩盖掉她做的这些不要脸的事了?”   容芯蕊到底没忍住,冷声道:“这林水月都说自己是赵毅的妈了,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不要脸的事了?”   那张小姐见状,吓了一跳:“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而且,我记得你同那林瑾钰的关系不错,林水月都将她赶走了,你竟然替林水月说话?此前也没看出来,你竟是这等势力之人。”   容芯蕊这脾气,当即就要发作。   容京在一旁拦住了她,冷声道:“别捣乱。”   而那边,万众瞩目之下,林水月将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往前一递,用所有的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臣林水月,状告刑部令史赵毅、翰林院编修孙宇、太常寺李克云等一十七人,刻意败坏臣名声,欲以低等下作之手段,迫使臣退出朝阁。”   满殿俱静。   在座的人,不论是官员,还是贵女亦或者是那些个夫人,俱是都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在每个人的印象里,都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但凡是个姑娘遭遇了这样的事,厉害点的,便是离开京城躲避一阵,去外地另寻人家悄悄地嫁了。   若是心智差点的,只怕早就自我了结,留下一具尸体了。   这当面状告的,还是头一回。   林水月复又道:“这是臣写的状纸,请皇上过目。”   更为诡异的就是,林水月还自己写了状纸,瞧着她这样,甚至打算自己给自己当讼师。   所有人俱是被她的举措惊住了。   那赵毅亦是反应了许久,才道:“林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分明是你主动扑了上来,要与我牵扯不清,如今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   不光是他,连带着那些被林水月提到过的人,俱是都出列,大声说自己冤枉。   “还请皇上明察,臣什么都没做啊。”   “是林小姐先同臣私相授受的。”   “林水月分明是事情败露了之后,才恼羞成怒的,竟将罪责全部怪到了我等头上,实在令人厌恶。”   听得他们辩解之语,林水月倒也没有着急。   反倒是殿上本就脸色极为难看的皇帝,在瞧见那一份状纸之后,一掌拍到了桌上。   殿内瞬间安静。   适才还嚷嚷着自己是无辜的臣子,俱是面面相觑。   有点冷,林水月将自己的双手拢在了袖子里。   她转过身,面向这些个人,轻声说道:“赵毅,在刑部任职期间,刑部天牢中,共自缢了三个重犯,其中之一,是此前经由我手的范郁范大学士一案。”   “孙宇,你出身不好,家中妻子请求娘家卖掉良田,才以举家之力,供你赴京赶考,谁料你刚考上了进士,便将妻子休弃,另在京中求得如花美眷,攀附权贵。”   “李克云,本是勋贵出身,无才无德,靠家中蒙荫方才得了官职,入了太常寺后,借由手中权力,侵占他人私宅、田地高达两千亩,并霸占了京中一生意极好的金银铺。”   “杨睿……”   她一个个,挨着说。   每说及一人,便像是变戏法一样,叫那人腿脚发软,头冒冷汗。   这些人,不少人是私德有亏,大多数的人则是为官不正。   若真论就起来,都是要叫他们喝一壶的。   而其中为首的,还是那赵毅。   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咬牙道:“林大人这是要做什么?我记得你只是个侍书女官,而非是大理寺的审判大人,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往我们的身上泼脏水?”   “无凭无据。”林水月声音淡淡的,细听之下,甚至带了几分懒散之意。   可今日之事,已然没有任何人胆敢小瞧于她。   如果说鄞州之事,乃是一个意外的话,如今林水月展现出来的,便足以叫人头皮发麻了。   她将每个人背后的事情、势力,都查探得一清二楚,连带着对方有什么弱点,都了然于心。   这样的人,谁见了不觉得恐怖?   “赵大人误会了,我自来不喜欢空口说白话,但凡说出口的事,必定会有证据。”   她话音刚落,魏朗便起身道:“皇上,林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大理寺今晨一早,便已经收到了林大人递交的所有证据。”   赵毅的脸色倏地一下就白了。   太子低咒了一声,暗骂这几个人都是蠢货,一边高声道:“可林大人,今日有人质疑的,是你的私德问题,如今你将所有向你求亲的人,都贬损了一遍。”   “即便他们不是好人,却也不能够说明了你的清白,更有甚者……”太子拉长了声音,似笑非笑:“说不准你手中的证据,就是因着跟他们来往密切,才有此得来的呢!”   太子的话,有意识地在将这些事情往林水月的身上去带。   实际上他也并不在乎这十几个人,他们都是些低品级的官员,是他手中的棋子,好用就多用几下,不好用扔了便是。   他根本就不在乎其死活。   “诸位听见了吧。”林水月一听,却是笑了:“今日不论你们落得什么下场,均是不会有任何人替你们出面。”   “你们做的事情,皆是咎由自取。”   此言一出,那些个官员当下就慌乱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林水月摆出了证据一说,太子当下就是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模样。   这其中,尤其是那孙宇的反应最大。   他是拼尽了所有才考上的进士,如今这花红柳绿的京城尚且都没有站稳了脚跟,便要告诉他梦碎了。   他如何能够接受?   当下情绪失控,大声地道:“太子殿下,您此前可并非是这么说的啊!”   “大胆!”太子身侧的张弘当即怒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攀连太子?”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远超了旁人预料了。   大家都不是蠢人,从这些臣子还有太子的表现来看,不难猜出点什么。   但很明显,林水月所要的,不光如此。   “赵大人。”她直接对着赵毅,勾唇道:“你说我与你私相授受,那么我想问你,我是如何与你来往的?来往信件可有留下?我今年几岁了?”   “还有,我既是已经与你谈婚论嫁,我的生辰八字,你该是知道的吧?”   “我与你平时都是怎么会面的?谁牵头,在何处会面,你身边可还有其他的证人,还有,林府上下该是有人知道的吧?此人又姓甚名谁,在我家做着些什么活计?”   她接连抛出的问题,一个个的,扎在了这赵毅身上,叫他面上冷汗直流,却是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毅如今沉浸在了太子抛弃他们,林水月手里捏着证据,以及对林水月根本就不熟悉的巨大情绪中,哪里还能够分辨得清楚林水月的问题。   更别提回答了。   林水月见他都答不出来,便看向其他人:“你们呢?都知道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寂,以及所有人低垂下去的头。   形式比人强,此前他们受太子的蛊惑,而污蔑林水月,如今林水月把持着证据,他们哪敢开口。   而他们不说,林水月却有话要说了。   “赵毅私德败坏,不光眠花宿柳,甚至还与有夫之妇来往密切。但朝中的御史们,却好似瞎了眼,看不见,听不到。”   “赵毅只空口白牙说我与他来往密切,御史们就好似那闻着了味道的狗,疯了似的往我身上攀咬。”   她此番,直接将朝中所有的御史都骂了。   骂的极其的难听,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然而此情此景,却未曾有一人胆敢去开口反驳于她。   满殿死寂中,林水月话语不停。   “因着什么?全因我林水月是个女子,女子嘛,就该相夫教子,合该受到天下人的关注,稍微行将踏错,莫说是官场,我连人都不配做。”   “而赵毅这样的人,却只换得风流二字评价,甚至如他这样龌蹉下贱的做法,到了你们口中,左不过两句谈资。”   “今日我便不问诸位,究竟是赵毅人好,还是我林水月好欺负了,总归狗常吠而人再如何,也不该沦落与狗争吵。”   林水月微顿,自手中另掏出了一份书信:“但这个还是需得要告知诸位的,此为林府养女林瑾钰与他人通信,教唆他人利用女子私德一事,来玷污我的声名的确切证据。”   “也请诸位看好了,女子受众人恶意揣测,却也自来是行的端坐得直,林水月问心无愧。”   静——   整个大殿内,透着一股死一样的寂静。   林水月的一字一句,宛如一块巨石压在了所有人的心里,叫人喘不上气来。   方才还在对她品头论足,说她不检点的女子们,俱是低下了头去。   她所言不错,女子在这世间生活本就不易,稍有不慎,便会被人以最为恶毒的言语攻击。   而似是赵毅这样最为该死之人,却成为了情场浪子,风流官人。   究竟是谁的问题?   “你分明就是强词夺……”太子尤为不死心,正欲开口,却被殿上的皇帝开口打断。   “够了!”皇帝暴喝了声,惊得太子浑身一抖。   未反应过来,便听皇帝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魏朗,将这些人俱是带回大理寺,核查之后,全部按律处理。”   “是。”魏朗轻声道。   “父皇……”太子还想要说些什么,不想皇帝的目光沉沉地朝他看来,冷声道:“传旨下去,年节皇墓清冷,即日起,命太子监守皇陵,至北伐军队出征之前,不得踏出皇陵半步。”   底下的朝臣皆是心头一窒。   看来今日这一出,林水月没说,皇帝却也清楚皆是太子所指使。   而这大过年的,皇陵哪里需要太子去监守,这一道旨令,分明就是惩戒了。   这么多年,自青云山之后,这是皇帝第二次处置太子了。   “至于林水月。”皇帝抬眸,看向了她。   万众瞩目之下,林水月垂首,轻声说道:“请皇上下旨,收回民女官身,民女资质平平,当不得这晋朝的官。”   当面骂了所有的御史官员后,她竟是自请辞官。   古往今来,当真是头一回。   今日若真的让她辞官了,只怕全天下对晋朝的官员,都会失望透顶。 第92章 寻刺激   圣上沉默不语, 林水月执意要退。   这除夕宴席,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宴席一结束,皇帝便发了火, 太子连带着在宫中守岁的资格都没有, 当夜便被送去了皇陵中。   经此一出,那些武将们倒是还好,文臣是人人自危。   不光只是此前得了太子授意, 弹劾了林水月的御史台之人,而是整个晋朝文臣的名声都受累。   叫林水月当众质疑, 日后他们还怎么在朝上立足?   丢了颜面不说,甚至还可能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这个年节,对于这些文臣来说,是极为难熬了。   反倒是林水月,出了皇宫,无视来叫她回家的林朗, 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同林老太太闲话家常, 还给底下的下人封了丰厚的红包及赏钱。   此后一觉至天明, 那叫个神清气爽。   她吃得香睡得好,那些文臣可就睡不着了。   大年初一, 无数的拜帖似雪花一般, 送往了林水月门上。   然而却都遭到了拒绝。   伴随着新年的炮仗一响, 满朝文臣都落了个没脸。   好在年节不上早朝, 多少给他们留了些喘息的余地。   可事情发展远超众人所想,此前他们将林水月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位置一转,京城上下都在议论除夕宴林水月的事。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 竟将宫中宴席传得是沸沸扬扬。   按照常理,也该找出四处散播谣言的人来治罪才是,可如今晋朝文臣在天下人眼里丢尽颜面。   也面临着入朝至今最大的骂名。   此事在前,谁还有那等心情去想谣言的事。   只盼着能将那林水月劝回朝堂,莫要应了她口中文臣俱是疯狗的话。   年初三。   本是年节休朝期间,众多文臣却是齐聚一堂。   俱是窝在了田阁老府上的待客厅中,等着田阁老露面。   “田阁老怎么还未出现?”   “再差人去催催,钱阁老可到了?”   有人更是气恼道:“想当初圣上一时兴起,封她做什么侍书女官时,就不该同意了去!”   “叫一个女子给拿捏住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齐大人,瞧你这话说得,眼下我等这模样就不是笑话啦?”   田府这个待客厅后方,连着一个小小的偏厅,那迟迟不曾出现的田阁老,正与钱阁老对弈。   钱阁老听着前厅的话,摇头道:“事到如今,却还敢对那林水月言语轻贱,当真也是没吃够亏。”   田阁老摸着胡子,似笑非笑:“这是给的教训还不够,也罢,你我二人年事已高,早就远离朝堂了。”   “似是这等浑水,咱们就别去趟了。”   钱阁老闻言点头。   不久,田府管事就满脸歉意地去了前厅,道:“诸位大人,这些日子天气凉了,阁老吹了点风,如今尚在病里,便不留大人们了。”   那些人一听,顿时急了:“那钱阁老呢?钱阁老也病了?”   “回大人的话,我家阁老年初一便随底下几位少爷回乡祭祖去了,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回到京城。”   这话叫厅内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可任他们再如何,钱、田二人也不露面,最后只能够悻悻离开田府。   原想着吧,这事还能再拖延几日。   毕竟按照那林水月的性子,辞官了之后也只是待在家中闭门谢客,尚且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谁曾想,此番林水月竟是换了性子。   “……她去了书画会?”庆王听着底下人的回报,亦是惊讶了瞬。   年节热闹,京中大大小小的宴席也不少,而这书画会也算得上是个盛事了。   京中不少有才学之人都会去。   但去的这些人中,至多也就是个举人,莫说是庆王,京城里除非是对书画极为感兴趣的官员,否则轻易都是不会到场的。   他们都管这个,叫做小辈的玩闹。   而按照林水月的性子,这等书画会莫说只是邀请她,便是哪个身份贵重的人出面相邀,她都未必会去。   如今可还有不少人记得林水月此前经常消失,且一闭门便是几个月的事。   习以为常之后,谁都没想到林水月会主动去了这个书画会。   故而那日到场的达官贵人不多,多是些青年才俊在场。   “书画会本就是太学院的学子一时兴起所创,她要去,旁人自然不会阻止。本以为她到了那边后,也只是静坐几刻,凑个热闹。”   梁少卿顿了瞬,方才道:“谁知有人试探性地请她作画,她便应下了。”   这……   同坐席间的,还有庆王平日里来往的一些幕僚及官员。   此时皆是面面相觑,莫非是这林水月转性了?   “后来如何了?”有人着急道。   梁少卿道:“她数月来头一回在人前作画,不想画得较从前还要好,短短几个时辰内,便画出了一幅顶级画作。”   只是在提及这画作的时候,梁少卿的面色有些古怪。   林水月为那幅画作取名,叫做《府宴图》。   这幅画作,秉承着林水月一惯的风格,色调鲜艳,画风超群。   她画山画水画建筑俱是好手,这幅画亦是如此,画卷中的府邸奢靡非常,入目之处俱是精致巧妙。   但这幅画的主要内容,却并非这个府宅,而是内里的人。   林水月此前也曾画过仕女图,画中仕女飘飘欲仙,宛如九天之下的仙女儿一般娇俏可人。   而画男子,却是第一次。   这幅《府宴图》画的,便全是男子。   没错,整一幅画卷,从吃喝玩乐的主人家,到卧倒在池边酣睡的小厮,甚至到了那戏台上唱戏的,俱是男人。   这些男人或仰或躺,大行宴席。   林水月画技最为高超之处,便是将他们的神态、姿容一一展现。   一个个或显醉态,或躬身奉承,亦或者是闭目欣赏。   夏日里饮酒作乐,画卷中更有人当场写诗作词,作画赏析的。   生动抢眼,又极具风格。   这幅画作一出,当即赢得了书画会的满堂彩。   “……更有人当堂出具了三十万两白银的高价,欲买下这幅画作。”   “那这画作便当场竞拍出去了?”底下的人都不是傻子,仔细品味了番这画中描述场景,俱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   但一时间,也不好说林水月是故意的。   酒宴之上推杯换盏的,多数俱是男子,她若是想要表现好一幅画,全部画作男子,倒也算得上正常。   梁少卿摇了摇头,轻叹了声:“若是如此便好了。”   “没有竞拍出去吗?还是林水月嫌这价格给低了?”有人惊异地说道。   若是如此,只能说林水月狮子大开口了,毕竟谁都未曾忘记,数月前,林水月三幅画才卖出了四十万两白银。   虽然这对旁人来说是天价,但那三幅画卷俱都是林水月潜心之作,真说起来,都是抵不过这《府宴图》的。   然而她却拒绝了,这不是自视甚高又是如何?   许多人觉得她拿乔,因着除夕宴的事情,林水月的声名大涨,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画作才能给出这等惊人的数字。   换做往常,是决计不可能的。   这已然是个天价了。   不曾想,梁少卿沉默了片刻后道:“并非如此,林水月出了书画会的门,便让人将字画送给了京郊一个不入流的小寺庙。”   送?   三十万两白银的东西,她送人了?   真白给?   满座皆惊。   可看梁少卿的模样,便清楚他并不是在说笑,这还真就是林水月做出来的事情。   “敢问,那寺庙跟林水月有什么关系?”   “亦或者说,跟林府的人有关?还是那边的香火很是灵验?”   梁少卿摇头:“都不是,那仅是个人烟罕至的小寺庙,连带着住持加在了一起,拢共才有四人。”   “在林水月送字画过去之前,这个寺庙的香火都快断了,维持不住开销,住持都出面去周遭的庄子化缘去了。”   这话一出,那些人更傻眼了。   那不更显得林水月此举荒唐?如此破败的一个寺庙,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才放着三十万两白银不要,而把字画白白捐赠了?   下首的容京沉默了许久,见着满座皆在震惊此事,各种揣摩之语不绝于耳。   他轻敲了下桌面,沉声道:“她此举,是为告知天下人。她林水月,也可不要声名不要金银,只做个洒脱爽快人。”   屋内一静。   庆王也不由得抬眼看他。   “容大人所言不错。”梁少卿微顿,轻点头:“且画是她的,她要如何便能如何,谁也左右不了她。”   结合此前,林水月名声受损,坊间便迫不及待地说她的字画不值钱。   此前拍下了她三幅画卷的人,也存了出手之意。   然则后面事情倒转,世人却又变了副嘴脸。   林水月的举措,很难不说是在打谁的脸。   论说狂傲,这晋朝上下,还真的无人能及。   偏谁都拿她没办法,因为能作得这么一手好画的人,是她,而非其他任何。   脱离官场、林府甚至规则之外,谁能阻挡她林水月做个逍遥散人?   这画里画外,那些形形色色的男子模样,说不准是在讽刺谁人。   底下越发安静,但与此同时,这些个人也深刻感觉到了深切的压力。   “王爷,光是今日上门求助之人,便有五人。”议论纷呈中,梁少卿轻声道。   “其中不乏此前我们费尽功夫,都难以拉拢的人。而今都想要求您出面,邀林水月给这天下文臣一个台阶下。”   林水月帖子不收,人不见。   也唯有似庆王这般身份尊贵的人,方才可直接召见她了。   梁少卿看了眼庆王的脸色,又小声道:“不光是这些文臣,另有宫中的意思……”   皇帝面上对此事似乎不太关注,然则这几日有机会入了宫去的人,都知皇帝心情不佳。   但天子终归是天子,没有可能上门去叫林水月回来。   眼下,正是庆王为皇帝分忧的好时机。   庆王当下也没有犹豫,微顿片刻后,便着人下去准备。   于正月初十这一日,设宴于临西水榭。   为了能够叫面子好看一些,不光召见了林水月,也顺带请了些青年才俊并着贵女。   恰逢这日天清气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林水月到时,南阁内已经是人满为患。   只是来往俱是些公子哥、小姐,有官职在身的,莫过于梁少卿、容京几个。   她人未进门,消息便已送到。   原本热闹不已的厅中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皆是落在她的身上。   林水月今日着一身月白色,中长袄儿,搭配着利落的裙,因着天气转暖,未再着披风或者狐裘。   从前懒懒散散,只梳得简单的发髻,今日尽数束于脑后,用一根玉簪挽住,露出了她瓷玉般的后颈。   这一身轻便利落,腰间更是以白色腰封束腰,勾勒出其动人身姿。   几日不见,她容色越发出彩,行动之处,俱是叫人失去言语。   乍一进门,便有人恭敬道:“林大人来了,快请入座。”   林水月神色平静地入了席,将这满座各怀心思的模样,尽收眼底。   “林大人这衣裳倒是别致,平常穿习惯了这繁复的裙装,乍见这样的行头,倒也觉得英姿飒爽呢!”开口之人,竟是那白曼语。   她满眼赞赏,言语真诚。   半点没有了从前面对林水月的模样。   “是呀,不知林大人这衣裳是在哪家店做的?我瞧着实在喜欢。”   “瞧着这模样,应当是新款吧?”   白曼语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人,无论真心还是实意,都捧着那林水月来说话。   “这话她们说得不亏心,我听着都觉得假。”容芯蕊撇了撇嘴道。   容京坐在她身侧,闻言并未出声。   容芯蕊也不需要她哥回答,忍不住道:“这林水月也是奇怪,要我说,从前这些个人讥讽嘲弄她的话都没少说,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就该给她们点脸色瞧。”   “可看她,被奚落时面无表情,被恭维了,也是面无表情。”容芯蕊好奇地看向她哥:“哥,你说她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   容京冷声道:“闭嘴。”   容芯蕊这才悻悻闭了嘴。   她自来都不喜欢林水月,此前也没少对林水月冷嘲热讽,如今态度倒也没变。   可她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知晓林瑾钰才是那鸠占鹊巢之人,她父母亲就不许她同林瑾钰多来往了,从前疼爱她的哥哥,更是动辄便要教训她一番。   前些个林朗生辰,容芯蕊还听到了自家哥哥与父母亲的谈话,说是想娶那林水月为妻。   他们都同意,倒是她大闹了一通。闹得了什么呢?她爹娘的一通好打,她哥停了她月例银子。   还把她身边的大丫鬟给打发了。   这下容芯蕊知晓胳膊拧不过大腿了,他们家她的意见最不重要,她便安生了不少。   “咳!”容芯蕊同她哥哥说话,没注意到旁边还有竖着耳朵偷听的人。   胡西西被糕点卡住了喉咙,旁边递过来了杯热茶,她想也没想,接过便喝。   好容易将糕点顺下去了,便对上了旁边樊篱似笑非笑的眼。   “胡小姐,听墙角呢?”   胡西西:……   “你哪只眼睛瞧见这里有墙了?”   樊篱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胡小姐这么凶,小心下次再被噎着,无人给你递茶。”   “用你多管!”   他们这边吵吵嚷嚷,林水月那边也是热闹不已。   一直都是白曼语在说话,林水月神色淡淡,甚少接腔。   白曼语脸上的笑意逐渐僵住,也没了耐心,直接道:“待得几日之后,元宵节过罢,早朝便要开始了。”   “咱们与林大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林水月淡声道:“白小姐多虑了,除夕宴上我便已经辞官,也当不得‘大人’之称了。”   周围的人闻言,面色均是一变。   “林大人心里有气,我也明白,但这朝堂纷争自来就是如此,哪有人挨了打,就哭喊着要回家的,你说是吧?”   白曼语话里有话,梁少卿微皱眉,到底是站起身道:“此前的事情,少卿当给林大人赔个不是。”   厅内安静了瞬。   “林瑾钰做出那等事情,林大人将她逐出京城原是好事,可我母亲并不知晓内情,连累林大人名声受损,还请大人见谅。”   “这梁少卿,可真是不一般。”底下的人小声议论道。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林水月这般狂傲无礼,他却也向她低了头。”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文臣受此事掣肘,尤其是御史台那些人,你也知晓,御史本就靠着忠义二字活着,如今叫人质疑了根本,日后还怎么进谏?”   “论说手段,还得是林水月更胜一筹。”   “是啊。”白曼语巧笑嫣然:“也请林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牵连了其他人才是,这朝上的许多大人,其实本身也是身不由己,更主要的是,这些事情究其根本,他们也不知晓其内缘由……”   林水月忽而勾唇笑了瞬。   她容貌太甚,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晃眼,叫人心头微晃,好半晌未回过神来。   “似白小姐所说,不知其内缘由,便随意发难的,可不就是疯狗。”   静。   白曼语刚才的话,叫许多人听了,都不住地点头。   林水月有怒火,也不该冲着所有人发,在他们看来,官场本就是如此的,她承受不住大可以离开。   如今闹得这样难看,又是何道理?   然而林水月的话一出,厅内安静到极点。   白曼语的脸色也彻底僵住,她顿感委屈,转而看向了庆王。   庆王微顿,正欲开口,却见林水月道:“今日这临西水榭所设的难题是?”   屋内伺候的管事微顿,反应过来便道:“回贵人的话,是马球。”   临西水榭自来喜欢弄这些噱头,此前是出对子,今年又换了新的玩法,刚出细则没几日。   规矩也简单,那便是临西水榭每隔几日会出一道难题,凡是能有人应付得来,便有丰厚的奖赏。   似是今日的马球,奖励便高达五千两。   “林大人问这个做什么?”何昕惊奇道:“莫不是想要挑战吧?”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嗤笑出声。   这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林水月不会骑马了。   上阵打马球?   只怕是痴人说梦。   未曾想,那林水月还真的点下了头来:“那便试试吧。”   一时间,整个厅内都热闹了起来。   今日来这宴席的人不少,但绝大部分人还未彻底扭转对林水月的印象,应该说,还未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无法对着林水月阿谀奉承。   如今听得林水月自讨苦吃,便都热议了起来。   那管事愣住,马球较为危险,这个难题推出来后,林水月是第一个应战的女子。   不过……   他面上带着些迟疑,道:“回贵人的话,按水榭的规则,是需客人组成了马球队,对上水榭内的马球队,若赢了水榭中的人,方才算成功。”   “您只有一人……”   那边,胡西西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手:“算我一个。”   樊篱见状,当即扭头对自家堂妹说:“你也去。”   樊芸便也举起了手。   那管事数了一遍后道:“加上这二位小姐,也才三人,需得要一个五人小队方才可以。”   樊篱问:“我可以上吗?”   “水榭对应战之人并未有所要求,只要客人愿意,男女均可。”管事微顿了瞬:“不过应战之前,需得告知诸位客人,水榭中的马球队,均是男子。”   五个男人。   这让厅内原本有些跃跃欲试的人,俱是歇了这个念头。   林水月不会骑马,胡西西同樊芸也都是弱女子,就算加上樊篱,他一个纨绔子弟,能带着这一群女子赢球?   想也知道不可能。   “算上您,也还差一人。”   那边,容京微顿了瞬,轻声道:“还有芯蕊。”   旁边的容芯蕊:?   她正欲拒绝,那边林水月已经同那管事达成一致,差人下去准备了。   容芯蕊脸都青了:“哥,你怎么不自己去?”   容京微顿:“我不会马球。”   所以就让她去?   这是亲哥吗?容芯蕊发现这个世道变了,打从知晓林水月才是林府亲生女儿开始,就算是彻底与她过不去了。   “马球不比其他,林大人不精于马术,只怕会有危险。”庆王沉声道。   底下的人亦是点头,若今日设宴请林水月,人没说服,反倒叫她受了伤,事情传出去,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也不知道这林水月怎么了,平日里只爱钓鱼钓虾的人,偏要去寻这等刺激! 第93章 讨赏   马场上。   冬日暖阳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为她镀上了层金边。   她唇边带笑,正同身侧的胡西西低语,日光将她们的身影融在了一块, 耳边的风都变慢了。   樊篱进入马场, 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难怪叫他们那冷淡无情的裴公子都动了凡心,只可惜裴尘这几日清点兵马正忙,是瞧不见这等景象了。   马场边上坐满了人, 翘首以盼,等待开场。   他们都很好奇, 从前那个根本不会骑马的林水月,要怎么领着三个女子并着个樊篱,赢下这场马球。   “……去吧,记得保护好林大人。”   白曼语身侧,庆王仔细交代了两个侍卫,她笑容勉强。   “也不知道她这是闹得哪一出。”   “故意挑这等危险的事情来做, 不就是想博得同情, 瞧那边。”   不少人俱是看见庆王的侍卫站到了场边。   “这满京城的女子, 都不如她会算计吧?”何昕冷笑。   恰逢马场内有人牵了马儿进来, 让林水月等人挑选。   林水月看了两眼,选中了一匹通体玄黑, 唯独四只马蹄上有一抹白的马儿。   此举一出, 场边俱是惊呼一片。   “踏云?她竟然选了踏云?”   “何为踏云?”   “便是林水月选的那匹马儿, 这马是临西水榭的东家, 费了好些功夫,才从边境得来的汗血宝马。”   “踏云可不是什么温煦的小马驹,性子尤其暴躁。”   “这可别出点什么事情才好。”   “能出什么事?左不过是她自己选择的。”有人凉凉地道。   踏云长得确实威猛,性子也很烈, 寻常男儿都不敢触碰。   庆王轻皱了眉头。   白曼语见状,轻声宽慰道:“方才王爷不是派了侍卫过去吗?她既是选了,便让她试试,如果没办法控制,正好也不用打什么马球了。”   “白小姐所言有理,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马球太过危险,林大人还是千万别出点什么意外才是。”有人附和道。   庆王见状,便也只能沉着脸坐下。   梁少卿站在了最靠前的地方,目露担忧。   “瞧着梁大人的样子,好似颇为紧张?”他回头,见容京不紧不慢地上前。   梁少卿微顿:“朝局需得要林大人出面,今日出不得意外。”   容京淡淡一笑,并未直接揭穿他。   却听马场上惊呼一片,抬眼看去,见得林水月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一身月白色,坐在了通体玄黑的踏云背上,且还是单手握着缰绳,策马一动,顿时赢得满场惊呼。   “驾!”林水月束起的墨发飞扬,她唇边的笑意较深。   踏云飞奔起来,黑白融为一体,风采过人。   “……若是从前不知,都要以为她是武将出身了,这般英姿飒爽,比起寻常冷漠淡然的模样,更多了番滋味。”   容京耳畔,不少男子的语调都变得兴奋了起来。   “哐当!”场中锣鼓一敲,林水月首当其冲,高扬起马球杆,一击击中!   “好!”   场中沸腾了起来。   马球虽危险,却刺激有趣,尤其是林水月长得极美,黑与白的融合在这马场上格外亮眼。   美人击球,更具备冲击力。   一时间看得众人热血沸腾,而那边,樊篱接过林水月的球,于夹缝之中,越过了两个人,将球传给胡西西。   胡西西亦是神采飞扬,旋起马球杆,直击球门!   “哐!”锣鼓震天,竟是开局没多久,便让他们进了球。   “这……”   他们配合极佳,林水月开球姿势干净利落,那踏云在她的驱策下,乖巧得如同猫儿般。   跑起来却威风不减,风驰电掣间,林水月再次闯入对方阵营,从对方主将二人手中夺得球,随后一击长击!   “哐哐哐!”那在边上敲锣的小厮,刺激之余,把锣鼓敲得是震天响。   此前还出言嘲讽的人,如今皆是震撼不语。   林水月非但不像是他们所想的那般出丑,甚至可以说是他们这边打得最好的。   她判断果决,下手更是快狠准。   身骑踏云,颇有种女将风采。   击球姿势、弧度甚至连带着她的容貌,都成为了极具冲击力的存在。   叫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这场酣畅淋漓的马球赛之中。   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尤其是白曼语为首的一群人,寻常女子,练得骑射已经算是能耐了,马球这等东西,她们是想也不敢想的。   可她们不敢想不敢做的,林水月俱是做到了,还做得如此之好,又叫她们还有什么脸面说出嘲讽的话。   庆王满眼笑意,看着场上驰骋风光的人,面上是遮盖不住的欣赏。   身侧更是掌声不断,连连叫好。   白曼语若非定力非常,已经在此地坐不住了。   好在,那容芯蕊的马球打得较为一般。   加上面对上临西水榭的人时,她总有些畏首畏尾,连着丢了几个球。   此前林水月这边进的两个球,瞬间被拉平了。   场下气势略减。   “……唉!打呀!林大人就在她身侧,她在想什么?”   “唉!容小姐这球打得,着实堪忧。”   “早知道我就上去跟林大人打了,谁知道林大人竟然打得这么好,同她打球,可实在是爽利!”   一片议论声中,容芯蕊又因为动作迟缓,丢了球。   对方主将在她未曾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带球到了球门边上,一击之后!   “哐当!”   临西水榭的比分,反超了林水月这边。   场下的人这会看得入迷了,是恨不能自己代替容芯蕊上场。   赶在下一个球开之前,有人眼尖地瞧见林水月放缓了速度,行至容芯蕊身侧。   隔得很远,只能瞧见林水月附在了她耳畔说了点什么。   待得再开场,那容芯蕊一改此前的模样,虽说击球技术还是不太好,但却跟疯了似的,逮着球就打。   水榭的人被她这副拼命三娘的模样唬住了,连着在她手上丢了几次球,每次得了球,容芯蕊也知道自己打不中,直接传给她身侧的林水月。   ……每次她抢到球,林水月就在她背后。   林水月扬起马球杆,球便飞进了球门!   几次之后,比分彻底被拉开。   至此后的后半场,那临西水榭彻底被打乱了,再也未曾进过一个球。   林水月他们这边大获全胜,最后一个球入了球门,满场之人俱是起身为她欢呼。   而那边,容芯蕊却没有跟林水月他们一起庆祝,反而第一时间翻身下马,回到了场边。   这赢了球,还是如此大差距的比分,容京见她面上都没多大的喜色,反而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所有人都瞧见了,容芯蕊是在同林水月说话之后,才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把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尽到了。   容芯蕊一听这话,脸上又是一白。   “她说,我要是再不好好打,她就把我的头拧下来当马球打。”   所有人:……   有些被林水月方才的表现迷了眼,甚至生出了倾慕之意的男子,俱是僵住了。   林大人,果然不同凡响。   容芯蕊满脸委屈,不想她哥却开怀大笑,拍着她肩膀道:“她同你说笑呢。”   容芯蕊:……   哦是吗,真的好好笑呢。   那边,林水月策马行来,她手中还拿着马球杆。   她坐在马背上,抬眼看向了庆王一行人。   分明是刚刚才激烈的打了一场马球,她的声音却好似冰一样冷静。   “今日庆王所言,民女的回答便是如此。”   周围所有人一顿,俱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却见她面带轻笑,林水月长得极美,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之下,瓷白的肌肤上带着层细细的汗。   好似她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那双惑人的眸,黑如深夜,难以触底。   她笑起来,额边碎发清扬,端的是美艳惑人,又带着些她独有的冷淡疏离。   叫人心头乱跳。   “我不会骑马,于是便费心费力,摔了千百次,也要将骑术练好,诸位大人亦是。”   她深邃的眸里,带着抹清浅的戏谑:“不会道歉,不懂尊重,那带来的后果便该自己受着,若还学不会——”   “那就算天大的骂名,也该受着,诚如白小姐所说,官场嘛,这点磋磨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她也不管在场之人是个神色,翻身下马。   将手中的马球杆,递给了水榭的管事。   随后朝庆王轻颔首,转身便走。   徒留满场的人,尚还处在了震惊之中。   眼见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朝白曼语看了来,她忍不住收紧了自己的手。   她自认为所说的话没有半点错处,未料到林水月竟会这么回敬她。   眼下这般场面,只怕是不好收场了。   容芯蕊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瞧见林水月走了,方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水榭的管事恭敬地走到了她身侧道:“容小姐,林大人说,今日赢了马球,所得奖金,应当所有参赛之人平分才是。”   还有奖金呢,容芯蕊稍微开心了点。   等她掀开了管事手里的托盘,发现林水月给她留的十两银子时,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就是林水月所说的平分?   这人怎么这样欺负人啊!   那日在临西水榭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城。   此后林水月未再出门,只在家里养养花,钓钓鱼。   她什么都不做了,却有人按耐不住了。   正月十四这日,御史大夫携此前一众弹劾了林水月的众人,至林府门前。   说是,来道歉的。   叫林府门房上的小厮上下打量了眼,最后落在了他们空空如也的手上,撇了撇嘴,进院子通报去了。   那御史大夫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又变。   正月里至他人府上,不带点礼物确实是不礼貌。   可他今年都四十七了,论起来是当林水月的父亲都有余,见她竟是要带礼物……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自家小厮:“去差人,准备点礼物来。”   “老爷,要什么礼物?”   “越贵重越好!”那小厮被自家老爷的态度吓了一跳,转回身飞快叫人准备了礼物。   那边,林水月也起了身,让人请他们进去。   进了这林府之后,发觉这林水月的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   这个宅邸,本就修建得极为精巧,而林水月买来了之后,更是叫人好好打理了番。   冬日里没有花儿,便种了些耐寒的绿植。   待得进了主院后,忽闻梅香扑鼻。   抬眼一看,见这院中竟是种了不少的绿梅。   绿梅绕着红墙,连带着这冬日暖阳,自成美景。   入了院中,下人送下来的茶及茶点,都是用了梅花点缀。   院中挂着一幅惊涛骇浪图,瞧着凶险非常,底下却放了个玉净瓶,里头插着……一根大葱。   那御史大夫唇角抽搐了下。   林水月已经进了屋内,在主座之上坐下。   她落座后,也不说话。   他们喝茶,她便喝茶,他们不开口,她倒也不着急,便这样静坐着。   底下的官员坐不住了。   “此前有关于林大人的事情,俱是我等思虑不全,未知全貌之前,肆意评论,叫大人为难了。”   林水月几番操作之下,这些人的道歉也真心实意了。   知晓此人并非寻常女子,更不能够随意对待,说这话时,颇有些垂头丧气的。   “我等如今俱是知晓了错处,也请林大人见谅。”   “莫为了我等做出的错事,便生出隐退的心思,大人为官以来,对政事颇有建树,又是晋朝第一位女官,当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林水月放下茶盏,淡声道:“许大人抬举了。”   说话的官员面色一顿,他在这些官员里,属于品级不高,人也没有多出众的。   可能皇帝对他都算不得多么眼熟,林水月却可以直接报出他的姓氏。   显然,是对他有所了解的。   “水月不过一寻常女子,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那些官员面面相觑,拿捏不清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对他们的态度还有不满?   “只是经此一事,若我再回朝堂,便也不太可能置身事外。”林水月抬眸,面上带着抹清浅的笑。   “如此,诸位大人也能接受吗?”   屋内一静。   林水月的官职是侍书女官,这官职是因为鄞州的事情得来,而后鄞州的事她参与,算是名正言顺。   旁人没有理由去打压,以及反对。   可她也说了,这次若再回朝堂,便不可能只做个什么都不参与的女官。   她的能力有目共睹,但在座之人俱是御史台的人,掌管着进谏以及各类的隐性朝堂规矩。   他们若应了,她这个官,便是实打实的了。   这可当不得反悔。   一时间,底下的人都有些踌躇。   那御史大人史宏杰见状道:“自是该如此。”   屋内之人皆抬眸看他。   “林大人有着治世之才,哪怕身为女子,却也未忘却黎民百姓,若再回朝堂,是我大晋之福。”   这话,说的就格外诚恳了。   史宏杰开了口,其余人便也没什么意见了。   林水月便也未再拿捏,给了台阶就下,甚至还挽留起了众人在林府用饭。   ……这些朝臣如今都有些怵她,只想把事情给解决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用饭。   俱是纷纷起身告辞。   离开之前,林水月叫住了史宏杰。   “多谢大人。”她倒也不含糊,抬手便对史宏杰揖了一礼。   史宏杰淡声道:“林大人不必如此。”   他们心中都清楚,今日若无史宏杰开这个头,只怕林水月还需与这群官员斗勇斗志一番。   林水月没有主动问起史宏杰为何帮忙,史宏杰却主动道:“从皇上登基到如今,大人是第二个叫太子受了责罚的人。”   也是基于这个层面,让他觉得林水月留在朝堂,没什么不好。   史宏杰说罢便走了。   林水月去了书房,静坐片刻,从暗格里取出了一封信件。   信是裴尘写的,里面所罗列的,便是除夕宴上,被林水月点出来的十几个官员的背景。   林水月入朝时间不长,哪怕有再多的能耐,却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就将这些人的底细摸得干干净净。   而她此前准备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但裴尘说,还不是时候。   故而便用了他这个法子。   如今事情解决,日后林水月也可名正言顺地做官了。   林水月顿了瞬,便差人准备了车马,去了忠国公府上。   距离她第一次来这忠国公府,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   国公府还是那个样子,甚至来领路的人,依旧是裴尘身边的那位常嬷嬷。   再见林水月,常嬷嬷已然没有了此前那副挑剔嫌弃的模样。   垂头恭敬道:“公子昨日染了些风寒,正在房中静养。”   林水月微挑眉,又病了?   她正想说既如此便不打扰了,常嬷嬷便道:“请大人随我来。”   然后领着她,到了第一次与裴尘见面的那个竹苑外。   轻敲响了门,开门的人是砚书。   砚书看见林水月,眼睛亮了瞬。   “大人快请进。”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林水月:……   此前这府上的人可不是这样的,都将她视若洪水猛兽一般,恨不得将裴尘好好保护起来。   如今倒是变了个模样。   她进了里屋,发现临窗的桌上放了一碗药。   裴尘穿着身单薄的中衣,半倚在了床上,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待我看完这一卷便喝药。”他翻动书页,头也不抬地道。   话说出口,却不见常嬷嬷答话,他抬起眼皮,猝不及防地对上林水月的眸。   林水月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裴尘。   他眉宇间的病气褪了大半,墨发用一根玉簪挽着,因着一直倚靠着床,有几抹碎发散在了脸颊旁边。   少了病气的他,容貌俊美近妖。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瓷玉般的胸膛上,显出珍珠一样的光泽来。   他那双夜里看着如星辰浩海的眸,在白日里晶莹似琥珀。   眼下,那双眸落在她身上,几乎是瞬间,便化作了能溺死人的水。   他微抿唇:“听闻二小姐近来乐不思蜀,怎么有空到我这病人屋里来了?”   林水月微挑眉:“乐不思蜀?”   裴尘眼中明晃晃的光:“马球好玩吗?”   她诚挚地点头:“此前裴公子找的那位马术师傅,确实了得。”   裴尘都气笑了。   “今日史宏杰并着御史台的人,来了我府上。”林水月简明扼要,将事情说了。   裴尘闻言淡笑道:“所以,二小姐今日过来,是来道谢的?”   不等林水月回答,他复又笑道:“那我可以问二小姐讨个赏赐吗?”   林水月此刻就坐在了他床边,闻言抬眸看他。   却见他的目光,自她的眉间一路下滑,落在了她红润的唇瓣之上。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细碎的阳光透过屋外的竹林,落在了屋内。   林水月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冷香。   同此前不同的是,今日这冷香入鼻,如那经年的美酒般,醇香动人。   在这似美酒酒香的氤氲中,林水月瞥见裴尘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声音里带了些低哑,目光澄澈干净,却又像是带着无尽的诱惑,在碰上她时,都化作了水样的温柔。   “那便……请二小姐帮我将药端过来吧。”   林水月看他,见他唇边噙着抹无奈的笑,眼里更是深深浅浅,带着浓烈得醉人的情绪。   她没动。   “二小姐?”裴尘那张常年苍白的俊颜上,难得出现些浅淡的薄红。   林水月忽而在此时凑近了他。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心神大乱,目光飘忽,正欲移开目光时,却忽而感觉唇上一热。   裴尘怔住,抬眸看她。   她眼眸依旧漆黑一片,但那深邃不见底的眸里,出现了抹晨光。   细看之下,竟是他白皙的脖颈上反射出来的光……   他的唇瓣很软,林水月一触即离,抬眸看向她,眼神里仿若装着将他溺毙的海一般。   “你想要的,是这个?”   裴尘呼吸停滞,好半晌反应过来,苦笑了瞬:“二小姐这是想要了我的命了。”   林水月轻笑:“不喜欢吗?”   “喜欢。”他不带丝毫犹豫,声调飘忽地道:“喜欢极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林水月轻轻浅浅的笑容。   他再也忍耐不住,凑上前去,封住了她那恼人的唇。   午后的光落在了屋内,映照在交缠的人影身上。   静谧而又温和。 第94章 刑部侍郎   林水月离开后, 砚书推门进来。   见裴尘衣襟散开,墨发凌乱。   俊秀的面容上还存有些醉人的红,分明没有饮酒, 却已呈现了醉态。   砚书哪里见过这样的裴尘, 见他摩挲着自己的唇瓣,星眸中满是溺死人的温柔浅笑,忙低下头去, 不敢再看。   “差人告知秦屿。”裴尘抬眸,眼里酝酿起风暴:“让他做好准备, 株洲之战,务必速战速决。”   砚书怔住:“那出征的日子?”   “越快越好。”裴尘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林水月那双黑灵灵的眸。   他等不及了。   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急切,连带着胸腔都是滚烫的,只想拥她入怀中。   京中之人不认识秦屿,而此人却堪称晋朝第一猛将。   多年前曾威震边陲, 如今却收敛锋芒至裴尘麾下, 领着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队, 该队名为, 青衣卫。   秦屿办事效率极高,在太子不在京中的前提下, 便已点好兵将, 他在兵部出没几日, 便叫人人都害怕起了这个身形宛如一座小山似的汉子。   兵部上书后, 圣上批阅,拟定了圣旨。   正月十六。   年节结束,加之寒冬将过,朝上略显热闹。   皇帝来时, 见林水月已经站在了此前的位置上,微顿,随即责令人宣旨。   正月二十这日,宜动兵。   裴尘将率二十万兵马北伐,收回株洲。   都知株洲之战不可避免,但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叫人始料未及。   出征不是小事,一早都在围绕此事周旋,兵部完了换户部,大小事宜不断。   好不容易安静了会,皇帝扫了眼荣忠。   忽而宣了道旨意:“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原侍书女官林水月,聪慧机敏,深得朕心,即日起,命林水月任刑部侍郎,钦此。”   满朝俱静。   “我听错了?”有人不可置信地问:“刑部?确定不是礼部或者是户部之流吗?”   对于林水月此番回朝,他们心中都有所准备。   即便是升迁,也能够接受。   可林水月这升迁,简直就是扶摇直上。   六部之中,礼部算是离权力中心最远的,而户部掌管税收以及国库钱银,也是重中之重,兵部这些年稍微势弱了些。   毕竟晋朝多年不兴战事。   但如今北伐战争开打,兵部地位亦是水涨船高。   除此外,工部不涉权力,更注重于实际。   他们倒是曾设想过皇帝会让林水月进入六部,但顶多也就是去她爹手底下的礼部。   若再夸张点,林水月在鄞州之事中,展现出了敏锐的才能,那进个户部也是可以的。   可谁也不曾想到,她竟是一步登天,去了那权力中心的刑部!   这些时日朝中动荡,刑部的官员落马了不少,空了许多位置出来。可即便如此,刑部也是重中之重,掌刑法,督百官。   更别说,侍郎这一职,仅在尚书之下。   其位之重,权力之实,超乎人所想象。   不过。   “那可是刑部,瞧着她这娇滴滴的模样,别刚到那边就被吓昏过去了。”   “圣上究竟是怎么想的,林水月性格是冲了些,可让她一个小姑娘去那成日见刀枪刑罚的血腥之地,这也……”   “林大人。”有人叫了林朗:“不若你入宫去求了圣上,将小林大人调至礼部来吧?”   “是啊,我尤记得上一任的刑部侍郎,原是从翰林院过去的。在院中的时候,根本就不曾见过那等光景,至刑部去,被吓得连着半月不敢见荤腥。”   “每日瞧见他,都蹲在了墙角处干呕,那可不是什么温和的地方啊……”   “这刑部虽好,却也需得她担得住才行。再有,六部内也不只有刑部了得,去个户部、工部这些,都较刑部轻松啊。”   话是这么说的,但究竟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似林水月这般,小小年纪,得获圣宠,平步青云的。   谁不知道自来刑部高官,均是皇帝心腹。   若不得帝心,又拿什么来执掌刑罚。   他们你一眼我一语,林朗听烦了,索性闭上眼睛。   “林大人?这可是你闺女,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林朗忍无可忍睁开眼:“我拿什么主意?她都快与我平级了,我去命令她?”   林朗朝上奔波大半辈子,直至前些日子,才堪堪升了个礼部尚书。   好啊,林水月上来就任刑部侍郎。   这得亏他是升了,他没升的话,现在就跟林水月平级。   哦,还比不上林水月呢。   礼部跟刑部拿什么比!?   “再说了,这是皇上的命令,你们都比皇上懂?那怎么不见得你们成了那刑部侍郎?”林朗拂袖转身,都懒得搭理他们。   朝上议论声不小。   林水月却也不卑不亢,自荣忠手中接了圣旨谢恩,还真就认了这刑部侍郎一职。   这事闹的,将即将出征的紧张感都卸下去了大半。   直到早朝结束,走出皇宫中,众人都还对这事议论纷纷。   刑部那边就更不说了。   早前就听说要调任新的侍郎过来,可谁都没想到会是个女子。   待得午后歇过,到了上任的时候,不少人都拿眼往那大门边看。   好奇那林水月究竟会不会来。   来,怎么不来。   午时刚一过,一辆华盖马车停在了刑部外边。   待得车门打开,林水月自里面缓缓走出来,顿时便让整个刑部上下都沸腾了。   “新上任的侍郎来了!”   “那个女官?”   “这不是胡闹吗?女人往刑部钻什么?一会别吓出个好歹来才是!”   热闹纷呈中,原刑部侍郎,如今的刑部尚书江路海快步走了出来。   一抬眼,便见林水月穿了身雪白的裙装,宛若那九天神女,飘飘欲仙地就走到了跟前来。   江路海唇角抽搐了瞬。   他也不太明白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才会让这么一个大美人来这刑部。   瞧林水月一副出尘的谪仙样,怎么看都和他们这黑沉沉还透着血腥气的刑部格格不入。   可他也听说了些林水月的事,心下虽迷惑不解,面上却还是较为平和的。   待得林水月对他躬身行礼后,便轻笑道:“林大人今日乃是第一天上任,若有何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一边将林水月领到了一间僻静的厢房。   这厢房似是才收拾出来的,里面只放了一张书案,一把椅子,并着一叠薄薄的卷宗。   林水月随手翻了下,发觉都是些刑法以及陈年旧案。   江路海道:“你先熟悉一下这些东西,本官还有要事处理。”   说罢便抬脚离开了这边,没给林水月开口挽留的机会。   林水月身边跟着一人,名叫白果。   是前些时日她去书画会时,偶然结识的书生。   白果今年三十有二,中举多年,屡考不中。对仕途已然萌生了退意,正打算离开京城,回到家乡当个私塾先生时,遇到了林水月。   那几日林水月声名鹊起,整个京城内外的书生都认识她。   白果也不知为何,会被这位找上。   林水月只问他是否愿意跟在她手底下做事。   其实饶是到了如今,京中的学生也好,读书人也罢,对林水月依旧有些争议。   因为不论如何她都是个女子,这世间大多数的人,尤其是读书人,是不愿屈居于一个女子之下的。   白果来往密切的好友,那人还仅是个秀才,开口却讥讽林水月一个女人掺杂政事,不知好歹。   他对此倒是无太多的看法,可在林水月找上他的时候,犹豫了瞬。   后来到底还是想赌一把。   他若再不抓住这个机会,日后就真正与仕途无缘了。   因而应下了林水月的邀请,今日随她一并上任。   只瞧见了这刑部上下官员的态度,还有尚书的做法外,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对林水月道:“这是要将您供起来呢。”   林水月圣上跟前得脸,江路海得罪不起,却又不知她一个女人在此处能做点什么,干脆叫人辟出来这么个地方,用来安置林水月。   林水月轻笑:“不急。”   说罢便在那桌案背后坐了,甚至还心平气和地看起了书来。   白果见状,亦只能寻人给他另找了张书案,在林水月下首落座。   一个下午,林水月都坐在此处。   白果静坐一个时辰后,到底忍耐不住,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回来时林水月还是坐着,当下也没了法子。   好容易熬到了日暮时分。   那位尚书大人江路海方才又露了个面,见面只问林水月可还适应,有没有什么需要。   半点不提要给林水月点什么事做,甚至态度温和,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从头到尾,都像是将林水月当成个贵客来招待了。   “大人。”不想,林水月还真的开了口。   那江路海及白果同时抬眼看她,却听她笑道:“这些书明日可否换成笔墨颜料,若能再加上几本游记杂书,便更好了。”   江路海微愣,却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见得御史台那群大臣的模样,还以为这林水月是什么财狼虎豹,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个寻常女子。   “林大人有所需要,我自会吩咐底下的人准备。”   林水月见状,便也未曾多言,便领着白果离开了刑部。   上任第一日,在刑部看了一日的旧案宗。   此事算不得什么好事,然而在京城,尤其是朝堂中的消息,传得极快。   只一晚时间,就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第二日早朝时,看着那林水月的目光里,俱是带了些看好戏的意味。   “原以为她有多了得呢,昨日到了刑部后,据说什么都没做。”   “估摸着是连刑房都不敢去吧,别说是提审了。就她这样的,能在刑部待上几日啊?”   “说不得,那位江路海江大人,是个极有手段的,说不准没过几日,就能够叫她知难而退了。”   入了刑部,也不比从前。   至少林水月的位置,从殿前那个瞩目的地方,退到了刑部之中。   她身形在女子中算高的,但在这一群男子中,就不太明显了。   加之她顶头上司江路海身材高大,她往他背后一站,几乎看不见人影。   朝上最大的事,便是北伐之战。   经过昨日一天,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皇帝也得了空,抬眼问道:“赵毅等人审问得如何了?”   殿中一静,江路海率先出列道:“回皇上的话,臣已根据所呈证据,将赵毅等人收押牢中。”   “赵毅也对此前犯下的罪责供认不讳,今日便能签字画押了。”   除夕宴上的那群人,在被收押天牢后,又查出了不少的东西。   为首的,就是赵毅贪墨之事。   如今战事一起,国库紧缺,皇帝对贪墨这样的事情是无任何容忍的,故而这赵毅,也算是将自己整个人都赔进去了。   “待得他认罪之后,直接押往刑场处斩,以儆效尤。”皇帝的声音淡淡的,却是在众人心中敲响了警钟。   “是。”   江路海又退了回来。   从始至终,都没林水月什么事。   按理来说,赵毅之事都是由林水月一手促成的,她进了刑部,这案子应当交由她的手中才是。   但江路海是她的上司,他将此事包圆了,林水月也无话可说。   以至于散朝之后,许多人都围着江路海说起这事。   林水月在身侧,反倒无人在意。   她倒也不在意,神色平静地自朝中离开。   却在出宫之前,被人给叫住了。   林水月回头,对上了庆王那双沉寂的眸时,面色微动。   她低头行礼:“见过王爷。”   庆王却直截了当:“听闻你在刑部受了不少冷落。”   林水月直起身,未答话。   庆王却见她低垂着眉眼,鸦羽似的眼睫遮住了那双黑灵灵的眸。只要一想到那眸带起的无限风情,就叫他的心平静不下来。   所以,在明知群芳宴就在眼前时,他还是找上了她。   “江路海也是为了你好,刑部不比其他,对你一个女子而言,还是太残忍了些。”庆王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林水月却道:“多谢王爷关怀。”   除此外,竟是再无多余的话同他讲。   庆王心头烦闷,不由得道:“你若是不想留在刑部,本王可以代你向皇上求情,让你去个清闲点的地方。”   “不必了。”林水月轻声拒绝:“刑部很好。”   庆王顿时感觉一阵无名火起,在他的心头乱晃,让他的理智都变得浅淡了几分。   他忍不住上前道:“我知道此前你对我有些误会,但我如今当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愿意……”   “日后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劳,只需待在我身边,我自会庇护你周全。”   林水月听得这番话,不由得抬眼看向了他。   “王爷多虑了,我过得很好,也不需谁人庇护。”   庆王便感觉那火烧到了他的心头,将他多日来的恼怒都给勾了出来:“你为何总是这么执拗?”   “朝堂虽好,却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待的地方,我是为了你好……”   “是为我好,还是为了王爷好,您心里清楚。”林水月不欲与他争辩,见他还是半步不退,不肯让她离开。   她忽而笑道:“听说此番江大人的妹妹,也要参加群芳宴。”   庆王面色微顿,迟疑道:“这是太后的命令。”   不想林水月却后退了两步,躬身道:“还未来得及恭喜王爷,日后白小姐为正妃,江小姐为侧妃,王爷不光坐享齐人之福,更能得到更多的拥护者。”   庆王心头那股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他不清楚林水月是从何得知这些消息的,但她所言句句属实,他确实是反驳不得。   可不知道为何,越是如此,他心底那股执念就越大。   什么前程与安排,都叫他抛之脑后,他只看着林水月道:“你若来了,她们谁都无法与你争锋。”   林水月一时失笑。   庆王还未看懂她笑些什么,便听她道:“王爷抬举了,下官只是个普通女子。”   “一不愿与他人共享,二不愿为妾,三更是性情顽劣,装不得贤惠大方。”   “你……”他急切地道:“皇室之中,便不可能只有一人,你分明知晓这一切,又何故说出这等话来。”   林水月微笑:“皇室的规矩,下官自然知晓。但嫁人是下官自己的事,当遵从的,自是下官的规矩。”   她说罢,也不欲与他继续纠缠下去,微颔首道:“下官告辞。”   转身提步离开,却在拐角处险些撞上了个人。   林水月一抬眼,对上的就是裴尘那双浩瀚星眸。   林水月:……   他什么时候来的?   “有些事情想与二小姐相商,不知二小姐可有空?”裴尘看了她身后一眼,笑不出来。   林水月挑眉,正想拒绝。   就听他道:“请二小姐移步。”   随后到底没忍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将她五指分开,同自己的扣在一起。   林水月被他一路拉上了他的马车,待得上了车,欲收回自己的手,不料他牵得更加用力了。   林水月:……   “裴大人今日又不怕无礼冒犯我了?”   听得她话里有话,念及那日的吻,裴尘脑中空白了瞬。   林水月不由得轻笑:“大人好大的气性呐!”   裴尘深吸了口气,按住心中躁动不安的欲,抬眸看她:“不比二小姐。”   林水月:?   “方才二小姐说了那么多的话,却未有半句不喜欢。”裴尘面容轻皱。   他长得本来就过分好看,加之如今眉间萦绕的病气散去大半,更显得惑人。   这骤然出现抹愁绪,是看得人不由自己地揪心起来,恨不得当下就帮他抚平眉头才是。   “若二小姐提出的要求,庆王都能一一应答,二小姐岂不是要应了他了?”   林水月觉得好笑,也不解释,眨眨眼看他:“若我应了,你要如何?”   裴尘见她笑语嫣然,分明是刻意在逗弄他。   他亦是挑眉:“那我便只能跟着二小姐入了那庆王府,做二小姐养在身边的面首了。”   林水月:……   “只要能留在二小姐身边,叫我做什么都愿意。”他说着,故意凑到了林水月耳边。   那股醉人的冷香,顷刻间将林水月整个人包围。   他眼眸如深海一样,里面噙着光,噙着日月,噙着天地万物间的一切。   像贪婪的兽,几欲将她吞噬。   “白日里,陪二小姐写诗作画,给二小姐捶背捏肩。待得晚上,便在庆王府那张大床上,将二小姐融入身体中去。”   林水月耳尖红得滴血。   差点张口就骂他变/态了。   偏她这会不愿服输,梗着脖子道:“……裴大人病了这么久,可千万别勉强了自己。”   裴尘被她气笑了。   他呼出的热气,洒在了林水月的耳边,惊起了她浑身战栗。   抬眸见他那双星眸里面翻涌着热浪,那热气灼人,似深邃无底的漩涡,只一眼就能将林水月整个人吸食进去。   他目光在她的面上流连,最后落在了她纤长白嫩的脖颈处。   深吸了口气,重重地撇开了头。   此前握着林水月不放的手,也松开了去。   林水月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扬着笑,正欲开口笑他。   却忽而感觉耳垂一热。   他伏在了她的肩头上,声音嘶哑,内涵着无尽的情绪:“若非战事就在眼前,今日少不得要叫二小姐试试。”   林水月目光偏移,随即面上一红到底。   不想他却追着她,身上的冷香几欲将她整个人溺亡,眼中更是黑幽幽的一片。   冬日未过,他眸中却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星辰,又像是篝火,仔细一瞧,却哪里都是她。   他勾唇,那火便一路烧到了底。   “试试二小姐的面首,究竟合不合格,能不能用。”   林水月:“……没说不喜欢是我以为我同庆王还到不得谈什么心悦与否的地步,连带着面都见过几面甚至未有过交集,故而只能够谈条件。”   她一口气几乎不带停顿地说出了这番话。   裴尘听到之后,低头轻笑。   他笑起来就更加不得了了,那张容颜几乎迷了林水月的眼。   林水月:……   都说招惹不得疯子,瞧她这记性,又给忘记了吧。   裴尘抬眸看她,眸里还带着似水的温柔与光,声音更是无比柔软:“既是如此,那二小姐可以哄我一下吗?”   林水月:?   几岁了还要人哄?   “就像那日一样。” 第95章 刑部   林水月勾唇。   一点一点, 凑近了他。   裴尘身子不好,忠国公府上的马车都较寻常的宽敞。   可她靠过来时,他还是觉得马车太小, 狭窄的空间内, 只听得他心跳如鼓。   万般景色都褪了下去,只剩下了一个她。   她眸里盛着日月,装着光辉, 容纳能叫他疯魔的一切。   他垂眸,见她玉手纤纤, 在他的衣袍处轻点。   她指尖泛着点清透的粉,一点一点,攥紧了他的袍角。   同样被攥紧的,还有他那颗被她牵动的心。   唇瓣堪堪擦了过去,她歪倒在他耳边,笑语嫣然:“想得美。”   随后松手下车, 一气呵成。   砚书站在不远处, 见林水月快步出来, 微怔片刻。   思及那日裴尘的模样……   他迟疑了瞬, 在树下站了许久才上了马车。   不想,进去便见裴尘衣衫发髻都很整齐地半倚在窗前。   却不知为何, 将衣袍盖在了半张脸上。   露出来的半张脸, 红到滴血。   “公子?”砚书吓了一跳:“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裴尘多年用药, 如今骤然停了, 身体难以适应,前几日的风寒也是这么得来的。   “无碍。”裴尘呼吸间都是她手间的淡淡檀香味。   他方才竭力控制,才没有在她离开前拉住她。   裴尘自小体弱,走过一遭鬼门关后, 清醒的日子都在用药,那药性烈,以至于很小的时候,他便要忍耐着常人难忍的痛楚。   似千万只虫蚁啃噬,更常有骨血融裂之苦。   时日久了,忍耐皆成为了常事。   可一碰上她,便叫他所有的忍耐溃不成军,且还药石无医。   株洲之战若不能速战速决,疯的人便是他了。   林水月离开皇宫后,照例去了刑部。   今日的刑部就没了昨日里的那般热闹,甚至连带着她都已经进门了,都没人关注她。   待得到了昨日江路海安排的那间厢房中,发现白果已经到了。   他坐在窗边,有些欲言又止。   “……大人,我方才听人说,有一桩非常重要的案子,证人招供了,您不去看看吗?”   白果见林水月在桌案前落座,忍不住扒了下自己的头发,急躁地说道:“据闻是之前的尚书大人积压在了手里的大案,也是刑部目前最大的案子。”   “您若是能够拿下这等案子的话,必定可以在刑部树立起威望!”   林水月面色平静,闻言问他:“尚书大人有派人来传话,叫我一并过去吗?”   白果怔住,好半晌后只能叹气道:“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看向了林水月。   其实他想说,林水月是刑部侍郎,官只在那江路海之下,她若是想要主动过问这样的案子,底下的人也是不敢有所隐瞒的。   如今这样呆坐在了房间里,岂不是耗费时间吗?   又想到了昨夜与好友相聚,好友曾说:“这江大人倒是个会办事的,依我说,你也别抱有太大的希望了。这林水月明显就吃不住刑部的事务。”   “如今这样也好,至少没有事情找上门来,也算安生。”   白果思及此,只能颓丧地垂下了头。   看来他想要在仕途之上有所建树的盼望,也仅仅只能是个盼望罢了。   林水月并不清楚他的想法,也不是很感兴趣。   她桌上的书籍,按照了她的吩咐,换成了一些游记之类的杂书,她颇有兴致地翻出其中一本,慢慢地看了起来。   她投入得很快,白果虽说急切,却也无可奈何。   厢房内安静了下来,没成想,外头却热闹了起来。   “他竟是翻了口供?”   “不光如此,还说咱们蓄意构陷,如今闹着要见大人呢!”   “可大人去捉拿要犯了,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回来见他啊。”   “这可如何是好?昨日早朝大人在圣上面前提了一下,今晨可是直接来了圣旨,说明日早朝之前要看到口供!”   外面的人着急上火,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太多的顾及。   白果在窗边听了会,眼中一亮。   回头正欲告知林水月,却见林水月眼皮都未抬一下,好似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在意一般。   白果这口气顿时就松懈了下来。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当听好友的劝诫的。瞧着这林水月的模样,分明就是来这边点个卯罢了,压根没有好好做好刑部侍郎的意思。   他一时垂头丧气。   不想外面的人,眼下却将矛头对准了林水月。   “说来这个人是因为她进来的,如今出现了岔子,不应当由她来负责吗?”   “你瞧瞧她那个娇滴滴的样子,可是能够负责得了的?”   “那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啊,待大人回来,还不知来不来得及。”   有人小声地道:“按我说,这事咱们也别管了,直接将其汇报给她。”   见旁边的人想反驳,那人忙不迭道:“反正若是口供不能按时交上去,皇上追究起来,也是她这个侍郎大人的问题,与你我又有什么干系?”   “总不能够让她占了名头,却什么事情都不做吧?”   周围的人一听,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他们这些在刑部的官员,其实年纪都不太小了。这次刑部出现这么大的漏缺,本以为自己能够凭借着资历填补上去。   可哪曾想,凭空出来个林水月。   不光年纪比他们都要小,而且还是个女子。   在这些官员心中,那是绝对不可能服众的。   本就憋着一口气,眼下听到能扔掉手上的烫手山芋,并且还可以叫林水月吃瘪,是都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此人的说法。   故而没多久,林水月这间安静的厢房,便被人敲响了。   “叩叩叩。”来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林水月抬眸看了眼,发觉是员外郎钱海。   “林大人。”钱海年近四十,头顶的发却已然稀疏,加之人比较胖,所以走动起来,额上总有一层细细的汗。   一进屋,便先摸了块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牢房那边出了点事,想请大人拿个主意。”   见林水月抬眼看他,他便道:“此事说来跟大人还有些关系,大人应当还记得那赵毅吧?”   “他被押入天牢后,江大人顺着线索查出了他涉及贪墨的事情。原本前几日还好好的,赵毅也供述了些线索出来,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   “他竟是一口否决了此前供述过的事情,还对前去叫他签字画押的官员破口大骂,说是……说是大人您为了能够升官,刻意栽赃陷害他。”   钱海下意识抬眼看向林水月。   却见林水月面上无太多的情绪,只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触及了她的目光,他心头便是一亮。   忙不迭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   口中却依然道:“这赵毅此前本就是刑部的官员,对刑部的手段还有刑法之流,都太过于熟悉,如今仗着自己清楚情况,故意往您的身上泼脏水……”   “这是万万不可的。”   “赵毅现在何处?”林水月出了声,那钱海当即松了口气。   “就关押在天牢之中。”   “带我过去看看。”   “是!”   钱海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林水月正欲起身,却见白果皱眉道:“大人,此事只怕不简单。”   “您来刑部之后,这些官员莫说是办差了,便是连基本上的礼仪都未做全,连见礼都不曾有过的人,如今却忽然叫您去接手这么件差事……”   “只怕有诈。”   他倒是直言不讳。   林水月勾唇淡笑:“无妨。”   白果还欲说些什么,见林水月依旧起身往外,钱海也再次探身催促,便也只能将话都收了回去。   而那边,听闻林水月真的上钩了之后,刑部内外的官员都有些亢奋。   原本各自手里都有事情要忙,如今竟是都聚在了一起,就等着看林水月的好戏。   “她要进天牢,没开玩笑吧?”有人问钱海:“钱大人,你可想好了,江大人不在,若她被吓出了好歹,追究起来,你可跑不掉的。”   “可不是,那是天牢,里面关押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她一个女人……”   钱海皱下眉头,正欲说些什么,见林水月已经从房中出来,便只能道:“林大人请随我来。”   竟是真领着林水月进了天牢。   那些个官员瞧见了,皆是忍不住跟了进去。   他们实在是好奇,待林水月见到了天牢里那般场面,会不会当场被吓哭。   若她今日真的出了丑,改明儿这事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她也不用再来了。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连带着天牢中的狱卒,在看见了林水月后,都怔愣了瞬。   林水月今日穿了身黑色的衣裙,比起昨日那身扎眼的雪白,要内敛了许多。   可这黑衣之上绣着金纹,裙摆上还绣了凤穿牡丹。   加之她头戴莲花缀东珠金冠儿,朱唇红似火。便在这光线暗沉的天牢之中,也叫人移不开目光去。   甚至可以说,自她踏入了这边,就与此处格格不入。   可看着旁边的钱海对他使眼色,他也只能领着人往里面走。   天牢中光线昏暗,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窗口,开在了最顶上。   透出来的光芒有限,周围虽说点着烛火,可在这深沉的一片黑中,所能照亮的地方也有限。   加之越往里走,就越发有一股酸臭腐味。   夹杂着黏腻的血腥气,直冲鼻间。   白果一时忍耐不住,险些吐了出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谁知竟是撞到了侧边的牢房上。   “哐当!”瞬间有个鬼魅般的人冲到了他跟前,自那铁栅栏中伸出了手,便要去掐他的喉咙!   “嘶!”白果惊起一身冷汗,快步上前,才堪堪躲了过去。   那领头的狱卒见状,嗤声道:“这边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几位大人可千万要小心了,莫要被他们抓了过去。”   他似笑非笑:“他们最喜欢的,可就是大人你这等细皮嫩肉的了。”   他说的是白果,目光却瞥向了林水月。   不曾想却见林水月举起了手,遮住了面容,唯独留了双眼睛在外面。   那狱卒当即笑出了声来,还道是这位女官有什么了不得的,原也不过如此,入了这天牢之后,竟是吓得连面都不敢露了。   他不由得道:“大人别怕,关押在这边的,多数都是些死囚了,便是记住了您的脸,日后也出不去了,不可能将您如何。”   林水月淡淡地嗯了声,却并未回话。   那狱卒见她坚持不放下遮掩面容的手,笑得也就更猖獗了些。   他的笑声回荡在了这黑压压的牢房中,更透出了几分阴森恐怖。   白果紧跟着林水月,对这狱卒的态度深觉不快,可心中却是又有些惊惧,只能憋着一口气,护在了林水月身后。   他们俱是都以为林水月害怕。   可实则不然。   林水月天生对气味敏感,嗅觉敏锐。   她一开始注意到裴尘,且对他留下深刻印象,就是因为裴尘身上的那股冷香。   清幽冷淡,和她闻到过的气味都不一样。   因为嗅觉过于敏锐,这天牢中的气味便让她格外的难受,这才不得不伸手遮挡。   “大人,人在此处。”正想着,前边的狱卒停下了脚步,示意林水月抬头看。   这一看,便瞧见了一个血人,坐在了那脏污一片的刑房之中。   “呕!”白果再也忍耐不住,干呕出声。   那边,江路海捉拿归来,一进刑部,却见院中不见人影,随即皱下了眉头。   好不容易抓了个底下的官差来问,听到钱海叫了林水月去了天牢的事,他面色微沉。   “人呢!?”   官差被他吼懵了,反应过来,忙领着人往天牢中去。   然而才刚到那边,就看见许多人自天牢里出来,一边走还一边热议不止。   “……你是没有看见那个样子,哭得哟!”   “竟是整个人都崩溃了?”   “不错。”   那官差忙道:“谁哭了?林大人吗?”   这些人方才注意到了江路海,纷纷上前行礼。   “林大人呢?”江路海问。   那些官员注意到他脸色极为难看,面面相觑,却还是道:“大人还在刑房之中……”   正好那钱海快步行了出来,见得江路海,也是一愣:“江大人回来了?”   他面上一喜,便打算邀功:“您来得正好,那赵毅招供了,这老东西,此前招供的竟然只是其中一部分……”   江路海面色阴沉:“林大人呢!?”   那钱海吓了一跳,随即指了指后面。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江路海的神色,道:“大人这是担心林大人被吓着?赵毅被用了重刑,别说是她了,就连下官看着都被吓了一跳。”   “不过下官看她的反应倒是还好,甚至还从赵毅的口中撬出来了东西,都没动刑,赵毅就在罪状之上签字画押了。”   江路海神色依旧难看,却见林水月已经从天牢中走了出来。   她面色隐隐有些发白,步履却还算稳当。比较起来,她身后的白果状态就差了非常之多了。   几乎是手脚并用从那天牢中爬出来的。   林水月看见了他,面色寻常地道:“江大人来了。”   江路海见她手中有一张宣纸,沉默片刻,问道:“林大人这是做什么去了?”   “钱大人说赵毅不肯认供,我便与他前去查看了一番。”林水月抬眸,对江路海轻笑:“怎么了江大人?”   江路海沉默许久,面上拉出了个笑容道:“原是如此,这等事情,林大人何须亲自动手,天牢内不干净,里面关着的,还都是些恶徒。”   “别叫他们惊扰了大人才是。”   林水月闻言,轻笑了瞬。   未多说些什么,只将手中的宣纸交给了旁边的官差,对江路海微微颔首,便提步回到了厢房之中。   她走之后,江路海接过了那张宣纸。   发觉就如林水月所言,这只是一份赵毅给出的新口供,而写这些东西的人,甚至都不是林水月,就是江路海所熟悉的狱卒。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的?”钱海小声问道。   “没事。”江路海将宣纸递给他,声音有些发沉:“日后没有我的命令,莫要让林水月接近天牢,听明白了吗?”   “是、是。”钱海本想解释些什么,可撞见了江路海那双深沉的眼眸,顿时将所有的话收了回去。   而那边,林水月回到了厢房中,面色越发苍白。   白果忍耐许久,吐了出来,人好受了许多。   见林水月脸色不好看,不由担忧地道:“下官去为大人寻个大夫过来?”   “不必。”林水月摇了摇头,强忍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她提笔,飞快地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几行字,随后撕下了纸张,将其递给了白果。   白果接过后,又得了她的吩咐,正欲离开。   却听林水月道:“慢着。”   “现在不去。”她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后道:“待得天黑之后,你从衙门离开,先回府中,待够了一个时辰之后,再去。”   白果闻言,想也不想地就应承了下来。   待得天黑之后,果然如林水月所说的那般,回了府中。   晚间,刑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江路海却依旧没动,静坐了片刻,底下便有人来报:“……出了刑部之后,白果径直回到了家中,林水月也如往常一般回府,并无异样。”   旁边的钱海听完了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他瘫坐在了椅子上,一边扇着风,一边道:“我就说没事,大人还偏不信,我带着她进去的时候,就一直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她同那赵毅说了些什么,我都能背出来。”   “又怎么可能叫她看出点不对劲来?”   江路海微顿,沉默片刻后方才问他:“赵毅突然反口,她是如何说服他的?”   提及此事,钱海背后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层冷汗。   似是赵毅这种深谙律法,并且已经用遍了刑罚的人,突然反悔其实并不好对付。   因为他也就剩下那么一口气吊着了,若是再用刑,将人折磨致死的话,他们也是逃脱不了罪责的。   可皇帝那边催的紧,他们也没办法,也是因此,他才想到了让林水月顶罪的办法。   却不想,这位林大人……   “她在刑房之中,只问了赵毅三句话,便叫那赵毅溃不成军,哭嚎出声。”   钱海沉声道:“按说,也没什么独特之处,前面两句,同咱们之前拷问的一样,都是问及家人。”   “唯独最后一句……她问到了赵毅的儿子。”   钱海说到了这里,不解地看向江路海:“与赵毅共事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他有个儿子,大人可有听说过?”   江路海皱眉,摇了摇头。   “那赵毅就是在她问了这话之后,方才招供的。”   江路海仔细回想了番今日的事,却也觉得应当没有出现纰漏。   回过神来,见天色不早了,便吩咐赵毅早些去休息,顺便看好口供,以便明日好呈上证据后,将那赵毅斩首。   钱海临走之前,还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您若是这么忌惮那林大人,不若将监斩的任务交给她。她就算再如何了得,左不过是个女人,今日瞧见那赵毅的模样,就已经很是不适了。”   “若真让她监斩,只怕很快就能够叫她知难而退了。”   江路海闻言,摇了摇头,到底没听他的话。   一夜无话。   第二日江路海起床时,总有些深思不属。   昨日他睡得很不好,闭上了眼睛,总有许多的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乱跳,以至于今晨早早地就起了身。   人都已经醒来了,他便也不打算再睡。   起身率先去了趟刑部,打算梳理一遍事务,也好方便早朝。   不想到了刑部门外,却见里外混乱一片。   不断有人在进出。   江路海变了神色,正欲出口询问。   却听一人轻笑道:“江大人?”   他抬眸一看,竟是林水月。   只是眼前的林水月,并未穿白也没有穿黑,反而穿着大晋的官袍,那身扎眼的红,穿在了她的身上,显得格外的艳丽动人。   “林大人,你怎会在此处?”   林水月微挑眉道:“我昨日落了个话本在刑部,今早特地来取。”   她好整以暇地看他:“江大人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江路海将自己的打算说了,随后又问:“怎地见他们如此慌乱,可是出了些什么事?”   “没什么。”林水月轻笑了瞬:“圣上方才下了旨,说是要亲自审问赵毅。”   “就在江大人来之前,把人接走了。” 第96章 荒谬   江路海脸色骤变。   林水月仿若没有察觉, 轻笑道:“早朝就要开始了,大人千万别迟了。”   她走后,江路海也未能够在刑部久留。   早朝开始之前, 钱海特意等在了议事殿外边, 见得江路海,匆忙道:“圣上下了旨,命人将赵毅带走了。”   江路海面色阴沉:“赵毅的口供呢?”   “也一并取走了。”钱海焦躁不已:“早知如此, 就应当昨晚连夜进宫,将口供呈了上去。”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钱海惊道:“可若他……”   江路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赵毅的事, 已经由林水月全权接手,若问责下来,也是她的罪责。”   这便是要将一切的责任都归咎到了那林水月的身上去了。   钱海心下惊慌,瞥见江路海的侧脸,稍稍安定了些。   也是,都这么久了, 能出什么岔子?   正逢早朝开始, 他们便一并入了议事殿中。   请安后, 皇帝看着满殿跪拜的大臣, 没有言语。   长久都没有听见那声平身,还感受到了皇帝身上沉沉的压力, 底下的朝臣心中揣揣不安, 面面相觑, 俱是不敢开口妄言。   “赵毅是谁提审的?”皇帝目光发冷。   朝上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钱海跪在了林水月后方,闻言心头砰砰直跳。   他惊慌不已时,前方的江路海已经出列,跪在了殿中:“回皇上的话, 赵毅一案,由侍郎林水月提审。”   “这?”旁边的官员俱是愣住了。   “怎么是林水月?”   “不是说她入了刑部之后,一直都无所事事,等同于摆设吗?”   也有反应过来的人,低声道:“都快别说了,早朝开始之前,我问了荣公公,说是圣上提审了赵毅,可赵毅入宫后连带着圣上的面都未见着,人便已经断气了。”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闻言哪还有不明白的。   人死了,皇帝要问的东西没问着,这会憋着怒气。   江路海直接把林水月推了出来。   容品轻叹了口气:“水月这官做的,也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嘛,这立功之事没她的,论罪她倒成了头一位。”   “所以说刑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待的。”   江路海见皇帝久不言语,额上浮现了层冷汗,复又道:“赵毅的口供便是林水月经手,上面还有她的名字。”   这倒是事实。   昨日那份口供因为是林水月得来的,她按照规矩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不想却惹来了这等无妄之灾。   “林水月,是这样吗?”皇帝沉声道。   林水月出列道:“回皇上的话,江大人所言属实。”   钱海听得她这番话,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林水月也算不得多聪明。”朝中热议开来,梁少卿听得身后的人道:“她以为替尚书担了罪责,江路海便能够领了她的情?”   “笑话。”   说话之人似乎对江路海极为熟稔。   梁少卿想起来,在此前江路海向庆王示好的时候,此人就激烈的反对过此事。   只说江路海不是个好人,具体的不愿多言。   眼下看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皇帝骤然发难。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上都笼上了沉沉的低气压。   “朕要刑部在今日之前,将赵毅定罪,你们倒好,将他屈打成招,留了具尸体给朕!”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这么做的?”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叫刑部的官员喘不上气来。   许多人额头都杵到了地上,在这沉重的压力下,整个人颤抖不已。   钱海心头也怕,但到了这个关头,他只想将自己给摘出去,因而咬咬牙,大声道:“皇上,侍郎大人刚入了刑部,便存了立威之心。”   “加之她与赵毅本就有私怨,故而才命人下了死手!”   “一切纯因侍郎大人立功心切导致,还请皇上明察啊!”   他话音一落,旁边的几个人亦是忙不迭道:“请皇上明察!”   甚至还有人当朝就埋怨起了林水月:“林大人,你拿捏不清楚刑罚,就不要往自己的身上揽责,如今出现了这等纰漏,你要如何谢罪?”   今日白果得了特令,也来了这朝堂之上。   只不过他人在最末尾处,离刑部的那群人极远。   他听得这些人的话,险些就要站起来反驳。   若非这几日他都在刑部之中,都要以为这些人说的是真的了!   他们将人严刑拷打至此,却将罪责全部推给林水月,真的是好大的脸!   “皇上。”江路海忽而开口道:“此事虽全由林大人所起,但臣亦是有监管疏忽之责,还请皇上责罚。”   “江大人倒是个好性。”   “她做错了事情,却还要替她顶罪,上哪找这样的上司?”   热闹中,梁少卿却听得身后的人讥笑了瞬。   “皇上。”此前与林水月有矛盾的人,这会俱是坐不住了,纷纷上前。   “林水月不熟悉刑部事务,又好大喜功,臣以为,不该让她留在刑部。”   “臣附议。”   “且那赵毅是屈打成招,论及林水月与他之矛盾,臣不得不怀疑,林水月是故意为之。”   “此等心狠手辣,目无王法之辈,是断断不能留在刑部!”   “刑部尚书江大人虽有监管不当之责,但臣以为,此事均因林水月而起,刑部的其他人断不能因为她一人之过,而受其牵连。”   “请皇上明察。”   钱海听着他们的话,心下彻底松了口气。   当下也有了点精神,抬眼打量林水月。   他这一看,不想竟是对上了林水月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钱海瞬间心跳失衡,面色变了瞬。   他额上出现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正欲移开自己的目光,却听得林水月出声道:“江大人确实罪不容赦。”   这话一出,整个殿内都蓦地静了下来。   许多朝臣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江路海好心为她分担罪责,她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当真是无情无义啊。”   “所以我说,这女子当什么官?林水月才能仅限于书画之上,到了刑部,以为那就是让她逞能耍狠的地方,眼下闯下了这么大的祸,却还死不悔改。”   “似她这样的,当从朝上赶出去才是。”   “只怕江大人如今也是后悔不已吧,竟是为了她这样的人求情。”   “确实是不配了。”   钱阁老等人站在了最靠前的地方,见着这般景象,不由得说道:“咱们这位林大人的仕途之路,只怕是任重而道远。”   “想要在朝上立足,本就不易,更别说她如今就是个活靶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田阁老见状,却是淡笑了瞬:“我看不然。”   话音刚落,便听得林水月道:“皇上,那赵毅最后的口供,确实是臣审问的,但臣未对其用刑,且在此之前,赵毅也并非是由臣来审问。”   “林大人,现在知道害怕,只怕有些晚了吧?”当下就有官员迫不及待地反驳她。“整个刑部之中都说是你审问的赵毅,如今你却矢口否认,你觉得是当相信你一人的话,还是刑部上下几十个官员的话?”   林水月不语。   这朝上对她更是口诛笔伐。   “不是你审问的,那又是谁会将赵毅伤至此?”   “刑部之中除你之外,俱都是些有经验的老臣了,就算是用刑,大抵也会估量着度,只有你,会因为私仇而对赵毅下死手。”   “大人此话,只怕太过绝对了。”林水月淡淡地看了眼说话之人,面色平静。   “不是吗?若是其他人动的手,你倒是说说看,他们为何要对赵毅下死手?”   林水月勾唇道:“赵毅此前就是刑部的官员,对他下了重手,自然是因为他知道了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朝上静了瞬。   方才逼问她的官员,是御史台之人,名叫边放。   边放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整个刑部,都为了叫他闭嘴,而特地将此事栽赃给你?”   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嘲讽林水月自不量力。   这等事情,过于天方夜谭,任谁都不会应答。   偏巧,林水月还就是那个独特之人。   她点头道:“大人所言不错。”   边放:……   一时间,是叫他不知说这林水月天真好呢,还是愚蠢的好。   竟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没注意到的是,刑部的官员在林水月的话说出口之后,俱是有些瑟瑟发抖。   其中之最,当属那个反咬林水月的钱海。   “林大人,这是大殿之上,容不得你胡说八道。”   “这等荒谬之语都能说出口,她是真的失心疯了吧?”   江路海沉声道:“林大人,我知道你对刑部此前对你的轻慢,心中有所不满,可此事事关的,是整个刑部的声誉,还请林大人慎言。”   这江路海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刑部尚书。   在他人都被吓得不能言语时,他依旧镇定自若。   只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额前的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够赌一把,赌林水月只见了赵毅那一面。   “我当是为何呢,原来是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吗?刑部上下的人,谁能够服她?”   边放重新找回了注意力,高声道:“这是朝堂之上,请林大人莫要将个人私怨带上来,若你实在是坚持,也请掏出证据来,否则的话……”   “大人忘记了。”林水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轻笑:“此前我便说过,我不做没有证据的事。”   边放惊疑道:“那林大人倒是说说,你都有些什么证据?”   “别是另找几个人证明她的话吧?”   “这也能算得上证据?那刑部的官员还都说是她提审的呢,这要相信谁?信她随便找来的人,还是本来就在刑部的人?”   质疑声中,江路海变了脸色。   这是他自上朝之后,第一次看向了林水月。   “皇上,臣有本要奏。”   殿上的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起来说话。”   议事殿内的气氛变了变。   周遭的官员面面相觑,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态度的变化。   林水月已然起身,她缓步,走到了刑部的官员面前。   似是想要尽力记住他们的模样般,慢慢地看了过去。   然而那些人在她的目光之下,身形颤抖,几乎跪不住,已经是半趴在地上了。   “如同诸位大人所说,对赵毅用刑,本就是存了私心。”   “这什么意思?她这不等于承认了吗?”   “不清楚。”   “她说自己有证据,结果上来就承认了?”   引来一阵喧哗后,林水月面色依旧平静,她缓步,行至江路海跟前。整个刑部的官员中,就江路海最为镇定。   “只是有私心的这个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林水月说罢,便见江路海抬眸,眼眸深沉地看着她。   “林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水月淡声道:“江大人不应该比我清楚吗?我倒是想问问诸位,赵毅手里究竟是掌握着些什么东西,才让你们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灭口?”   “你信口开河!”钱海急不可耐地道,他双目赤红,眼含怒意:“这殿内的人谁不知道,那赵毅是与你有仇,如今你为了脱罪,竟是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皇上,还请治林水月欺君之罪。”   林水月却不看他,只看向江路海:“江大人,你说呢?”   江路海闭口不言。   “既然江大人不愿意说,那我便替你说。”林水月转向圣上,高声道:“皇上,臣入了刑部之后,发觉刑部上下简直如同一块铁板一样,被江大人治理得密不透风。”   “臣确实是插不进手。”   边放冷声道:“林大人这便是承认了自己在刑部之中不受重视,才急切地想要立功?”   史宏杰忽而道:“先听林大人把话说完。”   边放下意识皱眉,却也只能闭上了嘴。   “原本我也以为,是江大人治理得当,以至于刑部较为排外,亦或者是他们本身对女子进入刑部有其他的想法,故而才会如此。”   林水月微顿,神色也变得冷沉了起来。   “可仔细查探后,臣发觉却并非如此。整个刑部上下一心,宛若铁桶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同样的秘密。”   “这件事情,还与天牢中的死刑犯有关。”   她每吐出一句话,钱海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   而在她说出天牢二字后,他更是汗如雨下。   他想开口制止林水月,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可张出口,发觉自己竟是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抬起手,发觉自己的手心满是冷汗,整个人都在不自觉的发抖。   那边,林水月的声音不疾不徐:“此前,范大学士范郁在天牢中自尽身亡,令得范府一事,成为了桩悬案。”   “天牢之中,原本是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何,轻易便让重要犯人自尽身亡了。”   “而臣仔细探查之下,发觉这等悬案,刑部内竟是不止一桩。几个月前,曾查处了一桩贪墨案,涉案落马的刘阁老,亦也是自尽身亡。”   “再往前推,更有江南舞弊案,雁北走私案,均是几年之前的案子,巧的是,这些涉案的官员,或身死或失了神智,有的甚至也出现了今日赵毅的情形,被用刑致死。”   “这些涉案的官员,所犯的多数都是死罪,这也就意味着,哪怕他们死在了天牢里,都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奇怪。”   “甚至在不少人的心目当中,被刑罚折磨致死,就是他们应有的下场。”   刑部的官员终于忍不住了。   底下的一个给事中忍不住道:“林大人才刚刚入了刑部,对刑部的事例明晰,却并不清楚内情。”   “对这等重刑犯用刑,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事,而人的忍耐限度都是不同的,不能够保证得了每个人都能对酷刑免疫。”   “出现意外,甚至是身亡之事,也极为正常。林大人现在说这样的话,不就是正好暴露了自己的无知吗?”   钱海终于找回了点精神,忙不迭答道:“不错!按照你所说的,那前朝死在了刑部之中的人更多,岂不是这些人俱都是有问题的?”   唯独那江路海,一言不发。   甚至低下了头去。   林水月面色发冷,沉声道:“刑部这等地方,死人确实正常。”   “可若,这些人都没有死呢?”   这话一出,满殿死寂。   周遭的官员都被林水月话里传达出来的意思吓懵了。   “什么意思?”   “刑部闹鬼了?”   “没死难不成人还活着?”   林水月笃定地道:“不错,还真就是活着的。”   “刑部羁押犯人之多,远超常人所想。这里面关着的,有很大一部分是死囚。”   “许多死囚俱是家人父母都不在的亡命之徒,恰巧也是因为如此,给了诸位以可乘之机。”   “利用职务之便,将死囚于这些达官贵人调换,并且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大批的银两!此事,江路海,你认还是不认!?”   这事过分荒诞,可林水月说得太过于斩钉截铁,以至于旁边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是做出反驳了。   “是了,你怎么会认呢?早在你进入刑部,提出了这等大胆的想法之后,就已经逐步将刑部的人拖拽下水,陪着你做事的人,那可是十几个官员啊!”   “这些人经手的,是刑部所有的事务,对他们来说,改个死囚的数量,换具尸体,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水月冷笑着看他:“你江路海多么聪明啊,知晓世人都觉得死人晦气,不愿多来查探。”   “即便有人来看,你也可以伙同郎中,制造人假死之像,待得查验过去了之后,再将真正的尸体装入棺木中,自此,相安无事。”   “被你用这样的法子救出来的人,可以逃脱升天,而你江路海,也可以在短短的十年之内,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小官,一路晋升至刑部尚书!”   “不光大权在握,甚至还收取高昂的费用。你们换一个人多少钱?五十万两?还是一百万两?”   “要让整个刑部满意,只怕是一个极为夸张的数目吧?”   “林大人!”江路海忽而抬头,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没想到林大人竟是如此会编造故事,将我晋朝的官员当成是什么了?”   “你所谓的证据,就是你编造的这些荒诞之语吗?”   林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当成什么?自然是蛀虫,是蝗虫,是附在了这大晋脊梁之上,不断吸食着血肉活下来的脏东西了!”   “你要证据?证据便是那个知晓内情,便被你下了毒,按时死在了宫中的赵毅!”   “赵毅死的时间不长,现在请御医来查,你真的以为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赵毅是被你毒死的!”钱海疯了似的喊叫:“是你!你做出了这等大奸大恶之事,还想要栽赃他人,才编造出来了这等故事!”   满朝死寂。   林水月在这安静的大殿上,显得格外的瘦弱。   可她站着,这些人跪着。   她就仿若那云巅的山峦一样,沉沉地压在了这些个人的心头上。   “江路海,赵毅之事你不承认,那么你抬眼看看,这个人,你可认得?”   伴随着林水月的话音落下,所有的人皆是抬眸看了过去。   这一眼,便叫许多人险些瘫坐在了地上。   “鬼、鬼啊!”有人失声尖叫道。   “鬼什么鬼?”那林朗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高声道:“我闺女的话你没听见,这可是个大活人呐!”   没错,这个被突如其来带上了朝堂,手、足之上俱是都挂着无比沉重的锁链之人。   便是那个早就传闻死在了牢狱之中的范郁,范大学士。   范郁佝偻着背,脚步迟缓,穿着身脏污的囚衣,两鬓的头发都已经出现了花白,看着苍老了十几岁。   然而就算是再如何的变化,他也是范郁。   对于朝上的许多人来说,是那个同他们在朝几十年,每日里朝夕相对的范郁!   一时间,满朝哗然。   “所以……林水月真的不是在胡诌,这死人竟然真的可以复活?”   “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江路海疯了吧?”   满朝官员,惊惧非常。   谁也没有想到这堂堂的六部之首中,竟是藏污纳垢到了这般地步,还做出了这等荒谬之事来! 第97章 再开群芳宴   “除此之外, 另还在江大人府中,寻到了一本账册。上面不光妥善地记录了你曾经‘帮助’过的人,甚至还有一份完整的替代名单。”   林水月说罢, 看向了江路海:“人证物证俱在, 江大人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路海对上了她的目光。   其实江路海还很年轻,今岁也不过三十有五。   他的晋升之路,比任何人都走得容易, 却倒塌得比任何人都快。   他不似朝上绝大部分的官员一样大腹便便,甚至长相清俊。   他看了林水月许久, 目光复杂至极,可到了最后,他还是伏地道:“臣,罪该万死。”   朝上顿时安静非常。   谁也料想不到,今日这个早朝,竟是经历了这么一出怪诞的事。   以至于早朝结束, 走出殿门口, 依旧还有许多的人反应不及。   梁少卿抬眸, 看着天上高悬的太阳。   天气一日日变热, 这冬日里的暖阳,竟也变得刺目非常。   他抬手挡了下灼热的日光, 却听得身侧的人恍惚地道:“事到如今, 我还是觉得不真实。”   不光是江路海一事, 更加还有林水月这个人。   “林水月, 真的就这般成为了刑部尚书吗?”说话的人是边放,他面上尚带着几分迷茫,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史宏杰拍了下他的肩膀:“是暂行尚书之职,日后见到了人, 万莫这样直呼其名了,林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早已不是你我二人可以随意议论的。”   边放被噎了下,却还依旧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他也实在没有明白,从林水月被点成刑部侍郎,到如今,不过经历了短暂的几日时光。   在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接受林水月刑部侍郎的身份时,圣上已经下令,让她暂代尚书之职了。   虽未直接晋升,却是真正的大权在握。若非是她年纪尚小,只怕今日这个尚书之位,势必要落到她的手中。   “边大人还不死心吗?”说话的人亦是御史台的官员,见状忍不住劝他:“此女并非池中物,我们原本设想的,她在真正进入了朝堂内部后,会出现的种种问题,眼下看来,都不是问题。”   “包括那个人人都觉得水深的刑部。”   “刑部上下确实是没给她好脸色看,更将她排挤在外,满以为上下一心,就可以叫她无计可施,这招叫无数才学横溢的年轻官员都无可奈何。”   “可事实呢?”   边放瞬间哽住。   事实是,刑部上下一起对付林水月,林水月无计可施,于是就整个端掉了刑部。   这都不是谈及她能耐与否的问题了,而是叫人惊骇不已。   “走吧,日后对咱们林大人,还需客气些。”   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刑部上下混乱一片。   好在圣上下了令,自大理寺调任了不少人过来帮忙,其中便有魏朗。   “大人。”魏朗进了房间,见林水月正翻动着江路海留下的卷宗,轻声道:“江路海被收押在了天牢中,未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他说……想见您一面。”   林水月轻颔首,并未多问,随他去了天牢中。   刑部变化巨大,连天牢中都变得萧条了不少。   江路海坐在了干枯的稻草之上,头发散落,身着干净的囚衣。   他模样倒是还好,没有那些第一次被捕入天牢的人的疯狂劲。   见林水月来了,竟还有心情与她打招呼:“林大人来了。”   林水月微颔首,底下的狱卒为她搬来了张椅子。   她坐在了江路海面前,淡声道:“听说你找我。”   江路海笑了瞬:“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林大人替我解答。”   见林水月点头,他便抬眼,黑暗中,他那双眼眸里看不见光亮,幽沉一片:“我自问已经足够小心了,林大人究竟是怎么看出端倪来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水月面色平静:“江大人一直将范郁留在天牢之中,便是觉得应当不会有人会发觉,这里边的一个死囚竟是那早已经身亡多日的范郁。”   “不过大人百密一疏,那赵毅的嘴,也算不得多严。”   江路海沉默许久,道:“所以早晨被押解入宫的,不光只有赵毅,还有范郁?”   “不错。”昨日林水月审问赵毅时,曾将钱海支开。   因为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在此前,赵毅都死咬着自己什么都没做过,所以钱海也不认为这么短的时间林水月能问出什么。   实际上,那赵毅却比他们想象的要怕死多了。   他告诉林水月,江路海要杀他灭口,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只想戴罪立功,请求林水月放过他的家人。   也就是林水月提到的他的小儿子。   赵毅这个人,风流成性,对妻妾都没有太多的感情,却是很护着他这个小儿子。   一度将小儿子保护得很好,所以哪怕是与他朝夕相对的人,也险少知晓他有个小儿子。   “也怪我。”江路海自嘲道:“在你来刑部的第一日,就应该杀了赵毅才对,我自诩警惕,不想却也像寻常人一旁,犯了大忌。”   他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那便是小瞧了林大人。”   本以为,赵毅处死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林水月入了刑部就被他架空,应当不会出现纰漏。   “江大人以为,朝中可容人的官职那么多,为什么我都没有去,反而来了刑部?”林水月问他。   江路海面上表情松动。   他怔忪地看着林水月,神色里罕见地,出现了抹茫然。   林水月抬手,轻扣了下椅子的扶手道:“你为官十几年,一直都格外勤勉,且在刑部之中,除了调换死囚换人的事,你未曾出过半点的纰漏。”   “你能够这么快坐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均是因为你自来不去舞权,且才干了得,为晋朝办下了不少的案子,皇上交给你每件重案,你都办得很干净。”   “在你眼中,那几个死囚总归也犯下了极大的错处,而这些位高权重之人,愿意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来换得苟且偷生,你觉得这是件合理且正常的事。”   “并且你每次在行事之前,都会将这些官员身上最后一分价值榨干,在你眼中,这样的他们,即便是能够得以活下来,可失去了姓名,又没有了钱财傍身,左不过换得一个苟且的下场。”   林水月停下了敲击的手,声音冷淡:“除此外,你再没有做过半件亏心事,所以才心存侥幸。”   江路海听了她的话后,却是讥讽一笑。   他在刑部多年,性子沉稳老练,险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林大人才刚入朝,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江路海讥笑着看她:“林大人该不会以为,真的有全然干净的人吧?”   对他的嘲弄,林水月不置可否,却是道:“所以这么多年,江大人都能相安无事。”   江路海沉默下来。   其实他也隐有察觉不对,故而自三年前刘阁老的事情后,未再做过这偷换死囚的事。   可他也忘记了,人心贪婪。   开了那一道阀门之后,便永远都没有回头之路了。   就好似范郁这事他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因为偷换死囚获利的人太多。这些人已经失去了控制,不是他叫停,就真的能停下的。   “若换了其他人,或许江大人也不会有今日这个下场,可这个人,是范郁。”林水月轻叹道。   皇帝对范郁的死难过,然而范郁真的活着,皇帝就会高兴了?   江路海怔忪片刻,终于是反应过来了:“范郁必须死。”   因为从始至终,皇帝要保的人,不是范郁,而是太子。   他怎么就忘记了,范郁若是活着,只会威胁到一个人,那人便是太子。   林水月起身看他:“你我二人,连同朝堂上任何一个官员,都是圣上的刀,刀若是不好使,只管换了便是。”   “而不能伤到用刀之人。”   “还有,许多事情,江大人没见过,却也不代表不存在。”她不再多言,只对他微微颔首:“江大人,珍重。”   走出天牢之前,她听到了江路海的笑声。   凄楚、悲凉。   林水月呼出一口气,看向了窗外。   早晨还阳光明媚,这会儿天却骤然暗沉了下来,乌云遮蔽天际,挡住了光线,只能看见低沉的云层。   时至今日,她也终于是理解了裴尘的那句话。   太子如今,动不得。   林水月回到府中,却见往常安静的府中格外热闹。   “大人回来了。”红缨忙迎上来:“忠国公府的砚书来了,说是来给您送贺礼的。”   “什么贺礼?”   “自是大人的升迁贺礼。”砚书自院中走出来笑道。   林水月:……   她升刑部侍郎都几日了,他现在送礼?   再拿眼一看,这送的……   “酱鸭四只,卤肉三条,卤鹅一对,酱肘一个……”   林水月:?   他这是送了个菜市场过来?   “今日有动兵宴,公子脱身不得,便让小的先把东西给您送来。另还有些鱼饵、银丝炭并着红薯。”砚书笑眯眯地道:“公子说,正好给您钓鱼时打发无聊用。”   真是谢谢他了。   年节都过了,林水月却收了一大堆的年货。   这还没完,那砚书离开之前,不忘对她嘱咐道:“公子说,请大人莫要忘了赏赐。”   说罢便领着来送礼的人走了。   红缨在林水月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赏赐?哪有主动问人要赏赐的,而且,他怎么说了就走,不是要赏赐吗?”   林水月很难给她解释这个问题。   只能红着耳尖正声道:“去问问厨房,用这些东西做点菜吧。”   总不能白给赏赐。   次日便是群芳宴。   庆王年岁不小了,此前的群芳宴因为宴上遇刺而被耽搁,今次是无论如何都要办成。   为此,圣上特地挑选了沐休日,更打算亲自为庆王选妃。   因着是除夕后宫中第一次设宴,今日的宫中格外热闹,来的人也不少。   不光有适龄并且接到了帖子的贵女,更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和当朝官员。   只可惜原本才刚得了庆王赏识的江路海,如今已经沦为了阶下囚,江路海出事后,他妹妹的帖子也被收回了。   出尽风头的人,便成了那白曼语。   宴还未开始,便已经有许多的人聚在了白曼语身边,说着讨巧的话,盼着能跟这位未来的庆王妃亲近一些。   白曼语今日盛装出席,穿了一身百蝶穿花的衣裙,头上戴着一套贵重的红宝石头面,神采飞扬,顾盼生姿。   何昕并着几个与她交好的贵女,看着都艳羡不已。   “过了今日之后,曼语便是庆王妃了,日后我等见了你,可都得到行礼问安了呢。”   “当真是羡慕曼语,出身好容貌佳更有着一身的才情,如今又得了庆王的青睐,这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曼语可想好了一会该怎么谢恩?”   白曼语只羞涩一笑:“王妃人选还未定下,也未必会是我,这话说得太早了。”   何昕当即笑着捧场:“庆王这么珍视你,这庆王妃的位置,除了你之外还能有谁?”   不想白曼语听到了这话,笑容还真淡了几分。   旁边的人看见,不由得小声问道:“那既然这王妃的人选都差不多内定了,今日那位还会来吗?”   “当然得来,那位得的是太后懿旨,加之今日休朝,怎么也不该缺席才是。”   短短几日内,林水月这个名字便叫整个京城如雷贯耳。   作为如今真正掌握着实权的人,旁人对她的议论,已经从直呼其名,到了神秘莫测的那个人。   “如果来了没有选上,岂不是尴尬?”   胡西西听到他们的话,嗤之以鼻,插嘴道:“尴尬什么,如今她是实权在握的重臣,同王妃不定谁更尊贵。”   “是这个理没错,但到底受了邀请,也怕林大人面上过不去。”   那些人看到说话的人是胡西西,俱是尴尬一笑。   正说着,便听外面的小太监高声道:“林大人到——”   这声一出,是叫整个殿内都安静了下来。   何昕拿眼去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听到了林大人这三个字后,这殿内此后的宫人都将头放得更低了些。   摆在明面上的恭敬。   毕竟林水月如今是风光无两。   据闻,她身边的一个穷举人,就因为跟着她而得了抬举,在昨日的早朝上,直接被封为刑部给事中。   给事中品级不高,但算刑部骨干。   更别说那个白果仅仅只是举人出身,在京城,这样郁郁不得志的举人不在其数,是连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官都拿不到。   何况一跃成为京官。   还入了六部之最的刑部。   几乎是瞬间就步入了朝堂,这事一出,谁还敢妄议林水月的不是。   所谓殿前红人,大抵如是。   宫人领着林水月进来,因着是选妃宴,算是个喜庆的日子,林水月便穿了身绯色衣袍。   裙边绣了大片白梅,腰上则是用了根同色的丝带系着,那丝带极长,拖至鞋面。   行动时弱柳扶风,很是抢眼。   加之她戴了一套别致的珍珠头面,她本就生得美,眉眼动人,朱唇似火。   又有着两汪深潭般的眼眸。   轻易就叫人被她的姿容所迷。   而今因身处高位,行动间虽说依旧同从前般信步闲庭,可到底给人以上位者的压迫感。   以至于所行之处,无人敢言。   同她比较起来,那白曼语不论是姿容还是气势之上,都大不如她。而今依靠着盛装和锋芒更甚的红宝石头面,险险撑住气场。   “怎么来得这么迟,我还说叫你一起打麻将呢。”满殿安静中,唯有胡西西面色寻常地与她说话。   “去了趟刑部。”朝务上面的事,林水月并未多言。   然而听到刑部两个字,许多人都很是亢奋。   刑部一下子处决了十几个官员,空出大量的官职。   依照皇帝的意思,是让林水月来做决定。   以至于昨日一日,不知有多少人往林府送礼去了。   只可惜在座的人,要么就是从前跟林水月有过矛盾,说过风凉话的,要不就是与林水月全然不熟的。   想上前去与她搭话,又有所顾及,只能眼巴巴地瞧着林水月到胡西西身旁坐下。   “大人。”她方一落座,就有宫人上前蹲身行礼:“您的位置在殿前。”   殿前最上首的位置。   白曼语脸色微变,那是她都不能坐的位置,今日圣上要来,殿前也就两个席位,一个自然是庆王的。   另一个,不想竟是留给了林水月。   也即是说,他们还在这边商议着谁能嫁入王府,飞上枝头。   那边林水月便已然能与庆王平起平坐。   差距之大,已是叫人难以想象。   白曼语收紧了手,面色紧绷。   莫说朝上的官员不适应,她也实在没办法转变心态,毕竟曾几何时,林水月还只是一个连入宫参宴的资格都没有的林府次女。   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为了朝堂新贵。   别说如今她还没成庆王妃,便是成了庆王妃之后,也不能像是从前那般随意对待她了。   “位置可否调换?”林水月轻声道:“我与胡小姐相熟,想与她同座。”   那宫人似有为难,却还是道:“依照大人意愿为主。”   一时间,殿内气氛更显微妙。   胡西西忍不住小声地道:“如今倒是惧着你的身份,不敢为难你了,不过却惹来更多注意,稍后庆王封妃,岂不是显得你很尴尬?”   林水月亦是小声回答她:“没关系,她们更尴尬。”   胡西西险些笑出声。   也是,她就喜欢看这么多人憋红了脸,对林水月十分顾忌的模样。   别说,看着挺爽的。   正说着,外间的小太监大声道:“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庆王到!”   一连三声,随后大批人走进了殿中。   林水月随身旁的人一起行礼,不想皇帝行至一半,停下脚步问她:“你怎么在这?”   皇帝还记得那日林水月振振有词地说,要报效朝廷呢。   “她是哀家叫来的。”太后轻声道。   皇帝明了,这才上了殿前。   然而就这么一下,两位晋朝最为尊贵的人,都将注意力给到了林水月。   以至于林水月瞬间成为了殿内重点,那白曼语直接叫人忽略了去。   今非昔比四个大字,今日是真切地叫白曼语体会到了。   只可惜她还有口不能言,有怨不能说,凡所有的冷遇,都得要自己受着。   从前林水月是什么感受她不知道,今日的她,只觉难堪。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殿上坐着的是一家人,皇帝与太后说话,莫说是她,连带着她未来的婆母,也就是那位德妃娘娘,都轻易插不得嘴。   偏林水月可以。   “……母后,您这便是不讲理了,朕何时将人拘着了?这不是她自己的问题吗?”皇帝扫向殿下:“林水月,太后问你话呢,近来为何不作画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朝务繁忙,抽不开身。”   皇帝啧了一声:“你好好回答,说得像是朕压榨了你似的。”   “那,臣是自愿的?”   这话一出,将那原本不太高兴的太后都给逗乐了。   “知晓你政务忙,但前些日子不是还画了一幅吗?哀家倒也不逼你,只需你得空了,来给哀家画一幅观音图便行了。”   “臣遵旨。”   这纵观大晋上下,能够被太后讨画的人,也着实不多。   说林水月如今圣眷正浓,真不是在胡说。   满殿上下,除了林水月,连那庆王都像是个隐形人。   待得皇帝身侧的德妃实在隐忍不住,方才开口道:“庆王妃的人选,皇上可想好了?”   皇帝这才想起王妃这回事,抬眼看了下白曼语。   见她恭顺地坐在位置之上,便也满意地颔首。   “那是白家的闺女吧?今年几岁……”   皇帝话音未落,就见荣忠快步行来:“皇上,裴大人求见。”   如今与裴尘相关的,都是些军国大事。   皇帝当下止住话头,道:“宣。”   裴尘明日就要出征,今日却莫名其妙跑到了这群芳宴上。   不知为何,林水月眼皮跳了瞬。   待得裴尘被人领进来后,她表情更显微妙。   说来也巧,这一惯喜欢穿身白的裴尘,今日也穿了身绯色衣袍。   更巧的是,那衣袍上绣着的,也是白梅。   林水月:……   就说他突然给她送礼,没什么好事。   她穿的衣裳正是昨日砚书跟那一堆年货一起送来的。 第98章 将行学宴   胡西西瞪大眼, 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不断打转。   “你别告诉我,这是个巧合啊。”她斜眼看向林水月,指着她裙摆上的刺绣道:“这白梅的绣法不一般, 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林水月:“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买到同一家成衣店的衣服呢?”   胡西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脸上写着几个大字——我看你扯。   裴尘平常总穿一身白,显得身上病气更重。难得穿这样艳丽的颜色,衬得他面冠如玉, 身姿潇洒。   方一入殿,就吸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裴公子是大好了吗?瞧着这容色……”说话的女子羞怯地低下了头。   “若论京中公子, 裴公子当真是最佳。”   “他那衣裳,我怎么看着跟林大人身上的很像?”   殿上的皇帝也看出来了,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可是军中有事。”   “回皇上的话。”裴尘躬身道:“一切准备就绪,明日便可动兵前往株洲。”   “此去株洲,将会是一场恶战。”太后满脸慈爱地看着他:“辛苦你了, 哀家特地命蒋太医、王太医二人与你随行, 务必要保重身子。”   “臣, 谢太后隆恩。”裴尘抬眸。   他生了双凤眸, 眼角却稍圆润,故而哪怕眸中带着星辰日月, 瞧着却也是温和的。   “你今日过来, 总不是来探望朕的吧。”皇帝不咸不淡地扫向他:“说罢, 想做什么。”   圣上登基多年, 威严极盛。   便像是德妃这等在他身边多年的宫妃,在他正色起来时,都不免慌张。   裴尘听到这别有深意的话,却保持着岿然不动。   他轻声道:“临行之前, 臣有一事,想请皇上恩准。”   “臣想向刑部侍郎林水月林大人提亲。”   满殿俱静。   胡西西挑了挑眉,得,这下也不用多逼问林水月些什么了。   虽说这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可上次他请皇上赐婚,那是在太子之后,叫许多人看见了都觉得有为林水月脱险的意思。   此后太子被罚出京,此事皇帝也未再提,都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他竟在今日又提了起来。   “庆王的选妃宴上让皇上给你们赐婚。”胡西西啧啧称奇,感叹道:“这会倒是感觉到你两般配了。”   林水月:……   殿内很安静,许多人都小心打量着皇帝的脸色。   谁不知太子一向得宠,皇上真的会如裴尘所愿吗?   上首的皇帝冷笑了瞬:“这可真是怪了,你要求亲,不去林府,反而来找朕。”   “朕是那管姻缘的月老不成?”   他一时又气不过,看向林水月:“你呢,你怎么想?”   林水月起身道:“臣全凭皇上做主。”   皇帝险些给他们两气笑了。   怎么此前太子要娶她时,她又不全凭皇帝做主了?   太后轻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看了林水月一眼。   在她心目中,若林水月能够许给庆王是最好的。   可惜如今林水月这官越做越大,皇帝也重用她。庆王到底只是个王爷,真娶了她,未免有过度涉及官场的意思。   只当二人没有缘分吧。   “这么看着,倒真是一对璧人。”太后眼里含笑:“皇帝也别为难他们了。”   “朕为难他们?”皇帝冷哼了声:“瞧瞧他们这样。”   他手一点,指着二人身上同样的绯衣:“都快昭告天下了,还需要朕同意?”   裴尘已经躬下身道:“臣衷情于林大人,此生非她不娶,请皇上成全。”   皇帝面上表情微顿,看向了他。   见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裴尘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皇帝也很是了解他。瞧着温润如玉,谦和恭逊的一个人,其实骨子里最是无所顾忌。   故而这么些年,他一直希望裴尘辅佐太子,换了旁人,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也唯有裴尘推脱再三,甚至不怕惹来他的怒火。   皇帝轻叹了口气:“罢了,朕也不做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事。”   这倒出乎许多人意料了。   本以为,依照皇帝对太子的宠爱程度,会否了裴尘的话才是,未成想竟是应下了。   “只有一点,你们二人的亲事,需得要在株洲之战结束之后,方才能办。”皇帝看向他:“这是朕对你的期许,也是你身为男儿,应当肩负起的责任。”   “臣必不负皇上所托。”   皇帝满意地颔首,抬眼让荣忠宣了旨。   谁都没想到,庆王的选妃宴上,第一个被赐婚的人,是林水月与裴尘。   听着荣忠宣读旨意,庆王面色沉了下去,看着殿中站着的二人,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身侧梁少卿,亦是一副怅惘的模样。   容芯蕊不由得看向自家大哥,她也是近日才知道容京对林水月有意的。   只可惜那日林府的宴席上,因为在魏朗的不请自来,打乱了容品的话,此后那未能说出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容京面上看不出情绪来,只垂眸看向了茶盏。   容芯蕊看着,心下不免唏嘘。   曾几何时,这边的人,有几个看得上林水月的?   而今,她不光许给了风光霁月的裴尘,还叫许多人后悔莫及。   世事变迁,半点不由人啊。   “林大人。”裴尘对林水月伸出手:“该给皇上谢恩了。”   林水月眯眼看他:“裴大人倒也真能耐,这可是庆王的选妃宴。”   刚才胡西西还问她会不会尴尬,眼下他们反倒成为了喧宾夺主的人。   她同他一起,待荣忠宣读了圣旨后,向皇帝叩拜谢恩。   起身时,她听到他略带着些轻笑的嗓音:“到底是二小姐太过招人眼,否则倒也不必这么急切。”   他目光落到庆王身上:“就怕来迟了一步,便要抱憾终身。”   “怕夜长梦多,也怕就此与二小姐错过。”他目光里,仿若装着天上的银河,唇边噙着抹醉人的笑。   “二小姐应当不会怪我吧?”   林水月斜眼看他,论装相扮可怜,谁比得过他?   这场选妃宴,还没开始就已经被人抢尽了风头。   后续林水月也没有久留,太后说裴尘不日便要出征,担心他的身体,让他先行回府休息。   他自然而然地带走了林水月。   以至于林水月连谁当上了庆王妃都不知道,就上了裴尘的马车。   “明日可用我去送你?”林水月问他。   “天不亮便要出城,你还要早朝,不必麻烦了。”裴尘摇头。   株洲之战其实并不好打,尤其是这些年邻国兵强马壮,占据株洲休养生息。   但他们都清楚,此战只能赢。   林水月也未问他究竟有没有信心,他也没主动提及。   “待得班师回朝之日,二小姐再来疼我。”他眼角染上笑意。   裴尘有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容,许是因为如此,才会命运多舛,病魔缠身。   林水月歪头看他,从他的额头,至眉心,到高挺的鼻梁,然后落到了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上。   他唇边笑意渐深,离林水月更近了些:“二小姐这么看我,可是要给我些奖赏了?”   “我凑近些,也方便二小姐行事。”   他身上的冷香钻进了林水月鼻间,呼吸间都是他的气味。   林水月呼吸慢了半拍,轻声道:“你用的什么香?”   裴尘微怔。   “刑部的味道不好闻,尤其是天牢内的气味,我不喜欢。”她声音轻扬,落在他的耳中,钻入他脑海里。   让他的心砰砰作响。   他目光在她的面上流连,声音里带着抹不易察觉的暗哑:“那你喜欢什么?”   “你身上的香,我很喜欢。”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林水月深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因为这么个动作,叫裴尘的身子都紧绷了。   “你把香留给我,或者给我调香的材料,我好……”差人去准备一些,放在刑部中。   然而她的话未说完,便已被他堵了回去。   他稍稍退开了些,星眸里沉浮着剧烈的情绪:“你要的不是香。”   是他的命。   说罢不等林水月开口,复又低下了头。   林水月手抵在了他的胸口,攥紧了他的衣襟。   连同上一次林水月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在内,这才是他第二次接触到这等事。   虽急切,却也不得要领,只会反复地在她唇上轻啄。   林水月被他的动作逗笑,不免道:“怎么就不是香了?我是认真的。”   他身上的气味,是很清冷的冷香。   不似花香,也不是果香。   就是独有的一种味道。   “你不是见过吗?”他略显停顿了瞬,勾唇笑:“在念安寺。”   林水月微怔:“你是说,当时我喂给你的那个药?”   这么说她倒是想起来了,那无色的水,好像也透着股冷香。   那他身上的冷香……原是多年用药所致。   “我的身体,几乎靠那药维持。”裴尘看向她,分明是很残酷的事情,可他的眼眸里依旧很亮,那里倒映着的,也唯有林水月一人。   “所以二小姐要的不是香,而是我的命。”   他勾着林水月的手,将她的小指勾住了自己的手掌,放在手心里摩挲不停。   “二小姐好狠的心,轻易便要我拿性命与你。”他声音低哑,低着头说话时,就好像是在委屈一样。   然而那不听话的手,却是在林水月的手心里勾动,摩挲,反复不停。   “当赔偿我才是。”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对林水月笑。   那笑容明晃晃的,看得人心头微动。   “二小姐还欠我一百四十个奖赏呢。”   林水月:?   什么时候的事。   裴尘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昨日不是让砚书去给二小姐送礼了吗?一件礼物一个赏赐,二小姐可得要说话算话。”   林水月:……   “你这同坐地起价有什么区别?”   “二小姐这是反悔了?我明日便要奔赴战场,今日还不得不跑来与情敌对垒,二小姐也半点不心疼我。”   林水月:“谁是你情敌,我不是拒绝他了吗?”   “二小姐总是这样,招了人,却满脸的无辜。”他轻叹了口气:“也唯有我这样的,才会屡次上了二小姐的当。”   “我一想到要离开京城,这一走二小姐身边便又是群狼环伺,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连株洲都不想去了。”   “二小姐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去选妃宴,也就指着我一个人欺负了。”   林水月:……   听他说得,她好像是那到处沾花惹草的负心汉一样。   “吃着这相思苦,还要奔赴战场,临行前想同二小姐讨个赏……”   林水月实在听不下去,抬头用实际行动叫他闭上了嘴。   没想,她一时不察未阖上唇,倒给了他可乘之机。   此后更是连连追着她讨赏,闹腾了一路都不消停。   一直到马车停在了林府门外,他才略松开了些去。   一边替林水月收拢衣裳,一边不无遗憾地道:“此间学问颇多,可惜我尚未来得及仔细钻研。”   “待得班师回朝,需得要向二小姐好好讨教一番。”   林水月那张芙蓉面上,晕了一片红,像天边醉人的彩霞。   她闻言冷眼扫了他一番,这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要讨教学问呢。   “砚书此番留在京中,若有任何事,二小姐都可派人去寻他。待得军队抵达株洲,我会按时传信回来。”   他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正色看她。   “朝政波诡云谲,变化无常,二小姐身处漩涡中心,务必小心。”   林水月回过神来,轻颔首。   他却伸出手,用大拇指,摩挲了下林水月的额头:“二小姐放心,此战必定全力以赴,定不会让二小姐守了寡。”   寡妇这个事是过不去了。   林水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在他的笑声中,离开了马车。   “五月晴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她站在林府门外,笑语嫣然:“我等你回来。”   裴尘抬眸与她对视,良久,方才道:“好。”   除此外,他们未再多言,在林府外分别,一人入了府邸,一人上了马车。   次日,天还未亮,林水月就睁开了眼。   红缨听到了卧房里的动静,推门进来,见林水月坐在床上,便轻声道:“时辰还早,离早朝尚有一个时辰,小姐不若再睡会。”   林水月摇了摇头。   她没有再睡,却也未去城门口相送。   待得天色大亮时,她才出了门。   一路上,听到了不少军队风光离京的事。   至议事殿外,林水月一步步地走向了大殿门口,回身一看,见金色阳光笼罩大地。   整个晋朝,都沐浴在了这别样的金光中。   她抬手,遮挡了下视线。   自她出现开始,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发生了偏移,比如株洲之战,在原文里就是没有提及过的。   但领兵的人是裴尘,她便能安心。   她复又看了眼,方才进了议事殿中。   裴尘离京后的日子过得很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   春天一到,京里的贵女们俱是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三两成群,聚在了一起踏青出游。   而自裴尘离京至今,已有两月,朝上一共收到了两份战报,一份是大军抵达株洲的,另一份,则是在两军开战之后送来的。   局势如同大多数人所想的一样,那占据了株洲多年的燕国,如今兵强马壮。   两方交战,均是未在对方手底下讨到好处。   裴尘暂且令大军驻扎在了株洲城外,等待时机再行进攻。   晋朝多年不兴战事,如今突然向着株洲动手,莫说朝上,连民间都有些惴惴不安。   为了安抚民心,也是为选拔有才能干之人。   翰林院向皇帝建议,再开科举。   距离上一次科举未达三年,朝中空缺的位置众多,尤其是刑部。   但按照往常而言,似是刑部这样的地方,也只能从地方调任。   刚考上来的进士,是没有资格直接进入刑部的。   建议开科举,主要是为了安抚民心。   战事在遥远的株洲,而科举却是跟民生息息相关,很能转移注意。   但此举并未通过,朝上以田阁老为首的一干老臣,并不认为因着一场战事,便要打乱科考的节奏。   科考不比其他,俱是许多学子多年来的梦寐以求。   轻易变幻时间,会令许多人准备不齐全,贸然入了考场,少不得打击心态。   若因此漏过真正有才干之人,便与科举的意义背道而驰。   倒也有一番道理,但眼下百姓担忧株洲战事,已至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的地步。   株洲并非是一朝一夕便能收回的,皇帝亦是不想让人再议论。   思虑再三后,采纳了庆王的建议。   于三月十五至三月二十这五日里,在京举办学宴。   学宴由皇帝亲临,各地方学府的学子、有此志的官员,均可来京参加。   此举一出,京城顿时热闹非常。   晋朝这些年很少举办过这样的盛会,且皇帝就坐在了殿上,各地的学子不需要考中功名,就可以在皇帝跟前露面。   甚至万一才情出众,更是能够在宴上一举博得美名。   有了名声,那仕途、钱财以及青云直上,甚至都不是梦想了。   一时间,几乎是所有的有才之士,都在往京城赶。   按照规矩,这些学子均是各地学府中出类拔萃之人,由学府的师长带着,到京城参加学宴。   而这中间,最为令人瞩目的,当属四大书院。   其中之首,自然是京城的太学院。   除此外,以江南的徽明为首,另有北地天启,湖州菏泽三大书院。   晋朝这些年,大多数的文臣俱是来自于这四个书院,除去了本身就在京城的太学院占据优势外,历来摘得状元最多的,就是徽明书院。   当朝的田阁老当年便出自徽明,而今朝上亦是有几位肱骨之臣是徽明出身。   除却科举之外,也险少能够有这样与徽明学子交流的机会。   以至于整个京城内都极为热闹。   男子们每日里聚在了一起,论文章,论这才情,论另外三个书院的各个学子。   贵女们更是忙碌非常,未婚配的均是做了新衣裳、头面等,婚配了的却也很在乎此次的学宴。   因着这次皇帝恩准,特许京城女院以及太学院女院参与学宴。   不论是在学宴上博得才学美名,还是寻得佳婿,都是件难得的好事。   故而整个京城的男男女女都忙碌了起来。   只除了一个人。   那便是林水月。   林水月接手刑部后,手边事情逐渐上了轨道。   从前跟她有过矛盾的人,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就怕她发作起来,连累家人无故遭殃。   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反而很是安静,连带着处理江路海这等重要案件,也没有大张旗鼓。   京城的人逐渐松懈,因学宴就在眼前,也顾不得她了。   林水月日子过得散漫随性,下了朝就去刑部,偶尔进宫替太后作画。   两个月内,完成了一副观音卷。   太后爱不释手,流水般的赏赐进了林水月的府邸。   然而,她拿着赏赐,没有像是其他贵女那般做衣服首饰,也不像她爹那样收集一堆的古董宝藏。   更没有收藏字画的兴趣……   全天下名气最大的字画就是出自她的手,她闲的去收藏自己的字画。   她最大的兴趣,便是同人打麻将。   而且十打九输,活像个善财童子。   她的牌友,也一路从林老夫人、老封君,到了宫里的太后。   以至于这京城里热闹了许久的学宴就要开始了,皇帝都动身前往了学宴会场。   林水月还在跟老封君、太后并着齐老夫人打麻将。   齐老夫人是江南人士,她的丈夫齐一鸣,乃是徽明书院的山长。   齐一鸣桃李满天下,还与田阁老是同窗。   只是他学识虽高,一直以来却无心于仕途。当年中了状元后,便携夫人去了江南,在徽明书院内谋了个差事。   而后前任山长,也就是齐一鸣同田阁老的师长去世,将山长的位置交给了他。   没错,当年读书考学时,田阁老就不是齐一鸣的对手。   如今齐一鸣领着底下的学子来京城讨教,是叫所有人都期待不已。   当然了,不包括林水月。   “糊了。”齐老夫人神采飞扬。   “我看看。”老封君拿眼去看,果不其然:“林水月,你是同齐老夫人有旧吗?这牌喂的。”   齐老夫人笑出了声:“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林大人好似知晓我要什么牌一样,还没多想,就送到手边来了。”   林水月:……   那怎么说呢,她这人比较好客。 第99章 女院受辱   “行了行了。”老封君抢过林水月手里的牌:“学宴都要开始了, 你还在这里杵着,赶紧走。”   林水月依依不舍地起身。   其实她今天手气不错,十把能赢个三把了, 可惜。   学宴设在御花园内, 正值春日,满院盛景。   徐子乔脚步匆匆,自曲水回廊处行来, 未入院中,便见得满墙盛放的蔷薇。   花儿娇艳, 红□□开满院墙,是旖旎风光美不胜收。   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满墙粉黛,落在了缓步行来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青衣,手上把玩着檀木折扇。   细白纤嫩的皓腕上,挂着两串青碧佛珠。伴随着她的动作,珠玉相撞, 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绿白交映的颜色, 叫他看花了眼, 情不自禁缓住了脚步。   “徐兄?皇上还等着呢!”   徐子乔只得收回目光, 待得走近那蔷薇花墙时,方才的青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学宴一连举办五日, 内外都较为松懈。   林水月到的时候, 圣上已经落座, 宴中气氛热烈。她悄没声进了御花园, 坐在了胡西西身边。   “你怎么才来,可是又寻了地方偷懒去了?”胡西西斜眼看她。   林水月正色道:“什么偷懒,皇上昨日还夸了我勤勉呢。”   胡西西懒得戳穿她,只低头兴奋道:“本以为这什么学宴肯定很是无聊, 不想今岁三大书院来的人,都极为出彩。”   “不光才学出众,而且相貌极佳,你看那边,那群俊俏少年郎,全都是徽明书院的。”   林水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便见一群身着浅蓝直缀的书生,这一批十几人,竟是每个都仪表堂堂,不说容貌俊秀,到底是自成气质。   为首两人,倒是生了副好容貌。   哦,还有刚刚才赶到的另外二人。   林水月乐了:“你瞧,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迟到。”   胡西西没好气地道:“那个腰系白玉,风度翩翩的公子,叫徐子乔。是如今江南巡抚徐大人的嫡子,今岁十八。”   “徐子乔是江南出了名的才子,且自小就有神童之名,三岁能诗,七岁便作得好文章,此后更成了江南年岁最小的童生,至两年前,他才十六岁,便已高中解元。”   “徽明书院内四大才子,他列榜首。皇上听了之后,这才叫他离席去取了文章来看。”胡西西瞥向她,眼睛赫然写着。   迟到的真就只有你一个。   林水月低头轻笑。   正说着,园中热闹了起来。   “你来之前,圣上出了题,叫诸位学子以春日盛景为题,作一首诗。”胡西西轻声解释道:“眼下应当是有人作好了。”   林水月抬眼望去,便见那何昕起了身。   她身侧坐着的,是白曼语。   前几日下了圣旨,册封白曼语为庆王妃,年末大婚。   故而这等场合下,白曼语亦是盛装出席,面上端庄持重,已经有了王妃的架子。何昕坐在她身侧,难得穿了身鹅黄色衣裙,倒显得娇俏。   “女院中,何昕位列榜首。”   林水月这才想起来,胡西西也是女院之人,那她现在坐的位置,便正好是在女院之中。   这若换了两年多前,只怕她这算是深入敌营了。   而今倒是还好,胡西西位置靠后,女院的其他人也并未注意到她们两。   “小女不才,请诸位学子赐教。”何昕对自己的诗作很是自信,特地让底下的宫人给四大书院的人传阅。   太学院以林淮尹为首,见状均是点头称赞。   徽明书院的那群才貌出众的学子,也在低声赞誉。   唯独到了那天启书院的人手里,有一人只看了眼,嗤之以鼻地道:“这便是京中女院的水准?”   御花园内安静了瞬。   胡西西看了那人一眼,皱眉道:“此人名叫严昊,天启书院的学子。”   “究竟多大的能耐倒是不清楚,你来之前,他还一副恃才傲物的模样,要与徐子乔一较高低,谁知皇上开口便只叫了徐子乔,闹了个没脸。”   “这是想借何昕来解了自己的难堪呢。”   “诗词讲究蕴意,文辞更应严谨,除了平仄对仗之外,需得要注重内里表意,而非是辞藻堆砌之下的虚假与空乏。”   严昊容貌寻常,却面带倨傲,还喜欢高昂着头拿鼻孔看人,如胡西西所说,确实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女院设立多年,便是不涉科举,却也不能如此应付,院内榜首竟是徒有其名,这诗词写的,尚且不如我那八岁的幼弟,也着实可笑了。”   他说话难听,偏巧天启与他坐在一起的那些学子,闻言还放声大笑了起来。   一时间,御花园内的气氛骤变。   何昕面色白了又红,站在原地格外难堪。   “不知女院中可否还有更好的诗词?若只能够拿出这样的东西来的话,那依在下之拙见,此番学宴实在是不适合诸位小姐。”   严昊似笑非笑:“不若多学些琴棋书画,在这等场合之下,以作助兴之用。”   徽明书院那边,徐子乔的好友白羽轻声道:“他未免也太过无礼了些,这位何小姐的诗词虽说是用词华丽了点,却也不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人下不来台。”   旁边的瞿斐然道:“他这是故意给女院没脸,女院师长均不涉朝堂,势力单薄。”   “近些年科考,自天启中出来的进士,不过寥寥数人。天启欲在学宴扬名,少不得要找些垫背的。”   “与子乔对上没占到好处,便去欺负些女子,给他脸了。”白羽嗤声道。   徐子乔一向寡言,闻言却也轻皱眉头。   徽明四大才子,徐子乔的名声最盛,但论起掌势之人,还得是书院山长之子,齐铭晔。   齐铭晔仪表不凡,天生一双桃花眼,唇边总挂着抹轻笑:“且由着他闹,也叫他当这个出头鸟,试试京中学子的深浅。”   他一开口,徽明的学子便都轻声应了。   那边,何昕羞愤非常,面上挂不住,险些落下泪来。   白曼语自来与她交好,此时又坐在了女院列首的位置,见状不得不出面道:“严公子若觉得诗作不好,大可只谈诗作,何必借由诗作羞辱何昕及女院。”   “羞辱?”严昊笑了:“诸位听听,说句实话便也成为了羞辱了。这入学第一课,师长教授的便是做学问当不耻下问,而今诗作写得不好,却容不得他人直言。”   “女院内若都是这般风气的话,也难怪拿出的诗作如此差劲了。”他微眯着眼,居高临下地道:“学堂本就是严肃之地,容许女子来胡闹,本就极为不合适。”   “学问差便算了,甚至连基本上的态度都没有,学宴都已开始一刻钟,尚且还有人姗姗来迟。”   正在扒香蕉皮的林水月:……   胡西西啧声道:“说你呢。”   “这般胡闹,不若趁早回家去相夫教子罢了,非得要来这等场合掺和,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严昊说完这番话,还有些沾沾自喜,颇有种自己在这人才济济的学宴树立了威信之感。   却不知为何,这话出口,对面的女院俱是安静了下来。   随后许多人或明或暗,俱是拿眼去看那林水月。   严昊轻皱眉头,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在他口中,没有半分态度的女子,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   “方才听得女院的人介绍了半日,说了白小姐、谭小姐并着眼前的这位何小姐,甚至连带着那边的胡小姐都说到了,怎地不见人提及此人?”   “许是因为她来得太迟的缘故。”   “也不知是哪家小姐,竟生得这般容貌。”   严昊嗤声道:“若无才学,只不过是空有容貌的花瓶罢了,也值得你们如此推崇?”   天启书院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不少。   徽明那边,徐子乔微怔,复又忍不住看了林水月几眼。   那白羽倒是个暴脾气,他皱眉道:“严昊这厮,在天启也算不得多了得,只不过是运气好些,第一次乡试便中了举罢了,怎地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一码归一码,他将所有的女院学子都骂了进去,也未免太过。”   齐铭晔不语,他微眯着眼,目光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来京城头一道,听得最多的就是朝上多了位女官,且手握实权。   今次学宴,名为论学,实则为刑部考核官员。   江南多地的官员,只除去了巡抚这等高官,其余人皆是蠢蠢欲动。   但他们来京城也有几日了,学宴是今日才办,那位捏着刑部实权的女官却一直不见踪影。   坊间都道她容貌倾城,在座贵女容貌俱是不差。   但若论得上倾城,且气质卓然的,林水月当属第一。   只她一直未有表现,来得晚坐的位置还偏,也叫齐铭晔不能确定。   “严公子!”眼见重点又要跑到林水月身上,白曼语坐不住了。   她直接端起了庆王妃的架子:“女院再如何,也不是你一个举人可以在此定论的。”   “你若再出言不逊,便请离开学宴吧!”   严昊冷下了脸色,正欲开口,就听得旁边的庶弟严希道:“她是圣上定下的庆王妃。”   严昊冷眼看向他,见严希面无表情:“虽还未成亲,但也请大哥谨慎些,莫要给家中惹来灾祸。”   平日里严昊在天启内嚣张跋扈惯了,也自诩有几分才学,今日一来这学宴,是连连受挫,让他怎么忍耐得住?   “听闻白小姐出身于女院,而今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如此庇护女院的吗?”   严希见他依旧执迷不悟,当下沉了脸色。   却听得那严昊话锋一转,道:“在下倒也可收回此前的话,不过……还需得要女院之中,有人可以让在下高看一眼才行。”   “只要今日有人的文章可以胜过在下,那在下便亲自向女院并着何小姐道歉,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御花园内顿时热闹纷呈。   “这可真是可笑至极了,他又说瞧不上女院,又偏要跟女院的人比试。”   “可不就是打量着女院的好对付吗?”   太学院的人有些按耐不住,同为京城书院,即便是与女院没有什么往来,却也见不得一个外来人士这般嚣张。   不想,这严昊左右看了一眼,对女院众人也不熟。   他又知晓白曼语身为未来的庆王妃,不好直接与她比试,赢了输了都不好说。   这目光转悠了几瞬,竟是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   他抬手,指向了那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在这风波之中,竟是还能淡定吃香蕉的林水月。   “便请这位小姐,与在下比试。”   这话一出,三大书院内沸腾不已。   “那位小姐坐在了最末端,一看就不是爱学好问的。”   “这严昊未免也太过不要脸了吧?”   “我倒觉得此女不太简单,严昊这般言语羞辱,那些个女院的学子俱是生气非常,连带着庆王妃都忍耐不住了,她却还面色平静,指不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说这话的人,就坐在了林淮尹身侧。   林淮尹:……   有没有想过她其实不是女院的人呢,而且林水月同女院还一向都不太对付。   同沸腾的三大书院比较起来,京城的学子们表现就很古怪了。   尤其是太学院的人,均是用一副看疯子的表情看他。   原本还想要出言教训他的人,如今皆是坐下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瞿斐然看着啧啧称奇:“瞧着太学院的人,表情都不太对啊。”   “难道真的让他挑到了软柿子?”   无人回答他的话,倒是那徐子乔起身道:“严公子一口一个学问,却不知,学问不该用来当做出风头,博名声的工具吗?”   “子乔?”瞿斐然惊了。   白羽也未想到徐子乔会出面,连齐铭晔的表情都凝固了瞬。   徽明的人,谁不知徐子乔性情冷漠,眼里只有学问。   平日里就常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莫说替人说话了,他眼里估计只有文章和科考。   白羽同他性格南辕北辙,以至于他突然起身,所有人都看向了白羽,还以为是白羽逼着他了。   白羽:?   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又与你有什么干系?”那严昊气笑了,新仇旧恨加在了一起,看着徐子乔的眼神都透着股凉意。   “还是说,我们徐大公子怜香惜玉了?”   “所以我说,女院的学子,在学问上不精,在文章上不行,也就只能够寄托于这书院当个跳板,为自己寻一门好亲事了。”   他这话着实难听,虽一部分存了这个心思,可叫他这么说出来,女院面上无光。   连带着白曼语这会儿都带了怒意。   “比试就算了吧。”剑拔弩张中,忽而插进了这么个声音。   所有人循声望去,见林水月又吃上了。   她那双纤纤玉手,正拨弄着盘中的草莓。   露出来的右手手腕上,带着两串青碧的佛珠。   她也没抬眼看谁,只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草莓。鲜红的草莓在她瓷白的手上,更显红润。   白、绿、红三色交映在一起,她便只是静坐在那里,便自成一幅画卷。   “这美貌,未免惊人。”瞿斐然感叹了声。   江南素来多美人,但美成林水月这样的,还是不多见。   且此女实在特别,眼下不论是严昊,还是女院众人,甚至是围观的他们,多少都带了些情绪。   唯独她始终平静,不光是面上的平静。   连带着声音都带着股淡然清冷的味道,就像是她身上这青色,在暖阳照射,气温略微升高的春日里,自带冰凉。   一说话,便叫气氛骤降了瞬。   “小姐若是对自己没什么自信的话,却也是可以认输的,只是你若是认输了。”严昊微顿,冷笑着看向了女院众人:“白小姐可就不能拿身份来压人,叫人对女院恭敬谦逊了。”   “想要得人的尊重,首先就得要有叫人尊重的能耐才是,白小姐以为呢?”   白曼语面色紧绷:“且不说你这要求极为荒诞,便是真的合理,也不该由你来指定人比试。”   严昊笑了:“我指定与否,似乎也并不重要,何昕小姐不是女院之内的第一吗?也不过如此啊。”   何昕今日已经几次被羞辱,她坐立难安。   在这严昊又一次拿她来当筏子时,到底忍耐不住了,她看向林水月,轻福了一礼道:“林小姐,此前不论你我二人有什么矛盾,今日之事事关女院的颜面,还请林小姐出面相帮。”   “何昕感激不尽。”   胡西西当即不干了:“你此前也没少对水月冷言相向,如今倒好,自己丢了人要水月帮你出头,还冠以整个女院的名义,水月又不是欠你的。”   何昕深吸了口气:“胡小姐,你也是女院之人,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当也清楚,今日让女院颜面扫地,对你又有何好处?”   胡西西满不在意地笑了:“也没什么坏处就是了,总归今日被点名说无才无德的人又不是我。”   “你……”   “行了。”白曼语叫住了何昕,她扫了一眼林水月道:“此事便就此作罢,勿要叫事情扩大了。”   胡西西挑眉,小声跟林水月说:“她这是自己不愿出面,却又不想让你出风头吧。”   毕竟此前赐婚的事,已经叫林水月出尽风头了。   林水月不置可否,本来这书院相争的事情,就跟她没关系。   “如何,几位可是商议好了?”严昊面上已很是不耐。   “无论如何,女院与男子书院比试,本就不公平。”白曼语直接道:“今日之事,便各退一步。”   女院的学子听见了,却不免生气。   “分明是这严昊言语无状,却要各退一步。”   “白小姐顾念着自己庆王妃的名声,却不在乎咱们这满院女子之名,若今日真的叫这厮羞辱了去,我等日后在京城还怎么立足?”   “就是。”   白曼语充耳不闻,反正她婚期就在今年,待得六月之后,她会直接离开了女院之中。   如今帮着女院说话,不过是因为已经惹火到了她的身上罢了。   “我看,这不是各退一步,而是女院之内根本就不可能赢得了我,才想出来的成全自己颜面的说法罢了。”严昊当即笑了。   “也罢,事已至此,若再继续下去倒成了我这个做客的人,不给主人留颜面了。”严昊嗤笑一声,态度格外的高高在上:“只不过今日之后,若再比较诗词文章,我看还是将女院排除在外吧。”   “让女院参与,只是浪费口舌与时间罢了。”   “不错,做学问这么严肃的事情,既然是不懂,那就不必参与了,也免得闹笑话。”   “女子做学问,自来都学得不精,平常说说就罢了,学宴这样的场合确实是不太适合。”   “严昊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的,这女院瞧着人也不少了,却连一个像样的人都没有……”   严昊话音一落,天启这边就响起了一阵附和声。   甚至连离他们最近的菏泽书院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徽明较为沉默,白羽正欲叫住徐子乔。   却忽然听得对面有人悠悠地道:“那不行。”   说话的人,便是那个青衣女子。   她这突然开口,叫许多人都懵了。   严昊也愣了瞬,反应过来便嗤声道:“你连比试都不敢应,说让你们女院退出学宴你却又要反对,怎么着,莫不是我太好说话了?”   “他可真有自信。”胡西西无语道。   林水月终于吃完了水果,她淡然起身,缓步走到了园中。   因为她突然起身,令得上首原本在与翰林院众人探讨文章的皇帝,都不由得看了过来。   却见林水月穿着身简单的青衣。   她打扮随意,面色平静,也并未说出任何过激的话语。   却在出现的第一瞬,便让人倍感压力,以及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只听得她声音平缓地道:“此番学宴为刑部所开,原本的规则,便是不论功名,只论才学。”   “女院也在其中,便是学宴的一员。”   严昊听笑了,上下扫视着她道:“这位小姐,所以你思虑半天,便想出来了一个拿规则压人的法子?”   “规则是如此,可那又如何?参加学宴的人都够不上资格了,还要强行留在学宴之上,我都替你们觉得臊得慌。”   严昊眼带轻蔑地道:“还有,你说留下就留下,你莫不是女院的山长不成?”   “不是。”林水月否决。   在天启书院众人哈哈大笑中,平心静气地道:“但规则是我定的。” 第100章 遭了殃   午后暖阳落在她的身上, 更显得她一身雪肤,鸦发如瀑。   她生得花容月貌,却有一双幽沉寂静的眸, 好似清凌凌的潭水, 触及冰凉。   严昊与她对视,不由自主地就矮上了一截,听得她的话之后,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唐:“你定的?你一个女院的学子,什么时候可以左右得了这等大事了?”   “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个什么人物了不成?”   然而这会附和他的话的人, 却少了许多。   天启书院坐落在北地,北地离京不远,有些消息还是较为灵通的。   原本自林水月开口起,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的严希,此时已经彻底变了脸色。   “你瞧着她像是在胡说八道吗?”   “这可是御花园,皇上跟前, 若真说出了什么没有根据的话来, 也不怕掉了脑袋。”   “那么说来的话, 她真的是……”   严希听得身侧的议论声, 面色已经很是难看。   见严昊恍若未觉般,甚至还在出言讥讽, 顿时觉得这个兄长愚不可及。   徽明书院那边, 瞿斐然变了神色:“这便是京中那位风头无两的女官?”   齐铭晔颔首:“说话小心些。”   白羽咂舌道:“此前只听闻她容貌倾城, 却不想年纪也不大, 瞧着也就跟你我一样的岁数,却已官至刑部……”   他下意识看向徐子乔,却见徐子乔垂下了眼睫,白净的侧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在各种议论及惊叹声中, 严昊也察觉到了些不对。   可话已然出口,这会收回来更是颜面无存,他只能梗着脖子继续与林水月对峙。   不想,那殿上的人开了口:“林水月,又去哪了,怎么才来?”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内死寂一片。   天启书院的学子均是变了脸色。   旁边菏泽书院的人反应过来,慌忙跟他们划清楚界限。   至于那严昊,已是面色苍白,满头冷汗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手指出来的一个人,竟然就是那位实权在握的女官!   “兄长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向林大人赔罪。”严希咬牙,推了严昊一把。   只可惜严昊还处在了巨大的惊愕中,并未回过神来。   那边,林水月已然转身,躬身对殿上说:“回皇上的话,臣早就到了。”   皇帝冷哼了声:“朕看你是歇两日懒劲又犯了,非得要朕差人去请。”   圣上威严,旁人触及不得。   这话若是叫底下的任何一个学子听了,只怕都得吓得双腿发软。   唯独林水月面上还挂着笑,甚至颇为轻松地道:“皇上,这也不是臣想要偷懒,只是您也知道,太后娘娘就喜欢臣陪着打麻将。”   “臣这不是奉命行事吗?”   皇帝想到了她那令人堪忧的牌技,一时没忍住,唇角抽搐了瞬。   这边的几个官员,均是与林水月相熟的,大概知道点她的底细,这会都没憋住笑。   太后喜欢她陪着?   就她那牌技,一摸到麻将就跟个散财童子似的,换了谁都喜欢。   然而,这气氛越是融洽,就越是叫另外三大学子心头惶恐。   天启书院众人平素最听严昊的话,这会却已经是心生埋怨:“好端端的,严公子非得要去招惹什么女院?”   “这位大人虽说如今只是刑部侍郎,可皇上命她暂代刑部尚书之职,此番学宴所有的考核,俱是都与刑部相关,开罪了她,我们天启还能够在学宴之上取得好成绩?”   “此番当真是被严公子害惨了。”   严昊面色发白,动了动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如今是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我了,此前我站出来寻何昕的不是时,怎么不见你们反对?”   “还说什么这是我天启扬名,一举盖过了徽明和太学院的机会!”   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便要起争执。   严希只能沉声道:“都快些闭嘴吧,还嫌事情不够大?”   菏泽书院的人则是纷纷感慨,方才没有与那严昊一起出言不逊,又有不少人迟疑地看着林水月道:“她生得这般容貌,竟去了那关押重犯的刑部中?”   “是啊,如此美人,瞧着实在是不像……”   “何止是不像,这般容貌,甭说是在京城,便是放眼晋朝也无人能及,就是。”说话的人顿了下,没说出口。   其他的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就是看着不像朝堂上的官员。   倒像是皇家娇宠出来的哪位公主。   徽明书院规矩大,这等场合之下,又有齐铭晔坐镇,底下的学子都很安静,只有白羽咕哝了几句,被齐铭晔扫了眼,瞬间闭了嘴。   闭上嘴之前,不忘拐了徐子乔一下,冲他挤眉弄眼。   徐子乔没理他。   他目光落在了林水月身上,想到的却是此前见到的金刚卷。   金刚卷并非在江南拍出,只是有一阵林水月声誉受损,从前拍下金刚卷的商人将其转售。   兜兜转转被江南当地一个富商买下。   后打算赠予他父亲,父亲没收,却带着他亲自登门看了那副金刚卷。   徐子乔对字画之流并不感兴趣,但那日惊鸿一瞥,从此留下极深的印象。   他一直都在想,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才能画出那等磅礴大气,睥睨山河的金刚卷。   父亲告知,是京城一位姓林的女官。   而今日,他亲眼见到了这个人。   比想象中的,更加震撼。   “行了,你既是来了,就赶紧拟定今日的主考官。”殿上的皇帝轻声道。   学宴在京城举行,而翰林院许多学士都在太学院内授课。   为了避免不公,便采取了每日里更换一个主考官,并且完全随机,由皇帝钦定的官员拟定。   这样就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争议。   只是谁都没想到,学宴第一日就给到了林水月。   “真不愧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有官员感慨道。   “可我记得,小林大人本身也是太学女院的学子,还未从女院结业,由她来选择,会否有些不合适?”   “嘘……这是圣上的意思。”   议论声渐小,林水月抬眸,她面上始终平静。   “微臣斗胆,想做今日的主考官。”   这话一出,满座俱静。   “哦?”皇帝瞬间来了兴趣。“你是刑部侍郎,既是你想做,那便做。”   这便是应了。   圣上把决策权都给到了她,她也还真的敢应承下来。   底下的官员面面相觑,眼里都有质疑,但在林水月身上栽的跟斗已经足够多了。   故而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却都期待着林水月会出一个什么样的题目。   他们也都很是好奇,这位并未经历过科举,以其他方式入得朝阁的女官,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墨水。   她在字画之上的造诣确实是登峰造极,但学问并不同于字画。   林水月得了应许,转过身。   她面色依旧是淡淡的,此时手里还捏着那把没有打开的檀木折扇,唇边带着抹浅笑。   “在今日的课题开考之前,我想请一位学子,替我作一篇文章。”   周围很是安静,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她目光清冷,朱唇微勾,一派从容娴静的模样。   “方才我听得天启书院的严昊严公子,对如何作诗,如何写得一手的好文章,很有些心得。”林水月抬眸,好整以暇地看向对方。   “那么,这篇文章便交给严公子了,我的题目是——学与问。”   她微抬眼,目光平静:“严公子,你只有三刻钟的时间。”   严昊变了脸色。   学宴的主考官,有着最大的权力,不光是出题,甚至还能将底下的学子驱逐出去。   他拒绝不得,当下只能够飞快折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提笔就写。   那边,林水月缓缓行至方才的位置上,放下了檀木折扇,端起了一盏热茶。   这边是女院的位置,她刚一有动作,便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这些从前看不上她,或者是对她充满了敌意的人,如今皆是面色复杂。   林水月未曾往心里去,反而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她那双清冷冰凉的眸,隐在了氤氲的热气中,叫人看不清楚她的情绪。   “至于其余的人,今日学宴的题目是——”   “臣之道。”   就三个字,对其多余的拓展都没有。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策论,听起来更像是定了一个文章的方向。   在场之人均是愣了一下。   天启书院那边窃窃私语:“怎么还有这样的题目?”   “未免也太过于草率了些。”   “光从这三个字内,能写出点什么?”   菏泽书院的人亦是傻眼,毕竟作为题目,实在是太过于简单,而不规定具体范围的话,可以写的内容却又实在是太多。   不好落笔。   但更多的,是摸不清楚这林水月对学问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徽明书院的学子却是如临大敌。   “这题目乍一听十分简单,可恰巧就是因为简单,想要在一众的学子里出彩或者是博得头名,是极难的。”   “不错,此前书院内大考,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不明不白的题目了。”   “我已经预感今日学宴的表现不会太好了。”   “快些写吧,说不准还要规定时辰,没瞧见只给了严昊三刻钟吗?”   反应过来的众人,均是提笔研墨,投入到了其间。   与之对比起来,太学院的学子们算是比较从容的,虽说他们也觉得林水月的题目出得很是仓促并且随意,但看着旁边的徽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就觉得声名远扬的徽明书院,却也不过如此。   “林兄可有想法了?”有人哥俩好地勾上了林淮尹的肩膀。   林淮尹轻皱眉,却也并未拂开了对方的手,只沉声道:“徽明实力不可小觑,还是认真对待的好。”   那人对此不置可否。   近些年的科考,太学院算是独占鳌头,尤其是此前那一次。   以裴尘为首的一众学子,几乎包揽了前三十名。   而在裴尘还在太学院的这十几年来,不管是任何,徽明都屈居他们之下。   时日久了,太学院的学子也逐渐变得倨傲非常。   却忘记了,太学院那么大的压迫力,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裴尘一人。   因着裴尘太过出彩,而连带着底下的人奋勇直追,才令得上一个三年春闱之中,太学院得到了如此好的成绩。   而今时的太学院,早已没了裴尘。   那边,有人大着胆子问林水月:“敢问大人,今日解题可否有限制时间?”   林水月摇头道:“在学宴结束之前,能交出上便可。”   这条件可以说是过分放松了。   以至于许多学子在听到了这个话之后,均是轻慢了下来。   “这林大人到底是却少了经验,第一次出题,就给出了这么宽裕的条件。”   “便是科考,也是限制时辰解题的,这一下给足了时间,也太过于简单了些。”   几位翰林商议之后,均是向皇帝请命,打算将时辰缩减一些。   不想皇帝闻言,却是摇头道:“朕倒是觉得,她这题目极有意思。”   “给他们这么长的时间,便是叫他们好好写。今次的答卷收上来了,你们查阅之后,选择最佳的五篇文章呈上来,朕要亲自看。”   那几位翰林见状,心头均是一动,随即道:“臣等遵旨。”   待得退回位置上后,不免轻声议论道:“皇上对这位林大人未免太过信任了些,林大人政务处理的好,未必就懂学堂上的事。”   “罢了,且随她去吧。”   虽说学宴为刑部而办,而真正考量官员是否有这个资格进入刑部,还有一套必要的流程。   学宴上能博得名声自然是好,若不行,却也不是决策的关键。   而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均是在此题之上有所松懈。   甚至还移神,关注起来了林水月同严昊的事。   “这便是你所写的文章?”林水月拿起满是笔迹的宣纸,细细地看了起来。   严昊擦了擦额上的汗,随即道:“是。”   面上还颇有些倨傲,似是对自己的文章很有把握。   不想林水月看了两眼,直接将文章递还给他。   “偏题了。”她面色淡淡:“我让你写的,是学与问,你满篇上下均是在说做学问的态度。”   “严昊,你可是听不懂话?”   周围有人没憋住,笑出了声来。   严昊面色通红,想要辩解,却听林水月道:“打回重写,这次,你只有两刻钟。”   严昊当即变了脸色,也顾不得与林水月计较,飞快地回到了座位之上。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上次的自信,反而踌躇了片刻,才重新落笔。   两刻钟后。   “你只谈学,而避开问,通篇都在赞颂学如何神圣了得,我自你这篇文章里,可看不出半点对学问的尊重。”   “重写。”   再两刻钟。   “有学有问,引经据典,却无半分自己的思量,仅靠着前人论据来说话,你这是在写文章?我若想看这等东西,不若直接从书卷上摘抄,何至于叫你来写?”   一连三次,严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林水月一直未曾挪动位置,她就坐在了那女院之中。   严昊每一次趾高气昂的过来,灰头土脸的离开。   在一众女学子之中,颜面尽失。   而方才被严昊言语冒犯到了的众人,眼下均是反应过来了。   “林大人这是故意为难他?”   “什么刻意为难?这难道不是他学问不精,才让大人如此头疼吗?”   “就是,若非他这般不争气,咱们大人也不必一直坐在这边等待了,早回府休息去了。”   “所以他自己的文章写成了这样,究竟是怎么有脸骂别人的?”   女院的学子因着林水月的动作,皆是扬眉吐气。   连带着何昕的面上,都隐隐出现了笑意。   唯独白曼语沉下了脸色。   在又一次,林水月将严昊的文章打回去之后,严昊再也忍耐不住。   也顾及不得什么身份、地位了,张口便道:“林大人这是故意针对在下?”   “我方才是对女院冒犯了些,但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反倒是大人。您贵为刑部官员,竟是为了一点小小的私怨,便要发作到了我一个无辜学子的身上来,此举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他这话一出,林水月未答,旁边的人就坐不住了。   “你自己文章写得不好,凭什么说林大人针对你?”   “不错,林大人每次打回你的文章,皆是给出了建议的吧?你随便叫一个人看看,看大人所言对是不对。”   何昕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正欲开口,却听得旁边的白曼语忽而开口道:“我也觉得林大人此举不妥。”   这话一出,整个女院的人俱是安静了。   她们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在被这厮反复羞辱的时候,白曼语闭口不言。   如今林水月找回场子,她却开始质疑林水月了。   都不知晓她到底是这女院之人,还是同那严昊一伙的。   可笑她们此前还一直听信白曼语的话,从前没少对林水月冷言相向。   “远来是客。”白曼语沉着脸,也不在乎女院众人是何表情。“林大人位高权重,却也不该用权势打压学子。”   “这若是传出去了,旁人岂不是要说我们晋朝的官员,是半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了?”   林水月抬眸看她。   白曼语端坐着,摆足了自己庆王妃的架势。   她不认为自己的身份会比林水月的低,入了皇室她便是皇室之人,林水月只是个臣子。   还能以权相压不成?   “既然远来是客,按照这位客人的要求,白小姐也该写一篇文章交予他。”林水月面色平静,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叫他抨击,指责,顺便说白小姐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如此一来,才算得上是待客之道。”林水月微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怎么方才未见得白小姐这么做?反倒是将自己的好友推到了身前,自己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   白曼语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当面反驳,更是语出惊人,直接给了她一个没脸。   不等她回答,林水月又看向了严昊。   “至于你,我若是想要对付你,能有千百种方式。”她扯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喜欢用学问来压人,我便让你以学问来做文章,可是你写出来的东西,连合格都算不上。以这等文章水平,对旁人打压责骂,开口便是羞辱。”   林水月冷笑了瞬,看着他脸色逐渐变化,轻声道:“你在言语轻狂的时候,就该会想到有着这样的下场。”   “你不是说,女子不若回家相夫教子,亦或者学些琴棋书画,别辱没了学问之名吗?”   “那你如今写的文章,连我这等女子都瞧不上,又有什么脸做好学问?”   严昊抖了抖唇,满脸不甘。   他还是想说,是林水月刻意针对,是故意为之。   她若是想要挑刺,那他即便是写得再好,林水月也可以找到不痛快的地方。   却听得林水月道:“你不是喜欢以大义,大道,学问乃至于才学压人吗?”   “那今日我便也叫你领会一二,自今日开始,你若写不出来一篇叫所有女院学子赞颂的文章,便不必来这学宴了。”   她话音刚落,那严昊不可思议地抬头道:“林大人!?”   声音之大,竟是叫那些原本沉浸在了自己思绪里的学子均是抬头望来。   却见黄昏落日之下,林水月身披着霞光,那落霞与她娇艳的面容融为一体,夕阳落在了她瓷白的小脸上,连带着她鸦羽般的眼睫,都被染上了霞光。   这面容过于出色了些,以至于让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为之晃神。   徐子乔便是其中之一。   在徽明书院时,徐子乔便有一个称号,那便是不动如山。   便是外面下雨了着火了,甚至是杀人了,他都可以全神贯注在文章之上,不游移,不放空,更不可能抽离。   而眼下,他提笔许久,迟迟未曾落下。   “旁的不说,这位林大人,当真乃是人间真绝色。”白羽感慨了句,   “可悠着点吧,再言语冒犯,小心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瞿斐然笑他。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那严昊复又大声嚷嚷了起来。   将眼前这幅极美的落日美人图都给破坏了。   “林大人,你这是报复!是刻意打击,你……”   林水月啧了一声,放下茶盏:“真吵。”   语毕,严昊便被侍卫堵了嘴,直接拖离御花园。   满园皆静。 第101章 赔礼道歉   严昊当了出头鸟, 帮着这些各地上来的学子官员试探了林水月深浅。   而今见着林水月言出必行,又是学宴第一日,便纷纷收起了心思, 潜心文章去了。   只这日学宴后, 刑部侍郎林水月的威名,在一众外来学子及官员中,都变得极为响亮。   连带学宴后自宫中离开的路上, 都能听到人不断热议。   这热闹,直至第二日才散了去。   今日学宴照旧开放, 不同的是,林水月刚一入宫,就被人请到了翰林院中。   几个学士对昨日文章究竟给谁人头名而起了争执,她是主考官,当由她来决定。   “……能够想到民生根本,足以见得他思虑深远, 这在一众只知晓纸上谈兵的学子当中, 也是难得一见的。”   “可他虽提及民生, 所列举的举措却过于理想化, 推行不易,光是这一点上来说, 如果要判给他第一, 未免太过。”   “林淮尹到底还只是个学子, 对于具体施行的政策不了解, 能够有这般理解,就已经胜过其他人了,老夫还是那个意见,头名非林淮尹莫属。”   说话的人, 是翰林院的王学士,也是太学院内的师长。   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了,在翰林院多年,享誉盛名。   底下的年轻官员不好反驳于他,却又是在觉得林淮尹虽有才,却当不得这个头名。   面面相觑之下,有人轻咳了声,想让林水月来拿意见。   总归,林水月是主考官。   这林淮尹是她的哥哥,她若点了林淮尹为头名,他们便是不愿也无可奈何,左右她官职高,旁人奈何不得。   抬眼去瞧,却见林水月坐在窗边,依着半开的窗户。   那白玉般的手指,翻动着手中的书册。   他们在这里议论得热火朝天,这位林大人倒好,竟是找了个好位置看起闲书来了。   眼瞧着外面日头更盛,转瞬便要到学宴开始的时辰了。   这些官员也顾不得其他,只能道:“林大人,您倒是也给个意见啊?”   林水月翻动着手里的书,闻言淡声道:“什么意见?”   那官员见状就更焦躁了:“便是昨日交上来的那些文章,圣上要我们评选出前五,待得稍后的学宴上也好拿出来评讲。”   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人没憋住火气:“大人该不会还未看过这些文章吧?”   林水月放下手中的书册,将其反扣在桌面上:“看了。”   “那您是如何想的?这前五名究竟给谁?”   面对着这一屋子急迫的人,林水月微顿了瞬,眉头轻挑:“说实话?”   那问话的官员险些被她这话噎住,那不然呢?   “林大人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直言,你可是主考官。”王学士扫了她一眼,冷哼了声。   林水月一听,当即就不跟他们客气了。   “徐子乔、齐铭晔、瞿斐然、白羽。”她眼都不眨,直接吐出了四个名字。   未想到这话一出,整个翰林院内一片死寂。   只因这四个,都是那徽明书院的学子。   而方才他们争论不休的,则是太学院的文章。   林水月这何止是没听到他们说话,简直是没有将他们的话放在了眼里。   那王学士当即黑了脸,嗤声道:“林大人的评选标准是什么?前五名竟然有四位都出自徽明。”   林水月微顿:“那不是。”   未等这屋内众人松口气,她淡淡地道:“我心中第五名也出自徽明,只是他的文章比起前面这四人,欠缺了灵气,我没记住名字。”   王学士:……   他这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气晕过去。   当下抖着一双手,颤巍巍地道:“若是不清楚之人,都要以为林大人出身江南,同那徽明书院之人来往密切了。”   “王学士这话从何说起?”   王学士嗤笑:“若非如此,大人怎会如此偏爱徽明,将前五名都给到徽明学子。”   “自然是因为他们写得好。”林水月面色如常,轻扣着桌面道:“其中之最,当属徐子乔,不光文章若行云流水般,更是言之有物。”   “他的文章里,列举了近三年江南当地的官场,更对君臣之道颇有见解。有为官多年的老臣之犀利,又不失个人见解。”   “在我这里,当属最佳。其二是齐铭晔,此人对官场见地之深远,甚至超过今次一并来京的许多官员。”   “且智谋深远,文章极为难得的提到了君臣之道,臣民之道。”   她说到此处,抬眸看向王学士:“此二子无论学问、行事风格,都是此番所有学子中的最佳。”   翰林院内鸦雀无声。   林水月所言的,这些官员并非是不知道。   相反,昨夜批阅这些答卷时,他们就已经激烈辩驳过一番了,都一致认为徽明书院这几人,均是不简单。   可是,昨日是学宴第一日。   皇上还坐在了殿上。   太学院自建立之初,就属于皇家的一部分。   在这等盛宴上,叫江南来的学子拔得头筹,不光是皇帝面上无光,连他们这些往日里在太学院奔波来回,算是太学院师长的人,都颜面无存。   尤其,是在多年来太学院都压了一众学院一头的情况之下。   叫他们认定太学院学子不如人,这……   确实是为难他们了。   林水月无视他们面上的神色,重新拿起反扣在桌面的书册,淡声道:“这仅是我一人的意见,该如何评定,并非是主考官一人的事情。”   “按照规矩,是要参考主考官及底下五名官员的意见。”   “眼下你们人数众多,即便我这一票能当两票用,却也并无任何作用,所以,你们只需按照自己的意见来做便是。”   她重新投入其间,眉宇里带着些冷然:“不必来问我的意见。”   气氛尴尬。   那些官员一时觉得林水月不讲道理,却又无法反驳。   “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家,以为运气好一步登天,便能明白这官场了。”王学士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冷声道:“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可笑。”   王学士资历高,且年纪大,寻常底下的官员也不敢轻易同他计较。   然而林水月位高权重,他们也招惹不得,只能低声劝导了那王学士,转向文章评选之上了。   只是他们探讨的声音,比起此前低了不少。   林水月恍若未闻,她的注意力还集中在书上。   这些官员口中的闲书,其实是她此前为避免忘记,用英文默写下来的原著。   自她穿书后,许多事情同从前截然不同,这书便闲置了许久。   今日突然翻出来,恰好就是因为眼前这事。   林水月记得,原文里考上了状元的人,是林淮尹。   可昨晚她熬夜看了徽明一众学子的文章后,深觉其中差距。   若没有徽明众人,林淮尹那一篇文章,确实是不错。虽然笔触稚嫩,但是却也言之有物,唯独是官场上的东西他过于想当然了些。   所提的政见,没有任何的参考意义。   但总体而言,在太学院所有的学子中,林淮尹还是出众得过分了。   可这一切的情况都建立在了没有徽明众人的前提之下。   徽明学子,尤其是为首的四子,实在是过于出彩了。   林水月来京城后,并非什么都不关注。   裴尘殿试的文章,并着前些年他所写的几篇,她都有看过。   裴尘确实是难得的奇才,且有些东西,已经具有相当可怖的前瞻性。   无人可敌是常事。   但裴尘这样稀世之才到底难见,人间更多的,还是如徽明四子这样确切的人才。   整体而言虽不如裴尘,但这四个人年岁都小,且各成风格,假以时日若能够进入朝阁,未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   裴尘能一人撑起晋朝之繁华,却无法肃清繁华之下的腐朽。   去掉腐肉,也需要有新生力量顶上,方才能够从内而外的散发生机。   这个道理,林水月明白,殿上的皇帝不可能不清楚。   所以她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令得皇帝无视才华横溢的徽明四子,而选择了林淮尹。   她手指在书间滑动,至其中一行顿住。   找到了。   然而上面所写的内容,却叫林水月面色微变。   原文提到,科考之前,京中发生了一桩走水案。   走水的地方不是别处,正好是徽明所有学子住的客栈。   那客栈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徽明大半学子葬身火海,其中,便有如今的徽明四子。   原文对徽明的描述不多,仅是一些侧面描写,科考之事也是一笔带过。   后文却提到了齐一鸣因失火之事,丧失太多学子,以至于失了心智。   没两年便去了,徽明自此没落。   而太学院接连出现重臣,一跃成为最大的书院,吸纳了大批学子前往。   林水月合上书册,面上看不出情绪来。   恰好翰林院的人也吵出来了结果。   争议之后,他们还是将头名给到了林淮尹,只是到底受了林水月的影响,给了徐子乔第二的名次。   而徽明的其他人,便未在榜单之上了。   底下的官员拿来给林水月过目时,都端着小心,唯恐林水月发难。   不想林水月看都没看,只挥挥手让他呈出去给皇帝了。   她说过,她的反对无用。   而且此番评选,徽明的人应当比她更清楚结果。   日头逐渐升高。   外面也热闹了起来。   林水月随着一众翰林学士离开,到了那御花园门口,却是被人给拦住了。   这拦住她的人倒也不是别人,而就是那严昊严希兄弟两个。   周围的学子来来往往,瞧见林水月同这二人站在一起,都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天启的把林大人拦住了?”   “这又是怎么了?那严昊失心疯了,还想要招惹林大人?”   “这谁知道呢?”   徽明的一众学子恰好也在此时过来,听了这些人的话,白羽抬眼就看到徐子乔深邃的眸,扫向了热闹处。   他一时顾不得齐铭晔的嘱托,勾住了徐子乔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跟前带了些,语气散漫地道:“子乔啊,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前些日子,圣上特地为林大人赐了婚。”   “赐婚的对象倒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北伐将军裴尘。此前你还读过他的文章,说此人实在了得呢!”   徐子乔收回目光,听得他的话沉默了下来。   齐铭晔扫了他一眼,却也并未阻止,沉声道:“学宴便要开始了,走吧。”   白羽这才笑嘻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徐子乔同他们一并进了御花园,他步履沉稳,走得却比较快。   仿若走快一些,就可以将身后的喧闹都抛之脑后。   那边,来往学子众多,天启书院也算人多势众,一不会便聚集了二三十人,以严昊为首,阻拦住了林水月的去路。   林水月今日着了身月白色衣袍,腰带勾勒出她单薄清瘦的身形,站在了这么一群男子面前,将她衬得越发玲珑娇小。   只是她一抬头,那双黑眸冷然一片。   顿时便让眼前的人感觉自己矮了一截。   “何事?”林水月面色淡淡。   严希推了那严昊一把,严昊面色不好看,目光游移,也不敢同林水月的对上。   “林大人。”严希见状,只得率先开口道:“学生今日过来,是携兄长严昊,为昨日学宴冒犯之事,向您赔罪。”   严昊也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咬了咬牙,哪怕是丢人,也承担不起自此不能进入学宴的后果,低声道:“昨日都是学生之错,不该口出妄言,拿女院的学子来说笑。”   “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他说着,躬身朝林水月行礼。   只是这礼,到底是行得不伦不类的,那身子也没完全躬下去,反倒像是林水月在强迫他赔礼一样。   来往的学子见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议论纷纷。   “你们说,林大人会就此原谅他吗?”   “天启是四大书院之一,严昊怎么说也是天启最主要的学子了,总是要给些面子的。”   “也是,昨日他被赶出学宴,也算是丢脸至极了。”   唯独女院的一众学子愤愤不平。   “这会倒是知错了,此前在面对上咱们时那股咄咄逼人的劲呢?”   “只是看着咱们好欺负罢了。”   “林大人就不该给他好脸色才对。”   有人听了,忙不迭道:“行了,林大人要如何,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情,昨日她为咱们出面本就是意外,女院自来同她不对付,莫要再提些要求叫她不快。”   那些女子见状,俱是闭了嘴,可面上依旧不甘。   胡西西同她们一起,瞧着也是啧啧称奇。   这群人前些日子还与林水月不共戴天呢,如今转变倒是快。   又看向那边,她嗤声道:“据我了解的水月,是不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别人就未必了。”   比如那位从女院出去的庆王妃。   正好,白曼语同庆王一并走了过来,听得胡西西的话,她面色微沉。   昨日庆王有些政务,未在京城之中,故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见得林水月,他脚下不免迟疑了些,连带着他身后的容京和梁少卿,也几乎是瞬间收敛了神色,看向那边。   却见林水月面色平静:“昨日我已经说过了。”   严希脸色一变:“昨日回去之后,严昊也知晓了错处,且熬夜写了文章。”   说罢,将新写好的文章呈到林水月面前。   “还请大人过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态度和诚意也给足了,林水月也没必要再为难他们了吧?”庆王身后,站着大批的太学院学子,见状议论道。   “原本就是件小事,这严昊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若说坏倒也不是多坏。”   “不错,若为此就取消了他的学宴资格的话,未免太过了。”   林淮尹沉声道:“昨日他生事之时,怎不见你们有所阻拦?”   这边安静下来,有人动了动嘴,想说这严昊说得其实也没错,女院做学问,本就不合理。   然而念及眼前还有个女官,女官兄长也站在跟前,到底是止住了话头。   众目睽睽之下,严希也觉得该给的态度给到了,林水月怎么说也不该继续为难才是。   不想林水月却淡声道:“你要求的不是我的原谅,被你冒犯的也不是我。”   “我说了,女院之人若是都同意你回来,你便能回来,除此以外就不必多言了。”   “瞧林大人这话说的。”林水月循声抬眸,便见白曼语款款走来。   她比起昨日,多了层底气。   庆王站在身侧,白曼语手挽着他,亲密非常。   见林水月看来,她并未将手放开。   庆王面上微动,可在林水月的目光注视之下,他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那日林水月拒绝了他,而选择裴尘,再面对这样的场面,她是否会后悔?   “女院之内,俱是知情识礼之人,也知晓严公子是一时情急才口出妄言。如今严公子也道歉了,女院又怎么会追究呢?”   她一开口,就替女院众人原谅了严昊。   旁人不知是何感想,反正胡西西看着何昕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至于林大人怎么想,便是我们不得而知的了。”白曼语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水月:“大人若对严公子还存有意见,倒也不妨直说。”   她未点明,可表达出来的,却是一个意思。   那便是林水月针对严昊是她自己的问题,不用拿女院的人来搪塞。   林水月面色平静:“你说的你们,是你和哪个们?”   周遭安静下来。   白曼语沉下面容,如今所有人都知晓她是庆王妃了,均是尊重她,礼让她。   唯独这林水月,还当她是从前呢!   她正欲开口,不想却听得旁边胡西西道:“白小姐都多久不来女院了,还以女院之人著称。”   “女院可不认这个理。”   白曼语脸上笑意消失了干净,随后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嗤声道:“胡小姐因着旁人的关系,不喜欢我倒也是正常,只是你一个人,何时又能够代表得了女院了?”   “我近来筹备大婚事忙,而胡小姐则是有时间也不去女院,我算不得女院之人,胡小姐就算得了?”   胡西西一时语塞。   她确实不喜欢女院那一套,也不是个能读书的人,而且……林水月不也时常不去太学院女院嘛。   当然了,她们不一样。   不过这会叫白曼语这么一说,她还真有些反驳不了。   “她何时变成了这样?”   “这话说的,只能说她一直是这样,只是你我均是被蒙蔽了去,只顾着去排挤瞧不上乡下来的林水月了,却忘了你我这等身份,在而今她的眼里,不也如同个下人一般?”   “可笑的是我们,此前以门第为界限,又以狭隘为偏见,总觉得乡下来的黄毛丫头也想挤进贵女的圈层,实在没有眼力见。”开口说话的人,是何昕身侧的蒋嫣然。   她嗤笑道:“以自身圈层俯视他人,终究换来的亦是被他人俯视的下场。”   “林大人。”她率先一步走到了林水月的跟前,对着她深深一福:“小女嫣然,为此前自身见识狭隘,而言语针对林大人的事,向您道歉。”   “不求大人原谅,只今日之后,小女再不愿做这等居高临下自以为是之人。”   周围一静。   蒋嫣然在女院内,亦是名列前茅,且她出身不低,一直以来都以贵女自居,从前最瞧不上林水月的人里,也有她。   而今竟是说出这等话来。   “看来昨日严昊的话,对女院之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林淮尹听得身侧的人说出这句话,甚至都未说完,竟又有女院学子出列。   “小女王晗,向大人赔罪。”   “小女邱清颜,向大人赔罪。”   “小女……”   别说在场其他的人了,今日这一出,叫那胡西西都看得目瞪口呆。   她不知道的是,昨日学宴散了之后,这些人曾就找到了林水月,向她道谢。   林水月没有多说什么,留下一句话,却叫许多人思虑至今。   她说:“尊重这事,我想诸位都比我明白。”   在她们瞧不起林水月,自持贵女身份时,就该会想到,有朝一日,也会有人自持身份,而瞧不起鞭挞她们。   昨日之事,便是如此。 第102章 太学院最后一个弟子   “至于严公子。”蒋嫣然冷笑了瞬:“旁人原谅你否, 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女院上下并未得到道歉,也不打算与你和解。”   白曼语脸色难看非常。   大概谁都没想到, 这打她脸的人, 不是林水月,而是女院所有的人。   何昕一直都没有开口,女院的人也不指望她一个日日跟在了白曼语身侧的人, 会替女院说些什么话。   “几位,王爷, 学宴便要开始了。”正逢有宫人来催促。   女院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何昕站了一会,竟也跟在了队尾走了,只余下白曼语站在原地,脸色发青。   林水月看都未看她一眼,便进了御花园。   有了前车之鉴, 今日学宴平和许多, 没了那剑拔弩张的气势。   尤其是天启书院这边, 严昊被拒之门外, 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在今日的考学之中, 发挥寻常。   学宴第二日考学的内容, 是辩驳。   以各方书院为阵营, 一方为正, 一方为反,辩论同一个论题,最后以更为言之有物的一方胜出,可以获得圣上的嘉赏。   辩论在朝堂之上都属常事, 这等方式也很是多见。   只是有趣的是今日抽签,将徽明与太学院抽在了一起,另外的天启、菏泽两个书院对立,而女院则是对上太学院女院。   瞧着都是旗鼓相当,实则暗流涌动。   早在今日学宴开始之前,圣上颁布了昨日文章最佳者之后,太学院与徽明书院便暗暗较劲上了。   这会赶巧,又站在了对立的一方。   他们是第二个开始辩论的,然而在天启、菏泽书院辩论时,底下就已经很是热闹,皆是议论起徽明与太学院的胜负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自来太学院都要压一众书院一头,今日也必然如此。”   “此言差矣,依我所见,徽明书院也不差太学院分毫。”   “不差分毫怎么连个头名都没有,偌大一个徽明,也就徐子乔一人能看罢了。”   “这个中关键,又哪是你我能轻易知晓的,且等着看吧,我还是看好徽明。”   今日来的官员众多,三两成群。   林水月也没有再坐在女院的队列里了,反而是与众多官员一并,坐在了殿前。   周围议论纷纷,她却始终捧着盏热茶轻抿。   旁边还放了碟瓜子,她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位林大人还真是奇特,分明生了张神仙般的面容,所做的事情却极为有趣。”瞿斐然往那边看了眼,摇了摇头。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齐铭晔扫了他一眼:“昨日输得这样惨,今日想好怎么赢了吗?”   瞿斐然张嘴,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徐子乔那篇文章远胜于林淮尹,但判卷之人均是翰林学士,自然偏向他们的学子。   可他也知道,这话说不得。   “且放心吧,今日辩论,徽明必胜。”   那边,旁人被林水月嗑瓜子的声音所扰,忍不住看向了她,问:“林大人怎么看?”   林水月:“坐着看。”   众人:……   她抬了下眼皮,正好看见两个官员争得面红耳赤,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最后被旁人拉住,二人还立下赌约。   这赌约还极为不雅,说什么谁输了谁就是孙子。   林水月来了兴趣,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放回盘中,拍了拍手。   她转过头,兴趣盎然地看着一众官员:“诸位大人,下注吗?”   那些官员静默了瞬,一时觉得林水月这提议实在荒唐。   圣上就坐在上头,她竟打算开赌!   然而眼见气氛越发热烈,许多人是谁也不服谁,又觉得林水月的提议十分合理。   有人问她:“怎么赌?”   “小赌怡情。”林水月眼睛一亮,当即挥手,叫宫人拿来了纸笔,洋洋洒洒地写起了规则来了。   她对面坐着的,便是庆王一行人。   眼见这位平日里做什么都不关心的林大人,竟是张罗起来了赌局,庆王那边的人都觉得一言难尽。   再看她落笔成书,字迹出神入化。   配合那张娴静漂亮的小脸,就……怎么都想不到她是在写赌局规则。   容京唇角抽搐了瞬,又觉得这个人是林水月,她做什么都显得那么合理。   端坐了瞬,甚至起身去了林水月身边,问:“怎么个赌法?”   林水月眨眨眼睛:“十两银子起注,分徽明、太学院两边。容公子可要来一注?哦对了,现在押太学院的人比较,赔率是三比一。”   “你押的谁?”容京拿眼看她。   却见林水月微笑道:“我是庄家。”   ……真有她的。   容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掏出了一百两银票递给她。   林水月乐了:“徽明还是太学院?”   容京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你’在嘴里转了一圈:“太学院。”   “好。红缨,记一下。容公子押了太学院一百两。”   她甚至连多余的字都不想写,也不知何时,将身边那小婢女教会了写字。   红缨坐在一旁,奋笔疾书。   那边,学子们既紧张又兴奋,转头一看,官员队列里竟是开了赌局。   白羽:“怎么也想不到,京城竟有比我还要荒唐的人。”   “谦虚了,你同这位林大人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瞿斐然戳破他:“我刚看见你的小厮往那边去了,说罢,你赌了多少?”   白羽:……   怎么就他眼睛那么尖呢。   他眼珠子转了下,手伸了出来比划了下。   齐铭晔:“五百两?”   “五千。”   这下徽明学子皆沉默了。   若非场合不对,瞿斐然险些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啥。   “钱能收回来。”沉默寡言的徐子乔忽而道。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徽明一众学子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未曾想,那白羽心虚地笑了瞬,道:“我押的太学院。”   瞿斐然:……   “所以这还未开始,你就投诚了?”   白羽在他们审视的目光中,轻咳了声:“这不是投诚,而是识时务。”   “瞧瞧这上下的架势,太学院,那可是半个皇学,岂是咱们一个小小的徽明可以赢得下的?我想好了,今日输人不输阵,便是输了,咱们好歹能赚点银子。”   “现在赔率四比一了呢!”   徽明众人对他奇葩做法是见怪不怪了,只这种还未开始就灭自己威风的事,到底叫人心头不爽。   “不错。”未想,齐铭晔点头道:“今日若输了,白公子自愿拿出一万两银子,用以宽慰大家。”   白羽:?   瞿斐然:“若赢了呢?”   “那便由白公子做东,宴请徽明上下。”   徽明一众学子更是上道,想也不想地就对白羽竖起大拇指道:“白公子大气!”   白羽都被他们气笑了。   那边,天启与菏泽的辩论快要结束了。   太学院的学子很是紧张,氛围较为低沉,抬眸一看,对面徽明竟还有说有笑,当即黑下了脸。   “他们是觉得今日能够稳赢了,才如此猖獗?”   “这是分明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且让他们笑吧,一会输掉了辩驳,看他们还怎么笑得出来。”   太学院的人自视甚高,又有着昨日赢下文章头名的事在前,皆是看不上徽明。   林淮尹眼眸微顿,并未与身侧的人多言,目光落在了徽明四子的身上,情绪复杂。   而那边,伴随着一声锣鼓巨响,天启、菏泽辩论结束。   局势一边倒,菏泽那边压得天启连话都说不出来,有一段时间竟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输赢就格外的明显了。   但这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比起这两个书院,大家更为关注徽明与太学院。   甚至连带着上首的皇帝,都看了过来。   辩题是早前准备好的,而徽明与太学院这个辩题,则是皇帝亲选,由那荣忠宣读。   底下的朝臣一听,均是热议了起来。   林水月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目光明亮。   这道题,乃是此前晋朝真实发生过的一件事情,也比较具有争议,很是典型。   说有一地方官,当年年头不好,遭遇大旱,使得民不聊生。   而朝廷国库空虚,暂且调动不出赈灾银子来。   等待过程中,此官员按耐不住,在日益攀升的死亡人数中,动了歪念头,于是乎收缴了一大笔贿赂。   靠着底下进贡的银子,顺利度过了灾害,甚至在国库钱银抵达之前,就安定了民心。   原本,是功绩一片。   可随后,此人收受贿赂之事便被人揭露了出来。   随后形成了两波声音,一波是说此人虽触犯了律法,但银两俱是花在了百姓身上,本着一颗救世之心,不该受到处罚。   另一波则是道,无论如何规矩便是规矩,今时银两不够,便拿了底下送上来的脏银,那日后岂不是更加的胡作非为?   且贪墨就是贪墨,抄家重罚,一个都不能少。   在这个辩题里,认为官员该罚的为正方,不该罚的为反方。   很不巧,徽明抽到了反方。   “徽明的运气也未免太背了。”   “反方除了用之于民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立足的论据,与之比较起来,正方能说的可就多多了。”   抽签的人还是白羽,一走下来就遭到了瞿斐然的白眼。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白羽耸了耸肩。   然而,那边锣鼓已经敲响。   他们只有一刻钟的准备时间,一刻钟后,便要各自陈述其观点。   “无论如何,贪墨就是该罚,否则岂不是视律法于无物,朝廷还有何威严可论?”   “可这位大人说来也实在是委屈啊,那收上来的银子左右不过十万两,他自己还倒贴了两万两上去,才堪堪度过了危机,若是为此要重罚于他,岂不是寒了天下臣子的心?”   “不论出于何等理由,也不是贪墨的原因所在吧,加之他一个地方官,如何能够掏出两万两白银来的?对待贪墨之事这么的熟悉,说不准就是此前也有过这等举动。”   “我还是觉得……”   一片吵嚷之中,林水月岿然不动,甚至又磕起了瓜子。   “哐当!”热闹纷呈中,锣鼓被人重重敲响,辩论开始。   按照规矩,当由正方开始发言。   正方站起来的,乃是谭寅。   谭寅是谭素月的兄长,今岁已有三十,却未能得中进士。   谭寅一起身便直接道:“律法之所以是律法,便是要让人遵守的,不管做了何事,他都是触犯了律法!”   底下应和声一片。   胡西西不知何时摸到了林水月的身边,一边从林水月的盘子里摸了把瓜子来吃,一边迷惑地道:“所以呢?”   谭寅在说什么,这话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让他辩驳,谁让他陈述一遍题目了?   她一时无言,就见徽明那边,瞿斐然站了起来。   “若但论罪,依学生拙见,不当只有这位官员受罚,而是整个户部上下,连同救灾不当的官员,都得要罚。”   “若非他们办事不利,怎会累得一个地方官需得要到此等地步,朝廷上下看不见百姓的惨状,他却日日得以看见。”   “他若有罪,那朝上的官员便都是有罪,耽误了事情的人更是罪无可赦,何至于要让他一个人送命?”   瞿斐然一开口,不光言之有物,且口齿清晰,思维顺畅。   三言两语就将那谭寅堵得是一愣一愣的,连带着多余的话都讲不出来。   太学院那边见状,复又站起来了一人,反驳起瞿斐然的观点来。   然而所说的话里,只有干巴巴的律法、有罪之类的话语,难以像是瞿斐然一般通畅,来往没两句后,竟又词穷坐下了。   胡西西摇了摇头:“按照这个场面,太学院可赢不了徽明。”   林水月不置可否。   却见林淮尹起身,声音清朗:“今日的辩题,是这位官员有没有罪,而非是朝上其他的官员之错处。”   “如同瞿公子所言,朝上的许多官员都有过错,但他们有错,不代表此人就无错。贪墨之事,前有旧例,后应有威慑。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少不得有损律法之威严。”   “日后凡谁遇上了事情,都想着用贪墨的方式来解决,那晋朝上下岂不是乱了套?”   林淮尹话一出,周围的官员皆是点头。   胡西西又道:“说得也有道理。”   林水月斜眼看了她一下:“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谁说得好我就站他那边。”胡西西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道。   “林公子所言不错,但我始终认为,律法之下,当有人情。这位官员做出这等事情,于朝廷的面上来看,他自然是犯了错,可对于底下的百姓,他便是救他们出水火的人。”   “处置他一个人简单,可这滔天的民怨该如何处理?在朝堂未能够伸出援手时,是这位官员给予了他们生机,于情于理之下,都不应当对其赶尽杀绝。”   徽明那边,齐铭晔起身。   他所说的话,倒是让林水月抬眸扫了他一眼。   她看过齐铭晔的文章,此人思维冷静并且精于条理,光是从文章面上来看,都透着一股冷漠不近人情的味道。   未曾想一开口,竟是走的这等怀柔路线。   不光娓娓道来,还擅长攻心。   他这话一出,官员中沉默大片,而不少女院的学子,均是连连点头。   人都有恻隐之心,尤其是在面对一个本该是好人的官员时。   辩论尚在继续。   但有眼睛的人,却已经能够看出双方差距。   徽明那边,不光是四子。   许多学子站起来,也是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不光能言善辩,也是思维敏捷,所思所虑以及反应都太快了。   太学院除了林淮尹,偶尔有几人观点不错,但在对上一对一辩驳时,便露怯了。   几番来往之下,太学院这边气势越发低迷,一度到了只有林淮尹一个人,可以开口辩驳的情况。   可这是团体战,也有限制,不可能一个人舌战群儒,更做不到以一敌百。   太学院这边逐渐乏力,以至于也开始陷入了方才天启书院的窘境,在一片沉默当中,无人作答。   眼见着输赢将定。   殿下的官员当中,忽有一人起身道:“皇上。”   辩驳瞬间被打断,所有的人皆是抬眸看向了那个人。   林水月抬眼,瞥见的便是早晨与她争论了番的王学士。   皇帝瞧见是他,便和颜悦色地道:“何事?”   “回皇上的话,此番为团体战,按理,太学院就读的学子当全部参与其中才是。”   皇帝轻颔首,徽明那边也是全部参与的。   “太学院内还有一学子未曾发言,请皇上应许,让此人出声辩驳。”   “还有何人?”   林水月不太关心,甚至还拿起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不想,那王学士穿越人群,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手一抬,高声道:“便是刑部侍郎林水月林大人。”   林水月这口点心没咽下去,险些噎着她自己。   整个御花园内的气氛微变。   徽明的学子均是变了脸色。   “这是何意?场上的学子争辩不过,便让场下的上?”   “未免有失公允。”   瞿斐然皱眉,低声道:“我听闻林大人此前确实在太学女院就读,并且至今未曾结业。”   齐铭晔面上看不出情绪来,淡淡颔首道:“按照学宴的要求,太学男院女院不分彼此,如同徽明的四大院落。”   徽明有天地玄黄四院,今次都有不同院中学子一起前来,今日也都起身辩驳了。   以这个为基准,把林水月认为是太学院之人。   他们也无话可说。   周围的学子面面相觑,话虽如此,可到底心境不平。   无论如何,那林水月已官至刑部,不该同他们这些寻常学子相同并论才是。   徐子乔看了那边一眼,见林水月放下了点心,喝了口茶顺了一下。   他便轻声道:“此番出面,也并非林大人自愿,再有……”   “林大人与我等年岁相仿,据闻此前还在乡野长大,真正论就起来,是我们优势更大。”   徽明这边沉默了瞬。   理是这个理,但当身份悬殊差距太大之时,寻常人是不会将他们放在一起对比的。   毕竟哪怕是如今他们中了进士,最好的一种情况不过是进入翰林,做一个七品的庶吉士。   而林水月已手握刑部,所在的位置,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   这如何比较?   上首的皇帝抬眸,扫向林水月:“你还未从太学院结业?”   林水月:……   她也没想到这里边还有她的事啊。   她只得道:“是。”   “不光如此,林大人还缺席了几次大考,按照我们太学院的规矩,参与大考次数不达四次,不可结业。”   且不可下场参加科举。   王学士的话,太学院众人都清楚。   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人,四次大考都不参与的,还读什么书?   万没有想到,真有这样的人。   林水月早在很久之前就把自己还是个太学院学子的事忘记了,这会亦是无话可说。   只得躬身道:“臣已位列朝堂,若参与此次辩驳,对其余学子有所不公。”   徽明众人松了口气。   看来徐子乔说的没错,林水月确实没有参与的意思。   不想那王学士却想也不想地道:“无论林大人如今是个什么样的身份,都应该明白自己也是太学院学子。既是太学院之人,有何公平与否的说法?”   “还是说,林大人对此番辩驳也无甚信心,担心自己以官身同学子辩驳,却依旧不是学子的对手,故而才百般推辞。”   果然。   今晨她说,太学院的学子都不如徽明。   让这老头记住了。   旁人怕她,老头可不怕。   年纪大了,她便是握着实权也不能将他如何,轻易惹得他身子出现问题,林水月还要遭受责难。   “王大人所言有理。”更加令人费解的是,那太学院中竟还有应和的。   “林大人未结业,在太学院就是学子。学子不为学院出面,那谁又能够为太学院出面?”   “还是说自打林大人入了官场之后,就瞧不上我们太学院了?”   胡西西在林水月身侧小声叭叭道:“叫他们同徽明的学子辩驳,他们一个个跟吃了哑药似的,如今对上你,倒是一副能言善辩的模样了。”   她倒也明白这些人的意思。   林水月出面,赢了,那是全了太学院的面子。   输了,那丢的是她林大人的颜面,有她顶在前面,哪还会管旁人今日做了些什么? 第103章 住哪个客栈   殿上的皇帝微顿, 看向林水月:“说来,你未经科考便已入朝阁,朕倒是挺想看看, 你与书院学子对垒会是个什么局面。”   太学院的学子瞬间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皇帝到底是站在了太学院这边的。   林淮尹垂下眼眸,想法同他们完全不同。   今日殿上的评选, 圣上对最后的结果并未多言什么,但却对徐子乔多有褒奖。   而今圣上想看精彩的对决, 指向的也是林水月与徽明四子。   太学院的人以为是在为他们撑腰,实际上却是他们没有资格同林水月比较。   林淮尹抬眸看向林水月。   她只迟疑了瞬,便朗声道:“那就请圣上应许,臣与徽明之间的辩驳,不计入最后的结果中。”   寻常官员听得皇上想看,只怕想也不想地就应下了。   她倒好, 竟同皇帝讨价还价了起来。   底下很是热闹, 天启书院的学子道:“听她这话, 好似她一出面徽明就要输了似的。”   “是啊, 徽明那么多能言善辩的人,她还能以一敌百不成?”   “话也不能这么说, 这到底是有输赢的比赛, 她此举在于不影响其公平性罢了。”   “不错, 本身这场辩驳也差不多结束了, 胜负明了的情况下贸然加入,换了谁都觉得不公平。”   同这些书院比较起来,徽明这边显得很安静,他们都将目光落在了齐铭晔的身上, 等着他来拿主意。   他久不开口,倒是让瞿斐然坐不住了:“说说呗,啥想法?”   按照他们对齐铭晔的了解,他那等格局是不会同太学院一般计较的,徽明书院行事磊落,这次输了下次赢回来便是。   但难得的,齐铭晔竟然沉默了。   连一直沉默不言的徐子乔都看了他一眼。   齐铭晔面色寻常:“徽明也该赢一局了。”   周围的学子面上顿时浮现笑意,齐铭晔在徽明极有威望,也一直严格要求所有的人,他们对他也很信服。   今日若说要忍耐,他们也不会有何意见,只是心底到底憋了口气。   如今听他说不退让,怎么能不高兴。   那边,瞿斐然低下嗓音,用只有他们四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你是觉得,林水月若真加入进来,咱们没有胜算吧。”   齐铭晔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白羽挤眉弄眼地道:“胡说八道,咱们齐公子这出,分明是想承林大人的情。”   齐铭晔低头轻笑。   他说得没错,齐铭晔是看重大局,但他更懂衡量利弊。   在太学院与林水月间,他选择林水月。   退让未必会赢得太学院上下的好感,但领了林水月这个情,他们便有理由与这个林大人走得近些了。   今日试了下,莫说一个太学院,便是在座所有书院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林水月。   那边,王学士还想说些什么,殿上的皇帝已经道:“就按你说的办。”   王学士瞬间住了嘴。   徽明一众学子看着林水月缓步行至对面,皆是严阵以待,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   林水月站定,问:“谁先开始?”   她今日穿着大晋官袍,更显面容昳丽,雪肤桃腮姝色无双。   齐铭晔抬手道:“大人先请。”   林水月倒也不跟他们客气,微颔首便道:“方才我也听到了诸位所言,但有一点,需得分清楚。”   她眼眸若寒潭深水,幽沉又望不见底:“律法是律法,人情是人情,法自来不以人情来定,人情也不该由法来批判。”   “律法是立国之根本,不能也不可以为任何人动摇。若因他一人而动,牵连的便是整个律法根本,为法留情,是否也要为情而改法?”   “若一国之中,律法朝令夕改,毫无威严可言,日后又以何来论罪处罚,又以何来树立威严?”   她说话不疾不徐,吐字甚至有些慢,然而说出来的每句话,却都是铿锵有力,并且极其符合她这个刑部官员身份的。   徽明那边被她气势所压,一时陷入了沉默。   而后徐子乔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学生认为,律法是人的律法,行的不只有威严,也有人情。”   “其根据不光只是冷冰冰的律法,更当以人为本。若律法不为人所用,那便沦落为刽子手中工具,才是失去了立足之本。”   林水月轻笑了瞬。   她笑起来时极美,刹那间宛如满墙蔷薇盛放,是既生动又耀目,惑人至极。   “徐公子说的没错。”   底下的人傻了眼。   “这怎么还有辩驳时附和对面说法的?”   “……难不成她也被徐子乔说服了?”   正迷惑间,却听林水月复又淡声道:“但律法本就是无情冰冷不讲情面的。”   徐子乔怔住。   “你说的那个讲人理,通人性的叫做道德,人以道德为要求,约束自身及他人,而法为制裁。”   “既为制裁,就必须条例清晰、明确、有效。且今日你我所言的,并非是此官员所为是否合乎人理,而是他犯下的罪。”   “既是罪责,便理应由法条审理。”   “律法除大人所说内容外,还应当具备的最为主要的一项,不应当是信服力吗?”齐铭晔起身,朗声道:“若律法处置了一人,却在百姓当中失去了信服力,又何来律法之威严?”   “而失去信服力的律法,又可还具备约束力?”   林水月平静地道:“齐公子,律法不是佛祖。”   在座之人皆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   连那与她对上的齐铭晔反应过来,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水月却是道:“律法建立之初,便不是为了让谁人来信奉,叫谁来追捧的,它是条例是规矩,旁人不管信服与否,都应被秉公处置的条例。”   “律法要的,是执法之人的按律行事。”她认真道:“更是国之安定根本,敢问诸位,安定这等重要的事,应交由信服力来决策吗?”   此言一出,徽明那边的学子纷纷犯了难。   白羽忍不住道:“这是一开始就往人家的思路上去走了,全部被其带着走,而今跳不出来,完了呀!”   不错,林水月上来不谈对错,只讲律法。   结果他们说着说着全部跟她一起歪到了律法上,完全落到了她的节奏里,这会她只不过反问了一句,就把他们问住了。   辩论中,最害怕的一件事情,无异于陷入对方的思维中。   “可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这位官员做下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若因为律法无情势必要将他处置,岂非寒了天下人的心?律法是冰冷的条例,可执法者不该是有血有肉的人吗?”徐子乔再次开口。   却是对林水月此前的问题避而不答了。   到这步,他们已然落了下乘,而今不过借着其中还立得住的点来打。   若林水月坚持对方才的问题刨根问底,那他们便彻底输了。   但她没有,闻言轻笑道:“诚如徐公子所言,故而在执法者的选择上,应当三思而后行,那若徐公子是这位执法者,此官为国为民,你放,此后又有人因特殊情况而触犯律法,你也放。”   “那这律法岂不形同摆设?依照徐公子所言,凡触犯条例者,都拉出来评判一番,此人有没有为国为民,有没有做过好事。”   “这世上最为复杂的便是人了,大奸大恶之人,也偶有心慈手软时,善良温和之人,也有其原则及根本。且,诚如今日这道辩题一般,这等事情的出现便代表着争议。”   她顿了瞬,看向徐子乔,问道:“那当意见不统一,想法不一致,各执一词时,又听谁的话?”   徐子乔面色一白,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徽明学子议论纷纷。   瞿斐然苦笑:“这是输了个彻底。”   林水月不抓一个点,不揪一个词,按照他们思路走,照样把他们问得哑口无言。   甚至听多了,都觉得她是对的了。   他们徽明都出现这种感觉,更遑论其他人。   “本就是如此,立法就是为了解决这等争论,若什么都叫人判决,那各人皆有各人的意见,这还不吵上天去了。”   “这人就该处置了,以儆效尤。”   “不愧是刑部侍郎,此前还以为这位林大人是徒有其表,眼下看来,其见解之深,思虑之周全,远远超过了在场之人。”   “也不尽然吧,这道辩题,本身就是站在律法这边的人更加占据优势。”   胡西西一听这话,就笑了:“方才整个太学院被徽明问得哑口无言时,你们怎么不说律法这边有优势了?”   那些官员轻咳了两声,假装没有听到她说话。   而那边,徽明议论许久,复又站起来两个人,每次提出的观点,都被林水月淡淡回击过去。   她面容不尖锐,甚至情绪始终平和,不受他们言语影响,就给了这些学子莫大压力了。   这种岿然不动的模样,像极了一座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上。   以至于后半程上,一整个徽明的人俱是无言以对。   那瞿斐然顶着压力,最后说了一句:“我方始终认为,法条之下,尚有人间真情,而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不应就这般被处置。”   这已是最后争辩,伙同此前那谭寅念题目没什么区别了。   未想到的是,林水月接了腔。   她目光平和地道:“不错,法条之外另有人情,百姓的意见不能当做立法之根本,却也不能置之不理。”   “故而此案最佳处置方式,当是按处律法,但参照特殊,法外容情。”   “贪墨有罪,但为民无罪,更罪不至死。”   语毕,满园皆静。   徐子乔怔怔地看着对面端坐的人,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而他身侧的齐铭晔亦是已有所思。   至于此前热闹纷呈的人群,此刻已经是鸦雀无声。   林水月起身,对殿上的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来,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沉默许久后道:“今日辩驳,很是精彩。”   底下的人反应过来,纷纷附和不已。   白羽小声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气氛如此古怪?”   他们徽明输了辩驳都不如那些个官员的脸色精彩。   齐铭晔闻言道:“这个辩题是依照此前发生过的事情而立的,而辩题中的这位官员,在当时确实是引发了不少的争论。”   “也因为这些争论,迟迟未给此人定罪,却将他收押在了牢狱之中。”   “关押三年,自尽而亡。”   徽明众人也沉默了。   林水月最后这番话,原不是说给他们的,而是说给了这满朝不愿做事,事事推脱的官员们听的。   无论是死是活,当给出个决断。   拖着不处置,将人熬死了是个什么事。   白羽瞠目结舌,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今日辩驳,徽明书院胜!”那边,根据今日表现,给出结果。   锣鼓敲响后,花园内的气氛才缓和了不少。   徐子乔抬眼望去,林水月那边围着不少的人。   “林大人,此前的赌局可还算数?”   “是啊,您都已经亲自下场了,这赌局应该当不得数了吧?”   林水月一挑眉:“怎么就做不得数了?我又没影响结果,评判也是按照此前他们的表现来的!”   那些人词穷,只得认理。   而红缨伏在了林水月身侧数银子,笑得是合不拢嘴。   胡西西看着这场面,思虑半晌,忍不住道:“所以你坚持自己下场不影响整个比赛的公平性,纯粹是为了继续当庄家吧?”   林水月伸出手,在唇边比了下。   她眼带笑意:“别说话。”   周围听得一清二楚的官员:……   “就一场考学,她便挣了几千两银子,这,实在荒唐。”   “那怎么了,你没瞧见皇上都睁只一眼闭一只眼,你有意见你说去。”   “别,我可不想得罪了她。”   林水月今日表现,叫这些个人也认清了一点,那就是刑部在她手里,会是个什么模样。   以至于周围不论是学子,还是官员,皆是明白了不能与其争锋的道理。   反倒是徽明这边,因着今日这个辩题,所谈之事,全都是林水月。   热闹之中,学宴散场。   齐铭晔微顿了瞬,抬步往林水月身边走去。   他一动,白羽跟瞿斐然二人忙不迭跟了上去。   徐子乔迟疑了瞬,也跟着他们的脚步一并过去。   林水月赢了银子,正被那胡西西缠着请客吃饭,她也不答应下来,只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闹。   正说着,便听周围一静,见那徽明四子缓步行来。   “今日之事,多谢林大人。”齐铭晔拱手道。   林水月笑问:“谢我什么?”   齐铭晔微愣,见她幽沉的眼眸里满是笑意,一时竟不敢与其对视。   却听她道:“徽明能赢,全是你们自己的功劳,与我无关。”   四子对视了眼,面色都有些复杂。   “但你们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不若请我们林大人吃顿饭。”胡西西接腔道。   林水月扫了她一眼,她冲着林水月挤了挤眼睛。   “应当的。”齐铭晔从善如流,轻笑道:“若林大人不嫌弃,铭晔这便叫人准备席面。”   “那感情好啊!”胡西西乐了。   待他们离去,她才对林水月道:“你赢了这么多银子还一毛不拔,我看他们长得这么好看,叫他们请一顿饭怎么了?”   她见四下的人都散了去,复又将声音压了下去,小声道:“而且我听说,此番学宴之后,他们这些人都会留在京城。”   林水月微顿,问道:“留在京城?”   “不错,说是太学院的山长提出来的,昨日学宴之后,他邀请了另外几大书院的山长共聚一堂,说是什么为了方便日后交流,加上而今离明年春闱也没多少时日了,按往年惯例,这些学子也是要提前来京中做准备的。”   “可这么多人,又临近科举,留在京城该怎么安排?”   胡西西撇撇嘴道:“听闻是打算将女院及太学女院让出来,供给这些学子居住,至于师长,他们重要的师长此番都一并来了京中,倒是不太影响。”   “唯独受到影响的,便是女院和太学女院了。这次学宴上受辱,女院名声受挫,听闻山长早前就已萌生了隐退之意,如今又要将学堂让出来,只怕之后便算是彻底散了。”   胡西西叹了口气,她对什么四书五经之流的确实不感兴趣,但女院从建立至今,左右不过十余来年,如今散了,心中不免怅惘。   林水月未语,恰逢齐铭晔身边的人来请,便同胡西西一并离开了宫中。   齐铭晔等人来京后,第一次设宴邀人,来人还是林水月。   故而很是重视,不光将宴席设在了京中最大的酒楼天水阁中,更是还特地请了京里最大的戏班,在台上唱戏。   林水月自马车中走下来,看着天水阁三个大字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抬眼看到了迎上来的人,她唇角略微抽搐。   “林大人。”砚书冲她微笑:“徽明书院的四大才子在三楼等您。”   林水月:……   “大人应当不知道,此处乃是裴大人的产业。”   林水月轻咳了声,倒也不是那么完全不知道。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徽明会把席面定在这里,而且砚书这一过来,搞得局面略显怪异。   好似裴尘在沙场上厮杀,她却在京中享乐似的。   “大人请。”   林水月上了三楼。   白日里见过的徽明四子,如今俱是换了一身行头。   脱下了徽明统一的学子服,更显容貌出彩,俊秀非常。   林水月顿了下,才抬脚迈进了房间。   方一坐下,见得砚书站在门外对她微笑。   林水月:……   胡西西在她身侧笑得直不起腰来,小声同她道:“你家这位裴大人也太有意思了些,瞧着那小厮,满脸写着‘我看你要背着我们家大人做些什么’,哎哟,我说水月啊,你也有今日啊。”   林水月不想理她,转过头就见齐铭晔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好像是要回客栈去取什么东西。   她眼眸微动,轻声问道:“徽明书院今次来京,可是住在了京中安排的驿站之中?”   她随口一问,齐铭晔却也未多想,轻笑道:“京中驿站人员太多,来往不太方便,我们第一日便从驿站中出来,如今在京里的一个客栈落脚。”   江南富庶之地,徽明也不缺银钱,加上那驿站的条件确实是艰苦。   他们书院的学子自来都勤奋好学,在那等条件之下难以看进去书,齐铭晔便做主换了一家干净卫生并且安静的客栈。   不想林水月却道:“哪个客栈?”   方才若是随口一问的话,这话就稍有些唐突了。   但面对的是齐铭晔,他却也未表露出来多余的神色,只轻声道:“一家名为静听雨轩的客栈。”   恰逢胡西西给林水月倒了杯茶,林水月垂眸喝茶,齐铭晔未瞧见了她的神色,还以为她只是好奇,便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不想林水月心中却是情绪复杂。   她翻过原书,自然清楚徽明这一行人葬身火海的客栈叫何名字。   因着一般客栈取名都喜欢较为吉利的名字,这个四字之名的客栈很是特别,所以她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可她分明记得,那客栈失火应当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情,正好在春闱之前,还引发了原女主林瑾钰对林淮尹的关怀,叫底下的下人时刻注意灯火。   然而如今事情变化,徽明提前来了京城,竟好巧不巧也是住在了这间客栈。   林水月不清楚发生这些变革后,原文内的火灾还会不会发生。   但有一点,那便是这个客栈内不太安全。   “京城这菜肴倒是极具特色,我们初来乍到,不若请林大人点菜吧。”白羽看了几眼菜单,将其转递给了齐铭晔。   齐铭晔接过,随后将菜单递给了林水月。   不想林水月并未第一时间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反而是抬眸看他,问道:“……齐公子,你们有没有想过换一家客栈住?”   正逢着底下的人打开门送茶点进来,砚书站在门外第一时间听到了这句话,他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呛着了自己。   “咳咳咳!”立在了那雅间门外,咳得那叫个荡气回肠。   然而雅间内所有人都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水月,她在说什么? 第104章 悬案   连胡西西都瞪大了眼看她。   到底还是因她们与徽明众人并不算相熟, 这话不光奇怪,更显得突兀了些。   齐铭晔这等长袖善舞的人,都沉默了许久, 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林水月自己找补了:“客栈环境复杂, 来往之人众多,并不适合这么多的学子居住。”   听着倒也还算合理。   只是胡西西奇怪地看着她,林水月何时关心过这等事情?寻常连门都不愿意出的人。   “多谢林大人关心。”齐铭晔面上正常不少:“静听雨轩是徽明一位师长的产业, 较其他地方要便利许多。”   “自徽明入住后,客栈也未有过其他客人, 倒也还算清静。”   话已至此,林水月倒是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她到底与他们不相熟,贸然开口叫他们换客栈已是极为唐突,况且换客栈的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总不能说她在书里看到他们会在此处遇到火灾。   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此后林水月未在提及此事,宴席之上还算宾主尽欢。   徽明四子中同林水月交流最多的便是齐铭晔,徐子乔坐在最末尾, 整个席上都显得很沉默。   唯独瞧见林水月对那道红糖莲藕情有独钟, 便主动将菜挪到了她的面前。   除此外便是连一句话都未主动与林水月说。   宴后, 齐铭晔送林水月及胡西西离开。   胡西西率先上了家中马车, 林水月与齐铭晔站在客栈门外,等车夫将马车掉头回来。   齐铭晔顿了瞬, 还是有话直说:“大人今日为何会突然谈及客栈之事?”   光就这两日对林水月的观察来看, 他不觉得林水月是无的放矢的人。   林水月站在门外, 月光倾泻在了她的身上, 恍若给她镀上了一层银纱。   她侧脸如月般皎洁,又透着股别样的娴静与平和。   她闻言,眼眸微动。   那鸦羽似的眼睫扫过,投下一片清浅的阴影。   “如今的京城情况复杂, 表面平静内里却暗含汹涌。朝堂如是,书院亦如是。”她目光沉静地看向齐铭晔:“这等境况之下,谁人都不能独善其身。”   “何况,经过两日学宴,徽明内人才济济已经变成了所有人明确之事。在这等情况之下,当更加注重安全才是。”   齐铭晔微怔。   反应过来,林水月已经上了马车离去。   另外三人也正好从三楼下来,见他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白羽还调笑了句:“咱们齐公子这是怎么了?在别人酒楼前面立着当招财树呢?”   齐铭晔回过神,没搭理他,反而看向瞿斐然,问道:“林大人在进入刑部之前,可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他突然发问,叫几个人都有些发懵。   徐子乔皱眉看他,瞿斐然仔细回想了下,才道:“这位林大人的事迹不少,你这么一问,我也想不出来。”   “可遇到过刺客之流?”齐铭晔点明。   “……有过。”瞿斐然一怔:“是林大人立府后没多久发生的事,且那刺客在被拿下之后便咬破毒囊自尽了。”   “至今不知对方是何来路。”   齐铭晔一听,面色更沉。   他们再问及,他只摇头说无事。   一直到他们转回了静听雨轩中。   今日奔波一天,瞿斐然等人都很是疲惫,进了门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齐铭晔亦是回到了屋中。   可躺下之后,他脑中满是林水月最后的话,迟迟难以入眠。   “叩叩叩。”房门在此时被敲响。   “谁?”齐铭晔当下翻身下床,眼带警惕。   “是我。”徐子乔声音响起,他顿了瞬,方才打开了房门。   徐子乔见他发髻整齐,显然是还未睡下,便道:“林大人可是说了什么?”   齐铭晔点燃了屋内的灯火,并未言语。   “今晚林大人走后,你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齐铭晔思忖片刻,到底是将他的猜测还有林水月的话尽数告知了。   “你是说,林大人话里透出的意思,是有人会对咱们不利?”徐子乔当即变了脸色。   不等齐铭晔回答,他倏地起身道:“现在叫所有人起身,离开此处。”   齐铭晔微怔,随即看向了他。   却见他面沉如霜,冷声道:“我房间被人动过。”   而且还不是床铺那样的地方,客栈内有人打扫,清理床铺算是常事。   可打从他们住进静听雨轩时,齐铭晔就吩咐过底下的人,让其不要翻动他们带来的书册。   徐子乔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正是他存放书册的位置。   且他一进屋便发觉,今日这客栈内用了很重的熏香。似这等客栈,若轻易更换屋内熏香,必然会提前告知才是。   齐铭晔听了之后,当下也深觉不对。   当下同徐子乔一起,将白羽、瞿斐然叫了起来。   他二人刚睡下不久,实在不明白眼下闹得是哪一出,睡眼朦胧地看着他们。   待得齐铭晔快步走近了其他人屋内,发觉有好几个人睡得很沉,根本就叫不醒时,他们这才发觉事情不对。   当下清醒了大半,可不知为何,步履沉重得竟是走两步就觉得头晕。   齐铭晔见得这等情况,已是顾不得其他,大声地道:“小二?掌柜的!?”   “方娘!?”   一连叫了几声,均是无人应答。   走到那大堂后,却忽闻一阵刺鼻的味道。   徐子乔欲推开大堂的门,却发现这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住,根本就推不开!   “看看后院!”瞿斐然走不动,只能坐在旁边的桌椅上,虚指了一下后宅的门。   徐子乔快步冲了过去,谁知一眼便看见后院火光冲天。   他脸色惊变:“走水了!”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皆是脸色巨变。   “快将所有人叫起来!找找房间内有没有水!子乔,你我二人一起,试试可否能将这门撞开!”   齐铭晔强行镇静下来,随后快步行至大堂前,然而走了两步,便又感觉头晕目眩。   徐子乔面色巨变,瞧着这个样子,只怕是房间内的熏香也有问题,他们几人中,唯有他闻到熏香的味道不对,将香炉里的香尽数倒掉了。   然而,整个客栈内都是徽明的学子,徐子乔学过些拳脚功夫,却也无法在火势扩散之前,破开门窗将所有人救出去。   他闭了闭眼,正待绝望时,忽而听见外面一阵嘈杂之声。   他反应过来,迅速走到门边,却听得外面一道清凌凌的声音道:“把门破开!”   “火烧进来了。”瞿斐然回身,看了眼后宅的火势。   火舌高高卷起,宛若巨浪一般,飞快地将这间客栈吞噬。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砰砰砰的撞门声。   “里面有人吗?快些让开。”   徐子乔当即往侧边站了瞬,哐当一声巨响,来人直接砸开门窗。   见得火势凶猛,他们几人坐在大堂内动弹不得,纷纷上前来扶。   “屋内……还有人。”齐铭晔强忍着昏睡的冲动,指了指那几间厢房。   徐子乔已经将白羽及瞿斐然二人,一左一右拉出了客栈。   一出门,就见林水月站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她头上钗环均已经卸掉,披散着墨发。   身上罩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正指挥着底下的人救火。   她身侧的人在一旁候令,投入到了后院的火势中。   更多的人手则是第一时间入了客栈内,将徽明所有昏睡的学子拖了出来。   最后一人走出客栈外,就听得后院一阵巨响。   徐子乔一抬眼,见得整片屋脊被烧穿,化作了焦黑色的一片。   “咳咳!”呛起的烟尘,还有外面呼啸着的冷风,都让齐铭晔清醒了不少。   他反应过来,抬眼去看。   见得客栈的掌柜并着几个小二与管事的方娘,都同徽明其他人一样,陷入了昏睡中,是被人救出来的。   他脸色变了又变,人被这冷风灌着,到底是清醒了过来。   静听雨轩的火势烧得很大,饶是林水月带足了人手,却也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彻底地将火灭掉。   火势散去后,整个后院内焦黑一片,连带着前边住人的客栈在内,黑沉沉的一片,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那边,林水月差人去请的大夫已经到了。   她来得及时,可徽明陷入昏睡的人实在太多,故而大多的人身上都挂了点伤。   如今大夫过来一一诊治。   林水月则站在一旁,听底下人的汇报。   “……未在周围发现行迹诡异之人,且静听雨轩的位置身处闹市,周围全是店铺,所住人家亦是不少,只怕勘察困难。”   说话的人是白果。   他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静听雨轩,深吸了口气。   林水月回到了府中,反复思虑之后,还是决定叫人去盯着静听雨轩的动向。   便让白果安排了两个刑部的官差过去,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另派了自己的人过去。   火势烧起的第一瞬间,她的人率先发现。   让刑部的官差去叫白果来救火,而后又差人传信给了林水月。   正好林水月手中政事繁忙,尚未睡下。   听见出事便亲自领着人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抓到纵火之人。   好在人都救下来了。   林水月抬眸看向眼前黑漆漆的客栈,面色幽沉。   原书内对这一场火灾并没有确切的描述,只是略微提及一句,故而一开始,她以为是一场意外。   然而,不论是原书还是如今。   徽明的学子在住进了这个客栈之后都遇到了火灾,且时间上还发生了变化。   一次是意外,两次也是?   再看徽明救出来的人中,除了徐子乔外,大部分都昏昏欲睡,直至被这冷风吹了小半个时辰,才悠悠转醒过来。   这些学子明日里除了读书之外,另有骑射课程,自身也很注重强身健体,不可能在出事时,人人都昏睡了过去。   “林大人。”   林水月抬眸,正好与齐铭晔几人对上。   “大人怎会在此处?”劫后余生,瞿斐然看向林水月,深吸了口气道:“今夜若非是您,我等只怕是要葬身于这火海之中了。”   林水月来的时机巧合。   若说起来,她也是值得怀疑的。   但瞿斐然等人也不蠢,那设计了火灾之人,耗费了这么多的心力,并且还悄无声息地替换了熏香。   将内外所有的大门紧闭,甚至为了以防他们中途醒来,将整个客栈的水源都给切断了。   他方才坐在大堂内,发觉是连茶壶里都没有一滴水。   到这等地步,就是奔着让他们所有人葬身于火海的想法去的,没必要再半夜跑来救他们。   徽明学子虽俱是有才学之人,可如今他们连进士都不是。未入朝堂,对他人的用处没有大到了要让人这么来设计他们。   林水月轻摇头:“没有抓到纵火之人。”   他们闻言,面色皆是一变。   至于派人看着这边的事,她亦是没有解释。   这边人多口杂,齐铭晔等人也清楚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没有多问。   只将徐子乔发现的事情,还有门窗皆被锁住之事告知了她。   林水月微颔首,差人进去查探熏香。   不想屋内的东西被烧毁了大半,那熏香是遍寻不得。   徐子乔微顿了瞬,随即进了客栈,从大堂拐角处,拿出了他此前倒掉的熏香。   大夫接过闻了瞬,便皱眉道:“此香经过人特别调配,里面加了过量的令人昏睡之药物,如若人在睡下后,将门窗紧闭,药效会发挥至最大。”   周围一片沉寂。   苏醒过来的徽明学子们,在听到了这番话后,俱是遍体生寒。   如果没有林水月,只怕他们便毫无知觉地在昏睡中死去了。   并且因为火势凶猛,至有人发现时,只怕也留不下什么证据。   那纵火之人不需要再做些什么,轻易地就可以置他们于死地。   此事光是想一想,便叫人毛骨悚然。   林水月沉吟片刻,看向徐子乔:“徐公子是怎么发觉这熏香有异的?”   徐子乔看着她灵动的黑眸,沉默片刻后道:“我的屋内,一向都是自己整理,今夜进了房间后便发觉有所不对。”   熏香也是那个时候发觉的。   但若今日没有林水月的话,大概他也只会将此事压在心里,待得第二日再与齐铭晔等人商议。   恰好是因为今夜林水月那番话,以及齐铭晔的奇怪表现,叫他留了个心。   林水月微颔首:“此事事关重大,需得要上奏圣上,徐公子今夜准备一下,明日少不得需面见圣上。”   徐子乔应下。   她复又看向了在场所有人,轻声道:“时辰不早了,诸位今日皆受到了惊吓,我会向圣上禀明,将学宴延后。”   只是这么多人,这大半夜的到底不好安置。   她皱下眉头,她那府中安置不下这么多人,且她一个独身女官的住处,不太好让这么多男子来往。   白果微顿了瞬,上前道:“诸位若是不嫌弃的话,今夜可宿在刑部中。”   刑部没什么空房间,却有极为宽敞的大堂。   今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只怕这些学子单独住一间房也害怕,不若在大堂内将就一宿。   那些学子听罢,俱是应承下来。   林水月吩咐红缨领着底下的人,送了许多的被褥去往刑部。   待得所有人都离开了后,只余下了齐铭晔同徐子乔二人。   他们两人,一个未吸入那特制的熏香,一个则是因为晚间林水月的话,辗转难眠,烦躁之际将熏香放得极远,吸入甚少。   身体和精神都较其他人好许多,便特地留了下来,想听听林水月的意见。   冷风中,林水月让人将马车侧停,挡住了风口,又差人从马车上搬下来了一张桌子三个矮凳。   甚至还拿出了一整套青玉茶盏,在这冷风里,给他们二人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齐铭晔手捧着热茶,一边抬眼看林水月。   见她自披风底下伸出来的手,穿着的是雪白绸缎制成的中衣,便知她也是临时接到了消息赶过来的。   一时五味陈杂。   今夜林水月说那番话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发生得竟是如此之快。   “晚间齐公子提到,静听雨轩是你们徽明师长的产业。”林水月放下茶壶,看向他们二人。   齐铭晔点头道:“此番进京,师长并未随行,只先差遣了人过来整理客栈。”   这位老师在徽明多年,对待齐铭晔等人也是如同半子一般,齐铭晔不觉得是师长想要害他们。   恰好,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师长不设防,才会如此大意,险些命丧火海。   “我回府之后,便派人去查探了,得到的结果与齐公子的一样,这静听雨轩背后的主人并没有任何的问题。”林水月说罢,微顿了瞬:“可细查之下,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在你们抵达京城之前,静听雨轩是由掌柜并着一个名叫方娘的女子一并经营,那掌柜与方娘二人是夫妻,膝下育有三子二女。”   “而静听雨轩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一家人在经营。”   她说罢,抬眼看向他们二人,那眸中装着的漆黑的夜。   “可在你们来之前,不知为何,他们夫妻二人忽然将子女送出了京城,而后重新招工,眼下静听雨轩内用的小二、厨娘并着其他人,都是此前招来的。”   齐铭晔听到这里,也皱下了眉头。   正常来说,他们一家人经营静听雨轩这么久。   而徽明众人又是他们东家的学子,来之前东家传信让他们好生招待,得了这口信,竟还将已经熟练了客栈所有事务的子女送出城外,可实在是古怪。   “因着此举实在是蹊跷,我便留了心,差人来静听雨轩盯梢,以免发生意外。”   林水月淡声道:“剩下的你们也知道了。”   齐铭晔与徐子乔对视了眼,随即皆起身向林水月行礼。   “谢就不必了,只此前我已经提醒过几位,京中局势复杂,只怕你们入京之前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今日之事,也足以明白对方的险恶用心。”林水月放下了茶盏,认真地道:“此后在京,还需处处谨慎才是。”   “这里不是江南,入了官场所要面临之风险,只会比这个更大。”   “夜深了,二位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水月说罢,便叫人收起了所有的东西,率先离开了这边。   只留下了齐铭晔与徐子乔二人,久久不能言语。   次日一早,昨夜徽明书院一众学子险些遇险的事情,引发了轩然大波。   圣上震怒之下,命林水月亲自调查此事。   可林水月接手后,自那掌柜夫妻二人入手,逼问之下,这二人只供出了一个人来。   说是此人在学宴定下之后,就见过了他们夫妻二人。   用一大笔银子收买了他们,并且告知他们的是,只需他们往徽明学子的熏香里,放一些药物,让这些个学子不能够正常时辰去往学宴就行。   他们以为此事只为坏了徽明学子的名声,便应承下来。   为了避免牵连子女,才特地在行事之前将几个子女送出京城。   不想他们的饭食里也被人下了药物,同徽明学子一样昏睡不起。   再问其他的,这二人便是一概不知了。   林水月按照他们给出的模样绘制了画像。   此后差人在京城到处搜罗,不到半日,就寻到了此人。   但找到人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此案便成为了一桩悬案。   为此,学宴暂停了三日。   原本林水月还欲深查下去,但因此事过于恶劣,带来的影响也很是不好。   皇帝命她尽快结案,另外又给足了徽明补偿及赏赐,甚至还将宫中的侍卫派到了在徽明学子新的住处之外,以便安抚人心。   林水月便也只得先行结了案子。   且徽明书院的山长齐一鸣,也领了皇上的情,此事便只能暂时揭过。   但因发生了这等事情,令得学宴延误,那几个书院对此皆生出惧意,也不想要继续住在朝廷安排的驿站,或者是自己找到的客栈之中了。   便起了心思,准备将整个书院迁到了此前的女院之中,暂且落脚。   林水月一早自府中出门,慢悠悠地到了宫中。   今日学宴重开,整个京城一扫之前的低迷气氛,热闹了不少。   她近来办案事忙,也未再接触这些学子。   不想在御花园的门口,就叫人给拦住了。 第105章 居心叵测   “林大人。”   林水月循声望去, 便见蒋嫣然快步行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女院的学子。   她虽急切,可到了林水月的跟前, 还是缓住脚步对林水月福了一礼。   “出什么事了?”林水月轻声道。   蒋嫣然听到林水月这句话, 眼泪都要下来了。   “是女院的事情。”她面上有些赫然。“大人对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原本不该拿这等事情来劳烦大人了。”   “可那些学子实在是太过分了!”她身侧的贵女气愤道。   林水月微顿:“可是为了取消女院及太学女院的事?”   蒋嫣然点头道:“此事女院学子皆是不知,前些日子便直接收到通知, 叫我们收拾准备离开女院。”   “这也便罢了,可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女院众人都对女院有着深厚的感情, 短时间内不愿搬走,原本定好的,也是四月末腾空院子,将地方挪给他们。”   “可昨日一早,天启和菏泽两个书院的人,就大摇大摆地去了女院, 说是来选地方了!”   蒋嫣然气得脸都红了, 手隐隐发抖, 好半晌才稳住了情绪道:“女院学子气不过, 便与他们起了争执,谁知他们仗着背后有人撑腰, 女院又朝不保夕, 竟是当下出言侮辱。”   “那严昊还写了一篇折辱众人的文章, 叫人贴到了女院大门外。”   “吆喝着来往的人看, 还不许女院的人去将其撕掉。”   “不光如此。”旁边的贵女接腔道:“他们还去了太学女院之中,并且给我们两院留下了话,让我们在明日之前彻底搬离书院,把地方让给他们。”   “此事被人传到了三公主的耳朵里, 今日一早,三公主便叫了他们几个书院的人进宫。”   “本意是为了两个女院的事情与他们商议,可这些个人张口闭口就是明年的春闱,丝毫不将三公主放在了眼中。”   “三公主气急之下,扬言要灭了这些书院的威风,如今在御花园中已经是闹了起来。”   林水月面色微顿。   听到有关三公主,她倒是明晰了几分。   三公主年岁渐长,皇帝有意为她挑选驸马。   正好恰逢本次学宴,才子众多。皇帝便将三驸马的人选,放在了这里边。   听着是件好事,但自先帝登基后,便明确规定了,尚公主者不得入仕。   来学宴的人各个都心高气傲,也指望着能够在仕途之上大展身手。   大抵皆是不愿意为了三公主断掉前程的。   三公主情况又较为特殊,一不是嫡出,二没有庆王及七公主那样受宠的母妃,三便是她性子一向张扬,说话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在公主中算名声较差的。   为此,这些学子明着为抢夺地盘,实际上只怕是借机与三公主交恶,哪怕是开罪了三公主,也不愿意让三驸马这个名头落在自己的身上。   “三公主也将在太学女院就读的七公主及九公主都请了过来,眼瞧着便要大闹一场。今日学宴由庆王暂代主持,白小姐……”蒋嫣然提及此人,面带嘲弄。   “是站在了那几个书院那边,认为女院早晚都要搬离,春闱才是大事。”   “在您到之前,已经同三公主争论了起来。推搡之下,令九公主受了轻伤。”   林水月面色发沉:“她们二人都没事,却伤到了九公主?”   蒋嫣然苦笑道:“是。”   “去御花园。”   林水月踏入御花园,便听得吵闹一片。   三公主声音高昂,还带着说不出的讥讽:“白曼语,你这还没嫁入皇家,就已经摆起了王妃的架势,连带着女院都不管了,忘本忘到了你这个地步,也当真是闻所未闻了。”   “我已经说了,女院的学子自来都是知礼仪懂是非的,而今几大书院无处落脚,春闱在即,让出书院也是为了科举大事。三公主自来都不喜欢我,可却不能故意曲解了我的意思啊。”   三公主气坏了,怒声道:“好一个知礼仪懂是非,你的意思就是本宫粗鄙无礼了是吧,究竟是谁给你的脸让你这般……”   “砰!”庆王怒而起身道:“都给本王闭嘴!”   “林大人到——”   园内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无视急火攻心的庆王和三公主等人,径直走到了九公主身侧。   就见九公主身旁的医女,正在为她上药。   九公主被划伤了脸,垂着眼眸,小脸略显苍白。   听到林水月来之后,才抬眸看向了她。   “我没事。”不等林水月开口问,九公主便先开口道:“就是被蹭了一下。”   蹲着上药的医女忍不住道:“公主未免太好说话了些,这伤虽不重,可若再往上一寸,便要伤到眼睛了。”   “且伤在面容之上,稍不注意便是要留疤的。”   九公主闻言摇摇头,没再说话。   林水月看着医女给她上好了药,方才起身。   三公主对上她的眼睛,一时有些心虚,忙道:“来人,去将本宫殿内的玉容膏取来。”   又看向九公主道:“九妹,方才姐姐言语失状,连累你遭了罪,都是姐姐的不是。”   她这一番抢白,林水月面上却无多余的表情。   然而无端的,却叫人心头发怵。   方才还吵闹不已的御花园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徽明的学子来得晚,这会见局面僵持住,皆是有些不明所以。   “林大人是九公主的伴读。”齐铭晔轻声道。   边上天启、菏泽书院的学子并不清楚此事,闻言皆是变了脸色。   天启那边,严昊看见林水月便变了脸色,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严希暗叫不好,却也只能够上前一步道:“此事说来当是天启的不对。”   “叫九公主无端牵扯进来,还请公主恕罪。”   菏泽书院的人反应过来,亦也是连连道歉。   他们皆是开了口,唯有一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林水月出现之后,她便侧过了身子去,几乎将身影缩到了庆王的身后。   林水月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她保养得宜的长指甲上。   “王爷。”白曼语低声唤了庆王一下:“今日之事,是曼语冲动了。”   说着眼里便蓄满了泪。   庆王不言,转而对御花园内的人道:“三公主学宴失仪,言语无状,自今日起,不得踏出宫殿门半步。”   “皇兄!?”三公主变了脸色,抬手指向了白曼语,怒声道:“白曼语也未做什么好事,怎么到了皇兄的嘴里,就变成了我一个人的错处?”   “你还敢争辩!”庆王怒目相向:“你自己看看小九的脸。”   “那是我不对,可皇兄一味庇护自己的王妃,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庆王看都不愿看她,只道:“把三公主送回寝殿。”   底下的人应下来后,便要上前。   “慢着。”不想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人叫住了。   庆王循声看去,见林水月面无表情。   那双黑沉的眸里,透着股深切的凉意。   庆王微顿,缓声道:“今日之事,林大人并不了解,待得学宴之后,本王自会给九公主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林水月问道。   御花园内的气氛微凝,大抵是林水月自来表现都是情绪稳定,极少将事情往心里去的模样,她骤然开口反问,叫许多人都愣了瞬。   “王爷是打算叫白曼语去给九公主负荆请罪,还是说为了这件事情,打算换一个王妃?”   换一个王妃这句话一出,底下惊呼一片。   “林大人!”旁边的官员看得着急,想要阻拦林水月。   庆王沉下面容,冷声道:“今日之事本是个意外,本王会让曼语给小九赔礼。”   言外之意,便是到此为止。   只是一个小小的划痕,不足以到了让白曼语以庆王妃的身份,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上受辱。   林水月闻言,笑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庆王第一次在林水月的面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讽刺、嘲弄。   此前她在被无数人针对时,甚至都没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来,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好似那被针对的人不是她。   不想今日动了九公主,恍若触及到了她的逆鳞。   “若林大人还有不满,本王也可以代曼语道歉。”   庆王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做出了让步。   不想林水月却是摇了摇头,她也不看庆王,更不看那白曼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凉的寒意:“有些事情,我不愿意插手,也不想要无故参与其中。”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皆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显然是不明白她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那白曼语却是似有察觉一般,抬起眼眸看向了她。   她眼睫颤抖,面色带着些惊慌失措和苍白,瞧着像是被之前三公主的模样吓着了。   “可白小姐似乎误会我了。”林水月黑沉沉的眸,扫向了白曼语:“亦或者是说,白小姐觉得有庆王,或者是庆王妃这个身份在,便可以一直为所欲为?”   白曼语心下发抖,面上却还依旧强装镇定地道:“林大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误伤了九公主是我的错,我会向九公主赔礼道歉。可林大人话里话外却好似说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此事我不敢苟同,也请林大人慎言。”   “白小姐也不必明白,待得到了天牢之后,会有人细细与你分说。”   林水月抛下了这句话,令得整个御花园内为之一振。   “林大人?!”白曼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做什么?因为我伤到了九公主,就要将我关到了牢狱之中?”   “林大人是刑部侍郎,可刑部是晋朝的刑部,并非是你一个人的刑部。这里是御花园,是皇宫内,林大人要动用私刑吗?”   她丝毫不觉得林水月能够真的把她怎么样,左右不过是因为看着九公主受伤,盛怒之下的胡言乱语罢了。   然而旁侧的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徽明书院的那群学子。   “此前就觉得这个白小姐怪怪的,眼下看来还真的是不对劲。”   “总归林大人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且等着瞧便是了。”   “说的什么话?”白羽回头,扫了一眼说话的人,毫不犹豫地道:“咱们林大人,就是不会出错。”   “如果出了错,那也是别人的错。”   瞿斐然扫了他一眼,这个人真的是……   打从那一日林水月救下了他们一书院的人之后,他就变成了忠诚的林水月拥护者。   只怕现在林水月指着那太阳说是月亮,他也能说是对的!   往常这个时候,受到质疑的人都只会是林水月。   大家觉得发了疯的人也只会是林水月,而不是她白曼语。   可是不知道何时开始,情况竟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白曼语仓皇之际,不由得抬眼看了瞬身后不远处的何昕,何昕对上了她的目光,眼眸闪烁了瞬,却连一句话都未说。   白曼语咬了咬唇,只能自己争辩:“若林大人无法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答复,那么今日之事便是闹到了皇上那边,我也需得要向林大人讨要个说法!”   她挺直了脊梁,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之上是委屈到了极点,却还依旧坚定地同林水月抗争。   林水月冷笑了瞬,淡声道:“好啊。”   她应下来了。   “不愧是林大人,真乃女中豪杰!”白羽想也不想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等气魄,难怪可以统领刑部。”   “对峙便对峙,林大人还能够出错不成。”   天启书院的人瞧着徽明那群学子对林水月的无脑维护,一时间无言以对。   那严昊沉默了许久后,忍不住道:“那火伤到他们脑子了?”   严希:……   这倒也说不好。   他们注意力分散了瞬,而那边,庆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沉声道:“此事已经了结,还请林大人就坐,学宴便要开始了。”   “王爷。”白曼语咬了咬唇,满脸的委屈:“曼语并未触犯任何的律法,此事今日必须得要说清楚。”   “林大人身为刑部侍郎,断然不能够这么信口开河。”   “她辱没的,不光是我,更是王爷的名声。”   庆王面沉如霜,却并未第一时间说话。   白曼语心下恼恨,清楚庆王对那林水月还留有情意,才会在林水月说出这等荒唐话后多有维护。   可她今日亦是铁了心,无论如何需得要给林水月一个教训。   也让林水月知晓,她只是个臣子,是皇家的臣子,皇室之人皆是她的主子!   “那便请吧。”林水月根本不惧白曼语说的话,伸出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圣上就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我来之前还去御书房回禀了政事,白小姐快一些,应当能够赶在了群臣入御书房议事之前,将此事告知圣上。”   白曼语面色变了瞬,高声道:“林大人这是用自己的职务在威胁我?”   “白小姐这话从何说起?”林水月看着她,声音清朗,透着刺骨的凉意:“我这是在给白小姐建议。”   “让白小姐去往皇上跟前,亲自跟皇上说,你是怎么样伙同京中刺客,命人假意刺杀庆王,而后自己借着庆王危难之际,以救命恩人的模样出现,谋得庆王好感的。”   满场皆静。   这御花园内的男男女女,皆是被林水月话里透出来的内容吓破了胆子。   连带着白曼语的好友何昕都忍不住色变。   蒋嫣然就站在了她的身侧,见状诧异道:“竟有这等事……”   何昕好半晌都未回过神来,她也不清楚。   且这个话听着荒唐,却让她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许多事情。   比如第一次林水月提到的,白曼语救庆王的地方,是个姻缘庙而非寻常的寺庙。   那次白曼语就遭到了庆王的怀疑,此后还拉着她到了庆王的跟前,以她的口说出了京中大大小小寺庙太多,不留心去记根本就记不住之类的话。   后面她问过白曼语,白曼语也是一句记不清就带过去了,根本不愿细说。   再比如白曼语自来只去一个寺庙,那就是京郊最大的慈恩寺!   白曼语面上血色尽失,看着林水月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心下一阵窒息,以至于眼前的一切景色都变得影影绰绰了起来,连带着跟前庆王的神色都分辨不清楚。   “竟有这等事?”   “我来之前倒是听说过,这位庆王妃之所以同庆王结缘,便是因为曾救过庆王的性命。”   “可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结识了那些刺客?且让他们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卖命呢?”   当初庆王遇刺那件案子,在京城闹得是沸沸扬扬。   抓到的刺客几乎都死了,没有死的也在牢中自尽。   “等等,那些个刺客被抓入了刑部之中,那时的刑部侍郎,好像还是江路海啊!”   “……若是江路海的话,自尽这种事情倒是能够解释了。”一瞬间,连带着庆王这边的官员都议论了起来。   官员触觉更加敏锐,那些刺客至死都没留下线索。   导向庆王将怀疑转向了太子。   原本太子的性情就格外阴晴不定,加之彼时太子已经被罚青云山许久,他们这些幕僚思前想后,倒也觉得是合理的。   而今想来,如果这些事情真如林水月所说的话,白曼语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白曼语在潮水一般的议论声中,整个人恍若即将溺亡了般,眼眸瞪得很大,急切地喘着气。   冷汗密密麻麻地挂在了她的额头上,只不过短短的一瞬,在这春日里,她却好像被人用冷水兜头淋下,整个人都被汗浸湿了。   她这等表现,本就极为可疑,偏她用力掐了下自己,几乎将手掌心都掐出了鲜血来,也不过就憋出了一句:“林大人勿要血口喷人。”   说话时底气不足,甚至连语调都是轻飘飘的。   “是与否,白小姐只管去皇上的面前争辩就是了。”与之相比起来,林水月脸色恢复了平静,眼眸幽沉。   “你若说不清楚,便让你身边那个出身于草莽,其第一任相公还是土匪寨中寨主的嬷嬷替你说。”   “她若是还说不清楚,便将她那个自小跟在你身边长大,对你情根深种的独子,也即是帮你筹备人手的吴志勇来说。”   “如果他们都实在说不清的话。”林水月微顿,目光中不带着任何情绪地看向了白曼语,一字一顿地道:“便让你那事出之后,为了帮助你掩盖罪行,而买通了江路海灭口的爹来说。”   这话一出,整个御花园内都安静了。   不少人目光怔忪地看着林水月。   她哪是什么娴静自若的女子,分明就是行走在了阳光底下的阎罗。   刑部刚落她手里,就连连出现了大案子。   此前那徽明学子的案件,换了一个人只怕已经是头疼欲裂,然而她在查纵火案时,还能够将白家摸了个底儿掉。   若只说能耐,都有些贬低折损林水月了。   这一言一语,了解至极的模样,分明是已经熟练掌握了证据。   只不过今日白曼语跳了出来,她便亲手送白曼语死。   白曼语这会已经是彻底的慌乱无神了,她摇着头,伸出手拽住了庆王的衣袖,哭诉道:“王爷,我不是,我没有……”   “王爷要相信我啊,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够做到了她所说的那般神通广大。”   “我是冤枉的!王爷,我真的是冤枉的!”   庆王目光怔忪地看着她。   他对白曼语并非是没有情的,否则也不会一再选择了她。   可今日听得林水月的一席话,叫他怀疑起了自己。   他真的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吗?他真的是清醒的吗?   林水月说的是白曼语,然则嘲讽的却是他这个无能的庆王。   若非无能,怎会连一个居心叵测的女子都看不清。   且任由她算计,险些就将这样的她娶进家门!   “王爷。”白曼语摇着头,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的衣袖,一寸寸地自她手里边抽了出来。   她彻底慌乱了,当即跪了下来,哭道:“曼语是冤枉的,王爷信我!是她,是林水月她费尽心思都得不到您的宠爱,才会想出来了这样的法子来构陷于我,王爷明察啊!王爷!”   这边的纷乱,到底是惹来了宫中其他人的注意力。   “太后娘娘驾到——”   “皇上驾到——”   太后与皇帝,竟是一前一后地来了这御花园中。 第106章 公平竞争   “发生了何事?”皇帝沉下面容道。   底下有人飞快地将今早御花园发生的所有事情禀报了。   皇帝抬眼看向庆王, 眸中带着深沉的情绪。   太后听完了之后,却是率先走到了九公主的身侧,柔声问道:“小九可是被吓到了?”   九公主摇了摇头。   她轻叹了声, 牵过了九公主的手, 抬眼看向底下心虚垂头的三公主道:“你是皇家公主,不是市井泼妇,这般失了体统, 可还有半点公主的模样?”   “传哀家懿旨,罚三公主闭门思过三月, 另配两名管教嬷嬷。”   “三月之后,若她还这么肆意妄为,哀家便要拿你们问罪。”   三公主身侧的宫人跪下大半,俱是瑟瑟发抖。   这等场面之下,三公主也无从辩解。   但她今日也算不上输了。   自御花园离开之前,她转过头看了跪在庆王身侧的白曼语一眼, 嗤笑了声。   白曼语浑身冰凉。   太后半句都没有提及她, 甚至好似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她一颗心沉至谷底。   不想, 刚抬眼就瞧见荣忠领着几个宫人过来, 挥挥手,便将她整个人架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王爷!王爷, 曼语真的是冤枉的!唔!”她哭喊到一半, 便被人捂住了嘴, 径直拖了下去。   庆王定定地站在原地, 好半晌都未曾回过了神来。   皇帝打量着庆王的神色,沉声道:“你也算是朕亲自教导出来的了,却连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没有,任由着一个女子摆布。”   “皇帝。”太后脸色难看:“这件事情, 哀家亦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庆王妃,是哀家替他做主的。”   皇帝神色微顿,看着庆王,久久未曾言语。   “儿臣。”庆王回过神来,躬下身子:“知罪。”   “罢了。”赶在皇帝开口前,太后冷声道:“幸而此番发现及时,未让这等居心叵测的女子进入皇室。”   “你也长个教训,日后行事需得更加谨慎一些。”   “至于庆王妃的人选,再议吧……”   庆王心中还有许多的疑问,但他清楚,太后今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便是为了在皇帝面前为他求情。   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压了下去。   皇帝看在眼里,未再多言。   这里的人皆不知,白曼语的事情,是皇帝授意为之。   对庆王妃的人选,皇帝都是交由太后把控,选什么人于皇帝而言都不重要。甚至在他心中,也算是考量庆王的一个标准。   若对方真有这样的能耐,经得住林水月的探查,皇帝也不会多加干预。   可偏巧是个没什么能耐,心思漂浮的人。   摘掉这个准庆王妃的头衔,也是在给庆王敲响警钟。   “皇上。”御花园气氛沉肃,林水月却在此时出声道:“臣有本要奏。”   皇帝对上她,面色微缓:“说。”   “此前几位书院的山长联名上书,要求取消女院,将腾空出来的书院挪给来京的天启、菏泽以及徽明书院。”   “此事,臣以为不妥。”   这话一出,在场一片安静。   那些书院的学子俱是变了神色,面面相觑。   徽明书院内有人搓了搓手:“来了来了,现在是轮到了这些个书院了吗?”   “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几个大男人,书读得不好,为难一群女子倒是很有一套!”   “就该让林大人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还有人说:“谁把咱们徽明的名字也给报了上去?徽明上下什么时候说过要抢女院的地方了?”   “听说是其余书院共同商议的结果。”   “他们商议了就算数吗?我们不同意!”   徽明这些人,寻常不开口,轻易说起话来,那还真不是一般的气人。   严昊强忍着反驳的冲动,被严希按了下来,却也忍不住拿眼去看那林水月的方向。   与他们比较起来,女院学子则是激动非常,看着林水月的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崇敬。   “此前我还说过林大人的不是,当是我狭隘了。”   “这事之后,不论成与不成,咱们都得要认林大人这个情。”   “别说了,若此事牵累了林大人,你我可得要率先站出来才是。”   “为何不妥?你且说来听听。”皇帝淡声道。   “几位山长给出的理由是科举,其上书奏折里,更是提及了女院不必准备科举,所学学问无用诸如此类的话。”林水月脸色平静,然而细究之下,这平静中仿若蕴涵着深邃不见底的海。   “但臣以为,女院无用这件事情,恰好就是他们造成!”   这话一出,周围震惊非常。   庆王尚且处在了恍惚之中,闻言也忍不住看向了她。   却见那殿中之人,一身雪衣黑发,明眸皓齿,眼底却一派澄澈与坚定。   是在寻常人眼里,最难瞧见的东西。   “说女院无用,可其一,这些山长并着所有授课的夫子在内,都未曾正统地在女院之中教授过科考所用的学问,不教,底下的人从何学会?能学多少?”   “其二,女院擅行的诗词风格,均是在女院授课的夫子所授,教的时候只管风花雪月,不问世道无情,然则到了此刻,却说女院上下都只会无病呻吟。这等行为,莫过于臣将府中的下人打了一顿,然后反过来问他,你为何脸上挂着伤疤?”   “其三,臣以为,不论是做学问亦或者科举之路,都当靠着自身的努力以及刻苦钻研,方才能够成就千古美名。诚如他们所说,学问当作用于当下,而不浪费时间虚耗在了无意义的事情之上!”   “但学问也从来不是用于攻歼他人,甚至是打压弱势之人的工具。”   林水月说到了这里,也不在乎周围人或怔忪或惊讶的神色,她抬眸,面上坦荡非常,道:“况且臣以为,女院成立多年,而今在女院就读的所有学子,并非他们所言的全无优点!当真将所有的学子放在了同一竞争水平下,也不可能就会输!”   女院内气氛沉静。嘉   打从林水月开口后,有人已经从方才的感激,变成了眼含热泪。   甚至暗暗攥着手,身型颤动。   以蒋嫣然为首的人,更是深受其动。   此前她们或许只是将女院,或者是进入女院这件事情,当成是一件脸上有光,或者说是能够用来争夺家中宠爱,外界名声的工具。   而今听得林水月的一席话,再抬眼瞧见了对面那群男子。   她们忽而深觉,女子,也可以站在了殿中,站在了圣上面前,可以堂堂正正地用学问压过那群男子,可以对任何事情有所见解。   可以自称为‘臣’。   而非小女,非女儿,非妾身!   长久的沉默之下,率先开口的人,竟是徽明的齐铭晔。   他上前躬身道:“学生以为林大人所言有理,科举仕途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也并不是有一个好书院,一个好的环境就可以金榜题名。”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与之一起的,还有徽明的其他人。   “齐公子倒是大方。”那严希阻挡不成,到底是让严昊站了出来。   他看着徽明一群人,冷笑不已:“徽明书院财大气粗,你们书院的学子,又有几个是家中贫寒,连带着一两银子都掏不出来的?”   “诸位手里边有钱,家中又送来小厮仆从,连带着来京住的都是一流的客栈,客栈失火之后,齐公子更是做主买下了一处民宅来安置所有的人。”   “可也希望诸位明白,并非是人人都像是你们这般出手阔绰。我们天启书院内,也有家境贫寒,拴着全家的生计在过活的学子。”   “让出书院,你们可以活得下去,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如你们这般?”   菏泽也有人忍耐不住,上前附和道:“不错,我等此前所有的花销,俱是由书院兜底,而入了京城后,花销比起从前在湖州多出了几倍不止,这等情况之下,怎能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叫我们放弃?”   “据我所知,京中贵女皆是出身于名门望族,自小便在富贵窝里长大,离了女院也能够好好地过活,又何至于来与我们争抢。”   他们说的话,倒也是叫许多人点头认同。   然而徽明那边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徽明四子没有开口,底下却有人站不住了。   “严公子,你也是读书识礼的人,怎能说出这等荒唐的话来?”说话的人叫做黄武。   林水月对他有些印象,是因为那日徽明失火。   他是里面最快苏醒过来的几个人之一,醒来后不顾一切的冲进火海中救人。   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了许多的书册。   最后被同窗拦住了,才未曾再进客栈。   此时他神情激动,怒声说道:“因为自身家境贫寒,就必须要他人做出退让,甚至是同情、怜惜你,你才活得下去吗?”   “再有,严公子是否对徽明有太多的误解?”   “徽明刚建立书院时,便对底下寒门学子免除了一切的费用,为此,我们山长齐先生,典当了自家所有的财物,近乎于落到了一个沦落街头的下场。”   “此后师母带着家中所有能用的人,靠着耕织度过了难关,养活了我们这群穷学子。”   “齐大公子齐明瑞,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神童,却因书院在危难之际,不忍我们这些穷学子挨饿受冷,而甘愿放弃科举转而从商。”   “而今徽明有今天,公子功不可没!难道因为我们大公子能赚银子,搁在你们眼中,就成为了徽明财大气粗?肆意妄为?”   “莫说这些,连带着我们这些不能当事的学生都知道,自家境遇不好,更当好好读书,努力靠着自身改变环境。天启菏泽庇护不住贫困的学子,便想让他人来帮忙。”   “家境不好的学子,不想着考取功名改善环境,而指望着他人救济,简直是荒唐!”   他这一番话,惹来了更多的争议。   “你说得好听,不是谁人都像是徽明那般,有人赚银子其他人只需要享受的。”   “而且你说什么靠自己?荒谬,就是因为家境贫寒,才要拼了命的读书科举,平日里所用的笔墨纸砚皆是已经节省到了极点,而今听你的意思,是还要安心读书的人,出去售卖自己的字画不成?”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不光是有辱斯文,更是连脊梁都弯了,还有什么心思科考?”   黄武听笑了,他也不顾旁边瞿斐然的阻拦,大声说道:“晋朝自来有规定,凡考取举人功名者,其郡、洲、县均有嘉赏,另有,举人可凭着功名向衙门每月借取定额银两,如若返还不上,还可为衙门干活做事还上这笔银钱。”   “怎么,兄台如今是不是要跟我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考得上举人的?你来读书科举,不抱着高中的心思,连带着举人都肖想不上,不若趁早回家去罢!”   “好了,黄武!”白羽拉住了他,避免他冲动之下再说出些什么话来,将他拖了回去。   而对面天启、菏泽的人已经是脸色极为难看了。   严昊嗤笑了瞬,依旧坚持道:“无论如何,贵女闲散,对书院不是必须,而此番让出来,对其他的几个书院而言,却都是必须且紧要的事情。”   “学生认为,当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来定论,女院取不取消,与学生无关。当务之急,是应当尽快将地方挪出来才是。”   “严公子所言有理。”   “学生亦是赞同严公子的话。”   “还请皇上明鉴。”   场面僵持不下,皇帝并未第一瞬间开口,他只将目光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想听林水月怎么回答。   这等情况之下,林水月面色寻常,淡声说道:“既是如此,臣倒有个办法。”   皇帝来了兴趣,道:“什么办法?”   “这几个书院所用的名义,乃是女院无用的说法,而严昊等人的话中,也将他们几个书院的学子,放在了较为重要的位置。”   林水月微顿,转过身,看向了所有的学子。   她眼中黑沉沉的一片,轻易地就叫人安静了下来。   周围吵吵嚷嚷的议论声皆是褪下了去,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只见得她面色寻常,淡然道:“那便公平竞争罢。”   公平竞争。   这几个字说出口,便是叫瞿斐然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对学子最公平的,便是考试。既然诸位都如此有自信,不妨将这个力气,放在了考试之上。只要每一轮,诸位都能够证明自己确实是比女院的一众学子要强,要更有用,那女院的位置,便是诸位的了。”   整个御花园内安静非常。   “怎么考,如何考?以及需得要考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算得上是胜了女院?”第一个接话的人,居然是那个严昊。   “啧!”白羽皱眉:“此人也真是,事事都想着争先,做什么都要出头冒尖。”   别看严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天启书院内出身贫寒的学子根本就没有几个,尚且不如徽明来得多。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只是他太想要出风头,太想要名声。   如若不然,他严大公子,连带着用的一支笔都是金镶玉的,真那么悲悯众生,怎么不见得他做些实事。   空口说话谁不会。   真正捐赠了四十万两白银的菩萨,有且只有林水月一个。   “若是不说清楚,到时候林大人叫我们同女院的人比女红刺绣之类的,我们这些只读圣贤书的人又怎么能够做得来?”   开口的人,是菏泽的何云岫。此人亦是菏泽书院内数一数二的才子,如今同严昊一唱一和的,全然一个鼻孔出气了。   林水月平静地道:“考试的内容,自然是选择两方都会的了。”   两方都会,这个话还是较为含糊其辞。   但首先排除的,就是女红了。   “如何,诸位学子可敢应战?”林水月看向他们。   “这该怎么办?”天启那边议论声不断。   “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如果不应下来,岂不是自打巴掌,她既是在圣上面前提及的,考试内容应当不会太过偏颇才对。”   “那不若便就此应下?”   同这些学子比较起来,严昊的想法可就多多了。   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此事可行,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何云岫问。   严昊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水月,道:“林大人可也是太学女院的学子,此番考试,若林大人也参与其中的话,对我们这些学生不公平。”   “嗤!”黄武笑了:“方才还一副大义凛然,才学过人又得不到他人赏识的模样,这会就林大人出面对我们学生不公平了。”   “你少说几句。”白羽抚了一下他的背,无比大声地说道:“你怎么可以说我们严公子欺软怕硬,恃强凌弱,不要脸皮,手段肮脏呢!”   “严公子,他脑子不太清醒,我帮你骂他嗷!”   严昊:……   旁边徽明学子都快要笑岔气了。   “无论如何,林大人已贵为刑部侍郎,就如同那一日对上徽明书院一样,即便是参与,所得结果都不应当影响最后的结局才是。”   何云岫想了下,亦是道:“不错,林大人此前同徽明学子比试可以做到,到了我们的身上,应当也可以一视同仁吧?”   胡西西有些紧张地看着林水月。   其实她从林水月一开始提出这个话的时候,想到的就是林水月打算替女院出头了。   可这会他们不让林水月参加,这事可不就悬了吗……   同她相比,女院的学子则是心态平和许多了。   “这等考试,还不需要林大人出面。”蒋嫣然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我们的书院,当得我们自己来守护。”   “林大人便休息吧。”   “无论成与败,皆是我们自己的造化。”   女院上下一条心,均是站出来附和了蒋嫣然的话。   甚至连那何昕都在其中,目光坚定。   “好。”林水月抬眸看了她们一眼,随即应下:“所有考试我皆不会参与其中,如此,诸位可满意了。”   被女院突如其来的气势,而抢尽了风头的严昊,压下了面上的不悦,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天启书院自然当仁不让。”   “菏泽亦然。”   到了徽明这边,瞿斐然举手问道:“可以弃权吗?”   其他书院的人:……   “徽明本就无意占用女院地方,如今也在京城落脚,书院内所有学子都赞同退出此番的比试。”   “瞿公子。”何云岫眯眼道:“同是四大书院中的一员,徽明这般行事,只怕是不妥当吧?”   瞿斐然挑眉道:“那太学院也是四大书院中的一个,何公子的意思是也让太学院的参与进来?”   何云岫被他噎了一下,他原本是有这个意思的,叫他这么一说,反倒不好开口了。   “考试之事,全凭书院意愿参与。”林水月轻声道:“徽明若不参与的话,两个女院所在的书院去留,以后也同徽明无关。”   齐铭晔起身颔首道:“那便请林大人同意徽明退出此番考试。”   林水月点头应下,转而看向皇帝道:“还请皇上定夺。”   皇帝一改来之前的怒意,点头道:“准奏!”   身侧的荣忠忍不住看了皇帝的脸色一眼,这几年,鲜少看见皇帝会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他又将视线投入下方。   倒也是,谁不喜欢看年轻朝气的孩子间意气风发的样子呢,学宴过半,整体流程已经趋向于平静与无聊,而头名的位置也越发明显的时候,林水月的这个提议,可谓太及时了。   此后两方应下,考试将在三日后的行宫中举行。   考试的内容由林水月把控,交由皇帝过目之后定夺下来。   而参与考试的双方,有天启、菏泽,太学女院及女院四个书院。   皇帝在最后关头,看了眼脸上红红的九公主,大手一挥,将七公主、九公主的名字也添了上去。   她们同属于太学女院的学子,参与其中,其他人皆无意见。   此事便就此定下。   而后今日学宴暂不举行,待三日后大比结果出来了,再行学宴。   大比定下后,皇帝与太后相继离开。   林水月则是被女院的学子包围,皆是来向她道谢的。   她站在其中,未能开口,便见远处宫人快步行来,附在了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徐子乔站在不远处,目光穿透了人群,瞥见林水月眼眸亮了一瞬。   裴尘自株洲送来了信件。 第107章 算术   株洲的战报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送到了京城, 进展较为顺利。   但因株洲所处的位置,天然形成屏障,易守难攻。   在短时间内没办法一次性攻下, 好在物资及军备都比较完善, 暂时不会出现问题。   不过今日明显不是平常送战报的日子,裴尘这份信件,便单是给林水月一人的。   只林水月回府后看了信, 一时却有些哭笑不得。   株洲战事、太子并着邻国一切,裴尘是只字不提。   开口便道:“昨日梦里, 见得二小姐容颜。本以为多日不见,二小姐当心疼在外奔波的相公,予以温情才是。不想却见得二小姐倾心他人,置裴某于不顾。”   “不由得肝肠寸断,泪断黄河堤。醒来后念及二小姐,心急如焚, 恐裴某不在时日里, 二小姐又瞧上了他人颜色, 忘了裴某。”   “毕竟自打裴某入了株洲边境, 二小姐日日忙着政务,不得半点空闲。出征良久, 未见得二小姐只言片语, 更不曾直言想我。如今又闻各处才子于京汇聚, 青年才俊于身侧环绕, 二小姐必是半点都想不起裴某了。”   “唉,思及伤心处,裴某心疾都要犯了。但是没关系,只要二小姐开心便可, 裴某要的不多,唯独二小姐偶尔念及裴某点好,便已是感激涕零。”   “也不知二小姐近日过得可好,可吃得着可还睡得香,可遇到了些什么烦心事?裴某不太好,入夜时眼前浮现的都是二小姐容颜,醒来后怅然若失。”   “但只要二小姐过得好,裴某哪怕是思念二小姐至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算不得何等大事,二小姐好,裴某便好。”   这信看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水月是个什么顶级渣男。   林水月摇头失笑,只得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差人交给了砚书,叫砚书派人送去株洲。   待得回信被人送出去之后,林水月这才坐了下来,仔细研究了第二页信纸。   直至深夜,方才熄灯睡下。   几大书院将与女院举行大比的事情,在京内传的是沸沸扬扬。   这些学子入京后,一直都待在了自己的住处和皇宫中,许多人好奇,却也无从接触。   此番大比,倒是建立了个契机,给足了这些学子扬名的机会。   到了大比前一日,氛围更足。皇帝见着有趣,便命底下的人广发邀请帖,而大比的场地,也由此前的御花园,改换至太学院中。   太学院内有一楼,名曰思慕楼。   属于太学女院,往常是女院学子学琴之地。   为着让整个楼内都听到琴音,楼围绕中门空地而建,且越往上越宽广,如此,底下人在弹琴时,音律声便可以放到了最大。   这几大书院争夺的本就是女院及太学女院的地盘,而今大比之地直接放到了太学女院标志性的建筑内,此举一出,更是将气氛推至极点。   以至于大比这一日,来往之人众多。   整个思慕楼内人满为患。   到得大比开始前一刻,圣上亲临。   除此外,连带着太后并着德妃,也至思慕楼内。   “太后怎也来了?”   “还不知道吗?此前那位庆王妃,原是个处心积虑的,而今入了大狱之后,庆王妃的位置空缺了下来。连带着上一次,庆王这选妃宴足足都办了两次了,还未选出王妃。再办不合适,眼下又兴战事,不好大费周章地举行宴席,太后便想着借此番大比,为庆王另寻个王妃。”   “此事倒是有所耳闻,只从前不是听闻王爷对那白曼语情根深种,本以为还能瞧见其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瞎说什么,皇室之中,岂容得下这等居心叵测之人。”   眼瞧着风向不对,便有人将话题拐到了今日这大比之上。   “听闻各处的钱庄都开了赌局,赌这四个书院的胜负呢。”   “诸位觉得,今日谁能胜出?”   “自是天启、菏泽二院了。”说话的人面上带了些倨傲。   旁边的人看了他几眼,便认出了此人乃是太学院的学子。   在他们旁边落座的,还有谭寅、林淮尹等人。   “太学院的人也来了?”   “这是自然,不光太学院,徽明书院学子也尽数到场。”   “这可热闹了。”   闹哄哄一片中,天启、菏泽与两个女院共同入了场。   同围观的人不一样,他们的位置在院中,两边泾渭分明,留出了一条长长的干道来。   而在他们最前方落座的人,便是此番大比评判的师长。   一共六位师长,出自不同的书院,徽明、太学院未参与其中,但为了以示公平,这两个书院的师长也坐在了其间。   “人到齐了吧?”   “……林大人还没来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这莫不是又要迟了?”说话的人话未说完,便瞧见热闹纷呈的大厅内,走进了一人。   来人身穿一袭玄色衣袍,衣袍上绣着大片山茶花。   柳腰用宽大的腰封束着,勾勒出玲珑身段。   满头青丝轻挽,头戴银色流苏宝冠。   唇如火,眸若寒潭。   手里把玩着一把羽扇,刚一进入思慕楼,便叫满楼里安静下来。   林水月卡在开始前一瞬出现,风姿绰约。   人还未开口,便叫许多人看直了眼。   “大比正式开始。”她挑眉,看向在座所有的人:“此番大比,将分为五场考试,每轮择出三个最佳,其中,头名记三分,二名两分,第三名则只有一分。”   “五场之后,分数最高者胜出。因此番为混战,故而不以书院的形式参与,而是天启、菏泽为一个阵营,而女院、太学女院为另一阵营。”   “阵营战中获胜的一方,拥有两个书院的使用权。”   林水月说罢,眸光平静地看着他们:“诸位可听明白了?”   底下热闹一片。   这规则听着是公平的,他们倒也没什么意见。   “这可真是荒唐。”德妃坐在太后身后,见状皱下了眉头:“本宫可从未见过女子同男子比试的!更何况还是考试,女子如何能够比得过男子?只望着稍后输得不要太难看就是了。”   如若不是皇帝就在对面,她甚至想要将七公主叫上来。   没得跟这群人一并丢脸。   太后听得清楚,闻言扫了她一瞬:“你若觉得不妥,只管去禀明了皇帝便是。”   德妃面色微变,只得低下头道:“臣妾不敢。”   说话的功夫,底下的锣鼓已经被人敲响。   “哐当!”   林水月勾唇轻笑道:“时间有限,也为了以示公平,请两方阵营各自商议出第一轮比试的人选。”   严昊皱眉道:“大人还未出题。”   “此番比试为盲选选人,择出人选后才会出具题目。”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热议一片。   皇帝闻言一笑:“这林水月的鬼点子怎么这么多?”   身侧坐着的内阁重臣们却连连点头,道:“这法子倒是巧妙,且很是考虑领头之人的决策水准。”   皇帝不置可否:“倒是比此前的学宴要有趣。”   负责学宴流程的一众翰林学士:……   “她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就是为了保住两个女院?”王学士身侧的人冷嘲了句:“故作声势!真以为凭着女院那些个女子,也可以同未来的栋梁相比?”   “左右皇上任凭着她闹,且看着便是了。”   “如此也好,叫这两个女院输得心服口服,日后再也不能说是谁逼着她们让出书院来了!”   与此同时,女院的人也很是紧张。   蒋嫣然等人正襟危坐,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同一旁散漫随性,甚至还讥笑连连的天启、菏泽两院的学子,形成了巨大对比。   “瞧她们那紧张的样!”   “真以为凭着几个女子,便能够赢了我们?”   “学得些花拳绣腿,便以为自己无人能敌了,今日可别怪咱们出手无情才是。”   “诸位小姐,咱们可先说好了,若今日输了大比,可莫要哭鼻子才是。”   “哈哈哈哈!”那些人顿时笑作一团。   “放屁!”胡西西这脾气,能忍得了他们。   可不等她开口,便被身旁的人劝住了。   蒋嫣然面色冷静地道:“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   胡西西稀罕地看了她一眼,这人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可有决策了?”林水月问。   “敢问大人,这选出的人选可有规定?是否参与过一次比试之后,便不能在上场?”严昊又出声问道。   林水月答:“并无规定,若书院内只选得出那么几个人来,便是一直让他们上场也可。”   严希当即皱下了眉头,他总觉得林水月话里有话。   严昊却冷笑了瞬,点头应下:“如此便好,天启书院已有决策了。”   他们同菏泽那边商议过,第一轮天启只派出两个人选,菏泽出三人,第二轮则反过来。   只严昊一挥手,周围的学子顿时都笑了。   “这两个人,不是天启最差的二人吗?”   “是啊,听闻两人几次科考,却都未考上秀才,如今还是童生。”   “派这两个人出来,天启这可真是侮辱人。”   何云岫见状也是一愣,他本来打算自己亲自出面,去试一试深浅的。   见那严昊这么嚣张,便迟疑了。   随即微顿了瞬,便也指派出了菏泽最差的三人。   这事一出,引得楼上的人热议不停。   徽明那边,瞿斐然见这两个书院这般放肆,不由得皱眉:“便是对自己极有信心,却也不该这般羞辱对手。”   “瞧着严昊那猖獗的样子。”白羽冷笑:“有他哭不出来的时候!”   正说着,便见女院那边也出了五人。   那为首之人……   “胡西西?”   太学院的人怔住,揉了揉眼仔细看,发现真的是胡西西,人都傻了。   “这女院之中是放弃了吗?”   “算不得放弃,但是女院本就那么大,只怕也选不出什么真正的人才来。”   “可是让胡西西上,未免也太过了。”   胡家小姐脾气大,在京里也是出了名的任性跋扈。   除此外,她还有许多的光辉事迹,比如说写一些,常人不能够理解的诗词。   且她不光学得不好,而且还极为擅长跟书院的人和山长叫板,在女院内不受欢迎,还经常不去上课。   如果说何昕还能够称之为是女院之内较为有学识的,那么胡西西就真的算是女院最差了。   莫说是这些学子,连带着圣上那边,那胡大人瞧见自家闺女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都一阵狂咳,随后心虚不已地看向圣上。   皇帝心情颇好:“那是西西吧?”   胡大人硬着头皮答:“是。”   “不错,很有自信。”   胡大人:……   他明白了。   原来胡西西对于这个大比如此上心的原因,并非是她突然就喜欢女院了。   而是想要借由此次大比,彻底毁掉了自己的名声!这样一来,胡大人也就没办法逼着她嫁人了!   她可真聪明呢!   一片质疑声中,老封君听得身侧樊篱咕哝了句:“怎么都这般表情,我觉得她很聪明啊。”   他反应过来,对上了老封君意味深长的目光。   樊篱:……   “行了,这什么大比也不用看了,都将胡西西拉了出来,她们还能有什么能耐?跳梁小丑罢了!”谭寅嗤声道。   其他几个书院的人对胡西西不熟,但见得周围人的反应,大抵也明白了些什么。   唯独场中的胡西西不以为然,甚至还冲林水月抛了个媚眼。   林水月勾唇,笑道:“此番比试的内容为——算术。”   话音刚落,整个思慕楼中皆是沸腾了起来。   此前林水月说比的是他们都会的,引得无数人猜测,但绝大部分的人还是觉得,林水月既是为女院说过话,肯定是会偏向于女院。   出的内容多半也是女院擅长的。   谁知,这第一项便是算术!   这可算不得什么女子专长!   且在男子中,也算是较难的科目,许多书院内都有教授,而且都很是重要。   “完了,女院这是彻底完了。”   “不是我说,林大人所选的题目,对女院也太难了吧?”   “有什么难的,不是她们说要堂堂正正赢吗?算术怎么了?”   众说纷纭中,出列的十个学子已然入座,林水月抬手,便有宫人自楼上皇帝所在的位置快步下来。   将密封好的试题交由林水月手中。   “诸位看好了,此试卷乃是六位阁老方才在皇上的注视下出具的,在此之前,唯有上首的皇上及几位阁老清楚试卷内容。”   这又是周围人未见过的形式。   但如同林水月所言,公平至极。   试题分发下去后,周围安静下来,林水月淡声道:“诸位,你们只有三刻钟的时间。”   锣鼓一敲,十位学子纷纷提笔。   无数视线之下,天启、菏泽那几位学子,在打开试题的瞬间,便傻眼了。   “这试题……”有人低喃了声,面上白了瞬。   他连见都未曾见过,别说是解题了。   再抬眼,见得他身侧的几位学子,亦是同他差不多的表情。   他们踌躇的神色,被楼上的人看得是清清楚楚。   然则在这些学子一筹莫展时……坐在他们不远处的胡西西,竟是提笔就写,下笔毫不犹豫。   整个会场内,只见得她一人奋笔疾书。   所有人:……   “她这是在乱答吗?”   “不至于,我觉得瞎写的话至少也要比她慢上一点。”   “那她这……”   总不能是拿这满楼的人来寻开心吧。   这情形实在是太过于诡异,被所有人给予厚望的那天启、菏泽书院的人,对着张试卷发愣,而一惯有着荒唐之名的胡西西,却成为了全场中最果断的人。   上面的胡大人也懵了啊。   那几位阁老出题时,皆是背着人的,他可没看见啊。   怎么整得像是胡西西知晓答案一般……   “皇上。”钱阁老躬身,将剩余的一份试卷递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后,微顿后道:“不过是一场大比,怎么这试题如此之难?”   此言一出,周围安静非常。   钱阁老恭声道:“原本老臣的意思,也是出一些常见并且容易解出答案的试题,但林大人今日特地嘱咐过,务必要用最难的题目。”   几位阁老中,钱阁老尤为擅长算术,他未入内阁前,曾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户部尚书。   户部在他手里,宛如手中有着一把神算盘。   此事在朝内不算什么隐秘。   但林水月这个安排,就属实叫人看不明白了。   皇帝抬眼,荣忠便将那份试题传阅了下去,拿到了试题的官员,皆是面露难色。   莫说是底下的这些学子,这些题目的难度之高,远超他们所理解。   在场不少翰林学士,看着竟也觉得头皮发麻,无法解题。   这么说来,天启及菏泽的表现,竟算是正常的了?   “这些题目里,陷阱很多。”其中一位学士看过了之后,轻声道:“但若是时间够的话,慢慢解,也并不是解不出来。”   “孙大人,慢慢解是多慢?”   那孙学士尴尬一笑,道:“一、一天吧。”   如若不是皇上盯着,他还想说三日呢。   “等你解完,天都黑了。”林朗翻了个白眼。   那孙大人气不过,便道:“林大人这话说的,好似自己能够在三刻钟内解答出来似的。”   林朗:“我解不出来,但我女儿可以。”   孙大人:……   好!你有女儿你可真了不起!   别说,林朗的话真无人质疑。   上个月林水月就闹腾了一场,原因是户部那边短缺了他们刑部的银两。   户部整整三名官员,拿着算盘在那算了一天。   得出的结果,与林水月一刻钟内得出的结论一样,以至于户部尚书只能捏着鼻子去刑部赔罪,顺带补上了欠缺的银两。   这谁敢说林水月不好啊?   是疯了吗?   这楼上热闹,再看那楼下就更加有趣了。   胡西西落笔很快,最后抢在了三刻钟之前,交上了答卷。   因为隔得远看不太清楚,只能瞧见答卷上写得很满。   而除她之外,其余所有人,均是未能答完。   坐在她身侧的人是蒋嫣然,答卷被收上去后,还有些怅然若失。   待得反应过来,便想去问胡西西答案,但转瞬一想,还是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而伴随着答卷被收上去后,周遭也彻底热闹了起来。   他们实在好奇,那胡西西究竟写了些什么,她真的瞎写一通了吗?   可算术又不是其他,瞎写要怎么写呢?   “林大人,这是钱阁老的答卷。”所有答卷收上来后,底下的宫人复又从最高楼拿过来了一份答卷。   林水月未接,抬眸示意宫人将答卷交给了评判的六位师长。   而这几位师长,最左边为首的那位,便是徽明书院大名鼎鼎的山长齐一鸣。   齐一鸣手里捏着的,好巧不巧正好是胡西西的答卷。   他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深深地皱了下来。   “我在徽明十年,从未见过老师露出过这等神色。”   “我也不曾……”   “所以那位胡小姐到底写了些什么?”   徽明那些学子见状,俱是好奇到了极点。   “能写什么,指定是乱写一通,让齐山长心生不悦了。”谭寅听得他们的话,冷嘲道。   “看齐山长的脸色,我估摸着不止这么简单。”   “那她总不能将试题又抄写了一遍吧?”   “别说,我看还真有这个可能。”   至于底下天启、菏泽那边。   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的几个学子,口述了一遍试题。   众人听到了之后,皆是沉默下来。   “这试题怎么会这般难?”   “岂止是难,这等高深的算术,书院都未曾教导过。”   “那女院那边……”   严昊嗤声道:“必然是瞎写的。”   “你们都没见过的题目,她们不过是些娇生惯养的贵女罢了,还能够答得出来?只怕是连试题都看不明白。”   别说,严昊平时眼高于顶,这个话却是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若是寻常试题的话,他们可能还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试题太难,已经超过了寻常人能接受的范围。   几位师长那边,见得齐一鸣始终不语,旁边的人忍不住道:“山长不必为难,若她是乱答一气,只管指出来便是了。”   不想,齐一鸣却是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胡西西的字太丑了。   齐一鸣开书院授课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潦草混乱难以辨认的字迹。   第一眼看完后,脑子里嗡嗡的。 第108章 三轮比试   齐一鸣未将胡西西的答卷交给他人, 而是耐着性子辨认完了。   看完后不由长松一口气,他也未想到,有遭一日在批阅答卷时, 最难的居然是辨认字迹。   一刻钟后, 六位师长给出了评判。   思慕楼内顿时热闹非常。   “你们说这头名是天启的还是菏泽的?”   “我猜菏泽,方才我瞥见天启那两个人答卷空了大半,菏泽的学子虽说也不曾写满, 但到底比他们答得多。”   “还能这么猜的,那胡小姐写得最满, 你怎么不猜她?”   “那可是胡西西啊,兄台莫折煞我了……”   吵吵嚷嚷中,底下的林水月手微抬。   四下安静了下来。   四个书院的人皆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其中又以天启、菏泽二书院的学子目光最为热切。   女院因着此前的事情备受打击,加上许多人都未曾写满答卷,对考试结果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蒋嫣然安抚了下失落的几个姑娘, 抬眼就见胡西西眼皮都未抬, 只顾着低头吃糕点。   “没事, 这机会难得, 便是输得再惨,咱们也认了。”学子们互相安慰道。   那天启、菏泽的人见得旁边气氛低迷, 就更加放肆。   见林水月迟迟未公布结果, 甚至还出声催促了起来:“林大人还等什么, 难不成是在想如何为女院圆场?”   “总不能女院将后五名都给拿了吧?”   说话的人全然没注意到方才去解题的几个男学子难看的神色, 他们有心阻止,却又不敢在这等情况下说自己不懂题目。   只得眼睁睁看着这边氛围越来越热烈。   林水月便在此时出了声,她面色平静,光从这张面容上, 还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第一轮考试,第三名。”她抬眸,淡声道:“出自女院,王晗。”   后面这几个字一出,满场俱静。   不光坐在场内的学子们安静了,连楼上的人都惊住了。   “第三名是女院的?”   “这怎么可能……”   林水月的话,好似一盆冰凉的冷水,浇在了这些人头上。   而那王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亦是一怔。   她便是那缺了好几道题,下来沮丧不已的人。   竟然位居第三。   不光是她,女院一众学子也怔住了。   然而林水月并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随后道:“第二名。”   “亦是出自女院,蒋嫣然。”   满场哗然。   众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前三名之中,竟是两位都出自女院!”   “那这么说来,即便是天启、菏泽内的学子拿了第一,他们得分也是齐平的!女院并没有差他们多少啊!”   “此前竟是半点不知,女院学子的算术竟是这么好?”   “也不知女院内教授算术的夫子是哪一位?”   “只怕这位师长很是了得,才能一下教出这么多优秀的学子。”   “都给我闭嘴!”谭寅沉下脸色。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但碍于情面,只得停下议论。   白羽看得分明,一时来了兴趣,问道:“所以女院算术夫子是谁?”   “一位名叫沈怀的举子。”齐铭晔面色淡淡:“亦是太学院的算术夫子。”   “噗。”瞿斐然一口茶没咽下去,险些笑出声来。   白羽也乐了:“方才试题从楼上传阅下来,太学院非得从咱们这边把试题抢过去,结果却无人能解出答案。”   “还非推说是师长未曾教授过,试题太难。如今倒好,自己打自己巴掌,那女院也是这位师长,怎她们都会?”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叫身侧的人都听到。   太学院学子皆是难堪非常。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底下的天启、菏泽两个书院。   他们方才笑得有多大声,如今就有多安静。   这等情况哪怕是他们拿下头名,也不算赢。   而严希看了下参与考试的几个人,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内,林水月轻笑了瞬,勾唇抬眸,那双漆黑的眸扫向在场所有人。   “算术第一,女院——胡西西。”   静!   整个思慕楼内寂静一片,一瞬后,满场沸腾。   “她说什么?”   “胡西西!胡西西啊!”   “真是你我认识的胡西西!?”   “那不然呢,整个京城内可还有第二个叫做胡西西的?”   “怎么可能!”谭寅失控下,吐出的这四个字,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对啊,怎么可能!   那可是连个完整词句都写不好的胡西西啊!   女院倒数第一胡西西啊!   “这、这……”胡大人自己也懵了,跌坐在椅子上。   好半晌回过神来,对身侧的小厮招了招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差个人,回府去看看祠堂。”   话音刚落,就听得林水月淡声道:“不光如此,胡西西的答卷是今次考试唯一一个满分。”   胡大人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昏厥,他瞪直了眼睛,把小厮叫回来:“不,别看祠堂。直接叫人栓了马车,去看看咱们家祖坟!”   看看是不是祖坟着啦!   疯魔的不止围观之人,天启、菏泽的学子对这个结果简直不能接受。   “不可能!”严昊下意识地道:“女院怎可能包揽前三,定是评判出现了错误,如若不然,那就是你们中间有人舞弊!”   齐一鸣皱眉道:“严公子慎言,此试题乃是钱阁老在大比之前亲自出的,上下具可为此事作证。”   “胡西西的答卷,在座六位师长都评定为满分,不可能出错。”   严昊还是接受不了。   他听过胡西西的大名,也清楚对方在书院内同样属于末位。   因此格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那试题他也看到过,好几个题目连他都解不出来。   一个娇养出来的小姐……   “不只是前三。”林水月平静地道:“前五名都出自女院。”   思慕楼内安静了。   有人不相信,还在掰着手指头算。   “别念叨了,女院就出了五个人,每一个都比那两个书院的要好!”   “这未免也太……”   何云岫倏地起身:“听闻林大人与胡小姐私交甚好,故而今日的考试,会否是胡小姐提前得知内容,有所准备才会如此?”   林水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胡西西可忍不了,当即便要起身怒骂。   蒋嫣然想拦住她,抬眼却见林水月微微颔首。   她瞬间松开了胡西西。   “这不可能那不可能,我看你们这群学子是眼睛长在了鼻孔上,自以为是久了,真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胡西西冷笑道:“姑奶奶自小就接触算术,你千字文背不全的时候,我连算盘都不用了。”   “不说是我,女院所有学子,在家中都要帮忙主持中馈,管理仆从下人,算术是我们必须学会的东西。”   “你们考不过,便拿林大人同我的关系来说道,怎么,林大人是同钱阁老一个脑子,在考试之前就能洞悉钱阁老的试题?还是我胡西西原来是个半仙,能掐会算提早算到了这些?”   “我今儿个还真就不惯着你们,说话的有一个算一个,凡觉得此番考试不公正的,上来同我对峙,谁能算得过我,我就把这个头名拱手相让,如何!?”   回答她的是,是一片沉寂。   “啪、啪!”徽明所在的位置,瞿斐然率先起身鼓掌。   一边还道:“胡小姐不愧是胡大人之女,果真了得!”   “就是,输不起就不要参与,这等公平的考试竟还敢在底下胡言乱语,什么毛病。”   “胡小姐不必理他们,我们相信你。”   胡西西这人最是不经夸,她轻咳了声,拱手道:“好说、好说。”   楼上的人俱是被她这前后转变逗乐了,老封君瞥了眼樊篱,笑道:“倒是个好孩子,听闻胡大人前些日子还在为她婚事操劳,今日之后,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咯。”   说罢目光笔直地看向樊篱。   樊篱这会注意力都在胡西西身上,听得老封君的话,怔忪了瞬。   吵吵嚷嚷中,楼上的钱阁老也终于从胡西西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里缓过劲来了。   “齐山长所言不错,胡西西所写答案都对,且每个解题思路都明确细致,当得这个头名。”   皇帝这会也瞧见答卷了,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将答卷递给了荣忠。   “胡爱卿教女有方啊。”   胡大人眉毛一抖,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圣上嘴里听到这种话。   一时感慨万千,更加担忧自家祖坟了。   而那天启、菏泽两个书院,被胡西西这么一骂,不光脸上无光,还担了个输不起的名声,以严昊为首的一群人,俱是闭上了嘴。   “罢了。”何云岫咬牙,沉声道:“此前一时大意,让书院内最差的三人前去考试,是我的错。”   “下一轮我亲自上,必然可以挽回颓势。”   他这一开口,仿若给在座所有抬不起头的学子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他们俱是点头道:“不错,此番换成书院内翘楚,必定能囊括前五名!”   经过上一轮考试,拿到前三名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够了。   必须囊括前五!少一个都不行!   何云岫颔首,同时选了另一位菏泽书院以往的头名,与他一起。   待得天启这边,严昊直接起身。   思慕楼中热闹更甚。   “严昊亲自出马,这可不能输了吧?”   “这若是再输,天启还有什么颜面留在京中?”   为了保证顺利夺下名次,严昊把严希也算上了。   严希本想拒绝,却被他几句话堵了回去,只能跟在其身后。   再看女院那边,竟也换了另一批人。   这次上的人中,有那何昕。   何昕见到严昊后,脸上一白。   然而此时两边已经确定了人选,也容不得她后退。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容芯蕊,走得是不情不愿的。   她经过蒋嫣然身侧之时,蒋嫣然忽然福至心灵,拦住了她,正色道:“你今日若不好好表现,我便将你在女院内做的所有事,告知你兄长。”   容芯蕊:……   她又气又恼,却瞬间提起了精神,人几乎是飞快冲上去的。   她走后,王晗问蒋嫣然:“怎么忽然想到对她说这些的?”   蒋嫣然擦汗的手一顿,小声地道:“向林大人学的。”   记得上次容芯蕊发挥了得,还是林水月说要把她的头拧下来当马球打的时候。   她这是有样学样。   “第二轮考试的内容为,骑射。”林水月淡声说道。   骑射!   天启、菏泽的人喜不自胜。   男子在骑射之上天生占据优势,且比起算术,很明显这个他们更有把握一些。   然而天启那边的人却皱下了眉头。   原因无他,严昊严希两人都不擅长骑射。   严昊向来只在乎科举的内容,这在天启不是个秘密,而严希则生得瘦弱矮小了些,天生力气不如其他的男子大,在骑射之上尤为不擅长。   内容一经公布后,严昊就沉下了面容。   严希只得道:“方才就想同你说了,我见何云岫定人选前,他身侧的小厮来送了一次茶。”   “他当是派了人出去查探了番,发现了第二轮考试内容,才故意提出自己上的。”   虽说两院一个阵营,但他们都清楚,两院之中绝不是和平共处的关系。   谁拔得头筹,谁就能斩获最多声名。   然而此时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   思慕楼外的靶场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人只能移步靶场。   思慕楼内外都有窗户,打开另一侧窗户,就能看见临时安置的靶场。   骑射考核的内容同每个书院认知的一样,骑马射箭,每人五箭,射中靶心越多者胜。   这不比第一轮的算术,是直接就能看出结果。   因女院第一轮拔得头筹,此番便由女院先上一人,随后天启、菏泽方出一人,女院再出一人。   以此来依次轮换射箭。   女院这边第一个出的是何昕。   何昕受严昊影响,自站出来后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上马后更是失了准头,一连五箭,只有最后两箭堪堪射中了靶边,这等成绩,当得是其中最差了。   她下马后,人也有些恍惚。   额上挂着冷汗,被丫鬟搀扶下来的。   瞧见她这般模样,女院学子皆心有戚戚。   以至于伤了士气,此后连上三人,三个均有不同情况的脱靶。   “这严昊此前还说林大人与胡小姐商议过。”瞿斐然摇了摇头:“这情况,可真是半点不像。”   “第二轮女院当是拿不到什么好名次了。”   齐铭晔见那何云岫搭箭拉弓一气呵成,箭矢划出道刺耳的破空声,直插靶心。   他淡声道:“还有一人。”   女院剩下的最后一人,便是那容芯蕊了。   所有人中,她脸色最难看。   翻身上马前,也不看其他人,上去就策马狂奔,好似在宣泄什么怒气一样。   女院前面四人皆成绩平平,以至于围观的人都没对她报以希望。   谁知她却出其不意。   一连五箭,都射到了靶心周围,最后一箭竟还击中靶心。   因着发挥超常,女院内也是惊呼一片。   白羽笑了:“果然不能小瞧了任何人。”   上场九人,这位容小姐只比何云岫逊色了些,对比起天启三人,可就厉害太多了。   可就在他们以为容芯蕊稳拿第二名时,最后一个出场的菏泽书院学子,也是菏泽头名,名叫连山。   此人很是内敛,平日也不太说话,不想骑上马后气势全开。   五箭全部射中靶心,更有其中一支箭矢,将那靶子都给穿破了!   此事一出,皇帝身侧的武将皆是激动地站起了身来。   “这等天赋,他还念什么书,就当来考武状元才是。”   “我瞧着他拉的弓就非比寻常,只怕重量可怖。”   “托着他的马儿次了些,否则这箭矢力量还能更强!”   议论声中,第二轮考试结束。   菏泽占据前二名,容芯蕊位居第三。   而此前放出大话的天启,则是一个出彩的都没有,沦为笑料。   从靶场回来时,严昊脸色就已挂不住了。   他好胜心强,回来后不论严希说什么,都坚定要参加第三轮。   严希无奈,只得让他去。   他们这轮只能出二人,为此,严希也不得不跟着一起。   待得第三轮人选确定后,楼上议论声阵阵。   “天启书院怎么还是严家兄弟?这是觉得自己刚才不够丢人?”   “许是想扳回一城。”   那何云岫显然是提前预料到了这等情况,所以第三轮直接换了人。   选上去的人选虽算不得菏泽最强,却也算是上游水准。   有天启在一旁比较和衬托着,菏泽的声誉挽回了不少。   再看女院这边,第三轮选出的人选竟是……   “九公主?”   楼上的人惊了。   “我记得,九公主尚未满十岁。”   “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这如何使得……”   不断有人朝上使眼色。   然而最高楼的皇帝对此,却并未什么太大的反应。   因为九公主的出场,还来了些兴味,自龙椅上起身看了下来。   何云岫皱下眉头。   若知晓女院这一轮会派出九公主,他就算是不要这张脸,也该上去。   对上九公主,无论输赢,只要同她一起,都能引得圣上注意。   “第三轮考试。”那边,林水月面色平静地道:“考核内容为——棋。”   竟是对弈!   许多人一惊,随即来了精神。   白羽皱眉:“天启严希对棋道了解深广,在北地时就曾无人能敌。”   “严家兄弟,严昊为嫡,严希为庶。”齐铭晔轻声道:“府内斗争不断,遂使得二人自小比较着长大,严希擅长的,严昊亦不差。”   也即是说,天启这次运气极好,选中的二人都极为擅长棋道。   瞿斐然笑道:“这我倒是不知,方才与周围的人闲聊,得知那位胡小姐的棋下得也不错,但是可惜,此番她并未上场。”   他们几人说话,徐子乔往往都不会开口。   他们也都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因而并未回头问他。   哪知徐子乔看了眼后却道:“此番头名,必是九公主。”   他三人一怔,回头看他,却见他又闭上了嘴不再开口。   白羽瞬间来了兴趣。   棋道高深莫测,轻易掌握不得。   这场内高手不少,九公主若真以不足十岁之龄击败了旁人,只怕今日之后,便会以棋中圣手之名闻名于整个晋朝。   正说着,底下的林水月公布了一个极为有趣的规则。   她淡声道:“本轮对弈,不分阵营,不论双方,各自为战。十人混战中,对弈获胜最多者胜出,其次为二、三。”   周围一惊。   “这规则倒是公平。”   “难度也提升了不少,若分阵营,少不得其中会有几人无法成为对手,而十人混战则正好保证了每个人都能同剩下九人对上。”   “能从此中脱颖而出者,必是棋中圣手!”   “也不知今日会否产生全胜者。”   “难,棋道深远,超乎想象。便是个中圣手,也极少有未尝一败者。”   “更别说今日在场之人,棋艺皆是不差。”   徐子乔听得周围议论纷纷,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楼下那人身上。   他对九公主确实不了解,但他爱好不多,下棋算是其中一个。   很少有人知道,徐子乔棋下得很好,多年来甚少败下阵来。   而他输得最惨的一局,甚至对方都并未到场。   只是一本他人拓印而来的棋局,上面印有一人对弈时的几盘棋局。   这几盘棋局中,徐子乔只破解了三盘。   而这些棋局的主人是……   裴尘。   他回过神来,下方棋局已开。   五个棋盘都坐满了人,然而。   旁边的白羽惊叫了声:“赢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就见得九公主面前的菏泽学子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地起身对她行礼。   九公主微微颔首。   ……竟是在一刻钟内,就已赢下一人。   不远处,胡西西抓了把瓜子,分了一半给林水月。   林水月刚拿起来,就听她啧了一声:“所以你那一百多两银子就是这么输的?”   林水月挑眉。   “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非找这罪受!”胡西西摇头感慨,若非九公主年纪小,她都要评价一句不当人了。   话音刚落,又听得小厮高声道:“天启严昊,胜!”   “太学女院七公主,败。”   这一声败,由高入低最后变得悄无声息。   再看那七公主的神色,已是恼怒至极。   没错,七公主也参与了棋道考试。   她见九公主主动要求上去,她亦是非要跟上来,没想到第一局就被严昊杀了个片甲不留。   她面上挂不住,眼看就要发火,手都伸到了那棋盘之下,打算将其掀翻了。   林水月却不慌不忙地道:“皇上看着。”   七公主:……   那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在半空中收回来了。 第109章 军中出事   七公主怒瞪着林水月, 微顿片刻,咬牙坐到了九公主面前。   “两位公主对上了!”   “竟然这么快!”   “这可有看头了,就是不知两位公主谁能赢棋。”   “自然是七公主。”谭寅冷哼了声:“七公主自小跟在圣上身边, 棋艺也是圣上一手教导出来的, 只是比起严昊少些阅历才输给了他,对上九公主怎可能会输?”   不少人暗暗点头。   “而且方才棋局焦灼,最后公主输得也不多, 对比上九公主这边,菏泽那位学子的棋艺属实是差了些。”   因这局面格外有趣, 连德妃也来了兴趣。   “太后有所不知,小七最是喜欢缠着她父皇学棋了,皇上也说她很有天分。”   “小七年纪虽小,棋风却很正。”太后脸上也浮现了笑容:“有皇上年轻时候的影子了。”   老封君在一旁似笑非笑地道:“那这局,七公主应当稳赢了。”   “七公主到底不如严昊老练。”皇帝那边,关注也都在两个公主身上。   “但七公主年纪还小, 再打磨一些时日, 未必比不过那严昊。”   林朗撇嘴道:“在场还能有比九公主小的?按我说, 还是九公主赢得漂亮。”   “话不能这么说, 九公主方才那个对手不成气候,若换成是七公主, 同样也能赢他不少。”   然而棋局开始后, 说这等话的人就笑不出来了。   皇帝摇头失笑道:“朕还真让林水月唬着了。”   旁边的官员小心问道:“这同林大人有何关系?”   田阁老笑眯眯地道:“咱们这位小林大人, 什么都好, 就是下得一手臭棋,以至于但凡是学过几日棋道的,都能赢她。”   “她常与九公主对弈,还说输了银子, 只怕圣上一直以来都以为,九公主的棋艺就比林大人稍好些。”   比林水月好一点,那可算不得什么好。   直到今日真正看到九公主下棋。   “果决、冷静,思虑周全。”皇帝给出这三个评价。   周围安静了瞬。   谁都知道皇帝擅对弈,这天下的棋道高手都同圣上对弈过。   能让皇上给出这样的评价,九公主棋艺之精湛,亦是远超在场许多人了。   伴随着这个评价,还有七公主输掉的棋局。   她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棋盘。   再抬头,见九公主对她微微颔首:“皇姐,承让了。”   七公主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被她气死。   她们对弈时,严希特地空了一局没下,在一旁围观了全程。   待得看完后,他脸色亦是难看。   “严公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身侧的菏泽学子轻声问道。   他摇头道:“今日这头名,非九公主莫属。”   他话音刚落,就听严昊冷笑了声:“你都还未与公主对弈,便已心生退意,真是好大的出息。”   “我还真就不信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奶娃娃,再强能强到哪里去?”   严昊冷哼了声,待得七公主离席,便主动坐到了九公主面前。   周围瞬间沸腾起来。   “眼下整个场上,唯有严昊同九公主二人一局都没输吧?”   “那位严希公子也是如此,只是他比旁人少了一局。”   “这可有意思了。”   “也不知咱们这九公主是去哪偷师学艺的,竟然不知不觉中就这般厉害了。”七公主输了后,德妃心里不痛快,嗤笑了声。   “德妃娘娘此言不妥,公主一直住在宫中,如何能与外人接触?”老封君淡声道。   “这谁能清楚呢?她背地里悄没声做的事情可还少了?”   “行了。”太后皱下眉头:“教小九下棋的人,是裴尘。”   瞬间叫德妃闭了嘴。   这还没完。   严昊坐下后,九公主一改此前两局的风格,出手不留情面。   短短的几十手后,严昊就已经是冷汗连连,拿着棋子的手都在颤抖了。   九公主端坐着,小脸依旧冷冰冰没太多表情。   却头一回,在对局中开了口:“严公子自视甚高,能耐却远不如你的傲慢。”   说罢落下一子,淡声道:“承让。”   “太学女院九公主,胜!”   “天启严昊,败!”   伴随着这道声响的,还有严昊摇摇欲坠的身体。   严希搀扶住了他,轻叹了口气。   五局考试才刚过半,他已然清楚,今日大比他们输得彻底。   他想得没错。   棋艺考试九公主全胜,在场无一人是其对手。   接下来第四轮考试内容是礼,不是礼仪,而是礼。   且是以文章的方式考的。   本该是他们擅长的内容,最后女院那边挑出来的文章,却叫人眼前一亮。   而这篇精彩的文章,竟是出自那严昊看不起的何昕之手。   反观严昊的文章,满篇之乎者也,却不见精彩绝伦的句子,甚至对许多礼上一知半解。   至此,甚至不需要比第四轮,女院那边就已经胜出。   然而林水月还是正常进行了第五轮的考核,且这轮考核,她直接让天启、菏泽书院选出的学子,任意挑选一样自己擅长的东西。   同女院学子,两两较量。   五番比试,天启、菏泽仅赢了两回。   而后,大比结束。   思慕楼再不似早间那般喧哗热闹,天启、菏泽的学子也一改此前得意忘形的模样,皆是垂头丧气。   连那严昊也不例外。   偏还有人死犟着,要替自己挽回颜面。   何云岫在林水月宣布女院获胜后,忍不住道:“便是今日大比赢了,也不能说明两个女院就比天启、菏泽二院要强。”   “这些东西哪怕学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偏门罢了,真正有用且可以救世的,当是科举之道!”   “用一些偏门赢了我等,不也是一种投机取巧?”   四下安静下来。   楼上的大臣摇了摇头:“今日输了便说是偏门,改日赢了是否又要为此沾沾自喜?”   “不必林大人来说,这些学子确实比不得女院众人。”   正说着,便见林水月停住了把玩羽扇的手,抬眼冷声道:“何为偏门,何为正道?你们能赢的便是正道,比不过的就说偏门?”   不待那何云岫回答,她便淡声道:“今日时辰有限,加之许多事我不愿做得太过分,未有深入,不想何公子还不服输。”   “早晨胡西西说过,算术是每个女子都必须掌握的,因得她们要为家中主持中馈,放眼望去,京中不论大小府邸,又有哪一家的中馈庶务不是女子经营?”   “少则一府开销,多则嫁妆铺子。在你一心只读圣贤书时,绝大部分女子已经能自如地同管事、仆从打交道。”   “而骑射一项上,自来不是女子擅长,却仍旧有人比你们强。”   人群里的容芯蕊摸了摸鼻子。   这辈子还能听见林水月夸她呢。   “棋道高深,擅此道之人,无疑皆为当世高人。就连列为君子六艺之一的礼,你们都比不过女子。”   “何来投机取巧之一说?另有,女子不擅四书五经,是因为书院并未教授过这些,若真学了,何公子以为又会比你们差吗?”   傍晚的夕阳落在院中,将林水月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脸上没太多的情绪,说出口的话却字字珠玑:“你当我今日选这几样来考试,是为了维护女院的颜面?笑话,今日从头到尾,保护的都是你们这群学艺不精,自视甚高的学子的脸。”   她抬手,指了下周围:“此处名曰思慕楼,是一处琴楼。今日若比琴,你们谁是对手?从这边出去,是鼓楼,女院学舞之处,若比舞,你们谁能跳得?”   “更不说女子擅长的茶道、花艺,并着礼仪规矩!”   “我只挑选四项,成全的是你们的脸面。且生于世间,俗事繁忙,有人醉心于仕途势必有人整理后院庶务,二者不论其高低,但你总该知晓一个词,那便是尊重!”   “这不是尊重女院的学子,也是尊重你那一把年纪尚且还在操劳家中一切的娘!”   林水月负起手,微风拂起她的衣袍。   墨发飞扬,她眼眸却依旧黑不见底,犹如初见时那样。   “自视甚高者,不是高人,而是庸者。”   “今日大比结果已出,你可以有不服,但这个输赢结果,你必得要认下,这不是在与你商量。”   一番话毕,满场皆静。   女院众人深受触动自是不说,而最受震撼的,竟是太后一众女眷所在的地方。   众人迟迟未语,连方才多有怨言的德妃,亦是收起了轻视的目光。   老封君静坐片刻,率先起身道:“好!”   随后连着一片叫好声,无数人在心潮澎湃中,生出无限向往。   “林大人不愧是林大人!”   “小女子受教了。”   “自今日起,我女院学子,必以林大人为表率,时刻勉励自身!”   欢呼声一片中,徐子乔站在了楼上,见那道单薄清瘦的身影,被人团团围住。   旁边瞿斐然感慨道:“天下之大,远不止于眼下,今日大人一言,叫斐然受益匪浅。”   竟是远远朝林水月行了一礼。   “我等亦然。”徽明学子附和道。   晚风中,徐子乔看见了那人黑色的眸,明亮的眼,还有那即将落下,此时瞧着却宛如旭日东升的金阳。   大比结束后,京城好生热闹了几日。   圣上开恩,容许女院及太学女院继续办学下去。而朝中为天启、菏泽二院准备的地方也腾了出来。   那两个书院在大比中受挫,又让林水月那番话将他们挂在了耻辱柱上,这几日都是小心行事,再也不敢多言其他。   而此后两日的学宴,也正常举办完成。   最后太学院与徽明各夺得两胜,王学士给出了平分秋色的评价,实则在众人眼中,已然心知徽明能力远在太学院之上。   而另外两个书院在大比上伤了锐气,此后学宴表现也是差强人意。   在京几乎没卷起什么风浪来。   后面几日,林水月忙于政务,皆是未曾出现。   一直等到学宴结束,早朝重开,她才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早朝时分,众人议论纷纷。   林水月屹立其间,垂眸不语。   今日朝事寻常,又加上学宴刚刚结束,官员说的都是这些学子的事情。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早朝便要在这等情况下结束时。   变故徒生。   “皇上。”荣忠在皇帝身边多年,险少会出现这等慌乱失措的神情,甚至顾不得此时尚在早朝,便道:“北伐将士来报——”   这议事大殿中,瞬间归于宁静。   自北伐开始,朝中一直都有战报,但皆是军中传至驿站,送到皇帝跟前来的。   今日却是将士来报。   下意识地,叫人心头一紧。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不清楚神色,只沉声道:“传。”   话音刚落,一身穿盔甲,风尘仆仆的将士便进了殿中,刚一站定便跪下了,声音里带着些颤抖及仓皇地说道:   “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军中出了何事?”   那将士身形一抖,便跪在了地上,高声道:“回皇上的话,几日前,裴将军亲率五千精兵,从株洲右侧的远宁河畔,泅水进了株洲,意欲趁其不备,攻其要害。”   旁边的人一听,脸色却是变化了瞬。   亲率。   裴尘身子不好,皇帝虽封他为将军,但在场之人皆是清楚,他在战场的作用如同军师。   加之身边有不少的猛将,如何也不该他亲自出兵才是。   故而听到他率兵出征,许多人心底已有不好的预测。   那将士便在此时,抖着声音道:“自此,裴将军并五千将士便失去了踪影,再未有任何消息传出!太子殿下于军中等候多日,不见其踪影,心急如焚,又逢大军来袭,军心散乱之中,只得避战。”   “如今,北伐大军、大军……已退出株洲地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前些日子的战报不好好好的?”   “怎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裴大人到底去了何处?眼下这般境况,他若再不出现,岂不是……”   岂不是要兵败了。   朝堂之上瞬间乱哄哄一片,所有的人都在说话。   林朗下意识抬眸看向了林水月的方向,却见她低垂着眼眸,看不清楚神色。   混乱中,有人终于理清楚了思绪,上前道:“皇上,当务之急是该确认裴将军的安危才是!深入敌营并非是小事,加之五千精兵虽在大军面前不值一提,可到底人数不少,这么一支队伍突然消失,断然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错,理当令其他将士派出人手,势必找回裴将军才是!”   然则这话才刚说出口,便有人站出来道:“裴尘突然率兵又失踪,已经是延误了大军突进,而今还要派出人手去寻他,这偌大的军队,难不成没了他裴尘一人,就无法行动了?”   “陈大人,你分明清楚裴将军并不是肆意妄为之人,突然孤军深入,其背后一定藏有缘由。而且,就算是裴将军判断失误,此事待得他回京后再议便可,而今更为重要的,难道不是军中无首吗?”   “你也说了军中无首,这个时候还要分出精神去找裴尘,他惹出来的祸患,凭什么让其他的人承担?”   说话的人上前一步,恭声道:“皇上,臣以为此时当将兵权交由太子,由太子代为行军,将混乱的军心重新归整为妙,而非是耗费大量精力在找寻裴尘的事情之上!”   “军中将士皆听裴将军号令,眼下贸然将兵权交由太子,难道不是会引发更大的波动?且兵权不是小事,如何能这般冒进?”   这说话的大臣脸色很是难看,差点就直接说,太子没有统率军队的才能了。   那军队将领,并非是谁都可以当的。   将领没有威信,还谈什么兵权?   一片吵闹声中,皇帝迟迟没有开口。   庆王微顿了片刻,上前道:“父皇,儿臣以为,当下并非是择出其中之一来做的时候,而是该两者并行,同时择出军中新的统率,另派人去寻找裴尘。”   “短时间内寻不得裴尘……只怕人已然出事。”   殿上静了瞬,他们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可这个人是裴尘,总是觉得在他身上,事情不该这般潦草结束才是。   “若五日内还是寻不到人,大军更换统率便是势在必行之事。”   梁少卿出列道:“臣以为庆王所言有理。”   “臣附议。”   皇帝未曾开口,他目光从庆王,落到了其后争执不已的众人身上,越过他们,看向了林水月。   朝上的人触觉敏锐,几乎是瞬间就发觉了皇帝在看那林水月。   便回身一同朝她望去。   “这事若让她来说,裴尘可是她的未婚夫婿,不论出于什么缘由,她都会护着裴尘。”有官员小声议论道。   “一味护着个决策失误之人,只是耽误时机罢了,若真的兵败,她可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如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她林水月同裴尘的过错,与我等无关。”   在所有的注视之下,林水月似是才有所察觉。   微顿了瞬,出声道:“臣以为,当下最应该做的,是另择出军中新的统率。”   此言一出,满殿俱静。   连林朗都愣住了,看向她的方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朝上透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毕竟在林水月开口之前,他们谁都觉得,她会无条件护着裴尘。   裴尘是否还活着,未有定数。但如果眼下重新择出统率,即便是裴尘回来了,也未必能够收回兵权。   且等同于给裴尘定罪,待得日后裴尘归来,少不得要被摘掉官职。   “这心肠,未免也太硬了些。”有人忍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道。   “她如若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又如何可以走到了今日这种境地。说到底,那裴尘不过是与她有着婚约罢了,又不是已经成了婚。”   “哪怕是成婚了,在仕途面前,只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裴尘吧。”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林朗听着这些话,忍不住皱下了眉头。   可他看林水月的神色不似作伪,便也无法开口替她辩解。   “只能说,战事在前,一干儿女情长以及其他想法,都应当被撇除在外才是。”容品叹气道:“林大人的选择,也并没有错。”   只是他突然觉得,或许没能够让容京与林水月结亲,也是件好事。   林水月太冷静,太理智。   理智得近乎于冷漠,于晋朝而言,她是个好官,对一个小家来说,只怕却并非如此。   “但这个统率军队的人选,不能是太子。”在所有人都在议论她的态度时,她抬眸说道:“太子坐镇军中,本为的就是威慑敌方,而非统领军队,再有,太子对军国大事之上的理解,不如另外几个将士透彻。”   “臣以为,这个人选,当从其余几个副将之中择出。”   周围气氛诡异。   那些官员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说她胆大吧,她却又选择了最保守的方式,决出新的将领,而放弃裴尘。说她胆小吧,她却直言太子不会带兵,把军队交到了太子的手里不合适。   当真是个矛盾至极的人。   “那在你看来,如今的几个副将之中,谁能够取代裴尘统率全军。”皇帝沉声道。   “回皇上的话,这几位副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其中有两位,资历比所有的人都要深,臣以为,不论是谁都可以接替裴尘。”   这便是打太极了,她每个人都夸了,却不具体给出新的人选。   但瞧着皇帝的意思,分明就是应同了她的话。   底下的朝臣瞬间变得极其的热络了起来,还是根据几个副将来站队,一瞬间甚至比刚才要热闹上了不少。   整个大殿内皆是他们的声音。   然而到底是北伐将士太多,此事难以决断。   一直到了早朝散了,都未能得出一个结果。   早朝结束之后,不少官员皆是凑在了一起相商,甚至还有结伴去御书房内求见皇帝之人。   林水月未在这些人之中,甚至是最早离开皇宫的人。   那些官员看着她的背影,纷纷感慨裴尘信错了人。   未见得林水月在离开之前,轻扫了一眼身后的人。   一人站在人群中,对她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   白果官职小,人微言轻,同一堆低品级的官员站在一起,无人注意得到他。   以至于人人都在热切相商,自始至终都没注意到,有个人,站在这个殿内,将各自为营的每个人的脸、名号,都默默地记上了。 第110章 计中计   次日一早。   林水月出门得早, 特地绕到刑部接了白果,这才往宫中去。   “……人数众多,哪怕是昨日筛查过后, 也未得出确切的结果。”白果轻声道。   抬眼见林水月在这摇晃的马车上, 尚还能沏茶。动作缓慢轻柔,将他急躁的心情抚平了不少。   林水月将冒着热气的茶盏往他面前推了瞬,语调平和:“城门那边呢?”   “并无异样。”   林水月微颔首, 低头喝茶。   阳光落在了她瓷白的面容上,她轻垂眼睑, 便投下了块小小的阴影。   马车内茶香四溢,白果将茶盏捧在手心里,轻抿了口。   “对方很警觉。”林水月放下茶盏,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弯曲,在矮桌上轻扣了几下:“且对裴尘失踪之事,尚存疑虑。”   白果郑重点头。   “时间紧迫, 若对方还是缩着脑袋不出现……那该如何是好?”   林水月抬眸, 眼中幽沉一片, 带着白果看不明白的冷芒:“那便推他们一把。”   白果眼眸闪烁, 见状未在多问。   可一直到他们入了宫门,早朝过半, 林水月都没什么表现。   经过昨日一整日的发酵, 此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今晨更是说什么的都有, 统率大军不是小事, 最后人选还是定在了此前与裴尘一同受封的两个副将身上。   这二人一个出身京畿营,一个驻守边疆多年。乍一听,都比裴尘这个文官具备统帅全军的资格。   然而吵了一上午,却依旧得不到定论。   待得早朝结束, 殿内依旧争论不止。   林水月却率先离殿,去了御书房。   “她此时去御书房,莫不是在王将军和李将军中有了决策?”   “北伐统领未定,眼下谁都可以去御书房,你若真这么好奇,不若自己亲自跟过去看看。”   可不等他们跟过去,那边就已经传来了消息。   “什么!?”   “昨日便知道她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谁成想她竟能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那刚从御书房中出来的吴翰林,闻言忙叫他们小声些。   他小声道:“快别说了,若叫她听到了,少不得要记恨上你我。”   旁边的人嗤声道:“她既是敢做,还会害怕他人议论?裴将军生死不知,她就要解除婚约,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她心肠还要狠辣的人。”   那吴翰林摇头道:“圣上发了好大的火,直接将她赶出了御书房。”   “如今裴尘下落不明,即便是他犯了错处,大军还驻留在株洲外,圣上此刻必然不会叫她轻易悔婚,否则便是动摇军心。”   “可瞧着她这淡漠的模样,此番皇上拒绝了,她便真的能死心?”   “这就不是你我可以能够左右的了。”   那边,林朗就站在不远处,将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他脸上火辣辣的,神色变幻了瞬。   回到府中,就叫人去请那林水月。   不想管家去而复返,一张脸上的神色格外复杂。   “出什么事了?她不愿来?”林朗问道。   “小的……都未能进门。”管家思及那林府外的盛状,小心地扫了下林朗的脸色,斟酌道:“不知何缘故,那府外来了许多的红娘。”   “将入府的门都给堵了,格外热闹。”   林朗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岔了,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还能是什么!”秦氏从外面走进来,脸色格外的难看。   她今日去了一个夫人府中参宴,不想却见得周围的人看她神色格外的复杂,暗含嘲弄。   她心下不明,几经打听,才知晓林水月竟是找了媒婆上门,要给自己招婿!   林朗听了这话,当即坐不住了。   “老爷,你说这叫什么事,裴尘才刚刚出事,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招婿上门,传出去……叫咱们怎么做人呐!”   林朗来回踱步,面色涨得通红,太阳穴也是突突地跳。   难堪涌上心头,却叫他拼了命地往下按。   林水月自来行事没有章法,这事他已经习惯了。   但这么多时日下来,他也深觉闺女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这事确实做得荒唐。   可他细想之后,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桌边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老爷不去管教管教她吗?这事传到忠国公府上去,日后咱们林府在京中还怎么立足?”   “闭嘴!”林朗怒喝了声,吓得秦氏一抖。   “这事……”他起身,来回踱步。   面色到底沉了下来:“她应当自有分寸。”   “你近些日子别出门了,省得在外面听风就是雨的,徒增厌烦。”   他扔下这番话,也不管那秦氏是何神色,提步离开了房间。   然而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林水月招婿上门的事,一日内传遍了整个京城。   恰逢今夜庆王设宴临西水榭,来往之人皆在议论这桩事情。   “便是急着撇清干系,也不该在此时做出这等事情来!”   “别说了,我家老爷今日从朝上回来,还说……她下了早朝之后,去求皇上解除婚约了,还惹得圣上发怒,将她赶了出来。”   “这,想不到她竟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我听不下去了。”女院众人坐在一旁,王晗蹭地起身。   蒋嫣然忙制止住她:“你这是要做什么?林大人行事必然有她的道理,你我不了解其中内情,便不要妄下定论。”   不想那王晗却是径直走到了那群说闲话的贵夫人面前,对她们行了一礼,道:“林大人做事向来磊落,诸位如今说得好听,若是你们碰见了这样的事情,会真如你们所言,对其不离不弃吗?”   “只怕会比林大人做得更过,更加难堪吧。”王晗淡声道:“这在场之人,皆不是圣人,也做不出圣人才会做的事情,就别以圣人的模样去苛求他人了吧!”   她这一番话,说得那些夫人们脸色难看。   有人反唇相讥,蒋嫣然见状,忙将她拉了回来。   一旁坐着的,就是徽明学子。   瞿斐然见得这般情形,忍不住道:“这女院学子变化倒是快,如今竟是全然倒向了林大人那边。”   “女院的声名都是林大人挽救回来的,她们有此表现,倒也正常。”齐铭晔拿过桌上的茶盏,为他们倒茶。   白羽皱眉道:“我总觉得,林大人突然做出这等荒谬之事,背后应该隐含深意才是。”   徐子乔在一旁垂眸不语,白羽拿眼去看,见得徐子乔手里握着一枚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徐字。   这是徐家的家传令牌,白羽认识。   然而这个当口下,徐子乔拿出自己家传令牌在这看,白羽一口茶水没咽下去,险些喷了出来。   他不敢跟徐子乔说些什么,只能扯了扯瞿斐然的衣袖,道:“完了,我怎么感觉子乔打算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胡说什么呢?”   “你看看他那模样,是我在胡说吗?”   瞿斐然一时语塞,但见徐子乔看了半晌后,还是将令牌收了回去,便也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齐铭晔抬眼看向门外,淡声道:“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的小厮报了林水月的名字。   春日暖阳下,林水月一身青绿色衣衫,右手握着一串蜜蜡念珠,缓步走了进来。   跟在她身后的是白果,二人一前一后出现在这边。   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看了,不免议论:“……我记得,这位白大人似乎出身贫寒,屡考不中。”   “而今能够有这等造化,都全赖林大人提拔。看他如今这个模样,你们说会不会……”   “不会。”这声应答,叫说话之人心头一抖。   一转身,对上了庆王那双冷冽的眸之后,更是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庆王深深地看了说话之人一言,语气深沉地道:“若再敢胡言,便将人直接赶出去。”   身侧的小厮忙应声道:“是。”   庆王这才抬眸,看着走进来的人。   林水月瞧着脸色有些苍白,那双自来幽沉宁静的眼眸,如今看着少了些平和,眼尾泛红。   眼下青黑一片,看着更显憔悴。   自几年前以来,他们见过闲散的林水月,冷冽的她,以及此前在思慕楼中,风姿绰约的她。   却未曾见过这般落寞憔悴的她。   显是因为裴尘之事,受了不少的打击。   “女官难为,朝上太多人盯着她的位置,她走得也艰难。”身侧的容京感慨了句,声音很低沉。   庆王却能将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前裴尘在京,尚还能护着她一二,如今受得裴尘牵累,更是寸步难行。”   梁少卿抬眸,眼眸深沉地看着容京:“听容大人的意思,倒有替林大人分忧解难之意。”   “我确有此意。”容京也不掩饰,可话说出口,人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只可惜了,容大人及容夫人应当不会同意大人的想法。”梁少卿声音淡淡地道。   “不知为何。”他们身侧还站着一人,名叫胡然。   此人入朝多年,也是翰林出身,写得一手极佳的文章。前段时日被人引荐,入得庆王麾下。   “我总觉得从裴将军出事,到如今林大人急于撇清关系,整件事情都来得太突然,且莫名。”   “会否里边还有什么我们并不知晓的隐情?”   “若说隐情,自是有的。”梁少卿眼眸深沉地道:“虽说朝臣热络,但你我皆是清楚,北伐将士中,裴尘才是主心骨。”   “王策、李铭二人虽勇猛非常,却并非用兵能人。株洲久攻不下,裴尘都没了法子以身涉险,换了他二人来统率,只怕换得的也是兵败的下场。”   容京在一旁道:“若是兵败,裴尘便是千古罪人。”   这名头太大,凡与裴尘有所牵连之人,都会受到波及。   胡然眼眸闪烁:“所以林大人这才不顾自己的名声,都要想方设法地将婚约解除了?”   “她在刑部之中,又是朝上唯一一个女官,若能有个好名声,对她而言自是如虎添翼。”梁少卿叹气道:“如若眼下非比寻常,她又何苦将此前经营的一切都给击碎?”   胡然微眯了下眼。   确实如此,林水月的名声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   观这宴中众人就知道了,许多此前与她为敌之人,如今才刚刚转变了态度,以她的能耐,但凡是有半点其他的办法,大抵都不会出此下策。   而今也是走投无路了。   庆王听着他们的话,看着那静坐的人,久久不言。   林水月今日安静得过分。   进入春日,临西水榭的鱼儿活泛,按此前她的性子,只怕少不得去垂钓一番。   可今日却什么都没做,甚至不与旁人交谈。   在宴席结束后,又匆忙离开,俨然是将心绪不佳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白果随她离开,从临西水榭中出来,夜已经深了。   春寒料峭,晚间风一吹,透着些刺骨的冰凉。   这般夜里,也该回府中歇着了。   而林水月却同白果去了刑部之中,刑部内灯火通明,据闻一晚上都未曾熄灭。   天亮时分,林水月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刑部时,见到了砚书。   砚书神色仓皇,见着她后快步行来,声音还隐有发抖:“株洲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远宁河畔打捞出了一具尸首。”   “尸首泡在了河里多日,已然瞧不清楚面目,但腰间系着的腰牌……”   “是公子的。”   听得这话,砚书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得林水月脚下一软,晕倒在了眼前。   疑似打捞到了裴尘尸首,并着林水月昏迷之事,在早朝前传开了。   朝中气氛诡异,而静待了半个时辰后,也未见得皇帝。   荣忠差人来传口谕,说是皇帝听得此事,心绪浮动且难以接受,今日罢朝一日。   议事殿内安静非常。   到得朝臣离开时,这边都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此事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这人人自危的氛围中,谁也没有看到有两个官员凑在了一块,往僻静无人处走了去。   “事情来得太快,我始终觉得其中有诈。”   “但无论如何,这是我等最好的一次机会,咱们赌不起了。”   先前说话的人一顿,随即叹气道:“那便按你所说的办吧。”   当晚天气不太好,无星无月,天边的云低垂,瞧着黑沉沉的一片压在了所有的人心头上。   林水月回府后一直昏迷。   直到第二日,才醒神过来。   然而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派人去将裴尘的尸首运回,而是赶在了最后时刻,进入了宫中,参加了早朝。   同前日比较起来,她脸色苍白如纸,一张芙蓉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叫旁边的人看见了,更加笃定裴尘身亡之事。   而她的病弱和难得露出的疲态,却并未让他人对她手下留情。   早朝开始,便有人率先站了出来,列了个裴尘的十项罪名,在朝上宣读出来。   “……除此外,虽说此事不可一概而论,可臣以为,造就此番两难境地的根本原因,乃是因为林大人为谋仕途,提出了北伐战事。”   “而裴尘此前便已是倾慕于她,在被其魅惑之下,主动要求征战株洲,以至于酿出此等大事。”   “北伐失利,裴尘冒进,都与林大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无论如何,林大人也该肩负起此番北伐失利的责任来才是。”   这话方一出口,便有人站出来反驳了他。   容京高声道:“许大人的话,臣等不敢苟同。北伐失利,追究裴尘的责任便罢了,无故牵扯林大人到其中,却是不该。”   “株洲本就是晋朝上下的一块心病,当初提出征伐株洲时,我记得许大人也是同意的,而今却翻脸不认人,将所有的功过都归咎到了林大人一人身上,实在荒唐。”   容品看着自家儿子,神色复杂。   容京入朝后有意收敛锋芒,寻常朝上也并不多加表现,而今为着林水月,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容大人此话才是荒谬,若非林水月红颜祸水,裴尘一病弱之躯,怎会主动提及北伐?”   田阁老沉声道:“如今尚且未曾兵败,就急不可耐地将一切罪过归咎于女子身上,这等心境气魄,自是不敢去动那株洲的!”   那位许大人脸色一僵,对上田阁老,到底没那么大的底气。   “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倒是咱们林大人自来能耐非常,而今这等境遇之下,想必一定有解决方式。”   “皇上。”说话的人高声道:“臣倒是想听听,林大人有何真知灼见。”   殿内一静,随后所有目光皆是落在林水月的身上。   她身形瘦弱,听得这番话后并未作出反应。   “怎么?事到如今,咱们林大人也是没了法子?”那位许大人冷笑连连,道:“想来此前林大人能够屡立奇功,大概也是背后有人指点才是,如今靠山不在了,林大人便也成为了锯嘴葫芦,说不出话来了?”   在各种压迫性的目光中,林水月缓步走了出来。   “臣以为,而今之计,当命大军继续北伐,一举拿下株洲。”   满殿哗然。   许知山看着她道:“林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而今主帅身亡,军心混乱之际,你还要让大军继续北伐。你是打算用这几十万将士的鲜血,来成就自己的仕途吗?”   林水月抬眸,忽而看了他一眼。   许知山被她眼底眸光震慑,面色微顿了瞬。   未反应过来,就听得林水月道:“北伐将士的性命,不都系由许大人等人的身上吗?”   许知山反应过来,怒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不想林水月忽而一扫方才的脆弱之态,上前躬身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纷乱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殿内的人皆是抬眸看向了她,庆王身侧的胡然紧盯着她的面容,忽而脸色大变。   中计了!   “因着臣与裴将军有婚约在身,故而裴将军的家书中也有臣的一份。半个多月前,臣收到了裴将军的来信,信中直言,株洲兵防及实力,远逊色于大晋,然则不知为何,自大军压境之后,屡屡碰上敌方军队,都叫其避开了去。”   许知山动了动嘴,想说这是裴尘的问题。   不想一抬头对上了胡然的目光,见胡然已是汗如雨下,对他疯狂地摇了摇头。   许知山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然而林水月却并未就此放过他,反而继续道:“每次对方避战的时机都过于巧妙,而整个大军的动向,仿若是一张透明的纸一样,屡屡被人提前洞悉。”   “几次之后,裴将军怀疑,军中有敌国的细作。”   这话一出,满场死寂。   许多大臣俱是变了脸色,若军中真的出现细作,此事波及……只怕不比上次的鄞州雪灾之事小。   “林大人的意思是,裴将军是被这军中细作所害?”庆王闻言皱眉,沉声道:“可当时裴将军也只是一个大致的猜测,并未有确切的证据。”   “是,所以裴将军请臣帮忙,一同将军中细作找出。”   庆王当即愣住。   她是说她与裴尘联手,可他们二人都未能处在了一个地方,甚至连带着通信都极为困难。   如何联手?又能做得了什么?   可还未等到他将这个话问出口,就见得荣忠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上次荣忠这样贸贸然闯进来,带来的是裴尘失踪的消息,这次又来,所有的人心中皆是高悬了起来。   目光紧盯着那荣忠。   却听得荣忠高声道:“皇上,军中有战报传来。”   这个时候来了战报?   容京满腹疑惑,然而一抬眼,就瞧见了林水月扬起笑容。   他面上微怔,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充满了信任并且极为开怀的笑容。   “传。”   所有人循声望去,见走进来的人,同那日传来裴尘失踪消息的人,竟是同一个。   一样的风尘仆仆,一样的盔甲加身。   完全不同的是,此人今日面带亢奋,眼中更是带着遮掩不住的光芒,见得皇帝后便瞬间跪下,高声道:“北伐将军裴尘,于不日前率兵马潜入株洲,随后潜藏数日,将株洲主要将领击杀!”   “株洲将士亦是为裴将军所控!后株洲城门大开,大军压境,将株洲兵马杀得片甲不留!更是将那侵占我晋朝多年的燕狗,逐出了株洲之境!” 第111章 潇湘苑   “这……意思是裴将军非但没死, 还一举攻下了株洲?”   “那军中细作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们疑惑多久,林水月便淡声道:“与裴将军商议后,我们共同得出了一个结论, 便是军中细作是受了他人指使, 而背后的主谋,就在京中。”   “为顺利夺回株洲,在禀明圣上后, 特地放出了消息。”   “与此前设想的一样,这些人行事非常谨慎。”   林水月用的法子很简单, 自株洲到京城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信息传递本就滞后,而裴尘身边的青衣卫出手,令得消息更加滞后。   “裴将军失踪之事是真,有人在株洲的远宁河畔打捞到了尸首也是真,只隐瞒一个关键信息, 那便是这具尸体的身份。”林水月抬眸, 扫向了大殿中的人:“此人不是裴尘, 而是副将李铭。”   “而这个李将军, 便是隐在了大军之中,与敌国勾结, 使得晋军久攻不下的元凶!”   静。   在林水月吐出这番话后, 有人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有人冷汗倏地落了下来。   “皇上!”反应过来的臣子, 噗通一下跪下了:“臣、臣并不知晓李铭是军中细作,此前几次想选他为主帅,完全是因为他在边疆多年……还请圣上恕罪。”   这个口子一开,朝上气氛更显沉闷, 片刻间,就有许多人下跪。   不少人身形颤抖,脸色难看至极。   李铭从军多年,立过铁马功劳,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是个细作!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那许知山神情更加灰败。   他抬眼看向林水月,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   皇帝静默不言,殿中越发安静,压力席卷而来。   许知山心上窒息,他沉默片刻,闭了闭眼,随后掀起袍子跪下:“臣,罪该万死。”   胡然站在庆王身后,见许知山这等举动,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许知山的话,叫所有朝臣看向了他,只除了林水月。   她面带冷色,嗤声道:“此前就曾听闻许大人的名声,说你知恩图报,是个好官。如今看来,好官是假,知恩图报倒是真的。”   许知山色变,正欲开口,便听她冷声道:“消息放出后,刑部的人潜伏在了每个能出城门的位置,就等着那幕后之人按耐不住,给李铭传信。”   “然而一直到昨夜,都不曾见到人影。”林水月微顿了瞬,平静地道:“倒是守城门的耿大人传来了消息,说是今晨天明时分,许大人的妻眷乘着马车,说是要去往城郊的慈恩寺为许大人祈福,上今日的头香。”   “为了引蛇出洞,城门处皆是未有安排任何人排查。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许大人为了做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情,不惜让去传信的死士,藏在了夫人的马车上。”   许知山浑身发冷,伏在了地上,久久不能言语。   冷汗从他的额上滴下,滴答滴答,落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好一出破釜沉舟,更妙的,就是许夫人那马车上,装着许多的金银细软。原本许大人的打算,就是让许夫人出了城门后,直接回湖州老家,若你之事未曾败露,日后再将妻眷接回。”   “但若出了差池,你便可以以一己之力,担下所有的罪责,而后换得妻眷一条生路。”   林水月抚了抚袖口,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所以今日朝上,许大人才这般冒进,甚至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叫我看见你。”   直到此时,她才抬眸,同那许知山对上:“许大人,我瞧见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许大人的妻儿,也未能如你所愿离开京城。许大人的谋略不成,他们只怕要与你共赴黄泉了。”   许知山当下跪不住,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在急切和剧烈的情绪中,他腾地转过身看向了林水月,高声道:“林大人好狠毒的心!今日在这大殿上,拿我妻儿说项,是想要威逼我些什么?”   “你做梦!这般心狠手辣,这些孽障早晚会回馈到了你的身上!我便是不顾妻眷之性命,也绝对不能让你这等阴狠之辈如愿!”   他说罢,竟还抖着身子站了起来,要往大殿之上的龙柱上撞去!   “拦住他!”殿前的朝臣皆是变了脸色。   不想林水月却道:“让他撞。”   竟是对此全无阻拦。   那许知山憋了一口气,不想到得龙柱面前,却脚下一软,瘫在那边,再也动弹不得。   旁边的人皆是被他这般举动吓得不知所措,唯独林水月缓步行来,冷眼看着他。   “一个以千万将士性命,来换取自己仕途前程的人,也想学那些千古名臣死谏。”她冷笑了瞬,那双黑沉沉的眸里,不带任何的情绪:“许知山,你配吗?”   许知山低垂着头,就地闭上了眼,再也不看任何人。   他这副模样,不说林水月,那些官员看着都心梗了。   许知山官职低,人微言轻。   又加上林水月的话在前,谁还不清楚他只是个替罪羊,真正的幕后之人还未有浮出水面。   而今他这一副死活不在乎,躺平在了大殿上的模样,很明显是不会供出幕后之人了。   不想林水月只看了一瞬,便拱手向殿上的皇帝道:“皇上,许知山通敌叛国已是事实,而此事并非他一人谋划。”   “其背后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殿上一片沉寂,就在所有的人都要以为,林水月要说需将许知山收监后,再将其幕后之人逼问出来时。   林水月声音平静地道:“这些人分别是,白周一、胡然及罗克。”   此言一出,满殿俱静。   那躺在了地上,如同死了一样的许知山倏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水月。   而被提及名字的胡然及罗克,则是面色巨变。   “林水月!”许知山声音高昂刺耳:“你便是急于立功,也不必如此!这朝上的人,谁人不知我许知山与罗克是宿敌,自来关系不和。”   “至于胡然,我更是认都不认识。你空口白牙一说,便要将他们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不愧是刑部侍郎,为了能够立下功劳,不惜用尽手段。”   周遭的官员见状,也不由得小声议论:“是啊,他素日与这几个人都没什么往来,林大人会不会找错人了?”   “你忘了咱们林大人的外号是什么了?”   “林大人还有外号?”   容品小声地道:“从不说没有证据的话。”   那些官员瞬间恍然大悟,对了,林水月自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皇上!”那罗克反应过来,也是瞬间跪下,满面委屈地道:“臣并不知晓这些事情,还请皇上明鉴啊!”   胡然亦是反应过来,掀袍跪下。   座上的皇帝沉默不语。   林水月见状却道:“还少了一人。”   钱阁老提醒她道:“白周一此前因着庆王妃的事情,而被贬官在家,而今已经并非官身。”   没错,白周一,便是白曼语的父亲。   那罗克反应过来就道:“林大人手段未免太过狠辣,那白家小姐从前不过与你有些争执,如今你就一步一步地要她家破人亡!”   “瞧见白大人被贬官了还不够,竟还要他们全家的性命!”   殿中安静下来。   别人也就罢了,这位白大人从前在朝上时,官声确实极好。   白家是书香门第,而这位白大人更是个中之最。   不仅连中六元,且桃李满天下,是位晋朝有名的大儒。   故而白曼语的事情出来后,还有不少人说他糊涂的,为了女儿,是将自己及家门的名声都给葬送了。   如今林水月却说,白周一通敌叛国。   周围透着股诡异的安静,林水月淡声道:“你们三人在朝上瞧着是无任何的来往,实际上你们同属一脉,且还有一个共同的老师,便是白周一。”   “这位名满天下的当代大儒,实际上却弄权结党。以昔年他救过李铭胞弟,且还将那位带出歧途为由,叫李铭为他所用。”   “好好的一个将士,就这么成为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她微顿,抬眸看向罗克:“至于你口中的白曼语,则是在她父亲的教导之下,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结交江湖之人,让其为她所用,并替她谋取王妃之位。”   那罗克不想她连这一层关系都知晓,当即白了脸。   白周一确实是他们的老师,当初他三人入京科考,就得了他的提点,而后在仕途上,他对他们的帮助也不小。   可事到如今,罗克还是不甘心就此认下,他沉声道:“你倒是会编排故事,这些事情你可有什么证据?”   林水月抬眸看向他,随后冷笑:“你是说,那位替你们传信,在外却号称已经死了多年的凶徒吗?也就是那个对白曼语情根深种的嬷嬷之子。”   罗克心头一窒。   “你们确实很聪明。”林水月站着,他跪着,他只能够仰视她,看着她冰凉的眼眸。“此人在土匪寨中时,身上就背了数条人命,为了将他脱罪,白周一才与前刑部尚书江路海来往。”   “让一个本应该死了许久的死囚,脱胎换骨,以别的身份活着。”   “那凶徒行走于江湖,会不少的小伎俩,擅易容和伪装,旁人看不出来,你们便以为安全了。”   至此,罗克面上已经是衰败一片。   而他身侧的胡然,大抵从林水月道出了他的名字时,就已经没有反抗之意了。   而林水月所掌握的,还远不止这么多。   她手里握有白周一这些年收买官吏,威胁他人的众多证据。更有写有敌国文字的文书,并着白周一的手信。   这些东西,皆是今晨自白府中,白曼语从前住着的三层小楼面前,一棵巨大的槐花树底下挖出来的。   白周一太谨慎了,事事都喜欢留下证据。   且这些证据被他深埋在了女儿的院落之中,他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未想到事情败露如此之快,叫他半点没有反应过来。   那许知山在被宫中侍卫拖下去之前,他死死地拽住了旁边的龙柱,看着林水月,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些事情,林大人究竟是怎么察觉的?”   他以为,他们足够谨慎了。   林水月怎么也不该查到他们头上才是。   林水月看了他一眼,不语。   事实上她从调查白曼语的事情开始,就对白周一产生了怀疑。   此人太过八面玲珑,仿佛是天底下最儒雅的存在。   但许多事情,若没有他的推波助澜,白曼语自己还做不到这般。   甚至林水月怀疑,白周一冒着巨大的风险通敌叛国的原因,皆是在给白家铺路。   率大军出征的人,是太子。   若太子兵败回京,便是庆王得利。   白周一是打算戴罪立功,通过这样的方式挽回庆王,顺带,他想做这个国家的国丈。   白府伙同几个官员通敌叛国之事,不出半日便在京城内传遍了。   知道这事时,徽明几人还在院中商讨北伐的事。   白羽惊道:“这意思就是说,林大人在早前探查白小姐的时候,就已经在做准备了?”   “然后,在这中间她还神色如常地参加了几场学宴,组织了一次四个书院的大比?”   瞿斐然点头。   “这等能耐……”白羽说不出话来了。   早前还想说林水月跟他们一般的年纪,而今他是一句其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官场沉浮,林水月比他们都拎得清。   齐铭晔却是抬眸看了下徐子乔,轻声道:“株洲已被攻破,只怕用不了几日,裴将军便要率大军返京了。”   徐子乔眼眸一动。   “说来,这位裴将军同林大人,可真是心有灵犀,我听闻他们二人只通了一封信,就可以将此事做得如此的漂亮。”白羽感慨了几句,见得旁边瞿斐然眼眸直抽抽,才反应过来。   “咳!子乔,你喝汤吗?”   徐子乔只在此静坐片刻,便回了房间。   而那边,朝中因着此事,清算了几日。   此事算不得什么好事,却因株洲那边连连传来捷报,使得人心情舒畅了不少。   裴尘大军压境后,一举攻破株洲。   那燕国军队本以为他便到此为止了,因而心生大意,结果便是被裴尘率领着大军,一路杀至株洲城外几百里。   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彻底退回了燕国境内。   随后又怕裴尘得理不饶人,竟是抢先一步,向晋朝送了降书。   这降书一出,便叫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多年被占去株洲的憋闷一扫而光,更扬了晋朝威名。   连带着早朝之上,皇帝面色都带了笑意,头一次在朝中打趣林水月,说道:“朕问裴尘立下这般功劳,可想要什么赏赐,不想他开口就道,只欲早些回京成亲。”   林水月:……   “朕已经应下了他,为了让他早些如愿,你们二人的婚事,便由内务府来操办。”   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   内务府操办!这是何等的殊荣!   整个大晋,也就只有林水月和裴尘二人了吧。   但转念一想,倒也觉得合理。   不止裴尘,林水月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圣上这个奖赏,一赏便赏了两个人。   林水月谢了恩。   待得自议事殿内走出来后,却被一眼生的宫人拦住。   “林大人,三公主有请。”   林水月轻挑眉,随宫人一并到了三公主寝殿。   三公主还在禁足期间内,宫殿内很是安静,她差人备了一桌酒菜,就等着林水月进门。   林水月谢过她后,却并未第一时间动筷。   她与三公主来往不深,也没什么交情,三公主找她,总不可能是来叙旧的。   三公主倒也直白,开口便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听完三公主的话后,林水月那张常年都很平静,并且没有什么太多情绪的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   她思忖片刻,道:“我可以差人替公主解决此事。”   “不行。”三公主直直地看着她:“我要你亲自去,且用你现在的身份震慑旁人。”   林水月思虑了瞬,便打算拒绝。   三公主却像是早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般,看着她道:“我也不是要你做些什么,更非是叫你来成全了我。”   “我知晓这事会累及你的名声,所以也不会让你白白忙碌一场。你若愿意帮我这个忙的话,我便将你想要知道的隐秘告知于你。”   林水月微顿,垂眸不言。   三公主却很是急切,直接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   “如何?”她定定地看着她。   林水月静默许久后,到底是点下头应承下来了。   三公主顿时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叫她吃菜。   这菜林水月没怎么动,便从宫中出来了。   傍晚时分,她差人套了马车,打算出门。   不想那白果正好挑在了此时过来,将这几日的文书交予林水月过目。   林水月没时间看,索性把他也捎上了。   待得坐上马车,将所有的事务处理完毕后,白果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林水月安静了瞬,道:“潇湘苑。”   白果被自己的口水噎住,疯狂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莫说白果,旁边的红缨也用一种格外诡异的目光看着林水月。   原因无他,这潇湘苑吧……是京城内最大的小倌院。   所以,他们家大人这是办了一桩大差事后,准备去小倌院里快活快活?   那裴大人?   红缨裹紧了自己的衣服,脚长在了她家小姐身上。   想来裴大人知道她陪着小姐去逛小倌院,应当不会杀了她吧?   马车便在这样诡异的氛围内,驶进了春柳巷。   春柳巷,光是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不是个什么正经地方。   京城里最大的花楼都处在了这条街上。   天边一轮弯月挂在枝头,月色笼罩下的春柳巷中,处处都是莺声燕语。   脂粉味并着酒香,似那茶盏里面溢出来的茶水一般,直勾勾闯入了马车内。   白果挺直着背脊,眼观鼻鼻观心。   时不时地拿余光瞟一眼林水月,随后在心中暗暗叫苦。   虽说林大人对他有着再造之恩,但是他实在没办法跟林大人去那等地方。   就方才几个瞬间,他已经想好了八百个理由。   甚至连带着他早亡的老母亲曾经给他订过了一门亲事,他要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干净地迎娶对方上门的理由都想好了。   待得马车一停,林水月率先走了下去。   见他迟迟不动,便道:“白大人?”   白果便恍若吃了哑药,憋着满头大汗,跟林水月走了下去。   一下马车,便见那朱红漆金的牌匾之上,写着几个大字——潇湘苑。   字迹潦草,宛如龙飞凤舞一般,非常符合这个小倌院的作风。   这小倌院刚在京城立足时,曾被不少人诟病。但架不住京城这地方大了,到底是有着不少好男风之人。   加之不少隐匿在其后的贵夫人……这地方就诡异地在一众花楼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最特别的存在。   但按说特别,倒也不是很特别。   这里的装潢同寻常花楼无异,周围都挂着粉色的沙帐,被这酒色一熏,无端添了许多的暧昧。   在这夜色里,令人生出了无边的想象来了。   待得步入期间,便能瞧见不少穿着轻薄纱衣的男子,露出大半胸膛,或坐或躺,各成风格。   白果缩着脑袋,一路紧跟着林水月,不想走在了半途,还被人摸了一把。   他险些吓得崩起来,那张平时严肃的面容都涨了个通红。   见得林水月抬眼望过来,他期期艾艾地道:“他他他,他摸我。”   “噗。”红缨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水月看了他一眼,迟疑地道:“摸你,便是喜欢你吧?”   白果:……   如果不是明天他还需要去刑部中,他真想转身就跑。   正说着,迎面就瞧见了个熟人。   对方一手揽着一个小倌儿,手中不太老实,满脸的销魂样。   一路与几人说笑调侃到了他们的面前。   因着身份特殊,周围的人都特意地避开了他去。   他反倒走得大摇大摆的,险些撞到了林水月的身上。   待得反应过来后,张口便是一顿骂:“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这里杵着?”   转过身来,对上的就是林水月那双凉凉的黑眸。   他抖了瞬,不可置信地道:“林大人!?”   林水月勾唇冲他笑:“真巧啊,吴、翰、林。” 第112章 千古绝对   吴翰林看见林水月第一眼, 想到的是他在背后说林水月闲话来讨好王学士的事情叫她知道了?   还是说她特地绕了大半个京城来这边抓他的!?   他抖了抖唇,苍白着脸道:“大、大人……我什么都没做!”   林水月瞥了他一眼,他心下更慌乱了。   “我这还没来得及点人, 您就来了, 误会!真是误会啊。”   林水月:“谁说我是来抓你的?”   吴翰林松口气,她如今凶名在外,多少大官折在她手上了, 也不怪他多想。   “那您这是来?”   “来这地方,能做什么?”   吴翰林这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   但只一瞬, 马上又不好了。   他没记错的话,林水月有婚约在身,即将跟她成婚的人他也惹不起啊!   “带路。”林水月抬了抬下巴。   吴翰林迷惑道:“啊?”   “您这是心里已经有属意的了?不知是哪位公子?”   林水月:“余夏。”   吴翰林一怔:“那您今日来得正是时候,听楼里的妈妈说,余夏犯了事,这楼里留不下他了, 今日要将他的身契拍卖出去。”   又看了下林水月的表情, 道:“您是第一次来这潇湘苑吧?”   见林水月点头, 他顿时轻松不少, 也不顾带过来的两个小倌了,领着林水月往那楼上的雅间走。   “我一看您就是没经验的, 像是咱们这等身份, 来这种地方怎能够直白地从大门走进来。您随我去雅间, 一会到拍卖那余夏时, 这边可以瞧见全貌,您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将他拍下也成。”   林水月微颔首,随他上了二楼。   进门之前,她见周围都是这样的雅间, 旁边有两个房间紧闭着房门。   吴翰林将一切打点好,然后发现林水月对这潇湘苑似乎兴趣缺缺。   坐下后她唯一开口问的,是底下的人打的是什么牌。   他心中犯了嘀咕,却也没敢多问。   直到余夏出现。   一楼大厅内出现了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容貌清俊非常,周身气质华贵。眉眼如画,眸里却淬着化不开的冰雪,跟周围旖旎的氛围格格不入。   吴翰林见林水月面无表情,忙道:“大人,这便是余夏。”   “原本是潇湘苑的头牌,也不知犯了何事。”他感慨道:“不过这潇湘苑的东家却也为他考虑了,今日并非是谁都能参与竞拍,在竞拍之前,需得要对出潇湘苑给的对子才行。”   “您有所不知,这潇湘苑里的虽说都是些小倌儿,却也读书识字,富有才学。尤其是这余夏,极富才情,若非是他生于这等地方,只怕也能凭着本事考取功名呢。”   林水月微笑:“吴大人倒是了解。”   吴翰林噎住,说顺口了这不是。   楼下的小厮已经打开了卷轴,将准备的对子展示出来。   打从临西水榭以这等方式闻名于京城后,京里不论什么店铺,都喜欢用这一套。   但能考倒众人的,还是少数。   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对子便是。   “这……只怕不好破解。”   “还以为潇湘苑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将余夏卖了呢,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咱们,就这一道对子,便将多少人拦在门外了。”   “就不能直接叫价吗?”   “五千两起拍,你买得起?”   没错,不管是对子质量还是竞拍价格,都叫人咂舌不已。   以至于大厅内热闹纷呈,却迟迟未有人出手。   林水月隔壁的雅间内,坐着的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何云岫及严昊几人。   上次大比,他们两大书院丢尽颜面。   严昊更是备受打击,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算是同病相怜,这些日子他便与何云岫走得近了些。   何云岫说带他去个有意思的地方,没想到来了这潇湘苑。   严昊坐立难安,正打算离开时,就瞧见了底下的对子。   何云岫笑道:“看吧,严兄,我没骗你吧。京里能写出这等字和这等对子来的,只有潇湘苑。”   “我听闻当年曾让那位林大人一举成名的对子,也是临西水榭耗费了大价钱,从潇湘苑内买去的。”   “如何,严兄可有把握破解此题?”   严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子,不说对子,光是这字迹瞧着就不同寻常。   他停住脚步,被何云岫三言两语劝了回来。   要动笔时,又犹豫了瞬:“若对出了对子,就必须要买下他吗?”   何云岫:“当然是全凭严兄自愿了。”   严昊瞬间轻松不少,提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何云岫看得极为满意,目光落在了大厅内的那余夏身上。他倒是不好男风,可他一同来京的妹妹偶然撞见余夏,一见倾心。   他们何家在湖州也属大家,自然不可能让妹妹嫁给这等人。   但让他在妹妹身边当个下人还是可以的。   何云岫同妹妹一母同胞,他们母亲去世得早,自来都很惯着这个妹妹。   原本这事他也不打算告诉谁,可惜这潇湘苑规矩很大,必须对出对子才能竞拍,他这才舍下身段去请严昊。   眼见严昊落笔成书,他眼里带了层笑意:“果然,论对对子,还得要靠咱们严公子。”   身边几个菏泽学子亦是恭维不已:“今日这最佳,严公子是势在必得了。”   “这潇湘苑也是有意思,说若对出叫他们东家满意的对子,竞拍全免,余夏直接归对方。”   “看来严公子今晚有福了啊。”   “哐当!”正说着,却听得底下锣鼓喧天。   小厮高声道:“天字房客人出具对子!”   严昊几人在地字号雅间,天字,正好就在他们隔壁。   “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人答出来了?”   “且过去看看。”   严昊也停了手,皱眉同人上前。   当看见对方叫上的对子后,他松了口气:“这对子也就平仄对上了,根本无题中的雅意。”   “都不能说是破解,全然是随便押了个上去。”   来京这些时日,严昊还是长了不少教训。   否则的话,他要直接说这答得狗屁不通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底下的人交谈了几瞬,最后竟是决议让这对子通过。   通过便是拥有了竞拍的权利,但因目前只出了这么个对子,且一眼就能看出对得一般,自然算不得最佳。   “看来今日来的客人也不如何。”何云岫笑了:“严兄若是出马的话,势必将此人斩落马下。”   严昊心下满意,转回身将对子写完,交给了外面的小厮。   他那对子一出,底下惊呼一片。   “这可比方才那个好多了。”   “平仄、寓意皆合,只不过这么看着,好似缺了点什么……”有人咕哝道。   “不如上阙气势磅礴,略显小家子气。”   “没错!”说话的人兴高采烈地回头,对上了齐铭晔的眼睛。   瞿斐然脸色一变,当即要转身溜走。   却被齐铭晔扼住了后脖颈,动弹不得。   齐铭晔微笑看他:“你不是在温书吗?”   瞿斐然:……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可千万别告诉老师。”他只得一顿做低伏小。   不想齐铭晔却顺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瞿斐然:?   “原来你这么多年,身边一直都没有人伺候,是这个原因。”他一脸的恍然大悟:“早说啊!兄弟能让你受这委屈?”   齐铭晔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再敢胡说八道,你就不必回去了。”   瞿斐然瞬间闭上了嘴。   忍了半晌,却实在憋不住道:“我就是听说这潇湘苑的对子实在厉害,来看个热闹,没打算做点什么。”   齐铭晔淡声道:“确实厉害。”   一个随手就能拿出个千古绝对的地方,竟是个小倌院。   京里实在是卧虎藏龙。   瞿斐然瞬间来了精神:“我就说吧,这对子是了得,可送上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第一个半点不通,第二个直接将这对子的优点掩盖,沦落为寻常。”   齐铭晔冷眼看他:“你这么明白,你去对一个。”   瞿斐然尴尬一笑,他要有那水平他早就上了。   “你说,一会咱们把这对子摘抄回去,子乔能对出来吗?”   齐铭晔深深地看了几眼,随后摇头。   对子不比文章,他们都不专于此项。   想要对出精妙的下阙来,不太可能。   那边,潇湘苑的人商议后,也让严昊的对子通过了。   同理,并未得到最佳。   瞿斐然看了半晌,都不见再有人给出对子,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拍了拍齐铭晔的肩膀,打算叫他回去。   却在此时,见得楼上又走下来了一个小厮。   手中捧着个卷轴,很明显是新送上来的对子。   瞿斐然只扫了一眼,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   他发现了,这潇湘苑的水平是高,但是来往的客人不太行。   为了能将人竞拍出去,他们连那等狗屁不通的对子都承认了,今日这般,大概是等不到完整的下半阕了。   “咱们走吧,凭着这边的人,当是无论如何都对不出来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周围惊呼一片。   瞿斐然微怔,回头去看。   便见得那展开的卷轴之上,笔走游龙,笔迹苍劲有力,那蜿蜒的笔锋,险些斩破整个卷轴,跃然于眼前。   不说其意,光就立在了那上半阕旁边,就靠着这精妙绝伦的字迹,将上半阕压得毫无光彩。   读过诗词的人都知晓,诗词展现最佳的,都在末端。   同样,对子也是如此。   压不住上半阕的对子,只能沦为平庸。   如同方才严昊那个。   而今这个对子一出,满座皆惊。   瞿斐然定睛一看,看到其内容后,也忍不住拍案叫绝,倏地站起了身来。   此生竟能这般幸运,亲眼目睹千古绝对之诞生!   他满眼惊叹,连带着旁边的齐铭晔都顾不得,只高声道:“对出下半阕的人,未免也太过出彩了些!”   “每个字意,都与上半阕对仗,且含义非凡,组合在一起,更有睥睨天下之大气!”   “铭晔,咱们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当真出现了千古绝对!”   他一脸兴奋地回头去看齐铭晔,却见齐铭晔的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瞿斐然问。   齐铭晔沉默片刻后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字迹有些熟悉。”   不说还好。   一说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等等,能写得这般好字的人,我记得不说满晋,满京城也没几个。”   “确实,这字体也很是奇特,见过应当不会忘记才对。”   “让我想想……”   瞿斐然怔住,一个名字就在嘴边,便要脱口而出时,却听得一声巨响。   “砰!”   所有人循声望去,原是那天字号房的客人踢开了房门。   来人身边簇拥着一堆护卫,打扮得极其富贵。   瞿斐然看着面熟,皱下了眉头。   齐铭晔提醒道:“太学院,谭寅。”   瞿斐然反应过来,面色变了变。   但他一想,自己也因对子而来,说不准太学院的学子也是如此。   然而这念头还未能在脑海中盘旋片刻,谭寅就已经嗤笑出声:“今日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跟我抢人。”   大厅内一片死寂。   瞿斐然这才发觉,原来在他们惊叹的瞬间,那潇湘苑内给出了评判,认定第三个对子为最佳。   按照规矩,余夏便归此人所有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半路杀出来个谭寅。   在座的人认识他的也不少,有人皱眉道:“谭公子,这不合理吧?”   “潇湘苑自来规矩都是如此,你的对子既是没被选中,那就是没有这个缘分。”   “什么缘分?”谭寅挥挥手,底下的人竟是不知从何处抬出来了一箱银子,他从手中的护卫里抽出长剑,直接砍断了那箱子的锁,将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子顿时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这还不够缘分?”谭寅冷笑不止:“一个娼门,装得跟什么似的。”   “真把你们这里当成是书院了不成?他是夫子吗?”他手里的剑一扬,指了指台子上的余夏。   底下的人气不过,还欲辩解。   不想却被身侧的人拉住了,低声道:“快别与他争辩了。”   “怎么,你也怕了?他谭家势再大,也容不得他这般胡闹。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来这等地方也就算了,实力不如人,竟是要硬抢,便是传了出去,也是他的罪过!”   “不错,而且如今刑部乃是林大人掌管,她的手底下,一切藏污纳垢的行为都无所遁形,他谭寅还能够翻了天去不成?”   制止住他的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谭寅身后,随即小声地道:“跟在他身后的,是太子的私卫。”   那人变了脸色。   “北伐军势如破竹,那燕国已经送上降书,军队不日便要折返京城。”说话的人叹了口气:“京里这天,到底是要变了。”   话已至此,若再说多便过了。   谭寅倚仗的不是自己的底气,而是身后的太子。   “今儿个甭管是谁,都将嘴给公子我闭严实了。”谭寅看着厅内所有的人,冷笑着说道:“若传出去半句不好听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   一时又叫来了身侧的管事,高声道:“这是五千两银子,人,爷带走了。”   那管事面色难看,不想应下,可被他这么一瞪,又只能缩起了脖子。   正好何云岫等人自雅间内走出来。   谭寅扫了他们一眼,更加不以为然。   他也看见了人群中的齐铭晔及瞿斐然二人,但根本没把他们当成是一回事。   几个学子而已,能不能考上进士入朝堂都是个问题。   便是入了,也不过是个最低的小官。   他背后的是太子,太子此番班师回朝,必定立下头等功。   他怕他们什么?   “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叫那黄字号的人出来,叫她来与我对峙,我看她见了人之后,还敢不敢与我争!”   这话一出,周围便是一静。   谭寅嗤笑了瞬,踢了那管事一脚,示意他滚开。   正欲伸手将台子上的余夏给拽下来时,便听到了个冷淡的声音。   “谭公子好大的脸面。”   谭寅皱眉,正欲发火。   一回头,便见林水月负手而立,身后还跟着满头大汗的吴翰林,及刑部的白果。   静。   潇湘苑内一片死寂。   瞿斐然挠了挠头,他就说这等字迹见过一次如何可能忘记。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林水月也会来潇湘苑。   莫非她也是想来看看这千古绝对的?   哦不,她对出来了。   林水月一出现,他们谁都不觉得意外了。   几年前在临西水榭,对出千古绝对的人,也是她。   谭寅亦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林水月,他变了脸色,到底不如此前嚣张跋扈。   倒不是说他怕了林水月,而是家中长辈嘱咐过,林水月如今手握实权又圣眷正浓,如无必要,势必不能与她起任何的争执。   可他到底是心有不甘,嗤声道:“外面都说林大人刚正不阿,是走在了这青天白日里捉鬼的道人,没想到道人竟也有私情。”   “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不忘来这等地方消遣,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他说罢,又想到了些什么,看向林水月:“圣上与燕国立下了盟约,北伐军不日便要回来了,林大人这等放荡的举止,也不怕裴将军回来,直接把你休弃了?”   他本想说不守妇道,可看了下林水月冷淡的眼眸,到底是没敢说出这个词。   “公子。”他身旁的人低声劝阻了番。   谭寅沉下面容,冷声道:“我知道分寸。”   不想林水月却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谭寅饶是有所准备,却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结果林水月停在了那箱被他砍断了锁的银子面前,仔细看了几眼,随后直起身子道:“谭公子好歹也是名门出身,不想竟是个不老实的。”   齐铭晔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这边,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林水月身后,问道:“林大人这是何意?”   林水月轻勾唇,扫了那箱子一眼,道:“这箱子里,根本就没有五千两。”   周围一静。   “最多,也就是个两三千的样子吧。”林水月挑眉,看向谭寅:“答不出对子来也就罢了,连银子都没有。”   “谭公子平日里在京城,也是这样处事的?”   不等谭寅回答,她复又道:“竞争不过,便直接动手抢。”   “旁人看了,都要以为谭公子出身于土匪寨中呢。”   谭寅面色变了又变,他看向身边的小厮。   那小厮根本就不敢看他的脸色,来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余夏的身价竟是这般贵,他们平常出门,最多也就带一千两银子。   今日已经是破例,带了两千五百两。   方才谭寅一番发作,他估摸着这潇湘苑的人也看不出来银子少了,即便看出来了,也不敢跟谭寅对着干。   谁知林水月一眼就瞧出来了端倪,叫谭寅颜面荡然无存。   谭寅微顿了瞬,随即道:“原就是个定金,如今谁出门随身携带这么多的银子,林大人想拿这件事情来刺我,未免也太狭隘了。”   林水月听完,还点了点头,似乎很同意他的观点。   然而不等他再多说点什么,她便道:“我带了。”   话音刚落,红缨就带着几个小厮,自林水月的马车上抬下来了一箱金子。   打开箱子的瞬间,许多人的眼睛都被晃瞎了。   潇湘苑的管事傻眼了:“大、大人,这太多了,而且……”   按照规矩,林水月的对子是最佳,她可以不用给钱。   林水月却看向谭寅道:“如何,谭公子还要与我竞价吗?”   三公主给的钱,不花白不花。   给了三箱,她还留了两呢。   谭寅脸色极为难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水月有些困了,她随手拉了把椅子歪坐着,抬眸看谭寅:“谭公子不是要竞价吗,请。”   谭寅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难堪至极。   也再也没办法与她对峙下去,抬脚便要离开。   然而他一动,林水月便淡声道:“对了,我记得太学院中有着明文规定,凡院内学子,一律不得去花街柳巷。”   谭寅止住脚步,怒极反笑道:“怎么,林大人官当久了,这会还想伸手到太学院中?”   “便是有这一条规定,又能如何?太学院的规定,自当由山长或者是书院中的师长来执行。”   “这是太学院建立之初,皇上定下的规矩。林大人手里握着刑部,该不会觉得什么都该由你来管吧?”   林水月轻笑:“却是如此没错。”   谭寅冷笑了瞬,转身欲走,不料却听她道:“不巧,我今日才刚成了太学院的师长。” 第113章 北伐军归   谭寅没得及开口, 旁边的吴翰林就道:“确有此事,今次学宴太学院表现不佳,翰林院上下俱是领了罚。”   皇上说他们日子过得太安生了, 方才不求进取。   吴翰林轻咳了下:“皇上下了旨令, 命林大人为太学策论师长。”   “明日便会在太学院张贴告示。”他看向谭寅,还能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呐。   谭寅的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   林水月看向他:“目无尊长、出言不逊,学宴上未起到半点作用, 还寻花问柳。今日,我便罚你写一份三千字的悔过书。”   不等谭寅回答, 她复又道:“写好了也不必交给我,我朝务繁忙,没有时间为你批阅。”   “五月初,圣上命我筹备一场策论大典,届时便请谭公子在大典开始前,把这份悔过书念上一遍。”   “也算得上是给所有学子敲个警钟。”   谭寅脸色已难看至极, 他冷笑道:“大人这哪是什么处罚, 分明就是想要折辱我。”   林水月淡声道:“你也可以拒绝。”   谭寅嘴角动了瞬, 就听她道:“直接离开太学院便是。”   他忍了又忍, 那句‘你没有资格做出这等决定’,已到了嘴边, 却听得身侧的人低声道:“她如今势头正盛, 此前老爷就吩咐过, 万莫与她再起争端。”   “公子且忍耐一二, 不说五月初,四月中旬太子爷便会折返京城,届时可就由不得她了。”   谭寅手握成拳,额上青筋暴起。   然而到底没有发作, 听了此人的话,应下了林水月的话。   却再也待不下去,领着人离开了。   他走后,瞿斐然低声道:“林大人威武。”   齐铭晔扫了他一眼:“你也想写悔过书?”   瞿斐然当即闭了嘴。   齐铭晔踌躇片刻,到底上前道:“大人今日虽给了他个教训,可……”   他犹豫了瞬:“今日大人出现在潇湘苑的事,只怕也是瞒不住了。”   不说谭寅会不会怀恨在心,刻意放出消息。   就这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不会放过林水月。   林水月摇头:“本就没打算瞒着。”   三公主要的就是她亲自出面,以她的名,震慑他人。   瞿斐然朝她竖起大拇指。   只待拿了余夏的身契后,林水月到底犯了难。她府中人不少,但在旁人眼中,唯有她与林老夫人两个。   若把余夏带回了家……名声倒是其次,她怕有人从株洲回来要同她算账。   思虑了瞬,林水月便让余夏今夜暂住在潇湘苑中,待得明日她早朝结束后,再做安排。   余夏眼中冰雪未消,声音冷淡地道:“全凭大人吩咐。”   而当夜,林水月在潇湘苑为小倌余夏赎身的消息,便在整个京城传开了。   以至于次日一早,林朗去早朝时,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他问身边的容品:“我今日格外的英俊潇洒?”   容品:……   他看了林朗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朗:?   不是就不是,叹气几个意思?   这等情况,待得一个早朝后是越发严重了。   不光官员们盯着他看,连带着他回府途中打开车窗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看。   林朗越想越不对劲。   待得回了府,便想差人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林府管家看着自家老爷,磕磕巴巴将昨夜的事说了。   林朗:“……你的意思是林水月在潇湘苑一掷千金,买了个小倌回府?”   “倒也还没带回府中。”   林朗都气笑了。   他左右看了下,在厨房烧火的地方找了根臂膀那么粗的烧火棍,气势汹汹地就要往门外走。   当下将林府所有的下人都吓懵了。   管家惊恐不已,忙跟在他身边道:“老爷,您冷静啊!想来小姐也是一时被那男子迷惑,才做出了这等出格的事情来。”   “好不容易小姐跟您的关系才缓和了些,她心里头还有气,您万万不可就这么闹上门去啊。”   “且小姐如今身份非同寻常,您怎么也要顾及着她的名声才是!”   林朗拎着烧火棍,怒发冲冠:“她在潇湘苑写对子时,怎么不知道顾及自己的名声?”   管家嘴里发苦,还想再劝,就听林朗冷声道:“什么潇湘苑,就是个勾人的地方!还敢迷惑我女儿,今儿个我便要去把这店给砸了!”   管家当下站住了。   哦,原来不是找林水月的麻烦啊。   旁边的李嬷嬷又劝:“老爷冷静啊,那潇湘苑内外都是护卫,您就拿着这个过去,怕是连他们门口的花瓶都砸不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林朗停下了脚步。   林府下人们皆是松了口气。   不想却有个小厮慌忙跑了进来。   “老爷,小姐来了。”   林朗拧眉:“她来做什么?”   管家轻咳了声,方才不是还气势汹汹的要教训人吗?   然而面前的小厮却支支吾吾,半天不肯回答。   “说!”   小厮一抖,闭眼道:“小姐说,大公子让她办的事情她已经办妥了,人也给大公子送了过来,谢就不必了……”   林朗一时不解:“什么意思?”   “就、就是潇湘馆的那位公子。”   “老爷!”   “快来人啊,老爷昏过去了。”   林府顿时乱糟糟一片。   待得林朗醒来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他先是冲到了那林淮尹的屋子里,对林淮尹一顿破口大骂。   后来又实在按耐不住,抓着林淮尹问:“你好好跟爹说,你是不是……”   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的。   林淮尹满脸无奈:“都同您说了几遍了,我并不认识这个余夏。至于水月为何把人送到这里,自然是有着她的原因。”   “她既是不方便说,咱们便也不去过问便是了。”   林朗将信将疑,思前想后命管家给余夏安排了个离林淮尹最远的院子,方才坐回来问他:“可这样一来,你的名声也要受其牵连。”   “原就是咱们欠她的,如今至少她碰见了棘手之事,还愿意让咱们帮忙。”林淮尹叹气道:“这是好事。”   他没说得太明白。   实际上林水月此举,真正帮到的人还有他。   他年岁渐长,又并非秦氏亲生,近些日子秦氏已经筹备起了他的婚事。   林朗虽看重他这个儿子,对后院之事却不太上心。   更不知晓秦氏给他相看的人家是何样,秦氏甚至想要将那刘玥嫁给林淮尹。   林淮尹如何能应?   索性她是嫡母,真要定下亲事,也容不得他拒绝。   林水月来这一下,表面上林淮尹是面上受损了,实则在科考结束之前,他都不必再为婚事担忧,可以关起门来好好读书,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他该谢过林水月才是。   而那边,林水月直接进了宫。   待得月上枝头,她才从三公主殿内走出来。   春寒已过,春风拂过了她的衣摆,林水月抬眸,望了眼高悬的月亮,淡声道:“回府吧。”   自那日之后,她便开始深入简出。   平日里除了宫中、刑部及府邸,几乎不出门。进入春日,京里大小宴席不断,却都未尝得见林水月身影。   四月初十。   天一日日热了起来,临西水榭内很是热闹。   打从林水月喜欢在他们这湖边钓鱼的事情传出去后,临西水榭便往这湖里放了不少鱼苗。   还隔三差五举办钓鱼比赛,来参与比赛的人,皆是要交三十两银子。临西水榭会提供一只小桶,一个矮凳和钓竿鱼饵。   而钓得最多的人,不光可以把钓的鱼都带走,还能赢得五百两银子的奖励。   便导致这日头再大,湖边也日日围坐着一圈人。   倒不是对那奖励多感兴趣,只是想感受下‘林水月同款’。   没错,临西水榭打出的招牌,是林水月用过的木桶,林水月使过的钓竿,林水月坐过的凳子。   甚至隔了几日还有人在那湖边朝圣。   说是希望来年科考,能得林大人相助。   整得林水月虽然还活着,但仿若圣人一般,还受人香火。   今日天朗气清,碧蓝的天空澄澈非常。   临西水榭在湖心搭了个台子,岸边垂钓的人都在往那边张望。   “瞧着这架势,难不成是林大人来了?”   “听闻是庆王举办的茶话会,邀了各书院的才子才女汇聚一堂,方才这般热闹。”   “不光如此,主要还是庆王妃的人选定了。”旁边有人小声说道。   这边的人纷纷看向了说话的人,见他穿得一身月白色直缀,头上戴着个白色幕帷遮光。   “又定了?”   白衣男子点头,想到他们看不见,便出声道:“此前两次举办群芳宴,结果都不太好,太后觉得那名字就不太吉利,索性改了。”   “而庆王的婚事一再耽误,为避免惹来议论,这次直接将王妃拟定了,只待二人在这宴上见上一面,待北伐军归京,便要成亲了。”   旁边的人来了兴趣:“那兄台可知道这新的庆王妃是何许人也?”   白衣男子摇头:“只听得是德妃的侄女,自小长在徐州。”   他说话间,周围的人都在竖着耳朵听他的话。   唯独最边上一人无动于衷,甚至还钓上来了三五条鱼。   白羽唇角抽搐了下。   他今天从早上天不亮就来了,就打算拿个钓鱼比赛的头名。   结果这人下午往那一坐,那鱼就跟疯了似的往那边涌,不要命的咬钩子。   仅一个时辰,就超过了他。   他干脆坐这放消息,人家也不在意,说话声音再大,那鱼依旧能咬竿。   简直是邪门至极。   正说着,就听湖心那边热闹了起来。   趁着众人的关注都在那边,白羽踱步到了边上那人身侧。   走近一看,发觉对方穿了身轻薄的雪青色衣衫,露出的一截皓腕之上,挂着两个精巧的银环,一拉钓竿,便听银环叮咚作响,十分悦耳。   白羽:……   这是怕鱼跑得不够快吗?   对方带着个三文钱的草帽,从他的位置只能瞧见那犹如泼墨似的乌发散落腰间。   “这位——”他才刚出声,就见对方站了起来,拉起钓竿。   白羽一抬眼,就瞧见那鱼儿半边身子浮出了水面。   那鱼头上一抹红,格外扎眼。   “鱼王!”   “鱼王上钩了!”   “真的有鱼王?我还以为是这临西水榭弄出来的噱头呢!”   这下不止白羽,所有人都凑了过来。   那钓鱼的女子见状也不慌乱,不疾不徐地收杆,直到将那条带着一抹独特标志的鱼儿放入自己桶中。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她连片衣角都未沾湿。   待白羽反应过来,周围已经是惊呼一片了。   白羽:……   鱼王是临西水榭在开始搞这个钓鱼比赛的时候放进去的,是一条格外难见的五斤重鲫鱼,为了同其他鱼儿区别开来,还特地在鱼的头上用特殊方式标记了一抹红。   最主要的是,若有人钓上鱼王,临西水榭不光奖励五千两银子,该日的比赛头名也属于此人。   此后这人来临西水榭吃鱼,也不用花费银钱。   ……在此之前,他还打算向对方买几条鱼,混个头名。   这下可好,人家直接反手钓个鱼王上来。   这边的动静太大,连带着湖心台那边的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湖心台一侧,坐了不少的人。   其中一位穿着身华服,容貌清秀、坐姿挺拔的端庄女子,引得旁人连连侧目。   “这便是新的庆王妃?”   “什么新的旧的,眼下就这么一位庆王妃。”   “瞧着倒是端庄大方。”   说是端庄大方,实则却是少了些韵味,长相气质皆不如此前的白曼语。   但许多人面上还是保持了该有的恭敬,毕竟对方却也是出身名门大家。   徐骆云被他们看得不太自在,低下了头去找茶喝。   却忽见旁边的胡西西站了起来,冲着对岸的人挥手呐喊:“林、水、月!”   林水月这三个字一出,叫这周遭气氛都是一变。   原本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此前待她客气疏离的几位贵女眼中都满是兴奋:“林大人今日也来了?”   “胡西西应当不会认错才是。”   “可好些日子未见得大人了,早知如此,我今日便该好生打扮一番。”   竟是热情非常。   且徐骆云拿眼看,这些贵女纷纷对胡西西投以羡慕的目光。   “这京城内外,也就她一人胆敢直呼大人名讳了。”   “我只恨自己当初怎么没瞎写诗,引来大人注意!”   那边,白羽反应过来,转身看身边的人。   对方单手就将那装着不少鱼儿的木桶拎了起来,轻抬头,露出了个瓷玉般的下巴。   林水月容色太甚,光露出半张脸就叫人辨认了出来。   在这边闹腾起来,她已经拎着木桶往湖心台那边去了。   白羽落后她半步,松了口气,还好他刚才没说啥胡话。   胡西西已经欢喜非常地迎了上来:“我听到有人钓到了鱼王,一猜就是你。”   她复又想起了什么,冲林水月挤眉弄眼:“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那潇湘馆中,有这等好事居然不叫上我?”   林水月理了下头上的草帽,挑眉道:“你不是在与樊篱议亲?”   胡西西的脸倏地红透了,她拉着林水月的手,好半晌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声音如蚊蚁般小:“……你怎么知道的?”   又狡辩道:“婚姻大事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封君喜欢我,方才叫他上门提亲。”   林水月淡笑:“若非樊篱愿意,旁人可做不得他的主。”   这么一说,胡西西的脸更红了。   二人往湖心台走去。   徐骆云的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   她的打扮,着实不像徐骆云印象中的贵女模样。   那身天青色的衣裙,瞧着虽面料极佳,可到底朴素了些。加上头上还带着个草帽,同这周围的珠玉对比起来……着实是有些古怪。   “早前听闻庆王曾有意于这位林大人,又说她姿容极佳,而今看来,倒也不如传闻中那般了得。”徐骆云身侧的丫鬟轻声道。   “住口。”徐骆云冷下脸:“林大人是朝廷命官,岂容得了你肆意议论。”   丫鬟忙垂下了头去,不敢再多言。   徐骆云自己却也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个身影,她们在此处端坐着,还有人上去弹琴作画。   林水月却跑去钓了一下午的鱼。   当真是非同寻常。   她抬眼看向主座上的人,却见那自一开始便极为冷淡的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水月看。   “王爷。”梁少卿轻声提醒道:“时辰到了,您也该宣读懿旨了。”   为避免夜长梦多,太后直接下了道封妃懿旨。   庆王收回目光,沉默片刻,站起身来。   他一动,徐骆云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紧绷的小脸上带了些紧张。   然而庆王静站片刻,却并未出声。   便在此时,白果脚步匆匆地行来,至湖心台这边,都顾不得向庆王行礼,就附在了林水月身侧低语了几句。   林水月微颔首,抬眼见庆王身侧的小厮手里捧着明黄色的懿旨,便忙道:“且慢。”   她一开口,周围便徒然安静下来。   庆王眼中一亮,满怀期待地看向了她。   与之相比起来,徐骆云那边气氛沉闷下来。   她带来的丫鬟仆从皆是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徐骆云的母亲是续弦,她身份远不如正室留下的孩子贵重。   在徐氏这个大家族里,也并不受重视。   庆王妃这个头衔,于徐骆云格外重要。   万众瞩目下,林水月却轻声道:“宫中传来圣旨,北伐军队已行至京郊,皇上命礼部并庆王及下官一并迎接北伐军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北伐军回来了!?”   “怎地如此突然?”   “倒也不算突然,七日前就有消息传北伐军要入京了,可不知为何,耽搁了许久,礼部准备的东西都没能用上,如今可算是来了!”   不待他们多加议论,林水月微顿后道:“与北伐军一并的,还有燕国公主。”   “此番燕国战败,不光奉上大批物资,更将燕国皇帝的五女送至京城,欲与晋和亲。”   这消息实在出乎意料,以至于众人反应过来,皆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徐骆云。   也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坏。   若没这么多事,徐骆云应当也没机会嫁入皇室。可如今横插进来个燕国公主……刚才那道懿旨,只怕林水月是奉了皇帝之命截下的。   这么一来,这庆王妃究竟落到谁的头上,还真就说不清了。   而今皇室中,适龄的皇子,也就庆王一个。   庆王眼中难掩失落,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想看清楚她的神情,却只能瞧见她那顶草帽。   他收回目光,闭了闭眼道:“且随本王至城门口迎接北伐军。”   “是。”   北伐军归京,是天大的喜事。   庆王一声令下,整个临西水榭人去楼空。   甚至连带着水榭里的仆从、掌柜都随同去了城门口。   那可是凯旋而归的战士,是将晋朝多年耻辱划上句号的大军!亦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只恨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   许多人不能手捧鲜花迎接,将那临西水榭摆放的花儿都给买空了,捧着花儿簇拥到了城门外。   林朗得了消息,已率领礼部众臣侯在了这边。   见得这么多人过来,眼都瞧花了。   待得所有人站定,他依旧没看见林水月,不由得急了,问身侧的庆王:“王爷,不是说水月也在临西水榭吗,怎未瞧见她?”   话音刚落,便感觉衣袖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   他回头,看见个扎眼的草帽。   “林大人,我已经到了。”   林朗:……   他瞬间感觉血气翻涌,看了下周遭的贵女们皆是打扮一新,最差也头戴珠玉,再看林水月这一身轻便的纱衣并着那个草帽。   他的命好苦啊。   “你这成何体统?”   林水月淡声道:“此前并不知晓北伐军今日归京。”   林朗一时无言,指了她半点,最后只能怒声道:“把头上这玩意摘了!”   林水月倒没反驳他。   只草帽一摘,满头青丝宛若光华倾泻。   她莹润如玉的面容上带着抹轻笑,竟是不需要任何的雕饰,便叫人看痴了去。   徐骆云怔怔地看着那绝代风华的背影,久久无言。   偏在此时,北伐大军的车马自远处行来。   首当其冲的是一辆黑色的玄铁马车。   马车在五丈外停住,车门大开。   随即从内走出个身着玄衣,姿容倾绝的男子。   他一出现,似风都静止了。   身侧的人呼吸停滞,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然而他却步履轻快,行至林水月面前。   他眼中有千山万物,有轻云薄雾,有山与海。   却只唯有一人尓。   他低声道:“多日不见,二小姐久等了。” 第114章 姜燕薇   林水月唇边带笑, 望不见底的黑眸里,有星辉斑斓。   春风温柔,拂过他们的脸颊, 她墨发入丝, 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气氛缱绻,他们二人的对视里,是属于他人无法窥探的世界。   庆王面色发沉:“皇兄呢?”   与裴尘一并上前的秦屿见状道:“临进京前, 太子爷说有事要去处理,稍晚些便会抵达。”   见庆王不语, 目光落在了林水月和裴尘身上,秦屿便道:“王爷,燕国公主的马车在后面。”   话音刚落,礼部的官员已经率先应了上去。   公主未下马车,隔着车门说自己乏了。   林朗也没勉强,让一个敌国公主下来, 亲眼看他们是怎么庆祝的吗?   “今日将军返京, 皇上大喜, 已命人在宫中设宴, 就等着将军了。”   裴尘轻颔首,却并未和礼部的人同行, 反而问林水月:“二小姐的马车可还坐得下人?”   林水月的目光落在他那辆玄铁马车上, 听闻这马车是裴尘命人改装过的, 在株洲夹道上, 斩杀敌军无数。   马车还能杀人,当真闻所未闻。   玄铁马车一出现,无数火热的目光落到那边。   他倒好,非要跟林水月挤一辆。   “裴大人, 请吧。”   他二人先后上了马车,林水月人还未坐稳,身侧的人便已拥她入怀。   林水月闻到了熟悉的冷香,轻笑:“外面这么多人,裴大人怎地忽然没了顾及?”   裴尘也笑,他蹭了蹭林水月的肩膀,声音里满是醉人的温柔:“我想二小姐了。”   林水月失笑,却听得一声响动。   一抬头,便同林朗大眼对小眼。   红缨急匆匆地从后方绕过来,见状挠了挠头,对林朗道:“老爷,您还上去吗?”   林朗:……   红缨见他没什么表情,匆忙将马车门关上。   林朗一言难尽地扫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实在忍不住,又转回来对她道:“你去跟她说,这还没成婚呢!他们。”他指了下马车,欲言又止:“算了。”   马车内的林水月挑眉,对抱着她就不撒手的某人道:“可听见了?”   “明日便成婚。”裴尘轻声道,待得林水月回头去看,却见他阖上了双目,睡着了。   轻轻浅浅的日光落在了他的面容上。   他气色比离开京城时好了许多,那一抹常年笼罩在眉间的病气散去大半,更显俊美无双。   只面上带了些倦色,当是为了赶回京中,连着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了。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到了他的眉梢。   却见他忽而睁开了眼,星眸里满载光辉,格外动人。   “过了这么些时日,二小姐还是没说想我。”他语气里,是难得的轻松散漫,目光却紧紧与林水月黏在一起。   仿若在诉说着委屈。   “想来是江南来的才子容貌太甚,潇湘苑的头牌手段了得,叫二小姐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林水月一时忍不住笑。   他也学着她挑眉,道:“是余夏好看还是我好看?”   林水月:……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别说,京里长相俊秀的人不少,但论及容貌,到底还是裴尘最佳。   他天生一双多情目,不用多做些什么,光是拿眼这么对着人一瞧,便能叫人神魂颠倒。面容又生得俊俏非常,像是那话本子里所说,会吃人魂魄的妖。   “二小姐思虑的时间这般长,看来那余夏确实是生得一副好模样。”裴尘微眯着眼。   “你好看。”林水月答道:“无人能及你好看。”   裴尘闻言,唇边带了笑。   他黑发如墨,唇若烈火,眼里端的是明朗的星夜,轻易晃花了人的眼。   “那便把这最好看的,给二小姐当相公吧。”他将手伸到了林水月手里,同她的握住。   林水月的掌心冰凉,他的却滚烫。   他将她的手指张开,与自己的合上,掌心的热度一点一滴传递过去,将她的手攥得热了起来,他才满意地勾起唇角。   林水月看着他们紧握的手,却是笑道:“此前不是还说,要给我养面首的吗?”   裴尘眼眸微动,凑近了她的耳边,低语道:“那二小姐夜里记得给我留个门。”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了一句话,林水月面上红了个彻底,此后是半句不提面首二字了。   马车一路进了宫门,停车前,裴尘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林水月。   只在下马车前,他低声道:“稍后宴上若有任何不满,二小姐不必再有顾及。”   见林水月抬眼看他,他伸出手递给她,轻声道:“走吧。”   他这是在告诉她,以后万事皆有他同她一起,她再也不是当初无所倚仗的林水月了。   林水月勾唇,将手放在了他手心上。   这是近些年来,宫中设宴最为隆重的一次。   不光把宴设在了宫中最大的宫殿乾宫,满邀文臣武将及其家眷,更将整个大殿内铺设裴尘率领大军的游龙图腾,宴饮均用金盏。   连带着殿内摆放的花卉,也都是魏紫姚黄。   林水月与裴尘一路行来,所到之处宫人皆行跪礼。   除皇室之外,裴尘是唯一一个受了所有宫人跪礼的人,在晋朝也算头一份。   而他入了宫门,仍未放开林水月的手。   待得进了乾宫后,林水月一眼就看见了大殿龙椅的左右两方,都放上了金玉桌。   荣忠快步迎上来,满脸的喜意不加遮挡:“奴才给裴将军、林大人请安,恭贺将军凯旋而归,夺回株洲。”   “皇上有令,请将军上座。”   不等裴尘开口,复又恭顺道:“皇上说了,林大人也可同坐。”   那个位置,可谓是俯瞰一众朝臣了。   这些皆是皇帝的嘉赏。   裴尘面色却只是寻常,只吩咐了宫人见他不必再跪,便与林水月一并落座。   荣忠问他有需要,他思虑了瞬,便让御膳房的人将林水月今日钓上来的鱼王做成了道松鼠鳜鱼。   路上他问林水月讨赏,林水月只说把这鱼王送他,他却还记得当初那道没送出去的菜。   见林水月挑眉,他只笑:“当是我借花献佛了。”   菜还未上,殿内人便已坐满。   皇帝及太后还未到,殿上只有林水月及裴尘两个人。   徽明所在的位置离殿上很远,徐子乔抬头望去,许久未曾言语。   “林大人与裴大人真是般配。”   “便是这么坐在一块,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呢。”   “这么瞧着,却也只有裴大人这样的人,能配得上咱们林大人了。”   周遭议论声一片,齐铭晔回头,见徐子乔怔忪出神。   他微顿,将桌上的茶盏递到了他面前。   徐子乔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低头抿茶。   齐铭晔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反倒看向了那边。   光影下,林水月的侧脸娴静,好似一幅极美的画。   盛放在了天边,在触手难及的世界。   同他们比较起来,庆王所在的位置,就在殿下最靠前的地方。可他依旧需要抬头去仰视那两个人,就恍若他永远够不到的明月一般。   他面色沉郁,跟在身边的人见状,俱是不敢出声打扰。   梁少卿坐在了他的身后,旁边坐着的容京,还未开席,就已经给自己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一盏连着一盏,恍若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作到了酒间。   他再度伸手去取酒壶时,到底被梁少卿按住。   “今日是庆贺之宴。”   容京不能,也不可以在此失态。   容京闻言,扯唇冷笑,却也未再伸手去够那酒壶了。   “燕国公主到。”恰逢这道声音响起,在座之人便将目光投到了来人身上。   跟着宫人走进来的燕国公主,一身热烈的红衣。   容貌明艳绝伦,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是晋朝人险少得见的另一种美。   她身段窈窕,腰间挂着一串金铃。   红衣上用金线绣了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她头戴金冠,腕配金镯,连那足上都带着两个小巧的金环。   这一番打扮实在是富贵招人眼,若换一个人,只怕沦为庸俗。   偏这位公主容貌浓艳,这些金灿灿的东西在她身上,反倒成为了点缀。   她入殿后,目光就直接落在了殿上的人身上。   或者说是林水月的身上。   见对方即便打扮寻常,也掩不住那周身的气质,及风姿绝代的容貌,她眼眸微晃。   “听闻,这位公主此前在燕国时,就对裴大人一见倾心,欲请燕国皇帝为他们赐婚呢。”   “裴大人出征之前就已有婚约,这如何使得?”   “燕国女子自来大胆奔放,何况咱们裴大人这等丰神俊朗的人,加之她在燕国受宠,又堪称绝色,便以为自己能将裴大人夺过来吧。”   “结果裴大人不光拒绝了,还道‘我若此生再来燕国,便是晋朝铁骑踏破燕国国门之时。’,给燕国皇帝气得,差点没让人回来。”   “然而那又如何,燕国再不求饶,裴大人当真就率领将士杀进去了,二十万兵马面前,那燕国皇帝也无可奈何,劝公主歇了心思,不想最后却将她送到晋朝和亲来了。”   “别是还惦记着咱们裴大人吧。”   “那又如何?”有人轻笑了瞬:“堪称绝色与真正姝色无双,绝色倾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说裴大人了,要我选我也选林大人。”   “这还有你的事呢?”   底下朝臣议论纷纷中,燕国公主曲韵如已经被宫人引到殿下就坐。   也是巧了,在她不远处坐着的,便是那还未来得及册封为庆王妃的徐骆云。   曲韵如长相艳丽,寻常容貌出彩的女子在她身边,都被衬得失了颜色,莫说徐骆云这等了。   她不自在地低垂下头,眸光却在曲韵如及殿上的林水月间打量了瞬。   待得皇帝出现,宴席开始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殿上,她便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二人。   她注意到,曲韵如也一直在看林水月。   唯有林水月被四面八方的眼神看着,却始终平静非常。   皇帝今日极为高兴,大肆褒奖了裴尘。   甚至还将前朝太子所住的潜邸,赐给了裴尘。   此举一出,殿内皆惊。   前朝太子极爱奢靡,居住过的潜邸就在离皇城不远的青云胡同中。整个府邸之大,是将那条街道尽数占据。   后晋朝建立,那边就空了下来。   荒废多年,直到先帝时,因疼爱其下的八皇子,将其全部翻新重建,那宅子复才重现辉煌。   不过。   当今圣上与先八皇子间有些间隙,登基之前,八皇子还曾设计陷害过今上。   以至于皇帝登基后,哪怕先八皇子人已不在,却无人敢提这府邸的去处。   只知晓是个金窝,却无人能住进去。   不想今日却是赐给了裴尘。   说是无上荣宠,也不过如此了。   “太子到——”只裴尘还未谢恩,便听得底下通传。   座上的皇帝面上瞬间浮现笑意:“快将人请进来。”   林水月手里把玩着金盏。   这金盏是宫中特制,上面雕着游龙,将整个杯盏环绕,底部镶嵌白玉,格外漂亮。   金盏中盛着半杯酒,她摇晃了瞬,遂一饮而尽。   而后视野里出现了两道身影。   她抬眸看去。   “哐当!”金盏摔落。   却不是林水月手里的这个,而是底下坐着的林朗的。   然而此时却已无人注意得到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太子……或者说是太子身后之人的身上。   来人身着一身绛紫色裙装,与林水月身上的天青色极为接近,却更为鲜艳些。   她轻抬眉,露出了那张众人熟悉的面庞来。   “林瑾钰!?”底下有人失态,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不是早就已经被林大人送回了京城,怎、怎会?”   而底下的朝臣,尤其是田阁老一干老臣,见状皆是面色难看。   钱阁老道:“太子的脾性,你我都清楚,此前他被林大人那般赶出京城,颜面无存。这次借由大军凯旋而归,他势必会更加针对林大人。”   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个下马威,还是在庆贺宴上,在所有的朝臣面前,扔到了林水月的跟前。   哪怕他们不是林水月,也不由感觉到了窒息。   其他臣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太子这般,未免太过了吧?京里谁还不知林瑾钰几次三番欲设计害死林大人,竟把她带了回来。”   “不止……我看她那身打扮,可不是寻常女子可以穿的。”   听得这句话,这些人皆是抬眼去看,随后发觉,这林瑾钰身上穿的,竟是宫装。   这意思是,太子将林瑾钰纳入东宫之中了!?   若真是如此的话,林水月还真是动不得她了。   “太子爷此举也太过了吧?”底下几个书院学子皆是变了脸色。   徽明等人不识林瑾钰,听得他们解释后,却也沉下面容。   “依我看,林瑾钰也未必是无辜的。”蒋嫣然冷声道:“她什么性子,旁人不知,你我还不清楚?”   此前在女院中,她们就不喜林瑾钰。   此人处处掐尖要强,面上还常常摆出了一副待你好的模样。   后来林水月出现后,因林水月开始时气焰太盛,林瑾钰又刻意引导,以至于她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林水月。   此时再回头去想,许多事情都透着诡异。   王晗道:“此前林大人已经饶她一命,只将她送离京城,不想她竟还不死心,要伙同太子一并对付大人。”   “当真是荒唐!”   “儿臣,见过父皇。”太子抬眼,见满殿的议论都在他身后人的身上了,满意地勾起唇。   皇帝目光发沉,落在了他的身上。   久久没听见皇帝的声音,太子微顿,随即面色自若地道:“燕薇,过来向父皇请安。”   待得身侧的女子跪下后,他复又笑道:“父皇,这是姜燕薇,儿臣新纳的侧妃。”   满殿皆静。   所有惊疑的、困惑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姜燕薇?   此女分明就是林瑾钰,身量、容貌都同寻常一模一样。   细看的话,倒是能发现她的皮肤略黑了些,但光就这一点,是无法说明她身份的。   众人猜测时,太子又道:“此前儿臣遇险,便是燕薇不顾性命救了儿臣。”   “似她这等性情纯良、温和又天真的女子,儿臣实在不愿辜负。”他微顿:“更不想要她无端受到那些个奸诈阴狠之人的伤害,所以才自作主张,给了她侧妃的名分。”   “还请父皇成全。”   静。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就是堂而皇之地将林瑾钰带了回来,换了个名字,以此来落林水月的颜面。   甚至还要让林水月处置过的人,利用太子侧妃这个身份,再一次踩踏到了她的脸上。   “林瑾钰身上不是有个胎记吗?我这就去揭穿了她!”女院内有人忍无可忍,便要起身。   “皇上面前,岂容得了你胡闹?”蒋嫣然皱眉喝住了她。   “那就让她这么白白捡了个太子侧妃的身份,来这庆贺宴上羞辱林大人?”   旁人也是这个想法。   连容品都看不过去,抬眼看向林朗。   林朗脸色难看,他这一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在明知林瑾钰不是自家亲生的孩子时,没将她直接送走。   他坐不住,便要起身。   “侧妃之事,容后再议。”却听得殿上的皇帝冷声说道。   “父皇……”太子还欲开口。   “哐!”皇帝将手中金盏放下:“今日是晋军的庆贺宴,你听不懂朕的话吗!?”   太子面色发沉,眼中的阴鸷几欲溢出。   却被身侧的人制止了,林瑾钰声音恭敬地道:“民女谢皇上恩赏。”   一边低声与太子道:“您若是此时发作,便是叫他人如了意。”   太子闻声看向了裴尘与林水月的方向。   自他们入殿后,所有人皆变了脸色,唯独裴尘与林水月无动于衷。   林水月喝了那杯酒后,便恍若不胜酒力,闭目休憩。   林瑾钰的出现,不知道她看没看见,知不知道。   裴尘就更古怪了,他面前放了一道他人桌上没有的松鼠鳜鱼,他将鱼肉上的刺一一挑去,放到了林水月的碗里。   太子看着,那刚压下去的怒火,倏地烧了起来。   这二人的态度,恍若他是那跳梁小丑般,予以从头到尾的忽视不说,甚至连表情都未有过。   “殿下?”林瑾钰低声唤他。   太子强忍下怒火,高声道:“你与孤同坐。”   底下一片哗然。   裴尘与林水月皆是朝中重臣,二人也连立大功,方才坐在了殿上。   而今太子竟是要让那林瑾钰也留在此处。   “荒唐!”   “凭她也配?”   “这替晋朝夺回株洲,肃清污吏,竟比不得太子府上的一个女子?”   朝臣未有开口,而自学宴上过来的几大书院的学子,却皆为此愤怒不已。   甚至开口说话时,未压低了声量。   田阁老等人循声望去,见得齐铭晔正呵斥说话的人。   他是这么说的:“住口!太子府上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学子来说道了?”   “莫说太子将此女看得比朝中重臣重要,就是太子府上的一个侍妾,那也比你尊贵不少,岂是你能非议的?”   听听这话,不知是骂那学子,还是骂谁呢。   钱阁老与他对视了瞬,眼里皆有惊艳。   他们在京里待了太久,身边见到的也都是太学院的那群学子。确实也都忘记了,真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何样,真正满心家国天下的书生又是何样。   “太子殿下。”那边,女院的蒋嫣然起身行礼,道:“民女看这位妹妹眼熟不已,想来定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还请殿下成全,让民女与好妹妹叙叙旧。”   她把妹妹二字咬得极重,说及缘分,女院学子都笑了。   王晗道:“我也觉得妹妹眼熟,妹妹可认识一个名叫林瑾钰的姑娘?”   说罢又道:“哦瞧我这脑子,妹妹这么善良,怎么会认识那种忘恩负义,没脸没皮还心狠手辣的白眼狼呢!”   那边几位老臣面面相觑。   谁都未料到,今日林水月都没开口,这些学子们皆已按耐不住。   一个接着一个,就差将太子的脸面踩到地上去了。   只未曾想到,她们将话说得这般难听,那林瑾钰却依旧沉住了气,柔声道:“殿下,便让妾身去同那位姑娘坐吧。”   竟还真应下了蒋嫣然的提议! 第115章 原文结局   太子与她对视, 微顿笑道:“也罢。燕薇识大体又端庄贤惠,此前封妃办得匆忙,待得庆贺宴过了, 孤再为你大办一场。”   “要让这天下人都知道, 你是孤的女人,此后见你,如同见孤。”   殿内一静。   林瑾钰面带薄红, 对太子福了一礼,转身入座。   太子看向四周, 见殿内之人的注意都落到了林瑾钰身上,勾唇笑了。不论林水月如何粉饰太平,今日的重点都再不会是她。   经此一出,乾宫内气氛古怪。   但到底是庆贺宴,皇帝金口一开,底下便有不少为凯旋大军献礼的。   皆是精心准备的才艺, 叫这殿内热闹了许多。   这其中, 当属徐骆云的琵琶曲最佳。   她瞧着气质文弱, 然而奏出来的琵琶, 却将人置身于沙场。   是难得一见的沙场助阵曲,曲中有险峻的沙漠, 有浩海的大军, 更有一往无前的战意!   叫那些武将听出了血性来, 皆是拍手称快, 为她叫好。   徐骆云微微欠身,又变得娴静温和了起来。   “没想到这位徐家小姐,还有这样的能耐。”   “这曲子实在是妙,又符合今日氛围。北伐军来得突然, 许多人未做足准备之下,她就显得格外用心了。”   “倒也算有几分才学了。”   众人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连上首的皇帝都赏了她。   唯独一人兴趣缺缺,面色寡淡。   甚至还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呵欠,那张浓艳的面上,都快写满厌倦了。   曲韵如那身红衣格外刺眼,加之她的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受到了许多人关注。   她这般神色,自然有人忍耐不得。   “看公主的模样,可是觉得徐小姐的琵琶不尽如人意?”   “听闻燕国女子,皆是能歌善舞,既如此,不妨请公主与徐小姐比试一番?”   这话可真是诛心了。   他们设宴,庆祝的是晋朝破了燕国威风,夺回株洲。   却要让燕国公主在这等宴席上载歌载舞地为他们庆贺!   曲韵如神色当即就冷淡了下来。   但仅是一瞬,她便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大人误会了,这琵琶曲虽然好,却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殿内静了瞬,便瞧见曲韵如目光流转,落在了殿上:“比起旁人,我更加好奇的是晋朝第一女官。”   林水月自喝下那杯酒后,便支着自己的头,闭目休憩。   闻言睁开眼眸。   曲韵如微怔,对上了那双幽沉不见底的黑眸,心中瑟缩了瞬。   很快被她压制了下去,反而扬唇道:“在燕国时,就听闻林大人才学出众,今日机会难得,不知可否请林大人弹奏一曲?”   静。   周围人面面相觑,林水月作画骑射甚至是打马球,哦还有打麻将,他们都曾有见过。   这表演才艺……确实是没有过。   又思及林水月自小在乡野长大,能读书识字都极为不易,像这等乐器歌舞类的,她应当不擅长才是。   当下便有人道:“林大人看着有些醉了。”   蒋嫣然微顿,起身对曲韵如道:“小女蒋嫣然,也学了些琵琶,公主若不介意的话,可让小女献礼。”   曲韵如看了她们那边一眼,忽而笑道:“方才就看见诸位对林大人多有维护,如今看着还真是如此。”   “在我们燕国,自来没有哪个大臣可以培养出这么多的拥护者,想来,林大人必是有着过人之处。”   这话不好接。   稍有不慎,便是林水月结党营私。   蒋嫣然皱下眉头,只觉得这公主话说得奇怪,她们只是些寻常女子,便是拥护林水月,又与她说的那种情况有什么一致的?   只远来是客,这话到底不好说出口。   未料她没有开口,旁边的林瑾钰却道:“林大人威名在外,又掌着整个刑部,想来是不愿自降身份献艺的。”   “倒也可以理解。”   殿内更安静了。   方才因为高兴,才冲上去舞了一套拳的武将,顿时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殿上之人。   这一看,却见林水月站起了身来。   今日大军来得突然,她也未打算去参加庆王的宴席,打扮便很是随意。   头上的墨发用了根玉簪挽着,这玉簪还是从临西水榭过去接裴尘等人时,胡西西见她头上什么都没戴,硬从自己头上取下来给她的。   这般寻常的打扮,显得她与整个宴席都格格不入。   可当她一站起来,便能瞬间成为了宫殿内的焦点。   连曲韵如都收起了面上所有的情绪,只专注地看向她。   “琵琶不会。”林水月的声音带着些轻微的低哑,叫平日的冷淡,更多了些韵味。   若有似无地吊着人的心,就像她因喝了酒,而浮上眼角的媚一样。   丝丝缕缕,却叫人格外心痒。   她缓步行至秦屿跟前,道:“将军佩剑可否借我一用?”   秦屿微怔:“入宫殿不得身带佩剑。”   殿上的皇帝见状,来了些兴趣,问她:“你要剑做什么?”   林水月轻声道:“臣会的才艺不多,舞剑算得上是一项。今日大军凯旋,臣愿为大军舞剑一曲,庆贺晋军夺回株洲。”   皇帝笑道:“你既有这个心,荣忠,去将朕的剑取来。”   皇帝年轻时习得一手好剑术,宫中收有不少顶级藏剑。   时间紧迫,荣忠便亲自去御书房取了一柄。   林水月接过,长剑出鞘,银白色的剑刃闪耀了瞬。   这剑薄如蝉翼,剑锋尖锐,剑身有如流星白芒,冷冽却又不失精巧,握在她的手里格外漂亮。   皇帝见她拔剑出鞘的姿势,便知她应当不只是略懂那么简单。   待得她将剑鞘扔给了荣忠,左手在前,右手倒立握剑立于身后,殿中之人更是吃了一惊。   旁边武将道:“这姿势真是漂亮。”   不光漂亮,林水月身上的轻纱本就单薄,她这么挽剑一立,颇有几分侠气。   这一身寻常至极的衣衫,瞬间变得出尘非常。   待得她手挽剑花,舞动起来时,剑刃划破长空,带起阵阵破空之声,叫旁边的人都看得惊呆了去。   “林大人果然非同寻常!”瞿斐然满脸兴奋地回头对其他人道:“一般用来舞剑的剑,都是未开封或者是不太锋利的。”   “剑舞的招式漂亮,却需用更轻巧且具备观赏性的剑。”   “可圣上这把剑,分明是开封且锋利至极的。用来舞剑很是危险,且控制不当,很容易失了分寸。”   “然而林大人非但拿住了剑,还舞得极妙。”   他仔细看过后,眼中更是大放异彩:“这也不是寻常的舞法,应当是一套具备了观赏性的剑法。”   瞿斐然有个武师傅,自来痴迷剑道。   他跟着师傅学了不少,算小半个行家。   旁边的人只觉得林水月剑招凌厉,看得人眼花缭乱,加上她飘逸出尘的身姿,将那剑舞活了。   被他这么一解释,却清楚这看似漂亮的招式却富含玄机,并不简单。   上首的皇帝瞧着就更加高兴了。   “她平日里不声不响,会的东西倒是挺多。”皇帝看向裴尘,思虑瞬道:“除了下棋。”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徒生。   林水月剑招一变,杀气四溢,剑锋如流星一般,直指宴席之上。   那原本在座上端坐着的人群,皆是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林瑾钰。   她没想到林水月竟然还会舞剑,面色有些发沉,也不欲看林水月出这个风头。   所以林水月的剑杀到跟前时,她还在喝茶。   待得一抬眼,看着那剑不带丝毫的停滞,直直地冲着她而来时。   她面色巨变,手中一松,茶盏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仓皇间站起身来,连连后退。   可她的动作到底没有林水月的快,一个呼吸间,那剑锋对准了她的咽喉。   “砰——”林瑾钰失态中,带倒了椅子。   椅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内瞬间静至极点。   所有的人都未想到,林水月竟是会做出这等举动来。   那林瑾钰已是惊得冷汗连连,滴落的汗珠滚到了剑刃之上。   “啪嗒。”这轻微的声响,却恍若踩在了她的心尖上。   那剑锋离她的喉咙就零星的距离,给林瑾钰造成了一种,林水月只要稍稍用些力气,就能将她的喉咙划破的错觉。   她此前强装出来的镇定也保持不住了,颤抖着声音道:“林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殿上的太子也回过了神来,起身怒视着林水月道:“父皇跟前,你竟欲对太子侧妃行凶,林水月,你不要命了!?”   荣忠也被林水月这变化吓着了,周围的侍卫眼见着就要上前,他看了眼林水月的神色,见她眼神清明。   咬了咬牙,对那些侍卫摇了摇头。   “林大人,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做什么啊?”   周遭的人回过了神来,竟是被她吓得一身的冷汗:“林大人这是被林瑾钰气到了?”   “方才就见大人喝了不少的酒,只怕这醉意上来,冲动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殿前失仪啊。”   “她便是回来了,日后也只能依仗着太子,林大人又何必直接同她对上呢!”   所有人皆是不解她为何如此。   而林瑾钰等了半天,却没有人来制住林水月,甚至没人将她手中的剑拿开,她顿时慌张不已地看向太子道:“殿下。”   说着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   这么看着,当真是委屈到了极点。   曲韵如也没想到林水月忽而会将剑指向了人,一时又是惊异,又多了些畏惧。   她以为这辈子见过最疯的人,便是裴尘。不想来了这晋朝后,见到了更加夸张的。   可看林水月那个模样,分明是还有理智。   “林水月,你还不将手中的剑放下?”太子怒不可遏,大声道:“来人,将她拿下!”   然而话是落下了,殿上却无一人敢动。   太子怒极,却见那些侍卫的目光都落在了裴尘身上。   就在刚才,宴席刚刚开始的时候,皇帝将殿前侍卫统领一职,给了裴尘。   也即是说,没有裴尘的号令,或是皇帝亲自下令。   这殿中,无人能动林水月。   太子当即变了脸色,直接扔了手中金盏,便要下去打掉林水月手中的剑。   他刚一动,就听得皇帝沉声道:“林水月,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水月神色平静,半点没有用剑指着人的紧张之感。   她闻言道:“皇上,臣有话问她。”   问什么话需要将剑架在了人的脖子上?   然而这个话,无人敢说。   林水月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眸,已经落到了林瑾钰身上。   林瑾钰看着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忽而觉得,今日与太子回到了这京中,并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林水月早已不是那个当初无所倚仗的林府千金了。   她是林大人。   “禹州传来消息,说边渡的周家村内,死了两个人。”林水月看着林瑾钰,声音平静地道:“你知道这事吗?”   林瑾钰眼皮一跳,好半晌才道:“那、那是什么地方?大人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京城……”   林水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那我换个说法,惠娘和你父亲死了,你知道吗?”   林瑾钰眼眸晃动,那面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林水月,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子见状,嗤声道:“林水月,你是不是发了疯?孤说了,她叫姜燕薇,并不是你口中的林瑾钰,你问的这些她如何能够知道?”   “还不赶紧放下手中的剑!若伤了孤的侧妃,孤便要你偿命!”   不想林水月听了这个话,却笑了。   她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些冷意,看得那林瑾钰更是慌乱非常。   而林水月便在此时,收起了手中长剑。   那剑锋从林瑾钰咽喉处拿开时,许多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林瑾钰更是站都站不住,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她来之前精心装扮,如今是发髻也乱了,脂粉也花了。   整个人看着很是狼狈。   不等她缓过劲,林水月便道:“皇上,此人手中涉及两条人命,且还是她的亲生父母,臣以为,似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断不能留在太子身旁。”   太子怒极反笑:“孤到底要说几遍,你才能够听得懂?”   林水月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既然太子始终坚持此人叫姜燕薇,那便请太子为下官解惑。”   太子目光阴沉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林水月直接道:“她是哪里的人,家中有几口人,可都还健在?可有户籍和文书?”   殿内瞬间安静。   底下的人皆是拿眼去看那太子的脸色,太子难堪至极,然而察觉皇帝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只得答道:“你问这些东西做什么?真的把孤的人当犯人查了?”   “她是哪里的人,孤还需要向你禀报?”   “殿下是晋朝王储。”林水月面色平静地道:“死的也是太子的子民。”   见太子冷笑,林水月复又淡声道:“若太子不愿说,臣这便差人将此人带回刑部,严加审问。”   眼见太子暴怒不已,她淡声道:“亦或者说,太子想要臣命人,将她身上的衣服除去,看看她是否和林瑾钰有着同样的胎记?”   林瑾钰听到这个话,当下捂住了自己的领口,慌乱地摇着头:“殿下。”   她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倒恍若是林水月已经将她如何了一样。   林水月却已不在乎太子说些什么了,她缓步行至殿前,轻声道:“皇上,死去的那两个人,曾是臣的养父母,所以臣今日一早,便收到了消息。”   “行凶之人,不光杀了他们二人,还一把火烧掉了此前居住的房屋,幸而周家村民风淳朴,见得有人家走水,将火扑灭了。”   “火势灭掉后,才发现了两具尸体。”   “林瑾钰则没了踪影。”林水月微顿:“臣以为,天底下并没有这么多的巧合,也不会有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而此事恶劣,不论是王宫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弑父弑母者,都应当被绳之以法才是。”   “因涉及太子侧妃,臣不得不以此等方式试探,而此女表现,皆是有目共睹。”她说罢,将手中长剑收入剑鞘之中,递给了旁边的荣忠。   躬身对皇帝道:“还请皇上定夺。”   皇帝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目光自林水月的面上,落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身上的压力骤然变大,面色紧绷,正欲开口,却见张弘快步走到了他的身侧,低声说道:“殿下,万万不可为林瑾钰开罪。”   太子冷下了脸色:“怎么,你也觉得孤怕了那林水月?”   张弘忙不迭摇头,他额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这会语速急切地道:“弑父弑母为天下所不容,您若一味站在了她那边,皇上少不得以为您也有这等想法……”   太子脸色微变。   在张弘的不断示意之下,到底沉下了面色。   殿上的皇帝转而看向林瑾钰,目露森然:“便按你所说,将她打入天牢!”   那坐在地上的林瑾钰满脸仓皇迷茫。   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人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走出乾宫,林水月就站在了她的跟前。   林瑾钰瞪大着眼睛看着她,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为了今日重新出现在了京城中,谋划许久。   她打从被迫离开京城后,便过得很是不好。   惠娘重利,她那父亲又是个赌鬼。家里欠了许多的银钱,他们还不起钱,便要将她嫁出去换钱。   是她拼了命,用自己身上带着的一点金银,才换得了苟且偷生。   然而日子还是很难过,惠娘逼着她下地干活,喂猪、劈柴甚至还要捡粪,她过了那么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生活。   可只要她有所反抗,惹来的定是一顿暴打。   她恨透了这对夫妻,也根本不觉得他们是她的亲生爹娘。   待的时日越久,越发想念京城的繁华。   于是她筹备良久,终于靠着容貌还有手中全部的银钱,同太子身边的人搭上了线。   她当下迫不及待地亮明了身份,也如她所想,太子在回京的路上刻意耽搁,将她从那一对夫妻手中救了出来。   至此,她便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   且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林水月爬得再高,只要她是太子侧妃,甚至是成为了太子正妃,那就要对她俯首称臣。   可谁知,这个美梦才堪堪做了几日。   竟是直接就破碎了。   林瑾钰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看着林水月,口中呜咽不停,显然是在咒骂着她。   林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让你回来,是因为我有话问你。”   让她回来?   林瑾钰盯着她,安静了下来。   她的意思是,她这么长时间的挣扎痛苦,林水月都看在眼里?   电光火石间,林瑾钰忽然想到,她求助的人是那县城里的一个小吏。   那人几次收了她的银子,却都不曾帮她办过事。   最后一次,她狠狠心拿出了全部的家当,对方才勉强应了下来。   她还以为是财帛动人心,不想竟是林水月的指派!?   那瞬间,林瑾钰的眼睛变得通红,她愤恨地看着林水月,恨不能撕碎了她。   林水月却道:“可你心太沉太重,竞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下了杀手。你若不做这等事,许是还能在太子身边待几天。”   裴尘曾告诉过他,太子自受伤不能人道后,皇帝将自己的私卫给了他。   寻常人近不得太子的身。   所以在太子出现前,林水月的人就已经撤走。   不想林瑾钰为了能够攀上高枝,竟是直接下了杀手,倒是自己为自己埋下祸根了。   她以为太子给她的新身份就是她的保护伞,不想在皇帝眼中,她是谁都不重要。   担上弑父弑母的罪名,进了刑部,她就不可能再出去了。   林瑾钰情绪失控,处在了发疯边缘,却被旁边的侍卫牢牢禁锢住。   林水月看了她几眼,忽而凑得离她很近。   林瑾钰头皮发麻,瞬间汗毛倒立,冷眼看着她。   却听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问你,你上一世里,登基的人是谁?”   林瑾钰忽而瞪大了眼睛,方才的疯狂全部褪了下去,只留下了满脸的苍白和慌张。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水月竟然还知晓此事。   林水月当然清楚,还知道她就是靠着重生知晓的事情,才说服了太子前来接她。   林水月把这本书她记得的内容都记载了下来,唯独最后的结局她很是模糊。   因为结局的那几章她就根本没有看过,只依稀从他人评论里,窥得些细微末节。   “是太子吗?” 第116章 心疼   林瑾钰还处在震惊里, 根本回答不了她的话。   林水月也不急于一时,吩咐了人将她带回刑部后,便欲离开。   “没错!”林瑾钰忽而开口, 眼眸赤红, 语气急促:“太子爷是王储,是未来的圣上。”   “林水月,同未来的帝王对上, 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话语里还带着无尽的恨意。   林水月停下脚步,未曾回头。   她目光穿过殿内的所有人, 落在了殿上的裴尘及太子身上。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也听不见裴尘在说什么。   耳边回荡着的是三公主的声音:“……太子生性残暴,远超你所想象。折在他手里的人之多,不止我所提及的这几个。”   “你当裴尘的身子为何会成那样?林水月,你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如今父皇看重你跟裴尘, 皆是指望着你们未来替新君开路, 做太子的左膀右臂。”   “若你执意要与太子作对, 如今这无上的荣宠, 日后皆会成为压倒你的瓦砾。”   三公主还劝她:“顺势而为,是你唯一的选择。”   那时她怎么回答她的?   她说:“公主有所不知, 在认识你之前, 我生平最不相信的, 就是命了。”   如今也一样。   不管林瑾钰所说是真是假, 她都未必会输。   林水月没再回头去看她,径直回了乾宫。   入殿后却发觉周围气氛古怪,皇帝已经离了席。   她看向裴尘:“你方才说了什么?”   裴尘眉眼温柔地道:“皇上问我可还有什么心愿。”   “我说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娶你。”   林水月挑眉,却被他哄着吃菜去了。   直到庆贺宴结束前, 林水月才知道,裴尘说的,是辞去东宫官职。   他如今是御前侍卫统领,北伐将军,那个小小的东宫官职被大多数人都忽略掉了。   而今在这等场合主动提出来,却是在与太子划清界限。   “二小姐变了,如今同我在一块,都变得心不在焉了。”   散了宴席后,裴尘牵着她的手不放,二人便披着月光,走在了长长的宫道上。   晚风拂起林水月的裙角,在她与裴尘紧扣的手背上划了一下。   就如同她的心一样。   月光下,她抬眸看他:“还疼吗?”   裴尘微顿。   见得她眸里装着澄澈的月亮,安静地看着他。   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自裴尘有记忆起,痛苦就成为了常事。他常年忍耐着他人想象不到的痛,时日久了,便已融入他的骨髓里,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多年来,他身侧不乏关心之人。   但唯有她这寥寥数语,叫他心底那座多年来固若金汤的大山,轰然塌陷。   原按他平日里的做法,少不得要装相几句,惹她怜惜。   可见她眼中直白不加掩饰的心疼,他便把一切都化作了温柔的笑。   夜色氤氲,他的眼尾处的阴影里,装着这一生所有的悸动及温柔。他扬起他们相握的手,星眸里漾着光辉:“这便不疼了。”   话音刚落,林水月便撞入了他的怀里。   她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跳逐渐变快,失控,轻声道:“以后有我。”   裴尘这会是真的后悔没向皇帝提成亲的事了。   他强忍住身上的燥意,努力平复着心绪,却发现只是徒劳。   伴随着她的靠近,他那融入骨血的忍耐也消失殆尽,只得笑道:“二小姐果然最会疼人。”   晚风中,听得她轻笑,他也勾起了唇角。   翌日。   曲韵如此番并非独自前往晋朝,身边还带了个使臣团,今日特来觐见皇帝。   后曲韵如提出想与晋朝切磋交流,皇帝欣然应下。   曲韵如是燕国的公主,按理晋朝这边也该让一个公主来与她对垒才是。   可年纪与她相仿的三公主尚在禁足,余下只有两个年岁较小的公主。   朝上都以为,皇帝应当会让七公主领队。   毕竟七公主一直深受宠爱,在几位公主里也算头一份。   不想皇帝却直接点了九公主,并命林水月辅佐,率领晋朝的年轻官员并书院学子们,同燕国使臣交流。   此举一出,让不少人顿感意外。   “几位公主里,九公主最具皇室威仪。”   “听闻近来圣上常让公主去御书房中,同公主对弈聊天,亲近了不少。”   “说来还是林大人有能耐,只听说过公主伴读受公主恩惠的,没听说伴读为公主挣得脸面的。”   “待今日赢下燕国,九公主地位便更加稳固了。”   皇家狩猎场内,晋朝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当着燕国使臣的面也未带收敛。   曲韵如身侧站着个黑脸汉子,身量极高,壮硕非常。瞧着跟晋朝第一猛将秦屿有得一拼,右侧则站着个容长脸,八字胡,手里握着把羽扇的中年男子。   此二人,文弱些的叫唐恒,黑脸汉子则叫单阿木。   唐恒是燕国名臣,也是当代大儒,晋朝文人中也听得过他的名字。只没想到今次他会随公主来晋,那位燕国皇帝,对曲韵如倒是极为疼爱。   单阿木就更有名了,他们单家代代都是武将。   当年株洲就是被他家先祖率兵抢占,他在株洲驻守多年,晋朝无人不知他的姓名。   而今这二人出现在晋朝的土地上,不说其他,光就两国矛盾,便让晋朝之人对他们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单阿木在这坐了一刻钟,光是听晋朝的人吹嘘他们的皇帝、林大人和九公主了,满心不耐。   他身后的使臣团里,不少人皆是道:“这晋朝内外,皆是些眼高于顶的,听得他们的意思,似乎随便拎个人出来都能赢了咱们。”   “当真是不自量力。”   “裴尘一人了得,不代表整个晋朝了得。那晋朝几位武将,除了秦屿,谁不是单将军的手下败将?”   “亏得他们说得出口!”   “且朝堂之上叫一个女子夺走了大权,竟还这般沾沾自喜,这不更加说明晋朝男子不行吗?”   燕国使臣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声音不加掩饰,顿时叫旁边的晋朝官员脸色难看至极。   正欲出声反驳,却见那一直闭目养神的唐恒淡声道:“噤声。”   他一开口,身后那些人,无论文臣武将,俱是闭上了嘴。   倒是让晋朝那边有口难言。   这些人皆是憋了口气在心里,恰在此时,九公主的仪仗队进了狩猎场。   “九公主到,林大人到——”   瞬间,所有人皆起身相迎。   燕国那边对此是嗤之以鼻。   今日盛装打扮的曲韵如闻声,却也抬眼望了去。   这一眼,叫在场之人俱是惊住了。   皇家狩猎场很大,方才他们过来时,皆是乘了马车。而曲韵如贵为公主,代表的又是燕国的颜面,所坐的马车更是非同寻常。   不仅用八匹通体雪白的马儿拉着,且那马车周围只挂着轻纱帘布,风一吹动,若有似无地透出了公主的容颜。   便是晋朝那边,也有不少人看呆了去。   今日虽说主要是奔着两国交流来的,可自打入京以来,燕国听晋朝人说了太多次的晋朝美人,对此嗤之以鼻。   在燕国人心中,五公主曲韵如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今日搞这么一出,未免没有与其比美的意思。   两国之间,大到国家碰撞,小到容貌之上,都要比个高低。   好在曲韵如容貌浓艳,确实难逢敌手。   至少座上的这些人,在燕国人看来,都被曲韵如比了下去。   他们是这般来的,便以为晋朝也是如此。   故而当他们一抬眼,听得马蹄声阵阵,随后见得公主仪仗队所有人骑着马入场,皆是惊住了。   莫说晋朝,燕国一直以民风彪悍著称,却也不会从公主到奴仆,人人皆会骑马。   更不要说……   那领头的女子,一身玄衣,衣摆上绣着大片的金色祥云。头戴金冠,身披黑色绣凤穿牡丹轻纱。   这身衣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却又不显累赘。   偏这样华贵的装扮,她却骑着一匹烈马。   那马儿通体玄黑,唯有四只马蹄上有一抹白,奔跑起来烈烈生风,隔得极远,便能感觉到其气势如虹。   其他的马在这匹马的率领之下,亦是矫健非常,踏起猎场轻沙,一路行来,那马蹄声仿佛踩在了燕国人心头上。   就好似……株洲战败那天,晋朝大军压境那日。   这下莫说其他人,单阿木都沉了脸色。   在看旁边的晋朝人,却见他们也瞧呆了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脸上激动不已:“记得第一次见林大人的时候,她还不会骑马,如今竟这般英姿飒爽!”   “林大人未免太过好看了些!”   “就这,燕国人还敢说自家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林大人!林大人!”甚至有人站起了身来,欢呼起了那领头之人的名字。   林水月行至高殿之下,闻声抬眸,随即勾唇。   这一笑,把不少人的魂都给勾走了。   “林大人方才看我了!”   “你在说什么?她看的分明是我?”   “行了吧你们,裴大人还在后面坐着呢!”   几乎是瞬间,刚才还慷慨激昂的人僵住,也不敢回头去看。   林水月骑着的,正是临西水榭那匹踏雪。   那日打了马球后,水榭的管事亲自把马儿送到了她的府上,说是给她的小礼物。   林水月知道后,让人送了银子去那临西水榭,算是把踏雪买了下来。   难得遇见合脾性的马,正好她也喜欢。   而她身后,九公主亦是不遑多让,策马飞奔而来。   高殿上一片惊呼:“林大人就罢了,九公主的骑术竟也如此了得。”   “都说了,九公主优秀,只是从前不太爱在人前表现罢了。”   旁边的燕国使臣脸色都格外精彩。   不说今日比试内容,光就这个出场,晋朝便已经赢了。   待得林水月单手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至高殿上后,许多人又是一愣。   往常林水月穿着打扮都随意,入朝后更是多数都着官袍。   今日这等场合,她亦是盛装。   这一身装束格外亮眼,额间更是点了个红色的花钿。   她容貌本就昳丽,如今稍添颜色,便显得极为瑰丽。   既有女子的娇媚,又有些区别常人,她独有的冷淡气质,两相融合,恍若那生长在了冰天雪地间,峭壁悬崖处,最危险的地方绽放的黑色莲花。   连眼角眉梢都透着冷淡疏离,却又格外鲜艳漂亮,令人垂涎欲滴。   单阿木:……   倒是未想到,晋朝还有这般颜色的女子。   容貌倾绝,连带气质也如此独特。   同她一比,一身娇俏水红色衣裙,还带着凤冠的曲韵如,都落了下乘。   待得林水月坐下,他听得旁边的人皆是叫她林大人,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位不是公主,而是刚才那些晋朝人一直挂在嘴边的女官。   他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   “远来是客。”九公主一开口,周遭便是一静。   “今日的比试,便请燕国先来,题目也由燕国这边出,公主意下如何?”   曲韵如对上九公主的眼眸,微怔。   她来晋之前,没有听闻过晋朝这位九公主。   听得最多的,还是七公主或者是太子。   前两位她昨日都在宫里见到了,而这位九公主,是年纪最小的。   她面上稚气未脱,气质却比此前曲韵如见到的任何一位皇室中人都要出彩。   她回过神来:“便依公主所言。”   燕国使臣那边顿时热闹非凡。   “这九公主好大的口气,对阵中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局,她让咱们来选,不怕输了之后士气锐减吗?”   “既是如此,不若一开始便派出最强的。”   “这便让唐公子上?”   皇帝说了,是年轻人之间的交流。唐恒的年纪,是跟林水月他们父辈差不多了,自然不能下场。   好在唐恒独子,唐珏明也在使臣团内。   商议之下,决定要给晋朝一个下马威,让唐珏明先去试试晋朝的深浅。   唐珏明起身,目光在林水月身上转了一圈,躬身对九公主道:“唐珏明见过公主殿下,此番由在下出题。”   九公主微微颔首,却听他道:“自入晋朝境内,不断听人提及林大人姓名,故今日比试,公主可否让林大人同在下一起?”   殿内安静了瞬。   白羽皱眉:“上来就挑林大人,他口气也忒大了点吧。”   齐铭晔淡声道:“唐珏明是燕国这一辈里,最为出彩之人。此前便已高中状元,只是不知为何,并未入仕,反而入了公主府做了公主的幕僚。”   这话里透出的东西可就多了。   白羽惊了下,随后问他:“怎么燕国的你也知道?”   瞿斐然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也就你不知道好吗?唐珏明的大名,老师提过多少次了?”   “说此子能耐了得,心性也佳,未来必成大气。”   白羽瞬间闭了嘴,再说下去就要暴露他没好好听讲的事了。   “那这么说来,他们也是派出了最有能耐的了?”白羽朝徐子乔拱拱手:“子乔,你去!英雄救美啊。”   “啪!”话音刚落,就被齐铭晔的扇子砸到了脑袋上。   “林大人,你以为呢?”九公主看向林水月。   林水月闻声,轻笑道:“今日比试众多,唐公子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另有一人推荐。”   “谁?”   林水月回身吩咐了句,红缨点头应下。   待得去而复返时,身后跟了个人。   看清楚来人之后,周围一片哗然。   林淮尹身边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林公子,你怎么把家眷也带来了。”   林淮尹:……   林水月差人请上来的人,竟是她前些日子送到林府上的余夏。   这余夏在京里,大小也算个名人,容貌俊秀加上那特殊的出身,总能够成为他人的话题。   可谁都没想到,这两国交流。   林水月叫了个小倌上来。   此举,未免有些不妥当了。   “余夏这身份,不合适吧?”   “不说合不合适,他哪是能够上得了台面的人?小倌是什么你不知道吗?学的都是些蛊惑人的手段,能同人比什么?”   “这可是比试的第一场,不能叫林水月这般胡来。”   说话的大都是太子麾下之人。   今日太子没来,唯独让张弘过来坐镇,张弘旁边坐着的是谭家之人。   谭素月及谭寅与林水月的关系都不好,谭家的人自然不会多喜欢她。   那边,有关于余夏身份的议论,也传到了燕国人耳中。   曲韵如当即沉下了脸色,她冷声道:“林大人,两国交流是贵国皇帝应下的,如今你让一个这样的人上来,可是存着要羞辱我燕国的意思?”   “还是林大人以为,我燕国子民就这般好欺负?”   这些言语像针一样往余夏的身上扎,他面上情绪更冷了些。   他也不明白林水月究竟是何想法,居然让他出席这等场合。   莫非这也是三公主交代她办的?   余夏不傻,也清楚自己来往的人中,身份最贵重最有可能驱使得了林水月的人,唯有三公主。   “公主误会了。”林水月温声道:“第一轮比试,比较的是才学。两国交流,不该只停滞在官宦子弟,亦或者是特定身份之下。”   “来之前我便听皇上说,公主想真正感受一下晋朝的民风。”   “那没有什么比亲自见识一个晋朝子民,来得更加深刻的了。”林水月微笑:“况且余夏如今前尘往事俱消,一定要说个什么身份的话,便是我府中的幕僚。”   周围静了下来。   余夏忍不住抬眼望向了林水月。   幕僚?他?   他一个腌臜地里出来的人,哪怕此前没做过什么,也自觉不干净。   林水月把他送到林淮尹那里,不就是嫌弃他声名狼藉。   而今她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是幕僚。   不说余夏自己,反应过来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所以林大人之所以买下他,是看重了他的才学?”   “……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有什么才学的吗?”   “可若非如此,实在没办法解释林大人的所作所为啊。”   “林大人所言有理。”第一个应和林水月话的人,竟是那梁少卿。   他起身,对曲韵如行了一礼:“此举绝非羞辱,晋朝读书人众多,也并非只有官宦子弟能上得台面。”   “能得林大人欣赏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且听闻唐公子在燕国,就是公主府上的幕僚,这幕僚对幕僚,倒也算公平。”   话是这么说的,可曲韵如心中还是不舒服。   她看了林水月几眼,冷笑道:“林大人若执意让他来比试,本公主也不会阻拦,只有一点。”   “若今日他输了,还得要请林大人向我们燕国赔礼道歉才是。”曲韵如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为你的傲慢无礼而道歉。”   静。   晋朝那边许多人脸色不好看,今日林水月的身份,同那边的唐恒一样。   她要林水月道歉,就是要整个晋朝颜面无存。   余夏面色微动,正欲劝阻林水月,却见她眼中清凌凌一片,不带任何情绪地点头道:“便如公主所言。”   “竟然应了?”谭寅嗤声道:“她是真的疯了吧?”   “裴尘呢?也不管管她?这女人还未过门就敢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来,以后还了得?”   裴尘坐在不远处,樊篱就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想了想后道:“林大人可真是善良……”   裴尘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她说选我。”   樊篱:?   他们名满天下的裴大人,这么卑微的吗?   裴尘却没有看他,目光只落在林水月身上,眼中带着清浅的笑意。   “好!”曲韵如也没想到她满口应下,当下便道:“只希望稍后林大人莫要后悔便是。”   林水月不置可否。   在这么多的目光注视之下,余夏只得抬步上前。   他站在了唐珏明面前,见唐珏明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里透着股轻视。   “既是比文,那咱们就从三个方面来,一为字,二为对子,三则是文章,你意下如何?”   余夏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笔墨很快送了上来,唐珏明提笔便写,一气呵成。而有瞧见他宣纸之上的字迹之人,皆是忍不住赞叹了起来。   “这位汤家公子,确实是写得一手极佳的字。”   “看这字迹,应该师承唐恒,唐恒不愧是燕国第一大儒!”   “那余夏在做什么?”   伴随着这一声询问,众人皆抬眼看去。   就见那余夏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第117章 可愿一试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瞧他这样, 别是根本不会写字吧。”   “出身于那等地方,学的都是魅惑人的手段,要不会却也是正常的。”   “那这怎么办?总不能稍后真的让林大人向他们赔礼道歉吧?”   瞿斐然小声道:“我觉得林大人不是那么随意的人。”   他身侧坐着的人正好是那吴翰林, 他撇嘴道:“即便是输了又能如何, 一个战败国,咱们晋朝大国风范,不与他们计较。他们还真的能蹬鼻子上脸不成?”   “裴将军可还在场呢。”   白羽对他笑:“吴大人态度转变得可真快呀。”   吴翰林干咳了几声, 赔笑道:“白公子莫要折煞我了。”   开玩笑,他把柄还在林水月手上呢。   晋朝这边气氛尚好, 而燕国使臣可就不这样了。   燕国这些年嚣张跋扈惯了,没少给晋朝添堵。如今哪怕是战败,也憋着一口气在心里。   降书已交,晋朝也接了。   不斩来使,就是他们最大的挡箭牌。   “原想着这晋朝如今是有多了不得,眼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扔了个徒有其表的人上来, 指望着唐公子手下留情?笑话。”   甚至有人直接高声道:“若写不出来, 直接认输便是了, 这么多人候着, 别浪费时间。”   “就是,接下来可还有不少比试呢, 晋朝这是打算用拖字诀了?”   余夏回过神, 他情绪复杂。   抬眸看了那些吵闹的人一眼, 随即提笔沾墨。   他确实没在人前用过笔墨。   也险少有人知道, 为潇湘苑写对子来揽客的人就是他。   “写个字还要叫人请,晋朝人真是好大的架子……”这人话未说完,就见那余夏笔走游龙。   对面想起一阵惊呼声。   “余夏竟写得这般好字?”   “这字迹力透纸背,锋利又不失美感, 着实精妙!”   “不光如此,你且瞧他落笔的姿势,显然是下过了苦功夫的。没有多年锤炼,写不出来这等精妙绝伦的字来!”   唐珏明坐在余夏的对面,从他的方向看,字是倒着的。   可即便如此,也能瞧出这字的玄妙之处。   待得余夏收笔,旁边的丫鬟将墨迹吹干,将字迹展示出来后,又引发一番激烈讨论。   无疑都是在夸奖这余夏。   唯独吴翰林的面色怪异,这笔迹他见过。   潇湘苑内挂着许多的墨宝,来玩乐的人不在乎这些,但他好歹是个翰林,看一眼就知写字的人功力颇深,是行家圣手。   原来竟都是出自余夏之手。   ……有这等能耐,却只在那种地方做个头牌,也真是可惜了。   他没注意到,身侧太学院的人分批而坐。   谭寅脸色难看:“我要你盯着人,你就是这么盯的?”   身侧之人不敢说话。   他复又冷笑:“我是真没想到,落到了这个境地,都靠卖笑为生了,他还有心思练字。也算他隐藏得深,否则那双手早就被砍了。”   旁边的人只得小声提醒他道:“公子慎言。”   谭寅哪还听得进去他的话,一双眼只死死地盯着那余夏。   余夏背脊挺得直,赢得满场欢呼后,面上也无太多喜色。   而这第一轮,毫无疑问地被他赢下。   唐珏明面上绷得很紧,出师不利,燕国使臣那边气氛也不太好。   第二轮开始,唐珏明有意留手,便出声道:“方才比字迹,由我先开始,这一轮作对子,便由公子先来。”   “这是让余夏出上半阕,他来对出下半阕?”   “倒也算个办法,他估计觉得之前不清楚余夏的实力,下笔仓促了下,未能发挥到最佳。”   却有人摇头道:“并非如此,唐珏明的字好,但算不得极好,就算给他再多的时间打磨,也不是余夏的对手。”   “可对子不一样,先出的人总是要劣势些的。”   但经过第一轮,已经无人看轻余夏。   可谁都没想到,余夏听到这话后,和刚才的表现不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在宣纸上落了笔。   他动作太快,让看的人生出了些忐忑。   然而当他停笔,丫鬟再一次将宣纸拿起向周围的人展示时。   不少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这……”   这种水平的对子,可不多见啊。   余夏这一手,所震慑到的不光是在座所有的学子,更有那些年轻的翰林官员。   他们面面相觑,眼带震惊之色。   只因余夏这对子太过精妙,不论是平仄、对仗亦或者是用字,都远超常人所想。   这等精巧的对子,别说是叫人当场作答,就是给足了时间,也未必能有人能对出完美的下半阕来。   再看场中,唐珏明的脸上已是苍白一片。   他满脸惊愕藏不住,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赞叹声中,忽而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慢着。”   众人抬眼去看,发觉出声的人竟不是燕国人。   而是这边的谭寅。   他起身,面带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余夏:“京里谁人不知,潇湘苑内最为出彩的,便是对子。”   “你刚才不假思索的那个模样,着实叫人怀疑,你是不是偷了旁人的对子来充数!?”   这话一出,满场皆静。   曲韵如原本脸色难看,见得这场面忽而笑了。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对,谭公子这么一说我也想了起来,潇湘苑流出的那些对子,好像都是余夏的笔迹。他字写得好,那潇湘苑将所有找来的对子都给他摘抄,他再默背下来几个,完全可以拿来充数啊。”   晋朝那边竟还有附和谭寅的。   都是与谭寅来往密切,并且自诩身份的官宦子弟。   他们在太学院多年,也写不出来这样精彩的对子,自不会相信余夏可以。   谭寅见四面八方的人都看着他,假意笑道:“两国交流,林大人也不想出现这等情况吧?”   “晋朝要赢,就该堂堂正正的赢。”   “是啊,用这等下作的手段赢了,我们也觉得过不去。”   “文人的东西,最忌讳的就是被人随便拿走,今日你余夏在此扬名立万,那背后真正写出这等对子的人,岂不委屈?”   “说得冠冕堂皇的,不就是见不得余夏出彩。”王晗嗤笑:“余公子莫怕,真金不怕火炼*,真的还能被他们说成假的不成?”   谭寅冷笑:“那就请余公子自证了。”   “不过……”他目光轻蔑:“容我先提醒一句,你在潇湘苑中,见过的对子众多,若想当场再写几个,可是说服不了人的。”   “且你本身就是潇湘苑出来的人,若将那边的人叫来,势必也是向着你的。”   白羽皱眉:“那按照你这个说法,他还如何自证?叫你跳进他脑袋里去看看?”   谭寅沉下脸色:“白公子说话且注意些场合,两国交流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羽最是看不惯他这副嘴脸。   他这三言两语,就把风向带偏,许多人对于余夏这等出身的人,本就有偏见。   如今都忍不住质疑了起来。   “其实,谭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   “但两国对垒,自己这边起了内讧叫什么事?他便是有所不满,也不该这么发作出来才是。”   “老夫倒觉得他这样很好。”王学士冷哼了声,声量颇大,恰好叫整个殿内的人都听见了:“学识不是玩闹,更不是谁都能够出来玷污的,若今日顾及着名声,就替他隐瞒过去,日后这等弄虚作假之辈,岂不是更多了?”   周围的人眼眸闪烁,议论声渐大。   落在了那余夏身上的眼神,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余夏放在身侧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心底很是煎熬。   在刚才动笔之前,他也有犹豫。   可他也清楚,林水月是在给他机会。   而今看来,到底还是不行。   出身就像是一个烙印,会伴随着他一生。   哪怕他再有才学,于他人而言,也不过是个娼门中见不得人的女、支子。   “这可如何是好?”曲韵如似笑非笑:“晋朝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判定,不若这一局就此作罢?”   话音刚落,就见得林水月轻敲了下桌面。   声音很小,但周围瞬间就安静了。   无数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眼底清明一片。   “余夏。”和旁人不同,林水月直接道出了余夏的名字。   余夏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看向她。   却见林水月扯唇笑道:“谭公子既是不信,那你便好好地叫他看一看。”   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旁边的人摸不着头脑。   林水月复又补充了句:“难得有这个机会,你便亲自为谭公子量身定制,写一个对子赠予他。”   满场哗然。   白羽兴奋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主意!”   余夏写再多谭寅也不信,那干脆就写谭寅。   谭寅总不能说,这也是他人提前写好的对子吧?   他多大的脸啊!   齐铭晔淡笑:“林大人高见。”   殿内也沸腾了起来。   余夏对上林水月的视线,抿了抿唇。   如果刚才他还觉得是三公主的吩咐的话,如今就全然不同了。   三公主不清楚他与谭府矛盾,也不会这般给他机会出气。   如林水月所说,机会难得。   余夏握紧了手中的笔,再回头看向谭寅时,唇边带着抹冷笑:“那便请谭公子等候了。”   说罢也不看谭寅是何表情,落笔就写。   从他落笔的模样来看,还带着些急切和说不清楚的发泄意味。   旁边的人看得莫名,等到他这对子出现后,却是哄堂大笑。   原因无他,余夏用绝佳的笔触来描绘了这谭寅。   不光从头到尾将他的模样贬斥了番,且还用了隐喻,说他狗眼看人低,脑袋空空,是个只会逞凶耍横的官宦子弟。   时间紧迫,余夏这对子只写了一个上半阕,下半阕则只有一句,却将谭寅比作了硕鼠*。   一片喧闹声中,不少人对视了眼。   硕鼠,可不是什么好比喻。   尤其是放在了那谭府身上,很难不让人多想。   谭寅万没有想到会引火烧身,不光没打压到余夏,且还被人写了对子来羞辱,当即恼羞成怒。   他怒火攻心,当即便要上前去踹那余夏。   然而他刚一动,旁边喝茶的林水月淡声道:“你且想好了。”   静。   所有的视线皆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她手里还端着茶盏,那双黑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却看得人心头发怵。   “今日这个宴席,是两国间的交流。”林水月放下茶盏,当下便涌入了无数身穿盔甲的侍卫。   “谁若毁了宴席,便是在与两国过不去。”   “五公主。”她看向曲韵如,声音平静:“对付这等人,将其就地伏法,不为过吧?”   曲韵如眼眸晃荡,方才所有的想法皆是荡然无存。   在两国臣民的对视下,她声音竟有些发紧:“……林大人所言不错。”   场面瞬间变得肃杀。   那紧跟在谭寅身边的幕僚,吓得腿脚发软,忙将谭寅拉了回来,对林水月躬身道:“大人,谭公子绝对没有破坏宴席的意思,还请大人恕罪。”   谭寅一张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   可一抬眼,见到的就是侍卫手里的长剑。   ……他便是有再多的气,也发作不得。   因为林水月,可实在不是个信口开河之人。   “散了吧。”林水月叩了下桌面,那些侍卫又如潮水般褪去。   晋朝这边姑且不论,燕国使臣团,已是冷汗直流,再不敢轻言放肆。   他们这算是明白了,今日这宴席,明着是交流,实则却是在告知他们。   燕国而今已是晋朝的手下败将,昔日里他们自以为是的骄傲已经彻底被其抹杀。   如若再敢不敬,晋朝就不会再好言相向了。   唐恒目光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好一个晋朝,好一个晋朝女官。   因着此事,殿内气氛稍冷了些。   唐珏明坐不住,三轮比试他已经输了两轮,欲起身认输,却被唐恒提醒道:“比完。”   他脸色难看,几欲握不住笔。   想到回家之后面对的,更是害怕不已,以至于最后一轮的文章中,失了水准,写得实在是差强人意。   与之相比,余夏的文章竟写得很是不错。   不说在场的学子,就是那些翰林看了,也是赞叹不已。   “……可惜了,若非出身于奴籍,只怕日后也会有一番造诣。”   这种话余夏听了,不以为然,只在最后立场时,对林水月深深地鞠了一躬。   倒一改此前那副冷冰冰的臭脸模样。   而接连的打击,叫燕国使臣气势大减。   单阿木坐不住了,率先起身,要与晋朝之人比试摔跤。   单阿木身型彪悍,力气巨大,听闻曾举起过几百斤重的巨石,是燕国有名的武将。   而对比晋朝这边,武将虽不少,但比起这种贴身搏斗,更擅长以兵器作战。   单阿木一站出来,秦屿便只能下场。   二人对上,是拳脚对拳脚,打得格外精彩。   殿内气氛瞬间拉至最高,两方也都看得是热血沸腾。   但最终,这等贴身搏斗的技巧,还是单阿木更胜一筹。   他起身时,脸上挂了两道伤疤,皆是同秦屿打斗时留下的,但气势如虹,惹来燕国使臣欢呼一片。   也将他们那边萎靡的士气拉回来了不少。   “单将军不愧是燕国第一猛将!”   “拳拳到肉,实在精彩!”   晋朝这边也道:“这单阿木力气太大,寻常人跟他对上,都不占优势。”   “不光如此,这人上了战场就跟个拼命三郎似的,那不要命的打法,谁看了不怕?”   底下的两个武将把秦屿搀扶了起来,秦屿受伤不轻,唇角还挂着血渍,对林水月拱手道:“秦屿有负大人所托。”   林水月摇头。   秦屿的优势不在拳脚功夫,而在他那把重刀,他一手刀法,整个晋朝无人能敌。   在格斗技巧方面不擅长,也是情有可原。   只晋朝这边没想到,因单阿木赢了一场,燕国那边便调整了战局。   接下来派出的人,皆是武将。   他们的武将还跟晋朝不一样,上来就要求用拳脚功夫,不用兵器。   晋朝武将多数都以擅各类兵器闻名,这次攻下株洲,他们运用兵器炉火纯青之事,已是广为流传。   突然与人近身格斗,皆是不占优势。   连着两局皆以微弱的差距输给了燕国。   一时间,燕国使臣欢呼雀跃,气氛彻底扭转。   大有在此地便要起身庆祝的姿势,嚣张非常。   晋朝这边则萎靡不少,学子间连交谈都变少了。   白羽皱眉道:“燕国那般环境和民风,最为喜欢的就是贴身格斗,他们那边连去提亲都要来一场摔跤,这本就是他们优势。”   “如今被他们尝到甜头,每个出来都要比摔跤,这如何能行?”   齐铭晔点头:“所以下一局,也当加上兵器了。”   他们是这样想的,那燕国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一轮,他们竟是主动提及用兵器对战。   只是派出的人……   “海庆。”   自燕国使臣中,走出一瘦小男子。   对方穿着一身金装,面容寻常,脚步却极为轻盈。   同此前燕国的将士不一样,他在那一群身材壮硕的武将里,显得格外的瘦小。   然而问及名字,晋朝那边沉默了瞬。   燕国擅长使剑的人不多,海庆算是一个。   这人还有些特别,是个双手剑。即是两只手都可以用剑,剑招狠辣,在战场之上小有名气。   这倒并非是他们心情沉重之根本。   若换到刚才,也就是一开始对战时,燕国派出海庆,晋朝这边根本不怕。   不说别的,他那双手剑在战场上,就曾被秦屿的大刀砍断过。   就是连方才输掉两场的那二位武将,他也绝对不是对手。   然而燕国很聪明,先用不少人消耗了晋朝这边的武将。   因晋军还在修整期间,今日来的武将不多,加上裴尘在内一共五人。   ……总不能让裴尘上。   记忆中裴尘根本就不会武,他虽有将军头衔,却如同军中军师。   而且他身体不好,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这边的官员可担待不起。   剩下的那位,是晋军中的弩卫军统领。   弩卫顾名思义,就是用弩的。   这如何与海庆比试?这边场地虽大,可并非广阔如沙场。   等他装好了弩机,只怕手都被海庆砍掉了。   局面瞬间变得很是难看,秦屿刚去治疗回来,才坐下不久。   见状便又起身,请求出战。   “将军。”身边的人皱眉,单阿木那力气非同小可。   秦屿受伤不轻,但硬说的话也能上,只是按照这架势,指不定要受多严重的伤。   秦屿是军中猛将,于他们而言,在这等比试上受伤太重,实在不是件什么好事。   “眼下战事虽平,但观燕国这虎视眈眈的模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将军乃是军中要领,如今断然再伤不得。”   “此战,便让末将去吧。”   几位武将争执了起来。   曲韵如把玩起了自己的指甲,唇边带着抹嘲弄的笑:“林大人可考虑好了让谁出战了?”   林水月轻颔首。   周遭一静。   秦屿及另两名武将,皆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不想她却回身,看向了女眷的方向。   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后,勾起了唇角:“徐小姐。”   坐在了角落处,从始至终都很安静的徐骆云,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徐骆云今日穿着比初见那日简单了许多,身上也未佩戴太多的饰物。   但她容貌只是清秀,坐在了娇艳的女眷之中,着实不太显眼。   这会突然被林水月点名,不说她的表现如何,旁人也都懵了。   “怎么了?这徐骆云身边是有高人吗?”   “没听说过啊,她在徐家自来都不受宠,想来就算徐家有什么高人,也不会放在她身边才是。”   “也未必,别忘了她此番来是为什么的。”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可信度,毕竟徐骆云入京,就是奔着庆王妃的头衔而来。   就在众人的目光,从徐骆云的身上,挪到了她带着的那些仆从之上,甚至连她身边那身材矮小的小厮都多看了几眼时。   林水月道:“你可愿与海将军比试一场?”   满殿俱静。   胡西西木着脸转头,问樊篱:“我听错了?”   樊篱也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好半晌才道:“实不相瞒,我也以为我耳朵出现了问题。”   夭折了,林水月居然要叫一个女子出去同那海庆比试。   哦,还是个大家闺秀。   她怎么回事! 第118章 好战   殿内气氛诡异, 皆被林水月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说刚才的余夏还算合理的话,徐骆云未免也太荒唐了。   燕国那边反应就更大了。   “女子!?”   “还是个大家出身的贵女, 这如何可能?”   “……晋朝武将为了自保, 都到这种程度了吗?推个女子出来应战?”   别说他们了,晋朝这边也是混乱一片。   “徐小姐还会功夫?”   “未曾听说过……可即便是会,大概也只是略懂一二, 海庆再如何也是燕国将士,林大人此举, 未免太荒唐了吧?”   “她瞧着文文弱弱的,也不像是会武的样子啊。”   晋朝这么多年,倒也不是没有女子学武。   说起来,倒是比女子做官的稍稍多些,林水月才是真正的独一位。   但一般学武的女子,要么是出身不好, 要么就是武将世家。   且因为天生力量不如男子, 在此项上表现差强人意。   到了如今, 习武的女子多半是那种出身不好, 为谋求个差事,而不得不习得些拳脚, 跟在世家贵女身边充当护卫一职。   寻常贵女, 哪怕是武将世家出身, 也极少会去学武了。   晋朝那几个武将如坐针毡, 秦屿沉声道:“林大人,下官还能比试。”   “下官比秦大人的伤势略轻一些,同那海庆对上,也未必会落下风。”另一武将皱眉道:“徐小姐瞧着不像是会武的模样, 若因此受了伤,便是我等的罪过了。”   “胡闹!”王学士站起了身来,怒声道:“这是什么场合,林大人行事如此之随意,两方武将对垒,你让一个女子出战,传出去了我大晋脸面何存?”   “刀剑无眼。”梁少卿微顿片刻,看向林水月:“徐小姐是万金之躯,对战之事还请林大人慎重。”   “所以这位徐小姐真的会武?”   “林大人既是开了口,那肯定是有所把握的。不过如梁大人所说,她身份特别,又是太后钦定的庆王妃,确实不能出现岔子。”   “再说,一个女子,舞刀弄枪的像个什么样子?”   女院学子现在就听不得这个话,王晗回身对那些人道:“女子怎么不能舞刀弄枪了?”   “真上了场,似你这样的,还未必是那徐小姐的对手呢!”   “我倒是很看好徐小姐。”旁边有人附和道。   胡西西问她:“怎么,你看出徐骆云非比寻常来了?”   那人摇头,却毫不犹豫地道:“林大人说她可以,那她就一定可以。”   众说纷纭,皆是对林水月的决策质疑,或者是怀疑那徐骆云的。   徐骆云被这么多的视线看着,面上极为不自在,垂下了头。   “这事。”林水月出声,周围潮水般的议论声退去。   只听得她淡声道:“还需征求徐小姐的意见。”   徐骆云忍不住抬眸同她对视,却见她目光中一片澄澈,淡然地道:“若徐小姐愿意应下,今日之事不论造就什么样的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   殿内哗然。   “自徐骆云来到京城后,林大人与她也不过是两面之缘,竟能给足她信任。”瞿斐然咂舌不已。   “不只是徐骆云。”齐铭晔眼眸深邃,目光不似他人一样,盯着那局促的徐骆云瞧,而是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   “余夏也是如此。”   白羽亦是收敛了神色,认真道:“追随林大人的人,很是幸运。”   这世间有能耐的人不少,却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有这等机会的。   余夏出身不好,徐骆云背负众多,林水月却可以为素不相识的他们力排众议。   瞿斐然由衷地感慨道:“林大人是位好官。”   万众瞩目下,徐骆云原本颤抖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与林水月对视,想起那日她在大殿之上负剑而立的模样。不像她,她只有在弹奏曲子的时候,去想那无边的大漠,去想那浩海的沙场,去想每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小姐,不可。”身侧的丫鬟低声道。   徐骆云知道不可,她出身大家,她是徐家的女儿,德妃的侄女。   可她真的好想堂堂正正的,同人打上一场。   她也想知道,她苦练多年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那瞬间,理智无法回笼,梦里漫天的黄沙和将士们的怒吼,让徐骆云站起了身来,她看向林水月:“我战。”   声音依旧很轻,更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晋朝那边瞬间炸开了锅。   “她还真的要去比武?”   “这一个个的,真就疯了吧……”   “那海庆看着瘦小,可无论如何到底是个男子,徐骆云也就同他齐平,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这可别打出个好歹来!”   “徐小姐。”梁少卿皱眉,还欲劝阻。   庆王却冷声道:“让她去。”   梁少卿一愣,旁人不认识徐骆云,庆王与她还是见过几次的。   并且一直以来,庆王都不太喜欢徐骆云唯唯诺诺的性子。对太后的指婚,心底也很是不满。   “自不量力,受些苦头也好。”庆王脸色冷淡,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   梁少卿只得止住话头。   海庆等了半晌,见晋朝真的派出了个女子,不由得嗤笑:“这位小姐,你可想好了。”   “比试开始,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曲韵如也道:“海庆本就是沙场将士,学的都是杀招,上次与人比试,曾不小心废掉了对方的一条腿。”   她上下打量着徐骆云:“徐小姐若受了伤,我们燕国可不负这个责任。”   “瞧那娇滴滴的样子,她能做什么?别海将军刚动手,就被吓哭了。”   “依我说,晋朝选不出人来,认输就是了。”   “别,他们这般有自信,拿一个女子来对付海将军,正好让海将军给他们个教训!”   这些话,听得晋朝之人皆是气血上涌。   可看着徐骆云单薄的背影,他们实在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林水月不置可否,只抬眼对徐骆云道:“徐小姐先选一件趁手的兵器。”   他们说话时,便有侍卫将兵器架子抬了上来,放在了边上。   徐骆云走上前去,目光落在那一排兵器上,眼神火热。   最后选定了一把红缨枪,那枪身通体银白,缨穗鲜艳刺目,枪体较长,她将其立在地上,竟还比她高出了小半截来。   燕国使臣见状,更是讥笑不已。   “要来比武的人,连自己的兵器都没有,临时挑还挑了个难以驾驭的。”   “多半是看那枪身较长,以为这便能够占据优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板,是不是能舞得起来……”   然而这人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阵破空之声。   徐骆云右手抓握着红缨枪,于空中轻转了几圈,挑起、转刺,动作干净漂亮。   莫说他们,晋朝那边都看呆了。   那容貌只到清秀的徐骆云,招式一起,小脸微红,一双眼眸迸发出火热光芒。   竟比她在殿上弹奏琵琶曲时,还要招人瞩目。   女院学子激动不已:“徐小姐真的会舞枪!”   “所谓英姿飒爽,不过如此吧!”   “女子竟也能做到这般……”   与之比较起来,燕国那边的气氛就不太好了。   讥讽的话还在嘴边,徐骆云就恍若换了个人。   可他们依旧不觉得她能赢海庆。   “瞧着只是些花把式,海大人是浴血沙场,人堆里厮杀出来的能手,他持剑时,单将军都难以招架,何况一个女子?”   “不错,就算真的会舞枪,也不见得就有多厉害。”   然而接下来徐骆云的表现,却叫他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同海庆对上,刚开始时,出招还较为缓慢,略有迟疑。以至于被海庆寻到了破绽,划破了她的衣袍。   待得过了数十招后,她却越发专注。   整个人与手中的红缨枪融为一体,出招越来越快,至后半程,她的枪快到了极致,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道残影,是常人根本用肉眼无法捕捉到的。   她也从一开始的被动防守,转为进攻。   挑、刺,甚至还使出了云龙游海这样的招式来。   整个人越战越勇,越战越兴奋。   她眼底光芒越发强盛,到最后,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出招狠辣,不留退路。   她衣袍被海庆划破了一道,她便百倍奉还。   原本笨重的红缨枪,到她手里比起一把匕首还要好使,在她手中疯狂回旋,几下就将海庆的衣裳划得稀烂。   她气势太盛,海庆在最初的惊异后,已经是拿出了全部实力与其对抗,但饶是海庆对战经验丰富,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疯子。   若不说对方是出身于大家的小姐,他都要以为是个什么渴血的好战之徒。   他吃力的同时,不由得节节后退。   而他一退,徐骆云更疯,那抢招从刺转由劈。   大刀阔斧地朝他劈了下来,活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红缨枪,而是个什么砍刀!   这般凶猛的招式,叫海庆深受其害。   短短几招内,便被她打中腹部、后背、膝盖!膝盖那一下徐骆云运了七成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打至跪下!   殿内安静非常,只回荡着红缨枪击打海庆身体的声音。   “砰!”那枪烈烈生风,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到最后,单阿木已经是坐不住,大声地道:“海庆,认输!”   “噗。”海庆已是口吐鲜血,有口难言。   艰难地招架着如天罗地网般将他包围的抢招,徐骆云连喘气的气口都没留给他,别说是给他认输的机会了。   单阿木面色巨变,不待他人反应过来,跳下场中,便要制止住那徐骆云。   他力气极大,一把接住了徐骆云劈下来的枪。   不想虎口却被震得发麻,低头一瞧,竟是被那徐骆云活生生劈裂了去!   单阿木眼神巨变,待得他欲反击时,听得一道冷淡非常的嗓音道:“停手。”   那杆疯了似的红缨枪,瞬间就不动了。   因为单阿木力气极大,握着红缨枪不撒手。   徐骆云甚至连枪都不要了,直接松了手,徒留他与倒在了地上的海庆二人,转身至林水月身旁。   晋朝那些个人,见得徐骆云走了过来,皆是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   方才说徐骆云不行的人,而今皆是咽了下口水,垂下脑袋,唯恐跟徐骆云对上目光。   满殿沉寂。   皆是被徐骆云那不要命的枪法吓了个够呛。   谁也没想到,这位瞧着娇弱,自入京后一直都格外没有存在感的女子,在对战场上竟能这么疯。   晋朝那几位武将面面相觑。   “张大人若对上徐小姐,能有几分胜算?”   张大人:“……没有胜算。”   徐骆云打法激进,且越战越勇,真不是一般人对付得了的。   而且她的招式……   张睿没忍住,出声道:“敢问徐小姐师承何人?”   徐骆云小脸通红,却不是害羞的,而是刚才打得实在痛快,她陷在了兴奋里还未出来。   闻言道:“师傅是我捡到的。”   张睿、秦屿:?   徐骆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听他们称呼他为方老。”   张睿先是一怔,随即倏地站起身,大声地道:“丘山老道方德山?”   徐骆云轻点头。   “那是谁?”   “没听过的名字……”   “这意思是徐小姐的师傅还是个道长啊?”   议论纷纷中,齐铭晔淡淡地道:“丘山老道,晋朝第一侠客。”   此言一出,殿中安静了。   朝中之人确实对江湖之事不太了解,但第一侠客这个名字太过敞亮,一听就能明白。   张睿没忍住,补了一句:“这老道性情古怪,一身绝学无人继承,许久之前就有传闻,说是他不知道死在哪个山中了。”   不想人不但没死,还教出来个更可怕的徒弟。   感慨声中,燕国那边有人不满道:“徐小姐武学了得,却也不能将人打成这样!若非单将军强行打断,海大人只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此举未免太过了吧?”   说话间,单阿木已经带着昏迷过去的海庆去寻大夫了。   “笑话!”晋朝人一听,当即就不干了:“这开打之前,你们一口一个海庆如何了得,还说什么他下手极狠将人致残,说不留情面的人是你们,如今输不起的也是你们!”   “若要算,那还要算单阿木无视规则入场,险些害我们徐小姐受伤呢!”   “就是,打不过就说别人狠,你们真是好大的脸啊!”   燕国使臣的脸色瞬间极为难看。   徐骆云从那种极端亢奋的状态中回神,面上又出现了不自在的神色。   她小声地道:“是我的错。”   “我许久未与人对战,一时失了分寸,下手狠了点。”   燕国使臣:……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气人呢。   曲韵如面色发沉,却也清楚此事他们占不到好处。   瞧不起徐骆云的是他们,被暴打的人也是他们,丢脸的还是他们。   “此事到此为止。”她喝住身后的人,对林水月道:“晋朝之中,卧虎藏龙。这轮比试,是燕国输了。”   林水月轻颔首,面色淡淡的。   曲韵如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所有人都对徐骆云的表现所震惊,也为她鼓掌叫好。   唯有林水月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同那对战场上疯狂非常的徐骆云比起来,她觉得眼前这人更加可怕。   晋朝这位女官,当真是深不可测。   此番徐骆云出场,一次就把燕国上下打服了。   那些未出场的将士,皆不敢上前挑战。   原因无他,海庆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势,徐骆云却毫发未伤。   再上前挑战,被暴打的人就回变成他们了。   那单阿木去而复返,脸色也变得格外的难看。   凑到曲韵如身边耳语了几句。   海庆伤势确实严重,徐骆云枪枪到位,叫他痛苦非常。   偏巧,这些伤势又不足以致命,他性命无忧,但若想要恢复正常,少说也要卧床半年。   半年时间,只怕燕国使臣早就完成使命返回燕国了。   单阿木自己倒觉得可以与徐骆云一战,可惜的是第一轮对战中,他也并非是全身而退,被秦屿伤到的地方,也需要好好疗养。   一来二去之下,燕国只能放弃武斗。   这比试再回到文斗上,燕国就更加不是对手了。   徽明四子,太学院的林淮尹,甚至是女院之中,都有能耐超群之人。   燕国使臣中,有一个能工巧匠,原在燕国的时候,是在皇家内院做事,负责一些器具的打造。   这个人擅长的东西,与寻常文人不大一样。   出来之后,叫晋朝文人受了些小小的挫折。   但谁都没想到,那徽明四子中,也有这样的能人。   还是四人中最为不着调的白羽。   白羽思维活泛,远超这位燕国使臣,几番比试皆是大获全胜。   至此,燕国除公主曲韵如外,已无人能出。   今日这场比试,也以晋朝大捷告终。   晋朝那边欢欣鼓舞,气氛极佳,反观燕国这边,气势汹汹而来,败兴而归。   谁心中都不好受。   曲韵如沉默许久,到底是坐不住了。   她起身,看向了林水月。   “今日比试,燕国输了。”曲韵如话锋一转,紧盯着林水月道:“只是所有比试中,林大人皆未下场,不免有些遗憾。”   “夜色将至,若今日就这般结束了,实在可惜。不若两边再加试一场,这一场不涉及胜负,只是交流。”   “林大人意下如何?”   周围安静下来,晋朝的人都有些不高兴。   “燕国这是输得太难看,想最后找回点场子?”   “嗤,这不是输不起吗?”   “不过确实不好拒绝……”   林水月倒是很平静,淡声道:“五公主想怎么比?”   曲韵如见她答应下来,面色微动。   她一抬手,指向了对面。   天已经快要黑了,暮色四合之下,整个皇家狩猎场中很是安静。   除了高殿这边,也就对面的鼓楼上点着几盏灯火。   隔得远,只能瞧见鼓楼高大的影子,其余的便再也看不见了。   “现下天色已黑,正好可以行一场夜战。”   庆王问道:“何为夜战?”   曲韵如轻笑道:“规则很简单,便是差人在那鼓楼最高处,挂上一个锣鼓。”   “今日参与比试的所有人皆可参与其中,听从林大人及我的调度,谁先爬上鼓楼敲响锣鼓,便算谁赢。”   曲韵如说罢,对林水月微笑道:“不知林大人意下如何?”   “群体作战?”白羽皱眉问。   一直安静的徐子乔轻声道:“不光如此,鼓楼太高,想要爬上去并不容易。”   还尤为考验那指挥之人的能力。   派谁去,怎么去,如何爬到了那鼓楼最高处,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徒手爬上这么高的鼓楼,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曲韵如复又补充道:“所以派出去的人,可以从这殿内选择三样东西,用作攀登的工具。”   “除此之外,不可再使用任何其他工具,包括平日里用来修葺鼓楼用的玄梯,也不可自鼓楼里间的楼梯通行,只能从外部攀爬。”   玄梯是特制的梯子,进入鼓楼内,将其搭在鼓楼外面,可以助人爬到鼓楼最上方。   “这比试风险太大。”有人皱眉:“稍有不慎,就会从鼓楼上摔落。”   “今日赢下的比试已经够多了,倒也不必同他们冒这个风险。”   “但若今日不应,难免落人口舌。”   议论声中,曲韵如再次开口:“林大人意下如何?”   “我们不远万里来到晋朝,林大人不会连这个小小的比试都不愿应下吧?”   沉寂中,林水月未开口,庆王却道:“五公主既是想比,晋朝自不会推辞。”   曲韵如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林水月:“林大人不参与其中吗?”   “林大人也是晋朝之人,自然算在其中。”庆王代为答道。   不等林水月出声,他便道:“两国交锋,断不能落了下乘。今日已经赢了,便要这燕国输个彻底才是,方能扬我晋朝国威。”   “林大人今日辛苦,若不想出面,便由本王代由指挥。”   林水月不置可否。   庆王同曲韵如达成一致后,两边各自派出四人,连指挥一起共五人的小队出战。   因曲韵如反复强调,庆王只得把林水月算在其中,除此外另外选择三人。   不想问及人选时,却犯了难。   他本来打算叫徐骆云去,可没想到徐骆云听到了这事,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惧高,学过轻功,却断然不敢爬这么高的楼。   只怕看一眼便要晕厥过去了。   再问其余武将,也都不擅攀爬。 第119章 弩机   最后在选来选去, 只选出了两名跑得较快和一个身姿较为轻盈的。   再看燕国那边,曲韵如明显早有准备,选定的人都是攀爬的好手, 其中一个更是燕国武将, 轻功极好。   好在庆王反应也不慢,确定下人选后,率先挑起了物件。   这殿内的东西不多, 能用来攀爬的更是有限。不过他在应下曲韵如时,就已经叫人做好了准备。   “缰绳?”曲韵如挑眉, 便见得庆王身边的宫人找来了非常多的缰绳。   殿内之人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套马的缰绳极为坚固,能拴住跑动的马儿,自然能拴住人。”   “不止呢,兵器架上的长鞭、匕首之类能派上用场的,也几乎都被庆王派人取了过来。”   “王爷预料不错, 这个比试, 比起人选来说, 找到能发挥最大作用的物件, 才是最好的。”   “就是可惜……”有人停顿了下:“林大人不会轻功,也不擅攀爬, 只能留在这边。”   “三对四的话, 怎么都是咱们吃亏一些。”   可这也没办法, 庆王已经应承了下来。   那边, 曲韵如见所有能够用到的物件,都被晋朝取走了,却也不着急。   反倒是对庆王笑道:“按照规则,每人只能携带三个物件, 旁人可不能占据他人的物件名额。”   她的意思就是,林水月不下场,将她的三件东西转给其他人也是不行的。   晋朝只能出三人九件东西,而这些东西的数额,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们可以携带的范围。   庆王面色微沉,却也只能命那三人选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把其余的物件让出去。   他们说话间,林水月与其中一人耳语了句,那人便将手里选定了的物件放了一件回去,从底下宫人的手里,要了份火折子。   “只能带三件……火折子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周围的人迟疑道:“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林大人应当有她自己的考量吧。”   “那位曲公主倒是聪慧,庆王取来的不少东西都落入了她的口袋。”   “也没什么用,最主要的缰绳、长鞭和匕首都在咱们这边。”   整体分配下来,还是庆王这边更占优势。   曲韵如只分得了三件,比起来品质还差了不少。   可她却也不在意,甚至让那几人带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抓了一大把沙子的,有把宴上的辣椒粉拿走的,甚至还有问人要了件衣服的。   光这么看,确实看不明白曲韵如想做什么。   待得东西收集齐全后,她与庆王分别交代了几句。   一声令下后,那几个人便瞬间行动起来。   曲韵如选出来的几人都是个中好手,速度很快,几乎是瞬间就从高殿上翻了下去,抵达地面。   而晋朝这边的人,虽说稍慢了些,却也并未落后太多。   此时,天边夕阳剩下最后一抹残阳,马上便要消失在了天际。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但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视物。   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下方,想看究竟是谁领跑了全场。   然而一刻钟后,便有人变了脸色。   “这!”   所有人循声望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燕国的人并未直接赶往鼓楼,而是出了高殿后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他背后的人见状,心头一喜,以为自己可以超越过去。   谁知这人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后面的人过来时,对其动了手!   满殿哗然。   晋朝的人全都变了神色。   “曲公主,你这是何意?此番又不是武斗,你们的人为何在场下动了手?”有人大声质疑道。   “……不光只是动手。”   底下的情况瞬息万变,那个晋朝人显然没想到此人会对自己下手,反应过来后已经着了道,他身上带着的东西全部被此人搜罗了去不说。   那燕国人还用从他身上得来的缰绳,将他捆住。   “卑鄙!”高殿上的晋朝人怒骂道。   “说好了公平比试,燕国却使出这等招数来,当真是无耻至极!”   “说是敲响锣鼓,结果却出手伤人,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这么多的质疑声中,曲韵如轻笑了瞬。   她面上带着抹讥讽,嗤声道:“诸位方才可听明白了规则?这次比试,只要能够敲响鼓楼上的锣鼓,便算成功。”   “至于用什么方式,怎么登上鼓楼,则全部由人自己决定。”   “这里面可并没有任何一句提及不可伤人,不可从他人手里抢夺物品,更没有说不可以限制住其他人的行动!”   殿内安静些许。   曲韵如冷笑道:“如今这个局面,只能够说是兵不厌诈罢了。”   “卑鄙?无耻?”她面无表情:“那不过是无能之人的妄语罢了!”   晋朝这边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   齐铭晔按住欲起身的白羽,冷声道:“她所言不错,这是比试,还与你讲规则,战场之上只要能赢,皆是不计手段的。”   如今这个局面,他们只能说燕国阴狠狡诈,却做不到说他们违反规则。   曲韵如确实没说,必须得要堂堂正正取胜。   可在座之人,谁能够咽下这口气?   在他们说话之时,底下又一个晋朝人遭遇了偷袭,被夺走了身上的物件。   只是这一次他们反应了过来,缠斗在了一起。   燕国派出那几个人,拳脚功夫上算不得多了得,对了没几招就落了下风,就在所有人以为可以扭转形式时。   那人扬起了手,扔出了怀里的沙子。   沙子飞入对手眼中,令其痛苦不堪,再对上便节节败退,再也不是燕国人的对手。   高殿内气氛压抑。   晋朝之人皆是沉了脸色。   “原来那沙子竟是用作伤人的。”白羽到底忍不住,讥讽出声:“燕国当真是好算计啊。”   “算计?这分明就是阴险至极!”   “原本曾越都要打赢了,竟用了这等下作的手段,我呸!”   燕国那边的使臣,萎靡了一晚上,终于是找回了场子,如今又怎能随便他们辱骂,当下便有人反唇相讥:   “晋朝一口一个大国风范,原来就这般输不起。”   “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懂,实在可笑。”   “抢不过就说对方手段下作,我呸!还没说你们晋朝之人无能呢!哪来的脸?”   “这对战之上还要谦让推拒,那旁人要杀你们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还要跟人讲究道义手段啊?”   燕国使臣得了唐恒的吩咐,他们如今处在晋朝,不可把话说得太难听。   但饶是如此,也将晋朝那边气得够呛。   眼见着底下的燕国人已经到了鼓楼底下,晋朝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还要同燕国这些使臣争辩,是谁都高兴不起来。   庆王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坐在了上首,一言不发。   曲韵如适时地道:“胜负还未定,诸位不必这般激动,再者……”   她目光一转,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不是还有林大人吗?”   白羽怒不可遏,险些拍案而起。   “她让林大人去对付那些手段龌蹉之人?我这会只庆幸林大人没有下场,否则遇到这般阴毒的手段,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可今日这比试也要输了。”   “比试是与人比的,旁人都不把自己当人了,还比个什么劲?按我说,不若把人叫回来算了。”   众说纷纭中,曲韵如似笑非笑:“晋朝这般大国,做事竟如此的儿戏。想比试便应下,不想比试便要反悔?”   “那若日后与我燕国签订盟约,岂不是随便就能撕毁盟约?”   一场比试,还到不得影响盟约的地步。   只到底被人用这种手段赢下,又实在憋屈。   正在此时,林水月起身,面色平静地道:“我可以选东西了吗?”   曲韵如诧异地看她:“林大人这是要亲自出面?”   他们说话时,燕国的人已经开始攀爬,月光之下,隐隐能瞧见那人已处于第二层和第三层之间。   “……这会下去,只怕也来不及了吧?”   “这场中不算大,可就算是擅长轻功之人,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莫说林大人并不会轻功了。”   “可以,只是提醒一下林大人,即便是你现在下去,比试也不会重新开始。”曲韵如淡声道。   林水月与她对视:“只要敲响锣鼓便可,不计手段,不论方式,是吧?”   燕国人听得她这话,皆是议论纷纷:“她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她是隐藏的轻功好手?”   有人嗤笑道:“这般差距,即便是他们口中的丘山老道来了,也是无法挽回的。”   “不过就是垂死挣扎罢了。”   “让她出面,晋朝只会输得更加难看。”   他们说话的声量不小,晋朝那边更是气闷。   但林水月做出的决定,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不错。”曲韵如点头,似笑非笑地道:“林大人可还有什么高招?”   她这话里满是讽刺之意。   事已至此,她也是绝不相信林水月还有办法的。   但没想到的是,刚说出口,就见底下亮了起来。   “是张将军。”晋朝的人低声道。   晋朝选出来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武将张睿。   张睿功夫比底下的所有人都要好,故而在前面二人失利时,他人还好好的。   燕国剩下的几人拿他没办法,便不再管他,追着第一个攀爬的人去了。   张睿也没第一时间跑向鼓楼。   就剩他一个人,他功夫不错,轻功却只是一般。真上去攀爬的话,对方四人,在那等环境下,他也招架不住。   高殿内一直在争议,没人注意到张睿的动静。   这会拿眼看,发现他鼓楼都不去了,就在下面的猎场,用手里的火折子,把场中里的火盆点亮。   他轻功寻常,但点个火并不费功夫。   没多会,便将整个场中点亮。   恰好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去,那火光照亮之下,鼓楼也变得明晰了起来。   挂在鼓楼最高处的那个锣鼓还亮着光,一眼就能瞧见。   “……张睿在做什么?”   “他这会把火盆点燃,便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啊。”   众人抬眼去看,因为灯光亮起,首当其冲的那个燕国人已经快速爬到第六层的位置了。   除他之外,另一个燕国人也爬上了二层。   也就是说,即便是第一个人失利了,燕国还是牢牢占据领先的位置,根本就没给晋朝任何反超的机会。   “林大人究竟想要如何?”   那火折子是她让张睿带下去的,如今张睿点燃火盆,自然也是林水月的意思。   晋朝的人极为焦躁,回身去看,却见林水月缓步走在了殿中,步伐不疾不徐,完全不受场中任何人的干扰。   白羽:“瞧瞧人家林大人,这才是大将风范。”   其他人:……   到得这个地步,他们已经不认为林水月出面能够如何。   只当她为了叫晋朝面上好看些,才叫人点燃了火盆。   “罢了,我不看了,稍后结束了再叫我。”   就在这些人俱是垂头丧气,彻底失去希望的时候,听得林水月声音平淡地道:“我选这个。”   殿内之人皆循声看去。   当瞧见林水月手里的东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西西:……   “林水月简直是个天才。”   原因无他,林水月在方才抬上来的几个武器架上,找到了一个弩机!   胡西西:……   所有人:……   燕国使臣:?   这东西一出现,别说晋朝人,燕国使臣自己也懵了。   自这场比试一开始,所有人的想法皆是如何快速的攀登到鼓楼之上。   只有这位林大人想到了直接在这高殿上敲响锣鼓的方式。   问题是,还真的叫她想明白了。   弩机射程远,高殿的高度与鼓楼差距不大。   最巧的是,今夜无风无雨,月亮高挂。   只要准头够,还真可以在高殿上把锣鼓敲响。   一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都极度精彩。   不过……   “你会用弩机吗?”胡西西挠头。   林水月:“应该吧。”   应该的意思,就是她也不确定。   燕国使臣松了口气。   可叫林水月钻了这么大的空子,到底是叫他们心情复杂,脸色也格外的精彩。   曲韵如有那么瞬间,脸上甚至扭曲了瞬。她精心设计的东西,被林水月一个弩机就给打破了。   她还该笑吗?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林水月已经拎着弩机站到了殿口。   “大人,□□。”有宫人将□□送了过来。   林水月正欲接过,忽而想起了什么,问曲韵如:“选三样物件,对吧?”   曲韵如:……   她这会不是很想答她的话。   林水月已回身对宫人道:“两支便可。”   “弩机一件,□□两支,正好三件。”胡西西竖起大拇指:“谁有咱们林大人严谨。”   白羽坐在后方,憋笑都快把自己憋过去了。   偏林水月还像模像样地装起了□□。   “咔哒。”装箭的声音叫所有人心头一震,随后皆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水月瞧。   “从今日起,林大人就是我最尊敬的人了。”白羽煞有其事地道。   “放眼两国,谁能想得到这等办法!”   “就是今日射偏了,那也不丢人。”   可不是吗?   燕国人设计的比试方式,自己想出来个不要脸的昏招破解。   结果到了林水月这,被她这一个弩机就给打得支离破碎。   若不是场合不对,不想影响林水月射箭的话,他们已经想放声大笑了。   说话间,林水月已经架起了弩机。   她小声咕哝道:“还挺沉。”   所有人:……   那可不沉吗,动辄就能射出几百米的玩意。   下一瞬,林水月扣动扳机。   “砰——”□□如同流星一般划出。   巨大的后坐力叫殿内所有人为之一震。   燕国使臣皆手握成拳,紧张非常地盯着那□□。   就差口中念叨出射偏二字了。   那□□带起的强大破空声,令底下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随后在所有人的瞩目中,直直地奔着……   奔着那燕国攀爬最快的那人而去!   砰!   在那人未能反映过来时,□□已将他用来固定的位置的匕首轰得稀烂。   “刺啦!”那人挂着的缰绳瞬间断裂。   远处的高殿上,燕国使臣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自鼓楼七层摔落下去,一路翻滚,甚至将在他身后的燕国人也带了下去。   “砰!”巨大的摔落声响彻整个狩猎场。   高殿内一片死寂。   曲韵如那张脸上的表情,已接近于扭曲。   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浑身发颤时,见得林水月回过了身来,轻声感慨道:“确实是不太行。”   “偏了。”   所有人:……   隔得如此之远,那□□都能准确地轰到匕首之上,她竟说是射偏了!   “好!”白羽起身鼓掌,兴奋地道:“偏得好啊!”   谁都知道她是故意将燕国二人打落下来的,可她说偏了,燕国又能如何?   不是他们说兵不厌诈的时候了?   “笑死。”王晗捂住了嘴:“从未见过自打嘴巴这么快的。”   “林大人,厉害!”   “曲公主。”蒋嫣然直接起身道:“我们林大人射箭了得,但弩机确实是用得不好,叫曲公主见笑了。”   “哎呀,燕国那两个人掉下来了,大人一定是不小心的,这弩机瞧着实在吓人,没吓到咱们大人吧?”   “啊?你们说我们大人是故意的?这、这从何说起啊,我们大人一个女子,如何会用这等沉甸甸的玩意!”   “兵不厌诈嘛,公主是吧?”   女院学子你一言我一语,就差跳到了那燕国使臣面前去嘲笑他们了。   燕国使臣中一片死寂,今日一整日加起来,都不如眼下来得难堪。   偏这一字一句都是他们方才说出来的话,如今被人还了回来,也只得受着。   曲韵如脸色已是不能看,声音微弱地道:“今日比试,燕国认输。”   胡西西笑了:“别呀曲公主,我们林大人射箭的准头你要看到了,怎么就认输了?”   “而且燕国怎么说也是个大国,这说比就比,说不比就不比,不合适吧?”   曲韵如深刻体会到了何为骑虎难下。   竟是认输也不行,众目睽睽之下,要他们生生受了这个羞辱。   气氛热烈,林水月却始终平静,甚至还让人装了第二支□□。   她回身对曲韵如微笑道:“最后一箭。”   曲韵如:……   有那么瞬间,她都想闭上眼睛不去看了。   然而林水月动作很快,那支□□瞬发,朝着鼓楼上高挂的锣鼓重重一击。   “当!”   锣鼓被□□射穿,发出巨大的声响。   与之而来的,还有对面那群晋朝人的欢呼声。   “中了!”   “林大人中了!”   “林大人好样的!”   活似林水月不是射中了个锣鼓,而是高中了状元郎!   晋朝所有人,一扫此前阴霾,欢喜雀跃,甚至还互相拜起了年来。   “王公子年年有鱼。”   “张公子大吉大利。”   “李大人顺风顺水。”   燕国使臣脸色黑如锅底。   曲韵如是一刻都不想多呆,她倏地起身,急急忙忙地就要走。   “五公主留步。”   林水月差人收了弩机,对她微笑。   曲韵如:……   她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看见林水月的笑容,更晕了。   飘忽间,听得林水月道:“晋朝的弩机是裴大人改良过的,威力太大。”   “五公主请看,□□穿破锣鼓,卡在鼓楼上了。”   曲韵如:?   所以呢,她告诉她这些东西做什么?   就见林水月微笑道:“比试是五公主提议的,善后自然也该五公主来。”   “还请公主差人将□□取下,并将鼓楼恢复原样。”   曲韵如:……   ?   “燕国亦是大国,五公主出身皇家,想来应该也清楚,客人来主人家做客,玩呀闹呀皆可以,就是不能毁了主人家的东西。”   林水月说罢,便对她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五公主了。”   周围一静,随后白羽再也忍耐不住,喷笑出声。   合着曲韵如带着整个燕国自讨苦吃,完了还得给晋朝修楼。   天底下怎么有林水月这么会算账的人呐!   在晋朝人毫不掩饰的笑声中,曲韵如落荒而逃。   只留晋朝一干人等在灯火通明的高殿内,高呼着林水月的名字。   庆王站在殿中,看着那人与身侧之人说笑,与身后的月夜,融成了幅绝美的画卷。   他心底浮现出阵阵难掩的悸动,然而再回过神来,佳人已不见踪影。   因着心情极佳,徽明一众学子走出皇家狩猎场时,脚下都是飘的。   徐子乔推开身边亢奋的白羽,瞥见那抹玄色身影,正欲上前,却见一辆玄黑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第120章 替考   他顿住脚步, 目光怔忪地看着那人上了马车。   “看啥呢。”白羽搂住他肩膀。   徐子乔摇头未语,低垂的眼眸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落寞。   那边,林水月上了马车, 见裴尘递过来个锦盒。   “这是何物?”她问。   裴尘只笑:“很早之前就该给二小姐的, 费了些时日才整理好。”   林水月接过打开,手微顿。   里面放着的,是天水阁的店契。   早前裴尘第一次邀她去天水阁时, 她就知晓他是背后的东家。   这么直观地瞧见,还是忍不住扬眉。   待得她仔细一瞧, 发现底下竟还有临西水榭、翡翠轩、云上筑后,一时无言以对。   临西水榭不必多说,整个京城公子哥和贵女最爱去的地方。   翡翠轩是京城最大的金银楼,云上筑则是规模最大的客栈。   除此外,这里边竟还有些钱庄、镖局、马场之流。   林水月:……   此时她的心境当写作《穿书后我嫁了晋朝首富》,《霸道首富爱上我》, 《关于我找了个病秧子却发现对方是首富这件事》。   裴尘这些产业, 还不光只是赚钱这么简单。   绝大部分都不只在京城有店铺, 各大洲郡县都有分号。   镖局存在的特殊性, 导致某些算不得主要城池的地方,也会有布局和安排。   她手里握着的, 不仅是他多年的经营, 亦是他人脉及情报网的来源。   东西太多, 林水月并未一一查阅。   不过……   她从其中拎出了一张店契, 问他:“潇湘苑?”   裴尘还经营小倌院?   裴尘轻笑,眉眼温柔:“温柔乡中,人心懈怠。”   自来最好打探消息的地方,就是花街柳巷。   他手下也有几间花楼, 但潇湘苑确实独特。   尤其是林水月和三公主忙活一场,银子都进了他的口袋。   林水月阖上锦盒,神情复杂。   除这些外,裴尘身边还有神秘莫测的青衣卫。且他与朝中老臣也来往密切,内阁首辅田阁老还与他是忘年交。   ……难怪皇帝无论如何,都要他倾心辅佐太子。   “所以早前我在临西水榭对对子时,你便知晓我的身份了?”林水月忽而想起些什么,眯了眯眼。   裴尘正襟危坐:“二小姐才学横溢,叫人倾慕不已。”   见他不正面回答,林水月轻笑:“怎么突然想起把这些东西给我。”   “株洲之前就有了想法,只这些东西繁琐,整理需要时间。”裴尘淡笑:“另有你我大婚在即,我却在聘礼上犯了难。”   “二小姐若明月皎皎,当得倾尽所有为聘。”他目若星河,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朝局动荡之际,这些人手,二小姐用得到。”   林水月如今手握刑部,刑部能打探的消息不少,但亦算不得全面。   加上他手里的,便可助林水月掌控全局了。   林水月眼眸微动。   他说得轻松,但经营这一切并不容易。至少林水月在入京后,从未听闻这几家店铺背后的东家出自一人,可见他隐匿得极好。   如今整合起来放在她手里的,不光是他的全部身家,也是份沉甸甸的心意。   裴尘见她不语,勾唇搂住了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肩膀上,轻叹道:“除此外,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不等林水月发问,他便轻蹭了蹭她的脖颈:“二小姐身边,又是绝色小倌,又是飒爽将才,若不增添些价值,说不准二小姐什么时候便将我忘了。”   “哦,还有个痴情才子。”   林水月:?   “那是谁?”她问。   裴尘轻哼:“不重要。”   让他替情敌表白?看他像不像个傻的。   林水月哭笑不得:“你怎么连女子的醋都吃?”   裴尘低声道:“谁让别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得二小姐一句全力承担。”   “到了我这里,捧着匣子和心肝到二小姐跟前,却还换回二小姐一句质疑。”他声音越发低沉:“二小姐都不心疼我了,只顾着……”   林水月红着耳尖,退开些许:“只有你。”   复又低头啄吻:“这个也只有你有。”   裴尘眼中热烈,胸口滚烫。   轻咬上去:“不够。”   晚风吹起马车上悬挂的银铃,带起阵阵涟漪。   春日正浓。   那日后,燕国使臣再不敢放肆,偃旗息鼓。   四月转瞬即逝,进入五月,天气渐热,初夏的太阳高悬在天上,筹备许久的策论大典就此展开。   策论大典只讲策论,且主讲人还是林水月。   林水月未经过科考,按理来说不具备这等资格,但见得她能耐后,如今已不会有人贸然出来质疑。   而这策论大典引发热议的另一个缘由,便在那谭寅身上。   旁人或许不知,但整个徽明上下都知道,策论大典一开始,谭寅就得要上去念他的悔过书。   这等事情,放眼整个晋朝也是独一份。   为此,白羽特地起了个大早,就等着看这场好戏。   可到了大典会场后,却发觉谭寅人不见了。   “你问他做什么?”林淮尹稀罕地看了白羽一眼,道:“前日他便推说身子不适,告病在家,今日这策论大典应当也要缺席了。”   白羽:……   “这人是真的没种啊。”   林淮尹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有,有劳林公子了。”白羽叹着气,回到徽明阵营中。   齐铭晔见他这唉声叹气的样,不由得道:“谭寅是谭大人嫡子,谭大人又属太子一脉,这等场合下,怎么也得顾及太子爷的颜面。”   白羽扯了扯唇,对此不置可否。   正百无聊赖之际,听得旁边女院欢呼声一片。   抬眼看,便见林水月缓步行来。   场中微顿。   林水月今日穿了身雪白的衣裙,衣裙上绣着绿梅,手挽绿色披帛,轻纱曳地。   皓腕上带着两个青云环,手执檀木扇。   这身打扮,不似那日皇家狩猎场那般贵重,却又不像她寻常只着了身青纱那么简单。   头戴银玉冠,又配以水头十足的翡翠青簪,那簪子形状若漂浮的云,与她的发髻堆叠在一块,极为瑰丽。   与今日的策论大典相得益彰,却又透着种林水月独有的冷淡美感。   所行之处,皆引来人不断的侧目。   林水月刚到,底下的人就将谭寅之事禀报了。   她不置可否,面上无太多表情。   不想坐立片刻,又有人急色匆匆地来报。   此番却不是林水月身边的人,而是林淮尹身边的小厮,对他耳语了几句,他脸色瞬变。   行至林水月身旁,低声道:“晨起时,我本要将余夏一并带过来的,但他推说自己有事,我便留了些人在府中等他。”   “不想他们一行人才刚出了府中不远,马车就同旁人的撞上了。”林淮尹皱眉:“余夏受伤不轻,小厮将他带下马车时,人已昏迷了过去。”   “如今已折返回府中,请了大夫来看。今日这策论大典,只怕是无暇顾及了。”   林水月微顿,问:“撞他们的是何人?”   “小厮说是西市卖面食的一个寡妇,带着个痴傻的儿子驾车,不想半道上那孩子突然发作,寡妇无暇顾及之下,方才撞上了府中马车。”   林淮尹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此事过错在我,余夏推说时,我应当留在府中等他才是。”   那日与燕国比试结束后,林水月曾传信叫他照看好余夏。   林淮尹应了,如今出现这等纰漏,他心中也不好受。   林水月并未多言。   他们说话间,皇帝并着众大臣入场,场中皆起身问安。   皇帝落座后,荣忠上前,便要宣告大典开始。   “且慢。”林水月伸手打断。   所有人皆是看向了她。   “皇上,臣有事要奏。”   皇帝淡声道:“说罢。”   当着所有人的面,林水月起身道:“还请皇上准奏,差人将太傅谭正华嫡子谭寅抓入天牢。”   静。   原本瞧见她后,脸色就不好看的太子,当下冷了脸色。   他身侧的谭正华倒是面色平静。   谭正华是前些时日才晋升的太傅,而今势头正盛,满朝堂都捧着他,也不知这林水月是何想法,竟在这个关头上与他作对。   “谭寅犯了何事?”   “据我所知,就是此前与林大人在那潇湘苑内起了些争执,林大人命他于今日大殿上念悔过书,除此外应该再无其他。”   “林大人总不会因这事就要把他抓入天牢吧?”   谭正华除去谭寅外,还有嫡女谭素月。   从前林水月未入朝阁时,谭素月没少针对于她,而今倒是消停了不少。   只听到林水月的话后,脸色还是不好看。   “父皇。”太子躬身道:“林大人而今是将整个刑部当成是自家的后院一般,想如何便如何,实在不妥。”   “儿臣以为,刑部尚书一职当早些落定才是,以免有人滥用私刑,仗着手中握有大权,对无辜之人下手。”   这事也是太子一党近日以来最为关心的事。   太子想推底下的张弘入刑部,且上来就要做林水月的顶头上司。   皇帝未应,已经争执许久,今日又拿来说道。   “太子所言不错,林大人虽有才干,可到底年轻浮躁,做事太过于冒进,刑部内外全部由林大人一人掌控,臣以为不妥。”   “臣附议。”   “比起林大人,当另择一稳重之人为刑部尚书才是。”   皇帝面上的笑意消散,今日策论大典带来的好心情也是瞬间荡然无存。   看向林水月,问:“你为何要抓这谭寅?”   林水月轻声道:“回皇上的话,谭寅因与人结了私仇,便命人驾驶马车,撞了无辜之人。”   “被撞之人现今未曾清醒,臣以为,此等目无王法之人,当施以惩戒才是。”   这话引起场内剧烈讨论。   谭正华出声道:“林大人所言之事,可有证据?”   不待林水月回答,谭素月便道:“这几日兄长身子不适,已经卧床几日,连带着策论大典都不能参与,又从哪里得来精力去撞人!”   “林大人不能因对我及兄长不喜,就贸然将这等子虚乌有的罪状,强加在了兄长身上!”   恰逢那顺天府尹被召了进来,他一入场便跪下道:“微臣见过圣上,吾皇万岁。”   “皇上,方才西市之上,确实是有两辆马车相撞,一辆马车出自林府,一辆则是由一寡妇带着个痴儿驾驶。”   “臣查探之后,并未发现那寡妇与旁人有何干系,还请皇上明鉴啊!”他伏在了地上,额头还冒着热汗。   显然是听到消息后才赶了过来的。   主要那马车是林淮尹的,底下人来禀报,说是撞了个极为好看的公子哥,顺天府尹就以为是林淮尹,当下吓了个够呛,便急切地往这会场中赶。   到底是叫他赶上了。   只他回头去看,却见林淮尹好端端地坐着,不由道:“马车内的人不是林公子?”   所有的目光落到林淮尹身上,他摇头道:“不是我,受伤的人是余夏。”   这话一出,场内就更加热闹了。   这余夏的大名,谁人不知?   “好啊。”太子冷笑不已:“林大人如今为着个小倌,竟是要对朝廷命官之子动手,真是天大的笑话!”   底下的人闻言,亦是觉得不妥。   “这余夏身份轻贱,莫说这事不是谭寅做的,便是他所为,也不能因此将人打入天牢。”   对于寻常人而言,奴隶就是奴隶,等同于主人家的一个物件。   似是他们这等身份的人,便是伤了别人家的奴隶,也左不过同主人家赔礼道个歉便是了。   没有因此就把人抓入牢中的道理。   太子一党见状,却好似抓住了林水月的命脉一般,纷纷跳了出来,道:“皇上,林大人徇私枉法,为着个小倌便要将人打入天牢,有渎职之嫌。”   “不错,此前太子侧妃之事,林大人尚且没给出一个真切的证据,就已经将人打入天牢,而今又行此事,臣以为,当撤掉林水月刑部侍郎一职。”   “便是依照晋朝律法而言,此事也是极为不合理的,还请林大人给所有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今日这徇私枉法一事,林大人就必须得要应下。”   议论纷纷中,林水月不动如山。   皇帝冷声问道:“林水月,那余夏是怎么回事?”   已有人在皇帝耳边细说了余夏的出身,皇帝微顿,话虽是问林水月的,目光却在太子身上停留了瞬。   “回皇上的话,今日举办策论大典,臣要引荐之人,便是余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策论大典不同于往常的学宴之流,而是行策论,辩国事。   林水月作为主讲人,确实是有一个在皇帝跟前引荐的名额。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林淮尹。   未曾想到,她竟是想要引荐一个小倌。   这……   “荒唐!”首当其冲的,就是那王学士。   王学士年纪大又守旧,最是不喜欢的,就是革新这一套。   他怒声道:“林水月!你简直是胡作非为!”   竟是气得发抖,不顾身旁的阻拦也要道:“学问是圣人之学,你让一个轻贱之人至圣上跟前,你是何居心!?”   “没得玷污了策论!”   “王学士的话虽说是有些过,但也不无道理。”   “此前与燕国比试的时候,还算不得什么正式场合,让那余夏出场也就罢了,今日是在皇上面前,到底是不太合适。”   “而且这边皆是苦学多年的学子,她叫一个不干不净的人过来……”   “皇上明鉴。”张弘出列道:“林大人爱才,我等皆能理解。”   “但凡事不能够随便开先例,尤其是似余夏这等身份特殊之人。若只因他得了林大人的亲眼,便能一路飞黄腾达,至皇上面前做学问的话,于旁人而言,确实是有失公允。”   “不错,何况明年便要开科举了,今日的策论大典,对任何一个学子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林大人将这等场合当成是什么了?”   他们群起攻之,林水月依然处之泰然。   激得这群人更是疯狂,正欲再开口时,却听裴尘道:“林大人做事,自来都不是任性妄为。”   他一开口,周围皆静了。   说来这事,在许多人眼里都是荒唐至极的。   林水月身为一个女子,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之下,句句都是在为一个小倌说话。   若非在林水月身上吃过不少的苦头,只怕都要有人说她不知检点了,肆意妄为了。   而裴尘作为林水月的未婚夫,竟然向着她说话。   甚至言语里还有庇护那余夏的意思。   胡西西坐在底下,见状对樊篱道:“裴大人可真是个好男人。”   樊篱:“我也信你。”   胡西西脸蓦地红了,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磕磕巴巴地道:“胡说什么呢。”   众目睽睽之下,林水月缓声道:“敢问诸位,谭寅是太傅之子,身上还有举人功名,若他今日来参加策论大典,是否合理?”   这话问得,底下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意。   裴尘淡声道:“自是合理。”   “谭寅合理,余夏便更加合理了。”林水月淡声道。   “一个是官宦子弟,且出身清白,另一个不过是个下贱的小倌,连带着功名都没有,这二者如何能够相提并论?”太子嗤声说道。   旁边的瞿斐然皱眉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谭寅怪怪的……”   身边的齐铭晔点头道:“他不像是胸有沟壑之人。”   白羽笑道:“最有意思的是,六年前他科考时,可是一朝中举。”   旁边的王晗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见状也迟疑道:“我家兄长也是那一年的举人,记得曾经听他说过,那一年竞争极大,谭寅平日里游手好闲,也不知是如何考上的举人。”   谭寅旁人不清楚,他们同处京城还能不知?对方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此前一直跟在太子身边,耀武扬威的,是最令人讨厌的那种公子哥。   “先听林大人怎么说。”   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林水月身上,就听她道:“如若谭寅的功名,皆是他人替考的呢?”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哪怕是此前有所猜想,在听得林水月所言时,白羽还是瞪大了眼睛。   “替考?这、这未免也太胆大了些吧?”   “不是胆大。”徐子乔面无表情,冷声道:“而是朝堂腐朽。”   齐铭晔面色微动,淡声道:“子乔,慎言。”   白羽却已经瞬间明白徐子乔的意思了。   若是替考,那么这整个朝野上下不知腐朽到了何等地步,竟然连举人都能作假。   繁华之下,竟都是枯骨。   “林水月,你信口雌黄!”谭素月色变,高声道:“你知道科考上下查得多么严格吗?就胆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水月直接无视了她,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所以从一开始,设计的人就是余夏的父亲。”   “此人,我想在座的人,尤其是齐山长,应当对他很熟稔。”   齐一鸣微怔,看向了林水月,就听得她道:“余夏的父亲,是前仲怀书院的山长,孟兆平。”   “孟先生!?”有人倏地起身,神色巨变。   “余夏是孟先生之子?”   “怎么可能,孟先生姓孟,余夏不是姓余吗?而且孟先生确实是有个儿子,但在他伏诛之前,他儿子不就已经没了?”   闹哄哄中,唯有太子皱下眉头。   他根本想不起来孟兆平是谁。   还是旁边的张弘提醒道:“孟兆平是京中大儒,从前与田阁老、齐一鸣二人齐名,后还被举荐入了朝堂,做了翰林院学士。”   “大概六七年前,孟兆平因为科举舞弊案伏诛,此后仲怀书院就散了。”   提起孟兆平,许多人是又爱又恨。   因着此人确实极富才学,追崇之人无数。   但却在入了官场后,收受贿赂徇私舞弊。造成科考试卷外漏,而致使无数人被取消了功名。   “孟兆平是罪臣,若按林大人所言,余夏便是罪臣之子。”那谭正华抬眸,眼里肃杀一片,与林水月对视道:“林大人话里的意思,是一个罪臣之子,替我儿考上了科举?简直荒谬。”   “确实荒谬。”林水月无惧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谭大人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地不提?”   “还是杀人放火之事做得太多,已经不懂心虚为何物了?”   “往徽明书院所在的客栈中放火当晚,谭大人也在府中睡得香甜吧?” 第121章 还有人证   场中瞬间安静。   徽明纵火案已经结案, 那夜过于惊心,以至于到得如今,许多人都还心有余悸。   徽明一众学子, 包括四子在内, 近来已是非常小心。   齐一鸣也未在京中多露面,就是唯恐再招来他人瞩目,他已是风烛残年, 旁人要取他的性命他无所谓,可底下的这些学子, 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些日子徽明经过了多少动荡暂且不提,他们也一直都对林水月感恩于心,本以为这案子就这么成了桩悬案。   不想林水月背地里竟还在调查。   且在这等情况之下,将所掌握到的线索一一抖落。   谭正华不是此前的汪家,也并非范郁、江路海等人,他身后维系的阵营和脉络, 远超他人所想。   今日林水月便是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自身只怕也要深陷其中。   “林大人……我等何德何能。”有学子回过神来, 红了眼眶。   “不论是我等, 还是余夏,说来都同林大人毫无干系。”   且他们没死, 余夏虽说重伤昏迷, 却也得了及时救治。他若非被林水月买下, 只怕那日拍卖后叫谭寅得手, 早就已经生不如死。   林水月为着他们,不惜冒着风险,终究将朝堂上最腐朽的一节揭露,等着她的, 尚且不知道是什么。   坐在下首的白果亦是心声感慨。   这些日子,林水月的布局皆是在慢慢收线。   一个谭正华,仅是这朝堂混乱局面中的一角罢了,真正隐在后面的大鱼,尚且还没钓出来。   林水月不急着收线,也让他放平心态。   不想这几日,余夏屡屡遭伏。   光林水月放在林府的人,就抵挡了三波。   此番第四波,对方明显是冲着要余夏的性命去的。   幸而在布局时,林水月留有一手,命底下一个好手,悄没声地隐在林府,做了驾车的马夫。   今日那马夫与余夏一起,方才保全了余夏的性命。   否则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不提余夏,徽明那边也并不乐观。   这些日子,众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了燕国使臣来晋的事情上,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徽明在短短的七日内,遭遇了两次投毒。   上次纵火案后,徽明那边起了戒心。   各处都设有侍卫,对于来往的人查探严谨。   在这等查探之下,竟还让人钻了空子。   为了安全,徽明上下所用的水,都是取自于后院的井水。   第一次投毒便是放入了那井水中。   幸得齐铭晔警惕,早在纵火案后,便从江南寻来了一位名医,在院中坐镇。   那日用饭前,那位医者率先察觉不对。   待得一路查到了井水后,厨房的厨娘已经自缢了。   连个线索都未留下。   当夜徽明众人彻夜难眠,但投毒一事,他们没有证据,更不知是何人为之。   贸然之下,并不敢异动。   除了告知刑部外,此事并未揭露出来。   哪知这等事情竟还能卷土重来。   第二次投毒的日子,恰好就是晋朝同燕国使臣比试那日。   徽明学子心中畅快,一改此前的阴霾,打算在外庆祝一二。   等进了饭庄,饭菜皆送上来后,在众人动手前,徐子乔忽而道:“之前院中守卫森严,那幕后隐匿的人,都能在井水里投毒,若在外面用饭……”   他仅是个怀疑,却吓得众人不敢动筷。   齐铭晔思虑后,将医者请来查探。   谁知半路见得个黑脸小厮转身就逃,他心生怪异,命侍卫将其捉拿归案。   人是拿了回来,但他们没有经验,稍不注意那人便已咬破毒囊,气绝身亡。   医者来到饭庄一查,饭菜里皆是无毒。   那毒药被人下在了茶壶嘴上,只要倒出茶水,里面便是掺了毒的。   徽明众人震惊之时,又觉后怕,当下没了用饭的心情,匆匆回了院中。   历经这么多的事情,齐一鸣已心生退意。   原本打算在策论大典后,便从京中辞行,回到江南暂避风头。   齐铭晔却不赞成父亲的意见。   “无论隐匿在背后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徽明的人活着一日,此人就不能安心。症结不是在京城,而是在这些人。”   “今日退了,到得明年科举之时,莫非也要退?”   “我知晓父亲将书院学子都看得如同半子一般,也担忧这般下去,早晚会遭了对方的毒手。但躲避没有任何的用处,只会换得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下手。”   “别的不说,从京城回到了江南的路上,父亲就以为会一路太平了?”   “只怕尚且还没走出京城地界,我们便已经死在了乱刀之下。”   齐一鸣无言以对,他关心则乱,加之年纪大了,到底生出避世的心思来。   从前,他满腔心愿都在教导书院学子之上,满心以为,只要他们行的端坐得直,日后学好学问,便能报效朝廷。   却不知他远离朝堂已久,朝堂内部已经腐朽不堪,里面的蛀虫三两成群,形成了庞大的关系网。   凡伤害他们利益的人,皆会成为他们手下的亡魂。   如今看来,孟兆平就是这么死的。   这死一样的寂静后,终是有人开了口。   太子沉声道:“你这信口开河,张嘴就来的习惯,已然是成为了个毛病吧?徽明纵火案与谭大人有什么干系?”   “无凭无据的,你这又是孟兆平,又是余夏,还将徽明拖拽了进来,莫不是想要仗着人多,将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都压在了谭大人身上?”   众人皆是回神,眼神复杂地看向林水月。   “林大人,你身为刑部侍郎,说话做事当讲究些根据才是。徽明纵火案已然结案,原本就是那经营客栈的二人起了歹意,如今你要将一切怪罪到了谭大人身上,还需得有能叫人信服的证据才是。”   张弘看着林水月:“否则的话,林大人这等举动,就叫做栽赃与谋私了。”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林水月身上。   压力倍增,殿内的气氛沉郁。   林水月却始终站得挺直,她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纵火案之上,此前我确实没有证据。”   这话一出,引得多方争论。   “你没有证据就敢拿出来说?就能随意坏人清白?”   “大理寺连同刑部查了那么久,都未得一丝半点的线索,我说怎么就让她发现了。”   “急于立功,忙于表现呗。眼看着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始终都空悬着,她若再在不表现一二,日后被人压了一头,只怕就难以翻身了。”   议论声中,林水月神色依旧,声音虽轻,却是极为坚定的:“谭大人为官谨慎,许多事情上也未留下把柄。”   “想要顺藤摸瓜不易,只可惜,大人这般能耐,偏对唯一的子嗣疼宠非常。”   “不光纵着对方为所欲为,还把破绽也放在了他身上。”   旁人哪听得懂她这话里的意思,纷纷皱下眉头。   谭正华思虑了瞬后,面色惊变。   可他到底心思深沉,只一瞬后,便飞快地掩下了自己的情绪。   只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无暇命人去将尾巴处理干净。   背上刚浸出了冷汗来,就听得林水月缓声道:“那日我在潇湘苑,与谭公子对上。”   “谭公子命人抬了一箱子的银两,要买下余夏。”   “问题就出在了这银两之上。”   田阁老微顿,问道:“银两有何不对?”   谭素月声音尖锐:“林水月,你休想栽赃陷害。我母亲出身于江陵大家,家中世代经商,手中从来都不缺银钱花。”   她以为,林水月是要说这个银钱的来路不正。   不想林水月直接否认道:“谭府有钱是京城公认的事情,谭大人家中的银钱也皆是来路正常。”   “不对劲的,是寄存这个银两的钱庄。”   此言一出,满场安静。   林水月面色平静,冷声道:“徽明纵火案之前,我曾生出过疑惑,平日里便是京城里走水,也没有短时间内烧得这么快的。”   “前后差不多一刻钟,整个后院便被烧毁了。”   “细查之下,发现当日静听雨轩中,运进了许多的食材。明为食材,实则是用木桶装着的燃烧、火油之类。”   “这些东西,刑部的案卷之上都有记载。”   “对此案有印象的诸位大人,心底也是清楚的。”林水月微顿,复而才道:“然而后续我查遍了整个京城,都未曾查到如此大量的燃烧物出自于何方。”   “直到那天潇湘苑竞拍,我赢下谭公子后,谭公子连夜派人去钱庄取银子。”   这事不少人都知道,从那天后,谭寅去哪身边都带着上万两银子。   “京城虽大,但除去了顶头的四大钱庄外,其余的小钱庄是不可能一次性就能拿出一万两银子来的。”   “何况谭公子找的这家,还是个素来名不见经传的小钱庄。”   林水月说罢,面色冷淡下来,扫了谭正华一眼。   却见得谭正华额上已经浮现了冷汗,明显没有了方才的从容和冷静。   “细查后,在这家钱庄的后院,发现了大量的燃烧物,助燃物。”   周围安静非常,张弘皱眉道:“光凭着这些东西,就能证明火是谭府放的?”   “林大人的这个猜测,未免过于勉强了吧?”   “确实。”林水月竟然还承认了。   可听得她抽丝剥茧,加上知晓她连带着谭寅去的钱庄都去查探了的众人,心底生寒。   已经不再随便出口质疑,反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林水月便在这安静声中道:“在皇城,天子脚下。企图一夜间烧死那么多的人,还制造成为意外的模样,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是决计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的。”她看向谭大人,淡声道:“你说对吧,谭大人?”   “林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并不是你的犯人。”谭正华面色不好看,却依旧沉得住气,甚至在此时还依旧能够质疑林水月。   林水月冷笑不已:“所以在徽明学子入住静听雨轩前,放火的人需得要先在客栈踩点。”   “并且还不止一次,更为重要的,是要进入客栈的后院。”   “静听雨轩背后,是一家京城的酒楼。纵火案之后,我查过附近所有的店铺。这家酒楼内的掌柜曾经提到过,在徽明入京前几日,他曾经看到过有人包下了静听雨轩。”   “但他说对方行事很是怪异,入住客栈,不像是在外有事的样子,反而是宿在客栈内,一日都不曾出门。”   “有一日他半夜未睡着,起来做夜宵吃,瞧见那来住店的客人,命人将后院打开,随后在后院来来往往数次。”   她越说,谭正华的面色越发难看。   到得最后,已经是汗如雨下。   林水月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因为这事古怪,这家掌柜还与自家妻子商讨了几句,方才睡下。”   “但因那客人第二日就从客栈辞行,此后也未曾出现过,他便没放在了心里。”   “也是巧了。”林水月轻颔首,白果便递上来了一张画像。   “掌柜描述之下,我画了一张画像。”她将那画像展示于人前。   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这……”   “这好像是谭寅每日带着的那个幕僚。”   “错不了,这画像上的人将脸涂黑,还打了一道刀疤,除此外竟是与那幕僚长得一模一样。”   “前些日子谭寅在比试之上对那余夏发难,好像也是被这个幕僚给劝住了。”   不必多说,底下的人已经你一眼我一语的,将此人来历全部交代清楚了。   主要还是林水月这张画像画得太好,同寻常刑部出具的画像不一样,这张画像就好像是照着人的模样画出来的,甚至还上了颜色。   上面还批注了此人的身高特征等,叫人一眼就能同真人对上号。   瞬间,所有的目光皆是落到了那谭正华的身上。   谭正华兀自镇定着,躬身对皇帝说道:“皇上,臣对此皆是不知,此人至府中不过几年的时间,兴许是他与徽明上下有什么仇怨也未可知。”   这话说得,徽明学子皆是气笑了。   “此人我们连见都没有见过,能有什么仇怨?”   “谭大人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能够让他对整个徽明的学子动手!?”   徽明学子盛怒之下,皆是起身反驳。   而林水月微顿后,勾唇轻笑,她等的就是谭正华的这句话。   想要将此事带过,无非就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幕僚身上。   所以她又拿出了一张画像。   这张画像是她随身带着的,展开之后,周围便是一静。   “这……好像是同一人。”另外的一张画像,瞧着与林水月所画的差距甚远。   但因为有林水月那张在旁边对比着,细看之下就能够发现这画像的相似之处。   只是画像上的人,看起来比如今年轻了很多。   “这是刑部卷宗里面收着的,孟兆平一案之中,告发孟兆平的那个学子,名叫罗宇。”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   “孟兆平一案有些年头了,许多刚进入朝堂的人也不清楚。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一个书生,持孟兆平的手信,称孟兆平向其勒索银两,要将科考试卷提前卖给他。”   “他手中非但有孟兆平亲笔书信,还有孟兆平出具的试题。”   “而在被质疑时,孟兆平亲笔所写的试卷确实不翼而飞,他百口莫辩,在此书生出来后,又有多人联合上书,遂将孟兆平定罪。”   林水月说罢,淡淡地将两张画像收了起来。   “孟兆平被定罪后,不少人得了重新科考的机会,但这个率先站出来发难的罗宇,却泯然于众人,未曾考上科举,此后消失于京城之中。”   “再出现时,便是如谭大人所言的三年前,此后一直逗留在了在谭府。所用的名字也从罗宇,改成了王宇。”   林水月看向谭正华,一步一顿地走上前,她面上表情不变,却带着巨大的压迫力,就这么看着谭正华道:“所以谭大人这会是不是也要说,此事与你无关。”   “你在将此人收在了府中时,并不知晓他就是罗宇?”   谭正华后背已经湿透了,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闭上眼睛咬牙说道:“不错,况且即便他与孟兆平一案有所联系,你光是从这些东西之上,也不能推断孟兆平就是受了冤屈。”   “他是否陷害孟兆平未可知,你便直接将罪名落到了我的头上,简直是不可理喻。”   林水月闻言,淡淡一笑:“是,谭大人说得很对。”   谭正平猛地睁眼,那眼中犹如淬着毒蛇的毒液般,死死地盯着她。   林水月却瞬间冷下面容道:“如果不知道罗宇就是那家钱庄幕后的东家,如果不知罗宇在构陷完孟兆平后回到家中忽然发了大财。”   “如果不知道他罗宇是孟兆平的弟子的话……谭大人所说的都能叫人信服。”   “只可惜,谭大人收买罗宇太容易,此人心狠手辣用起来又格外的顺手,在外面多年的时间,还习得极好的轻功。”   “哦。”林水月眯了眯眼睛,盯着他的面容瞧:“谭大人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徽明书院的学子又遭了难,有人往他们喝的井水里投了毒。”   “徽明所住的院子,外有皇家侍卫把守,内有医者坐镇。唯独每日里进进出出的,便是厨房之中。”   “厨娘人是死了,不想罗宇用她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这厨娘确实是无父无母且丈夫早亡,可她有一个姘头,此人好巧不巧,在厨娘家躲藏时,见到过罗宇。”   “谭大人也不知道,此前燕国比试之中,在最后一轮抢占鼓楼锣鼓时,罗宇参与到了其中,并且成为了跑得最快一人。”   “不想半道上却被燕国使臣拦住,受了些伤。伤不致命,但恰好伤在右腿上,致使他行动迟缓。”   “在徽明第二次被投毒的时候,齐公子差人追出去,小厮自尽后回来,半路遇见了个腿脚不便的人。”   齐铭晔适时起身,面色沉肃地道:“此人便是罗宇。”   今日瞧见这画像后,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   满场哗然。   谁都没有想到林水月能找着这么多的证据,更没有想到,在京城,皇家侍卫的庇护之下,对方还能够对徽明下手,并且还一连两次。   谭正华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唯独太子还不肯承认,嗤声道:“你说的这些,罪责都是在那个罗宇身上,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罗宇是受谭大人指使?”   “靠将人收入天牢,屈打成招吗?”   旁边的张弘面色发紧,拽了下太子的衣袖,低声道:“谭正华许是保不住了,太子爷勿要冲动。”   太子闻言,怎可能不冲动。   他从株洲回来,立下大功唯一的要求,就是将谭正华提拔上来。   然而这太傅的位置坐了没几天,竟就要这么白白送了出去。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张弘张了张嘴就道:“罗宇虽说三年前才出现在谭府,但在孟兆平出事后,他就到谭府底下的钱庄上做事了,林水月只怕也掌握了这个证据!”   他闭了闭眼:“谭正华解释不清的。”   话音刚落,便见林水月轻笑了瞬,淡声道:“如果这些都不能够叫太子爷信服的话,那我这里,还有个人证。”   她话音一落,所有的人皆是抬眼往那会场入口处看了过去。   结果看了半天,那边连带着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诧异之时,却见得翰林院中一人缓步走了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水月在潇湘苑中偶遇的那位吴翰林。   吴翰林刚起身,就注意到四面八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他心底抖了抖,觉得林水月简直是个奇才。   这么高强度的压力之下,她居然可以保持不动如山。   他一边躬身对上首的皇帝说道:“皇上,微臣吴奇墨,是翰林院的编修。”   满朝上下几百位官员,翰林院里面就有几十个人,吴翰林只是其中的一个小人物,寻常在殿上除了躲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之外,几乎是不发言的。   这好不容易出了个风头,肯定是要先报大名。   他一顿,随即低声道:“前几日,臣在整理翰林院内所有的书卷时,发现了一封书信。对比之后,发现是谭大人的笔迹,还请皇上过目。” 第122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封书信呈上去后, 底下朝臣陷入沉默。   皇帝看完后面色沉了下来,将书信甩到谭正华面前,怒声道:“这你要如何解释?”   谭正华面色苍白, 匆忙捡起书信, 展开一看,险些昏厥过去。   这封信,竟是他当年威慑孟兆平时所写。   “信中写道, 孟兆平是一院之长,手中掌着的不光是一个人的前途, 而是全书院的未来。”林水月冷声道:“更有说,朝中内外皆是你们的人,若他不愿,你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敢问谭大人,这个你们指代的是你还有何人?”   谭正华浑身发抖,跌坐在地。   他汗如雨下, 面对林水月的质问, 却是一言不发。   林水月也不指望他能够将事实据实告知了, 事实上晋朝这么多年, 内部早就形成了一张藏污纳垢的巨大的网,这张网里究竟网络了多少人, 皇帝又清不清楚这些人的所作所为, 她皆是不知道。   但有一点, 那就是即便今日她是以卵击石, 她也要拉谭正华当个垫背的。   给他身后所有的人敲响警钟。   这不是从前那个朝堂,可以任由着他们操控!   更不是他们想杀谁就能叫谁消失的时候了。   谭正华面色苍白,巨大的压力之下,险些喘不上气来。   当初孟兆平被揭发后, 他几次前往孟兆平府中,都未曾找到自己与他往来的信件,便以为那信件已被孟兆平处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孟兆平在那等情况下,还留下了重要证据。   而且就放在了翰林院中,在那么多臣子的眼皮底下,藏匿多年。   若当年孟兆平将证据拿出,他有十足的信心叫这封信递不到皇帝面前。   可如今……   他眼里酝酿着风暴,死死地盯着林水月。   都是此人!   自她出现后,一切事物都乱了章程,折子不走正常程序报,稍不注意她便直接跳到了皇帝的跟前。   都是她!   他经营多年方走到了太傅的位置上,如今都让这个女人给毁了!   谭正华紧咬牙关,面上浮现抹疯狂的笑。   他毁了,林水月也别想活!   “林大人当真了不得!”他声音里都淬着毒:“入朝时间不到一年,就将整个朝野上下掌握在手!”   “顶着刑部侍郎之名,行的却是宰相之事,好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刑部内外的官差,都快要成为林大人的私卫了吧?你想查什么就查什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这哪是晋朝的朝堂,分明是你林水月一个人的天下!”   他字字诛心,话说出口,满场死寂。   在林水月走马上任后,不少人过得心惊胆战,而今虽不至于站出来同谭正华一起讨伐,却也不免道:“他所言不错,孟兆平的案子时隔多年,而今至林大人手里瞬间就翻转了。”   “民间都说林大人是当代青天大人,断案了得呢。”   “这朝野中,在她未出现时,也并未出过什么大岔子,到了她手中,是这不行那不行,当年威震一方的刑部尚书江路海,都成了无情无义之辈。”   “说起来,江路海才是那个断案无数之人,倒是被她三言两语扳倒了。”   “林大人在朝事上的能耐未曾体现太多,倒是这清洗碍眼之人的手段,是一等一的强。”   “从刚开始被她拿来立威的汪家,到范府上下,后是江路海,如今到了谭大人身上。”   “各位扪心自问,这些人,谁不是与她有过矛盾的?江路海压她一头,便被她一路打击至此前功勋无人问,追究责任致死。”   “白大人及其亲眷下场更是可怖,那到手的王妃之位,都被她三言两语拨弄。她才是晋朝那个说一不二的人吧?”   诛心之语不绝于耳,整个会场中都充斥着对林水月的讨伐。   白羽皱下眉头:“这势头不对。林大人处决的那些人,分明是他们自己有问题,而今被他们说的好似林大人在结党营私,把一切不赞同她的人都推出朝堂去。”   齐铭晔微叹了口气:“朝堂之事,岂是那么简单的。”   林水月能一路走至今日,所倚仗的是鄞州的那四十万两堆积起来的官声,以及皇帝的崇信。   如今她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尤其从谭正华此事上,所涉及的太多。   这些臣子并不想再受她钳制,早前一再的退让,也是为了让林水月出尽风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林水月今日再对谭正华动手,已经是将路走绝了。   议论声不断,林水月却恍若未闻,她甚至未曾回答谭正华的话。   只是沉声道:“孟兆平入狱后,你利用孟兆平之事,引得余夏代替谭寅科考。”   “余夏耗尽心力,从考场内出来,听到的就是自己父亲伏诛之事。”   “此后深受挫折。”林水月微顿,看向那谭正华的眼神更冷:“你原本并不打算留下余夏的性命,可谭大人机关算尽,唯独对嫡子宠溺非常。”   “谭寅自小便妒忌处处压他一头的余夏,见其落难,是无论如何不想让余夏就这么死了,他求了谭大人,在罗宇的再三保证下,谭大人也觉得余夏此人不足为惧。”   “于是你们设计陷害了那孟兆平还不够,将他唯一的独子磋磨多年,后为了羞辱于他,更是将他卖入京里唯一的小倌院中。”   余夏这个名,就是在潇湘苑中另取的。   令谭寅没想到的是,余夏进入潇湘苑后,远不如他预料的好控制。   他摸不清潇湘苑背后的主人,更不能像是从前一样插手入其中。   他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潇湘苑内羞辱余夏一通,在听得余夏招惹了三公主,太后派人至潇湘苑传口令,要求潇湘苑将其卖掉时。   他这才得意洋洋地出现,想将余夏再次买回来折磨。   不想这个计划被林水月打乱了。   “除此外,还有谭大人知晓余夏被我买下后,往林府当中下的三批杀手。”林水月一挥手,便有一个黑衣人被带了进来。   那人脏污着一张脸,露出了双眼睛来,眼神涣散。   嘴里被白布堵着,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谭府派出的全都是死士,这些人经过特殊训练,刺杀不成就要自尽。   林水月布下天罗地网,才抓到了一个。   为了让谭府安心,还另在义庄找了具尸体顶上。   “人证、物证俱在。”林水月冷冷地看着谭正华,问:“谭大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谭寅抢走了余夏的人生,而今这个策论大典,余夏上不得吗?”   “今日撞了余夏马车的人,也被抓入天牢中,那寡妇的供词已出,指认了谭寅。”林水月面无表情:“如此,谭大人还要替自己同谭寅狡辩吗?”   谭正华与她对视。   他眼中黑沉沉的一片,恍若雨即将要来时,那酝酿惊雷的云层。   他盯着林水月看了许久,忽而大笑起来。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争辩的?”谭正华笑出了眼泪来。   这个晋朝重臣,自入朝开始,便穿着妥帖的衣裳,发髻整齐。直至今日,他尚且风度依旧,近五十岁的年纪,鬓边一丝白发都没有。   他年轻时面容清俊,如今也斯文儒雅。   唯独说出口的话,仿若那淬了毒的钉子。   “这朝堂上的斗争,向来都是谁更有手段,谁就做主。我老了,不比当初。”他深深地看着林水月,冷意不减:“今次之后,只愿林大人如那常青树一般,长盛不衰,将所有与你作对的,你瞧不顺眼的人,拉入泥潭。”   “而后这晋朝啊,就是林大人一人,只手遮天了!”   他说罢,丝毫不顾及这是在皇帝面前,大笑出声。   不等周围的侍卫上前,就自发起身,同他们离开。   行至林水月身侧,他停顿了下,冷笑道:“林大人这官路走得太顺畅了,我也好,白大人也罢,都成了你的垫脚石。”   “只你行事这般不忌讳,难道没有想到有遭一日,你也会以舞权弄术之名,打入天牢吗?”   林水月面色平静,闻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却笑道:“林大人,保重。而今才刚初夏,至我处斩时,少不得要到秋日了。”   “待得那时,期待大人与我在牢中相见。”   说罢轻甩衣袖,抬步离开。   他走之后,殿中的氛围诡异。   依照林水月所言,今日这策论大典余夏才是主角。   余夏受伤,策论大典也不必办了。   然而却无人提步离开,反倒是有无数的目光落在林水月的身上。   沉默许久后,到底是有人按耐不住了。   “皇上。”率先站出来的,便是那翰林院的王学士:“近来,朝中臣子皆若惊弓之鸟,处事小心翼翼,唯恐踏错一步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原本积极的朝堂,如今也若一潭死水般,凡遇事无人敢出头无人敢应承,凡在朝上应答,必先三思后行,甚至屡屡顾及他人目光。”   他说罢微顿,许多人却向林水月投去了目光。   “臣以为,刑罚是立法之根本,就不是用来排挤他人,党同伐异的工具。刑部归属于朝廷,而并非个人所有,官差不因处处探寻他人隐私,查探时人背景。”   “如此威慑之下,朝堂如同刑堂,严苛之下人人自危,于江山社稷而言,并非是好事。”   “而一人独断专权,更是容易□□蛮横,与其作对之人,皆成为其刀下亡魂,此间事务,并不皆是非黑即白。”   众目睽睽之下,王学士冷笑道:“林水月行事冒进,且私心甚重,得其好者,可成为大典主角,被其厌恶,则瞬间下狱。”   “这般下去,涣散的不只是人心,更是一众朝臣的心呐皇上!”   这话出口,满场俱静。嘉   气氛瞬间压抑下来。   落在林水月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冷厉。   王学士开了这个头,便有无数人站了出来。   “王大人所言极是,还请皇上下令,命林水月离开刑部,或将手中大权移交。”   “刑部并非为一人而立,空悬许久的尚书之位,如今也该落定。”   “刑部所过之处,受到苛责的皆是与其有矛盾之人,种种之下,实在不能说她半点私心也无。”   “请皇上明鉴。”   “刑部需得重整,大权不能只落一人手中啊皇上!”   一言出,无数人应和。   六部中,除去了林朗所在的礼部之外,竟是皆有人出面。   更不论与林水月自来不对付的翰林院及其他,连带着内阁中,都有阁老对林水月颇有微词。   众人齐心协力,所有的刀尖都指向了林水月。   徽明众学子脸色难看非常,白羽想也不想地就要起身。   “别动。”齐铭晔道。   白羽不可置信地转向他:“咱们得了林大人倾心相待,而今竟是对这等局面视而不见?”   “林大人今日是为了谁才如此的?”   瞿斐然低声道:“那你站出去又能如何?你一个身无长物的举人,又是实际上的受益者,这会站出来向着林大人说话,岂不是另类赞同他们的话?”   “顺林大人者昌,逆她者亡,你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白羽闻言,一时沉默。   然则更加红了眼眶,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我皆知,林大人并非如此。”   “事实重要吗?现今最主要的是,林大人她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朝堂之人在她火焰最高时,要朝她下手了!”   白羽握紧了拳头,对他们劝导的话是一句都听不下去。   他想发疯,想站起来大声地道林水月没有错。   然而他也知道,如今一举一动都会令得林水月成为活靶子。   他忍无可忍之下,憋着一口气自场内跑了出去!   “白羽……”瞿斐然急道。   “让他安静会吧。”徐子乔眼里装着深沉的情绪,淡声说道。   瞿斐然只得坐下。   他们这边的动静,未引发他人瞩目。   眼下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了林水月的身上。   皇帝静静地看了这些群起而攻之的臣子许久,随即冷声道:“按你们所言,他们贪墨、结党营私、舞权杀人,俱是林水月之错。”   “是林水月拿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令得他们如此行事的吗?”   一片死寂。   “可在此前,他们确实与林水月交恶。”王学士微顿后道:“臣以为,林水月并非毫无私心可言。”   张弘亦是躬身道:“皇上圣明,臣以为林大人自任刑部侍郎以来,确实为朝中肃清了不少的奸佞。”   “功劳有之,但其手腕狠辣,且刑部任由着她一人差遣之,也是事实。”   “刑部乃律法根本,自来不因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如今沦落得好似林大人后院中的私卫,便当得是林大人过错所在了。”   “臣以为,张大人所言极是。”   争论中,又走出了一人,此人便是内阁阁老程旭。   程旭躬身道:“历来刑部众臣,皆是收敛声息,仅做维持律法之事,未有任何一人,似林水月这般。”   “陛下如今走入民间小巷中,凡提及朝臣者,必有林水月之大名。”   “臣为君所用,当做陛下手中的利刃,绝非是苦心经营自己名声,为自己打造千古名臣之形象所用。”   “若说林水月有错,臣不敢苟同,但若说她没错,确实已搅乱整个朝堂秩序。林大人固有才学,但行事过于放肆而不带任何收敛。”   “为此事要处罚林大人,不该。然大权决不能只落于一人手中,否则,江路海便是林大人的前车之鉴。”   “林大人抨击的白、谭及范郁等人,也未必就不是她的未来。”   “为正视听,还请皇上下令,重整刑部。”   程旭在内阁中,并不是钱阁老、田阁老那等德高望重的,也并非默默无闻。   当年皇帝未得登基时,他便已在身旁倾心辅佐。   皇帝登位后,更曾在户部担任尚书多年。   尽心尽力,当得起鞠躬尽瘁四个字。   后入得内阁后,又收敛锋芒,为避免争论,立下家规,命家中第三代子嗣不得入仕。   论起声名,他是不如田阁老,但论其在皇帝心中之地位,当属超然。   这些年程旭淡出朝野,即便身在朝堂也几乎不发言。   如今第一回 开口,可见其分量之重。   “可笑!”田阁老满脸讽刺,嗤笑道:“你们一个个满口的仁义道德,将所有的标准压在了林水月身上。”   “还为她设想起了未来,说她日后要如何,会如何。”   “皇上,老臣于朝中多年,从未见过判断一个人,是依靠着猜测来的。”田阁老微顿,看向林水月道:“林水月是林水月,其他人是其他人,至今为止她没有判错一件案子。”   “没有冤枉一个好人,凭什么因为她断案太清,就要将她手中的权力拿走?”   “凭着整个朝堂的污秽吗!?”   程旭皱眉道:“田阁老慎言。”   那边钱阁老也忍不住了:“程大人才是糊涂了吧?往前倒五百年,我想问问大人,你可见过谁因为差事办得太好而被处置的?”   程旭面色平静:“并未有过。”   “那你们今日这是?”   “林水月无错,但方式太过冒进,已经不利于朝堂。”   “那敢问什么是利于朝堂的?”众人讶异回头,居然瞧见林朗站出来了。   林朗这人,旁人不明白,他们与其多年同僚还能不清楚?   最是怕事不过,寻常连一点争议都不参与的。   今日竟也出面了。   “是如谭正华一样,舞权弄术,还是如范郁那般卖官进爵?”林朗头一回生出无限勇气来,也不待他们回答,怒声道:“他们此前确实与水月结怨。”   “但在座之人扪心自问,哪一次不是他们主动招惹?污垢之下,人人得以蔽之,以至于养出的儿女皆是眼高于顶。”   “水月收敛生息,他们道她愚蠢乏味,她捎带光芒,就恨不得将她踩到了马蹄之下。”   “这不就跟如今诸位的做法一模一样吗!?”   “林大人!你疯了吗?”有人惊异看他。   容品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袖,林朗不管不顾地甩开,面上带着些冷意,高声地道:“对我是疯了!”   “今日便是将我这官帽子摘了,我也要说!朗朗乾坤之下,容不得你们这些残破佝偻的伥鬼!”   他声音长远,带着些深切的怒意,响彻整个会场。   外场内,女院学子、徽明众人,并着太学院与林淮尹同坐的人,再也忍耐不得。   什么考量,什么想法,何种阵营。   眼下都不重要!   他们只知道,林水月是危难之间,搀扶住他们的手。   是保障了他们性命,又维护了他们权益,是把他们护在了她的瘦弱身躯之下的人。   她凭什么受到这样的污蔑!?   以齐铭晔为首,众学子起身,长跪不起。   “林大人自上任以来,未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肃清朝纲、殚精竭虑,为任何处于弱势一方发声,祭多少冤屈亡魂。”   “今日若判林大人有错,我等皆无颜面对圣人!”   “徽明、太学、女院及太学女院四院所有儒生,只愿求得公允!”   这些儒生声势浩大,远超过朝堂众臣。   一朝请命,声音直达云霄。   方才还对林水月指责不已的臣子,皆是皱起眉头。   他们皆是不清楚,这些学子为何会为林水月所用,甚至包括了那从前跟林水月剑拔弩张的女院。   一时气氛沉郁,两方僵持不已。   朝臣之重,重于整个江山社稷都系于这些人手里,然则学子儒生,是晋朝的未来。   也是民心所向,群起之下,请命不可不听。   而所有一切,当归结于一个人身上。   初夏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微风拂过,落在了人的身上,带来阵阵清凉。   林水月身后挽着的青纱,随风舞动。   与之飘扬的,还有她的衣摆,以及满头青丝。   自谭正华被押解下去后,她始终一言不发。   而局势僵持不下时,她终于动了。   在周围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她上前一步,万众瞩目下,缓声道:“冒进、孤勇,甚至肆意妄为,臣都认。”   “但处决之人皆出自私心,臣不认。”   所有目光落在她身上,程旭皱下眉头,面色复杂。   “若判处以身涉法之人,还需顾及旁人眼色,若正道之下,还需念及其他污垢,若律法皆为官宦所有,那这刑部侍郎。”   “不当也罢!”   所有人未反应之计,她已解下腰间白玉。   “砰!”白玉落地碎裂开来,碎玉飞溅之下,王学士怒不可遏:“林水月!?”   然而那人已提步转身离去,身影融入阳光里,刺目非常。 第123章 跪求   “放肆!”她人是走了, 皇帝大发雷霆。   在场官员皆是遭了难,然而到得散场时,也未听见皇帝说要革她的职。   走出策论大典的会场, 张弘踌躇许久, 到底是凑到王学士跟前,问道:“您说,这圣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这一通发作对着的人都是他们, 不提林水月半句。   那摔了玉佩走的人,可不是他们!   王学士面色难看, 沉默片刻后:“若说精于算计,谁能够比得过她林大人?”   张弘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她这招以退为进,瞧着是肆意妄为了,实则将压力全部转移到了今日为难她的官员人身上。”   王学士眼眸发沉:“你且等着吧,用不到半日的时间,你我便会成为污蔑构陷忠臣之人!”   张弘怔住, 再回首王学士已然离开。   而如王学士所想的一般, 这次都不需任何人出手。   在场的众多学子皆有口有眼, 加之正是热血非常的年纪, 岂能够容忍得了这样的事情发生于眼前。   不肖小半日,这林水月办了桩好案子, 还被众臣逼着离开朝堂的事, 便在京城传得是沸沸扬扬。   不光世家贵族、勋贵们在谈, 连那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   人人都道, 林大人虽为女子,但自任刑部侍郎以来,勤勤恳恳。办了不少大案,更是将那些高高在上藐视朝堂的官员拉了下来, 如今落得这般田地。   说她刚正不阿,方才得罪了朝中蛀虫。   听听,这都把那些官员叫做蛀虫了。   甚至还有人跑到顺天府门外去吐了口水,说顺天府没能耐,一年下来也就办了几件案子,还惯会排挤构陷忠良。   顺天府尹冤枉啊,他什么事都没做,平白无故担了这么大罪名。   可百姓们不管这,闹腾起来他也不能叫官差去赶,以至于三天两日门口来往百姓络绎不绝。   反倒成为了最热闹的地方。   至于那朝堂上也不安生。   林水月人是走了,再没来过,但丢下的这刑部竟是无人敢接手。   圣上每日里早朝,盯着底下冷笑。问他们究竟要举荐谁来做这刑部尚书,用不用他将龙椅也腾出来。   这话问得诛心,底下的朝臣哪敢应答。   纷纷跪下大喊不敢。   皇帝只冷声道:“你们还有何不敢的,今日不满官员,明日不满的便是朕!”   说罢拂袖离开。   一连多日朝中都笼罩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下,众臣皆叫苦不迭。   压力一多,怨怼便生。   此前未参与讨伐林水月的官员,皆对此事愤懑了起来。   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却道那程旭、王学士等老臣,一把年纪了,见不得新臣子冒尖,拿不入流的手段打压林水月,连累他们一起遭殃。   “……还以为把人挤兑下去了,就能够将那刑部掌握手中了,呵!笑话!”其中之最,当属林朗。   他也不背着人说,每逢下了朝,便等在门口阴阳怪气。   瞥见王学士行来,更是嗤声道:“哪曾想,如今刑部上下是铁桶一片,想要塞人进去,也不知有没有那个能耐!”   “派过去整理大小事务的官员,皆是什么都摸不着,哎哟,笑死我了,还以为多大能耐呢,原来连底下的小官员都难以服众!”   “什么玩意!”   林朗说完就走,丝毫不顾及他人表情与情绪。   王学士在后面,铁沉着一张脸,没走两步,人便昏厥过去了。   第二日早朝未见得人,朝臣都说王学士病了。   本以为林朗会为此收敛一二,不想他更是不带犹豫地道:“所以说,这人啊,越是年纪大了就越是做不得损阴德的事。”   “瞧瞧,这不是报应吗?”   众臣:……   打从那日林朗这么跳出来,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话来,比谁都要惹人生气。   同一门子两头包的官员比起来,林水月的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她不上朝,老封君同齐老夫人几位牌友上门找她打麻将,却见得她拎着个锄头,在祸害自己门口的那块地。   一连几日,那好好一块地被她锄得乱七八糟。   老封君实在看不下去,皱眉道:“林二,你不然还是来打麻将吧,那好端端的花儿,到你手里还能活得了?”   林水月穿了身平常钓鱼的素净青纱,初夏的太阳高悬,晃得她白净的小脸上浸出了些汗水,两颊微红,瞧着精神头比此前日日早朝时还来得好。   听完老封君的话,她不以为然,甚至还多挖了一锄头:“瞧您说得,待明年您再来瞧,我这院子里必定长满了秋海棠!”   老封君:……   “就她这么挖下去,别说秋海棠,我看着是连根狗尾巴草都长不出来。”   齐老夫人在一旁呵呵地笑:“铭晔他们还担心林大人心情郁结,如今瞧着她倒是畅快。”   “她倒是畅快了,也没人问问花的意见。”老封君撇嘴道:“别挖了,今儿个我是受人嘱托而来。”   “谁的嘱托?”林老夫人问她。   “女院的姑娘们求到了我跟前来,说是想见林大人。”   齐老夫人亦是道:“徽明学子亦然,他们商议之下,打算为林大人办一场答谢宴。”   林老夫人挑眉,如今流言四起,这群孩子还挑在此时举办答谢宴。   说是答谢林水月,实则却是诛那些个朝臣的心。   眼瞧老封君及齐老夫人都不在意,林老夫人也未曾多言。   “赶紧收拾收拾,今夜宴设女院。”老封君挥挥手,几个嬷嬷领着一堆丫鬟鱼贯而入。   手里捧着的物件,看得人是目眩神迷。   “这些是?”林老夫人轻声问道。   老封君神色淡淡:“太后娘娘给的赏赐。”   周围安静了下。   此事若叫外头的人知道,只怕是下巴都要惊掉了。   林老夫人也不由得地道:“她辞官,闹脾气,太后还给她送东西?”   老封君一听也笑了。   待得这些宫中之人上前,为林水月沐浴更衣,仔细打扮后走出房门。   在座三位老太太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得林水月这般模样,还是不由一怔。   林水月扯了扯领子:“太繁琐了。”   老封君抬手就打掉了她乱动的手,嗔道:“到底是太后的眼光毒辣,这衣裳上身,贵不可言。”   “今儿林二便要做满京城内最为华贵的女子!”她满意地点头,也不叫这伙人离开,只在身旁伺候着林水月。   林水月独来独往惯了,颇为不自在。   想拒绝吧,还未开口就被其瞪了回去。   “眼下打的便是心理战。”老封君替她整理好领子:“且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好好瞧瞧!”   说罢拍了拍她的指肩膀:“去吧。”   林水月走出房门,前方四个丫鬟开路,搬凳子的,搀扶的,开马车门的,甚至还有打帘子的。   一套流程走下来,红缨在一旁全然插不上手。   她绷着一张脸,问一旁的管事:“小姐该不会觉得我没用了吧?”   管事:……   再抬眼看见老封君不知从哪寻来的华盖马车,那马车光是拉车的马儿,就足足有八匹,皆是不带一根杂毛的白色骏马。   马车顶为琉璃所制,四周垂着的流苏都是价值千金的云海纱,再瞧林水月踩着的凳子,都是玉造的。   别说,这排场也真是绝无仅有了。   管事还未想出安慰红缨的话,红缨就被林水月叫走。   那显贵的马车后,还跟了两队侍从。   林府离女院的位置也不远,偏叫他们在京城里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女院门口。   凡周围有人上前询问,皆是说这是太后赏的。   一番晃悠下来,满京城都知道那位林大人,得了太后丰厚的嘉赏,还被两大书院恭敬地请了过去,要为其办答谢宴呢。   消息传到了王学士府里是,他才堪堪转醒。   张弘坐在身边,面色难看非常:“她有太后撑腰,而今两大书院又摆明站在了她那边。”   “时日再长一些,我等更是不占优势。这等情况下,难不成真要将她请回来?”   “休想!”王学士咳嗽不已,方还不忘冷笑:“这般招摇过市,且看她猖獗得了几时!”   而那边。   答谢宴热热闹闹地开场。   林水月一经出现,众人皆是被这打眼的美貌晃了心神。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蒋嫣然亲自领着林水月坐到主座上。   随后领着底下的所有学子,朝林水月行礼。   林水月淡声道:“不必如此。”   “大人的好,我等皆铭记于心。”王晗认真地道:“若没有您,女院早就散了,我们这群人少不得回到家中,叫家人随意安排个人家出嫁。”   世家大族间,亲情淡薄。   若女院再那等情况下解散,少不得会认为她们丢了家中的脸。   这个情,她们认。   “我等就更不必说了。”瞿斐然叹声道:“若无大人出手相助,只怕徽明众人早已葬身火海。”   “莫说前程,连带着性命都没有保障得住。”   “大人恩情,没齿难忘。”   一众徽明学子起身,要敬林水月一杯薄酒。   “大人是国之栋梁,是真切为朝堂做事的人,我们都清楚。”   “也希望大人莫要因此就萌生退意,朝中若无大人这样的臣子,只怕更加污浊。”   “今日是答谢宴,也是我等学子想以这样的方式,替大人助阵。”   他们皆群情激昂,林水月却并没有动。   沉默片刻后,她方才抬眸,看向了场中所有的人。   林水月那双常年皆没有多大情绪的眸里,眼下却好似装着天上的日月,装着朝晖。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坚定:“晋朝如何,未来如何,并非看我一人。”   周围一静。   “诸位才是晋朝的未来,要肃清这片天,重新撑起晋朝的脊柱,靠我一人不行。”   “还需与诸君共勉。”   她话语简单,而落下的目光却一视同仁。   徽明众学子心情激荡,与之相比起来,女院众人则是心绪复杂。   林水月说的不光是那些男儿,也有她们这般女子。   经历此番种种,谁人不想要闯出一片天来?   她将她们纳入其中,便也是将她们看作同徽明一样的存在。   这比单独给她们优待还要令她们动容。   不光是她们,那伤势未曾痊愈,只能过来露个脸的余夏。   以及不顾家人阻拦,义无反顾来了这女院的徐骆云,他们皆心情复杂。   这晚,女院的灯光照亮的,不光是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也是许多人的热忱及理想。   林水月离席后,这把火并未就此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而有关两大书院大行答谢宴之事,也在翌日一早传遍整个朝堂。   朝野上气氛更显压抑。   有关刑部之事,俨然成为了个禁忌。   众臣绝口不提,艰难度过早朝。   眼见着局势扭转,只待要不了几日林水月便能折返回朝堂时。   林水月那边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她本不打算出门,但因家中种子被她祸害得差不多了。   林水月还是差人套了马车,打算去亲自挑选些新的种子。   她自己选的,必然要比底下人买的活得久一点。   林水月信心满满地出了门,所乘坐的马车也不是昨日那辆招摇的。   连带着那些仆从,她也都还给了老封君。   不想还没到地方,行至京城里最为热闹的街市时,便被人给拦住了。   来人声势浩大,不待林水月的马车停下,便已痛哭出声。   “林大人!我求你,放过我父亲及家人吧。”   红缨打开车窗,林水月自马车内看了过去,便瞧见从前高不可攀的贵女谭素月,身着一身粗布麻衣,不戴任何钗环。   身侧也只跟了个与她打扮差不离的丫鬟,就这么直愣愣地跪在了马车外。   这动静太大,引得无数人侧目。   林水月的马车被围观的人堵住,前行不得。   谭素月苍白着一张脸,也不顾周围那些探寻的目光,只哀声道:“我从前性子骄纵,不知天高地厚,若有开罪林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   “可我父亲是无辜的,他入朝多年,一直都谨言慎行,未曾贪过一两银子,未有踏错一步,他断然不能因为你我之间的矛盾,就落得如此下场!”   “大人若有什么不高兴之处,可只管向着我一个人来。”   “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我父亲、兄长吧!”   她说话时,带着些隐忍的哭腔,到得最后,却还是忍耐不住,两行清泪划出。   她似是慌了神,当下顾不得满脸的泪水,对着林水月的马车,砰砰叩头。   周遭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林水月的马车不比昨日的华贵,但在京城里能用得上这等马车的,皆是官宦之家,加之谭素月一口一个林大人,顿时叫周围的百姓热议了起来。   “这是何意,又有官老爷拿捏着身份对付平民了?”   “那可不是什么平民。”有人低声道:“那是太傅家的千金,谭小姐!”   周遭哗然一片。   “大家出身的小姐,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脸面都不顾及了……”   “这您有所不知,那谭府上下此前刚遭了难,被这马车里的林大人扣住了人,我侄儿就在谭府门房上做事,这几日谭家将他们的身契归还,还给了不少的银子,说是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叫他们回家了。”   “这听起来,是个厚道的人家啊。”   “何止,谭太傅为官清廉,每月拿着微薄的俸禄,却始终不肯收受底下人送来的银两,多年来为朝廷做了不少的事情。在府中却花着夫人的嫁妆,在此之前,还被人耻笑呢!”   “竟有此事?这等青天大老爷,如今是犯什么事了?”   那说话人等的就是这一句,四下环顾了瞬,破为顾忌地看了眼马车中人,方才压低嗓音道:“马车内这位,是此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刑部的女官。”   “此前谭府千金与她多有矛盾,不想她一直怀恨在心,而今一朝翻身,少不得要利用手中的职权,来浇灭谭小姐的气焰。”   百姓们听过林水月的事迹,但多半是一知半解。   朝堂中的事,寻常百姓也触摸不到。   如今听得这些人一说,纷纷怜惜起了谭素月。   “这么说来,这林大人不就是借机报复吗?”   “千金大小姐落魄至此,人的心怎能这么坏?”   “亏得之前听到我家隔壁的李秀才说,这女人是个好官,没想到竟是如此阴狠狡诈之人!”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也不对啊,林大人官居刑部侍郎,谭大人可是太傅,太子爷身边的人,便是林大人再了得,还能够算计得了他?”   “不错,再者我听闻这位林大人自来断案如神,此前处置的官员,皆是些大奸大恶之辈,怎会因与谭小姐之间不对付,就将她父亲拉下马来?”   “话不能这么说,这位林大人入朝后,极得圣上宠信,似是她这种啊,叫做天子近臣,和别人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开始说话那人见状,不慌不忙地道:“你们想想,她日日在皇帝跟前,若想要给谁上眼药,岂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而且这位谭大人,从前可并未听过曾犯下过什么事。若他当真是什么奸佞,皇上还会叫他辅佐太子吗?”   围观之人听得他的话,又觉得很有些道理。   到底是那谭素月模样凄凉,将头磕得红肿一大片,看着便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从前养尊处优的一双手,都叫砂石割裂开来,血流不止。   加上她那仓皇瑟缩的模样,容貌又生得不错,叫人看得极为不忍。   反观林水月那边,谭素月结结实实的磕了十几个头,她好似不为所动,甚至都不曾从那马车之中走出来一步。   旁人看着,不免有些微词。   “这位官大人的谱儿可真大,人都这样了,竟无动于衷。”   “只怕瞧着这谭小姐可怜样,心中指不定多痛快呢!”   “这心肠未免也太过狠毒了。”   眼瞅着风向不断地倒向了自己的这边,谭素月心中一喜。   面上却表现得更加凄楚。   轻抬起头来,那原本洁净的额头上,已是红肿破皮,血顺着她的眉骨蜿蜒而下,都不说狼狈,这般模样,与寻常人眼里的大家小姐,已经是大相径庭。   她身姿单薄,因着磕头太猛,身型颤抖摇摇欲坠。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她那双坚定的眼,视死如归般紧盯着眼前的马车:“今日林大人若能放过了父亲和兄长,素月愿为大人做牛做马。”   “便是大人想要素月的性命,素月也将其奉上。”   “只我父亲与兄长无辜,还请大人看着父亲为朝堂奔波多年,身上还带着病的情况下,高抬贵手!”   “素月给您磕头了!”   她说罢,又是重重一磕。   身边的人看不过去,想要将她搀扶起来,不想她却摇头拒绝,面上还带着抹慌张之色。   不断拿眼看向了马车内,似是唯恐这样的举动,会惹来林水月不快。   一般低声道:“多谢各位好心,可原就是素月的错,素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了林大人,不该口出妄言开罪林大人,更不该同林大人作对!”   “这……意思是不过是与其起了些口舌之争?”   “本就是如此,谭小姐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难不成还能够打她巴掌不成?”   “就算是打了巴掌,也不该将人逼到这等境地啊!”   “你们有所不知吧,这位林大人手段了得,她手里处理过的案子,皆是此前得罪过她的人,说她不容人都是好的,依我看啊分明就是睚眦必报,且还公报私仇。”   “旁人说她一两句,她就要人家阖府的性命呢!”   “哎哟,怎会有这般事?”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林水月的指责越发重。   驾车的车夫不由低声道:“小姐?”   回答他的,是那底下谭素月更加夸张的磕头声:“林大人!林大人!素月求你了,大人开恩,我父亲身染重疾,受不得大人折腾了!”   “大人若实在是气不过,可以将其发作到了我的身上。”   “便是今日要我在这里磕头磕到了死,我也心甘情愿!”   她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黑。   怔忪下抬起头来,就见得林水月不知何时自马车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林水月面色淡淡地道:“磕吧。” 第124章 婚期已定   这简单的两个字, 却让整条街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别说是那尚还跪着的谭素月,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懵了。   京城这地界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员多。   嚣张跋扈的往日里也见过许多, 就未曾得见这么奇特的。   谭素月为了逼林水月就范, 方才用的力气太狠,这会看人都是恍惚的,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哪知这想法刚出, 眼前的人就对马车里的红缨招招手:“搬个凳子下来。”   “……搬凳子做什么?”边上的百姓傻傻地问。   林水月缓声道:“站着累。”   百姓:?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林水月真就不走了。   她身边的丫鬟并着几个小厮, 手脚麻利地将这边空地收整出来,可不光拿了凳子。   那是桌椅齐全,天热了,还配了个打扇的丫鬟。   所有:……   林水月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谭素月:“从前只听说死谏,今日谭小姐开了这个头, 便是要以死明志。”   “既是如此, 不妨让所有人开个眼界。”   “请吧, 谭小姐。”   无数目光落在那谭素月身上, 谭素月蜷缩着身子,浑身发抖。   却不是方才装出来害怕瑟缩的模样, 而是气的。   “这也太残忍了些吧?她抓了别人的父亲兄长, 还要叫人磕死在此处!如此心肠狠毒之人……”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自以为声量很小, 然而话未说完, 就见林水月身侧的红缨兴奋地举起手,高声道:“小姐,人在这。”   她伸出手,直接指向了那说林水月不仁的人。   那人一愣, 哪想会被人找出来。   当即变了脸色,转身就想跑。   “还想跑?”都无需林水月下令,身边带着的侍卫直接拦住那人去路,直接将其捉到林水月面前。   林水月拿眼瞧,对方穿着身寻常的衣裳,与周围的百姓无二。   被拿住后有瞬间慌乱,很快便镇定下来,高声道:“林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自己做了亏心事,竟是要以这样的形式来封他人的嘴吗?”   “青天白日之下,可还有王法了?大人贵为刑部侍郎,对无辜百姓下手,这是何道理?!”   “寻常百姓也似你这般能言善辩?”有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林水月抬眸,见到了白羽并徐子乔二人。   这边出事时,他二人正巧在拐角处的一家书铺里,才出了门就听到有人闹事。   原本对此没什么兴趣,不想却听人提及了林水月姓名。   这才往这边行来,刚过来就听到此人站在百姓中间,刻意撩拨百姓的情绪。   林水月若不叫人动手,白羽也会将此人拦下。   “徽明书院的人!”   “方才那人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认识吗?”   站在那人身边的百姓皆是摇头:“不认识,此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从这谭小姐跪下后,就一直在与我搭话。”   被这么一打断,这边的百姓也反应过来了。   此人在旁边一直在说林水月的不是,每次旁边的人都还未看出点什么来,他就已经张着嘴嚷嚷了。   且谭素月同林水月二人之间的事,皆是此人带出来的。   人群中一阵嘈杂,许多人没有注意到,另外几人迅速对视了一眼,转身便欲离开。   不料红缨早就得了林水月的吩咐。   快速指出几个人的位置。   侍卫一拥而上,瞬间拿住了几人。   不过饶是他们反应迅速,还是让最外围的一人溜走了。   那人站在人群的最外侧,里面站的都是些百姓,侍卫不好对百姓出手,耽搁片刻,再看就瞧见那人身影消失在了街角。   “小姐,跑了一个。”侍卫统领躬身道:“可要派人去追。”   林水月摇头:“不必了。”   一连拿了几个人,注意力都被这些侍卫的动作吸引去。   无人注意谭素月。   谭素月心头发冷,见得安排在人群里往林水月身上泼脏水的人都被抓住,不由得心慌。   情急之下,便想装晕糊弄过去。   她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抬眸就对上了林水月的目光。   林水月逆光而站,那双眼眸里清凌凌的,在这初夏的太阳底下,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   叫谭素月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谭小姐不是要磕死在此地吗?怎么不磕了?”林水月面色淡淡:“还是见着安排的人都被拿住了,正想办法脱身?”   “容我提醒你一句,这等情况下,你只有磕死在此地,这一条路可以走。”   “否则不论稍后你是想装晕,还是打算装傻,我都会命人把你弄醒。”林水月看着她,微笑道:“今日我也没什么急事,就在此地坐着,等你把自己磕死。”   谭素月听到这番话,哪里还绷得住,险些真就昏厥过去了。   她浑身无力,跪坐在了地上,双目茫然。   “所以说,她方才是拿话在恐吓林大人?”   “不止如此吧,仔细瞧瞧,那被拿住的几个人,皆是此前带头说林大人徇私枉法的,对林大人和谭府的事情如数家珍一般,如今想来,咱们又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哪会知晓这些事。”   “那她这不是将咱们当成是傻子吗?”   “呸!还大家出身的闺秀,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什么时候百姓也成为了官家子女愚弄的对象了?当真恶心。”   谭素月听着周围唾弃的话,更是浑身发冷。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分明那些个人传信过来的时候,还在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她这么做,林水月的官声就彻底毁了。   他们谭府不会被定罪,林水月还会因此付出代价。   谭素月握紧自己的手,手上青筋暴起,面上却苍白非常,哆嗦着身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边百姓将信将疑,到底还是畏惧于林水月权势。   另一头街市的告示栏却热闹了起来。   眼见谭素月装死,这边没热闹可看,便有人抬步去看告示栏的热闹了。   不想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地道:“大家快来看啊!”   一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刑部将谭正华定罪了!此人手中凶案无数,谋害朝廷命官,结党营私,还动用手中的权力,替换了科考名单!”   “牵连上百人!”   第一个看到告示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整个街市沸腾起来,谭素月仓皇抬头,不可置信地往那边看去。   “谁贴的告示?”白羽不解地问道。   “刑部。”林水月淡声道。   白羽一时无言,方才还想着林水月要用什么办法证明自己。   这下好了,告示一贴。   什么都不必说。   他张了张嘴,良久才道:“林大人神机妙算。”   要知道寻常办了案子,刑部并不会这么声势浩大地到处张贴告示,这次突然如此,指向就很明显了。   恰逢这谭素月破釜沉舟,亲自下场来往林水月泼脏水。   刑部的告示就好似无形的一巴掌,直接抽在了她的脸上。   “这女人根本就是满口胡言!什么她父亲兄长皆是无辜,她管这个叫无辜啊?”   “多少人的仕途都被毁了!”   “我刚刚才看了名单,上面有个人是我家邻居,前些年下场科举后不中,人就疯了,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受不得打击,如今看来,竟是自己考中的举人,被他人冒充顶替了!”   “做这等事情的人,着实是丧尽天良!”   “那么长的名单,被剥夺仕途前程的人多达十几个!她父亲靠着如此阴毒的手段上位,成了太傅,她是太傅的女儿,享受了无数的荣华富贵,如今一朝败露,竟然还有脸往林大人身上栽赃!”   去而复返的百姓皆是愤慨非常,先是发觉自己被人当了刀子来用,而后又被那谭正华做的事情恶心到。   怒极的情况下,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往那谭素月的身上砸!   “不要脸!”   “你还有嘴喊冤,那些被夺走一切的人,用什么来喊!?”   “打死她!”   眼见着百姓暴动,林水月瞭了下眼皮,侍卫们瞬间将愤怒的人群拦住。   便是如此,谭素月身上也挨了几下。   她瑟缩着肩膀,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林水月。   林水月神色平静。   找水军,带节奏,趁机抹黑。   这些手段太熟悉了,前世她做公关时,不知见过多少。   “林水月!你不得好死!”见事情败露,谭素月遭受了无数人的唾骂,再也忍耐不住,将所有的怒火朝林水月发作出来。   “今日你用这等下作的手段,让我谭府遭受重创,改日这些东西一定会千百倍偿还到你的身上!”   “你且等着吧!哈哈哈哈。”她疯魔地笑了几声,将自己的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你杀了我啊!贱人!你便是掌着再高的权力又如何?今日你若敢在这街市上杀人,明日整个晋朝都会传遍你的恶行。”   “我是活不成了,你就能够踩着我的尸骨去走你的青云路吗?!你做梦!”   她狰狞着一张脸,不断地朝林水月嘶吼着。   旁边的侍卫见状,怕她伤到林水月,便上前按住了她的身子。   她根本就没打算挣脱,甚至还嗤笑道:“有本事你便就地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诅咒你不得好死!”   “杀了我啊!怎么,你不敢吗?高贵的林大人!”   她模样疯癫,看得白羽眉头直皱,正欲叫人将她的嘴给堵上。   不想林水月却缓步上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我不杀你。”   谭素月闻言,更加猖獗:“我就知道你这个贱人没这样的胆子!你就是有着再多的权力又如何,这天始终不是姓林,你连带着个官帽子都保不住,还想要为所欲为?”   “哈哈哈,笑话!”   同她激荡的情绪比较起来,林水月平静得过分。   她甚至都没有情绪,就这么看着她把话说完。   “不过今日此事,你倒是提醒了我。”   谭素月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过头,死盯着林水月。   却见那人站在阳光底下,浑身却不带任何的暖意,一双眼眸平静无波。   “刑部将谭正华收押天牢后,他始终不肯将自己的同谋供出来。”   谭素月古怪地笑了下:“你想如何?难不成还指望我告诉你?”   “行啊,我说。这样吧,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我便将指使我做这件事情的人告知你。”   “这样如何,林大人?”谭素月上下打量着她,眼里带着些疯狂和兴奋。   “大人。”白羽皱下眉头,想要提醒林水月。   此人已经癫狂,不必听信她的话。   林水月已经开了口:“你也不知道吧。”   谭正华脸上的表情凝滞了。   她确实是不知道,对方只差人传了封信给她,信用的是寻常信笺,连笔迹都寻常。   今日混在人群里的人,都是她一大早亲自去雇的。   谭正华处决在即,她已经是走投无路。   所以不管对方是谁,她都只能这么做。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林水月冷眼看她:“你父亲在牢里不肯交代,便是因为他知道,做事的人是他和谭寅,处决的也是他们二人。”   “你和你母亲只需要咬死了你们一概不知,依照晋朝律法,你们便还能苟活。”   “无论是进入教司坊,还是流放,总归是条生路。加上他背后牵连的人无数,为了叫他死得其所,那些人也会承诺好好照顾你们母女。”   林水月的话,让谭素月瞬间清醒过来。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似将自己的后路堵死了。   果然。   林水月微笑道:“可惜你今日行这等事,把给你定罪的理由给足了。”   谭素月的神色瞬间衰败。   林水月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你既是拿官声名誉来恐吓我,那好。我便向你学习,拿你的性命去问你爹。”   “问他身后的人是谁,问他可否掌握名单。”林水月走得离她近了点,那双幽沉的黑眸,就这么直直看到了她心底:“你说,你父亲是保你,还是保那些人呢?”   谭素月的腿,瞬间就软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去求林水月,就听林水月面无表情地道:“把她押去刑部。”   “告诉白大人,父女可同审。”   剩下的话,也不需要林水月多交代了。   身侧的侍卫眼神一凛,低头应下。   谭素月直接被堵上嘴带走了。   她方才以为她将这些日子在林水月那受的气都给发作了,却万没有想到,此举直接将自己作死了。   她瞪大着眼睛,不断地扑腾着自己的手。   她想去求林水月,求她给自己一条生路,她想说她错了。   然而,她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林水月回头,白羽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满脸惊愕。   徐子乔却柔声道:“大人可有受伤?”   白羽瞬间回神,无语地看着好友。   林水月拿捏着别人的性命,甚至交代底下的人父女同审。   这话听着简单,实际上背后代表着的深意,叫他冷汗都冒出来了。   同审之下,对谁用刑,谁会崩溃,简直不必多说。   然后徐子乔张口就问林水月有没有受伤。   白羽翻了个白眼,这位林大人,简直就是谈笑间杀人无数的典型。   感情叫人盲目呐。   “无碍。”这个插曲并未影响到林水月。   她与徽明二人作别后,还是去买了花种,心情很好地回家种花去了。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下午的事传到了朝臣的耳朵里,叫许多人陷入煎熬。   “……此事也只能够说是林水月棋高一着,可大人听了已在书房内静坐了一个时辰,这是何意?”   “许是担忧那天牢里的谭正华熬不过去吧?”   张弘府上的几个幕僚议论纷纷,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弘急色匆匆地从书房内出来。   他身上穿着官袍,腰带都没得及系上,就飞快地冲出了房门。   那几人惊讶地道:“大人?”   “差人备马车,罢了,直接备马,我要进宫!”   同一时间,这样的事情竟是发生在了许多朝臣家中。   甚至连那内阁阁老程旭都没有躲过,赶在天黑之间入了宫门。   待得到了那御书房门口,打眼一看,全是他们这群人。   这几日‘病’着的王学士,如今也好了,端着小心躬身站在了门外,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圣上呢?”等候许久,尚且没有见到皇帝。   张弘急切非常,若非是御书房门口还站着些侍卫,他都想要强闯了。   “圣上在德妃娘娘宫中用饭。”王学士脸色难看:“与其想着面见圣上,不如想想稍后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张弘苦笑:“自是把人给请回来。”   请谁?   自然是请那林水月了。   在场之人皆是心照不宣。   难以想象,前几日他们才迫不及待地要将林水月赶出朝堂,今日竟又自己巴巴地把人给请回来。   若说能耐,满京城里也只有林水月一人了。   这么多朝臣,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其他的人。   事情传到了林府中,林朗还在与容品下棋,闻言傻眼了。   他疑惑地道:“这个时间点?”   看了下天,太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黑幕降临。   这些朝臣是有什么毛病吗?   容品思虑片刻,就明白了过来,差人去打听林水月做了什么事。   待得来人把事情说明白后,连他都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林大人实在了得。”容品好半晌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下了一半的棋局了,起身激动地道:“她最后说与谭素月的那番话,是在临街说的,看似给谭素月一个人说,实际上却是让所有的人广而告之。”   “其实以谭正华在朝中多年,且还与这些人勾连颇深的程度,他未必就会如实告知。此人若非有点能耐在身上,也不会一路走到了如今的地位了。”   “可这件事情最可怕的就在于,林大人离开朝堂这么些时日,底下的人也未能够把刑部给咬下来。”   “她人不在刑部,掌控力却还在。而今把谭素月这么送了过去,届时拿出来一份什么样的名单,不都全由她说了算?”   容品激动过后,瞬间反应过来,打量着林朗的神色,闭上了嘴。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激动。   这么看来,今日的一出出,都像是一场筹备好的戏码,好戏开唱,身处其中的人纷纷以为是林水月的事,当了个看客。   看着看着的,不想竟是把自己也拖进去了。   如今可好,不光只是那日出来针对过林水月的官员。   包括那些寻常跟她不对付的,在背地里使过坏的,都揣着十万分的小心。   毕竟……   容品扫了林朗一下,没敢把话说出口。   林水月处事公正是真,但那睚眦必报,也未必是假。   这就好似一场博弈,在所有人不留神时,所有筹码尽数倒向了林水月。   今日在街市这么一闹,改明儿整个京城的百姓都期待非常地等着谭正华供出的名单。   “不止如此!”容品想到什么,猛拍自己的大腿,站起身来。   林朗被他这一惊一乍地吓得心口直跳。   抬眼就见他激动地道:“听说今日刑部到处张贴告示,还被御史台的那几个老匹夫联合写了份折子告到了皇上跟前。”   “好啊!妙!实在是妙!”这是林水月不在眼前,不然容品都要跳起来夸她了。   “那告示上把谭正华的罪责写得明明白白,激起的民愤,谁人去填补?杀他一个谭正华不够,那就将他的党羽都给杀了个干净!”   “此前话语权在他们手中,如今事情彻底倒转,主动权在林大人手上!”容品可太兴奋了,他甚至迫不及待想到明天。   看刑部会交出一份什么样的名单。   然而这件事情闹腾起来,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甚至等不及明日的早朝,当夜皇帝就下了一道圣旨。   命林水月回朝,此为一,晋升其为刑部尚书,此为二。   还有一个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便是为林水月及裴尘二人定下了婚期。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   是个极好的日子,这位新鲜出炉的晋朝第一女官,便要在这一日里出嫁了。   为了让林水月风光出嫁,皇帝大手一挥,赐了座尚书府与她。   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第125章 比武开场   翌日一早, 旭日东升。   阳光穿透云层,将大地染成金色。   乾宫外碧波荡漾,大片荷叶连天, 早荷露了尖角。   是静问荷香扑鼻, 动听水波涟漪。   只可惜那两边列队而站着的人,皆没有心思欣赏。   昨夜与封赏林水月的圣旨一起颁布的,还有策论大典重开。   这次重开, 声势比上回还要大。   百官在列,学子入座。   这知道的, 行的是策论大典,不知道的,还以为庆祝的是林水月回朝。   这么多年来,自席上摔玉而去,还被请回来升了官的,她也算是头一个。   旁人怎么想是不得而知, 反正那些个与林水月争锋相对的官员, 是脸上发黑, 面子无光。   乾宫内门窗全开, 入目就是碧蓝的天翠绿的荷叶。   五月还不到最热之时,送入殿内的风都透着阵阵清凉。   可惜殿内一片静谧, 透着股既尴尬, 又难堪的气氛。   叫来往的学子, 都收敛了声息, 悄悄坐下。   “林大人到——”   诡异的静谧中,听得这么一道洪亮的嗓音。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来人一身黑金衣袍。   林水月今日复朝,未穿官袍, 却也并未着寻常衣裙。   反而着一身黑底金纹衣袍,腰束白玉革带,满头乌丝用一白玉莲花座冠儿竖起,那白玉革带下,配以金云图样禁步。   行走间环佩声响。   这声只道是寻常,入得他人耳里,却如同催命一样。   她这身打扮,同寻常盛装出席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   偏她容色太盛,那白玉革带勾勒出曼妙身姿,一眼就能瞧出是个女子。   不少人眼见这她步步行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待得她负手而立,站在殿中时,已是说不出话来。   林水月的到来,让这乾宫内气氛更沉。   她还浑然不觉,黑眸清灵,带着些她独有的薄凉。   微笑道:“诸位大人,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众臣子:……   有那么瞬间,张弘的脸都没忍住扭曲了下。   好,他们可太好了。   她不在朝上这几日,处处都能听到她的消息。   瞧她休养得面色红润,精神极佳。他们昨夜可是一宿没睡,还挨了皇上的骂。   能不好吗!?   张弘还算较为能忍,旁边有人实在憋屈,嗤笑出声。   “林大人好谋略,好手段。”王学士自打入朝以来,未曾这般憋屈,忍无可忍地道:“老夫为官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拿自己的乌纱帽来作威胁的。”   “林大人闹了这一出,竟还问朝中重臣好不好。”他讥笑不已:“自是没有你过得好!”   旁边安静非常。   与林水月交锋这几次,未占到任何的便宜,如今连面子都折了进去。   这些官员属实没有心思再与她斗了。   王学士身边的翰林道:“林大人这次只怕收获不小吧,也不知那谭正华昨日都交代了些什么?”   这话一出,殿内更显安静。   无数目光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   各种怀疑、打探,甚至还别有深意的。   “虚张声势。”王学士嗤笑:“谭正华到底是在朝中几十年了,哪是随便一个黄毛丫头就能撬开他的嘴的。”   “林大人如今想要的也都得到了,此番重回朝堂之上,大抵还是安生一些。”   王学士端着老臣的架子,似是而非地敲打了她一番。   林水月确实是他们请回来的,但王学士自诩身份,也觉得这般放任下去,林水月会更加嚣张。   旁人不敢说的话,就让他来说。   林水月唇边带笑,唯独那双眼眸,始终看着没什么情绪。   她转向王学士,轻声笑道:“倒也并非全无收获。”   这话一出,整个宫殿内的人好似都静止了。   那些朝臣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不少人一颗心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连带一脸不满的王学士,都变了神色。   林水月手里把玩着禁步,她指尖白皙细嫩,与那金色交映在一块,分外好看。   唇边却噙着抹缥缈的笑:“王大人还不知道吧,昨日那谭素月刻意侯在街市上等我,还安排了几个人去宣扬造势。”   “被她收买的人中,有一个反应快的溜走了。”   “当时顾及着身边的百姓,我未曾让人去追。不想今晨一早得来消息,说是那人辗转一宿,终是在天亮之前,绕进了王家宅院。”   她说罢,挑眉对王学士轻笑。   “此事,王大人可有印象?”   众目睽睽之下,王学士一张脸变了又变,气血翻涌之下,捂住胸口,咳嗽不已。   他干咳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叫周围的人听得心头直跳。   这些人经过了昨日一宿,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将林水月做的事,行的计谋推算清楚了。   自信她手中筹码已经用光。   不想今日才刚开始,就被林水月将了一军。   她眉眼带笑,似乎心情极好,而方才的话只不过是随口一问。   然而在座之人,尤其是那起心中有鬼的,皆是忐忑不已。   如同泰山罩顶,几欲喘不上气。   那位在翰林院中,资质最深,年纪最大的王学士。   到底是熬不过这样的重压,咳嗽声停了不久,便起身告辞。   离开后不到一刻钟,殿内就收到了消息。   张弘面色怔忪,见身旁的人看来,苦笑着道:“王大人去向皇上请辞了。”   “这……”   一众翰林院的官员皆是惊愕不已。   吴翰林倒是面色寻常。   王学士这老匹夫,自持资历,拿捏着整个翰林院的官员。行事古板守旧,还喜欢以资历压人。   底下的人没几个多喜欢他。   只官大一级压死人,加之晋朝自来敬老,也无人敢与其争锋。   如今终于肯放权退下去了,那不是好事吗?   “这,王大人该不会是因为方才林大人的那几句话,才做出这般举动来的吧?”   “你说呢?若不是心虚,他捏着翰林院多久了,怎舍得放权?”   “他历来张口便是为晋朝如何如何,若今日真被林水月戳破,闹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只怕更加难堪。”   “不过……寻常看他与谭正华之间并无什么来往,他当真是谭正华背后的党羽?”   “谁知道呢,总归人是隐退了,有没有关系,个人心中皆有一把秤。”   议论纷纷中,唯有林水月无动于衷。   甚至品起了宫中新上的龙井,与周围的人闲谈。   徽明的位置离林水月不远,齐铭晔目光落在那人的背影之上,许久未曾回神。   白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看什么呢?你也陷进去了?”   齐铭晔扫了他一眼,同身侧的徐子乔淡声道:“听说,谭素月昨日会这般行事,皆是有人匿名送了封信给她导致。”   “那封导致一众朝臣节节败退的信,真的是谭正华背后之人送的吗?”   他这话一出,莫说徐子乔。   身边的白玉及瞿斐然二人都安静了,他们对视一眼,眸中皆掀起了惊涛骇浪。   徐子乔面色平静,也轻抿了口茶。   这茶入口清润,却是好茶。   “朝堂犹如战场,兵不厌诈罢了。”   齐铭晔淡笑:“只这般能耐,叫我都激起些战意来了。”   “林大人非寻常人也。”   徐子乔回眸看他,他们相识多年,也极少见到齐铭晔眼底出现这般兴奋的神色。   他低头不语,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金盏上。   那金盏雕龙画凤,极为漂亮。   他心里想的却是,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再过一个多月,便要嫁给他人了。   思及此,徐子乔只觉得这殿内都透着股致命的窒息。   压得他的心口细细密密的疼。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到——”   “德妃娘娘到——”   宦官的声音打破了这殿内的静谧。   众人起身行礼,目光忍不住落在那打扮一新的德妃身上。   按理,策论大典这样的场合,太后来也就算了,后宫妃嫔一般是不会到场的。   却不知为何,今日德妃也来了。   瞧着那张花容月貌般的脸上,还透着股隐隐的怒意。   同皇帝落座后,目光穿过众臣,直直地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   林水月不曾察觉。   实际上这殿内的人众多,除殿上的皇帝、太后及德妃之外,庆王、三公主、七公主、九公主都到了。   与他们对坐的,还有那燕国公主曲韵如。   曲韵如来京也有些时日了,这婚事迟迟未定。   许多人心里都不太太平。   尤其是德妃。   她目光落在远处角落里的徐骆云身上,掐了把手,暗自生气。   从前对这个侄女了解不多,但印象里也是个乖觉听话的。   也不知到了这京城后,被人下了什么迷药,连带着她的话都不听了。   这等场合之下,给她安排的位置不坐,非得要窝在角落里。   看得德妃这心里头的火都快要爆发出来了。   “皇上。”德妃吸了口气,对皇帝道:“昨日您可是答应了臣妾的,这几日定要将庆王的婚事定下才是。”   皇帝轻皱眉。   德妃着急不已:“那林水月及裴尘的婚事您都定下了!庆王年纪大了,几次选妃都不成,外面的人都已经开始说闲话了!”   “德妃。”太后轻扫了她一眼:“庆王是皇帝的儿子,又是这晋朝的王爷,谁敢说他的不是?”   “今日是策论大典,容不得你胡闹。”   德妃脸色难看,到底没忍住道:“母后有所不知,非是臣妾胡闹,而是臣妾怕耽搁下去,又生事端。”   “你不是已经定下了自家侄女,还能生出什么事端来?”皇帝面带不悦,以为她要提及曲韵如。   曲韵如是燕国公主,若真的两国联姻,让庆王娶她也是必须的。   身为他的孩子,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还能够指望他做些什么?   不想德妃听到了这话,却是埋怨道:“还不是那林水月惹起来的!”   这又跟林水月有什么干系?   “那日与燕国比试,臣妾那侄女徐骆云竟也上了场!她是何时学成的武艺,此事连臣妾家中那兄长都不清楚。”   “谁知道就让她露了这一回脸,她回到家中,竟是差人给兄长送了封信,说、说她要去从军!”   德妃出身好,性情刁蛮,但心思却很是单纯。   皇帝这些年如此宠爱她,便是因为她凡事都摆在了脸上。   她脾气不小,毛病不少,唯独这一点上很得皇上青睐。   这会忍耐不住,竟是一股脑将徐骆云的打算说了出来。   皇帝微怔,随后失笑。   德妃却气得一张脸都皱成一团:“……徐家还没出过这等荒唐事呢,她一个大姑娘家,不嫁作人妇,竟然想去征战沙场!”   若非在皇帝跟前,她都要说那徐骆云是不是疯了。   最让她接受不得的,是她都已经要把庆王妃的位置给徐骆云了,徐骆云不要,要去打仗。   合着她儿子还比不过打仗是吧!?   德妃听到这消息之后,险些没气昏了头去。   因此昨日才痴缠着皇帝,就是打算叫皇帝早些为庆王赐婚,断了徐骆云的念想。   正逢今日策论大典,虽行的是策论的名义,但究其根本,也是晋朝选拔良臣。   皇帝微顿后,轻声道:“徐骆云可在殿中?”   坐在角落里的徐骆云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仓皇起身。   期期艾艾地朝皇帝行礼:“民女徐骆云,见过皇上。”   皇帝轻皱眉,打量着她。   不说其他,光是这畏畏缩缩,说话声音如蚊蚁,甚至还怯场退缩的模样,就比不得京中大家女子。   她这般模样……   真能赢了那燕国悍将?   “朕听德妃说,你想从军?”   皇帝这话一出,底下的胡西西没忍住,被茶水呛着了。   林水月顺手将樊篱递过来的手帕给她,胡西西接过就用,等缓过神来看见那手帕上绣着樊篱的小字,脸都红了。   “怎么,你也志在沙场?”林水月挑眉道。   胡西西恼羞成怒,伸手推她:“你看看你这递的什么玩意!”   “你未婚夫的帕子啊。”林水月眨眨眼:“还是你想用我的?真不巧,我没带。”   胡西西:……   她强忍着羞涩,故意不去看樊篱的方向,冲林水月龇牙道:“把你能的。”   “徐骆云真打算从军啊?庆王妃她不当啦?”   她小声同林水月道:“我爹说,燕国那边虽有意,可皇上好似并不太想将她嫁给庆王,德妃娘娘若坚持的话,徐骆云这庆王妃的位置是十拿九稳的。”   “谁知她不爱儿郎爱沙场。”   林水月笑而不语,周遭议论纷纷。   “如今这可真是乱了套了,来了位女官,这是又要出位女将?”   “嘘,快小点声吧,你有所不知,这位徐小姐,就是林大人一手帮扶起来的。”   “还有此事?”   议论声中,皇帝忽而看向了林水月这边。   “林水月,你来。”皇帝似笑非笑地道:“朕听说,是你推举徐骆云入军的?”   徐骆云站在一旁低垂着头,脑袋都快要埋到鞋面上去了。   林水月:……   这就是谣言的力量,再传下去,估计要变成她打算让徐骆云当军中主帅了。   “回皇上的话,并无此事。”   徐骆云听到这番话,肩膀垮了下来。   她与林水月萍水相逢,林水月不愿帮她,倒也正常。   但打从那日皇家狩猎场回来后,她做梦都是自己手挽红缨枪的模样。   这想法太过热烈,以至于她头一回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给家中递了书信。   然而眼下看来,到底比不过圣命。   她是家族的附庸品,家里想要她做什么,她只能认命。   “军中事务众多,为将者,也绝不仅仅只是武艺了得。”林水月淡声道:“徐小姐长在闺中,未读过兵书,未上过战场。”   “至少于眼下而言,是不具备统率军队的资格的。”   徐骆云微怔。   她只有满腔的热血,林水月说的事情,确实是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   还行。   皇帝脸色好看了些,至少不是林水月又胡来了。   但这心放下去没多久,就听得林水月道:“但臣以为,徐小姐之才干,也不该被就此埋没。”   皇帝:……   他实在是看不出这个低着头,有如鹌鹑一样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才干。   “何等才干?”德妃忍耐不住,高声道:“她一个大家小姐,学他人舞刀弄枪的,能有什么才干?”   “没得败坏家中名声。”   徐骆云咬唇,小脸发白。   “林水月,你在想什么本宫也不想知道,但就一点,你莫要用你的想法,加在其他人的身上。她是本宫的侄女,是徐家的小姐,不是你可以随便对待的对象!”   “德妃娘娘的话虽难听了些,却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有何道理?晋朝开朝,□□皇帝打江山时,立下汗马功劳的英国公不也是女子?女将并非没有先河。”   “你也说了是□□皇帝之时,那位英国公原本是草莽出身,因追随圣上方才有了无上荣光,可这徐小姐是大家出身啊!”   “大家出身怎么了?”胡西西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吃的又不是你家的饭!”   那人噎了下,明显不想与胡西西多说。   樊篱不知何时,已坐到了林水月此前的位置上。   递了块茶点给她,轻声笑道:“他的意思是,徐骆云所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背后的徐家。”   胡西西老脸一红,轻咳了声:“你不是纨绔吗?还懂这些?”   她说话直白,换了个人,樊篱势必要生气,但在她面前,他却叹气道:“我是志不在此。”   胡西西抬眸看他。   “但不能叫妻眷也跟我受苦。”   胡西西脸倏地红了,她暗骂了句不要脸,谁是他妻眷。   一边却接过他递来的茶点,狠狠咬了一口。   “行了,都回去吧,此事以后莫要再提。”皇帝一锤定音。   徐骆云那口气彻底垮掉了,低垂着脑袋便打算回去坐着。   一抬眼,却见林水月动也不动。   德妃心头猛跳,就听林水月道:“皇上,徐小姐如今虽当不得将才,却是个难得的好手。”   皇帝皱眉:“若说武艺出众之人,宫中数不胜数。”   无论如何,也用不上徐骆云一个贵女。   林水月微顿,随即笑道:“若徐小姐之能,远胜于宫中所有人呢?”   周围安静下来,她复又补充道:“应当说,胜于所有人!”   一片哗然。   这话可实在是太狂妄了,底下议论纷纷。   “那徐骆云功夫确实不错,但说胜于所有人,还是太过了吧?”   旁边武将道:“你不明白,像是林大人这样的文臣,就喜欢把话说得比天大。”   总归他们是不相信徐骆云那瘦小的身型,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她那日是胜了燕国人,但那位海将军,并不是燕国武艺最高之人,也算不得什么名手。   许多人都觉得,是林水月夸下海口了。   张睿这些懂行的武将倒是没有立即开口,他沉吟片刻,问身旁的秦屿:“徐小姐若对上将军,有几成的胜率?”   晋朝第一猛将秦屿,闻言却并未开口。   吵闹声中,德妃声音尖锐:“林水月,你是喝醉了吧?说的这叫什么话,她能打赢所有的人?”   德妃指着徐骆云,就差把林水月胡说八道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莫说秦将军,宫中侍卫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她能在其手底下走了几招,都算是不错的了。”   “不错,她那红缨枪确实是耍得不错,但若说无人能敌,还是太过了些。”   “林大人只怕是冲着她师傅丘山老道的名号去的,也不清楚她真正的实力吧?”   热闹中,林水月转身看向徐骆云。   徐骆云还是那副怯懦的模样,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把头垂了下去。   “徐小姐,机会摆在眼前,你要如何选择,全看你自己了。”   林水月并未多言,甚至不需要她回答什么,说罢转身面向皇帝,轻声道:“是与不是,比过便知。”   “策论大典本身就意在选拔能人,无论是写得一手好文章,还是武艺出众,都是晋朝之幸事。”   “便请徐小姐,以武开场。”   林水月这话一出,殿内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被激起斗志的,还有那些稍后欲在大典上表现的学子们。   德妃欲阻止,她始终觉得女子做这些事情,着实荒唐。   不想旁边皇帝直接道:“今日比武获胜者,朕重重有赏!”   直接堵死了德妃所有的话。 第126章 御前侍卫   “将军, 您要去吗?”秦屿身边的人皆抬眸看向了他。   “将军伤势未好,还是我来向徐小姐讨教。”秦屿手下的副将率先起身,对徐骆云抱拳行礼。   徐骆云眼眸闪烁。   “那日只听这位徐小姐在比试中大放异彩, 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她用武。”   “只瞧着她这模样, 可实在是不像……”   “人不可貌相,燕国那位将军可算不得一般人。”   “皇上面前,不可见血, 点到即止。”林水月淡声说道。   他二人同时应了,那将士率先问徐骆云:“徐小姐可需要用兵器, 还是红缨枪吗?”   这将士那日比试不在,却也听得张睿等人提及徐骆云的名字,老早就想要向她讨教了,只是苦于没有这样的机会。   徐骆云轻颔首,底下的宫人反应很快,他们二人各自选定兵器后相对而立。   “徐小姐, 得罪了。”那将士扬起手中的剑, 朝徐骆云刺去。   上首的德妃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吓得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膛内跳出来了。   “骆云!”她正欲开口, 却见得徐骆云握住那红缨枪,整个像是变了个人。   那气势上的转变实在是太快, 莫说德妃, 连带着这殿内的众人都未反应过来。   徐骆云舞着手中的红缨枪, 与这将士来往不过数十招, 便将人手中的剑挑飞。   那将士虎口生麻,被她带起的力道掀得倒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漂亮!”殿内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皆是那日在皇家狩猎场中就已经看过了徐骆云动手之人。   “这魏匀在军中也算得上是武艺高强的将士了,不想竟是如此轻易地就被打败。”   “看来林水月说的没错, 徐骆云确实是武艺了得。”   “瞧着这架势确实是个高手,但你若说她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我还真有些不相信。”   “远的不说,光就是殿前侍卫黄青,她就不是对手。”   这些朝臣的话,也是皇帝心中所想。   晋朝武艺高强的人不少,但若论其中最强,未必是秦屿。   秦屿是武将,除了武艺高强外,还有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他是用兵的好手,却算不得顶尖高手。   而这种顶尖高手,多半都在殿前效力。   是皇帝的亲卫军,这晋朝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所提及的黄青,还不是御前侍卫中最强之人。   但类似于方才这个将士的水平,黄青若是想要赢他们,也很是轻松。   黄青原本在底下看着,就有些个跃跃欲试,只是未得皇帝首肯,不敢贸然行事。   待得上首的皇帝看过来,对他微微颔首。   他瞬间兴奋起来,抬手对那徐骆云高声道:“殿前侍卫黄青,向徐小姐讨教。”   这下殿内可真热闹了。   “记得前几年武状元考试,黄青可是拔得了头筹的。”   “在殿前侍卫里,他的能耐也能够排个前五吧?”   “虽说不是最强的,但确实是代表了晋朝武艺的最高水平。”   “你们说这徐小姐有几成的胜率?”   “不好说,看她方才的架势,瞧着也是个中好手,但黄青以快手剑著称,两个人碰在一起,谁占优势还不一定。”   “这等比试中,红缨枪还是笨重了些,加之我看徐小姐的招式虽说凌厉,却还算不得最为上乘,我还是猜黄青会赢。”   “我也站黄青。”   林水月满脸可惜。   若她未曾站在了这殿前,如今必定是要开个赌局跟这些人比试一番。   徐骆云脸上带着一抹薄红,整个人兴奋不已,闻言点下了头来,却并未直接同那黄青对上,反而问道:“我可否换个武器?”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黄青轻声道:“徐小姐随意。”   “她竟是还会多种兵器?”   “倒也不奇怪,她师傅必定是丘山老道,对方可是第一剑客,她一直使得都是红缨枪,拜在丘山老道门下,不可能不学剑术啊。”   这些人猜的很是精准。   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兵器架抬上来后,徐骆云略过了长剑。   拿了一个……九节鞭。   “九节鞭!?”   “这东西使得好的人可不多!”   “不过若说克制的话,鞭子精巧,确实较为克制黄青的快剑。”   “这话说的,就算是克制,也要看什么人使。黄青的能耐,你我还不知晓?”   议论声中,殿中二人已经快速对上。   黄青剑招流畅,毫不拖泥带水,出招凶猛不留情面,显然是真正将徐骆云当成是自己的对手了。   燕国使臣那边,单阿木坐在曲韵如身后,见状不由得道:“此人倒有些意思。”   此前那将士上的时候,他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如今看那黄青,倒来了几分兴味。   唐恒坐在他身侧,闻言淡声道:“殿前侍卫,若你与他交手,可有把握?”   单阿木扯唇冷笑:“虽有些能耐,却也算不得绝佳。”   话里透出的猖狂之意,令得周围的人皆是拿眼看他。   晋朝人皱眉,燕国使臣则是欢呼不已。   然而喧闹还没多久,单阿木就变了脸色。   原因无他……   “这!徐小姐未免太强!”   “九节鞭竟是能够用得出神入化!”   “黄青招架不住了!”   这二人对上之前,周围的人皆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但饶是他们也没有想到,黄青居然输得如此之快。   徐骆云手握九节鞭,招式凶猛。   九节鞭其实不比寻常的兵器,杀伤力也没有那么大,打到了人的身上也不会直接造成伤口。   同剑比较起来,还是较温和的。   ……但这些,都是寻常对于九节鞭的认识。   到这徐骆云的手里,九节鞭的威力发挥到了十成。   黄青连带着近她的身都做不到,九节鞭却能处处束缚住他的剑招。   这在场之人皆是能够看个热闹,瞧着是徐骆云厉害。   内行人却面色惊变。   张睿惊声道:“这如何可能?”   徐骆云每一招每一式,都正好精准地封住了黄青的剑招。   就好像……   “徐小姐之能远超黄青。”秦屿面色深沉,认真地道:“黄青的剑招走势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还有些话秦屿没有说,徐骆云手下留情了。   若非如此的话,黄青只怕跟她对不上百招便要落败。   眼下打了这么久,才逐渐落了下风。   这位徐小姐的性子倒是温和。   “砰!”黄青长剑摔落在地,他作为与徐骆云对招之人,最是清楚徐骆云的能耐。   深吸了口气,高声道:“黄青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见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他复又道:“多谢徐小姐手下留情。”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徐骆云并非有意相让。   隔了许久再摸到这些兵器,她真的太兴奋了。   前途未卜,德妃还坐在了跟前,说不准这就是她最后一次在人前与人对招,徐骆云格外的珍惜这样的机会。   恨不能够多与其对上一会。   这才显得对招时间长了一些。   见得黄青认输,徐骆云还有些回味无穷,却也只能看着其离开。   黄青也败下了阵来。   殿上安静非常。   御前侍卫中不是没有比黄青厉害的人,只不过那些个人平常都隐匿在皇帝的身侧,这等场合之下,轻易是不会出现的。   饶是如此,却也已经能够说明徐骆云能耐。   林水月说无人能敌或许真的是夸张之语,但徐骆云是顶尖高手,这是半点没错的。   众人感慨之时,不想一个人站起身来。   单阿木看着场中的徐骆云,高声道:“徐小姐武艺超群,还请赐教!”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居然把单阿木引了出来。”   “这可是燕国第一名将!”   “不光如此,此人因为天生神力,在武艺上极为占优势。虽说一招一式很是重要,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   “一力降十会*,便是这个道理。”   单阿木出来比武,是许多人所没有想到的。   晋朝这边官员脸色不太好看。   还是觉得单阿木力气太大,徐骆云虽武艺了得,可到底是个寻常的女子,瞧着身材这般娇小,如何是单阿木的对手?   他那力道一出,只怕徐骆云当下就得认输。   殿内气氛诡异。   不少人探寻似的看向了林水月及殿上的皇帝。   对方远来是客,皇帝自不会拒绝。   那就看林水月的了。   不想林水月却淡声道:“燕国武艺同晋朝有所区别,单将军是名将,徐小姐需得要全力以赴才是。”   竟是应了?   众人拿不清林水月话里的深意,面面相觑。   齐铭晔却是道:“别说从军,便是一个殿前侍卫,也从来都没有自己决定对手的说法。”   “比武之上,更不该挑选对手。”   话是这么说的,但两人不说其他,身形差距都这般大,看着就叫人为徐骆云捏了把冷汗。   徐骆云本人倒是并没有太多神色,她只是在听了林水月的话之后,微顿片刻,复又问道:“我可以再换一把武器吗?”   竟还要换。   “她到底会多少武器?”   “……不清楚,但有一点能够肯定的是,林大人所说确实没错。”   一个寻常高手,能够将其中一个兵器用得似她这般,就能够扬名立万了。   而这样的兵器,眼下看来徐骆云至少会三样。   这般水平,确实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单阿木来了兴趣,道:“徐小姐是要用剑了吗?”   徐骆云点头。   他瞬间兴奋不已:“请随意。”   徐骆云在兵器架上,随手挑了把剑。   因为这个动作太过随性,还叫周围的人迷惑了下。   “她方才选九节鞭的时候,还犹豫了片刻,让底下的宫人重新准备了三个不同的九节鞭以供选择。”   “怎么这次如此随性?”   “那把剑看起来模样普通,实在不像是什么好剑。”   “说来这剑客不是最为看重手中的剑了吗?”   哪怕处在朝堂,这里的人也都不是傻子,不少官员家中也有能耐了得的剑客。   只是知道那些剑客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宝剑的,恨不得与其同吃同睡才好。   徐骆云这挑选得太轻松,让人实在是难以揣摩她的真实想法。   不过此刻也容不得他们多言,徐骆云便已经同那单阿木对上了。   这单阿木不愧是燕国名将,他的武器,竟是两把重如巨石的铁锤。   那铁锤是特制的,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倒刺,刚亮相就引得周围惊呼一片。   倒刺尖锐,随便在地上滑行,就将乾宫殿内上好的地毯割裂了。   德妃看着是触目惊心,半起身担忧地道:“荒唐,这般强敌,骆云哪是对手?”   她本意是想要让皇帝叫停比试,不想皇帝目光都未曾落在了她的面上,只盯着底下的徐骆云。   身型差距,武器差距已是非常明显。   徐骆云看着,眼底的光芒却越发强盛。   她轻笑道:“请将军赐教。”   抬手就朝那单阿木刺去。   单阿木到底是名将,对战之上经验丰富非常。   且别看他身材壮硕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实则反应迅速,且有些诡异的轻盈感。   徐骆云出招未中,反而被对方的铁锤逼得节节后退。   那铁锤完全不讲道理,加上单阿木庞大的力气,落地之处,隔着厚重的地毯,都将地面砸出了坑来。   若落到了人的身上……   简直是恐怖非常。   徐骆云出师不利,只能转攻为守。   应付起这对上百斤重的铁锤是格外的吃力。   旁人看在了眼里,不由得摇头道:“徐小姐还是欠缺了些经验,显然是极少与单阿木这种出招就奔着要人性命的人对战。”   “也是先天条件的欠缺,对方力大无穷,实在难以应付。”   “这一局应当是要落败了。”   眼瞧着局势越来越差,不少人皆是料定徐骆云不及单阿木。   不想突发骤变。   原本还漫不经心地坐着品茶的那曲韵如,在那瞬间绷直了身体。   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殿中。   周围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似是连那喧嚣的风都变得安宁了,满殿内只听得徐骆云长剑的破空之声。   这动静极大,然而在座之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徐骆云的剑招。   只瞧的见长剑反射出来的银光,在眼前快速划过,再回神时,那单阿木手中的铁锤犹在,胳膊上却已经是鲜血淋漓!   他吃痛不已,被迫放下了其中一个铁锤!   可不想徐骆云全然是个剑道疯子,竟是半点不停,乘胜追击。   剑招带起的风都如同利剑一般,打得单阿木全无招架之力,勉强分辨得出那剑招的走势后,却也只能够堪堪将铁锤放在面前,抵挡住了徐骆云的致命一击。   与之而来的,是左手手腕上一道长长的剑伤!   “住手!”殿内之人均未能反应过来,林水月先行喝住了徐骆云。   徐骆云战意正酣,猝不及防听得林水月的话,半中收了剑招,因为收招太快,甚至脚下还踉跄了瞬。   她抬头,才发觉单阿木身上已是多处剑伤。   徐骆云眼里划过抹惊慌之色,着急道:“林大人叫我使出所有的能耐,不留后手,我便把规则忘了……”   “单将军,实在对不住。”   林水月说了不能伤人,不可见血。   但徐骆云学的剑招过于霸道,使出来就是必定有人受伤的。   她已经减缓了力道,把最凌厉的剑招略过了,不想还是伤到了单阿木。   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之中。   徐骆云那满脸愧疚的神色,落在了他人眼里,就仿佛阎罗王催命一样,叫人如鲠在喉。   她这意思,仿若是完全没想到单阿木这般不经打。   可他们也没想到,她这剑招如此凶猛啊!   不光是凶猛,这剑招快如闪电,便是眼力极佳的人,也只能够看见剑的残影。   加之此前徐骆云看起来不敌,实则是在短时间内摸清楚了那单阿木的招式,以至于后续出招,招招都朝着单阿木的命门走。   在座的武将皆是满头热汗,都在回想刚才的巨大变化。   这也就是单阿木了,换了他们,只怕连反应都不及,便已经被削掉两只手臂了。   诡异的安静声中,上首的皇帝率先笑道:“好!”   众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叫好。   曲韵如亲自上前将单阿木搀扶回来,见得他右臂伤势过重,皮肉破开之下,都能瞧见骨头。   一时间面色大变,就欲发作。   却被单阿木拉住。   “公主,不可。”   单阿木受到的打击不比曲韵如的小,他没有想到会被压制至此,如今还要强打着精神道:“自来比武,断然没有不受伤的道理。”   “且此番比试,是我主动要求的。”   道理曲韵如都清楚,但那徐骆云出手就将人伤得这般严重。   如果不是林水月及时叫停,只怕单阿木整个左手手腕都要废掉。   她如何能够保持心态?   正想着,就听上首皇帝淡声道:“去请太医院的院判过来,为单将军诊治。”   底下的宫人迅速应了。   单阿木面上挂着抹勉强的笑容,对皇帝行礼道:“多谢殿下。”   皇帝:“是徐骆云出手太重,朕让她向你赔个不是。”   徐骆云吓了一跳,忙不迭对单阿木躬身行礼:“单将军见谅。”   单阿木脸色苍白,这发白的脸色,更多是因为他在徐骆云手底下走不过几招。   对这点伤势,他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再严重的伤都经历过,今日这等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也清楚,徐骆云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但越是清楚这事,心底就越是难以接受。   晋朝竟有这等高深莫测的剑术……   “我天。”白羽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惊声道:“你们说我现在去寻个剑道师傅,可还来得及?能练成这位徐小姐的模样吗?”   瞿斐然翻了个白眼:“你当好的剑道师傅是地里面的大白菜,随你去找。”   “再者,再如何精妙的剑招,也需要用剑人用得好。”瞿斐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徐骆云一眼,沉声道:“徐小姐,是难得的剑道天才。”   这事其实他们早就应该想到了。   丘山老道凶名在外,多年也不见收个什么徒弟之流。   徐骆云说丘山老道是她捡到的,但以此人心性,如若徐骆云不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只怕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将徐骆云收做徒弟。   他们想不到,林水月却先一步想到了。   气氛怪异,所有人都惊诧不已地盯着那徐骆云看。   梁少卿沉默片刻后,温声对庆王道:“王爷,此女不宜纳入后院。”   太过危险。   她若只是寻常高手,倒也还算可行。   然而今日得见,林水月所说的无人能敌,还真不是夸张之语。   这剑招过于凌厉并且太快,出招就是要人命的。   她嫁给庆王,若安生的话,能够成为一大助力。可皇室后宅之中,怎可能少得了争斗。   若她哪一日被招惹了,提剑就杀。   谁能够控制得住她!?   出于这个想法,把徐骆云留在后宅确实是太危险了。   庆王面色寻常,只抬眸扫向林水月的方向。   却见林水月对殿上的皇帝道:“徐小姐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能耐远超寻常高手。”   “若有心培养的话,日后便是我大晋之福。”   皇帝眼眸闪烁。   晋朝多年受到燕国钳制,主要就是因为单家一脉。   而今朝中突然出现这么个武学奇才,林水月的意思,皇帝怎能不懂。   裴尘用兵如神,若再有这样的高手在侧,犹如神兵在手。   此后别说是守卫边疆,只怕日后他们在朝一日,都叫邻国之人胆寒不已。   再看燕国使臣投向那徐骆云的目光,皇帝沉下眼眸。   “皇上。”德妃却在此时开了口道:“骆云是我徐家的小姐,从军之事,本宫不同意!”   “哪有大家小姐不好好待在闺中,整日里喊打喊杀的!”   “此事不妥。”   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徐骆云这能耐,也不是一般人敢娶的啊。   林水月闻言,轻笑道:“从军之事暂且不行,徐小姐不懂军务。”   “那你想要如何?”德妃瞪她。   “皇上,臣以为,有一个职务很适合徐小姐。”林水月微顿,随即道:“便是御前侍卫。”   满殿哗然。   但细想之下,却又很有道理。   这样厉害的高手,不去保护圣上,难不成去成为谁的帮手?   “林大人,御前侍卫的调动,都自有一套流程,您并未吏部之人,也不是御前侍卫统领。”程旭皱眉道。   然而,满殿喧闹中,御前侍卫统领——裴尘,淡声道:“林大人的意见,便是臣的意见。” 第127章 大典开始   殿内安静下来。   “倒是忘了这一茬。”张弘身边的人懊恼道:“他们夫妻同心, 再往皇上跟前放这么一人,往后可还有他人的活路?”   这话是真说到这些人的心坎里去了。   林水月总能悄无声息地办成大事,叫许多人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却忘了如今裴尘的手里掌握着晋朝所有兵马, 权力之大,远超他人所想。   如今这二人联手……   底下朝臣的面色那叫个精彩纷呈。   裴尘却淡声道:“御前侍卫本就为保护皇上,徐小姐有此能力, 不该被埋没才是。”   皇帝面上看不出情绪来,微顿片刻后道:“徐骆云, 你的意愿呢?”   徐骆云哪曾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当下怔住。   可不等她开口,旁边的德妃就道:“皇上!不可!”   “她是徐家之女,徐家自来教出的都是大家闺秀,那御前侍卫中全都是男儿,如何能够……”   德妃话未说完, 便被底下的人打断了。   “德妃娘娘。”起身之人, 竟是德妃的兄长, 也是徐骆云之父威远侯。   他躬身道:“臣以为, 骆云能成为殿前侍卫,乃是她及整个徐家的荣幸。”   德妃愣住, 怎么也没想到威远侯会这么说。   “这可真有意思, 德妃不让, 威远侯却应了。”   “德妃娘娘自来不过问朝堂之事, 加之她从出身开始,就一直都是老徐大人的掌上明珠,到了年纪入宫之后,也没受过什么苦难, 不明白这其中关键也正常。”   “可不是,徐府上下,徐骆云这一辈的男儿之中,一个出色的都没有,文不成武不就。如今撑着徐府的门庭,皆是因为德妃及庆王之名。”   “可若是未来……”   未来太子登基了呢?   想也知道,以太子的性格,庆王这一脉必将遭到打击。   到时徐家朝中无人,后辈凋零,哪里还保得住如今的荣华富贵。   威远侯开始也没想明白,但这几日潜心思虑,也终是反应过来了。   朝中变天已经是必然,能出一个林水月,未必不能出第二个。   比起庆王妃的身份,殿前侍卫自来都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   别说是对庆王,连带着对整个徐家、德妃,都是不小的助力。   此前他只以为徐骆云异想天开,而今日见得徐骆云当真有这个能力后,就不得不好好思量了。   徐家总需要有人支撑,他也不是什么妖怪,可以活千年万年。   男儿不行,那就让女儿来。   “皇上。”威远侯此时思绪清晰,毫不犹豫地道:“骆云有这样的才干,便该效忠于朝廷。保护圣上安危、镇守边疆安全,皆是义不容辞之事!”   “骆云身为晋朝人,徐家之女,不该有任何推辞!”   徐骆云站在殿中,却觉得自己恍若踩在了云上。   整个人都迷糊了。   她也不知道一夕之间怎会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不光皇帝点头,连她自来关系冷淡的父亲也站出来替她说话。   她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有些如坠梦中的飘忽感。   上首的德妃被自家兄长这一阵抢白,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皇帝已经笑道:“好!好一个徐家之女!传朕旨令,即日起,徐骆云便是殿前侍卫了。”   “除此外,你不是想要从军报效朝廷吗?”皇帝沉吟片刻,后道:“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平日里若无其他要务,可入军营磨砺。”   “至于能不能让所有的将士服你,又能否叫秦屿点下头来,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皇帝微顿,那双锐利的眸落在了徐骆云的身上:“你可有这个自信?”   徐骆云只觉得满腔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瞬间扫平了那种不甚真实的错觉,她涨红着小脸,毫不犹豫地道:“有!”   “小女定不负皇上期盼!”   林水月淡淡一笑:“错了。”   徐骆云当即怔住,她自来不善言辞,性子也内敛。   被林水月这么一说,还有些被吓到。   不想林水月却道:“如今徐小姐也是徐大人了,在皇上面前,当自称为臣。”   徐骆云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这是何等的殊荣,她一时情绪激荡,憋了许久,才道:“……臣,谢主隆恩!”   此言一出,被震到的不光只是徐骆云一人,更有在座的无数学子及女子。   德妃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不想却是木已成舟。   她天生性子骄纵,当即就道:“皇上!”   不待皇帝发怒,一直坐在上首未曾开口的太后道:“哀家听闻,燕国公主善舞。”   直接将德妃的话盖了过去。   德妃身后的嬷嬷忙凑上前来,对她低语了几句。   不知说了些什么,德妃的面容到底沉静下来,虽有不忿,倒也未再胡言乱语了。   曲韵如因单阿木受伤,脸色不好。   “便让公主为大典舞上一曲,陛下以为如何?”太后声音淡淡。   太后不比德妃,自然清楚徐骆云入殿前侍卫的好处。   加之皇帝旨令已下,断然没有当殿质疑的道理。   只是徐骆云做了殿前侍卫,就断不可能再为庆王妃。   可没有媳妇守卫公公安全的道理,更别说殿前侍卫一职在御前,很是敏感。   这位置折腾许久,人选换了又换,太后早已不耐烦。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自然清楚曲韵如亲事迟迟不定,就是在等她这边松口。   如今大局已定,太后再反驳也没用了。   只曲韵如入晋朝以来,连连受挫,除了白长一张脸外再无任何名声助力。   太后叫她献舞,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表现的机会。   皇帝到底没有拂了太后的意思。   曲韵如起身应下,身形却未动。   她抬眼,那双潋滟生辉的眸里,直直地看向了殿下一人。   “好舞当得好曲来配。”曲韵如勾唇,再抬眼时,眸里带着明亮的光:“在燕国时,就听闻裴大人擅琴。”   “今日机会难得,韵如想请大人为韵如抚琴一首。”   满座哗然。   “此前都说燕国女子大胆奔放,如今看来还真不是虚言。”   “这不合适吧……裴大人已经定亲,这位燕国公主也是来和亲的,太后虽未明说,但内里深意大家都清楚,她却要求同裴大人一起。”   这不是打太后的脸吗!?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这些人心里都明白。   “林大人也在呢。”   她起身后位置被樊篱占了,也未再回去。   此刻就坐在了裴尘身侧。   闻言轻挑眉,看了裴尘一眼。   却见裴尘唇边带着抹轻笑,他本就生得俊美无双,这么一笑,直叫人看花了眼去。   更显风姿绰约,容色惑人。   这底下的人瞧见了,不由得犯了嘀咕。   “看裴大人的模样,似乎还挺高兴的?”   “这……”   有关曲韵如曾在燕国时就曾向裴尘剖白心意的事情,在底下热议开来。   “哒。”徐子乔放下了手中的银筷。   把旁边的白羽吓了一跳:“做什么你!?”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暗暗警告:“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莫要插足其中!”   瞿斐然见状,忙不迭往徐子乔的碗中夹了菜。   白羽低头一看,那菜绿油油的。   他:……   “山长还在,徐子乔你别发疯啊,忘了他曾教导过咱们的话了?插足他人的感情,不道德!”白羽好整以暇地道。   结果换来徐子乔轻描淡写的一眼。   他被那一眼看得心头猛跳。   也不敢开口再劝,正欲求助齐铭晔,却见得对方亦是满脸深沉地往殿上看。   白羽一时无言,探寻地看向瞿斐然。   却见瞿斐然也摇了摇头。   这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却不知桌下暗流涌动。   裴尘把玩着林水月的手,眼里还有遮掩不住的笑意,凑近了林水月道:“二小姐可是吃味了?”   “谁让二小姐这段时日忙于朝事,都忘了自己有个未过门的相公。”他轻捏着林水月的手,声音低沉:“连带着求皇上赐婚这样重要的事,都让我一个人巴巴地去。”   “二小姐好狠的心。”   林水月:……   她轻声提醒:“燕国公主还在等你。”   “那就先让她等着。”裴尘凑近她耳边:“等二小姐将我哄好了,我腾出空来再搭理她。”   曲韵如的话说出口,久久无人应答。   殿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再看那边端坐着的二人,竟是旁若无人地咬起了耳朵。   周围的人皆是神色复杂。   庆王脸色难看,身边的梁少卿只得起身道:“晋朝擅琴之人众多,宫中乐师亦是万里挑一。”   “裴大人身子不好,与之相比,许是乐师同公主搭配更好一些。”   眼看着她便要成为庆王妃了,梁少卿那边主动递上台阶。   不想曲韵如却毫不犹豫地道:“再好的乐师,都比不得裴大人。”   旁边的燕国使臣竟也道:“公主跳舞自来都是用最好的乐师最好的曲子,若是没有这样的人,这舞也不必跳了。”   “不错,在我们燕国,可未让公主受过这样的委屈。”   林朗似笑非笑:“这位大人,你也说了,那是在燕国。”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这是晋朝,燕国是以战败国来求和亲的。”   眼下之意是,不是让他们来挑三拣四的。   殿中一静。   此前提出让曲韵如跳上一曲的太后,已是沉下了脸:“荒唐。”   这声呵斥,已是对曲韵如很是不满了。   曲韵如却依旧不甚在意,他们确实是以战败国来谈条件的。   但这条件却并非一定得要成。   她父亲交代给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摸清楚晋朝的底细。   而今看来,整个殿上能够叫她在意的,除了裴尘也就只有一个林水月。   和亲可以不成,这二人深浅,她必然要试探清楚。   她复又上前一步:“裴大人与林大人有婚约,有所顾及倒也正常,不过只是合作一曲,甚至连触碰都没有。”   “林大人是晋朝重臣,想必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吧?”   “还请林大人成全。”   “她在说什么?”简单的几句话,叫殿内的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当着人家未婚妻的面,让裴大人抚琴伴奏,还要人家成全?我就没见过这等荒谬的事。”   “听她的意思是林大人若不应下,便是大人无理取闹了?”   “还无理取闹?若换了我,只怕将她那张狐媚子的脸都给她撕碎咯!”   林水月面色平常。   对于这样的挑衅,也未放在心上。   她只是对曲韵如的行为有些好奇,这模样,完全不像是来和亲的。   燕国想做什么?   “曲公主。”出乎意料的,竟是裴尘开了口。   他面上那抹惊艳的笑已经不见,神色平静疏离。   “此事与林大人无关,而是我不愿。”   殿内安静下来。   林水月抬眸看向他,却被他捉住手心,在掌中轻挠了下。   他动作很轻,面上却不容置喙地道:“我的琴音只为林大人所有。”   曲韵如神色变了又变:“不过是抚琴相伴罢了,裴大人想得太过了些。”   “琴音私密,自来不是逢知己,便是表情意,在晋朝,更有琴瑟和鸣之意。”裴尘面色淡淡,手却将林水月的五指收拢,牢牢握在手心。   “公主与我并无干系。”他那双星眸里冷淡非常,唯有握住林水月的掌心炙热:“林大人是我的妻。”   底下安静一瞬后,当即热闹开来。   “裴大人这也太不给她留情面了!”   “噗,言下之意就是,你拿什么同我妻子比较。”   “还叫人别想多,我看想得最多的就是她吧!”   在座之人,尤其是各女眷,听得裴尘的话真是说不出的爽快。   曲韵如面上略显难堪。   裴尘这块骨头太硬,燕国许他荣华富贵,许他万人之上,许他无数美眷及所有,他都不要。   曲韵如一再磨损脸面,只愿得他青睐。   他也看都不看。   若非当下不能,她当真想问那裴尘,林水月竟有这么好?   好到燕国连平分天下之语都提出了,他却连看都不愿看?   那边,义正言辞被所有人夸赞的裴大人,却低声对林水月道:“稍后回去,林大人可要好生补偿我才是。”   林水月:?   他招惹的人,林水月没说什么,他倒是委屈上了。   殿内气氛诡异。   太后对曲韵如的言行很是厌恶,当下也不要她献舞了,直接起身离去。   曲韵如从未这般难堪过,可因为这策论大典独特,却又不得不留下来,脸色阴郁。   林水月却不欲继续僵持下去,便亲自起身,宣读大典规则。   “皇上,臣今次引荐的人,还是那余夏。”   皇帝微颔首。   林水月转向众人,轻声道:“大典开始之前,有个特殊的规则,诸位需得要提前明晰。”   众学院的学子闻言,皆是安静下来,认真地看向林水月。   “原本策论便是科考的内容,也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而在座之人,除去了武将之外,绝大部分都曾经历过科举。”   翰林院所在的位置,吴翰林原本还在同身边的同僚谈笑风生。   听得林水月的话,不知为何,心头抖了一下。   某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见殿中的林水月微笑着说道:“我仔细思虑了许久,若大典只由学子之间比拼,稍显乏味了些。”   “所以便临时更改了规则,由学子及翰林院众臣间比拼。”   静——   “噗。”吴翰林身侧的翰林学士一口茶没咽下去,喷了大半出来。   顾不得向周围的人道歉,他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她说什么?”   吴翰林:……   “意思就是咱们要大祸临头了。”   吴翰林人都傻了,林水月这简直是卸磨杀驴,无情无义!   他原以为他都已经投靠她了,怎么还能有这么要命的规则呢?   “翰林臣子皆入得翰林多年,论学识,比在场的学子只高不低,既定的条件不变,那就是本次大典的优胜,依旧是出现在学子之中,但有一点,便是学子中成绩优异者,可以向翰林院众臣请教。”   林水月微微一笑,青天白日的,犹如阎罗王来敲了门。   看得众臣胆寒不已。   “赢得更多翰林臣子之人,为大典优胜者,若有人能胜过所有翰林臣子……”   她微顿,在所有惊诧的目光中,平静地道:“皇上另有嘉奖。”   吴翰林:……   这是把他们当沙包了!   他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这可是在皇帝跟前,若是真被这些学子打败了,日后哪还有脸在朝中立足?   林水月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翰林院中的臣子,确实都是出身于科举,但这么多年来,享乐安逸,未必就比这些学子好上多少。   一众翰林臣子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反抗。   林水月既然敢拿出来说,那就代表着皇帝也同意了。   此时质疑林水月,那便是对自己毫无自信可言,还没比试就觉得会输给这些黄毛小儿。   这官,就更不用当了。   而在其他朝臣的眼里。   “王学士在前,策论大典在后,这……是要敲打翰林院了。”   “圣上的心思揣摩不透,此番临时对阵,不给翰林院留任何的退路,只怕少不得要变动一番。”   “林水月手段越发出于意料了,假以时日,只怕更加难对付。”   他们窃窃私语时,林水月已经退了下去,将大殿留给了那些跃跃欲试的学子。   这些学子当听到可以与一众翰林比拼时,皆是亢奋不已。   几大书院无一例外,其中徽明之人尤其兴奋。   几乎是在大典开始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往翰林院那边扑了。   那些个翰林此前还在太学院授课,哪知会有这么一日。   看着那些学子看他们的眼神,好似恶狗看见了肉包子似的,心头是阵阵发凉。   等到学子那边火速比出了结果后,他们就更绝望了。   选出来的人中,皆是各个书院的顶尖学子。   徽明四子,天启兄弟二人,菏泽头三名,连太学院择出来的,都是林淮尹这样的奇才。   两大女院因并未学过策论,此番没有参与其中。   不过林水月已经禀明圣上,打算在女院中设立科举课程,不日便要开始实施。   她们正是对这些内容最为好奇的时候,便也兴奋地等着结果。   除此外,还有那被林水月引荐进来的余夏。   此人未进书院,才学却并不输给任何一个学子,甚至有些见地,叫徽明齐铭晔都为之侧目。   待得第二轮比试开始,殿中顿时热闹非常。   “徽明不愧是徽明,徐子乔为首,第一时间就击败了周大人!”   “太学院也不差,这边好几个翰林都曾为他们授课过,知己知彼,加上将昔日恩师当做对手,这可实在是刺激,好多人都发挥超常。”   “比起来,天启那边就慢多了。”   其实结果之上,远没有许多人想象的那么好。   翰林学士在刚开始听到这个规则的时候确实心慌意乱,沉静下来后,发挥倒也不错。   且他们多半的年纪都比这些学子大上许多,所读诗书甚广,又在朝堂上磨砺许久。   待得心态稳定下来,便让许多学子受了挫。   其中之最,当属太学院。   太学院的学子确实是对翰林院很了解,但同样的,翰林院的臣子也了解他们。   短暂失利后,再调整过来,许多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第二轮选出的人中,很快就有一大半败下阵来。   按照规则,哪怕输了一轮,也可以继续同他人比试。   但文章不比其他,在此道上受挫,一时难以建立信心,越比,则状态越差。   很快,就连众人报以最大希望的徽明书院,都只剩下了两个人在坚持。   这二人,一个便是徽明头名徐子乔,另一人,则是齐铭晔。   “往常只听得齐铭晔处事八面玲珑,不想今日才知,他才学出众,且思维敏捷,瞧着竟同余夏不分高低。”   没错,此时比试已到了最末尾,场中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除徽明二人外,还有个余夏。   余夏前面已经输过两轮,这次对上吴翰林,却也败下阵来。   他盯着吴翰林那张脸,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吴翰林是潇湘苑的常客,他在院里时,没少见过对方。   原以为只是个不务正业之人,不想吴翰林见地深远,提出的问题更是一针见血,叫他难以招架。   余夏恍惚时,徐子乔那边也停下来了。   他们同时对阵结束,也成为了今次同所有翰林比试过的唯二两人。   余夏输了五场,而徐子乔……只输了一场。   “我认输。”齐铭晔笑着举手道。   余夏眼眸闪烁,齐铭晔输了两场,不一样的是,他还差一人没有比试。   便是吴翰林。   此时他举起手,显然是放弃了同吴翰林比试,便是负三场。 第128章 签订盟约   根据胜负场, 三人排名为徐子乔,齐铭晔,余夏。   容品看着这三个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 忍不住低声同林朗道:“你说, 这三个人中,有没有可能有一位是我未来的女婿。”   林朗:……   他一回头,就见容芯蕊还在同女院学子吵架。   容品也看见了, 微顿道:“当我没说。”   “只这三人水平,仅次于裴尘, 资质远高于历年参加科举的举子们。”容品轻声感慨:“估计明年科举的前三甲,也就是他们了。”   底下的大臣感慨,上首的皇帝更是高兴。   林水月提出让学子同翰林比试的时候,皇帝是有犹豫的。差距过大,不少学子心高气傲,容易受挫。   而那个赢下所有翰林的奖赏, 他们都心知, 不过是个虚设罢了。   未曾想真有人一路走到了最后。   徐子乔只输给了一位翰林, 那位老翰林今年五十有五, 大半辈子都在翰林院中,学识高过于他, 实属正常。   “徽明书院中, 人才辈出。”皇帝高兴道:“齐山长功不可没。”   齐一鸣忙起身道:“草民惶恐。”   “孟怀。”这个名字骤然响起时, 殿内众人还有些恍惚。   余夏眼眸闪烁, 方才提步上前:“草民在。”   “你父亲案子现已查明。”皇帝叹声道:“朕对不住他。”   余夏,应当说是孟怀,听到这番话,眼眸通红。   他低下了头去, 掩住了情绪。   齐一鸣见状不由叹气。   当年他与田阁老、孟兆平三人也曾像是今日徐子乔三人一样,满腹经纶,意气风发。   而他志不在官场,早早离开了京城。   田阁老位极人臣,官至内阁首辅。   唯有孟兆平得了个蒙受冤屈,落魄而亡的下场。   官场汹涌,他们读得好书,却读不懂人心。   其实本就不适合走仕途。   如今到了他们下一辈的身上,也不知道又会走向何方。   “朕已命人修了文书,为你父亲正名。至于你身上的奴籍,早在林水月将你从潇湘苑中赎出来时,就已经替你消了。”   孟怀眼眸微闪,眸光瞥向了殿前端坐着的人。   “朕知晓你有才学,便是身处艰难,也未曾放弃读书。但科举在即,你虽替那谭寅考上了举人,却也不好违规下场。”   皇帝微顿后道:“朕打算让你直接入仕,六部之中,你可有心仪的?”   这话一出,满殿都安静了。   这是皇帝给孟家的补偿。   依照孟怀如今的年纪,哪怕是正经科举入仕,也不可能直接进入六部。   孟怀心境起伏,沉默许久后,方才温声道:“六部为朝中之重,草民不敢妄下断论。”   皇帝皱下眉头,林水月起身道:“皇上,臣此前在潇湘苑中,得见许多很有意思的机关设计,打听之下,方才知晓是孟公子亲手制成。”   “臣斗胆,工部之中短缺人手已久,孟怀是难得的人才,臣以为,若能够进入工部的话,当是朝中幸事。”   周围人怔愣了瞬。   “本以为,按如今林水月对刑部的完全掌控,会让他进入刑部的。”   “这到了工部中,他又这般年轻,只怕有得磋磨了。”   田阁老淡声道:“年轻人不磨砺,如何成气候?”   还有句话他没有说。   如果孟怀的性子也跟孟兆平似的,那般不设防的话,先且进入工部这样纯粹的地方,是件好事。   林水月没让他直接进入权力中心,也是给他机会发力。   成与不成,全看他个人。   “孟怀,你的意思呢?”   “多谢林大人。”孟怀反应过来,便对林水月躬身行礼。   此事便就这么定下,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除了直接让他进入六部外,皇帝还赐下了爵位。   封孟怀为安乐侯。   孟怀红着眼眶应了。   一个爵位,在许多人看来,是恩赐,他心中却复杂非常。   这是孟兆平用性命换来的。   孟怀领旨谢恩后,皇帝面色舒缓了些,看向底下的徐子乔,淡笑道:“徐子乔,你呢?”   “若让你选择,六部之中,你最想去往何处?”   周围一静。   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皇上今日该不会要破例两次吧?”   “随口一问罢了。”程旭面色深沉:“徐子乔是金陵解元,科举必然是要下场的。”   话虽如此,他没说出口的就是,皇帝明显对徐子乔极为赏识。   如今问这样的话,难免没有日后给徐子乔规划的意思。   朝中涌入了这样的能臣,也就更没有他们这些老臣的容身之处了。   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徐子乔连犹豫都没有,开口就道:“刑部。”   静。   白羽张大了嘴,人傻了。   瞿斐然:……   “方才你不是说要嘱咐他的吗?你为什么没嘱咐?”他急切地看向白羽。   白羽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不是你不让我胡说八道,说子乔心里都有数吗?”   瞿斐然一时无言。   他没想到徐子乔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还有发疯的潜质啊!   徐子乔身侧的齐铭晔也愣了下,反应过来,在满殿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找补道:“皇上,学生也喜欢刑部。”   “自林大人任刑部侍郎以来,刑部经手了许多案子,为百姓匡扶正义,实在叫人心向往之。”   白羽擦了擦汗,还好。   “是这样吗?”难得,皇帝面带笑意,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殿前的二人身上。   林水月难得有些惊讶,而她身侧的裴尘……   “徐公子文采斐然,满腹经纶。”难得,自来在这等场合绝对不会开口的裴尘,竟然出声了。   林水月挑眉看向他,不想却感觉他将自己的手扣得更紧了。   “臣以为,当更适合吏部或是翰林院。”裴尘声线温柔,面上却无半点笑意:“刑部之中,当选取性格更刚硬之人才。”   胡西西小声同樊篱道:“他这意思是不是说徐子乔性子软弱。”   樊篱:……   “裴大人这是为大局考虑。”   胡西西斜着眼睛看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拉倒吧,你信吗?”   樊篱摸了摸鼻子,不信。   但裴尘所言也属实。   徐子乔等一众学子,家中条件都不错,加之性格良善单纯。   刑部因为有了林水月后,已经成为朝中旋涡,并不适合这些学子成长。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樊篱清楚。   若换做裴尘,只怕徽明书院进入京城第一日,就已经在着手安排。   纵火案根本就没有可能会发生,徐子乔年纪与裴尘相仿,但论手段,还差了些火候。   “学生可以学。”没想到,徐子乔竟也毫不犹豫地道:“只要可以帮得上林大人的忙,学生什么苦都可以吃。”   静。   白羽都被徐子乔吓疯了,张大着嘴不敢说话。   瞿斐然索性闭上了眼睛,看不到就当没发生。   至于齐铭晔,他眸中闪烁,又开口道:“徽明一众学子的性命,都是林大人救的,我等一直感恩在心。”   “子乔的性子,自来是有恩必报,为此才会想要替林大人分忧。”   那位自来温和的裴大人,却是眼神发凉地看着徐子乔,淡声道:“林大人所救之人无数,若每一个人都想入刑部。”   “朝中岂不乱了套?”   “你是徽明学子,又是策论大典头名,日后前途无量。”裴尘不带情绪地道:“齐山长教导你多年,并非是为了让你来报恩的。”   徐子乔眼眸闪烁。   气氛古怪,皇帝笑道:“裴尘所言有理,你是有能耐的孩子,入得朝堂,当把自己的优势发挥至最佳才是。”   目光却落在了齐铭晔身上。   这齐一鸣最小的儿子,倒是跟他截然不同。   齐一鸣是典型的书生,性子执拗,不懂回旋。   齐铭晔却生了副玲珑心肝。   皇帝越看,越是满意。   除这三人外,林淮尹、白羽及瞿斐然,皆是难得的人才。换做是寻常,他们任意一个都能得中状元。   今次恰逢一起,虽说竞争变大,却也说明晋朝未来光明。   皇帝心情大好,连带着整个殿中气氛也跟着热切起来。   齐铭晔扫了徐子乔一眼,他也未再扫兴。   只低垂着的眼眸里,带着抹他人难以察觉的偏执。   待得策论大典结束,皇帝封赏完一众学子。   徐子乔被人群围住,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脱身后,就听白羽道:“林大人同她未婚夫婿离开了。”   他把未婚夫婿几个字咬得很重。   徐子乔声音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不用这般提醒我。”   白羽真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他急切地将他拉到角落,怒声道:“你真知道?你方才那行为叫什么,你这不跳到了人家裴大人的跟前?”   “裴大人同你说话也算够客气了,你怎么回事,竟还一再地重申想去刑部。”   徐子乔面无表情,闻言好半晌才道:“我说的想去刑部,是仔细考量过的。”   白羽微怔,一时拿不清他是真心还是依旧念着林水月。   就听他道:“以她的才华,小小刑部,怎会是困住她的枷锁。”   他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闪烁着光芒,却也带着说不出的坚定:“刑部是一朝的防线及最后的退路,无论她想做什么,我愿以毕生之力,替她守住最后的防线。”   白羽心中震撼。   目光紧盯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   他说不好此事的好与坏,只觉得自己兄弟可怜。   “罢了,你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好。”   最后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了口气。   那边,林水月被裴尘一路拉上了马车。   她明显还未反应过来,上车后还道:“我要去一趟刑部,与你是两个方向。”   回头就见到裴尘不说话,只盯着她瞧。   林水月微怔。   他难得出现这样的神色,或者说,是裴尘卸下所有伪装的模样。   真实的他,冷淡疏离,透着股超然的冷漠。   俊朗无双的面容上,捎带着寒意。   连那双潋滟生辉的星眸,都似是裹挟着冰霜。   林水月回忆方才在殿上发生的事情,随即后知后觉……   他不会在吃醋吧?   反应过来,她啼笑皆非地道:“我同徐子乔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也就静听雨轩起火的那一晚,说了几句话。”   “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了?那修炼千年得道的狐狸精?与人说几句话,就能迷得他人神魂颠倒?”   裴尘微顿,一时又觉得徐子乔可怜。   他都这般直言不讳了,这女人尚且还以为对方待她只是恩情。   “那也不成。”他双手抱胸,冷静地道:“二小姐如今能耐大了,引得成千上万的人都要往刑部中来。”   “从前提及刑部,人人都惧怕非常,如今倒成了个香饽饽。”   林水月失笑,不就徐子乔一个人,什么时候变成成千上万了。   她觉得裴尘这表现十分有趣,又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便伸出三根手指,义正言辞地道:“那我给你立誓,从今往后不论发生何事,我也只有你一人,若是违背了誓言……”   她话未说完,就被裴尘接了过去:“就叫你生生世世与我纠缠,此后连入得黄泉,心尖上都要刻着我的名字。”   林水月微愣,晃神的当口,就被他缠住了腰。   他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叹气道:“这满朝上下,不论男女都对二小姐倾慕非常。”   “二小姐风华绝代,便是惹得再多人喜欢也应该。”他越说,声音越低:“只这个中心酸滋味,我独自承受便是了。”   “只要二小姐心里还有我就够了。”   林水月垂眸看他,却见他眼里溶着日月,眸里装着剧烈的风暴,可这情绪再灼热,也舍不得放出来伤她分毫。   连搂着腰的手,都温柔非常。   “那,我补偿你?”她忍不住道。   裴尘眼中的星芒瞬间被点亮,那光炙热晃眼,烈得恍若他身上的冷香都变得深沉起来。   他低声道:“寻常那样不够。”   林水月懵道:“那要如何?”   “要将满池水都化作柔。”   林水月被他引领着,一张脸倏地红了个透顶。   不想他只拿那双潋滟的星眸瞧她,眼里满溢着情意,呼吸间都缠绕着冷香,他那绸缎似的墨发散落在了她的身上,低低呼唤她的名字。   他自来都喜欢称她为二小姐,突然唤了她的名字,叫她心神恍惚了些。   待得反应过来,已经由着他作为去了。   林水月在他高低的呼唤声中,耳尖红得似是快要滴血。   待得马车在林府外停下后,林水月手都麻了。   那人还痴缠着她,吻落在她唇角,一边帮她擦手,一边细细密密地笑:“二小姐真好。”   “我很喜欢。”   林水月:……   她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红缨凑上来,看着林水月那张红得彻底的脸,挠头道:“小姐,你不是要去刑部吗?”   林水月无言,半晌才道:“不去了。”   “啊,为什么啊?”   林水月:“……我饿了。”   说罢不等红缨再问,抬脚就进了门。   夏日微风正好。   策论大典后,林水月将刑部累积的案子处理了。   如此前预料的一般,谭正华最后也没招供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林水月也未勉强,将案子了结了,呈给了皇帝。   期间她去了一趟天牢,在林瑾钰疯了似的呼喊声中,抬步离开了。   林瑾钰说她有重要的事情想跟林水月说,是林水月最想要知道的内容。   林水月没管,抬步离开了刑部。   自谭正华案子了结后,京中那些无形的手收敛了不少。   至少徽明书院近一个月以来,再没有出现意外了。   时间进入六月。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早朝时分,太阳就已经高高地悬挂在了殿上。   议事殿四个角都放有冰盆,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倒不觉得难熬。   只一件事情出于所有人的意料。   庆王的婚事定了下来,而这位庆王妃,却不是此前众人所想的曲韵如,而是容芯蕊。   林水月从林朗那得知,容府上下接了旨之后,俱是很沉默。   但到底皇命不可违。   庆王婚事定在了六月末,甚至比林水月和裴尘的还要迅速。   从前给白曼语制定的东西,如今匆匆改掉,换成了容芯蕊的尺寸,也不知容芯蕊看着那些东西是何感想。   而燕国公主曲韵如,却并未与晋朝联姻。   燕国皇帝修书一封,愿意以更加优渥的方式同晋朝结下契约,皇帝欣然应下。   为了让曲韵如回去,燕国每年需得要向晋朝进贡多三成的东西,在皇帝眼中,这可比一个燕国公主有价值许多。   何况庆王婚事已定,曲韵如如果留下来成亲,只能嫁给太子。   太子是国储,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他皇后的位置必然不可能让由一个外族女子来担任。   曲韵如又不肯做侧妃。   这般处理,已经是最好的方式。   两国之间定下盟约,如今就差签订,且将公主送回燕国。   朝中议论了几日。   燕国皇帝出奇地看重这个公主,一定要他们将公主送到燕国国境之上,才与晋朝签订盟约。   对于由谁人来签订这个盟约的事情,朝上起了争议。   “臣以为,燕国如今虽是奉上了降书,但观其态度依旧还对株洲之事心存幻想,为了叫他们彻底死心,此番必定要率领大军前往,方可镇住燕国。”   “但武将签署盟约,这在从前也是没有的事,秦将军可率领株洲众将士前往,签约之人,却不能随意对待。”   “臣以为,此人选,还是非裴将军莫属。”   “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田阁老上前道:“株洲之战,本就是裴将军率领夺下,如今再派裴将军前去,只怕燕国恐生惧意,届时若撕毁盟约,少不得继续战争。”   “株洲之战,燕国虽大败,晋朝也有所损失,而今之计,当是签署盟约后休养生息为妙,为避免再次发生摩擦,此事还是当由其他人出面较好。”   “臣附议。”   这件事情已经争了好几日,依旧定不下来,皇帝面上沉肃。   扫了下方一眼,就瞧见太子站了出来。   太子这些时日收敛不少,也未再生事。   谭正华出事后,甚至都没有来皇帝的跟前吵闹,皇帝瞧着他顺眼不少。   如今见他出列,面上微动。   殿内安静下来,却听得太子沉声道:“父皇,此事事关重大,关系到了未来十年,晋朝与燕国的关系。”   “儿臣以为,哪怕是裴尘不去,也该交由朝中众臣前往,方才能够体现得出晋朝对此盟约的看重之意。”   话都是这么说的,问题是谁去。   朝中众臣面面相觑,拿不清楚太子是何意思。   林水月站在了刑部队列的列首,面色平静。   太子却忽然道:“此前与燕国比试之中,林大人出尽风头,且如今手握重权,燕国来的使臣皆都认识林大人。”   “儿臣以为,此事交由林大人,必能将其办妥。”   这话一出,整个殿内都安静了。   太子这个提议,其实不是没有人想过,而是林水月身份特殊。   这是两国建交的事,原则上来说,与刑部无关。   加上林水月自来在朝上不多话,除有关于自身之外,皆缄默不言。   这些人拿不清楚她对此事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也怕平白招惹了她,于是没有率先提议。   不想却被太子抢了先。   “殿下所言极是,论身份,林大人官居刑部尚书,论名声,也在晋朝享有威名,最为主要的是,燕国使臣皆认识林大人。”   “不错,若林大人出面,必定能保障盟约落定。”   “臣附议。”   满殿热议中,林水月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加上她确实各方面都符合条件。   只唯独少数人目光交换了下。   太子与林水月不对付已久,如今突然这么提议,只怕不安好心。   此事若办成了,是大功一件。   以太子的性格,怎么也不该把这样的好事留给林水月才是。   这是个明摆着的坑,让林水月去跳。   偏皇帝面前,林水月还拒绝不得。   盟约落定后,株洲百姓包括边疆战士,都能得到十来年的安生日子,这样的好事,总不能以她觉得太子不怀好意的理由回绝掉。   不说荒谬,这等话说出口,就是在等着被发落。   那难道就这么应承下来?   安静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倒并非是那被人提及的林水月,而是……裴尘。   “皇上,此事不妥。” 第129章 婚宴闹事   “签署盟约, 应由对燕国更熟悉的人前去。”裴尘微顿,他自株洲回来后,身体稍好了些, 但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还是透着苍白。   他微顿:“另有, 林大人的身上还有婚约未履行。”   “臣以为,履行婚约之前,林大人不宜离京。”   殿内朝臣一愣。   “等等, 林大人的婚约……不就是裴大人的婚约吗?”有人差点给他绕进去了,半天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是的, 裴大人的意思就是,签署盟约可以,但是要等他们先成亲。”   所有朝臣:……   今日这话但凡换个朝臣来说,估计已经没命了。   但对方是裴尘。   身带顽疾还将株洲收回的最大功臣。   按往常的惯例,他这等情况都该在婚后再上战场,如今已算拖延许久了。   “这……”有人想说荒唐, 但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是裴尘, 生生咽了下去:“裴大人这般着急, 难不成还怕林大人跑了不成?”   他话音将落, 顺着众臣的视线看到了那个站在一群臣子中,依旧娇美耀眼的人。   噎了下:“瞧着确实是不太让人放心。”   寻常林水月表现过于强势, 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 她正值双十年华, 容貌无双。   放在哪里, 也都是个难得的绝世佳人。   “裴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他那病,活到几时尚不可知……”旁边的人低声道。   “这倒也是,原就定好的七月初七成亲, 若林大人去燕国的话,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恐夜长梦多啊。”   庆王抬眸看向裴尘。   裴尘长身玉立,虽躬身,脊梁却挺得很直,显然不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有何不对。   “荒唐。”太子眼神阴鸷,冷声道:“你们二人的婚事,难不成比国事还要重要了?裴尘,你……”   “确实不该耽误。”他话才说到一半,便被朝上的皇帝打断。   太子冷下面容,眼眸晦涩不明,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皇帝目光在他身上微顿,随即看向裴尘道:“签署盟约也不急于一时,恰逢燕国使臣难得来晋一趟,朕便多留他们两月。”   “你们二人近来立功无数,婚事如期举行,还要大办。”   “也让燕国使臣看看我晋朝婚嫁风俗。”   “谢皇上恩典。”裴尘轻声应道。   朝上的臣子对视了眼,既惊讶于皇帝对这二人的宠幸,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两国对垒,比的也是气势。   晋朝本就是战胜国,而降书、和亲,此后又悔亲,种种行为都由燕国主导。   虽说各方面条款合适,但难免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而今既是要签订盟约,那就得要根据晋朝的时间来。   甚至要根据晋朝臣子的空闲来。   燕国急着接公主,就让他们急,一切都得要待林水月成亲后再说。   这一出,成全了裴、林二人,拿住了战胜国的主导地位,还给燕国还以颜色,对外,皇帝待臣子亲厚的美名也传了出来。   手段堪称完美。   下令的是皇帝,铺设的却是裴尘。   “这夫妻二人,没一个省心的。”散朝后,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狠狠出声。   “此前分了太多心神在林水月的身上,反忽略了他。”   “如今倒还好,待得他二人成亲后,朝上可还有我等容身之处?”   各朝臣聚在一起,容品小声对林朗笑道:“他们想得太深,在我看来,裴大人纯粹就是想成亲了。”   林朗:……   “别说,侄女模样生得好,又有着倾世才华,一直没娶进门,搁谁能放心?”   林朗心情则复杂非常,说来女儿出嫁这等事情,他应当感触最大才是。   可林水月早已搬出家门,婚事在即,他这个父亲恍若没事人一般,府中也半点没有小姐出嫁的喜庆之感。   这段时日,林朗午夜梦回,皆是对当初非要留下林瑾钰的事情后悔不已。   倘若当初直接把林瑾钰送走的话,如今也不会是这个下场了。   那边,林水月出了宫门,一眼就看到门口那辆眼熟的玄黑马车。   她脚步微顿,面上平静如常,耳朵却悄悄染上了绯色。   驾车的砚书都看见她了,却见她目不斜视地往旁边走去。   砚书:?   “少爷,林大人走了。”   这情况砚书也不知该如何说明,车内的人一听,直接打开了车窗。   “二小姐这便要抛夫弃子了吗?”   林水月差点崴到脚。   她难得恼羞成怒:“还未成婚,哪来的夫和子?”   一抬眼,对上的却是那人柔情似水的星眸。   裴尘唇边噙着笑,眼波流转间,风姿动人:“二小姐害羞了?”   林水月:……   “都怪我,情浓时分,举止孟浪。”他低声笑道:“我也是平生第一回 ,未控制好力道。”   林水月:?   他在说什么,这青天白日的。   “下次不会了。”他眸里带笑:“还请二小姐原谅。”   还有下次?   林水月眼观鼻鼻观心,轻咳了声:“你知道成亲之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的规矩吗?”   裴尘微顿:“倒是未曾听闻过,晋朝民风开化,二小姐从哪得来的规矩?”   林水月完全无视他的话,自顾自地道:“这是我老家的规矩,自今日起,至少十五日内不得见面。”   “二小姐这是要我的命了。”   林水月抬头,见他低敛着眉,一副千万般愁绪涌上心头的可怜模样。   “且你我二人都在朝堂之上,十五日内不见面,如何做得到?”裴尘轻叹气道:“叫旁人看见了,定要以为我们夫妻二人不合……”   他话未说完,就见林水月伸出手捂住了耳朵。   裴尘低笑:“二小姐这是何意?”   林水月:……   她什么都没听到。   这人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日日在她面前扮可怜,知晓她就吃他这一套。   等到她神志不清,又同他在马车内胡闹。   林水月面上绯红一片,当初她亲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内敛的,如今看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何尝不是这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听不见听不到听不懂。”她捂着耳朵:“我还有朝务要忙,裴大人再会。”   说罢抬脚就走。   裴尘瞥见她急匆匆的背影,哑然失笑。   砚书小声问:“少爷,要追吗?”   裴尘笑道:“不必了。”   抬眼看蔚蓝的天,他轻叹了口气:“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   七月何时才能到?   那日后,林水月和裴尘的婚事便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大小事务皆是交由内务府筹办,林朗亲自来了府上,坐了半天,才憋出了句可需要帮忙。   但这成亲的事情琐碎,他自来不过问后宅的事情,便是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至于秦氏,林水月并不愿见到她,林朗便没有勉强。   最后这些事情,还是交由了林老夫人的手上。   自从林水月来了后,有心为林老夫人调理身子,如今过了两三年,原书中老夫人的毛病一样都没出现。   身子太好的同时,精力也逐渐恢复。   加之料理婚事都由底下的人去操办,她只需要动动嘴便可。   做起来不麻烦,也有利于她活动一下神经。   林水月便同意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便到了六月底。   裴尘及林水月的婚事还未办,庆王便先大婚了。   六月末,太阳高悬在了天上。   庆王府内热闹非常,来往之人,皆是京中权贵。   王爷成亲不比寻常人,需得要先在宫中行了礼,再至府中宴宾客。   而来参加婚宴的女眷,多数都侯在了王府这边。   庆王府的花厅内坐满了人,打眼望去,是花团锦簇,瞧得人眼都花了。   胡西西坐在了座位上。   她今日也是盛装出席,着一身白蝶穿花的衣裙,头戴红宝石头面,一张小脸俏丽娇媚,坐在厅中格外显眼。   本来樊篱要接她入宫观礼的,但宫宴太早,而且不自在,胡西西就没去,先到了这王府中。   身侧的人见她,轻声问道:“林大人呢?”   这等场合,按理林水月怎么也该出现,但此前她与庆王、白曼语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   如今庆王大婚,再过不了几日林水月也要大婚了。   若是为了避嫌不来,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林水月不来,倒并非是为了避嫌。   胡西西轻声道:“刑部那边几个案子堆积,都需在明日前结案,大人早前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至于人能不能来,胡西西也不能断定。   蒋嫣然闻言亦是点头,她二人寻常便无话可说,如今因着林水月能聊个一两句。   但坐了片刻后,胡西西觉得无聊,起身出了这花厅中,想去透一口气。   庆王府内有着假山池塘,池塘里游动着不少颜色漂亮的锦鲤。   胡西西便依靠在了栏杆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鱼。   “来来来,都多吃点,我可不是林水月,心情一好就像折腾你们。”她一边撒鱼食,一边笑着。   进入六月底,暑气上来了,太阳照射之下,她身上出了层薄薄的汗。   跟着的丫鬟递了手帕过来,她轻擦拭了几下。   旁边王府内伺候的丫鬟忙道:“厨房内准备了消暑的冰酪,奴婢这就去替小姐取来。”   胡西西轻颔首,那丫鬟很快去而复返,端了碗冒着凉气的冰酪来了。   递到胡西西的面前,她却道:“这天太热了,没一会便化了。”   正打算叫丫鬟端回花厅中再用,不想却见那丫鬟手一指,便指向了不远处的凉亭,轻声道:“小姐不妨在此处用过冰酪再回去。”   胡西西身上都是汗,闻言倒也觉得有理,便应了下来,领着身后的几个丫鬟,随她一起往那凉亭中走去。   此时的花厅中,蒋嫣然回头没看见胡西西,问身边的人,她们都说没有见到。   她正打算差人去找,却听得外面闹腾了起来。   “林大人到了。”   林水月还是来了。   她忙完后,宫中那边已经礼成,就直接来了这王府中。   进得花厅后,见周围都是些熟人,唯独胡西西不见了。   蒋嫣然轻声道:“方才人还在此处呢,许是觉得花厅中有些闷,去池塘边散步了。”   林水月微颔首。   她来之前在半路遇到樊篱,樊篱这几日被其父领着,四处拜见各方官员。   待得秋日之后,便要正式入仕了。   他脱不开身,请林水月将他差人准备的食盒给胡西西送来。   里面是冰镇着的各类果子。   胡西西自来苦夏,就喜欢吃这个。   花厅内不见胡西西,林水月便顺着蒋嫣然所指的路,往池塘边上去了。   到了池塘这边,却见四下安静非常。   王府的下人管事今日忙得不可开交,都在前院候着,这边反倒没什么人。   林水月找不到人,红缨轻声道:“许是胡小姐已经折返回花厅中了。”   她抬眼,却见到池塘边上放着个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鱼食。   她面色微变:“夜辞。”   紧跟在她身侧的一面容寻常的丫鬟快步上前道:“小姐。”   夜辞、白诗二人,就是裴尘此前送给林水月的两个丫鬟。   今日刑部内事情暂未了结,林水月便把白诗留在了那边,只带着随身的几个侍卫及夜辞便来了王府。   因是喜事,侍卫都留在了外面,只有夜辞随她一并过来了。   林水月沉声道:“你先顺着这边,寻一下胡西西踪迹。”   “红缨去将外面的侍卫叫进来,快些。”   她一声令下,几个人分头行动,然而找了一圈,都未找到胡西西的踪影。   这边动静不小,尤其是林水月的亲卫忽然进入王府之中,引发了动乱。   听闻是胡西西失踪后,赶来的蒋嫣然惊讶非常。   她惊声道:“方才胡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去了花厅中,说胡小姐中了暑气,身子不适,便先回府中休息了。”   “我过问了几句,那丫鬟不肯多言,便未再细问。”   “那这么说来,胡小姐是回了府中?”   “是与不是,且差人去问门房那边便知。”王晗微顿后道。   蒋嫣然却是摇头:“今日来往的客人太多,门房上下已经乱成了一团。”   后院停放的马车接近有上百辆,挨着找只怕需要不少的时间。   而那此前登记马车的小厮,因着太忙,以及去了其他位置帮忙,如今也不知晓胡西西究竟回去没有。   王府内的管事快步行来,额上挂着冷汗,忙不迭道:“大人,小的已吩咐底下的人去寻胡小姐了,王府内外大小厢房都看过,未见得胡小姐踪影啊。”   “胡西西来时,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丫鬟,若是在王府中不见的话,总不能一起消失。”   “这么说来,应当是回府去了吧。”   “今日是大喜之日,林大人这是做什么呢?”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围观之人众多,见状颇有微词。   不少人知晓林水月与庆王之间的矛盾,便以为林水月是借此生事。   “大人。”旁边的几个女院学子也犹豫了下:“毕竟是胡小姐的大丫鬟亲自来说的,我等也都瞧见了,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才是。”   “若大人实在不放心的话,不若差人去胡府中问一下便是了。”   “大人?”夜辞抬眼看向林水月,她不管周围的人说些什么,只听林水月一个人的话。   却见林水月忽而转身,道:“主院内可有搜查过?”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热议开来。   “林大人,今日庆王大婚,主院内自然是留给新人的,如今胡小姐是否出事未可知,直接就这么闯入了庆王府主院的话,只怕不合适吧?”   宫中宴席已经结束,不少官员都已经到了。   说话的人是张弘。   林水月抬眼扫了他一瞬,目光在他们那一群官员中停顿了下,随后问道:“庆王呢?”   这些人被她的话问得一愣。   “大人。”王府的管事反应过来,忙道:“王爷刚刚才从宫中回来,眼下应当去了主院内。”   大婚服饰繁琐,按理庆王此时应该先回主院,沐浴更衣后再行招待前院的宾客。   林水月一听,面色发沉,直接看向夜辞:“去主院,若看见王爷,一定要将他拦住。”   夜辞得了令,当即运起轻功,消失在了人前。   王府的人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几个纵身离开了这边。   边上的朝臣见状,忍不住道:“林大人未免也太跋扈了些,庆王成婚,你莫名其妙的找人就算了,身边竟然还带着这样的人。”   “瞧着此人功夫非同寻常,林大人把她带在身边,是想要做什么?”   张弘趁机道:“无论如何,这般举动都太过了。”   “不错,林大人还需为今日之事给出个交代才是。”   “这同大闹婚宴有什么区别?”   林水月并未理会他们,而是落后夜辞许久,领着这乌泱泱的一群人,至主院门口。   她走得很快,待得到了这边,见到夜辞拦住了庆王,面色方才舒缓了些。   庆王面上带着些潮红,身上穿着无比繁琐的婚服。   满脸不耐,正欲直接越过了那夜辞往主院内走,却见得这么大的动静,瞧着领头之人还是那林水月,神色变化了下。   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林大人这是……”   “下官容后再同王爷解释。”林水月直接进了主院之中。   那些官员见状,更加愤怒,只觉得林水月荒唐无礼至极。   直接是将庆王的颜面踩在了地上。   庆王神色有些恍惚。   今日这天气,似乎太热了些。   他一路走来,总觉得身上越来越燥热,所行每一步都焦虑非常。   只想早些进了院子当中,将这一身厚重的婚服换下。   所以被夜辞拦住的时候,庆王还很是不耐。   这会听着周围的人议论不止,他隐约察觉了些不对。   “王爷。”梁少卿及容京二人,原本一直跟在庆王身边。   但今日庆王成婚,成婚是喜事,如今除了庆王之外没有成年的皇子,便由他们二人同庆王去了容府上迎娶。   容京身份特别,说来还是庆王的大舅哥,在府上送妹妹出嫁时,被灌了几杯薄酒。   进宫又替庆王挡了些酒,故而来得慢了一些。   梁少卿的情况同容京差不多,两个人比庆王慢了一刻钟入王府。   若刚才庆王没有被夜辞拦住的话,他二人还未到王府中,庆王就已经进主院之中了。   庆王同他二人对上,一瞬间越发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在此地站立许久,身上那股燥热不消,反而变得越发的严重起来。   站立没多久,竟是感觉脚下发热,腹部之下一阵燥热。   到得此刻,庆王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他倏地变了脸色,正欲开口,就听得院子内有人高呼了句:“找到了!”   一时间,周遭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方才还在对林水月口诛笔伐的众人,皆是不可置信。   “找到什么了?”   说话的人是蒋嫣然,她快步行来,高声道:“找到胡小姐了。”   “这……人呢?”有人迷惑地道:“胡小姐怎么会到了这主院中来?”   “当然是有人蓄意设计了!”王晗冷着脸,从院中走了出来。   为避免意外,林水月只带着红缨和她们二人进了院中。   这主院修建得奢华,她们从外面的厢房开始找,没想到林水月直接打开了婚房的门。   在庆王的婚床上,找到了晕倒的胡西西。   发现人后,林水月尝试着将人唤醒,不想叫了许久,胡西西都没有清醒的意思。   她只得让蒋嫣然及王晗出去,将情况说明清楚后,让人请个大夫过来,为胡西西诊治。   王晗说罢便去请了大夫,然而留下的这些人,早就惊骇不已,各类目光落在了庆王的身上。   庆王额上已经是冷汗直冒,强忍着不适,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容京发觉庆王模样不对,凑上前来,见得庆王手臂之上青筋暴起,竭力隐忍。   当即脸色大变。   他忙伸手扶住庆王,却见庆王面带潮红,这模样分明是……   “诸位,今日之事是在蹊跷,眼下胡小姐还未清醒过来,先请诸位随我到花厅内等候。”梁少卿出声,将人都给支走。   这边人离开大半后,庆王方才忍耐不住地道:“快去请大夫!”   有人在他喝过的酒水中,下了药! 第130章 证据   大夫进院门时, 林水月刚替胡西西穿好衣服。   她面色发沉,若今日她没来庆王府的话,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胡西西衣衫不整地躺在主院, 待庆王进了门, 甚至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引人来主院看一眼,胡西西的清白就彻底毁了。   “……胡小姐身边伺候的人, 除了那个大丫鬟,皆是被打晕堵住了嘴, 扔到了后院柴房。”夜辞低声道。   “至于那个特地去告知蒋小姐的大丫鬟,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查探了。”   林水月眼眸发沉,低声吩咐了她几句。   夜辞应声,飞快离开了这边。   恰逢蒋嫣然带着大夫进来,林水月退至一旁,让大夫为胡西西诊治。   等候过程中, 听得庆王身子也有不适, 林水月轻眯了眯眼。   胡西西身子没有大碍, 只是服了过量的迷。药使得昏厥, 林水月给她穿衣的时候,也检查了并无伤口。   大夫开了药方, 红缨亲自守着药熬好送了过来。   胡西西服下不久后转醒, 当瞧见自身处境还有林水月后, 吓得面色发白。   紧拽着林水月的衣袖, 眼眶都红了。   林水月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了。”   胡西西声音沙哑,拽着她衣袖的手都在发抖。   她自来生活无忧,家中父母宠爱。   外面的人都怵她, 以至于没什么心眼。   加之今日这等大喜的日子,又在王府之内,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她情绪不好,只断断续续地向林水月描述了那个给她端冰酪,又故意领着她去凉亭内的丫鬟的模样。   她跟着那丫鬟去了凉亭,喝了半碗冰酪就觉得不适。   想叫身边的人,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   回头一看,带着的几个丫鬟都被打晕在地。最后的印象,便是那丫鬟俯身过来搀扶着她离开。   “……力气很大。”胡西西努力回忆:“不像是寻常丫鬟,似是会些功夫在身上。”   林水月微顿:“看着面生吗?”   胡西西摇头。   庆王婚事一直不定,以至于他府中常办宴会。来了这么多次,重要的丫鬟多少也有个印象。   胡西西很笃定:“就是庆王府的丫鬟。”   “林大人。”王晗快步行来:“宫里来了人,传您及庆王、胡小姐入宫觐见。”   “这么快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蒋嫣然惊道。   林水月起身,胡西西情绪镇定了些,但对于出去还是有些抵触。   只是圣命难违,强撑着与林水月出了这主院的门。   刚走出来,便见四面八方的眼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胡西西面色紧绷。   好在在场的几个女院学子将她团团围住,把那些恶意的视线隔绝了大半。   一路将她送上了马车。   胡西西如释重负,待得上了马车独自面对林水月时,又险些落了泪。   林水月宽慰着她,到得皇宫门口,胡西西已经彻底镇定下来。   唯独对上庆王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庆王面色难看,与林水月的目光对上,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出口。   此事出得太过突然,被设计的人还是林水月的好友,加之嫌犯就是他府中的人,平生第一次,庆王生出种百口莫辩的心情来。   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入了宫中。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却出现这等事情。   林水月从王府内出来的时候,都听旁边的人说,说是庆王克妻。   每次封妃都要遇见事情,容芯蕊这个庆王妃,还不知能当多久。   待得进了御书房中,发觉不少朝臣在侧。   那胡大人看见胡西西,面上长松了一口气,紧握着女儿的手,许久未曾言语。   樊篱打从听到胡西西出了事,人都好似丢了魂似的,如今见得她无恙,是恨不得这就将她拥入怀中。   可惜这是在御书房,皇帝面前。   他只能赤红着眼道:“怪我,都是怪我,若我今日同你一并过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胡西西摇头,他看得越发心疼。   他们几人在说话,白果快步行来,至林水月身边低语几句。   “皇上,人抓到了。”   刑部抓到的人,是王府内对胡西西下手的丫鬟。   而胡西西身边的大丫鬟,在离开庆王府后,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自尽了。   夜辞领着人找了半天,只见得了对方的尸首。   搜查下来,那丫鬟身上除去了几件首饰之外,再无其他可用的东西。   而王府内的这个丫鬟……   “奴婢文竹,叩见皇上。”被拖上来时,文竹身上带着伤。   白果低声道:“臣按林大人的吩咐,将王府所有下人叫到了厅中,正好看见这丫鬟收拾了行囊,打算离开。”   “她当下便同在场的侍卫动起了手,后被徐小姐制住。”   徐骆云是听到出事后赶去王府的,碰见刑部办案,便出手相帮,制服了这文竹。   那文竹双手被折,呈诡异的形状弯曲着。   脸上带着伤,胸口还有个脚印。   徐骆云下手较狠,此刻她当承受着巨大苦楚,然而被人押送到了这殿中。   在皇帝及众臣的目光底下,竟还能够神色自若。   林水月微顿,拿眼看着这人,并未开口。   胡大人怒道:“说!你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文竹目光一转,竟是冷笑了下,置胡大人于无物。   大理寺及顺天府的官员也在,魏朗只看了这丫鬟一眼,便低声对林水月道:“这是块硬石头,不太好对付。”   他们长期审讯,都知道那一种人最是难审。   很明显,文竹便属于这类。   顺天府尹冷声道:“你若不肯开口,今日之罪,便会祸及你那年幼的弟弟!”   听到他提及弟弟,文竹的脸上才有了些波动。   但只是片刻,她复又冷笑着低下了头。   魏朗见状,低声道:“府尹大人差人查了她家中情况,她自六岁开始便被家人卖到王府中,家人用卖掉她的银子,给她弟弟救命。”   “等她在王府内得力,逐渐做了管事丫鬟后,家人又上了门,让她给钱替弟弟娶妻。”   “这等情况之下,她对家人并无感情。”   “这就奇怪了。”白果沉吟道:“来之前属下搜过她的房间,发现她过得很是节俭,自来都不用什么贵重的头面首饰,连衣服都只有几身,全是王府内发的。”   “她既是不要钱,又对家人无情,到底为何做出这等事情来?”   白果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有人从这文竹的房间内,搜到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   林水月看过之后,面色微顿。   底下的人将其呈给了皇帝,皇帝怒不可遏:“荒唐!”   再看那文竹,她瞧见那封信后,神色大变。   此前的镇定和冷淡全都消失,只高声道:“此事全是奴婢一人作为!是奴婢在王府中被胡小姐呵斥过后,心生怨怼之下的存心报复!”   “与他人无关!”   然则看过那封信的人,皆是不相信她的话。   反而是将所有的矛头,对准了庆王。   “还请王爷过目。”魏朗将信递给了庆王。   庆王展开一看,面色瞬间难看至极。   这信仿造着他的笔迹,命文竹将胡西西绑到主院,欲行好事。   文竹瞧见庆王的神色,更是惊慌不已,顾不得被折断的两只手,对着皇帝的方向砰砰叩头:“皇上!都是奴婢的错,与王爷无关!”   “奴婢只是嫉恨胡小姐这般得天独厚之人罢了,并无他人指使,还请皇上明鉴!”   不想,旁边的人却提及道:“前些日子,王爷曾去过胡府吧?”   这话提醒了胡大人,他皱眉点头。   “只怕胡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也是那时收买的。”说话的人,是那张弘:“王爷对婚事不满,欲强娶胡小姐,便用上了这般手段,且还是在自己的大婚之日,此事未免太过荒唐!”   眼下种种证据确实都指向了庆王。   但因庆王到底是个王爷,周围的人都未直接开口,如今听得张弘的话后,便有不少人道:“这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打昏放在了自己的婚房,不就指望着通过这样的方式占了人家的清白吗?”   “可王爷身份贵重,何至于如此?”   “胡大人不欲让女儿嫁入皇室,胡小姐又与樊篱有婚约在身。胡家势大,除胡大人之外,胡小姐几个叔伯皆是朝中重臣,只怕是拉拢不成,便行诡计。”   “这……”   朝臣争议不断。   梁少卿只得上前道:“皇上,今日臣一直与庆王待在一起,庆王除了成婚之外,再没有做过其他任何事情,还请皇上明鉴。”   “梁大人,你是庆王身边的人,自是向着庆王说话。”程旭不咸不淡地道。   直接将梁少卿的证词否了。   庆王面色难看非常,被皇帝冷沉的目光盯着,背上浮现了一层冷汗,他只得道:“父皇,此信并非儿臣所写。”   “这是有人意图陷害儿臣!”   “那王爷能否解释一下,在宫中时,为何撇下庆王妃,独自回到了王府之中?”张弘沉声道。   庆王无言以对。   他确实是不喜欢容芯蕊,对方一举一动落在他眼中,都叫他心生厌烦。   加之天气太热,容芯蕊在宫中磨蹭许久,他失了耐心,便先回了王府。   可这话怎能算作解释?   “皇上。”容京上前道:“王爷急于回府,并非是为胡小姐之事,而是有人在王爷用过的酒水中下了药!”   这话一出,御书房内更加热闹。   张弘不可置信地道:“下药?容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王爷此前一直都在宫中,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宫里给王爷下了药!?”   “荒唐,皇宫之内到处都是御前侍卫,御膳房中更是有专门的太监查验,所有食物皆是要有人亲自尝过才能入桌,在宫宴上下药,岂不是自找死路?”   “莫不是王爷为了能够成事,显得顺理成章些,刻意为之吧?”   林水月抬眸看了一圈,开口说话的人,大半都是太子的人。   庆王遭难,最有利之人当然是太子。   这一声声质问,叫庆王难以回答。   宫中不比寻常,想要在这边下药实属不易。   他当时并未留神,如今想要再查,只怕已经是没有机会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哪怕是真的有留下什么证据,也早就被人销毁。   绕了这么一大圈,对方的目标原来并非是胡西西,而是从头到尾都是他。   所有世家大族里,胡家最为特殊。   庆王也并非是没有过拉拢胡家的心思,但几次都被胡大人拒绝。   而太子那边也向胡家递过橄榄枝,胡家皆是没有接。   如今用胡家来做筏子,设计的是他,敲打的是林水月。   只庆王怎么也都没想到,自己身边竟是会有太子安插的棋子。   且瞧着这文竹的模样,是已经潜伏许久了,就等在必要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他如今百口莫辩,意图欺辱臣子女儿的事,已经扣在了他的头上。此事闹得这般大,即便他是王爷,也不得不给出交代。   庆王闭了闭眼,心头发凉。   “皇上。”却在此时,听到了一道冷淡的嗓音。   这嗓音太过独特,是他怎么都忘不掉的。   庆王倏地睁开眼,看向了林水月。   她是怎么想的?却也觉得此事是他一手设计的吗?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她面色沉郁地道:“臣以为,此事并非王爷所为。”   这话一出,御书房内都安静了。   程旭皱眉:“林大人为何能如此笃定?如今证据确凿,王爷也没给出合理的解释,难不成林大人手里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不成?”   “林大人若有证据,不妨直接拿出来。”张弘亦是道。   “这封信件内,并无王爷的私章。”林水月微顿,复又道:“且若按诸位所言,此事为王爷一手设计的话,在我命人拦住王爷时,他应当做的,是越过了我的人,直接进入主院中。”   “这样一来,待我们赶到那边时,王爷已经能够成事,达到了坏人清白的目的。”   “但王爷并未这般做,只是质疑了我手下之人半路拦截。”   “林大人所言,倒也有些道理。”魏朗点头道:“行事若不为成事,而只是奔着被人发现的话,实在有违常理。”   御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张弘皱眉道:“但光凭着这一点,就说王爷全然无辜,倒也不合理。”   “何况林大人身边的人武艺高强,按王爷所说他当时中了药,无论那个药是不是王爷下的,他身子都有所不适,没办法越过林大人的人,却也正常。”   “张大人所言有理。”   “与之比较起来,书信毕竟是确切的证据。”   争议之中,那一直沉默不言的文竹忽而开口道:“此事是王爷交代奴婢所为!”   殿内哗然,皆是抬眼看向她。   却见那文竹面上带着抹讥笑,对林水月道:“王爷对奴婢有恩,奴婢对王爷有情,才会不断维护。”   “林大人却也如此,便有些可笑了。”   她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叫不少人心头一动。   若按她所说,她因为对庆王有情,所以答应了做这样的事情,并且还在事发之时,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了庆王。   而如今又将庆王招供出来,则是因为林水月。   林水月及庆王间的纠葛,不少人皆是清楚的。   这丫鬟心生妒忌,想着自己活不成了,也断然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庆王,因而招供,好像也说得过去。   再细看之下,发现文竹面上确实满是妒色。   “凭什么你们这些大家小姐,仗着出身背景,就可以有资格同王爷在一起,而我只能够永远做上不得台面的婢女!”文竹面露狰狞,疯狂大笑道:“那我就要让你们这些贵女,也尝尝千夫所指的滋味!”   “王爷想要胡大人乖乖听话,我就将胡小姐送过去,眼下看来,林大人只怕也与王爷牵扯不清。”   她讥讽地看着林水月:“大人可需要我出手相帮?我必然不会令大人失望!”   “放肆!”白果怒喝道:“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我便是说了又如何?我一个将死之人,得不到王爷,也不会叫你们这些女人白白占了去!”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面上痉挛,眼带痴狂:“王爷不要怪我。”   “总归你是王爷,便是我招供了,你也不会死。”   “那就让我在死之前任性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怪笑。   瞧着还真的是一副因爱生恨的模样。   殿内沉默片刻,张弘复又道:“皇上,此女已然招供,庆王谋划胡家小姐之事,证据确凿,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圣明!”这些朝臣俱是掀袍跪下,一副皇帝不处置了庆王就决不罢休的模样。   殿内气氛低迷,只能够听得文竹疯狂的笑声。   “皇上!我要见皇上!”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德妃的呼喊声。   “娘娘,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娘娘不要让奴才为难。”荣忠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叫殿内众人都听得清楚。   庆王沉下面容,闭了闭眼。   梁少卿及容京二人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然而面对这场面,对方如此精心的布置,根本就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程旭沉声道:“此事如林大人所言,确有蹊跷之处,但此女已然疯癫,眼下口中再也问不出别的话来。”   “臣以为,当下应将此女收入牢中,待得细细审问之后,再行定罪不迟。”   以他为首的诸位老臣纷纷附和道:“臣附议。”   “臣以为此事不妥,大婚之日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不光庆王难以交代,对整个胡家都是一种侮辱。且若这都不叫做证据确凿的话,只怕寻常的案件也难以定罪了。”张弘沉声道。   “不光如此,皇上赐下婚约,庆王不愿便要做出这等事情反抗,臣以为,此为欺君之罪!”   “若日后庆王对其余事情不满,是否也会做出更为荒唐的事情来?”   “还请皇上责罚!”   殿内闹哄哄的。   天已经黑了,御书房内并没有点灯,皇帝坐在了龙椅之上,面容隐匿在了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楚他的想法。   气氛压抑,庆王在这等情况下,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上前,沉声道:“父皇,此事儿臣没有做过,断然没有就此应下的道理。”   微顿片刻后,他深吸了口气:“但如今此事波及了胡家小姐,儿臣即便没有做过这等事情,却也有未约束好下人之责,大婚之日叫人钻了纰漏,酿造出这等大祸来。”   “此事,儿臣推拒不得,也愿为此承担责任。”他说罢,微顿片刻:“但儿臣未做过的事情,即便是死,儿臣也不愿应下。”   “还请父皇明鉴,将此事交由刑部尚书林大人,查探清楚,还儿臣清白!”   御书房内安静下来。   许多朝臣对视了下,皆有些惊讶。   皇帝膝下两个儿子,太子姑且不言,庆王其实太过中庸。   才学、武艺皆是不出众,用人方面甚至不如太子,行事顾虑众多。   不是瞻前顾后,就是踌躇不前。   在一众臣子心里,他甚至不如阴狠暴戾的太子。   不想今日逢着这般事情,倒将他激出来了几分血性。   无论如何都拒不认罪,这或许不是个办法,甚至还把案子转给了林水月。   但对庆王而言,却也实属难得了。   张弘皱眉,这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岂能就此错过?   他上前道:“事到如今,王爷还在狡辩。这等事情,关乎女子的声誉,王爷叫林大人大张旗鼓地去查,岂不是将胡小姐置于不顾?”   “待得京中流言四起,王爷要如何负责?”   自他们入殿后,胡大人一直都未开口。   到得如今,张弘的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胡西西没有心眼,出门在外全无防备之心,这事他也有过。   好在此番并未酿出大祸,胡大人最迫切的希望,就是将此事遮掩过去。   若再放大,受到伤害的人只有胡西西。   人言可畏,更不说胡西西已有婚约。   他相信樊篱,但若一直有人恶意中伤,到底不是件好事。   满殿都看着,他这个苦主的父亲,所说的话最为重要。   胡大人微顿片刻,正欲开口。   就听得旁边的林水月道:“找到了。”   他下意识问:“什么?”   “证据。”林水月淡声道。 第131章 云妃   殿内一顿。   夜辞领着人进了殿中, 与之一起的,还有德妃。   荣忠实在拦不住她,请示了皇帝后, 便让她一并入殿。   德妃入殿后环顾四周, 嗤笑道:“太子爷呢?”   “今日庆王大婚,太子爷身为兄长,却只是在成婚时露了一面, 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吧?”德妃气势盛,不等这些朝臣开口, 便冷笑道:“还是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躲躲藏藏的不敢出现!?”   “娘娘!”张弘皱眉,躬身道:“还请娘娘慎言。”   “你倒是忠诚。”德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倒同本宫解释解释,太子做什么去了?究竟是有什么比天还大的事情,叫他耽搁了这么久!?”   “好好的大喜日子,叫你们这群人给毁了!如今还要往庆王的头上栽赃!”   “怎么, 本宫在你们这些人眼里, 就这么愚不可及?庆王在自己的大婚之日陷害设计自己!?亏你们说得出来!”   气氛诡异。   那些沉浸自己思绪里的朝臣, 皆是被德妃打断了思绪。   冲淡了心中的震惊, 只能头疼地应付着德妃。   张弘沉声道:“以目前掌握的证据,王爷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人……”   “你也说了是嫌疑!”德妃怒声道:“本宫看着你们这架势, 恍若都要将庆王就地正法了似的。”   “臣不敢。”   “行了。”皇帝冷声喝住德妃, 转向林水月:“你所说的证据呢?”   林水月抬眸, 夜辞便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去。   “这是此前大夫为庆王诊治时, 所给出的药方,依据这药方上所言,王爷中的是含春散。”   “此物莫说在宫中,便是在京城里都不常见。臣便差夜辞, 自御前侍卫统领裴大人处要了腰牌,搜查了宫中宦官的住所。”   宫中守卫森严,各主子住的地方都有侍卫严密把守。   没有皇帝旨令,也不能随意走动搜查。   但宦官及宫女住的地方不一样,这事发生后,林水月思虑了下,就觉得下药的人不可能是各宫的宫人。   一来目标太大,二来宫中有巡逻的侍卫,并不方便行事。   这才将目光放在了外面伺候的大小宫人身上,而今日大婚,宫女都被遣到了德妃宫中帮忙,外面伺候的几乎都是些小太监。   “时间紧迫,臣猜测作案之人当来不及处理剩余的药物,以及庆王喝过的沾了药物的杯盏。各宫内对这等器皿都有备案,细查之下发现少了两个金盏一套彩瓷碗碟。”   “臣便命夜辞以搜查贼人的名义,入宦官住所翻找。”   夜辞将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尽数呈了上去。   “在离宦官住所不远处的一株海棠底下,发现了丢失的东西。”宦官住所不小,时间紧迫,林水月让白诗从刑部牵了猎犬过来。   这些猎犬是她主持刑部大小事务后,特意养着的。   如今也驯养有一年时间,今日第一次亮相,便立了大功。   “经太医院查验后,发现其中一个杯盏上确实沾有含春散。另,在宦官住所的横梁之上,找到了一个包袱,里面裹着的便是剩余的含春散。”   张弘面上一凛,林水月办案比他们料想的速度还要快。   只是……   “林大人,据我所知,宦官所住的地方,都是十几人一起的大通铺,你在横梁上找到了此物,也并不能够确定那个作案的人是谁,光凭着这些东西,也无法说明庆王与此事无关。”   林水月扫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张大人所言不错。”   张弘噎了下,却听她道:“所以我差人去内务府,要了这同住一间房的十几个宦官的画像。”   “命人前去京中唯一可能出现这等药物的花街柳巷里打探了番,其中,宜春院的老鸨王妈妈,指认了其中一个人,便是坤宁宫外洒扫太监——福生。”   林水月冷声道:“把人带上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林水月的身上,抬眼去看那被押解进来的小太监,没有人注意到,文竹听到福生的名字后,再不见半点疯癫痴狂的模样,身形瑟缩了下。   低垂着脑袋,不敢抬眼看人。   福生被侍卫押了进来。   他穿着身湛蓝的太监服,衣袍上沾了些脏污,束着的发也乱了。   可就算是这般狼狈的情况下,也掩不住此人清俊的容貌。   竟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太监。   他被人叩住后,已是满脸灰败之色,见得这满殿的朝臣,更是低头缄默不语。   “说!是谁叫你往庆王的杯盏里放那等腌臜物的?”德妃冷眼凝视着他,想也不想地道:“可是太子?”   张弘当即道:“娘娘!此事与太子爷无关,还请娘娘莫牵连无关之人!”   德妃当即笑了:“除了太子,还能够有谁?我儿今日但凡出了点差池,究竟是谁得利!?”   这是大实话。   实际上殿内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谁也没有德妃这样的胆,直接说了出来。   “放肆!”殿上的皇帝摔了茶盏。   摔碎的瓷片划破了德妃的手臂,吓得她往后缩了瞬。   庆王扶住了她,低声道:“母妃莫要再说了。”   德妃心有不忿,却也知道皇帝待这个先皇后留下的太子格外不同,只能强忍着怒意闭上了嘴。   不想林水月却在此时道:“皇上,今日这个局,看似处心积虑,实则破绽百出。”   “如若今夜未曾查到宫中,福生便会被掩盖过去。”   程旭沉默片刻后道:“所以林大人也觉得,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错。”林水月点头。   太子不在殿中,这些人只得抬眼看向张弘。   张弘一时头皮发麻,强撑着道:“林大人只是查出了个小太监,如何就能够与太子爷扯上关系?”   “皇上圣明,太子爷近来身子不适,今日庆王大婚也只得待了片刻,便回了太子府中休养。”   “这事,太子府并着整个东宫的人都清楚,太子爷绝无可能命这小太监做出这等事情来!”   “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面色发沉,目光落在了他几人身上,并未言语。   气氛僵持住。   林水月新找到的证据,至少可以证明庆王所言非虚。   但也没办法证明就是他人,尤其是太子所为。   就在此时,林水月抬眸扫向文竹,声音淡淡地道:“无论如何,下药谋害王爷,都是死罪。”   “你不肯供出背后之人,那便直接当场诛杀。”   满殿一静。   这些朝臣还没反应过来林水月是什么意思,就见林水月身边那个叫夜辞的婢女身形一动,直接拎起了福生。   那福生紧闭着双目,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却还是死咬着不肯多说一句话。   众人还以为,林水月只是随口言之,目的是为了吓唬此人。   见得福生那个模样,魏朗摇头道:“这等硬骨头,轻易是不肯开口的,也不惧死,林大人只怕……”   “大人!”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而那开口的人!   众人惊讶非常,竟然是刚才还一副疯癫模样的文竹。   她面上带着抹急切,整个人惊慌不已,顾不得其他,大声地道:“大人!奴婢招!我招!求大人放过他!”   她焦急非常地看向殿外。   夜辞的脚步一顿,那福生倏地睁开眼睛,怒声道:“闭嘴!”   文竹却看也不看他,只瞧见夜辞停下了脚步,便不顾一切地道:“是云妃!是云妃娘娘命奴婢这么做的!”   这话一出,整个御书房内都安静了。   众臣面色微变,连张弘都沉默了。   他有段时日没见到太子,也不知太子究竟在忙些什么,今日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其实张弘心里也没底,但想着太子若要行事,到底还是会告知他一二,便强撑着与德妃争辩。   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相信太子无辜。   没想到此事竟然真的就与太子无关!   而文竹提及的那个人,也是一干朝臣,包括连带德妃在内都没想到的存在。   云妃。   是前些年入宫的年轻妃子,进宫后很得皇帝的宠爱。   没几年的时间,就升到了妃位。   但即便是如此,在前朝之中,也没几个人关注这云妃。   原因无他,云妃年轻,加之出身寻常。   其父在湖州之下的一个郡内,任郡守。   这官位莫说是在京城,就是在湖州当地也排不上号。   再有这云妃在后宫中,自来小心谨慎,虽然得宠,却半点不敢与德妃争锋。   寻常都要对德妃退避三舍的人,竟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这话说出口,那文竹就好似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一般,跌坐在了地上,低声道:“云妃娘娘许诺奴婢及福生,事成之后,将福生放出宫中,与奴婢长相厮守。”   她说着,逐渐红了眼眶:“王爷宽厚,待底下的下人也极好,奴婢也曾后悔过应下此事,可奴婢与福生命贱,都系于云妃娘娘一人手中,奴婢实在是忤逆不得!”   德妃张了张嘴,她仔细回想云妃那张脸。   想起来的却是平日里对方对自己的讨好与卑微,在她面前连坐都不敢坐着的人,竟有这样的胆子?   福生闭了闭眼,冷声道:“你糊涂。”   文竹情绪崩溃地道:“那不然呢?叫我就这么看着你送命吗?”   “今日便是招供了,你我也活不成了。”福生面色发白,云妃此前承诺过他,如果他能够守口如瓶,必定会善待他的家人。   文竹对家人有恨,他却并非如此。   他家中还有个妹妹。   “你如今不招供,死的就不只是你了。”   福生仓皇抬头,看向了林水月的方向。   却见这位位高权重的林大人,面上冷淡没有表情,恍若冰雕似的存在。   她整理着衣袖,好似并没有看见他。   但刚刚想到了家中妹妹的福生,此刻是再也坐不住。   他只得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云妃为何做出这样的事?”   福生苦笑:“奴才只是个做粗活的下贱之人,云妃娘娘如何会告知奴才这等重要的事情?”   回答他的,是林水月清冷的一瞥。   福生沉默片刻,随后闭上眼道:“云妃娘娘有了身孕。”   “什么?”德妃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   “几个月了?”   提及这件事情,没有人比德妃更加关心。   福生:“已四月有余。”   德妃:……   竟然已经这么大的月份了,她想到了云妃前些日子还在她跟前讨好卖乖,甚至还主动帮她洗手梳头,将那宫女做的事情都给接了过去。   且从身段上瞧着,也根本不像是有孕在身的人。   她心底不由得阵阵后怕,这女人竟是这般能够隐忍。   宫中哪个女人若怀了身孕,不是恨不得昭告全天下,这几年皇帝也有几个小皇子出生。   唯独这云妃瞒着所有的人,怀着身孕做出了这等事情来。   德妃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才是,心境极其的复杂。   “除此外,再无其他?”林水月问的话,却是让福生一愣。   他确实已经将自己知晓的事情都尽数告知了,但他清楚,林水月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可他仔细思虑后,还是摇头道:“奴才只知道这些了。”   在场之人皆是哗然。   原以为是庆王所为,不想却又扯到太子,而今竟是扯出来了宫中一个妃嫔。   事实摆在眼前,加之林水月派去查探的人回来回禀。   是有关于胡西西身边大丫鬟的。   这大丫鬟是胡家的家生子,想要收买对方,比眼前的文竹和福生还要难一些。   只林水月差人查探后,却发现了端倪。   这丫鬟的父亲被人设局,欠下了巨额赌债,家中还不起钱,只能拿女儿抵债。   而背后设计陷害丫鬟父亲的人,也指向了宫中。   几经查探后,同这位云妃娘娘也对上了。   证据确凿,皇帝震怒。   当即亲自审讯了云妃,得出的结果跟那福生所说的差不多。   云妃怀孕之后,她身边的嬷嬷信誓旦旦地说,这一胎必定得子。   可云妃却觉得,她与这个孩子在德妃的压迫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她日日看着德妃嚣张跋扈的劲,就越是恨。   于是想出了这么个阴毒的法子,想要坑害庆王。   她料想周全,便是计划败露,旁人首先怀疑的也会是太子,绝对不是她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妃嫔。   不想这却被林水月顺藤摸瓜,直接将她给摘了出来。   皇帝怒不可遏,却因着云妃确实身怀六甲,并未直接下令处置了她,而是命人将她□□起来,待得她生下孩子,再行处置。   可未曾想到的是,云妃被禁足的第三日,便在殿内悬梁自尽了。   一尸两命。   至此,此案也算得上是了解了。   临近婚期,加之皇帝对此女厌恶非常,林水月并未深查下去。   只听得云妃的死讯后,她倒也不意外。   此事确实是云妃所为不假,但这云妃在宫中行动并不方便,并且按理来说,她手边没什么可用之人,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办到这些事。   但神奇的是,她就是办到了。   那福生虽是个洒扫的太监,却能够避开了所有的巡逻和侍卫,完美地进入到了庆王婚宴中。   倒也奇特。   但因云妃宫内外的人,都由御前侍卫把守。   她死的时候,侍卫均是没看见任何人进出宫殿,便也只能认定她是自尽身亡。   而那日庆王府的事,伴随着云妃身死,便也被掩盖了下去。   只是这日林水月再上朝时,被庆王叫住了。   “此前的事,多谢林大人出手相帮。”   庆王面容凹陷,眼下青黑,看着很是憔悴。   他这几日确实也休息不好,出了这么一回事,府中的人清理了遍,唯恐再留下了他人埋下的棋子。   加之冤屈虽然洗清了,他在皇帝那边也丢尽了人。   原要吩咐他做的事情,如今皆是移交给了其他人。   他一时忙于朝务,又要顾着后院,劳碌之下整个人都憔悴了。   林水月微顿:“王爷客气了。”   庆王见她没有太多的话与自己说,心中刺痛,却也并未阻拦,任由她离开。   只是没想到林水月的步子迈出去了一步后,停了下来。   庆王抬眸,对上了她那双冷淡疏离的眼。   “京中动荡,眼下只是个开始。王爷身处其中,自当多思多虑,行事更加谨慎为佳。”   林水月最多也只能给他这样的告诫了。   刑部范围内的,她管,刑部范围外的,她鞭长莫及。   她说罢,对庆王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庆王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还有那身红色的官袍,心头复杂非常。   时间转瞬即逝。   七月初六这日,林水月才刚醒,同林老夫人对坐,正在喝厨房煮的红枣小米粥。   她的婚假从今日开始,往后十五日都是。   皇帝在朝上提及的时候,燕国使臣的脸都黑了。   他们如今留在晋朝的意义,就是等林水月成亲。   本以为成了亲就能走,哪曾想竟然还有婚假这种东西,而且一连十五日。   问题是晋朝整个朝堂之上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他们一个外国使臣,能有什么意见?   这事便这么定下来,林水月忙久了,难得闲下来。   哪怕是大婚头一日,整个人都显得慢慢悠悠的。   “小姐。”红缨快步行来,脸上的表情古怪非常:“老爷来了。”   林水月挑眉,来就来吧,林朗近来隔三差五地往她这府上跑。   还自己掏银子,给林水月置办了许多的东西。   小到头面,大到府中家具,甚至还有几个田庄、店铺之类,流水一样送进府中。   拿人手短,林水月便也没表现出剧烈的抵抗情绪来。   没想到。   “老爷把家搬过来了。”   林水月:?   待得她出去一看,发现红缨这真不是夸张的说法。   林朗带着林淮尹,并着几个林府的下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正在布置边上的厢房。   林朗手里拿着的,是他生辰时林水月画的那副画。   他比划着高低,感觉放哪儿都不是很满意。   这可是他女儿的大作,可不能糊弄了。   “叩叩叩。”林水月敲了两下门,冲他笑:“林大人,忙着呢。”   林朗:……   他忙收了画,心虚地咳了几声:“我们在府中用过饭了,你同母亲不用等我们。”   一时又装模作样地比对起了尺寸,眼皮狂跳,却始终赖着不走。   “林大人这是打算在这常住呢?”林水月淡声问道。   林朗心头咯噔一声,强撑道:“你明日大婚,父亲兄长都不在,谁送你出阁?”   “府中离你这边太远了,我这不是怕耽误了吉时吗?”   林水月了然,点头:“住一日带这么多的东西?”   林朗那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磕巴许久说不出话,索性破罐子破摔:“以后我就住这了。”   这气势刚起,同林水月凉薄的眼对上,瞬间就灭了。   “皇上圣旨都已经下了,待得你出嫁之后,就要去燕国,这一路山高水远的,你人又不在府中,母亲年纪大了,身边没个人可不行。”   这事林水月也考虑到了。   她如今手里宅院很多,除了眼下这个府邸外,还有皇帝赐下的尚书府。   她同裴尘的新房,则是布置在了将军府中。   她成婚后,这边虽说还有些下人,但也等同于林老夫人一个人住。   原本林水月打算将林老夫人接过去同他们住的,但林老夫人在这件事情上不愿顺着她。   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过去。   林水月思前想后,便也只能将林老夫人送回林府。   就是林朗这个人有前科,她不信任。   本来是打算留些个侍卫给林老夫人的,这下好,林朗自己拎包找上门来。   林朗被她这么看着,心头不自在,却还是梗着脖子道:“你总不能拦着你父亲尽孝吧。”   “母亲呢?”   林朗微顿:“她留在那边,有什么事我再回去。”   他知道林水月与秦氏间关系生硬,也没打算劝林水月。   林水月这才点下了头,淡声道:“那便留吧。”   林朗还在那边絮絮叨叨:“母亲年纪大了,身边没人不行,我知道你想把她带到将军府去,但是那……”   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林水月懒得理他,转身走了。   却听得背后林朗高声道:“她同意我留下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红缨摇头,这好好一个爹,咋就跟上门求小姐的那些人似的了。 第132章 大婚   七月初七, 七夕节,宜嫁娶。   京城的夏日炎热,多雷雨。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好几场雨, 为炎夏送来了些许凉意。   今日骤然放晴, 蔚蓝天空万里无云。   阳光澄澈,不似前些日子的酷热,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暖。   清晨一早, 林府上下就忙开了。   林老夫人亲自坐镇,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唯独……   “老夫人。”红缨苦着一张脸:“小姐还没醒。”   林老夫人眉头瞬间拧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哪家新嫁娘似她这样的?睡到这般时候?”   旁边的嬷嬷欲言又止, 这不是昨日老夫人说的,林水月平日辛苦了,今日她出嫁就让她睡个好觉吗?   哪知林水月能睡到这时。   “稍后迎亲的队伍都要到了。”林老夫人起身,往林水月的闺房走去:“快些将她叫起来。”   房门打开,见着里头站着十几个丫鬟,手里捧着沐浴用的东西, 香膏并着梳头的用具。   这么多人, 却连一点声响都未发出来, 夜辞、白诗二人站在列首, 见得老夫人,纷纷向其行礼。   裴尘送来的这两个丫鬟, 手脚麻利又规矩, 林老夫人很喜欢。   就是太规矩了, 什么都依着林水月。   林老夫人气势汹汹地进了内室, 正欲发火。   就见得床上的林水月睡眼惺忪地倚在床头。   为了让她方便靠着,身后放了个大迎枕。   一缕阳光照了进来,为她镀上了层金光。   她墨发散落腰间,轻眨了眨眼, 侧脸如那九天神女般娇美惑人。   见得老夫人后,轻笑道:“奶奶,这么早。”   林老夫人瞬间回神:“这还早?你没瞧着都什么时候了?”   夜辞轻声道:“时辰来得及,公子说了,要以小姐舒适为重。”   林老夫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她所说的公子是谁。   就听林水月淡淡地道:“他何时连我身边的人都给收买了?”   白诗轻笑:“您说成婚之前不见公子,公子便只能差人嘱托我等仔细照料着您了。”   林老夫人讶然:“成婚之前不见面?这是为何?”   林水月轻咳了几声,人也清醒了。   当着林老夫人的面,她总不能说裴尘做的荒唐事太过,被她禁止见面了。   她起身进了浴室。   沐浴后身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香膏,这才坐到了梳妆桌前,任由几个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凤冠霞帔是内务府准备的。   这套婚服,有着近乎于寻常礼服的规格。上面绣着精致的绣花,因着是夏日,布料用了最为清透的晚云纱。   晚云纱就如其名一般,穿在身上如同云朵般堆叠瑰丽。   层层叠加之下,有着惊人的奢华美感。   林水月一身冰肌玉骨,被这正红的衣裙簇拥着,娇艳欲滴,像极了盛放的蔷薇花。   到底是婚服,做得再轻薄,穿这么多层也厚重。   林水月透着镜子看林老夫人:“奶奶,按照流程,您不该同我抱头痛哭吗?”   话音刚落就被林老夫人打了下头。   她捂着梳到一半的头,咕哝道:“哭不出来也不兴打人的啊。”   林老夫人没好气地道:“将军府离这边就隔着一条街市,你又不是嫁去燕国了!”   林水月笑:“我走之后,您可千万记得饮食清淡,肉菜不是不能吃,像酱肘子这样的东西还是少碰,另外我同老封君齐老夫人说过,日后她们也会常来陪您打麻将,说话的。”   “父亲来府上暂住,您若是觉得他烦了,或者林朗他又犯病了,就把他赶出去,不必给他留面子。”   林朗:……   刚走进来就在说他坏话,这什么闺女!   “胡说什么呢,我孝敬母亲都还来不及。”他往林老夫人身边凑,见林老夫人用手帕压了下自己发热的眼角,心头也是一热。   今日后,林水月便嫁做他人妇了。   “放心,你父亲在我这就不是个玩意,恼了烦了我自会叫他滚蛋。”   林朗那险些滴出来的眼泪,瞬间憋回去了。   成,这一老一少才是亲人,他是捡来的。   “父亲,祖母,迎亲的队伍到了!”林淮尹快步行来。   进步就见得林水月身穿曳地华服,头戴宝珠金冠,面若桃李,唇若娇花,美得不可方物。   他一时怔忪,眼前人不光美艳,气势更绝。   方才一瞬间,竟叫他不敢直接与其对视。   林老夫人停了嘱咐,手握着林水月的手,轻声道:“祖母知你聪慧,你这一路行来皆是自己的成果。”   “旁的话,祖母不懂也教不了你。唯独一点,便不论你是林大人,还是水月,都是祖母的孙女。”   林水月回望,与林老夫人眼眸对上。   她顿了许久,方才对林老夫人行礼:“孙女拜别祖母。”   林老夫人颔首,面上只留笑意:“去吧。”   林水月这才同林淮尹出了门。   一出门,便听得外面锣鼓喧天,声势浩大。   林水月就林淮尹这一个兄长,堵门的人都是些林府旁支的亲戚,这会已经抵挡不住迎亲的攻势。   林淮尹背对着她,蹲下身道:“走吧。”   林水月伏在了他的身上,她这一身累赘,林淮尹背得却很是轻松。   自她离开林府后,他们二人未再有过交流。   林淮尹背着她,一步步走向了门外,到得大门口,终是道:“水月,从前的事,兄长对不住你。”   “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过了这道门,必定要过得幸福才是,至少……要比我们都幸福。”   林水月没有应。   林淮尹也没有指望她给自己什么回应,只一路将她送入了花轿。   林府大门前,人山人海。   为首之人面冠如玉,穿着身大红的婚服,抬眸看来。   那眼里,饱含无尽温柔。   林淮尹想,大概也只有似裴尘这般耀目的人,才配得上林水月。   他将林水月放到了花轿上,与裴尘颔首后,看着花轿抬起,林水月坐在繁复精致的花轿中,同迎亲队伍离开了。   林淮尹心下怅然。   一回头,见得林朗眼泪巴巴地站在一旁。   林淮尹:……   这世间所有事皆有因果,从前他们待林水月轻慢,未想到如今便是想亲近,也变得困难。   那边。   将军府的迎亲队伍极为夸张。   不光有着忠国公府上的人,另有秦屿、张睿等一众在株洲一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   这些将士身材壮硕,气势凛人。   一路行来,赚足了眼球。   京里的百姓都知晓那位女官今日成婚,来看热闹的人,将整条街道都给堵死了。   行进困难。   只能绕从其他方向走,短短的一条路,竟是走了许久才到。   将军府对面的酒楼中。   太子目光阴沉地看着那花轿入了府中,旁边的张弘不敢多言,只默默拿着手帕擦自己额角的冷汗。   “他倒是准备周全。”太子冷笑不已,嗤声道:“将那群将士都调了过来,怎么,怕孤会对林水月下手?”   张弘正襟危坐,闻言不敢贸然回答。   事实上太子也确实这么准备了,只不过裴尘提前洞悉,莫说做点什么,就是连捣乱的空隙都没给他们留下。   裴尘不是庆王,将军府内也没有他们的棋子。   想在他的婚宴上闹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   张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太子,此番成亲,裴尘并未往太子府上送帖子。   也就是说,他们连宾客都不是。   按往常,无论有没有帖子,太子想去的话,没有人拦得住。   偏裴尘太了解太子,稍用点计策,就让太子无暇顾及。   今日有着要务处理,能来这边看一眼,已是不易。   只太子最后离开时,瞥向将军府的目光,还是叫张弘看得心头发凉。   今日婚礼,出乎意料的顺利。   除了迎亲队伍被热情的百姓堵住,不得不绕了远路之外,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林水月坐在轿子里,甚至还收到了裴尘悄悄叫人捎过来的点心。   有点心有热茶,轿子里还放了冰盆。   林水月一直到将军府外,才被人迎下了花轿。   外面人头攒动,无数目光落在了这位大晋第一女官的身上。   待得林水月出现,更是引发了巨大的骚动。   原因无他,林水月并未戴着红盖头,也不以任何遮挡覆面,全然不似寻常新嫁娘。   然而围观的人也说不出不合规矩的话来。   规矩上,女子还不能为官呢。   “从前不知,这位林大人竟是生得这般花容月貌!”   “刚才那一下,我还以为是瞧见了九天之上的娘娘。”   “裴大人不也生得俊逸非常,丰神俊朗!”   “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林水月已然入了厅堂。   进了大厅中,便见上首坐着两人。   是忠国公及其夫人。   林水月见过忠国公数面,平常在朝上也有交集。   这位忠国公夫人倒是第一次见。   瞧着模样很是年轻,至少比身侧的忠国公年轻十来岁的模样。   她收敛神色。   裴尘是忠国公原配之子,如今的忠国公夫人乃是裴尘母亲去世后的续弦。   那忠国公瞧见林水月面无遮挡,直接进了门。   面上微顿,却也不置一词。   倒是那位忠国公夫人看了林水月好几眼。   容貌倾城,气势逼人。   她坐在堂上,林水月居于堂下,然这么一眼,就有种被其俯视着的感觉。   忠国公夫人心头微跳。   又思及来前忠国公嘱咐的话,说这位新媳妇并非是好相与的性子,叫她万莫与其发生争执。   万莫。   忠国公府上在京中的地位举重若轻,她还是第一次从自己的夫君口中听得这样的话。   待见得林水月后,却也心知忠国公所言不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林水月转过身,对上了裴尘那双含笑的眸。   他今日容色甚好,气色也是绝佳。   若是叫他人来看了,都要以为他这是回光返照了。   裴尘皎洁如玉,在民间有着明月公子的美名。   今日面上却满带笑意,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林水月见着,唇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   待得礼毕后,她回了卧房。   将军府的主院,是七间宽敞明亮的屋子。   其中最大的是主院卧房及主厅,再有便是两个书房。   修葺这房子的时候,裴尘特地寻求过林水月的意见,将二人书房分开,除此外还设有一个偏厅。   一个林水月独有的放衣服箱笼的屋子,另有个抱厦。   外面人来人往,这主卧房内倒是安静。   林水月进屋后,除了几个下人外,未见得任何人,不由得微挑眉。   “知晓夫人不喜他人打搅,便让他们都散了。”林水月回头,见本应在外面招待宾客的人,不知何时进了门。   裴尘长身玉立,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他面容格外俊朗。   他靠近林水月,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肩膀深吸了口气,温声道:“夫人。”   林水月不应,他复又再叫:“夫人,娘子,二小姐。”   “水月,林水月。”他低声笑:“我的妻子。”   林水月轻笑推他:“还未出去宴宾客,你便醉了?”   裴尘克制地抬起头,他原本只想着来看她一眼,叫她卸掉这身沉重的装束,同他一并去外面。   见到了她,站在了熟悉的场景里,却止不住的心动。   今日起,她便是他的妻了。   念及此,又见她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   裴尘平生第一次觉得,夜晚来得太慢。   外面还有许多宾客候着,他竭力忍耐,甚至等不到她换好衣服出来,就先去了外院。   林水月换掉这身沉重的装束,另挑了件家中准备的轻薄喜服,同为大红色,这套简单许多,没有里外里好几层和巨大的裙摆。   又卸掉了头上沉重的冠,换了套金色红宝石的头面,走出了房门。   外院热闹非常,来的宾客众多。   这里边不只有忠国公府的宾客,还有林水月的宾客。   胡西西到处张望,当瞧见林水月真的出现在此宴宾客时,惊道:“还真来了。”   王晗满脸笑意,骄傲道:“那是自然,林大人也是大人,且官位不比裴大人低,这等场合,林大人出席是自然。”   蒋嫣然一旁感慨道:“其他女子成婚,皆是要以红盖头覆面,送入洞房后,面对的就是夫家所有的亲眷。”   “半步离不得卧房,从此便成为了男主外,女主内。”她看着林水月的方向,眼眸锃亮:“到了咱们林大人这里,就变成了同出门迎宾客,直接以面容示人。”   听她说得,胡西西都羡慕了:“水月可真厉害啊。”   她这句由衷的感叹,听得旁人皆是点头不已。   如若林水月没有这等能耐,便是今日嫁给了裴尘,裴尘想要给她这样的殊荣,旁人也会说不合理,不合规矩。   而今林水月官至刑部尚书,再看满晋上下,除了皇帝,谁会多言一句不是?   这都是林水月自己挣来的体面。   那边,林水月到了徽明一众学子的面前。   这些学子年轻气盛,见得林水月的花容月貌,纷纷红了面庞。   唯独林水月神色平静,态度与寻常没什么两样。   齐铭晔、白羽及瞿斐然皆起身向林水月道贺。   徐子乔坐在角落,白羽原有意将他遮盖过去,不想他踌躇片刻,竟也站起身来。   这位风光霁月的才子,面上带着抹薄红,眼眸深沉沉的,看向林水月时,还带了些恍惚。   “林大人,学生敬你。”   白羽忙拉住他,尴尬地林水月笑:“子乔他不胜酒力,喝多了些,还请大人见谅。”   何止是喝多了点。   徐子乔快把酒当水喝了。   今日林水月成亲,他们来赴宴时,白羽怎么都找不到徐子乔。   本以为是他伤心至极,不愿来这将军府,还打算替他搪塞过去。   谁想他竟早早就到了,且还在他们没来之前,就把自己灌醉了。   徐子乔喝醉了也不闹腾,就这么坐着,背脊挺得很直。   白羽凑过去的时候,还听到他在背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一时无语,却又见徐子乔半点不闹,就随他去了。   谁知这一个不注意,人就跑到林水月的跟前来了。   林水月唇边带着抹轻笑,见状道:“无碍,厨房备了醒酒汤,如有需要,白公子只需叫下人送来便是。”   白羽忙不迭点头,不想那被他拉住的徐子乔又道:“大人今日,真美。”   白羽人都要疯了。   徐子乔这发的什么疯,人家今天成婚,他跑来说人家真美。   好在林水月并未计较,轻笑着去了其他宾客那边。   白羽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恨恨地对徐子乔道:“你待着,我这就去找人要醒酒汤。”   治不了他了还!   被他按下的徐子乔一言不发,目光只盯着那道红色的倩影,久久未曾言语。   待得白羽去而复返,徐子乔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欲叫醒对方,却听齐铭晔道:“让他睡吧。”   睡过去,心底也就没那般难受了。   齐铭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难得的美酒入喉,都化作了苦涩,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道身影,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这边来的宾客,都是懂礼数的。   待到夜幕时分,便纷纷起身告辞。   宾客散了大半,余下的人怎么也不敢去闹洞房。   开玩笑,对方可是裴尘和林水月,不要命了吗?   林水月在宴中没喝几杯,绝大多数都被裴尘挡下了。   宾客散了后,她先行回了卧房,卸下一身装束,去了浴室。   出来后,却见裴尘不知何时回到了房中。   他已是沐浴过后,穿了身中衣,因着成亲,所用之物皆是大红色,这套中衣亦然。   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一身肌肤如瓷玉般。   在微晃的烛光之下,他长发散落,眉眼如画。   倚在宽大的床边,手里还翻着一卷书。   姿容清绝,俊美非常。   林水月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今夜是洞房花烛,这人……   她面上不显,耳朵尖红了彻底。   抬眼一看,周围伺候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   眼下卧房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宴席散了之后,厨房单独给林水月送过了饭菜,以至于她现在连肚子饿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在琉璃镜面前磨蹭片刻,到底是起身往床上走去。   这床极大,林水月目不斜视,直接越过外边斜躺着的人,到了里侧。   随后拉被子,闭眼睛,一气呵成。   身侧的裴尘,手里捧着卷书,什么都没看进去。   自靠在这里,脑海里就全是浴室里轻晃荡的水声,以及林水月今日衣服上的熏香。   那香味闻起来熟悉。   细细一想,却有些接近于他用的药上带着的冷香。   等他反应过来,见林水月穿着身同样大红的中衣出来,微微湿润的发梢,将那中衣打湿了些许,显露出姣好的身型来。   裴尘当下连精神都集中不了。   她在旁侧磨蹭许久,他本想唤她。   不想她却自己反应过来,往这边走近了来。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心上。   ……谁知她竟是直接越过了他,就这么躺下了。   裴尘静默良久,方才道:“夫人,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言下之意是,她就这么睡了?   林水月面上紧绷,想也不想地道:“你不是身子不好吗?”   “今日奔波这么久,好好休息吧。”   话音刚落,她听得身侧之人好似冷笑了下。   随后翻身覆在了她的身上。   她再也装不下去,倏地睁开眼。   却见那人原本星辉潋滟的眸,如今都被深沉的雾气笼罩,裹挟着强烈的情绪,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心头一跳,就听他道:“身子不好?”   林水月脸色微变,心道坏了。   她这话好似再说……他不行一样。   新婚之夜,叫她这么一说。   林水月当即打算起身逃跑,然后才扑腾起来,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   她放在一旁的手,被他紧紧握住。   “裴尘,你冷静些。”   接下来的一夜里,裴尘没再让那张恼人的嘴开口说过半句话。   全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声音。   化作无数的柔,叫他陷入痴狂。   林水月眼角都淌出了泪来,任由着他作为。   承受不住时,迷蒙地睁开眼,恰好瞧见了他撇在了一边,翻了大半的书。   恍惚间,她看到了上面同他二人一模一样的姿势。   林水月:……   合着他在这当场教学呢?   “不专心。”不等她深想,他又啃了上来。   林水月彻底没想法了。   而夜,还很漫长。 第133章 启程   天将亮时, 裴尘才收敛了些。   林水月累得连手指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被他抱着进了浴室,回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 屋外阳光明媚, 屋内安静非常。   林水月睁开眼,便瞧见身侧的人侧倚着,墨发蜿蜒, 如绸缎一般散落在了床上。   他唇边带着抹温柔的笑,目光脉脉地看着她, 饱含无限温情。   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隔空轻点着她的眉眼,脸颊和唇。   “夫人醒了。”看见林水月睁开眼,他笑弯了眼。   裴尘容貌太盛,笑起来太过惑人。   林水月却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没有, 我死了。”   开口听得自己声音沙哑非常。   她周身都痛, 整个人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再看那位自来就‘身子不好’的裴大人, 神采奕奕, 精神抖擞。   这到底是谁的身体不好?   “这么好的日子,夫人如何能说这般晦气的话。”裴尘低笑, 知她羞恼, 却也不肯放过她。   他滑到她面前, 那鸦羽似的卷翘的眼睫, 恍若触及她的。   “我知道了,夫人的意思是谷欠生谷欠死。”   林水月耳尖爆红,低声警告:“裴尘。”   裴尘轻笑着,那股冷香不断地往她的鼻尖钻。   她尤记得, 昨晚这人牢牢地抱着她,说她好香。   分明身带香气的人是他。   “夫人这么凶,定是为夫昨晚表现不够好。”裴尘勾着她的一缕头发,在自己的指尖缠绕。   那极致的黑与白交织在一起,让林水月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某些个场景。   “此前没有经验,叫夫人受罪了。这几日我一定苦心钻研,也好捕获夫人的芳心。”   林水月不想理他了。   裴尘凑过来,在她面上亲吻。   外头却响起了一道嗓音:“少爷,少夫人。”   “时候不早了,还请少爷、少夫人起身前往忠国公府。”   林水月这才想起来,成亲第一日,需得去见过裴尘家中之人。   他两情况特殊,除了忠国公府上外,还需要去往皇宫中谢恩。   她只得推开裴尘,那人还在笑,却也知道她辛苦,不再闹她。   林水月腰肢酸软,下床时险些站不稳。   旁边的裴尘将她抱了满怀,被她冷眼扫了下,也不生气。   “我伺候夫人穿衣。”他轻笑,还真的就这么抱着她不撒手。   他说是穿衣,实则并不老实,林水月忍无可忍,按住他的手,远离了他。   裴尘无辜地眨眨眼,见她飞快地穿好了衣裙,也只能遗憾地收回自己的手,轻叹道:“可惜。”   林水月全当听不到,见得自己收拾整齐后,才让候在外面的人进来。   领着一众丫鬟小厮的,便是那个林水月曾见过的常嬷嬷。   她尤记得刚穿到这里时,这位嬷嬷看她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嫌恶。   而今倒是看不出来,待她也格外恭敬。   去往忠国公府上的马车上,林水月随意问了一句。   裴尘穿了身湛蓝色衣袍,腰间配着玉革带,墨发用白玉冠儿束了起来,更显得他面冠如玉,俊逸出尘。   他闻言轻笑:“夫人是我心尖上的人,常嬷嬷自不会为难。”   “从前嬷嬷对夫人有些误会。”他手握书册,笑得晃眼:“以为夫人对我居心叵测。”   林水月挑眉,就听他道:“而今看来,嬷嬷慧眼如炬,夫人果然一早就对我动了心,步步为营,只叫我掉入了夫人的圈套。”   林水月:……   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句正经的话。   他却在此时放下书册,伸手握住了林水月的手。   林水月手指冰凉,好似玉一般,触及柔软。   “便是圈套,我也甘之如饴。哪怕夫人日后将我弃如敝履,我也认了。”   林水月抬眼,正好扫到了他书册上的内容。   ……竟然还是昨晚他看的那本书。   林水月耳尖爆红,一时想骂他无赖,却又被他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来我们成亲这么久,我都叫了无数声夫人,夫人却始终不肯唤我一声相公。”裴尘重新捡起书册,好整以暇地道:“必是我昨日表现不佳,叫夫人不满了。”   林水月:……   这么久?   满打满算他们成亲也还不到一天。   “夫人放心,我今夜一定好好表现。”他翻出其中一页,递到林水月的面前,指着它道:“夫人觉得这个如何?”   林水月到底忍耐不住,寻常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也终于浮现了两团红晕。   林水月把他闹得无法,却也不肯如他的意。   裴尘便越发不正经,将她出门之前抹的唇脂都给吃了干净。   待得马车停在忠国公府外,才略收敛了些。   他退开去,见林水月唇上没了唇脂,却依旧红润,满意地道:“夫人可还喜欢我为你画的唇妆。”   林水月斜眼看他,却见他低头失笑。   这人自昨晚开始,面上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   临下车之前,他轻轻握住林水月的手,认真道:“能娶到夫人,我三生有幸。”   林水月勾唇轻笑,便也没有撒开他的手。   忠国公府的下人,见得他们二人牵着手走下来,皆是面面相觑。   裴尘的性子,说是温润如玉,实则是冷淡疏离。   对一切都不是很在乎。   如今竟有人让他面上笑意不断,视若珍宝般对待,必然是他捧到了心尖上的人。   那些下人反应过来,待林水月的态度越发恭顺。   林水月今日穿着身湖蓝色的衣裙,她一惯喜欢素色的打扮多些,但刚成亲,不能穿得太过素净。   这衣裙上绣着大片的山茶花,内衬是轻轻浅浅蓝色的纱。   穿在了她的身上,格外好看。   头上戴着的,是一套琉璃宝珠头面。   这套头面是贡品,赶巧了,正是此番燕国来京送上的宝贝。   入了宫中,被太后赏赐给了她。   头戴御赐之物的媳妇,忠国公府也是头一回得见。   林水月未入门楣,忠国公府众人就已经起身等候。   待得她与裴尘二人携手入院,瞧见的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   林水月入门,也同寻常新妇不一样,旁人进门,夫家之人皆坐着,而她进门,则是连忠国公在内,都起身相迎。   到底是如今势头正盛的刑部尚书。   林水月未拿捏身份,给忠国公敬了茶。   到得忠国公夫人柳氏这里,却被忠国公阻拦,说不必了。   忠国公是裴尘生父,柳氏并非裴尘生母,加之林水月身份高,柳氏无诰命在身,忠国公不想引发矛盾,便让林水月作罢。   林水月倒未自持身份,但见忠国公执意如此,她也未勉强。   只将带来的礼物送出,便退到了一旁。   忠国公府上人不少,柳氏另孕有一儿一女,年纪尚小。   忠国公另有几个庶出子女,林水月也未见到。   倒是除了忠国公这一房外,另外三房都来了。   老忠国公多子,嫡出的子嗣就有四个,除了忠国公是长子外,其余三人也皆是到齐。   一屋子人,倒是比从前林府热闹不少。   但因裴尘在忠国公府中的地位,加上林水月的身份,并未有人为难她,却也算不得亲近。   午后用罢了饭,裴尘便将林水月送到了他从前住的院子里休息。   林水月并未直接歇下,反而听他说起了往事。   裴尘与父亲的关系疏离,近乎算是冷漠。   自他有印象开始,就有大半的时间在宫中。他自小展露出超凡的聪慧,教养都由宫中来,小小年纪便识得许多的文章。   此后更是鲜少在家,加之忠国公续弦后,府上有了新的孩子,他的存在就变得更加可有可无。   只因他在圣上面前得脸,田阁老又算是他半个师傅。   明面上的亏待是不敢有的。   只少时大抵还会疑惑,为何父亲并不喜欢他,逐渐长大后,便也不再去想。   后来裴尘还主动搬到了府中最偏僻的院子中。   林水月第一次来这边,就觉得奇怪。   裴尘在外名声敞亮,在家里却并不受重视。   他住的屋子离主院很远,想要从这边离开府中却很容易。   如今听他提及,才略明白了些。   “我母亲出身南安府,昔年南安府昌盛,底下门客众多,母亲是娇养的大小姐,在嫁给父亲之前,曾订过一门婚事。”   林水月半躺在窗边的贵妃躺上,听他说话。   屋外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清风拂过,显得整间屋子更加静谧。   这地方,若偶尔得住,或许还觉得清净。   长久地住着,只怕多少会生出些寂寞来。   林水月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伸手握住了他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母亲当年那门婚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那人身故,母亲被指给了父亲。”   “彼时的忠国公府上,还需倚仗南安府权势。父亲没有拒绝的余地,娶了母亲之后,两人无情。母亲思念亡故之人,日日以泪洗面,长久之下便生了怨怼。”   林水月握住他的手。   忠国公不喜裴尘的母亲,自然不会喜欢裴尘。   这件事里,受到伤害的人,唯有不能选择自己出身的裴尘罢了。   “此后南安府式微,为谋长远,舅舅与父亲商议,将我送入宫中,做太子伴读。”   那时裴尘不过五岁。   太子已经十几岁,突然出现个年纪这般小的陪读,屡屡觉得他碍眼。   加之他性情暴戾,林水月难以想象,裴尘在那般小的年纪都遭遇了些什么。   他那一身的伤病,还有在原文中只求权势的心,大约都是这么来的。   “圣上待我有知遇之恩。”裴尘微顿:“夫人可知南安府旧事?”   林水月摇头,她只知道林老夫人跟南安府有旧,具体的不知。   “外公在时,南安府威震一方,舅舅在他庇护之下,一直过得极好。不想天有不测,外公意外去世后,南安府便塌了。”   裴尘微顿后道:“舅舅一夕间从富贵窝里掉出来,难以接受差距,急于求成之下,做了错事。”   “他将当时不过十五的表姐送入宫中,为博得恩宠,让表姐用了蛊。”   林水月面色微变。   “此后事发,表姐吞金而亡,舅舅也被收入牢中问斩。”裴尘微顿后道:“小九,是表姐入宫后提拔上来的一个妃嫔所出。”   “表姐事发,牵连那个无辜宫妃,被秘密处决身亡。”   这等宫闱秘事,饶是林水月入朝甚久,却也极少听闻。   她只知道小九的母妃出身卑微,却不知中间还有这样的秘事。   “舅舅无知,谋害圣上罪大。父亲曾上书,将忠国公府与我划开界限,任由皇上处置。”   林水月握紧了他的手。   却见他淡笑了下,那双星眸里光辉夺目,半点都瞧不出痕迹来。   “皇上怜我才学,且并未因舅舅所行之事,而牵连到我。朝中对舅舅口诛笔伐时,也未将我逐出宫中。”   当时裴尘身子已经逐渐不好,他原本生来不足,是娘胎里带来的羸弱。   到得太子身边后,前面两年太子就给足了他苦头吃。   寒冬腊月里,他曾在冰湖上跪了一宿。   也曾穿过兽皮,同太子狩猎的动物滚做一团,供太子耍弄。   到得舅舅事发后,他父亲上书撇除干系,他已是无依无靠时,太子所行便更加肆无忌惮。   若非皇帝对他还有些照拂,只怕他早已死在太子一次又一次的暴戾打骂中。   “……圣上发现太子手段后,便在我身边放了人,加之我身子留下病根,太子再无法近身。”   他没有告知林水月的是,这一切皆出自于他的谋划。   他自小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打知晓皇帝怜惜他,且并不打算为他舅舅的事情牵累他,还欲将他好好培养,日后辅佐太子登上大位时。   他就清楚,他这条性命于皇帝而言,还是有用的。   但太子手段太狠,他无权无势,更是年纪尚小身子单薄,反抗不得又无他法。   那时太子年少,性情初现端倪。   不知为何,太子总想着逼他服软。若他肯低下头颅,如太子圈养的那些狗一样,去舔太子的鞋面的话,太子就会放过他。   为谋生,他不是没有想过。   但皇帝的想法,叫他萌生出其他的想法。   若能激怒太子,让这种不累及他性命的暴打放至最大,叫他丢掉半条命的话,圣上会如何?   事实上他赌对了,皇帝对此事震怒不已。   自那之后,太子再也不能近他的身,此事彻底解决,一劳永逸,他却留下了严重的病根。   “江明有位神医,名唤纪梵,夫人可知。”他抬眸,触及林水月的眼眸,心头微动。   他能受得无尽痛苦,却不忍她心痛半分。   林水月知晓他刻意转移话题,却也顺着他的话轻点头。   “但此人唯有一个名号,连带根本的事迹都没有,比那丘山老道还要来得不靠谱。”   纪梵成名后,就无人见过他。   说是神医,更像神棍。   裴尘低笑:“确有此人,我偶然间与他相识,知晓了他一些独特的爱好。”   纪梵名气大,并且神出鬼没,许多人都以为只是个空谈罢了。   他却不经意间发现真有这么个人,且此人还有个常人无法忍受的嗜好,便是好赌。   “纪梵好赌成性,几乎将整个家底掏空,我遇见他时,他正打算将自己七岁大的儿子卖掉,换得银两继续去赌。”   林水月不由窒息,裴尘所遇之人,几乎都没有真正良善之人。   “我将他儿子买下,且还予以他重金去赌。原本他说我药石无医,活不过十八。”裴尘面色淡淡:“却因着赌性成瘾,唯恐失了我这个财神爷。”   “在他油灯枯竭前一年,调制出了根治我身体的药物。”裴尘不知想到何事,低笑道:“那药你也见过,便是鞍山寺庙内,我交予你的小瓷瓶。”   林水月轻颔首。   “纪梵的儿子你也见过,便是我身边的砚书。”   林水月微顿,随即恍然。   砚书能耐超凡,裴尘将手中产业交予她前,都是这个小厮在打理。   原是那纪梵的儿子……   “可惜砚书恨极了他父亲,怨他为了赌而不愿花钱买药,眼睁睁看着他母亲病亡,所以到得纪梵死前几年,愿将一身本事交予他时,他也不愿学。”   “后来纪梵无奈,只能将他所有绝学,全部传于我。”   林水月眼眸微动,他用银子养了纪梵这么多年,后从纪梵那里学得了全部本事。   只按学费来算,他也不亏。   “所以。”裴尘凑到她眼前,对她轻笑:“夫人就不必担心我的身子了,早前就已调理好,必能够将夫人伺候好。”   他说这话,本打算瞧见林水月羞愤难当,再斜他一眼的。   她那一眼妩媚生姿,他看过后再也忘却不得,撩拨得心头都发痒。   但林水月却未如他所想,反而半起身,扑入了他的怀中。   他微怔。   却感受到她的温暖。   她亲吻着他的眉,他的眼眸,落在他的唇上,柔声道:“不够。”   “要调理至最好,一路陪伴着我。”   他对上了她的眼眸,那自来冷淡寡情的眸中,带着温柔之色。   是独属于他的温柔。   他心头悸动不停,却也顾不得其他,只怔怔看她道:“若需得要以再多的苦,才能将夫人揽入怀中,那便是叫我再死百次,我也愿……”   剩下的话未说出口,便被林水月堵了回去。   夏日清朗,灼热的日光晒进了竹林里,被静谧的竹林驱散,只留下了阵阵的阴凉。   屋内的二人相拥,抵得过漫长的天光。   林水月再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   他们并未在忠国公府久留,而是乘车入宫谢恩。   此后回到府中,林水月本打算将刑部的事务料理一二。   圣旨已下,十五日婚假后,她便要去往燕国,她不在的时间里,需得要将手中的事安排下去。   谁知她才回院中,就被裴尘捉着要学那书上的东西。   林水月说他荒唐,他便伏在林水月的肩上叹气。   顿时叫林水月想起此前在忠国公府上他所说的事,一时心中不忍,便随了他的意。   哪知这男人得寸进尺。   叫她整夜不得安眠。   第二日在府中睡了半日,好不容易起身用罢了饭,又被他哄骗着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后,发现他所说的什么要事都是假的。   全是为了哄她给他的借口。   林水月被他抵在窗前时,到底没忍住,伸腿踹他叫他滚。   裴尘低头叹气:“今日便是第二日了。”   林水月问他什么第二日。   他却道:“皇上只给你我二人半月时间,才刚刚新婚,就要与夫人分开,饱受相思之苦。”   林水月瞬间语塞。   他趁机攻心:“也不知夫人去了那燕国,见过了燕国儿郎后,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人。”   “想来是没有了,毕竟我连讨得夫人欢心的能耐都没有。”   “只会些笨拙的,让夫人都尝不到滋味的方式。”   林水月:……   编,她看着他编。   林大人这一门心思打算给裴尘戒断,谁知强硬不过片刻,就全然被他攻破。   一整个夜里不得安宁。   那书房里到处都是荒唐过的迹象。   她被裹在了他的怀里,离开此处时,还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能叫人进来看见了。   待得到了卧房,他又欺身上前时,那可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以至于次日她携裴尘回门,到了林府之后,就光顾着补眠去了。   林老夫人在门外骂他们二人荒唐,林水月还记得替自己辩解几句,是裴尘无良。   醒来后却见她奶奶守着满桌子菜,给裴尘夹菜,一口一个阿尘,听得林水月肝儿疼。   临走之前,她还被奶奶扯下马车教育,说裴尘经不得她这般撩拨。   林水月:?   裴尘好大个脸皮,竟还把这事缘由怪到了她的身上。   原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治治此人气焰,可每日里被他叹气报着剩余的日子,林水月这妻纲终究是没镇起来。   转而被他抓着,将那本书都给翻遍了。   十五日过,启程燕国的日子一到。   林水月竟生出一种自己终于是得救了的感觉,早晨清醒后,都不等那裴尘醒来,套上衣服就跑。   等到马车一路驶出了京城外,才打算差人去给裴尘送信。   不想马车停下后,却从外面钻进来了个人。   林水月打眼一看,这人面生。   对方一开口却道:“夫人抛夫弃子的事,做得是越发熟练了。” 第134章 上门来求   “这次前往燕国, 圣上同几位内阁阁老商议后,都觉得有诈,为防止意外。”他对林水月轻笑, 伸出手勾住了她的小指。   虽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连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也消失不见了。   但这小半个月来,与他朝夕相对,亲密至极的林水月还是认了出来, 眼前的人是裴尘。   “圣上下了一道密旨,命我在一旁辅佐林大人。”他轻笑:“此后大人在明, 我在暗,白日里辅佐大人,晚上还能够替大人暖被窝。”   “大人开心吗?”   林水月:……   笑不出来。   这人分明早就得了密旨,却在她面前装相,每日里痴缠着她,说什么一别小半年, 合着就是在诓骗她呢!   林水月微顿, 忽而对他笑道:“说得有理, 不过, 既只是我收下的一个小吏,也该遵守规矩才是。”   然后。   裴尘就被赶下马车了。   前往燕国的队伍里人很多, 大小官吏也不少。   他顶替的是一个名叫周特的小吏, 在这队伍里并不显眼。   知晓他身份的人, 除了林水月之外, 也就只有秦屿。   见他被赶了出来,秦屿特地找了个机会,小声地问:“大人不相信您吗?”   裴尘易容术太绝,若非他此前见过一次, 只怕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面容平庸,扔在人堆里都分辨不出来的人,会是那位容色清绝的裴大人。   裴尘轻笑着摇头。   走出京城三十里,队伍停下修整。   底下的人来给林水月送点心,底下还附了一张字条。   上书曰:“夫人好狠的心。”   林水月不为所动,甚至多吃了块点心。   因着队伍里还有不少燕国使臣,裴尘倒也没有胡闹。   到得夜幕降临,他们抵达了一处县城,两国生活习惯不太一样,各自占了一个驿站。   林水月一人独居了间上房,用罢晚膳后推开门,就见得那人已经褪下了白日的伪装,躺在了她的床上。   正是酷夏,他只着了身清透的白纱,头上的发髻已经散开了来。   见得林水月进门,便侧着身子对林水月道:“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下官特来伺候大人休息。”   林水月冷眼扫他,不欲搭理。   他却凑了上来,从背后抱住了她柔软的腰肢,轻声道:“傍晚入城之时,燕国使臣行列中少了一匹快马。”   林水月眼眸微动。   “晚间他们进驿站时,我差秦屿瞧过,使臣都在,唯独曲韵如身边的侍女少了一个。”   曲韵如排场大,出行身边必定带有三四十个宫人。   少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侍女,也未必能够引得他人注意。   加之……   一般人并不会注意他们此番带了多少马匹过来。   “今夜之后,我会提前离开,前往株洲调动兵马。”裴尘声音温柔下来:“我不在身侧,夫人千万小心。”   林水月轻颔首。   他的手便不老实了起来,一边低声道:“没想到跟着夫人出来了还要分别,今日都没有亲到夫人,叫我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   林水月挑眉:“谁让你骗我的?”   “夫人太好,叫我离开片刻都难以忍受,只想一辈子与夫人亲近。”   林水月推他,见推不动,便任由他去了。   好在他也知晓分寸,只闹了一次便放过了林水月。   夜深后,与林水月磨蹭了许久,到底是不能再耽搁,他这才起身。   林水月本打算叫个下人送点水进来,顺便找理由给他离开,不想他竟是打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   动作利落,姿态潇洒。   林水月微挑眉,她住的是三楼。   此前裴尘到底隐藏有多深,不光悄没声治好了自己的病,竟还在身体那般负重的情况学了武。   为保护林水月,皇帝拨给了她几个侍卫。   这些侍卫就住在同一层中,裴尘来和走,他们皆是无所察觉。   这么看来,他还并非只学了些皮毛。   林水月未多想,重新洗浴过后,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出发时,她瞥见队伍中又多出来个周特。   只和昨日的完全不同,也根本不敢与林水月的目光对上。   ……也不知裴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燕国那边全然没察觉到这边少了人,曲韵如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伺候。   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受不得半点的苦。   马车颠簸不行,风餐露宿不行,野外露营更是想都别想。   因着顾及她,这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抵达株洲时,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大人。”秦屿策马至马车旁边,同车内的林水月低声道:“前面便是株洲。”   “攻下株洲后,皇上将原湖州知州高清源高大人调任至此。”   “高大人早前收到消息,已在株洲城外等候,除此以外……”他微顿,方才道:“还有燕国四皇子,曲煊。”   林水月挑眉:“燕国四皇子怎会在株洲?”   “因曲公主迟迟未返,燕国皇帝担忧非常,便早早令曲煊至株洲等候。”   如今两国要建交,株洲知州自然不好拒绝这等要求,只能让曲煊进了城。   “人在城门口。”   队伍太长,一眼望不到头,林水月便并未打算探身去瞧。   而城门口那边,株洲知州高清源跟前站着一人,此人身穿月白色蟒袍,配白玉革带,负手而立。   “这燕国皇室的人,倒都生得一副好容貌。”   “只说那公主曲韵如多美,我看倒不如眼下这位……”   身后议论纷纷,高清源冷眼回头望了下,那些人瞬间住了嘴。   但他们所言不错,这位燕国皇子,确实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   不似寻常燕国人那般身材壮硕,眉眼粗矿。   曲煊长身玉立,面容极美。   说一个男人美,许是不太合适。   但放在了这曲煊的身上,还真只能用美来形容。   他生了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尾狭长,眼角处还有粒嫣红的痣。   天生一双多情目,看谁都带着两分痴。   轮廓不似曲韵如那般深邃,却另带着些清雅。   鼻梁高挺,薄唇微勾。美则美矣,气势却盛,一眼瞧过去便知其是男子。   而他身后站着的两个男子,亦是容貌不俗。   一个长相可爱,天生一双笑眼,生了张娃娃脸的绯衣少年,另一个则是燕国独有的深邃广阔长相,面容沉肃,眸带厉色。   “五公主自来与四皇子关系不好。”旁边站着个精瘦男子,面上带着抹嗤笑,对曲煊道:“怎地这次圣上直接越过了二皇子,让四皇子来接人?”   “你这么好奇,你去问圣上啊。”娃娃脸少年笑眯眯地道。   “阿喻。”曲煊面色温和,叫住了姜喻。   他看向那精瘦男人,淡笑道:“父皇原是命二皇兄赴株洲境外,与晋朝使臣签订盟约。只听闻此番来株洲的人,是晋朝那位风头极盛的女官,才命煊来协助二皇兄。”   那位严大人听得他的话,冷笑着道:“不过就是个女子罢了,何至于这般小题大做。”   姜喻似笑非笑:“五公主倒是能耐,去之前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结果却被困在了晋朝几个月,被这位晋朝女官下了面子,还要让四皇子来为其撑腰。”   燕国皇室情况复杂,太子一直未立,皇后膝下无子,而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五公主很得盛宠,四皇子曲煊出身卑微,近些年却逐渐崭露头角。   “放肆!”那严大人沉下面色,怒声道:“五公主身份尊贵,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随意议论五公主?”   姜喻并非出身高门,也无功名在身。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旁人拿身份压他。   正欲发怒,却被身旁的人制止。   那个面带厉色的男子,抬眸扫向严贺:“晋朝使臣已到,如今却只见得严大人在此处,二皇子呢?”   原本气焰嚣张的严贺,听到这话脸色微变,眼眸游移,不敢直接与其对上。   姜喻出身低,眼前这位却是出身高门,乃是燕国世家之一的杨家。   还是杨家嫡支,他轻易不敢与其争锋。   杨胜宇见他不再多言,便也收了气势。   燕国这边的动静,并未引得高清源等人的注意。只因晋朝车队已到,高清源率先领着株洲众臣迎了上去。   燕国这边慢了些许,曲煊抬眸,从被一众仆从环绕,声势浩大的曲韵如那边移开目光,落到了其后的玄黑马车之上。   这马车同当初裴尘讨伐株洲时,所用的那个很是相似,故而刚出现在这边,就引得燕国所有人侧目。   与之比较起来,旁边闹出了很大动静的曲韵如,倒没得到太多目光。   曲韵如在燕国时就是这样,讲究排场,他们也都习惯了。   倒是这位让曲韵如吃了不少亏的晋朝女官,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当瞧见马车打开,一只手从其中探出来时,周围连议论的声音都小了些许。   鲜少能见到这样的人,光是一只手,便能让周围的人深刻感觉得到,此人容貌不俗。   那手上不似曲韵如那般,涂着红色的丹蔻。   只是干净、规整,可因肤若凝脂,那骨节修长,衬得那手如玉一般,是最好的玉雕师傅,都雕刻不出的漂亮。   待得那人自马车中探出身,曲煊听得身侧的姜喻倒吸了口凉气。   原因无他,这位盛名在外的晋朝女官,竟生得这般倾城容貌。   离得远,燕国虽听过林水月名声,但知之甚少,更不清楚对方这般年轻貌美。   容色比号称燕国第一美人的五公主还要盛,是整个燕国皇室内都寻不到的绝色。   舟车劳顿,林水月并未着盛装。   夏日的余热尚在,她身着玄色衣裙。   衣裙颜色深,且绣工很是奇特,层层叠叠之上都绣了图样,组合在一起,是一只腾飞的仙鹤。   林水月走动之时,那仙鹤就好似在她裙摆腰间飞了起来。   瑰丽非常。   她头戴银冠,发冠上缀着东珠,然则东珠再美,都比不过那双凉薄的眸。   另一只素手之上,佩戴着两串白玉蜜蜡佛珠。   佛珠精巧,尾端却缀着两个银色铃铛,铃铛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围很安静。   自林水月出现后,不管身处何地,不管周围是何人,都会成为她的陪衬。   往来之人都只瞧得见她一个。   “大人。”高清源快步上前,引着林水月往城门口走。   曲煊回过神来,正欲上前。   却忽闻马蹄声声,回头一看,原是那二皇子曲琨到了。   曲琨骑着匹通体玄黑的马,那马不同于寻常的马,身上竟是带着厚厚的盔甲,那盔甲反射出银光,晃到了人的面上。   曲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沉默地看着曲琨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同身边仅带着几个侍卫的曲煊不一样,曲琨身后跟着同样骑着战马的数十个侍卫。   马踏之下,激起的尘土飞扬。   “皇兄。”曲韵如面上扬起笑容,笑意盈盈地看向曲琨。   曲琨却将目光一转,落到了林水月的面上。   他微怔,大概也没想到林水月生得这般容貌,面上一动便道:“皇妹去一趟晋朝,竟还带回来了这样的美娇娘。”   周围一静。   高清源皱下眉头,曲琨不可能不知道林水月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想要给林水月个下马威。   “这晋朝的美人到底就是不一般,皮肤娇嫩,瞧着也比咱们燕国的女子瘦弱一些。”曲琨张扬大笑:“皇兄很是喜欢。”   曲韵如面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因在晋朝屡屡碰壁,这一路行来她都不太敢与林水月对上。   而今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她又有哥哥撑腰,当即生出了底气来,笑道:“皇兄误会了,这位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美娇娘,而是晋朝的来使。”   “刑部尚书——林水月。”   曲煊眼眸微动,水月这个名字,倒是同眼前女子那凉薄的眼眸极像。   曲琨见状,却根本不觉得此前自己有言语冒犯,反而用那侵略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水月。   曲琨同曲煊不一样,他生来高大威猛,容貌也非常符合燕国人的长相。   粗犷,眉眼深邃。   且这人看人格外轻慢,不论看待任何,都有一种打量着物件的蔑视感,透着极强的侵略性,看着便让人心头不适。   夜辞站在林水月身侧,对这样的目光很是敏锐,她侧过身子,将曲琨那毫不遮掩的目光遮挡了一二。   “长得这般貌美,就该被人豢养在后院之中,好生疼爱才是,做什么女官。”曲琨毫不在意,回头同他带来的那些将士说笑。   燕国尚武,文臣势弱。   这位最为得力的二皇子身边,环绕的也都是武将。   闻言俱是大声笑了起来。   “二皇子说得对。”   “美人就该有美人的样子,非要到男人堆里掺和些什么。”   “瞧着她这娇弱的模样,只怕还受不住咱们二皇子的,在晋朝竟是当了官。”   言语里不光对林水月不尊重,还带着一种俯视着晋朝的态度。   说罢几人张扬大笑,丝毫不顾及这里是株洲。   晋朝的地盘。   高清源面色难看,正欲开口,却被林水月阻拦。   她眸色淡淡,似是未把这些羞辱的言语放在了心上。   开口却道:“战败之国,站在晋朝的土地上,也敢这般放肆。”   周围倏地安静下来。   曲琨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他冷下目光,盯着林水月那张过于出色的面容。   他气势强硬,若换了他人,少不得感觉头皮发麻,被其目光震慑。   可眼前的这个女子,不光不为所动,甚至还面色如常地理了下自己的衣袖。   “诸位今日在此调笑晋朝官员,可是已然忘却了数月之前,是如何跪服在我晋朝的铁骑之下的了?”   静。   曲琨身侧的一众武将皆是面沉如霜,连曲煊身侧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笑话。”曲琨身后有一武将,性情格外的冲动,被林水月刺激了一句之后,忍耐不住,大步向前道:“你们晋朝诡计多端,若真按照兵力的话,必定不是燕国的对手。”   “靠着些不入流的手段取胜,就想让个女人骑在了老子头上?”   “我呸!”   对方自持一身的武艺,根本没把瘦弱的林水月放在了心上。   曲煊瞧见势头不对,欲阻止之时,已然来不及。   林水月闻言,竟还笑了下。   不知为何,眼前这些个人,分明对她半点都不了解,在看见了这个笑容时,竟也心头发凉。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林水月便淡声道:“我道是谁给了战败之国这样的胆量,原是存着侥幸心理,以为自己输人不输阵。”   “诸位误会了,我今日来此处,并非是因为你们输得小,输得少。而是你燕国的使臣,燕国的皇帝,一再地送上降书,求着晋朝来签订盟约。”   “而今诸位还觉着燕国强于晋朝,想来是此前下手太轻了。”   她语毕,也不与这些人再争口舌。   素手一抬。   原本混乱一片的晋朝队伍,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在曲琨并着那些武将皆未反应过来之时,只在一瞬间,便有无数张弩机出现在了晋朝人手中。   无数黑漆漆的弩机发箭口,对准了他们!   整个城门口,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中。   莫说是那曲琨,就连这一路都同林水月同行的曲韵如,都被此举吓到。   她根本就不知道林水月带了这么多的弩机。   且看着这弩机的样式,很明显是裴尘修改过的新型弩机。   在晋朝她也见过一次。   那一次,弩机当着她的面,直接刺破那远在千米之外的锣鼓。   而今,这□□的箭口,对准了他们。   曲琨面色大变,他自来张扬,在燕国嚣张惯了。   见着喜欢的小娘子,就言语调笑。   甚至直接将其带回府中,也未有任何人敢有意见。   今日他第一次,被一个小娘子用这么多的弩机包围。   这些弩机杀伤力极大,此前株洲之战他们就感受过了,不说瞬发几箭。   就是只射出一箭,也能顷刻间要了他的性命。   他想开口,斥骂林水月。   却发现自己喉头发紧,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沉默像是一座巨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哪怕今日在场的人都清楚,林水月是来谈盟约,而非是再起战争,轻易是不会朝燕国这几位皇子皇女动手的。   可清楚是一回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同她赌。   他们也赌不起。   她一声令下,在场之人皆会死于乱箭之下,更别谈什么未来了。   “林大人。”紧绷的氛围中,曲煊率先开了口。   秦屿站在林水月身侧,轻声道:“大人,这位便是燕国四皇子,曲煊。”   林水月面色寻常,并没有什么表情。   这曲煊倒也不太一般,那么多弩机对着,他竟还上前了几步,离林水月近了一些。   “退后!”林水月的亲卫见状,大声警告着他。   曲煊停下了脚步,然面上却依旧带着淡笑,双手交叠,学着晋朝人的方式,对林水月揖了一礼,随即道:“二皇兄性情疏阔,自来喜欢说笑。”   “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他这般做派,若换了寻常,曲琨身边那群武将少不得要用唾沫星子淹了他,说他没有半分气节。   然则这么多弩机对着,那些武将的气节也发挥不出来了。   在这紧绷的气氛中,甚至连口水都不敢咽下,唯恐惊动了那些拿着弩机的人。   “煊代皇兄及几位大人,向林大人赔个不是。”曲煊见林水月面色不动,复又躬身道:“今次两国结成盟约,对晋朝而言也是件好事,还请林大人深思,莫要因为些争端,而累及两国关系。”   林水月眼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随即轻抬手。   她一出手,方才那些出现得莫名的弩机,当即被放下。   不过只是放下,不是消失。   还被人拿在手中,便是个威胁。   曲琨身侧的几个武将脸色难看至极,其中一人阴沉着脸小声道:“这娘们是在给咱们下马威呢!若非他们手里拿着这玩意,今日我非得要好生教训他才好。”   话音刚落,就听得姜喻冷声道:“快闭嘴吧,方才被上百张弩机对着时,怎么不见你放屁?”   那武将脸色巨变,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多谢大人。”曲煊面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林水月却道:“我说了,燕国若还是不服,也不必浪费时间了。”   “若还想谈盟约之事,还请燕国皇子端正态度,亲自上门来求。” 第135章 贼心不死   曲琨脸色难看至极, 他是燕国呼风唤雨的二皇子,从未受过这等屈辱。   没想到的是,林水月上马车前, 回身扫了一眼:“许是无人提醒, 以至于诸位忘记了,这里是晋朝株洲。”   “高大人。”   高清源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他到株洲几月,人都苍老了一圈, 每日里不得安眠。   就是因为这燕国人太嚣张,而株洲被燕国占据几十年, 哪怕被攻下之后,依旧很难治理。   如今见得林水月刚到,就给燕国一众耀武扬威的将士下马威,他这人都恍惚了。   来之前有人质疑过,也对林水月不了解。   认为这位使臣选得过于草率。   而今日一看,不说燕国将士, 林水月的手段也足以叫人信服。   “林大人。”高清源躬身向前。   林水月站在了马车上, 天然比在场所有人都高出一截。   众人抬眼看她, 却见她眼眸冰凉:“将燕国皇子并所有将士, 请出株洲。”   静——   那跟在曲琨身边的将士忍耐不住,暴起便要怒骂。   “老实点!”然他还没来得及动作, 身侧的侍卫就将弩机对准了他的脑门。   “林大人。”曲韵如脸色发沉, 她也没想到局面会演变至此:“晋朝皇帝叫你来此地, 是与我们燕国商定盟约的。”   “如今你因为几句言语牵扯, 就要如此对待燕国使臣,这就是你们晋朝签订盟约的态度吗!?”   “五公主。”秦屿一开口,惹来无数的目光。   在这里的人,都认识这位晋朝第一猛将。   “秦将军, 林大人行事莽撞,你也该劝阻一二才是,若因自身原因,累及两国来往,只怕二位都会成为千古罪人!”   姜喻闻言,低声对杨胜宇道:“又来了,惯会给人扣高帽子。”   杨胜宇扫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秦屿面色沉肃:“五公主不必拿这等话来吓唬我,签订盟约也并非晋朝的事,何时两国签订盟约,还需要求着战败国?”   “何况,燕国什么态度,晋朝便还以同样的态度。”   说罢,直接看向众将士:“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林大人的话吗?”   “是!”那些将士眼里带着光。   都是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人,他们早看不惯燕国这高高在上的态度了。   被他们在战场上打得跟落水狗一般时,怎地不叫唤?   “你们……”曲韵如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   “五妹。”曲煊轻声道:“今日我们势弱,晋朝占据优势,不可再起争端。”   “先退回罗县吧。”   罗县是燕国与株洲毗邻的一个小县城,属于燕国国土境内。   眼下来说,他们退回罗县是最好最安全的,但自己想走,跟被人赶走,乃是全然不一样的体验。   只形势比人强。   哪怕再不甘愿,也得认了。   那曲琨翻身上马之前,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   可惜林水月已经进了马车当中,扬长而去。   “该死的女人。”他身边的武将咒骂不已。   曲琨冷笑,转身策马离去。   守在这边的一众株洲官员及将士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竟是第一日就将人驱逐出境。”   “按我说,此举虽说是解气了,可到底不太理智。那曲琨的为人你我都清楚,自来睚眦必报,招惹这样的小人,此番盟约还能够正常拟定吗?”   “那也不能够让人骑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来!”   “不错,一个战败国罢了,真有这么多的能耐,咱们战场上见真章,此时来耍什么威风?”   说什么的都有。   而这件事情,也在株洲境内传开。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位新来的使臣大人,对其绝佳的美貌和强硬的手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这日傍晚,燕国众人紧赶慢赶,终是抵达了罗县。   株洲境内少有人家,因着此前就是交战地,加之近来纷争不断,人烟就更稀少了。   原本按照曲煊的意思,是要在株洲城外不远处扎营。   但遭到了其他人的剧烈反对,尤其是曲琨和曲韵如兄妹两个。   他们认为,此番被林水月驱逐已经丢脸至极,若在外扎营,简直如同丧家之犬般。   再有就是,他二人自来奢靡,野外露营这种事情,显然是不愿做的。   曲煊只得作罢,同他们去了罗县。   到了罗县后,曲韵如还嫌这边的驿站破旧,这不好那不好的,叫曲琨生出些烦闷来。   他走出房门,便见得前来禀报的单阿木。   单阿木单膝跪下,低声道:“……均已按照皇子的安排,着人准备。”   曲琨面色这才好转。   他冷笑着看向株洲的方向,声音里都裹挟着嗜血的兴奋感:“一切准备就绪后,今日在场之人,除了那个林水月之外,一个不留!”   单阿木微顿:“是。”   曲琨念及林水月那张倾城面容,还有此前在城门外的冷冽模样,眼中笑意渐深。   他倒是要看看,到得那个时候,这女人可还高傲得起来?   那边,林水月随高清源进了株洲城内。   株洲说是一‘城’,实际极大,洲的名字没有给错,同晋朝其他的洲一样,占地辽阔,人口众多。   因多年被燕国占据,这边也有着不少的燕国子民。   在株洲之战前,这边保持着一半晋朝风俗,一半燕国风俗,可以说是整个晋朝内,文化交融最为明显的一个地方。   晋军入株洲以来,并未干预这边的百姓的生活方式。   所以入目之处,商铺林立,还带着些燕国特色,令人目不暇接。   高清源本以为,林水月在城门口那般喝退了燕国众人,之后会采取些什么举动。   然而一连几日,林水月都很是安静。   或者称不上安静,她就好像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般,在株洲城内闲逛。   这边大大小小的商铺她都走了一遍,甚至还费了好些日子在路上,去了株洲最边缘的郡县游玩。   知州府内,底下坐着所有株洲的官员,见得高清源出来,都迫不及待地道:“高大人可有想到办法?”   “这盟约之事,竟就这么搁置了不成?”   “大人,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依据林大人的性情来办啊!”   “如若不然,趁着她这几日不在州府内,咱们将燕国皇室那些人请回来吧?”   “你当她自京城带来的那些人是摆设?”底下的官员嗤声道:“她过得倒是逍遥,如今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你我。”   “待得皇上怪罪下来,也不知该如何交代才好?”   “那这请人不成,还能如何?我等位卑言轻,哪怕是有意去与燕国相商,人家二皇子也未必看得上我们。”   沉默片刻,有官员起身对那高清源道:“盟约为重,还请大人传信于林大人,让她早些回来,商议盟约吧。”   “这日日在株洲城内逛,算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   闹哄哄中,高清源不得不出声道:“前日已经传信给林大人了,大人说不日便归。”   “不日是哪一日?上一次大人差人去叫她,她也是这么说的吧?”   正说着,外面的官员匆匆行来,见得这么多人,行礼后低声说道:“下官按照诸位大人所言,去往罗县中见了二皇子。”   “可一连等了三日,都未见得二皇子人,最后是底下的一个官员出面,说……”那官员面色难看,沉声道:“说林大人既是如此了得,想来盟约对晋朝而言并不重要。”   “在林大人主动出面之前,他们不会再踏进株洲半步。”   这话一出,大堂之中更是闹腾不已。   人人皆为此事头疼,当下有一人坐不住,倏地起身道:“眼下这个场面,都是林水月一人造成。”   “如今她自己躲了起来,让我等备受折磨,又是何道理?”那人冷笑道:“按下官说,她不愿意回来,不想低头,那就将她绑回来!”   周遭一静。   “李大人慎言,林大人是御赐使臣,身带皇上亲赐的腰牌,你我对她动手,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那难道就这般坐以待毙?”另一个官员沉默许久后,嗤笑道:“再等下去,在座的诸位是一个都跑不了,全部陪着她林水月送死了。”   “不错!”开始站出来的那个李大人大声地道:“眼下在株洲的境内,就该按照咱们的规则来处事。她京城里带来的人再多,能有留守株洲的军队多吗?”   “若不治一治她这冷傲的性子,我等俱是还要受她牵连,不若放手一搏!直接叫她低头听话,待得这件差事办好了之后,咱们在座之人再一起联名上书。”   “将她在株洲的所作所为俱是禀报上去,若皇上知晓她做事如此荒唐,可还会这般护着她!?”   “李大人所言有理。”   “不错,一不做二不休,此时放纵,就是在为了日后埋下祸根!”   “高大人是何意?想来应当不会对此事持有不同意见吧?”那李大人李辉看向了高清源。   高清源沉默不语。   这大堂内的众人,便将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   “李大人好算计。”然而,高清源还未开口,便听得这么一声。   这大堂内的官员一愣,循声看去。   就见林水月穿着身素净的衣裳,竟还是燕国女子的服饰,身边跟着秦屿,缓步走了进来。   瞬间,大堂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方才站起来赞同李辉的人,纷纷低声道:“不是说她还在外游玩,不曾回到州府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清楚,可派去的人一直都跟在了她的身边,不可能看错的才是。”   确实是不可能看错。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林水月。   在抵达株洲后的第一日,林水月确实出去逛了几圈,为了叫所有人都知晓她出门,还特地露了脸。   之后她再出门时,便戴上了遮挡风沙的帷帽。   隔着一层纱帘,依稀能够看见其姣好的面容,便没有人多去怀疑。   毕竟林水月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行走在外确实不大方便。   但谁都不清楚,这帷帽底下的人,在第三日就换成了红缨。   红缨按照林水月的要求,拿着银子,到处游山玩水去了。   而林水月则留在州府内,每日里派遣身边的夜辞、白诗二人交替出门,自己则在书房中。   秦屿也不清楚林水月在做什么,但裴尘曾交代过,到了林水月身边,一切都听林水月的吩咐。   按照林水月的要求,他们在州府内待着的这十几日,就哪里都没有去。   而短暂的十几日内,知州府上议事好些次。   今日乃是第三次。   在来议事之前,林水月便见过高清源一面。   随后人就坐在这议事大堂的后院,听着他们谴责自己,说了一整个下午。   “来人。”林水月不去看这大堂内众人的脸色,也不欲去将方才听到的声音,和他们人对上号,只一声令下,周围便涌入了大批的将士。   这些人,可都不是林水月带来的人。   而是知州府上的将士!   众人面色巨变,其中以那李辉的脸色最为难看。   他脑中思绪万千,可在对上了林水月的眼神后,心头一跳,心知自己保不住了。   当下便要自尽,在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林水月身上时,他想也不想地往那柱子上撞。   他清楚自己不必说些什么,只需这一头撞上去,林水月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谁知林水月身后的夜辞反应迅速,在他做出准备要撞柱之前,就已经将人拿下。   “咔哒。”夜辞下手利落,将其双手反扭。   骨头分离的声音,在这大堂内格外明显。   众人皆是毛骨悚然地看向林水月。   这一夕间变化太快,他们都不知该从何问起。   有几个官员对视了眼,反应过来道:“敢问大人,这李辉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仔细一想,确实不对。   不说李辉这个人的表现,而是近来林水月游山玩水,不问盟约之事的事情,好似长了脚一般,自发跑到了罗县去。   罗县离这边近,却也不是近到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知晓的地步。   燕国人知道得未免太多了些。   且这三次议事,他们一次比一次焦虑,燕国使臣好像已经完全掌握了他们的心态一般。   分明在此之前,落入不利境地的人,还是燕国使臣。   反应过来的众臣皆是面面相觑,他们之间有内奸,且还是燕国的内奸。   “他是燕国细作。”林水月面色平静。   不等这边的人反应过来,她叫进来的将士,又连着拿下了三人。   “这……”许多人额上冷汗直冒。   他们到株洲不久,对当地确实不了解,和周围的官员也算不得多交心,但也没想到会混入这么多的细作。   “除了他们几人之外。”高清源面色发沉,低声道:“百姓当中也有。”   林水月颔首,这是不可避免的。   株洲有燕国子民,这些子民里混入细作,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竟有这么多的细作。”   “可那些百姓不似官员,在不清楚底细的情况之下,人数太多,排查起来只怕也并不容易。”   “株洲是块硬骨头,燕国子民在当地与晋朝百姓成亲、联姻,关系已经根深蒂固,几十年内建成的关系,并非是咱们一夕之间可以瓦解得了的。”   “若想要将这些燕国子民驱逐出境,只怕也并不容易,稍不注意的话,还会引发民愤动乱。”   这个道理林水月自然明白。   有官员皱眉问:“那也不能放任不理,看燕国这个架势,竟在官员中都埋下了这么多钉子,便是贼心不死。”   “时日久了,不定让这些细作生出些什么祸端来。”   这便是陷入了两难之中。   “林大人有何见解?”高清源看向林水月。   林水月伸手,轻扣了桌面:“将计就计。”   燕国利用这些细作来传探消息,那她就放出烟雾弹,让这些人为她所用,把她想要传达的东西都传出去。   堂下的官员仔细思虑,觉得林水月这是个良策,便都应承了下来。   待得这边议事结束,人都散了之后,高清源犹豫片刻,还是至林水月跟前,轻声道:“大人……虽说我等布置已久,今日引蛇出洞,将那李辉给抓住了。”   “可除他和今日抓捕的那些官员外,里里外外还有几十个官员,这中间只怕还有心怀不轨之人。”   旁的地方的官员没那么容易渗透。   可这里是株洲,燕国在这里威风了几十年,不可能连点能用之人都没有。   高清源到这边的第一刻,就知道这里的政务很难办。   “无碍。”林水月抿了口茶,淡声道:“剩下的,他们愿传,就让他们传。”   高清源听到这里,就知晓林水月有安排了。   当下稍稍安心了些,提步离开。   而正如他们所想,几日之后,罗县的曲琨就收到了消息。   “……埋在株洲的几颗钉子被拔了,其中官位最高的是李辉,他是咱们暗中培养了几十年的人。”说话之人满脸的可惜。   “此番本以为可以借着他的手,引发晋朝内斗。不想那林水月生性狡诈,竟是被她识破了。”   曲琨闻言,却是冷笑:“这女人不简单。”   见面第一日,就能给他们这么大下马威的人,能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不过这样才对。”曲琨手下的幕僚沉默片刻后道:“原本下官就觉得,依照林水月的手段,不可能这么多时日里全部用来闲逛。”   “这事太过于明目张胆,反而不可信。如今得知她另有安排,倒也能够应证了此前的话。”   “现在的局面,就是林水月以为自己在暗,实则还是在明,咱们占据主动,依旧还能掌握局面。”   曲琨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冷笑道:“让你们安插的人呢?如何了?”   底下来汇报的探子面面相觑,只得道:“二皇子恕罪。”   “林水月身边有秦屿,虽那秦屿不是日日跟在她身后,却也叫咱们安排的人不好接近。”   “好不容易绕过秦屿后,却发现她身边还有高人。”   “还有?”曲琨身侧的幕僚面色微变:“派出去的人,已是二皇子手下最为了得的探子及死士。”   “她身边到底还有什么能人?”   “……是两个婢女。”那探子低声道:“其中一人,功夫深不可测,只怕比那秦屿还了得几分。”   屋内静了瞬。   燕国人自来在武艺上极为自信,遭逢这样的强手,心绪格外复杂。   幕僚低声道:“若是这等能人,想绕过对方接近林水月,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这事只能放弃。   但曲琨闻言,面上的笑意不减,反而更深了一些。   他倒是要看看,林水月身边这几个人,能护得住她几时。   而那边,林水月从知州府上离开后,回到了院中。   她在这边居住的院子,是高清源特地安排的。   这边布局很是雅致,小院也宽敞,容纳得下林水月的亲卫及秦屿一行人。   林水月进到主卧后,推开门,就瞧见了桌边的人。   她身后的夜辞、白诗二人当即反应过来,飞快退了出去。   裴尘撑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林水月的小脸,看了半晌才笑道:“夫人瘦了。”   林水月:……   并没有。   这两个月他没在身边,她吃得香睡得好。   神清气爽。   “离开两月,夫人连封信都不愿传来。”裴尘轻叹了声,上前搂住了林水月,低声道:“夫人不爱我了。”   林水月眼也不眨:“那和离?”   裴尘当即倒吸了口凉气:“夫人竟是如此无情!”   “不行,夫人伤了我的心,今夜需得要好好补偿我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咬她的唇。   叹气道:“总算活过来了。”   林水月失笑,倒也未再推开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裴尘难得规矩,却是惦记着正事与林水月说。   “燕国调动了附近所有的兵力,集齐了五万兵马。”   这话若是在刚才那个知州府上说,只怕要引来一片惶恐了。   可林水月表情未变,显然是已经有所预料了。   “加上原布防在了罗县的人手,粗略估计,燕国眼下能用的兵马,大约有近七万。”   七万兵马,可不是少数。   要知道此前株洲之战,燕国也就出具了十五万兵马。   “株洲内所有能用的将士加起来,不超过三万。”   林水月眼眸微动,一倍的差距。 第136章 不配   “我已差人送信回京。”裴尘微顿:“另着人调派兵马过来增援。”   “即便如此, 最快的援军也需得要十五日才能抵达株洲。”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需要用这三万兵马,扛过十五日。   “他们的目的在于攻占株洲。”林水月眼眸略冷:“且还是在两国议和, 晋朝毫无准备的时候。”   裴尘轻颔首:“燕国狼子野心, 不肯轻易罢休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观这些时日的表现,他们矛头指向的,是夫人。”   两国议和之时动兵, 传出去燕国的名声肯定不好听,日后再与他国建交, 旁人少不得也会质疑他们。   可燕国人自打出现开始,便端着一副姿态。   高高在上,藐视晋朝。   令得林水月出手,使得两国议和中断。   今次若他们动兵夺回株洲,改日便会放出风声,说是林水月欺人太甚, 逼出了他们将士的血性。   一再推辞不提议和之事, 并非是兵马未筹齐, 而是给自身造势。   “夫人要如何决策?”裴尘看她。   “他们既是要打, 那便同他们打。”林水月与他对视,二人眼中默契至极。   兵临城下, 眼下已不是议和能够解决的事。   何况燕国早有准备, 对失去株洲之事他们一直耿耿于怀, 始终觉得是自己大意导致。   那就意味着哪怕晋朝做出退让, 他们也轻易不愿放弃株洲。   恶狗伤人,同其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唯有打,打到叫不声来,打到不能自理, 打到对方生出阴影。   也就知晓好歹了。   他们二人谈话简单,寥寥几句,如同议论今日天气一般。   待得第二日,林水月早起时,裴尘已不在房中。   她微挑眉,待得闲下来后,也该是时候审问下这男人了。   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着实能耐。   她刚穿上衣服,发髻都还未梳上,外面就有人急匆匆地来寻。   来人被拦在了院外,消息传到了林水月的卧房。   “燕国二皇子想见您。”   林水月对着镜子,还在比划着两对耳坠,闻言头也不抬:“知道了。”   来传话的丫鬟,是原本在这院中伺候的,见状只得低声颤抖道:“大、大人……二皇子要您出城去见。”   林水月轻抬眸,瞥见丫鬟脸都白了。   “燕国,燕国动兵了!”   屋内安静下来,林水月最终决定放下了青玉耳环,戴了副扎眼的金耳环。   那边,知州府上收到了消息,底下的大小官员乱做了一团。   “……岂有此理!他们提出议和,却在晋朝毫无准备的时候出兵!”   “眼下率兵马临城,还要让咱们将林大人交出去!如此仗势欺人,显然是忘记了几个月之前,燕军大败于晋朝的盛状了!”   “不对!这么多兵马压境,他们分明是早有准备!只怕一开始就不是奔着议和来的!”   “高大人,眼下当如何才好?城内外所有的将士加起来,也不过才堪堪三万!”   “有什么可怕的?能打赢他们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大不了城门大开,咱们与这群燕贼拼了!就算今日战死沙场,也必不能够让燕狗如意!”   “刘大人说得倒是简单,整个株洲这么多的百姓,耗费二十万大军才打下来的地盘,若葬送在了你我手中,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那不然呢?旁人都已经打到了脸上来了,你竟是还要上去求和吗?”   这情况实在是发生得过于突然,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底下的官员各持己见,吵得是不可开交。   高清源面色发沉,目光如炬,盯着底下的人。   “还需猜测什么出兵原因?”有个身着青袍的官员嗤笑道:“依我看,此事全因咱们那位了不起的林大人而起!”   “若非是她要在城门口耍横,让燕国皇子下不来台,又连着十几日不见于人前,给了人动兵的理由,眼下能是这么个局面?”   “要我说,谁惹出来的事情便由谁去解决,燕国那边不也说了吗?让咱们将林水月交出去。”   “林大人既然这般了得,那就让她前去处理得了!”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   胆小畏惧燕国的,心里面本来就有着其他打算的官员,闻言皆是意动。   见着高清源脸色越发难看,便以为这是个机会,于是开始有人不断地站出来,同意此人的话。   株洲指挥使刘桐见状,气笑了:“枉我还以为诸位都是些英雄好汉,如今看来,一个个不过是胆小怕事的孬种!”   “我早就想说了!那日城门口之事,是我不在,若我在,必定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林大人。”   “一个战败国,给他们脸了,竟敢出言羞辱燕国使臣!”   青袍官员劝他:“刘大人,你从前并非株洲官员,不知晓内情。燕国人本就性情豪迈,嘴上没个把门的。”   “但林大人不一样,她本来就是晋朝使臣,身上肩负着议和盟约的责任,如何能够任性而为,冲动之下叫所有人为她的任性负责呢?”   刘桐一把甩开他的手,竟是一口啐到了他脸上:“滚!”   “你这等阴险狡诈的小人,也配跟老子说话!?不说林大人只是个女子,便是摆明了身份来看,也是晋朝来使。”   “燕贼不顾盟约要拿你株洲,你倒好,双手将来使捧上去,说你是孬种,老子都觉得侮辱孬种了!”   新调任过来的官员,大抵都是赞同刘桐的话的。   纷纷点头道:“以燕国纠结兵马的速度来看,根本就没有打算同我等议和,把林大人推出去叫什么道理!?”   “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守株洲。”   “燕国出兵的消息已经差人传出去了,援军不日便到,我等作为晋朝的官员,必定以血肉之躯,驻守株洲,保卫晋朝,至死不休!”   “你若再说这等丧气话,将所有的责任推卸至林大人身上去,便直接将你打成燕国细作!”   “不必如此。”高清源一开口,底下都安静了。   株洲的形势混乱,拢共分为两个党派,一大部分是攻占株洲后新调任过来的官员,少部分则是原本株洲的官员。   在晋军入境之后,选择了投诚的人。   前几日商议时,新调任的官员得了高清源的密令,知晓林水月有意安排设计,要将燕国内奸引出来,所以特地在议事堂内保持缄默。   以至于给了在场之人一种错觉,那就是沉默的大多数都站在他们这方。   不想今日战事一起,以青袍官员为首之人,竟是遭到这般大的炮轰!   “大人。”青袍官员不察,依旧上前道:“那燕国二皇子虽说领着大军压境,却并未第一时间动手,下官以为,这便是还有商谈的余地。”   “至于林大人,她本就是晋朝使臣,如今这等情况下,让她出去商谈,是她的职责所在,并非是刘大人所言的推她一人出去受罪。”   “放你娘的狗屁!”刘桐暴脾气,直接开口骂了回去。   那青袍官员脸上有气,却依旧不肯退步。   “有一点上,他们说得没错。”高清源起身,他身形高大,又坐在了堂上,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青袍官员:“那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摇军心之人,皆是晋朝之敌。”   青袍官员脸色巨变,正欲开口,就听得高清源道:“来人,将此人打入天牢,明日于军前处斩!”   “高大人!”官员高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与燕国半点关系都无,我可自证……且我是朝廷命官,你一个知州,又有什么资格将我处斩!”   “这个够资格吗?”这道声音出现,堂下一静,所有人回身看去。   便见林水月穿着身月白色衣裙,衣裙上用金线绣着大片牡丹。头戴白玉金冠,缓步走了进来。   她手里握着的,是一赤金令牌。   这屋内所有人见状,皆是大吃一惊!   “御天令!”   御天令,令如其名。见令如见皇帝亲临!   众臣微愣之后,皆是反应过来,躬身行礼:“臣等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天令自晋朝建朝以来,只有三枚。   林水月这次前往株洲,瞧着是早前就定下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没想到居然手持御天令。   那青袍官员忍耐不住,面色难看至极,正欲动手,就被林水月身边的夜辞按住。   他瞪大着眼,怒声道:“我是晋朝的官员!不是什么燕国细作,你们这般作为,分明就是想堵了我的嘴。”   高清源将堂上的位置让出来,林水月坐了上去。   她抬眸看向了那被押在地上的官员,淡声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两军开战之际,凡有扰乱军心者,死。”   整个屋内瞬间陷入死寂之中。   至那青袍官员被拖下去许久后,这边的官员依旧未能够回神过来。   率先开口的人,是林水月。   “此人便是前车之鉴。”她那双冷然没有情绪的眼,扫过了在场所有官员的脸:“今日若有与他持相同意见的人,大可直接站出来。”   “我能成全得了他,便能成全得了诸位。”   “如何?”她沉下眼,冷声道:“可还有人要退缩的?”   一片死寂。   林水月不管他们是何表情,只沉声将军务分配下去。   刘桐看了她几眼后,踌躇片刻,到底是道:“大人,敢问秦将军可在?”   “秦屿今日一早收到消息后,便已前往各地调动兵马。”   刘桐皱眉道:“那军中的统帅当由谁来?”   在座的人,倒是有那么几位武将,但论起行军的本事,还是秦屿最为了得。   他没想到这个关头上,林水月还能够让秦屿离开。   林水月微顿,随即淡声道:“这便是我今日过来的第一件事,夜辞,将人请进来。”   她话音将落,夜辞便领命走了下去。   堂下的臣子皆是议论了起来:“难不成此番还带了什么大将过来不成?”   “未曾听闻此事。”   “……可若是随意提拔个将士上来,只怕是不妥。倒并非是看不起无名之辈,而是事发突然,眼下上任的统帅,必定得要令军中所有将士臣服才可,否则的话,轻易引发军心动荡,不是件好事。”   这些人心中都十分忐忑,但因林水月上来就处置了那青袍官员,杀伐果断,令人生畏。   眼下倒是没有人直接跳出来反驳。   待得夜辞带着人进来后……   刘桐整个人都激动了:“裴大人!”   竟是裴尘!   屋内瞬间变得热闹非常。   任谁都没想到,裴尘竟是会在此时出现。   论起来,此刻再没有比裴尘更好,更令人信服的统帅了。   他曾就带领了将士夺回株洲,是株洲众人心里独一无二的英雄。   且用兵如神,在战场之上从未失利过!   他的到来,简直就是稳固军心的良药!   屋内的人沸腾不已,方才还悲观的人,也为裴尘的突然出现而激动非常。   “嗤!那些言而无信的燕狗,只怕做梦都没有想到,裴大人竟是来了株洲,这会儿还做着夺回株洲的美梦呢!”   “也只能是个美梦了!”   “有裴大人在,此番对战,晋朝必定能够大获全胜。”   这些官员算是明白林水月为何那般有底气了。   原是身后有人。   他们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裴尘同林水月成亲不久,眼前这两个人可是夫妻。   “别高兴得太早了。”林水月面色冷淡:“燕国集结了七万多兵马,而整个株洲可用之人加起来,不超过三万。”   堂下本来已经亢奋起来的人,瞬间沉默。   “援军至少十五日后才能抵达,若抗不过十五日,在场之人都得死,谁也别想跑。”   这冷水兜头淋了下去,瞬间叫人清醒过来。   狂妄的话皆收敛了起来,气氛又恢复了沉重。   “比起这些,今日最为重要的,是要把曲琨劝退。”林水月眸色淡淡,说出口的话却格外坚定:“以秦屿及几位武将的能耐,半日之内集结军队不是难事。”   “但株洲兵马太少,轻易对上便会露怯。今日我们要做的,便是要让曲琨不战而退。”   这话说得简单,然而真正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   都知道株洲毫无准备了,不趁此机会给他们以沉重的打击,而是选择退兵,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没想到的是,林水月道:“这是今日我来的第二件事,稍后还请高大人差人告知曲琨,我愿出城相见。”   这话一出,周围都安静了。   刘桐反应过来,大声地道:“大人,不可!”   “此事太过危险,那曲琨性子狠辣,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此番叫您出去,便是存了折辱您的意思!”   而且哪怕是要商谈,也该由他们这些官员去,怎能让林水月亲自去?   “裴大人。”许多官员都转向了裴尘:“这般决策太冒险,林大人可不能受半点伤势。”   “不光如此,那燕狗狼子野心,若真的对林大人下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林大人身份特殊,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的话,影响的可是整个晋军啊!”   众说纷纭,裴尘却在此时抬眸,与林水月对上。   他眸里盛着耀眼的光芒,定定地看着林水月,道:“可有把握?”   林水月与他对视,随即点头:“信我。”   只这两个字,便已经足够。   “便按照林大人所言去办。”   旁边的人都懵了,实在是拿捏不清楚这夫妻二人究竟是何意思。   按理来说,裴尘赢过燕国,整个燕国的将士都对他恨之入骨,眼下裴尘突然出现在阵前,怎么说也是个巨大的冲击。   此番让裴尘前去商谈,还说不准会有奇效。   让林水月出去……   全然像是他们怕了那燕国似的。   然而林水月此后的话,顿时让所有的人来了精神。   待得商议之后,他们面上已经不见了忧色,皆是精神抖擞,按照林水月的吩咐行事去了。   裴尘站到了林水月的跟前,柔声道:“青衣卫会隐在暗处。”   不待林水月开口,他便毫不犹豫地道:“青衣卫擅长隐匿,能确保你平安回来。”   “我可以承受任何的后果,唯独不能叫你受半点伤。”   让她出去,是源于对她的信任。   而命人暗中保护她,则是他的底线。   他不容许林水月出现任何的闪失,即便是她愿意的都不行。   林水月见得他眸光坚定,便也没有推拒,轻声道:“好。”   见她听话,裴尘眼眸柔和了几分。   只是时间不等人,外面准备好之后,林水月便毫不犹豫地跨出了房门。   裴尘站在里间,看着她的背影,心下难得起伏。   他已经多年没有过这等紧张的情绪,便是自己带着几千兵马横渡时,也未曾这般紧张。   那边,燕国大军压境。   密密麻麻的将士,像是那墨洒在了宣纸上,带起的无数个黑点。   七万多将士,一眼望去,几乎都望不到头。   曲琨身穿盔甲,骑着那一匹独特的战马,在大军最前方站着。   株洲城门口处守卫萧索。   在知晓燕国率领这么多的兵马前来时,知州高清源便第一时间撤下了所有的将士,改换弩机。   弩机,又是弩机。   曲琨看着那城门上方架着的弩机,面色发沉。   待得大军攻占了株洲之后,他一定要命人将这些该死的弩机全部都烧了!   哦最好还是当着林水月的面烧!   这连绵的军队,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一般,对着株洲城门虎视眈眈。   就在此时,一辆青色马车自城中驶了出来。   曲琨微挑眉,他身侧的将士见状,便欲喝退了那辆马车。   不想就在此时,马车的窗户俱是被拉了起来。   露出了里面端坐着的人。   曲琨定睛看了一眼后,先是诧异,随后勾起了唇角。   “那是林水月?”   “是她没错。”   那日城门之后,燕国这些将士中,林水月的名声已经传的很广了。   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晋朝使臣。   “晋朝竟然真的让这女人出来了?”   “哈哈哈,瞧着这么多兵马,怕了吧。”   “让个女人前来商讨,晋朝人也就这点胆量了。”   讥笑声一片,那些被林水月落过面子的人,皆是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曲琨面上也染上了笑意,他上下打量着林水月,随后嗤笑道:“不错,这一身瞧着乖巧了些,本皇子喜欢。”   话里的羞辱之意,叫那些个隐在城门附近的官员听了,皆是面色发沉。   刘桐咬牙,满脸怒火,又发作不出来,只能啐道:“狗娘养的曲琨。”   旁边高清源瞥了他一眼,竟也没有出声阻止。   “诶,怎么停了?”马车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曲琨眯着眼道:“林大人这就生分了,怎么说你我也有过一面之缘,怎么离得这么远。”   “太远了,叫本皇子都看不清楚你的容貌,稍后还怎么与你谈情?”   这话一出,周围的燕国将士皆是哈哈大笑。   单阿木就在曲琨身侧,见状低声道:“驾车之人,是林水月身边那个武功极强的丫鬟。”   曲琨面上表情不减,目光漫不经心地自夜辞身上滑过。   随后又笑:“来,林大人,靠近一些。今日若能够讨得本皇子欢心,说不准本皇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便不计较此前的事了,还能与你成就一段姻缘呢。”   他这话说得轻浮孟浪,但对于燕国将士来说,用来折辱林水月是再好不过。   马车内的林水月看不清楚神色,不过声音倒是一如那日冷清。   刚一开口,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二皇子说笑了。”林水月这话一出,那些燕国将士更是猖狂大笑。   “原来她也是会如寻常女子一般说话的?”   “不是那日动辄就让人拿弩机对准了人的时候了。”   “二皇子,可千万别放过这女人啊,今日若不叫她吃些苦头,还以为咱们燕国将士都那般好说话呢!”   可这些人的笑声还未来得及在这片天空下盘旋多久,林水月便又开了口。   她声音清冷,如山间清泉般,很是独特。   然而此时所说的话……   “今日我来,并非是来与燕国商讨,更不是来讨好谁的。”林水月微顿,抬眸扫向不远处的曲琨。   “至于要与我成就姻缘之事,二皇子,还不配。” 第137章 重挫   满场死寂。   曲琨身侧的武将暴怒:“事到如今你竟还敢这般嚣张, 你莫不是觉得二皇子会对晋朝手下留情?”   “真是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眼下还是晋朝占据优势呢!”   “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般底气?是觉得她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相公可以救她不成?”   “可笑至极!”   光凭着几句话, 就能撩起燕国将士的火气来。   曲琨更是脸色难看, 他扫了林水月几眼,嗤声道:“你既是有这样的决心,待得大军压境时, 可莫要求到了本皇子的跟前来。”   “说本皇子不配娶你,那便将你充做军妓, 以供所有人享乐好了!”   他身后的燕国将士当即哈哈大笑,看着林水月的眼神,叫那驾车的夜辞都感觉到了不快。   可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林水月竟是微微勾了勾唇。   她这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令得曲琨心中生出了几分警惕。   若背后无任何倚仗,林水月怎么也不会说出这等话来才是。   莫非在他没注意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他细想, 林水月便凉着声音道:“今时今日, 在场之人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都请诸位谨记。”   “二皇子更要牢牢记在了心上, 此番挑起战争的人, 是燕国。可千万不要因为任何变化, 而软了态度。”   “听明白了吗?”   曲琨面色阴沉, 紧盯着林水月的目光里带着些阴鸷,他怒极反笑:“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等话?”   “以为你们晋朝靠着侥幸赢了一战,到得如今便能以少敌多?做梦!晋朝既是这么自信,那今日本皇子就要用你的鲜血, 来祭我燕国大旗!”   “告慰我燕国将士在天之灵!”   说罢,也不等林水月反应过来,怒声道:“将此女拿下,攻城!”   这一声,不光是他身侧所有的燕国将士听见了,里面的晋朝官员将士们也都听见了。   高清源面色巨变,刘桐冷下面容,当即便要冲出去。   “站住。”却在此时,被身后之人喝住。   刘桐怔忪,随即怒而回身,这一转头就对上了裴尘那双冷然的眸。   他心头微动,焦急道:“裴大人,不能再等下去了,林大人有危险。”   然而这话刚说完,在他看见裴尘身后的庞然大物时,瞪大了眼睛。   他指着那个东西,怔怔地问身侧的高清源:“高、高大人,那是什么?”   刘桐一个身型壮硕的汉子,性子也格外豪迈,此刻竟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说他,高清源也愣住了。嘉   与此同时,林水月依旧坐在了马车上,见状冷笑:“希望二皇子不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说罢,她便高声道:“夜辞,拉起门窗,进马车中来!”   夜辞闻声,动作迅速地钻进了那马车之中,同时将马车的门窗紧闭。   她们忽然做出动作,燕国的将士还以为她们想跑,曲琨身侧的一个武将高声道:“拦住她们,莫要让她们跑了……”   可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了不对。   林水月所坐的马车,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那个驾车的丫鬟一人,眼下她把丫鬟叫了进去,那这马车由谁来驾驶?   正想着,却听得株洲城门内,发出一道巨响。   “轰隆!”   这声音震耳欲聋,仿若大地都开始震动。   那些个燕国将士反应不及,皆是变了脸色,大声呼唤道:“地动了!”   然而下一瞬,就发现压根不是什么地动,而是……   曲琨瞪大着眼睛,看着自株洲城内轰然砸下来的巨物,眼眸瑟缩。   他瞪大的瞳仁里,反射出了那个巨大的火球。   尾端甚至还冒着火星,以雷霆之势,势不可挡地砸了下来!   “快让开!”反应过来的燕国将士疯了似的大喊,一边往旁侧退让。   可走到了一半,就被那从天而降的火球砸了个正着。   曲琨回过头去,入目之处,仿若人间炼狱。   他目光呆滞,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救命!二皇子救我!”火球所到之处,死伤无数,没被伤到的人,也被火烧着了衣物,疯了似的叫喊。   前一瞬还整装待发,瞧着如同巨兽般的军队,如今却被人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这就好似用刀划开了猛兽的胸膛一般,直取咽喉!   曲琨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自己的臂膀也被火舌烫到,才如梦初醒般道:“列阵、列阵!将火浇灭!谁若再敢动弹一步,就地诛杀!”   然而他的喊声在这一片混乱中,压根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只有无尽的哭嚎声还有满地的混乱。   七万将士的数目极大,这一颗火球砸下去,不可能将军队全灭。   然而火球落地火不灭,一路势不可挡地滚了下去,将军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乱作一团。   此刻莫说是攻城,就连重新列队都成了件难事。   曲琨面色阴沉,反应过来便知是林水月的奸计!   短时间内,株洲城内根本无法集结那么多的将士抵抗进攻,他要她出来受辱,她便只带着一个婢女出来。   在同他们回旋之时,着人准备了这个大火球,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几乎将一口牙齿咬碎,疯了似的要往前冲。   却被身边的武将阻拦,满地混乱,武将高声道:“殿下!且先随属下撤退!”   见曲琨不应,只扭曲狰狞着一张脸,欲往前面那无甚动静的马车中扑。   那武将只得道:“事发突然,军中未准备有应对火球之法,再耽搁下去,伤亡惨重!”   “还请殿下冷静些许,待得攻破株洲之时,必定让这娘们付出代价!”   这武将没说的是,他们没办法预料株洲城内有多少这样的大火球。   再不撤退,恐谁都跑不掉。   今日林水月所行,着实将这些人吓了一跳,也深刻觉得,她必定不是独身一人在此处。   若他们不管不顾想要抓她,不知还有多少东西等着他们!   而燕军,承受不起这样的伤亡!   曲琨知他所言有理,却仍旧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哧——”权衡之际,听得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曲琨怒而抬眼,当对上了裴尘那双星眸时,一颗心跌落谷底。   “裴尘!?”   “他怎会出现在此地?”   “中计了!株洲内必有援军!”   那武将当下也差点被吓死,反应过来后,更是惶恐不已地道:“殿下!退吧!”   再不退,今日真就退不了了。   他这话没说出口,回敬给他们的,就是自城头处射出的无数只□□!   再也顾不得其他,武将回身看向一众将士,大声地道:“退!退!速速退回扎营之处!”   然后回过身,拉住不愿动弹的曲琨,一路躲藏在了前方将士的盾牌之下,掩护撤离。   株洲城内。   刘桐傻眼了:“这就退了?”   晋朝不耗费一兵一卒,竟是就将燕军吓退了!   他惊讶的同时,更是忍不住拿眼去看眼前的这个大东西。   像投石车,却又不是,这玩意通体玄黑,材质也格外特别,发出去的那个大火球……   若非是他亲眼所见,都要以为出现幻觉了。   “有了这等好东西,还怕燕军?”刘桐亢奋不已地道。   高清源却没有他这样的乐观,叹气道:“此番是因燕国没有半点准备,而且……”   “这东西似乎并不是瞬间就能发射。”   从准备,到烧热了火球,最后打出去。   需要耗费的时间太长。   这次是占了出其不意,还有些许的侥幸,下次燕军有所准备时,就没那么好用了。   可无论如何,对于晋朝而言,都是一件大好事。   他们抵挡住了第一波攻击,且很大可能是最大一波。   毕竟眼下将士不全,兵器不齐,连带着领军都不在。   在他们欢欣雀跃时,林水月的马车已经被青衣卫的人驾了回来。   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响起了阵阵欢呼声。   林水月自马车内走出来,面色平静。   并没有大获全胜的喜色,而是沉声吩咐高清源道:“差人将城门关上。”   高清源沉着面色,迅速命人将城门关闭了。   城头的探子看了许久,方才从城墙上滑了下来,大声地道:“燕军撤离了。”   听得此话,底下又是一片欢呼声。   无数人呼唤着林水月的名字,更有官员激动地问:“大人,这东西是何时做的?”   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只怕建造不易。   林水月却是道:“此物乃是裴大人差人打造。”   “从做成到能用,耗费近七个月的时间。”   “七个月?”刘桐愣了,他没想到这个大家伙居然这么难造,一时思绪翻涌,很快反应道:“那这东西岂不是……”   “是与燕国开打时,就着手命人造的。”裴尘微顿后道:“因着用料复杂,加之耗费时间久,眼下整个株洲也唯有这么一个。”   刘桐的脸色瞬间垮了。   他还以为这样的东西,林水月手里还有不少。   这样哪怕是这玩意发射困难,但只要是有着足够多的东西,也可以快速地补上。   眼下看来,这也只能够吓退燕军一次了。   他一时面色萎靡,正叹气时,却听得裴尘冷声道:“此物不可多用,却不代表其他的不行。”   在场之人皆抬眸看向了他。   却见裴尘目光平静,淡声说道:“株洲城内存放有一批兵器。”   是他攻破了株洲后,差人存放起来的。   所防备的,就是今时今日这等情况。   燕国狼子野心,不肯就这么束手就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正好,可以试试兵器。   他与林水月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格外的默契。   而眼下,燕国将士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主将帐中,所有人皆是垂头丧气,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底下来禀报伤亡的军医面色发沉。   这次伤亡比他们所想的还要严重,不仅是当场死亡之人,受伤的更是一个极其夸张的数目。   七万多将士,原本是碾压的局面,却出师不利,出现了这等局面。   曲琨作为主将,失职是必要的。   然而他眼下却因为裴尘的突然出现,以及被林水月耍弄了一道的事情,愤恨不已,砸了帐中不少的东西泄愤。   至今都未曾平复下来,来与众将士商讨。   片刻之后,终是有人忍无可忍,出声道:“今次失利之事,就此揭过,眼下该想的,当是如何将局面挽回才是。”   “哪怕有所伤亡,燕军兵强马壮,人数更是比之晋朝高出来了许多,便是横冲直撞,晋朝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在场的将士逐渐恢复了些精神,以单阿木为首之人,皆是起身商讨策略。   然而他们的谋划,被曲琨打断了。   “准备五千精兵,今夜夜袭株洲。”   曲琨面带阴沉,不知思及了什么,冷笑了下。   那笑容扭曲,看得人毛骨悚然。   单阿木踌躇道:“今日出师不利,军心散乱,若再有夜袭……”   剩余的话,在曲琨冷沉的面容下,俱是消了声。   仔细一想,却也有几分道理。   今日晋朝大获全胜,而后半夜肯定疏忽大意,若这么想的话,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曲琨瞬间定下此事,差人飞快地下去准备。   他本想亲自策马前去夜袭,却被单阿木阻拦。   他是军中统帅,眼下出不得任何的问题。   单阿木主动出面领兵,愿为燕军将紧闭的株洲大门打开。   听得单阿木亲自出马,周围的将士也皆是都松了一口气。   随后细细筹谋起来了晚间夜袭之事,那些个将士身上,都带着对晋朝、晋军的愤恨之色。   甚至还有人提议,待得破开株洲大门后,要屠城示众。   这等情况之下,竟是无人反驳。   曲琨更是低头冷笑了片刻,眼底都带着嗜血的光。   此番夜袭,燕国准备周全,派出去的全是军中精锐。   夜幕降临后,单阿木率兵,悄无声息地往株洲方向探去。   几乎所有的燕国将士,包括曲琨在内,都觉得今日这事是个意外,是林水月奸诈,以及疏忽大意之下,给到了晋朝可乘之机。   没有人以为,晋朝会有抵抗之力。   哪怕是如今军心受挫,他们也觉得攻下株洲,不过是时间问题。   裴尘的出现,也只是个变数罢了,尤其是在得到消息,清楚株洲城内只有裴尘一人,而无其他援军后,他们便又恢复了此前的悠然自得。   甚至还有人彻夜都在想着,攻占株洲之后,要如何泄气。   直到单阿木率领军队学此前的裴尘横渡,却就此失去音讯。   翌日一早,燕国的探子往株洲方向去了三次,三次皆未发现单阿木踪迹,以及未听得株洲城内有风声传出时,燕国大军终于是坐不住了。   有人急切之下,打算再派人横渡,有人不断地差人打探,有人至离株洲不远的地方盘旋。   直到曲琨一声令下,军队整装待发,欲再次进攻时,终是有消息传来。   来传话的人,面色极其难看,上前跪下便道:“……夜袭失败,单将军并两位副将被掳。”   曲琨身侧的武将不可思议地站起身来,怒道:“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那可都是燕国精锐。   “可是从株洲传出来的消息?或许只是他们刻意为之,想要扰乱军心。”   “不错,单将军可是燕国第一名将,如何会这般轻易被掳?”   “送信的人在哪里?没有证据之前,切不可相信晋贼的话!”   那打探消息的将士满脸苍白,沉默片刻后道:“……已经找到了其中一位副将的尸首。”   具体是以何形式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他没有说。   但在座之人俱不是什么孩童了,反应过来后,皆是目龇欲裂。   “怎会如此?”   有人暴躁地起身,来回踱步:“不可能!单将军这般骁勇,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被俘虏了?”   “晋贼该死!殿下!末将愿率兵出征,用那株洲城内一众将士的鲜血,血洗燕军大旗!”   “殿下!末将也愿领军前往!”   “……末将以为,自那裴尘突然出现,到得单将军出事,此事已然超乎了我等掌控,是否再进攻,可否要请命皇上,认真商议后再决策?”   “周将军你糊涂了不成?株洲城内才多少人,岂能够被裴尘这点小把戏糊弄过去。”   “能抵挡夜袭,且还抓住了单将军,你觉得这还是小把戏吗?”   争论不休中,那曲琨黑沉着脸,正欲发作,却听大军后方一阵骚乱,喧哗中,有一将士飞扑上前,抖着声音道:“殿下,大事不好!”   “晋军不知何时,自背后突袭,眼下一路进攻。已经、已经打到粮仓了!”   两军对垒,最为重要的,当属粮食。   燕国几乎是派了最强的兵力把守粮仓,当然,他们也不认为晋朝的军队有能耐绕过了大军,直击粮仓。   然而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之后,却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他们来了多少人!?众将士却随我来,杀晋贼,护粮仓!”   “粮仓那边多少将士把守,他们怎么进来的?”   “几万将士的粮仓,都能叫晋朝偷袭了去?”   那来禀报的小将有苦说不出,被在座之人连连质问后,苦着脸道:“前来偷袭的,并不是人!”   而是一个又一个铁疙瘩。   那些铁疙瘩,刀枪不入,更无痛觉,出现就笔直地往粮仓撞。   他们根本就阻拦不及。   等到反应之时,已经被那些个铁疙瘩破出一条血路来,晋军随后一拥而上,烧了大半粮食!   “不是人,还能够是鬼不成?”   燕国军队当中,到底还是有沉得住气的人。   当下整顿兵马,就朝着粮仓方向攻去。   然而赶到之时,此前突然出现的晋军,也突然消失了。   只留下了几个来不及撤下的铁疙瘩,不知被他们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砍断成了几截,散落在了地上。   除此外,就是被毁了大半的粮仓,提醒着他们当下发生的事情。   燕军当即赤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就要直冲株洲。   曲琨亦是被这一波波的事情弄得不胜其烦,焦躁、怒火还有一种隐隐的恐慌感围绕着他们,令得他失去理智。   在晋军撤掉之后,竟是发了疯,直接率领众将攻城。   哪知秦屿早在今晨一早就集结了军队,整装待发。   燕军失控之下,与其军队碰撞之下,被其率领大军重挫。   株洲城头,弩机万箭齐发,此前他们见过一次的大火球,这次又做出了改变。   从笨重只能使用一次的火球,变成了盛装着滚烫开水的水球,一击之下,燕军溃散。   慌忙躲避之时,让手持武器的晋军围剿。   眼见晋军越战越勇,燕军乱成一片时,曲琨抵挡不住,当即要撤。   结果此前烧了粮仓的晋军和那些诡异的铁疙瘩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那铁疙瘩身上冒出了无数森寒的箭矢,所行之处,犹如利器。   避之不及的燕军,皆是成为刀下之魂。   整个战场上节节败退,竟是被这两三万晋军,活生生逼到了死路。   这一战,燕军伤亡极其惨烈。   军中七将士,四个重伤。   其中一个为保护曲琨撤退,丢了性命。   而曲琨如同一只落水狗般,左右躲藏,望着晋军层出不穷的诡异东西,以及越战越勇的气势,彻底陷入迷茫。   此前他们皆是以为,晋军赢他们一次,是运气,是造化。   而第一次里,裴尘使用的马车改造的武器,他们也已经有所防备。   万没有想到这一次输得这般惨烈。   短短几个月中,裴尘的武器已经由马车,变成了里面用人来转动。   而晋军不知为何,皆身穿盔甲,兵强马壮,连斗志都比燕军强了百倍。   一路乘胜追击,将他们大军打得是落荒而逃。   此前安营的地方被破,退至罗县。   不想晋军还是不停,一路攻占罗县。   待得燕军反应过来,已经是被其追击百里,失守三座城池!   整个燕国与晋朝的边防,竟是被人直捣黄龙一般,碾碎了去!   而这一切,仅靠着秦屿临时指挥集结出来的三万兵马。   晋军援军缓慢,燕国更胜。   燕国不止与晋朝毗邻,周遭几个国家都有摩擦。   这些年仗着兵力强盛,没少为非作歹。   而此番派出去七万兵马,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晋朝打得落花流水,一路溃败。   反应过来想要调兵援助,已然来不及。   只因,晋朝支援的十七万兵马,已经兵临城下! 第138章 腿打断   “砰!”漠阳城内, 被晋军打得落荒而逃的燕国将士并着二皇子曲琨,暂且在此处落脚。   能够得以喘息,并非是因为晋军手下留情, 亦或者是曲琨手底下的残兵了得, 而是漠阳城已属于大漠地界。   这边地形不比寻常,晋军谨慎,未直接追击入大漠之内。   饶是如此, 却也驻扎在了离漠阳城外三十里的营地之中。   等待晋军的十七万援军赶到。   曲琨赤红着眼睛,面色狂躁非常, 他砸掉了屋内所有的陈设,尚且还不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屋内来回踱步。   愤怒之下,对底下的将士高声道:“十七万?怎可能有十七万?”   “株洲之战,晋朝筹备许久, 密谋多年养精蓄锐, 发兵二十万尚且说得过去, 如今你说因着裴尘一封信, 就换来了十七万的援军?”曲琨嗤笑不已:“你是在同本皇子说笑吗?”   跪在地上的将士面色发白,瑟瑟发抖。   闻言闭了闭眼, 沉声道:“末将怎敢欺瞒殿下, 可晋军确实是有所准备, 只怕此前也是与咱们假意说和, 背地里却整合大军,等待着给咱们致命一击。”   这一击,几乎要了燕国大半条命。   一路溃败下来,至漠阳城。   此处已经是燕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虽说这边尚有几万将士,整合之后兵力较此前的残兵强盛许多。   可他们面临的,是晋军近二十万的兵马!   这段时日以来,晋军不断追击着他们踪迹,裴尘用兵实在狡诈,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晋军队伍未受到太多的减损,而燕军却已经吃不住这样的夹击。   以至于株洲出来的兵马,来时三万,如今还有三万。   再加上晋朝援军,就眼下他们这点残兵,加上漠阳城的这一点点兵力,在晋军面前,只怕脆弱得跟一张纸似的!   而漠阳城作为燕国最后一道防线,若被晋军突破,这大军可一路直驱,直捣燕国皇城!   眼下,已不是曲琨发火恼怒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再不想办法叫晋军停手,等待着他们的,就是亲自将燕国葬送掉!   “……原与燕交好的几个邻国,在收到了求助信之后,皆是反应漠然,而其中,毗邻的几个奸诈小国,趁着混乱之际,不断出兵骚扰边境。”   “边境兵力本就不如株洲,这下更是无暇顾及其他。”   跪在了地上的将士满脸绝望,低声道:“消息传回闫都,皇上说,让、让您自去寻林大人请罪,若您办不到,他便提着您的头颅去与晋朝说和。”   “啪!”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打算劝导曲琨吃些东西的曲韵如,闻言色变,手中的食盒摔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怔愣地看着曲琨。   曲琨亦是没有想到,皇帝竟是这般狠绝。   他面上的怒意消散,淡到了几乎看不见,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亦是半晌无言。   “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了吗?”底下又将士问。   那跪着的将士摇头,闫都是燕国都城,官员都在那边。   消息传回去也有好些时日了,如若还有办法,皇帝也不会下了这么一道旨令。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那曲琨的脸色,却见曲琨整个人隐在了阴影里,半句话不说。   曲韵如却在此时开口道:“或许也并非毫无办法。”   在场之人皆看向了她。   只见她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此前我在晋朝京城,是得了那太子的暗示,他道只要我能够让林水月命丧株洲,日后他登上了大位,必定会优待燕国。”   “既是替他办了事情,他也当助我们脱险才是!”   “五公主所想未免也太简单了些。”这声音一出,众人回身看去,见竟是曲煊并着姜喻、杨胜宇等人。   曲韵如面色冷沉下来:“四皇兄怎会在此处?”   此前曲琨与她在皇帝面前立下军令状,纠结七万兵马埋伏株洲,曲煊却是不同意。   甚至连夜上书,请求皇帝撤回旨令。   送出去的信件被曲琨拦截,曲煊便连夜带着身边的人离开。   杨胜宇功夫了得,曲煊身边也有几个能耐超群的人,加之此前曲琨的关注力都在株洲之上,便没有再管他。   没想到时隔多日,他竟又出现了。   “军事要地,怎能够让人随随便便的闯进来?左将军,仔细着你的脑袋!”曲韵如瞪大着眼睛道。   姜喻闻言,却是笑了:“五公主有所不知,二皇子与你捅出这塌天大祸来,原我们也不想管。”   “可皇上说,二皇子不堪重用,如今已经下旨剥夺了二皇子的兵权,交到了四皇子手中。”   “该走的人,是公主你才是。”   若换做寻常,曲韵如听得这个话,必定会大怒。   愤恨之下,叫人将姜喻斩杀了泄愤。   可如今形势大变,她传回闫都的信件有如石沉大海,寻常疼爱他的父皇,连带着只言片语都未曾给她。   足以见得此番他们行为,已经彻底失了圣心。   再看曲煊身侧,跟随着他的皆是杨家将士。   燕国将士,单家独大。   但单阿木已被俘虏许久,如今杳无音讯。如今皇帝派遣了杨家的人来,意思很是明显了。   曲韵如心知肚明,却仍然不愿相信。   “四皇子。”屋内除去一干武将外,还有唐恒这个文臣。   他沉吟片刻后道:“五公主所言不错,晋朝太子当是个突破点,林、裴二人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为臣子。”   “晋朝皇帝对太子多有宠爱,他若开口求情,燕国也不是没有生机。”   曲煊闻言,抬眸扫向了他,随即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唐大人有所不知,林水月手中,有晋朝皇帝亲赐的御天令,见令如见天子。”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从漠阳至晋朝京城,耗费时日太久,哪怕是那位晋朝太子真的愿意帮助燕国,这一来一回之下,也足够晋军一路突破漠阳,直捣闫都。”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与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切的绝望。   姜喻怒声道:“二皇子一意孤行,力排众议都要对晋用兵,如今令得燕国被动至此,而今还好意思在这里对旁人颐指气使,简直荒唐!”   那主座上的曲琨动了动,可到底未能开口。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晋军杀过来?”曲韵如也彻底慌了,她哑着嗓音,看向曲煊:“四皇兄,你既是带着杨家将士来,必定是还有办法吧?”   “漠阳城一定能够守得住吧?”   “四皇兄,你说话啊!”   曲煊瞥见曲韵如那张几欲崩溃的脸,冷声道:“杨家将士多年以来,极少征战沙场,用兵方面,尚且不如单家军。”   “且晋朝,有裴尘。”   提及这个名字,叫屋内所有人胆寒不已。   此人手段太甚,在这一个月的对战中,他们已经有着深刻的体会了。   曲韵如只觉得浑身发凉,让秋风一吹,险些昏倒在地。   她没有想到,当日裴尘那句狂妄的话,而今竟是已然应验。   如今晋军不光兵临城下,还极有可能会将燕国吞噬。   曲韵如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哭声绵长,一如眼下燕国众人的心境。   姜喻看着她这等模样,更是生气,现在知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   “四皇子是聪明人。”沉寂中,那唐恒又开了口。   他抬眸看向曲煊:“漠阳城若失守,燕国沦陷,于四皇子而言也是天塌了一般的存在。”   “老臣从前对四皇子多有得罪,还请四皇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放下恩怨不提,眼下最为主要的,当属阻止晋朝进一步进攻。”   唐恒看着长身玉立的男子,认真道:“四皇子心中可有应对之策?”   曲煊城府极深,如果不是真有办法,想来也不会应下这个差事。   “为今之计,唯有赌。”曲煊眼眸深邃地道。   赌晋朝并非为着攻破燕国而来,赌漠阳城这道天然的大漠防线,赌……林水月会愿意见他。   消息传回株洲,林水月还在府上喝茶。   她轻挑眉:“曲煊要见我?”   秦屿手下的副将恭声道:“是。”   “此为曲煊亲笔所写之信,裴大人已经看过,还请林大人过目。”   林水月接过那封信。   曲煊的字写得不错,言辞恳切,诚意十足。   林水月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细细看完后,将其递给了高清源。   高清源随即道:“大人是何想法?”   刘桐皱眉:“理他做什么?要我说,如今那燕军并着二皇子曲琨,就是条丧家之犬。”   “有这个机会,当然是直捣燕国皇城,从此占据整个燕国为妙。”   高清源闻言却是摇头:“哪有这般简单,漠阳城隶属大漠,晋军并不擅长沙地作战,而燕国四皇子曲煊身边,还有几名猛将。”   他微顿后道:“此番能活捉单阿木,全因林大人料事如神,断定曲琨在愤怒之际,必定会加以报复,极大可能是学着裴大人此番的举动,派人夜袭。”   “因此,咱们提前做好了准备,可却也幸得裴大人身边的青衣卫功夫了得,才将单阿木活捉。”   “而曲煊身侧的几名猛将,从前在燕国都收敛声息,瞧着是半点名气没有,实则实力惊人,不比单阿木差。”   刘桐挠头道:“就算如此,咱们不也有二十万大军在吗,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并非人数多就占据优势,此前燕军不比咱们人多吗?”   听到燕国这个前车之鉴,刘桐倒是冷静许多。   “不光如此。”底下的文臣亦是道:“若真打算攻下燕国闫都,此战必定耗时许久。”   “行军之上,每一笔皆是银钱。待到大军一起,银钱便会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燕国自来不比晋朝富庶,但他们在当地作战,取之用之。而晋军则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花费几个国库的银钱,才能攻下燕国。”   “哪怕是真的攻下后,让战争消耗太久的燕国,只不过是个空有名字的空壳,掏不出银钱,战争带来的难民极多,指不定晋朝还要拿钱来安置他们……”   “总的来说,怎么算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林水月轻颔首:“方大人所言有理。”   她的目的一开始也不是攻占燕国,而是让这个一直以来对晋虎视眈眈,且自命不凡的国家,好好认知一下他们之间的差距。   更为主要的是,晋朝内部也并不平静。   朝堂内外纷争极多,以这等模样强吞下燕国,只怕会遭到反噬。   这就得不偿失了。   “曲煊信上言明,若我愿见他,他便不带一兵一卒,来到株洲,与我相商。”   高清源一怔:“这燕国四皇子,倒是不一般。”   不说能屈能伸,孤军深入敌营,这就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说来这燕国皇帝也是眼瞎。”刘桐摸了摸鼻子:“放着这么个儿子不要,非得宠曲琨那等蠢材。”   这可是晋朝众臣的心声了。   “大人的意思呢?”方海轻声问道。   “他既是要同我相商,那便让他来。”林水月微顿后道:“只一点,来的人中除了他之外,曲琨并着此前出言侮辱晋朝的一众将士,都得来。”   “刘大人,劳你回一封信交予曲煊,我要曲琨卸掉盔甲,在株洲城外赔礼认错。”   “什么时候把话说得好听了,我便什么时候见他。”   刘桐当即笑了,这就有意思了,他当即怒拍大腿:“好,下官这就去办!”   不说他,整个株洲上下的官员皆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曲琨怎么也没想到,此前他瞧不起的人,看不起的官员,如今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踩在了地上去。   燕国那边收到回信,何等挣扎不提,最后到底是应承了下来。   曲琨此番失利,在燕国皇帝那已经等同于从皇室除名。   皇室之中本就亲情淡漠,更别提燕国险些因他一人过失,而被晋朝攻破。   就是林水月如今要他的性命,只怕燕国也不会有任何的意见。   两方达成一致。   曲煊速度极快,于十月二十这一日,就已经领着人,折返到了株洲城外。   按照要求,他们一行人轻车从简,曲煊身边除了杨胜宇,是连姜喻都没带过来。   而曲琨并着那一干将士,则是被其侍卫押解着,行至株洲城外。   再到这个城门口,整个境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曲琨再不似此前那般,骑马招摇过市,而是穿着身单薄的衣衫,面容憔悴凌乱。   那双阴鸷低沉的眸,而今也是神采全失。   丧家之犬四个字,当是在他身上提现得淋漓尽致。   而他身侧,则是此前在株洲城外,对林水月不敬的几个武将。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命丧于晋军之下,活下来的,有人重伤残废,拖着残破的身体,也得要来株洲城外认罪。   他们从前,都是耀武扬威的燕国人。   而此番,却犹如那起子奴隶般,跪到了株洲城外。   以曲琨为首,他茫然的目光扫向了安静的株洲城。   这边城门大开,外有城门守卫,内有精兵将士。   对他们这些残兵,是压根没有放在眼中。   已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却连林水月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杨胜宇询问曲煊的意思,曲煊却直接道:“还请皇兄便在此前忏悔,林大人说了,若能令其满意,自会召见。”   曲琨闭了闭眼,巨大的耻辱感,还是令他多少受到了冲击。   他也清楚,今日林水月要羞辱的人,不光是他曲琨,也是整个燕国。   燕国单方面撕毁盟约,设七万兵马埋伏于株洲。   林水月便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燕国再次沦为战败国后,要为自己所为,付出何等的代价。   今日这一跪,跪下的不光是曲琨,也是整个燕国的脊梁。   可那又如何?   自漠阳城出来,见得晋军训练有素的兵马,燕国已经不敢与之为敌了。   “曲琨,为此前言语冒犯林大人,无视晋朝威严之事,向林大人赔礼道歉。”他闭上眼,声音嘶哑,刚吐出口的话零零碎碎,声音很小,也就周遭的人听得见。   “二皇子,还请您大声一些,这个声量莫说是林大人了,连带着老奴都听不见。”曲琨之所以这般听话,也有说话之人的原因。   说话的人是个面色深沉,背脊佝偻的老太监。   此人乃是燕国皇帝的心腹,宦官王傅。   王傅冷沉着脸,站在了曲煊的身侧,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他出现在这里,所代表着的就是燕国皇帝的意思。   曲琨知道自己反驳不得,只能再次开口,声音高昂。   然而回答他的,还是一片沉寂。   整个株洲城内很是安静,就好像全然没听到曲琨的话一样。   没有人搭理他们,莫说是株洲的大小官员,甚至就连一个仆从都没有出现。   城门口的守卫面无表情,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二皇子,还请更大声些,还有,来之前四皇子已经同您说得清楚明白,今日这赔礼道歉,是要让林大人满意的,你做错什么,说错什么,不必老奴一一提醒你吧?”   王傅也觉得屈辱,可那又如何。   这般屈辱是他们自己招来的。   但凡曲琨那日能够收敛些许,但凡燕国上下敬重晋朝多些,但凡他们态度放低些许,也不会有今日之耻。   与其说这一切是林水月给他们带来的,不若说是自己招来的。   “还有诸位将士,需得要老奴一一点拨吗?”   在场之人皆是灰暗着一张脸,对视之下,皆是惶然。   他们都清楚,若今日唤不出来林水月,他们也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大人!林大人!”有人忙大声道:“下官有眼无珠,言语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开恩啊!”   “下官再也不敢了!”   “轻薄之语,皆是下官龌蹉想法,下官该死!”   “凡此前轻佻、傲慢并着无礼的话,俱是曲琨自以为是之言,并非燕国所想,更不是父皇授意。”   “伏击晋朝,也全因我一心想要立功所致,错都在我一人身上。”   曲琨咬着牙,大声地道:“林大人若是想要责罚,那便罚我一人,若实在还是不足以泄愤,那要杀要剐,我也都悉听尊便!”   “只我燕国几万将士,漠阳城同燕国的百姓,俱都是无辜的。林大人万不可迁怒其身上!”   这一番话之后,上首倒是有动静了。   王傅抬眼看去,正好看见城墙之上人头攒动。   再一看,领头之人身穿一身天青色衣袍,姿容昳丽。   哪怕此前不曾见过林水月,这一眼瞧着,都能看出其绝代风华来。   他心下一动,高声道:“林大人出来了!”   这话一出,底下所有的燕国人皆是抬头望向城头之人。   林水月面色平静,那双眼眸冷淡不带情绪。   扫过底下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曲琨身上,她声音很淡,但因位置高远,正好可以叫下方的人听到。   “二皇子所言,便是晋朝行事暴戾,我为一己之私,牵连你们整个燕国?”   满场死寂。   曲煊面色巨变,当下便道:“林大人,燕国绝无此意。”   林水月已经平静开口:“看来燕国还未意识到错误之处,那便请回吧。”   短短的一句话,却叫下面的燕国人绝望不已。   可林水月没给他们机会,转身就走了。   只留下了高清源等人在城墙上,刘桐低头看着那些个燕国人,嗤笑:“一次两次的还没学乖,都已经跪到了大人面前,还想要做这等无辜姿态?”   “滚回去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他冷着脸看着底下的人:“下次若再有这等不入耳的话,商讨之事也不必提了。”   一片死寂。   底下的燕国人瑟瑟发抖,方才还没表情的将士们,皆是埋怨地看向了曲琨。   “事到如今,二皇子还没有看清楚吗?”   “若惹怒了林水月,二皇子可能负责?”   无数的话往曲琨身上砸去。   王傅汗都下来了,着急地看向曲煊。   却见曲煊面容冷淡,沉声道:“此前不是没有给过二皇兄机会。”   他一声令下,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际,那杨胜宇便动了手。   他拿起手中未出鞘的长剑,直接打断了曲琨的腿。   “啊!”瞬间,曲琨痛呼声,响彻整个天际。 第139章 俯首称臣   那声惨叫, 叫株洲大小官员都听到了。   当晚林水月便收到了消息,燕国二皇子被敲断了腿骨,跪在株洲城外。曲煊下了令, 若一直得不到林水月的谅解, 便让曲琨一直得不到医治。   “这位四皇子手段了得,心智坚韧。”高清源沉吟道:“此番若与燕国和解,他便是最大的功臣, 待得他日放他回闫都,说不准会养虎为患。”   刘桐亦是点头:“下官在城门口, 观那曲琨惨样,都觉得心头发寒。可曲煊还就让底下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无人上前,直叫那曲琨昏迷过两次后,又用凉水泼醒。”   “几次之后,曲琨彻底没脾气了, 眼下什么好话都说尽了, 声音嘶哑人也有些力竭, 可因曲煊守在身侧, 却依旧不敢停。”   “曲煊出身不好,在燕国蛰伏多年, 一遭冒头便表现出这般能耐, 日后待他回了燕国, 必定大有所为。”   有格外忌惮的官员, 思虑片刻后道:“大人,虽说燕国残兵已不足为惧,但若顶上换了这么个能耐大的人,短期内还好, 日子长久了只怕是……”   “下官倒是有个法子。”底下的左大人起身,目光幽沉地道:“眼下确实不宜与燕国继续交战下去,近些日子,株洲城内连番生事,显然是因着燕国失利,有人坐不住了,方才闹腾起来。”   “而株洲城中,有一半的燕国子民,便已经不好处理。前方战事起,他们在后面生事,虽都是小事不足为惧,可时日积累多了,少不得要变成民怨。”   “届时,便事与愿违了。”左大人微顿:“然曲煊此人,依据这些日子的观察,还有漠阳城外的防备变幻,皆可知,此人不光心性坚韧,且擅长用兵。”   “高大人所言的放虎归山,不是没有道理的。但如今既是不想生战事,那燕国皇帝膝下能用的,也就这么两个儿子,曲琨已废,若再对曲煊下手,少不得逼迫燕国皇帝做出些什么事来。”   “杀了他一人,不足以成事。”   “而恰逢商谈之际,下官以为,不妨提出以曲煊为质子,押入京中。此后,燕国顾及未来国储在晋朝手中,便不敢随意生事,比之此前提出的和亲、盟约之流,还要有效。”   左大人的话,令得议事堂内热闹了起来。   不少人觉得这是个办法,既能够停下战事,也可以控制住曲煊。   上首的高清源听了后,却是摇头:“此事不妥。”   “据我所知,燕国同晋朝不同,二皇子的母族强盛,又有着燕国第一猛将单家军在身边,势头这么猛的情况之下,曲煊还能够找到机会,同杨家联手。”   “此子擅隐忍,懂权谋,又格外的能屈能伸。这般人物,贸然引进京中,只怕日后会酿造出灾祸来。”   左大人张嘴,想说些什么,骤然想到京中还有个太子。   瞬间闭嘴了。   他此前没想到,太子阴狠,且行事没有丝毫顾及,要真把曲煊带回去,对京中本就混乱的局势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刘桐喃喃道:“这还真成了个烫手山芋……”   他抬眸,见主座上的林水月垂眸饮酒,面上的表情寻常。   心底不知为何也有了底气。   他们忌惮曲煊,曲煊只怕更加忌惮他们。   燕国只有一个曲煊,晋朝可有林水月及裴尘。   二者随便一人,都能坐守边疆。   何况此番两人联手之下,让那燕国败退至此。   能败一次,就能败几次。   有生之年,只要曲煊脑子是清醒的,就不会在这二人同朝为官时再来进犯。   很快也有人想到了这一层面,堂内的气氛缓和下来。   林水月淡声道:“且却传信于曲煊,他的诚意,我已经收到。三日后,设宴于知州府上,邀他及燕国其他人参宴。”   她面上轻笑:“此宴,为两国武学切磋宴席。”   “只谈武学,不谈国事。”   底下人面面相觑,高清源微顿,随即应道:“下官明白。”   “另有,转告曲煊,若燕国可以在武学宴上赢下晋朝人,我愿当堂将单阿木释放。”   若换了几个月前,林水月说出这等话来,底下的人还不知如何反对。   如今皆是没有任何的异议。   消息传到了曲煊耳中,那王傅当即皱下眉来:“这位林大人究竟是何意思?”   曲煊微顿:“她这是要我们拿出诚意来。”   “什么诚意?皇子都将二皇子的腿打断了,他们竟还不满意?”   “二皇兄之事,是为震慑,而今,林水月要看到的,是切实的利益。”曲煊轻叹口气:“这宴,并非是什么好宴。”   话虽如此,眼下摆在了燕国面前的就这一条路,他别无选择。   曲煊那边毫不犹豫地应下。   三日之期未到,林水月在后院赏花,倒是来了个人。   “秋菊似暖阳,可到了夫人面前,也是黯然失色。”来人身材消瘦,穿着身劲装,面容看着实在寻常。   偏他气势卓然,瞧着实在不像普通人。   林水月挑眉:“你这是又换了谁的脸?”   裴尘只笑:“夫人好狠的心,不过才几日的时间,就把自己的情郎忘了。”   林水月:……   不过几日的时间,她就有情郎了?   “下官袁飞,见过林大人。”他说是行礼,却躬身将林水月的手捉到了自己的唇边,亲吻了几下。   林水月手上发痒,缩了回来。   一边绕着他转圈圈:“面容也就罢了,这身量怎么忽高忽低的。”   眼前这人不光容貌,身型也同裴尘相差不少。   林水月同裴尘,咳……到底是坦诚相见过的,自然知道裴尘的身材如何。   而今瞧着他,倒是壮硕了不少。   “不是让你寻个能手来株洲,你怎么亲自来了?”花园里架了个秋千,裴尘牵着她的手,同她一起坐在上面。   “我想夫人了。”他捏着她的手,轻声道:“自打来了株洲,夫人眼里只有国事,把自己新婚的夫君撇在一旁。”   “传信也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模样,我怕再过些时日,夫人身边有了其他的情郎,便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林水月掐了他一把,笑:“确是有个情郎。”   裴尘拿眼看她。   林水月发现他虽易了容,可那双星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细看之下,这张面容上,唯有眼眸动人。   他凑近了些,林水月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香,唇边的笑更大了些。   “那夫人更爱他还是爱我?”裴尘欺身,咬了下她的唇。   林水月低笑:“不好说。”   “从前他跟在身边,自是爱他多些,如今你在眼前,那便爱你多些。”   裴尘挑眉:“夫人可真是雨露均沾,也不知我那好弟弟叫什么名字?”   林水月失笑:“你来之前应当见过,是我从晋朝带过来的,名叫周特。”   裴尘心知她在同自己说笑,但难得的,竟生出了种心中没底的感觉来。   他面对燕国七万大军都未曾这样,也是自己主动同她说笑,竟还自己吃起了自己的醋来。   一时失笑,随即凑近了与林水月咬耳朵:“那不成,周特生得没有我好,夫人当更爱我些。”   一时又道:“这些日子夫人在身边,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想得心肝儿都疼,夫人可要好好补偿我。”   他话里的补偿,叫林水月红了脸。   她略微退开些许,笑道:“让你寻的好手呢?徐小姐远在京城,我身边的夜辞、白诗不好上去比试,还需找个人试试曲煊身边人的深浅。”   裴尘轻笑:“下官袁飞,师从兵部尚书洪大人,便是林大人所需的武将。”   林水月微挑眉:“所以你还真会武?何时学的?”   她上下打量着他,满眼不信:“我记得从前在临西水榭时,你还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病着也能练武?”   裴尘微顿,在她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   他轻眯着眼道:“行与不行,大人亲自试过便知。”   林水月这下知道后悔了,新婚之夜因她那句不行,叫她腿软了半个月。   如今又来质疑,正巧给了这人机会。   裴尘抱着她进了房间,就再也没有出来。   林水月房间内动静不停,令得外面的红缨面色通红。   直到白日里才稍稍散去了些,林水月险些没能起身赴宴。   晚间。   知州府内灯火通明,来往的下人仆从皆是穿着素雅,脚步轻盈地走在了大堂之中。   燕国众人以曲煊为首,与晋朝对坐。   曲煊自打入这大堂以来,皆是面带笑容,模样随和。   燕国分明是来求和的,他却没有半分屈辱的意思,举手投足间,还带着种难得的风雅之意。   叫一众晋朝官员看着,更是深切感受到了这位四皇子与曲琨的不同。   待得酒菜备齐,林水月踩着月色进了大堂。   她容貌太盛,不论看了几次,都依旧受到冲击。   今日两国宴席,林水月亦是盛装出席,一袭黑金曳地长裙,裙摆袖摆处,绣着大片的金色祥云,云层堆叠,尚不如她皓腕纤细如月。   第一次见得林水月的燕国人,都恍惚了片刻。   等她落座,见得曲煊竟是亲自起身对其行礼后,众人皆是心绪复杂。   若换了从前,少不得嘲弄这曲煊奴颜婢膝,对着个女子,甚至还不是皇家出身的晋朝人,这般恭谦。   然而这几个月以来,晋朝已经将燕国的傲骨打断。   那些燕国人仅是愣住了一瞬,便也跟着曲煊行礼问好。   不少人在底下苦笑道:“而今晋朝的一个使臣,对我等而言,也如天子般威严了。”   “她手持晋朝天子的御天令,拜她也同拜晋朝天子没有太多的区别。”   林水月轻颔首示意,淡笑道:“听闻燕国猛将诸多,四皇子身边的杨将军亦是个中好手。”   对于她点到杨胜宇这事,倒也在曲煊的意料之中。   曲煊没有推拒,便让杨胜宇下场。   杨胜宇擅长用枪,手握兵器,气势卓然。   引发两边的官员热议。   “若论第一猛将,还得要是单阿木。”   “单将军如今是晋朝的阶下囚,这等话就别说了。”   晋朝那边却是道:“这位杨将军年纪尚轻,在燕国时也极少与人比武,但如今看来,似乎实力并不差。”   “株洲之内也有几个名将,不知林大人属意谁人来与他比试。”   “若论最佳,当是秦将军,不过秦将军如今尚还在漠阳城外,今日必然是无法上场的。”   正迷惑之时,却见林水月轻笑道:“袁大人,你可有把握?”   这话一出,令得所有人闻声看去。   见被林水月提到名字的人,面容寻常,只是周身气势了得,是个生面孔。   不少人便道:“此人是谁?之前都未曾见过。”   “听闻是兵部尚书洪大人的弟子。”   袁飞这个名字不说在燕国,在晋朝都格外陌生。   但林水月即是点了他的名,旁边的人也没太多的意见。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人自兵器架面前走过,然后什么都没拿,就这么赤手空拳地站到了杨胜宇面前。   此举一出,两边都愣住了。   曲煊轻声道:“袁大人不用兵器吗?”   “这些东西都不趁手,索性便不用了。”那‘袁飞’笑道。   林水月扫了那人一眼,摸了摸鼻子,看来真不能说男人不行。   “那我也不用了。”杨胜宇见状,便要放下手中的□□。   不想袁飞却道:“不必,早就听闻过杨家枪法的名气,还请杨将军赐教。”   杨胜宇看向曲煊。   见他点头,便不再犹豫,抬手向袁飞攻去。   他出招凶猛,枪法精准,并未留有余地。   林水月看在眼里,却问底下的武将道:“这位杨大人的枪法,比起徐小姐如何?”   “自是比不上徐小姐的。”武将们倒也没有故意夸赞徐骆云的意思,只认真地道:“徐小姐招式更稳更快,在真正对战之上,必定能压制住杨胜宇。”   “不过在寻常武将之中,杨胜宇这枪法倒也算是上乘了。”   林水月微顿后道:“比单阿木如何?”   底下的人摇头:“单阿木天生神力,杨胜宇不会是对手。”   林水月了悟。   她低声问的这几句,堂内两人已经对了数十招。   而比起杨胜宇,旁人对这位‘袁飞’更感到好奇。   原因无他……此人身法实在是太好了。   “来往燕国及晋朝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得身法如此之好的人。”   “杨胜宇的枪,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上。”   “瞧着他还游刃有余的模样,只怕徐小姐在这里,也要被此人的身法绕晕了。”   林水月这才注意到,裴尘一直没有跟杨胜宇正面对上,他们二人之间,一躲一攻,杨胜宇也没有占到丝毫的好处。   二人对战,按理来说应当全神贯注才是。   不知怎地,林水月却忽然察觉裴尘扫了她一眼,她微顿,下一秒就瞧见对方轻抬左手,直接接住了杨胜宇的枪。   杨胜宇一时不察,被其抓到破绽,瞬间败退。   场下的曲煊面色微顿。   “这……”王傅还没反应过来,杨胜宇就输了比试,瞪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此人实力远在杨将军之上,此前却不接杨将军的枪招,反而戏耍一般与杨大人对了数十招,实在可恶。”   “得了,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别说对方做这等事,便是再有过分的,咱们也得受着。”   燕国那边一片无言,晋朝叫好声一片。   裴尘将手中的枪还给了杨胜宇,随后到了林水月跟前,俯身与她耳语了几句。   林水月颔首,再抬眸就道:“杨将军输了,按照此前的规则,便不能释放单将军了。”   堂内一静,底下的燕国人脸色更加难看。   到得如今,单阿木哪怕回来了,以他一人之力,也没办法对抗整个晋朝。   但他是猛将,也是燕国的底气,若能有机会将他带回去,自然是最好的。   偏就在此时,听得林水月轻笑道:“但若四皇子能应下一件事情,今日也可将其释放。”   周围一静,曲煊抬眸看向了她,轻声道:“还请林大人直言。”   “此事简单,单将军乃是晋朝所抓的俘虏,释放俘虏,自然是另外换一人过来。”   她面带轻笑,那双冷淡不带情绪的眸,直接看向了曲煊:“四皇子可愿意代单将军成为晋朝的阶下囚?”   满场死寂。   燕国人面色大变,当即道:“皇子不可!”   “四皇子是燕国皇室,用他来换单将军,林大人不觉得太过荒唐了些吗?”   “若林大人不愿意释放单将军,大可直言,不必以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四皇子!”   今日与曲煊来这边的人,皆已经认定曲煊是未来的国储。   眼下虽然并未受封,但在危难之际,对方能够给燕国换来生机,此事便已经足够。   如今听得林水月这样的话,怎么能够赞同?   林水月面上表情淡淡的:“释放与否,主动权都在晋朝这边。燕国能够选择的,只有接受或者是不接受。”   “诸位明白吗?”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燕国人,瞬间闭嘴了。   王傅仔细思虑了后,还是决定要让曲煊拒绝。   可没想到的是,他还未能够开口,就听曲煊道:“我换。”   整个大堂内安静下来。   连带着晋朝的官员,都忍不住朝那边投去了目光。   虽然这样说很不好,但是……在晋朝为官,何德何能感受得到这种事情?   若真有一日他们落入了敌军手中,要让太子去换。   不,只怕这个话刚说出口,太子就已经让对方将他们诛杀了。   在场之人皆是心情复杂,燕国人尤甚,吵闹之中,曲煊坚定地道:“单将军及单氏一脉,是我燕国的股肱之臣。”   “比较起来,我曲煊微不足道,能换得单将军回国,便已是心满意足。”   此前还对曲煊有意见的人,如今皆是垂下了脑袋。   受到冲击的不光只有晋朝人,还有他们这些追随了二皇子多年,却被其弃如敝履的存在。   “好。”林水月莞尔一笑。   曲煊对上了她的眼,心下微动。   “来人,将四皇子押入天牢,另将单阿木释放。”   林水月说罢,不等那些燕国人再说些什么,直接起身离开:“今日宴席结束,诸位请回吧。”   那些人懵了。   林水月设宴,竟然真的是为了比武。把他们的四皇子换了过去后,就结束了?   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然而身处晋朝的地盘,其他人根本不敢反抗。   待得离开了知州府后,王傅犹如火烧眉毛一般,让人快马加鞭,往闫都送信回去。   最诡异的是,晋朝真的将单阿木送了回来。   而他在听到自己能够重见天日,是因为曲煊亲自涉险做了交换的事情之后,亦是心情复杂。   而自那日之后,林水月再没有见过燕国的人。   不论他们此后是学着曲煊的方式,带着人去城门口认错,还是往她的跟前递信,她都无动于衷。   至于漠阳城外的人,她既没有开口让他们退离,也没有下达攻城的命令。   可什么都不做,就好像是一把刀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上,叫人日夜受其折磨,根本就无法入睡。   没几日,王傅去而复返。   在林水月拒不见人后,他带着人回到了漠阳城。   今日再来,却是送上降书的。   高清源展开那封降书,细细看了之后,面上满是震撼之色。   “怎么了?说的什么?高大人,你给我看看啊!”刘桐看见他这个表情,简直是好奇到了极点。   可他什么都不说,刘桐只能从他手里夺过了那封降书。   一目十行地看完后,抚掌大笑:“好啊!好!我就说大人根本没打算要把那曲煊当成是质子,为何要把他扣下。”   “原来是为了这个!”   刘桐挥动着手中的降书,大声地告知在场所有的人,笑道:“这燕国皇帝认输了,愿自今日起,对晋朝俯首称臣!”   “从今往后,燕国便只是晋朝的一个附属国,藩国!见得咱们皇上,还需得要行臣礼的!”   满堂哗然。   谁也没想到,扣下个曲煊,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妙处!   这可是燕国啊!   从前那个虎视眈眈,对晋朝格外轻蔑,压根就看不上晋朝的燕国啊!   不少人念及多年与燕国的交锋,皆是红了眼眶。 第140章 京中惊变   燕国为表示诚意, 降书之后便差人送上了文书,请求晋朝赐下藩国印玺,另备好了岁贡, 只求晋能饶过曲煊一命。   到得此处, 便是林水月做不了主的了。   文书只从她的手中过了一遍,而后呈送京城,皇帝批阅后再送回。   等到林水月接到了准确的圣旨后, 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   进了十二月,株洲天气极冷, 凌冽的风呼呼地吹着,又是个寒冬。   雪花飘扬时,知州府天牢的门打开了。   曲煊瘦了许多,面容带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走出牢房时,脚步还略有些迟疑。   王傅见状, 眼圈一热, 当即上前道:“四皇子受苦了。”   曲煊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 失了些神采, 似是乍然见得光照带来的不适应,他轻眨了眨眼, 身侧的单阿木已经沉默着给他披上了件狐裘。   他愣了下, 迟疑道:“单将军?”   单氏一门都是坚定的二皇子派, 单阿木寻常见他恭敬却也疏离, 几乎不会靠近半步。   单阿木微顿,退后半步:“末将的性命是皇子救回的,单家愿为皇子效忠,请皇子受单阿木一拜。”   “听说燕国接受印玺的第一件事, 就是请求皇上册封曲煊为燕国太子。”不远处有一栋红色的小高楼。   大雪纷飞,将这小楼的屋檐上都堆满了积雪。   因着今日贵客到访,楼中的小厮特地将这走廊中的雪清扫了,周围放上了银丝炭盆。   林水月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身上罩着件红色披风,站在了走廊上。   旁边是晋朝宣布退兵之后,恢复了自己身份面容的裴尘。   他穿着身黑色狐皮大氅,气色极好,那张俊秀至极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出半点病弱的痕迹了。   他二人的视线中,恰好能看到燕国来接曲煊的那辆马车。   见得曲煊虚扶起单阿木,与其一起往那辆马车中走去。   “曲琨断了腿,又在战中失利,着贬为庶人。”林水月面色平静:“燕国皇帝只有曲煊这个选择了。”   裴尘闻言,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见得她还在看在雪地里前行的人,他便欺身上前,从背后将她拢入了怀中,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夫人为何要帮曲煊?”   林水月挑眉。   却瞒不过裴尘,他声音里带着些异样的情绪:“燕国不比晋朝,世家贵族,尤其是单阿木所在的单家,在燕国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燕国皇帝确实只有曲煊一个儿子不假,但若没有曲煊以身换单阿木的事,想要获得世家认同。”   “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低声道:“夫人何时与曲煊这般熟稔了?”   他拿眼去看,那曲煊确实生得一副好容貌,还有双招人的桃花眼。   他不是外人,林水月并未否认,低笑道:“你想哪去了?”   恰逢底下的曲煊抬眸,他原只是打算再看这个株洲城一眼,不想却与高楼上亲昵的二人对上视线。   他微愣后,朝林水月轻颔首。   裴尘轻哼:“人都要走了,此生是否还能再见一面都未可知,尚且还惦记着与夫人打招呼。”   林水月失笑:“如今燕国为藩国,你我是晋朝的使臣,他只是不想丢了礼节罢了。”   裴尘未语,抬头在她的脖颈上流连。   林水月红了脸,伸手推他:“大白天的,这还在外面,做什么呢?”   “夫人招惹人的本事越发了得。”他低笑:“需得要给我机会多多表现才是。”   林水月知他醋了,无奈道:“以此人能耐,日后成为燕国储君是早晚的事,且让他来换单阿木,也是当下最好令燕国皇帝低头的办法。”   “所以夫人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裴尘挑眉:“从前与夫人刚认识时,你对我可冷漠了,何曾这般好心地待我。”   说话间,曲煊已经同王傅上了马车,单阿木驾车,那辆马车在雪地里疾行,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他轻叹气。   林水月失笑,只得道:“自来就只有你一人,哪来的新人旧人。”   “夫人说谎都不眨眼睛了,既是只有我一人,怎成婚这么久了,却连一声夫君都不肯叫?”外面飞雪连天,他眼里却是带着无限温情。   似碧波荡漾,映在了她的心底。   林水月不语,他便将阵地转移,到了她的耳后。   她瑟缩了瞬,两人亲密无间多少回,她哪里最经不得撩拨,他是最清楚的。   她指尖收紧,握住了他禁锢着腰间的手,身形都隐隐有些颤抖。   可这到底是外面,她没办法像他这般脸皮厚,只得道:“夫君。”   她听得身后的人倒抽了口凉气,随即满足地低笑起来:“嗯,夫君在呢。”   林水月红了脸,这个疯子……   待得到了晚间,她才知道,白天的裴尘还不算多疯,他把力气都留到了晚上。   一连几夜,夜夜都要听她叫夫君。   她不依就可着劲折腾她。   林水月这把老腰差点没给他弄折了,一时只得感慨这男人小气起来,简直没女人什么事。   而他们原定于不日折返回京,因着大雪封路前行困难,也耽搁了几日。   这一日,林水月与裴尘二人坐在榻上。   屋内烧有地龙,很是暖和,林水月穿着身轻薄的衣裙,旁边放着个银色炭炉,里面放着几个红薯,烤红薯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   她却眉头紧蹙,手里捏着个棋子,苦大仇深地看着棋盘。   裴尘难得见她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光是坐在了她面前,便能瞧上一整日。   她在其他方面都了得,偏偏一手臭棋,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同裴尘下棋更过,下一步要悔三步。   裴尘且纵着她,太过分了,便要问她讨个赏才肯同意。   两个人下了几场棋,就把前来添茶水的红缨闹得是面色通红,飞快地退了下去,再不敢进来打搅两个主子。   “夫人可想好了。”他唇边噙着笑。   这几日与他在一起,林水月的身上都沾染了他身上的冷香。   他的病症已经彻底去除,但这冷香却始终保留。   林水月问起来,他就说林水月是因这香才对他动了情,他得好好留住了,以免林水月被他人身上的香味给勾走了。   林水月一时哭笑不得,但她确实喜欢这冷香的味道,便也由着他去了。   “叩叩叩。”林水月正纠结呢,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姐,姑爷。”红缨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出事了。”   林水月面色一变,当下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   待得他们二人穿戴好,去了主院中,见秦屿已经来了,而院中还站着一个人……   竟是裴尘身边的砚书。   此番来株洲,砚书并未随行。   京中局势微妙,裴尘让他留在那边,以便传递消息。   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过来了。   “少爷,少夫人。”砚书对他们二人行礼,脸色发沉地道:“庆王自马上摔落,断了一条腿。”   这话一出,整个院内都安静了。   林水月面色微变:“何时的事?”   “月前的事。”砚书闭了闭眼:“皇上因燕国送上文书的事情,格外高兴,近来京城气氛极佳,都在庆贺这件事情。”   “恰逢此前交到了庆王手中的政务,庆王办得很是漂亮,皇上便起了心思,欲册封庆王为亲王。”   “正好今岁秋日,因着株洲正在动兵的事情,并未举行秋猎。皇上便差人准备了冬猎,预计在猎场上宣布此事。”   “却不想猎场上突发意外,庆王摔落下马,还让那马儿自腿上碾过,太医看过后……说庆王的右腿,当是废掉了。”   秦屿倏地站起了身来,不可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说,庆王他?”   砚书面色沉重地点头。   一般腿骨断裂,并不是没有治好的机会。   故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秦屿还抱有希望,没想到真就是最差的那等情况。   他当下忍不住道:“怎么会这么巧?正好皇上要册封庆王,庆王就出了这等事?”   而且有些东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当年太子是因摔下马落得了个不能人道的病症,如今倒好,庆王也同样摔下了马。   而且摔断腿这件事情……此前曲煊为了让曲琨认罪,便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曲琨的腿打断了。   此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蹊跷。   “朝中大人亦是这般认为,但因林大人不在朝中,皇上便命大理寺彻查。”砚书说到这里,脸色难看至极。   “大理寺少卿魏朗魏大人,于几日前在府中悬梁自尽身亡。”   噼啪!   屋内摆着的炭火,突然烧爆了下。   外面的天气刚才还好好的,这会便乌云压顶,瞧着黑沉沉一片。   屋内很安静,林水月的表情却冷至极点。   砚书停顿许久后才道:“属下在发现事情不对后,便差人往株洲送了信。此番少爷离京,青衣卫中的精英都在株洲,只余下了一部分人手,送信的人是阿和。”   “阿和轻功了得,脚程极快,且人格外的能吃苦。庆王刚出意外,属下便差使他去送了信,可等了许久都未见回音,属下便差人去寻。”   “最后寻到的,却只是一具尸体。”砚书说到此处,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青衣卫是裴尘一手培养的,他自小跟着裴尘,同青衣卫的人也有着亲兄弟般的情谊。   阿和功夫在青衣卫里排不上号,唯独轻功了得,多年来一直都做着传信的事情。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阿和竟就这样死了。   “……阿和功夫仅是普通,但在寻常人中,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最主要的是青衣卫自来行事隐蔽,属下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阿和身亡后,属下担心身边的人出现了问题。”   “便离了京城,亲自送信过来,半路之上收到消息,才知道魏大人也没了。”   砚书说罢,低垂着头,眼圈有些发红。   那位魏大人,此前一直跟随着林水月,他也见过几次。   知晓对方虽有着极强的野心,却也是为民办事的好官。然而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连点东西都没留下。   “株洲大雪封山。”秦屿脸色发沉:“许多消息都传不进来。”   砚书点头,他来时遇到了强大的风雪,但因心中揣着的事情太重,他直接带着人在大雪天里赶路,好在到底是顺利抵达了株洲。   林水月抬眸,想起离开之前魏朗还说,待得她凯旋而归,要去她府上讨杯薄酒来喝。   她闭上眼睛,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却在此时,察觉手上一暖。   裴尘覆上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松开。   林水月修建整齐,如同月牙儿一样的指甲,在掌中留下了道白色的痕迹。   他轻抚过,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她冷沉的目光对上了那双星眸,方才稍稍安定了些。   然而更多的,是一种悲怆。   晚间,林水月住着的小院中,丫鬟仆从忙碌非常。   高清源上府拜见时,看见林大人站在院中,整个身影融入黑暗里,宛若夜里的一座冰雕。   他轻叹了口气。   京城传来的消息他们从秦屿那边得知了,事出突然,林水月及裴尘今夜便打算动身离开株洲。   雪还没有停。   落在了林水月的发梢、肩膀之上,令得她的背影看着都带着些沉重。   高清源缓步上前:“大人。”   林水月闻言,回身看他。   她回过头的瞬间,高清源见她那双素来没情绪的眼眸里裹挟着深沉的情绪,沉甸甸地,叫人心头发紧。   “这是曲煊离开之前,交予牢中狱卒之物。”   林水月眼皮微动,接过了那个包袱。   打开之后,发现是几封信件。   高清源躬身道:“株洲之内的燕国细作已经清理完毕,余下的官员过不了几日也会走马上任,大人可安心离开。”   见林水月点头,高清源迟疑片刻,到底还是道:“大人千万小心。”   此行回京,必定是凶险非常。   林水月微颔首,高清源便不再多言,离开了这格外冰凉的小院之中。   当天夜里,林水月同裴尘的车马,飞快地驶出了株洲,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因着连夜赶路,林水月睡得不好,裴尘也没闹她。   只一路上将她紧紧地锁在了怀里,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来包裹着她。   一直到天亮时分,林水月才闭上了眼睛。   不想,刚闭眼没多久,便感觉马车停顿了下,后忽然停住。   林水月睁开眼,便见裴尘已经打开了车窗。   晨光乍现,天边还是留有大片的黑,正是一天里人最为疲倦的时候。   外面却立着几十道身影,来人皆是身着黑色劲装,黑巾蒙面,悄无声息地出现。   秦屿已经同这些黑衣人战在了一起,然而这些人打法诡异,招招都奔着命门去,且行的都是不要命的招式。   “是死士。”外面的砚书沉声道。   裴尘应了,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回眸便将车窗盖上。   外面兵器碰撞的声音层出不穷,裴尘声音低沉地道:“别怕。”   林水月目光发沉,面上冰凉一片,听到他的话,轻轻摇头。   他们折返回京的队伍,比起来株洲时,减少了许多。   裴尘身边只带了几个侍卫,那些青衣卫都隐在了暗处。   青衣卫本是死士,轻易不现于人前。   那些黑衣人便疯了似的,往马车这边冲。   他们坐的,是裴尘那辆玄黑马车。马车车身都由玄铁打造,刀枪不入,从内将车窗锁住后,便是用刀用剑用枪,都砍不开。   秦屿故意露出纰漏,让黑衣人往马车那边去,就在他们靠近的瞬间,那马车忽而发出一道咔擦声。   待得那些黑衣人反应过来,已经为时晚矣。   马车底座、车身及顶上,竟是都设有机关,瞬间万箭齐发!   林水月坐在车内,听得外面惨叫声不断。   她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静坐着。   待得一切归于沉寂之后,裴尘原打算下马车去与砚书说话,却听林水月道:“开车窗。”   裴尘看了她几眼,见她小脸冷肃,便也没有多言,只将禁闭的车窗打开。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袭来,林水月抬眼,见到的就是一地狼藉。   黑衣人倒了一地,秦屿手里拎着大刀,轻喘着气。   “这些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未能留下活口。”砚书沉声道。   裴尘微颔首,让他们搜查一下刺客身上留下的东西,就将车窗再次关上了。   马车内很安静,他本想宽慰林水月几句,却听林水月轻声道:“此前株洲之战时,太子可曾有见过这辆马车?”   裴尘轻声道:“自是见过。”   他那时‘病’还没好,却每次都跟着大军去阵前。   去的次数多了,燕国人都知晓他在那车中。   便有一次,燕国那些将士不管不顾地往马车里冲,随后被他开启马车机关射杀。   裴尘的马车便一战成名,成为燕国人胆寒的存在。   林水月不语,他轻声道:“你怀疑太子?”   林水月面无表情地道:“这般愚蠢且直白地表达恶意的人,唯有他一个。”   她第一次这般形容太子。   也足以见得此番发生的事情,彻底惹怒了她。   “待回到了京城,一切的事宜都交给我。”裴尘看着她,认真地道:“皇上对太子的纵容,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此事由我来处理,可好?”   林水月抬眸看他,见他面容沉肃,那双星眸紧盯着她。   “他能许你高位,权势,也能让你一朝覆灭。”裴尘心切,必要她应下:“答应我。”   他平日里温和的面容上,带着些紧绷之色,是林水月没有见到过的。   她抬眸,与他对视了片刻。   微不可觉地点下了头。   裴尘面色微缓,重新给她整理好了床铺,轻声道:“睡吧。”   林水月未再多言,轻躺了下去。   然而这一路上,注定并不平静。   光是刺杀他们的死士,就遇到了三波。   最后一波显然是格外忌惮那个马车,欲挟持后面的丫鬟仆从,逼林水月从马车内出来。   谁知裴尘早做了准备,将砚书与红缨的马车调换过。   那些死士摸到了砚书车上,到底未能得逞。   好在第三波秦屿留了手,捉了个活口。   但对方到底是仔细培养出来的死士,一直到他们的马车抵达京中,都没有出声供出背后之人。   离着年节没多久,一月初,林水月同裴尘总算是赶回了京中。   然而入京第一日,裴尘便进了宫去面见皇上,却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上,只在御书房外侯了许久。   林水月知晓此事时,已然是第二日。   她去了刑部,刑部的官员见到了她,皆是格外的兴奋。   林水月同裴尘是昨天深夜抵达的,除了守门的几个守卫之外,如今也就宫中知晓此事。   突然看见尚书大人,叫这些官员心里头都有了底气。   林水月却是四下环顾后问道:“为何这般冷清?”   白果恰好从天牢内出来,见得林水月后,也格外的激动。   听到了她这番话,才反应过来,面色发沉地道:“大人离开半年,京中变化巨大。”   他声音发涩,眼圈带了点红地道:“魏大人的事……大人可知晓了?”   林水月轻点头。   “魏大人出事后,大理寺调任了新的官员,里外里都换了个遍。”   “新官员是太子提拔上来的,很得皇上信任。近来的大案子,皆是交到了大理寺的手中。”   “可不光如此!”底下的官员见状,忙不迭道:“原本只是新案子移交,还算不得什么,偏这新来的少卿大人是个极为霸道的,将我们手中的许多案子也截了过去。”   “刑部中积累的案子多,所关押的重刑犯也多,这您是知道的。而那些人仗着皇上宠信,直接带走了许多重要犯人。”   在林水月回来之前,刑部大概已经闲了有一个月了。   恰好就是出事最多的这一个月。   他们也差人送了消息去给林水月,只是久久得不到回答,都以为是株洲那边事务繁忙,林水月鞭长莫及。   哪知林水月竟然突然就回来了。   她微顿后,冷声道:“林瑾钰呢?”   那些官员一愣,随即道:“尚在天牢之中,此前大理寺少卿与太子来过一次,欲直接将其带走。”   “但白大人直言,林瑾钰是您的犯人,不让他们把人接走。恰逢昨日皇上传了太子觐见,那林瑾钰就未被带走。” 第141章 师出无名   白果微顿后道:“除此外, 庆王摔落马以及魏大人自尽之事,皆不是刑部的案子。”   “……就在前日,大理寺给魏大人一案定案了, 说是自缢身亡, 屋内外都无他人涉足过的痕迹,门窗也是紧锁着的,甚至还从魏大人的书房内, 寻到了一封他亲笔所写的遗书。”   白果知晓,林水月同魏朗有些交情, 这么快回来,一定跟魏朗的死有关系,便将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都尽数告知。   “结案的卷宗已经呈给了皇上,内阁阁老们上书,说魏朗劳苦功高,骤然发生了这件事情, 谁都不想看到。皇上体恤魏朗遗孀, 赐了魏朗远安侯之爵位。”   白果沉默片刻后道:“另下了道封魏朗嫡子为侯府世子的旨意, 魏大人嫡子年幼, 而今不过十岁。宫中的意思是,待到他及冠, 便直接将远安侯的爵位给他。”   “魏夫人感恩皇上恩典, 便接了大理寺的结案卷宗。此桩事已了, 朝上也无人再议了。”   刑部内一片沉寂。   “可我始终觉得, 魏大人绝不是会自尽的人!”许久,底下的一个官员才沉声说道。   林水月看向那人,此人是刑部的一名小吏,尤为擅长勘察。   他面色难看, 眼圈隐隐发红地道:“出事前几日,魏大人还特地来刑部找过下官,说他有了新的发现,问下官此后可有空,再帮他探查一下猎场。”   “下官答应了,魏大人还说还请下官喝酒。”那官员赤红着眼眶:“一个满心记挂着案情的人,怎会突然就自尽了?”   事实上,在座之人,就没有任何一个相信魏朗是自尽的。   哪怕真的是自尽,也是受人胁迫。而非是如今大理寺给出来的不明不白的理由!   白果叹气道:“只朝上的官员对此都三缄其口,这案子归属于大理寺,刑部就算是想查,也是师出无名。”   “别说是这件案子了,大人离开京城这几个月,京中发生的要案、重案或者是急切的案子,都落到了大理寺的手里。原倒也没什么,刑部内外的案子众多,这些年出尽了风头,皇上有意提拔大理寺也情有可原。”   “可那岑让实在是得寸进尺!”   刑部给事中面色愤慨地道:“此前皇上命刑部协助于他,他着手就将刑部所有的重犯移走,直接带人上门来抢卷宗。”   “而后他大理寺忙不开了,杂务太多,他竟是登门让白大人领着刑部一众官员去给他打下手。”   “那等姿态,简直是将刑部众人当成是大理寺的奴仆看待了!”   白果轻声道:“莫大人!”   他清楚林水月这次回京,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这点小事本不想要告知林水月的。   可他能忍,底下的人也不能忍。   从前林水月在时,这些官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林水月才走了大半年,就恨不得让他们刑部直接散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人为晋朝使臣,为晋朝的颜面和利益在外奔波,刑部是大人的后盾,总不能大人在前面拼搏冲锋,自己人却在后面捅了大人的后盾吧?”   “理是这个理,但你我皆知,岑让并非是寻常官员,他身后还有太子。”有人较为谨慎,看向林水月,轻声劝解道:“他们都年轻气盛,又瞧不上岑让的做派,火气重了一些。”   “但大人如今的位置上,盯着您的眼睛太多,万莫要冲动行事。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株洲战事最为吃紧的时候,皇上病了一回。”   “太子衣不解带地在御前伺候了几个月,悉心照料,才让皇上龙体得以康健。”   “皇上此番虽说病愈了,但太医院的院判说,皇上身子不如此前所想的强健,这次亏空较大,需得好生将养着。”   皇帝年纪说来也不大,此前在太子与庆王之中犹豫,全然是因为他身子骨健朗,经得起折腾,经过此番之后。   太子能否人道,总归膝下已有子嗣。   庆王是真的断了条腿。   自来带有残疾者,是绝对丧失了继承大统的机会的。   比起太子的隐疾,庆王这腿是废在了明处。   朝上的官员对于魏朗的死,难道全然没有异议吗?   自然不是。   可真将太子扳倒了,这偌大的晋朝,未来将由谁来继承大统?   难道是刚刚出生,尚在襁褓里的小皇子吗?   距离小皇子长成还至少需要二十年,依照太医所言,皇帝的身子应当是撑不了那么久远的时间了。   “近来圣上对太子爷也多有抬举,偶尔在御书房处理公务,也将太子爷叫到了御前。”那官员看向林水月,认真地道:“大人心下也该明白,到底不能像是从前那般对待太子了。”   这话沉重。   但刑部内外里的官员都是一心向着林水月的,这边的人多半也是林水月掌管刑部后提点上来的。   关起门来说话,自不会将这些内容外传。   旁边的官员反应过来,亦是道:“是下官唐突了,这些事情,原不该让大人烦心的。”   可他们不说,林水月也会知道。   同朝为官这么久,林水月什么性格,他们还能够不清楚?   刑部的大堂内很是安静,自进来后没怎么说过话的林水月,忽而伸出手敲了下桌面。   她面容平静,并未因为刚才那一番话受到什么影响,而是沉声道:“师出无名。”   她眼眸冷淡,无任何的情绪,在这寒冬里透着股冰寒。   “那便让这些事情,都变得师出有名。”   那边。   临近年节,加之燕国为藩国之事,朝中休朝十五日。   昨夜裴尘在宫中并未见到皇帝,今晨皇帝听到底下的人传来裴尘与林水月回京的消息,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召见他们二人。   今日也没有什么政务需要处理,皇帝索性叫人在宫中摆起了棋盘。   也不想去叫别的什么人,就让荣忠坐下与他对弈。   荣忠坐在了皇帝对面,只堪堪坐了椅子的一个角,打量着皇帝的表情,轻声道:“林大人和裴大人倒比此前预料的回来得早些。”   “奴才听说,林大人今日一早就去了刑部。”   皇帝面色淡淡:“年关将至,也该回来了。”   荣忠见皇帝并无不喜,这才道:“皇上不打算见见二位大人吗?”   林、裴二人回来得匆忙,京中也没什么准备。   全然不像是第一次裴尘凯旋归来的模样,底下的人都以为是皇帝不知晓此事,而眼下看来,皇帝分明是清楚的。   却不知为何,并未有太过欣喜的感觉。   满朝都知晓,这二人立下了大功。燕国俯首称臣这样的事情,在株洲之战前,莫说成为事实,只怕是说出口了都会被人嘲弄为痴心妄想。   而今一切成为现实,皇帝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荣忠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而今也有些拿捏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恰逢昨日裴尘离开前,请他向皇帝通传,他今日便端着小心吐出了这番话。   皇帝睨了他一眼:“裴尘找你了?”   荣忠尴尬一笑:“裴大人昨夜听闻皇上前些日子病了,很是担心。”   说起此事,皇帝眼底带着些阴霾。   “啪。”他扔下棋子,冷笑道:“德妃养出来的好儿子。”   荣忠不敢说话。   旁人不清楚皇帝是怎么病的,他贴身伺候皇帝,却是最清楚内情的人。   原因无他。   过了年之后,七公主也有十七岁了。   而今国泰民安,外边的强敌也被击退,公主不必和亲,却也不能留在宫中太久。   ……总不能都像是三公主那般。   好在年前那孟兆平之子孟怀,也就是此前的余夏,此人确有几分才华,入得工部之后,经他改造过的物件,都变得格外好用。   林水月他们离京之前,皇帝吩咐给了孟怀一件差事。   命他去修那江南的堤坝。   朝上人皆知,这是件极难的事情。   江南多雨,堤坝很是重要。   但那边主要的堤坝,年年修,年年坏。每到雨季,便要开始闹腾,让工部的官员头疼不已。   孟怀年轻,在这些方面也缺少经验,真的过去了,堤坝修不成,少不得要受责罚。   没想到孟怀毫不犹豫地应了,且还做得极好。   之后江南发水,堤坝未坏,他得了提拔,一跃成为了工部郎中。   新起之秀,受人瞩目。   庆功宴上却忽然上书,想尚公主。   所提之人,便是那位三公主了。   晋朝律法规定,尚公主者不得入仕。   孟怀若真的成了驸马爷,这新起之秀瞬间就不能用了。   皇帝发了好大的火,甚至还想处置三公主,说三公主尚在闺阁之中,就胆敢同人私相授受。   这么一顶高帽子扣下来,三公主险些扛不住要以死明志了。   可孟怀是孟兆平之子,孟兆平承受了那般大的冤屈。   皇帝再如何也不能将孟怀给处置了,思来想去,问了三公主心愿,三公主咬死了要嫁孟怀,于是皇帝大手一挥,直接将褫夺了三公主封号,将其贬为郡主。   此事是绝无仅有的,在本朝也就这么一次。   但认真说来,也是皇帝开恩了。   此后三公主以郡主之名备嫁,而孟怀娶了郡主,也可继续留在工部。   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底下都在传这件美事,唯独皇帝被三公主气了个够呛。   也因三公主这个前车之鉴,想着早些为七公主定下婚事。   只这满朝的青年才俊,不少都是未来的梁栋,轻易不愿尚了公主。   皇帝左思右想,最后看上了那永昌伯府的梁少卿。   此事一出,庆王按耐不住,直接进宫让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满心不悦,一个两个的都拿他的旨意当成是笑话一般,不想要就打算抗旨不尊。   孟怀便算了,永昌伯府又有什么底气拒绝?   皇帝大怒之下,坚持要给二人赐婚。   庆王为求得皇帝开恩,在殿外长跪不起,最后甚至说愿以王爷之位相换。   皇帝怒不可遏,到底是同意了。   当天夜里不顾荣忠的劝阻,吹了大半夜凉风,第二日便病倒了。   此后病是好了,与庆王之间却生了嫌隙。   好不容易庆王办了桩好差事,打算给庆王加封亲王,也好拉近了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   等来的就是庆王跌落马背的消息。   那日太子进宫,在皇帝跟前进言:“少时父皇就命儿臣与皇弟勤学武艺,若皇弟将父皇的话听进去了,倒也不会有这般事情。”   皇帝当下不悦,还呵斥了太子。   结果当夜德妃便到了他跟前哭诉,指控太子用心歹毒,要害了庆王的性命。   皇帝怒极,命人将庆王传召入宫。   亲自问庆王是不是也这般想的。   依照荣忠对皇帝的了解,此时便是庆王心中另有想法,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也不能够随口认同。   否则有理变成无理,受害者变成了空口白牙污蔑者。   更别说此前有那么个疙瘩在,太子又在皇帝跟前伺候了那么久,叫皇帝对他宽容了不少。   然而这次的遭遇,到底是将庆王磋磨了。   他在御前一言不发,皇帝问话时,也没有开口回答。   不直言,却有责怪皇帝及太子的意思。   皇帝当场大怒,命人将他接走。   此后这么久以来,皇帝都未再去看过庆王。   皇家亲情淡薄,皇帝病了一次后,性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底下的人哪怕怜惜庆王遭遇,轻易也不敢说出口。   如今再碰上裴尘及林水月二人的事情,荣忠也不清楚皇帝是个什么想法了。   他总觉得皇帝高兴,但是也没有那么的高兴。   “裴尘那边若是再问及你,你便说朕这些日子身子疲乏,暂且不想谈论其他的事情,他与林水月的封赏,待得年节之后,朕自会考虑。”皇帝面色微沉道。   荣忠不敢多言,只低声应道:“是。”   皇帝看着他的表现,脸色倒是缓和了些,开口却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立下这般大的功劳,朕的反应太过冷漠了些?”   荣忠忙道不敢。   皇帝却是冷笑:“你们都不敢说,朕却是清楚,他二人都对朕立下的太子有意见,如今成了一等一的功臣后,少不得又要与太子产生矛盾。”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哪有臣子翻到了储君头上去的道理?”皇帝说着,却觉得太阳穴阵阵刺痛,他轻按了下额头,冷声道:“也是朕之前对他们太过纵容的缘故。”   “朝中官员,应秉承着制衡之道,不过多的偏向于谁,才是根本!”说罢,拂袖道:“朕乏了,撤下吧。”   荣忠见他面色难看,轻声道:“可要传太医院的院士过来,为皇上诊治?”   “不必了。”皇帝面带不虞:“上次病后,落下了这头疾,整个太医院内都未能将其彻底治愈。”   “叫他们来有何用?”   荣忠低下头去,心下却思虑,皇帝近来这性情大变,应当也与久不痊愈的头疾有关。   但如今皇帝听不得这个话,他便压下了心头的疑虑,缓步退了出去。   本想着寻个小太监,将消息带给裴尘,顺便将皇帝头疾的事情告知。   然而荣忠刚从御书房内出来,就撞上了太子。   “奴才莽撞,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心下不悦,眼中划过了抹暴戾,很快遮掩下去,只问他:“父皇呢?”   “皇上身子疲乏,刚刚歇下。”荣忠看着太子的面色不善,便低声问道:“殿下可是有要事禀报?”   太子冷下面容,嗤声道:“方才大理寺传来消息,林水月领着刑部一干官员,将大理寺的门给堵了。”   荣忠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里头却传来了皇帝的声音:“谁在外面。”   “父皇,是儿臣。”   那边。   大理寺内。   新任大理寺少卿岑让,收到林水月来大理寺的消息时,人还在温香软玉里,随后忙不迭爬起来穿上衣服,差人给太子传了个消息后,才急匆匆赶到了大理寺。   一进大理寺,见得所有的官员都站在了院中。   院内有个石桌,林水月便坐在了那石桌旁边,手边还摆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整个大理寺的官员都在,甚至还有刑部的人,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说话。   诡异的安静声中,这位岑大人快步行至林水月的跟前。   岑让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模样寻常,倒是一身打扮极其的富贵。   今日他未在大理寺中,穿的自然不是官袍。   着一身浅色的直缀,腰间挂着的革带都是暖玉所做。   瞧着平庸的人,也被这富贵堆砌起来了些气势。   只在林水月的跟前,那气势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林水月穿着简便,甚至没戴什么珠玉,手里端着茶盏,那双薄凉的眼眸透过了氤氲的热气,落到了岑让的身上。   岑让顿时感觉头皮发麻,不敢随意动弹。   “林大人何时回京的?今日竟有空来了大理寺中,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下官?”岑让擦了擦汗,面上带着笑。   他这模样看着倒不像是刑部官员所说的嚣张跋扈的样子。   但也仅限于在林水月的跟前,此前几次来刑部之中,他可不是这副表现。   如今只不过是畏惧林水月威名罢了。   林水月放下茶盏,声音淡淡:“我听闻进来大理寺接管了不少刑部的案子。”   岑让面上一僵,随后一副为难的模样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都是圣上的意思,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林大人总不能因着这事,便将大理寺的门给堵了吧?”大理寺的官员皱眉道:“年前需得要将这些案子结案,大人这般行事,若皇上怪罪下来,我等也不好交代啊。”   岑让瞥了那个官员一眼,对林水月笑道:“下官失职,未能管教好底下的人,叫林大人看笑话了。”   不等林水月回答,他又道:“不过他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眼下离着年节没多久了,还请大人莫要让我等为难。”   “至于刑部的案子……”岑让皱下眉头,好半晌才道:“下管让底下的人给您送一部分回去,大人以为如何?”   “这人此前还在我们面前叫嚣,说刑部算个什么东西,便是林大人亲自来了,他也不放在眼中,如今倒像是换了张脸皮似的。”   “岑让素来都是只笑面虎,从前外放为官时,就曾听过此人大名了。”   “那如何是好?原想着来寻不是,眼下瞧着倒是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此事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刑部的官员小声议论。   岑让全当听不见,他也不管林水月同意与否,抬手就叫人速去准备。   林水月面色寻常,见状好像也没有特别多的情绪。   “林大人好大的架子。”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林水月瞭起眼皮,便见太子领着那张弘,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进来。   周围的官员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朝他行礼。   “案子移交大理寺,是父皇的意思,林大人刚一回来,就要违逆父皇的旨意?”太子抬手,身后的宫人便将明黄色圣旨递了过来。   他冷笑着道:“还是你自诩功臣,而今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他指的是林水月并未像是旁人一样躬身行礼,见他进来,也就只起身了下。   他目光阴沉,落到了林水月腰间挂着的御天令之上,轻眯了眯眼。   “太子爷,此事说来是下官之错,哪怕是皇上旨令,也该先告知了林大人,再接手各类案子。”岑让低声道。   “分明是她目中无人,你何错之有?孤今日倒是要看看,林大人领着这么一大群人,是想要做什么?”   太子冷声道:“父皇旨意在前,林水月,你想造反不成?”   四下俱静,白果正欲上前,为林水月辩解。   却听得林水月声音平静地道:“太子误会了。”   “误会?”太子冷笑:“你带着这么多人上门,闹得沸沸扬扬的,如今见事不对,便与孤说是误会?”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领着这么多人来大理寺,究竟想做什么?大理寺乃朝中重地,可不是你府中的后花园,叫你随时有空随时来逛!”   林水月抬眸看他。   她某种冰凉一片,太子触及,不自觉皱眉。   这林水月,同此前那个没有情绪面无表情的她,好似有些不同。   却听林水月道:“我今日,是来听岑大人汇报的。” 第142章 公开审理   “汇报?”这两个字格外陌生, 以至于周遭的官员皆是面面相觑,不理解她的意思。   林水月顺势又坐下了,她抬眼正好对上了太子冷凝的目光, 轻笑道:“株洲之行太累了, 下官想好好歇一下,太子爷应当没意见吧?”   太子冷笑:“林大人真是越来越得体了。”   林水月从善如流:“多谢太子夸奖。”   气氛僵硬,她却浑然不觉, 声音平静地道:“依照晋朝律法,似庆王摔落下马这样的事情, 下官依稀记得,是需要集大理寺、刑部同顺天府,三方共审的。”   周围瞬间安静。   林水月素手轻抬,托着自己的下巴:“岑大人知晓此事吗?若不清楚的话,我请白大人翻出律法与你对峙?”   岑让面上僵硬,迟疑道:“确有此事。”   林水月听他认了, 便颔首:“此前我不在, 而今回来了, 想必这么久的时间岑大人也应当查得差不多了, 那便请尽数汇报了吧。”   “对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林水月便道:“庆王是皇家血脉, 这样大的事情, 谁也不好独断。”   “所以今日来之前, 我已经差人张贴了公示的告示, 另请了顺天府尹过来,稍后的汇报,将在所有的百姓面前进行,岑大人应当没意见吧?”   太子面色发黑:“你口口声声说不会独断, 却是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了来通知旁人,林水月,不要以为去了一趟株洲,立下点功劳,便可以这样的目中无人!”   张弘亦是帮腔道:“此事虽合情理,但大人才刚刚返京,此前也说了要好好休息。事发突然,也当让岑大人有个准备才是。”   “对啊,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想听就得要给她汇报?”   “独断专横,这是把咱们大理寺当成是她刑部了。”   “可根据律法而言,林大人的要求也没有错……”   吵吵嚷嚷中,太子不耐地开口道:“孤尚且还在这里,轮不到你来做主,这件事情没有商议的余地,这里也不是你的刑部,轮不到你在此撒野!”   院内安静下来。   无数的目光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别说是太子这等地位了。   哪怕她是刑部尚书,也是不能与之抗衡的。   然而,就在这些人以为林水月无法回绝时,见得她素手一抬,自腰间拿出了一块令牌,放在了桌上。   众人抬眼看去,当触及到了那枚御天令,面色皆是一变。   “见御天令如见圣上。”白果冷笑:“令牌已出,诸位就这么站着?”   一瞬的死寂后,周遭的官员哪怕是不情愿,也只能朝着林水月行礼。   “行礼就不必了。”林水月面色冷淡,不带任何情绪:“现下可以汇报了吗?”   “你……”太子暴怒,正欲上前发火,身侧的张弘忙不迭将他拉住。   “殿下,不可。”张弘焦急道:“此前估算错误,本以为林水月是冲着魏朗的案子来的,那件事情她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持御天令,也不能轻易干涉。”   “可谁知她直接提了庆王的案子,此事之上,皇上对您也有所怀疑,若在此与她闹腾起来,少不得引来皇上的猜疑,加之她手持御天令……”张弘叹气道:“还请殿下暂且忍耐一二。”   太子脸色阴沉,听得这番话,冷笑不已。   他当即道:“好,你不是要听汇报吗?孤倒是要看看,你能够审出些什么花来。”   庆王跌落马下的事,已过了近两个月。   林水月刚刚折返回京,她能做点什么?   张弘亦是同样的想法,他对岑让使了个眼色。   岑让皱眉,若非必要,其实他还是不愿让林水月插手。只是想着她手里肯定没什么证据,此番会审,若是挑不出错处来,也是个让他扬名的好机会。   念及此,他看了太子一眼,到底是差人准备去了。   “大人想在哪里会审?”岑让眼眸微顿,轻声道:“可是需要去刑部?”   林水月面色淡淡:“三个衙门中,顺天府的厅堂最大,还请太子及岑大人,移步顺天府。”   她挑在了顺天府,倒是有些出乎岑让的意料。   不过岑让倒也没多想,只飞快地差人准备去了。   待得他们这一群人,出了大理寺的门,去往顺天府,瞧见了外面簇拥着的大批百姓、学子甚至还有朝中各类官员外,岑让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有些不安,率先翻身下马,站在了林水月的马车外,轻声问道:“大人不是说会审,怎地来了这么多人?”   普通来看热闹的百姓也就罢了,为何还有那么多的学子和官员?   岑让已经瞧见了人群里的徽明书院众人,甚至还有内阁阁老身边之人。   ……闹得比他想象的要大。   “公开审理。”林水月淡声道:“凡是晋朝子民,都有资格前来观看。”   岑让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这些人不是晋朝子民。   林水月车窗关上,人从马车内走出来。   刚一出现,就听得周围欢呼声一片。   “林大人!”   “是林大人!”   “这便是咱们晋朝的大英雄吗?生得这般美貌!”   “林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大人可还安好?”   说话的大抵是些百姓,有些初次见到林水月,不免激动。   朝中无人对林水月及裴尘的回来表示欢迎,但是百姓却并非如此。   他们都喜欢这样有能耐的好官,也对燕国成为晋朝附庸国,感觉到开心,战争一起,苦的都是百姓。   他们所做的事情,令得往后几十年都不会再起战争。   谁又能够不崇敬这样的官员呢?   本想着林水月这样的身份,定然不会理他们。   不想她下了马车后,对周围的百姓轻颔首,轻声道:“一切都好。”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便让周围的百姓惊呼声一片,许多人激动不已,大声呼喊林水月的名字,脖子并着脸颊都涨红了。   这响亮的声音,刺破天际,引得更多的人瞩目。   百姓火一般的热情,比起什么气势都要好用,以至于大理寺那些官员下马后见状,纷纷皱下眉头。   更别提那脸色阴沉得可怕的太子了。   张弘怕太子在此发难,忙躬身将太子请了进去。   太子拂袖,目光冷冽地划过了那些百姓,嗤声道:“愚不可及。”   转身进了顺天府。   而那边,徽明一众学子许久不见林水月,被淹没在了亢奋激动的百姓当中,眼瞧着林水月呼声这般高,心下略微安定了瞬。   林水月目光落到了他们几人身上,颔首示意。   随即也被请到了顺天府厅堂中。   顺天府按照公开审理的要求,将周围的所有门窗打开,厅堂外的院落更是容许这些来旁观的人进来。   整个顺天府内挤得满满当当。   岑让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心头那股不安逐渐扩散。   然而,此时后悔是来不及了。   依照他的吩咐,大理寺的官员已经将这个案子当中涉及的人员,提到了大堂底下。   “林大人。”岑让想着早些开始,早些结束。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他不想让事情进一步的扩大,便上前道:“可以开始了吧?”   太子坐在了上首,林水月及顺天府尹分别位列下首两边,她坐在了堂中的圈椅上,旁边的小几上还放了一盏热茶。   林水月闻言,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   在上首的太子耐心告罄之前,淡声道:“我在株洲时,就听闻岑大人断案如神,今日一看,发现却与传闻不符。”   岑让脸色一僵:“大人……”   “林水月,你要听人汇报,岑大人便应了,而今还没开始审理,就随意评判岑大人,这就是你要的审理?”太子微眯着眼。   他面上隐匿的狠戾有些遮挡不住,宣泄之下,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格外的阴沉,看着便叫人心头发怵。   林水月却半点不怕,她面色平静:“自来审理案件,除去了嫌疑人,及案子当中所有的人员外,最为重要的,当属受害者。”   “庆王落马案,庆王都不在,岑大人在审什么?”   厅堂内一片死寂。   太子却忽然笑出了声来:“你是说,要让庆王来这厅堂上接受审理?”   “不错。”   太子万万没想到,这林水月竟然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谁不知道庆王摔断了腿后,心情极差,将自己锁在了府中,连带着新娶进门的王妃都不愿意见。   他断了条腿,已经是颜面尽失,林水月还要让他来受这样的屈辱。   一时间,太子也不觉得林水月荒唐了,反而觉得此事极为有趣。   认真说来,最丢人的可不是他,而是那没脸见人的瘸子。   岑让微顿片刻,方才道:“规则确实如此,但庆王……下官以为此事不妥,为顾及王爷脸面,此前审理也是差人去了庆王府之中,并未请庆王过大理寺来。”   “林大人若觉得庆王应当出席,不若您亲自去请?”   他也同太子是一样的看法。   别的不说,庆王就算是断了条腿,那也是皇室。   皇室的威严不容他人侵犯,林水月要将庆王拉来这厅堂,第一个不愿的,大概就是庆王本人。   堂堂一个王爷,被人害得断了腿,还要来接受下臣的审理,若他是庆王,只怕也会觉得难堪。   “庆王殿下到——”   哪知,外面传来了这么道声音。   岑让面色微变,林水月还真的将庆王请来了?   堂上的太子皮笑肉不笑地对张弘道:“庆王自断了腿后,一蹶不振,孤有心奚落,都找不到地方宣泄。”   “原以为他要这么躲上一辈子,没想到这林水月还真把他叫出来了。挺好,也让所有的人看看,庆王已经是个不中用的瘸子了,拿什么来与孤争?”   张弘头上冒汗,哪敢答这个话。   其实他觉得庆王突然出现不是件好事,但看见太子脸上的痛快神色,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将所有的话咽回去了。   庆王是被人推着进来的。   他的腿伤,远比旁人想象的要严重。   其中一条腿几乎是彻底断裂,没有恢复的可能性,被马碾过去的地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触觉。   他避人许久,脸上带着抹苍白之色。   面容也没了从前俊逸的模样,反而格外的消瘦,颧骨高高隆起,眼睛凹陷。   显然这段时日里,都过得很是不好。   但好在底下的人伺候周全,他发髻整齐,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没有那些断腿后的人呈现出来的脏污和狼狈。   更叫人意外的是,推着他入门的人,竟是容芯蕊。   此事不光在座的人惊讶,连带着那些个百姓也俱都是小声议论。   “此前听闻庆王不喜这位王妃娘娘,成婚之后冷落了许久,甚至连回门都未与王妃一并。”   若是平时,或许百姓并不清楚王爷及王妃府里的事情。   但女子三朝回门是件格外重要的事情,哪怕是与自己的妻子关系再不好,那一日也是要去岳家的。   可庆王没有去。   此举令京中人津津乐道许久,加之容芯蕊此前的名声并不好听,她与那个鸠占鹊巢的林家大小姐来往密切,且对林水月格外刻薄的事,在京中还是许多人知晓的。   故而在他人眼里,便是容芯蕊行事作风不正,以至于招来了庆王的厌恶,才让他在新婚燕尔之际,都对这位王妃如此的不留情面。   不想他一朝失势,摔断了腿,也彻底与王位无缘后,门庭冷落之际,倒是与这位王妃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林水月隔了许久再见容芯蕊,她面容上已经没有从前那股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味道了。   自推着庆王进门,到看见了她,同她颔首示意外,再无任何的动作。   唯独在进门之前,似是低声在庆王的耳畔说了句什么话。   庆王应了,转头看向林水月的目光里,带着些狼狈。   昔日里他是身份显赫的王爷,林水月是林府中不受宠的千金,两个人的差距巨大,开始时,他都未把林水月放在了眼中。   而今他失势,遭人陷害的苦无处诉说。   却是她主动找上了门来,说要帮他审理案件。   庆王原本是不打算过来的。   这是他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   但容京说,整个朝野上下,能帮得了庆王的人,唯有林水月。   不是皇帝,更不是什么大理寺少卿。   这个话,庆王自己也认同。   所以他还是来了。   然而当瞧见了上首端坐着的太子时,庆王面上还是浮现了一抹深沉的阴霾之色。   就像这些日子以来,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日子里,他感受到的压抑一样,令他窒息。   “王爷。”冷淡的嗓音响起,瞬间冲淡了庆王那股自心底浮现出来的戾气。   他缓下面容,抬眸望去。   对上的是林水月那双平静的眸。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前他是高高在上的庆王时如此,而今他狼狈非常时,也是如此。   他心头沉静下来,轻声应道:“林大人。”   声音低哑,还略有些迟缓,显然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模样。   容芯蕊站在他身侧,忍不住抬眸看向了他。   她在他身侧侍奉许久,什么话都和他说过,他因深受打击,始终不愿开口。   没想到今日林水月一句话,他便出了声。   容芯蕊若有所思,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却见得那个人始终如一,面容还是那个面容,甚至连情绪都还是那个情绪。过了许久,林水月的表情神态,竟还是同从前她与林瑾钰不断地为难她时的模样。   也只有林水月,一直都不曾改变。   她心中怅然,却听得那道清冷的嗓音道:“还请王爷回忆一下,那日落马之前所有事情。”   庆王微顿,提及此事,面上带着抹难以掩盖的痛苦之色。   他静默了许久,在这么多的目光前,还是艰难地开口道:“……那是初冬,抵达皇家狩猎场时,天还未彻底亮。”   “底下的人说,墨云近来有些不适,但在狩猎之前,已经调养好了,不会耽误狩猎。”   墨云,就是庆王那匹马儿的名字。   “那次狩猎,父皇很重视,为避免意外,在狩猎开始之前,我曾经上马试过,墨云很乖。”   他难得的没有用本王,而是自称了我。   厅堂内安静非常。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庆王身上,他微顿后,才道:“此后我因追一只毛色极佳的银狐,一路深入林中,就在即将射下银狐时,墨云骤然失控。”   “忽而向前狂奔起来,而缰绳、马鞭,均是不能唤回它的神志,我尝试跳马,却因它越跑越快,无法从马背上离开。”   “我随身的侍卫发现了异常,策马想要追上墨云,可不知是因为他们的靠近还是什么,墨云显得越发的狂躁。”   “在我的侍卫预备强行制服它时,它发了狂!”   庆王闭上了眼睛:“……墨云一跃从陡坡之上飞下,半空中将背上的我摔落,而后,马蹄踩到了我的右腿之上。”   之后的话也不必说了。   在那等情况下,一个高度不低的陡坡,一匹发了疯的马,庆王能够留下性命,尚且都算得上是运气好。   厅堂内一片沉默。   林水月轻声问:“墨云呢?”   岑让回神道:“出事之后,被皇上下令处决了。”   庆王眼中划过了一抹阴霾。   墨云陪伴他多年,不同于其他的马,这马儿性情温和,平常也很是乖巧。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是墨云突然发疯,但皇帝下令斩马,他也阻止不了。   白果皱下眉头,这马竟是被处决了,不就等于死无对证吗?   “岑大人。”林水月抬眸看岑让:“墨云死后,你可让仵作验过了墨云的尸首?”   岑让微顿,随即面不改色地道:“大人这说得是哪里的话,那仵作是验人的,何曾会验马。”   “再则说,那是皇上下令处决的马儿,下官也不敢轻易乱来啊。”   林水月勾了勾唇:“所以林大人这两个月查了什么?”   “伤人的马儿没查,难道是查了整个狩猎场的地形?庆王身边的侍卫?或者说,饲养墨云的马夫?”   岑让一时无言。   半晌后,大理寺的一位官员道:“确实是查了这些内容,但这等案子,本身需要查探的就是这些,大人说验马,属实是太过于为难我等了。”   林水月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停了许久后,又问:“那这些东西上,可有查出不对的地方?”   “……除了出事之后,马厩里面有一个小厮莫名摔下山崖死了,其他的人都没有问题。”岑让低声道。   林水月挑了挑眉,道:“所以,岑大人想要告知我的,就是此事乃是一个意外,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庆王没有选好马,墨云发疯连累主人。”   “对吧?”   岑让动了动唇,结论就是如此。   可真的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说不出口。   “敢问岑大人,那个意外身亡的小厮,是怎么死的?”白果轻声问。   “摔落山崖,那附近并没有打斗痕迹,他生前也没受过什么伤,这是仵作查验过的,且留有记录。”岑让轻声道。   “这么看来,可真是个意外。”出乎意料的,林水月吐出了这么句话。   周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庆王一颗心沉入了谷底,面色难看了起来。   太子瞬间笑了:“孤还以为林大人这般能耐,是有什么不一样的结论呢,原来竟也同岑大人一般无二。”   林水月忽而淡笑,目光与太子的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眸,带着些冷芒,令得太子的面色微沉。   她淡声道:“岑大人没有发现,我有。”   “来人,传西市崔武。”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皆是一愣,不明白林水月这是何意。   待得那人被押解上来,发觉对方只是个寻常的百姓,穿着身打补的衣裳,看着这满堂的贵人,浑身发抖,是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此前都不在京中,如今随便找来这么个人,是何意思?”太子冷声说道。   林水月只道:“崔武,你自己说。”   那崔武得了她的命令,这才颤巍巍地抬头道:“小、小人崔武……一个多月前,小人在城外乱葬岗,捡、捡到了几块马肉。”   这话一出,堂下的岑让脸色巨变。 第143章 证据来源   他倏地站起身, 大声道:“这绝无可能!”   林水月瞭起眼皮看他。   岑让深吸了口气:“大人此前不在京中,因而并不知晓,那墨云在被圣上处置之前, 下官已经检查过了几次, 也确认过了墨云一切正常。”   “突然发疯许是因为在狩猎场上受到了刺激导致,此事之上,府尹大人可以作证。”   顺天府尹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 让林水月冷淡的眼眸一扫,当即点头道:“岑大人所言属实。”   岑让又道:“也就是因为确认墨云发狂之事上没有出现意外, 皇上这才下令将墨云处决,为了避免意外,墨云的尸首是下官亲眼看着焚化的!”   “哦,原来已经死无对证了啊。”人群中,白羽一脸恍然大悟地道。   齐铭晔扫了他一眼,未开口。   这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传到了堂中。   岑让面色发沉, 但依旧寸步不让, 沉声道:“这位号称捡到了马肉的人, 下官不清楚大人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但若他真的捡到了马肉,那也只能说是个巧合, 绝无可能是墨云!”   “林水月。”太子亦是开了口, 冷声道:“你该不会因找不到证据, 就随便拉了这么个人来, 张口就说找到了墨云吧?”   “这等荒谬之事,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公开审理?”   林水月面色不动,听了他的话之后,却是淡笑:“还请太子殿下稍安勿躁, 此事事关重大,这般急着为此事定性,不妥。”   太子冷笑不已:“那你倒是拿出能叫人信服的证据来啊!”   林水月点头,竟是应了。   她转头看向庆王,轻声道:“敢问殿下,墨云是匹什么样的马?”   庆王抬眸,他身边的小厮便上前道:“回大人的话,墨云通体玄黑,唯独额间有一云状图纹,故而得名墨云。”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特征?”   小厮微怔,随即道:“此马乃是难得的宝马,浑身的皮毛黝黑发亮,脾气温和,但对吃食很是挑剔,寻常只吃一些上等的草料……”   这小厮是庆王府马厩里伺候的人。   “他所说的这些,若说特别,似乎也并不算特别。”白果轻声对林水月道:“京中通体玄黑的马儿不少,墨云奇特就奇特在额间云纹,除此外也无其他特殊之处。”   而京里的黑色马儿,其实数量极多。   别的不说,林水月手里不就有一屁更为特别的踏雪吗?   白果皱下眉头,却听得那小厮忽而想起些什么,忙道:“小的想起来了,墨云陪同王爷多年,身上是带着伤的。”   “别的伤也就罢了,有一处格外的明显,便是墨云前右腿的马蹄之上,缺了一角。伤到马蹄,不便跑动,后来底下伺候的人想了个法子,就是在墨云那受伤的马蹄上,按了块极小的铁皮。”   这话一出,堂下陷入诡异的沉寂。   岑让的面色变了又变,脑中思绪万千,却还没捋出来个顺序时,就听得那跪着的崔武道:“小、小的捡到的那马肉中,便有个粘着铁皮的马蹄。”   “马蹄难熟,处理起来麻烦,更别说带了这么快难撬开的铁皮了。小的就将马蹄剁了,随手扔在了后山之中,大、大人只需要差人去后山寻一寻,就知道小人说的真假了……”   那崔武说完,忙不迭慌张地道:“其他的东西,小人真的一概不知,小人就是因为家里孩子饿了许久,实在没办法了,才捡了几块马肉回去给孩子打牙祭的。”   他说着,悲从中来:“谁知小人家里那孩儿,在吃了马肉之后,竟是发起了癫痫,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好容易捡回来了条小命,却是神志不清,说话疯疯癫癫。”   他失声痛哭:“早知如此,小人是绝不会让他吃那马肉的,怪我!都怪我啊!”   他哭声哀戚,令得在场的百姓心生悲悯。   “也是可怜,这些年头日子不好,庄稼收成不行,穷苦人家哪里吃得起肉,若我瞧见了那等马肉,只怕也会将其留下。”   “听着这马肉问题不小,竟是将一个好好的孩子害成了这样!”   “可怜那无辜的孩子受了这样大的罪,大人可一定要将此事查探清楚啊!”   混乱声中,岑让头皮发麻,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面色一整,沉声道:“墨云乃是下官亲眼看着焚烧的,绝不可能被此人捡到马肉。”   “大人凭借着一块铁皮来判断墨云的身份,是否过于草率了些?”   “再有,此人说他孩子吃了马肉后身子不适,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捡到了病马肉,而这病马绝无可能是墨云,将这一切强行与墨云联系起来,只怕难以服众!”   林水月闻言,轻扫了他一眼:“崔武,告诉一下岑大人,你还见到了什么?”   崔武闻言,浑身一抖,好半晌才道:“在、在小的捡马肉的那坑里,还发现了马头。”   “那马,额、额间确实是有一道白色云纹。”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还有呢?”林水月问。   庆王身边的小厮瞬间反应过来,高声说道:“还有那铁皮并非是外面铁匠随随便便打造的,用的是玄铁,玄铁材质特别,极为难得。”   “这等玄铁,京中人家里有的甚少,而因着墨云是王爷的坐骑,王爷对墨云极好,才命人用这等玄铁为墨云锻造马蹄垫子。”   “因着这东西长得特别,是格外找了铁匠做的,铁匠手里和王府中皆是留有铁皮图纸,最主要的是……铁皮内侧有一道庆王府的印记!”小厮说到这里,已然是眼眸发亮!   他此前并未想起这么多的细节,但伴随着这铁皮明显成为了辨认墨云身份的关键,也就抽丝剥茧般,将这些内容全部道出。   之前庆王深受打击,阖府上下无人胆敢提及墨云。   加上皇帝已把墨云处决,此事就再无他人提及,一来二去,竟是错过了这等关键的信息!   “你且看看,这个铁皮,可是墨云马蹄上的那一块。”林水月抬眸,便有侍卫送上来了一物。   东西用手帕包裹着,递到了小厮的跟前。   小厮看了一眼,甚至翻出了内侧的印记仔细地瞧,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大人的话,正是这块铁皮!”   堂下一阵死寂。   岑让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睁睁地看着那块铁皮,说不出话来。   “林大人,此事并不合理。”张弘反应最快,率先起身道:“若按照这崔武的证言,他捡到的马肉才是墨云,那被扣押在了大理寺,最后还被岑大人亲自处决的马儿,又是什么?”   “难不成这个世上,还能有两匹生的一模一样的马儿?”   林水月面色平静,听到他的质疑也不慌张,反而是抬眸与他道:“这便要问岑大人了。”   岑让心头发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世上确实难有长得一模一样的马,但难有不代表着一定没有。再者,云纹为白,毛发为黑,若有人想要掩饰,大可以直接将黑马额间的毛发染为白,制造成为白色云纹的模样!”   林水月盯着岑让,一字一顿地道:“对吧,岑大人?”   岑让额上被冷汗打湿,几乎是瞬间,脸色就变得格外的苍白。   他想要反驳林水月的话,不料林水月却是素手一抬,淡声道:“传大理寺少卿岑让府中小厮,大理寺官差。”   堂下一片死寂。   底下的人交换了个眼神,眼中皆是翻涌起来了惊涛骇浪,对视一眼,皆不敢多言。   林水月传的人很快被带上来。   岑让看着熟悉的面孔,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水月先问他府中的小厮:“我问你,岑大人府中可养有马儿?”   “有。”   “有几匹?”   “回大人的话,共十三匹。”   林水月点头:“都在吗?”   这小厮是突然被带到了此处来的,他也不是岑府中什么重要的小厮。   甚至都不是管理马厩的人。   他就是个在马棚里洒扫的下人罢了。   瞧着这屋内的气氛不对,他一时也拿不准林水月究竟想要做什么,便只能据实回答:“前些日子送走了一批,如今只余下了三匹马。”   为这事,岑府中还换了一批下人。   因着他只负责洒扫,对这些事也都不清楚,故而没有波及到他。   “送走的这些马中,可有通体玄黑的?”   “有。”那小厮说出这话,便感觉周围的气氛骤然一变。   “啪!”太子怒拍桌,起身喝道:“你因着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便在此审理大理寺少卿家中的仆从,林水月,我看你这不是审理案子,而是在编造故事!”   “还是你想如何编就如何编!荒唐可笑!”   林水月闻言,面色不改,平静地看向太子:“太子这般紧张,可是您授意岑大人这么为之的?”   这话一出,满场死寂。   在场之人皆是惊疑不定地看向林水月,不明白她怎地这般大胆,张口就直接对上太子……   果不其然,太子暴怒,出口便要叫人结束审理。   林水月也不慌乱,只平静地与他对视道:“今日不审,莫非太子的意思是要等到日后,等到了这在场之人,崔武、小厮还有这些人,哦……”   她的手一转,指到了自己:“还有我。”   “等这些证据都消失,又让这一群人全都自尽了,来掩盖这件事情吗?”   张弘脸色惊变:“林大人,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可是太子殿下,大人说这等话,是意图构陷东宫吗?”   “是构陷吗?”林水月竟是笑了,可那笑意里淬着寒冰,看向人的目光里,都结着寒霜:“我还以为,这都是事实呢!”   “来人!”她忽而转身,高声道:“传仁和堂大夫,崔武之子崔天!”   这次被上来的人,所给出的证据更是叫人心头发寒。   仁和堂大夫在京中享有盛名,也是治疗崔天的人,他进来之后,问及崔天的病情,忍不住摇头道:“崔天如此,全因药物所致。”   “小的检查过了那马肉,发现马肉里含有剧毒,这等毒药格外难见,且一旦中毒之后,融于血液之中,能够使之发疯发狂!”   “这一味毒药还有一个极其罕见的特征,便是中了此毒的,无论是人或者是动物,尸首都不能焚烧处理。”   “那药物药性极强,融于其全身血液,一旦焚烧,所产生的气味亦是会令人发狂。像是这种中了此毒的动物,就该将其掩埋,不想崔武贪图口服之欲,竟是将马肉挖了出来,致使其酿成大祸!”   大夫的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之所以要费这样大的功夫换马,就是因为这马已经毒入骨髓,解不了毒,更不能随意处理尸体,若是任由着他人来查探,还会发现马中毒之事。   所以岑武才拿了家中养着的黑马,染白了额间的毛,用来代替墨云,又将人将墨云杀了之后,放到了乱葬岗去掩埋。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世道之上,竟是会有穷苦到了去乱葬岗找肉的百姓,更没有想到林水月可以抽丝剥茧地找到了墨云真正的尸首。   崔天的病症更是摆在了眼前的证据,吃了马肉的人都如此癫狂,难以想象那中了毒的马儿,又会是何等模样。   另还有大理寺侍卫看见人抬着尸首出去的证词,岑府管事曾经买过了白色的染料诸如此类的证据。   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了眼前,叫岑让半点否认不得。   他喉咙里如同塞了团棉花一般,卡在了其中,想要开口,却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喉间刺痛。   而早前怒不可遏的太子,这会已经沉默下来,面色发沉,目光隐隐扫向了岑让。   这目光令得岑让如芒在背,他没办法与太子对视,更做不出来辩解的话语,闭了闭眼,最终双腿一软,跪倒在了林水月的面前。   “岑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林水月冷眼看着他。   “下官,该死。”岑让额间的汗水,顺着他的眼睛滑落,嘴里都尝到了涩苦滋味。   他万念俱灰,亦是没有了争辩的欲望,眼下这一跪,便是将所有的问题,都扛到了自己的身上。   林水月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忽而冷笑:“所以,岑大人这是要承认,是你害了庆王?”   岑让浑身发抖,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之下,只能颤巍巍地道:“是。”   “可是。”林水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差人问过整个京中所有的医馆、药铺,却都无人能够调配出这等剧毒之物。”   “再有就是,岑大人并着整个大理寺上下,都没有查到与这等毒物有关之事。”她行到了岑让面前,岑让看着那双漂亮精致的绣花鞋,瞬间有些恍惚。   她的声音,更像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缥缈,不着边际。   她说:“岑大人许是忘记了,帮人处理证据,或许也是死罪,但罪在你个人,而若是谋害皇子。”   “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此后,你岑氏满门,子孙后代皆是不得入仕,你家中亲眷、妻儿甚至连带着你的兄弟姐妹,都要受你株连!”   静——   齐铭晔看着那方才那跪着,将所有的罪恶皆是揽到了自己身上的岑让,背脊几乎是瞬间就垮掉了。   他几乎是趴在了地上,在这冬日里,身上的汗水都将地盘浸湿了。   林水月已经起身,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面色更加平静地道:“现在,岑大人还要认罪吗?”   “我再问你一遍,是你给马儿下药,通过它来谋害庆王性命吗?”   所有的目光皆是落到了那岑让的身上。   可岑让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他疯狂地发抖,上下牙齿撞在了一起,发出诡异的声响。   太子面色阴沉,他死死地看着跪着的人,忽而笑了,问:“岑让,林大人问你话呢!”   岑让听到此话,是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刺激,竟是两眼一撅,昏过去了。   “大人。”白果飞快查探了那岑让的状态,躬身道:“岑大人晕过去了。”   那边,终于反应过来的张弘,顾不得身后那密密麻麻的冷汗,只忙出声道:“林大人!”   “此事事关重大,今日尚且没办法定论,皇上还在宫中等着太子爷,还请大人将岑让收监,待得皇上定夺之后,再行审判。”   “他这一口一个皇上。”不远处的人群中,徐子乔忽然开了口。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了,小心翼翼地拿眼看着他。   却听徐子乔面无表情地道:“是想要拿皇上来给林水月施压吗?”   是这样没错。   但在场之人皆是心照不宣,唯独徐子乔说了出口。   齐铭晔看着徐子乔那张不带情绪的面容,心中忍不住叹气。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在场之人都听到了徐子乔那句话。   “什么意思,是说这件事情与太子有关吗?”   “嘘,快小点声吧,仔细着你的脑袋。”   “细想一下,大理寺少卿能够同庆王有什么矛盾,非得要到了谋害皇室的地步……”   就连着对于朝堂没有半点敏锐度的百姓们,也都反应了过来。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依旧是那副表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水月,眼底还带着些挑衅。   林水月确实是了得,一回来就能够把岑让给逮出来。   但是哪又如何?   他是晋朝的太子,是晋朝唯一的国储!   哪怕是今日所有的人都知晓,他是岑让背后的人,他是对庆王动手的人,他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林水月又能如何?   把他抓起来吗?   向他问罪吗?   她配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水月,眼底带着皇室固有的跋扈与嚣张,那等目光,恍如看着一个跳梁小丑在此上蹿下跳,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和深切的底气。   丝毫不在乎的模样,莫说是林水月了,连带着在场所有的官员,心里都觉得很是憋屈。   可林水月脸上的表情不变,未被这气氛劝退,也没被张弘口中的皇上吓到。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太子,忽而出声道:“来人,打一盆冷水来,将岑让泼醒!”   她竟还要查!   “大人。”今日能够将这件事情揭开,白果已经觉得十分的不容易了,若是再强硬下去,他怕林水月会面临极大的风险。   “今日该审理的已经出了结果,剩余的,还是改日再审吧。”   “是啊大人,总归岑让已经认罪,整个大理寺都不干净的情况之下,刑部马上就可以重新掌握所有案件。”   “大人实在没必要与太子爷对上。”   身侧的这些官员,皆是为林水月考虑,也是识时务之人。   再查下去,真的对林水月没有好处了。   可谁知,林水月对这些话语,皆是置之不理。   她缓步上前,对上太子那双得意非常的眼眸,轻声道:“太子爷可知晓,下官不过才回到京中几日,怎地就能够掌握如此之多的证据?”   旁边的红缨见事不对,她轻咬牙,退出了这堂中,寻了林水月身边的一个侍卫过来,低声道:“快!快去将军府,寻裴大人,就说林大人有难!”   “要快!”   那侍卫应了,飞快离开了此处。   而那边,太子沉下了眼眸,目光阴鸷地盯着林水月:“怎么,你这是还想要让孤夸奖你了?”   林水月目光中带着丝丝凉凉的冷意,显得那双眼眸更是如同宝石一样的冰凉、无情。   张弘看在了眼里,心头忽然慌乱起来。   他正欲张口,就听得林水月声音冰冷地道:“因为这些东西,全都是前大理寺少卿魏朗魏大人调查所得。”   静。   整个顺天府,从这审理大堂,到了外面簇拥着的人群,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太子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调,高声道:“你在这里发什么疯!?魏朗都已经死了多日了,你见鬼了不成?”   林水月目光紧盯着他,带着股深切的寒意。   “林大人莫要胡言!魏大人身亡之事早已经调查清楚,同此事没有半点干系!”张弘慌乱道。   “整个大理寺都查不出来的事情,就你查出来了。”太子冷睨着她:“怎么,魏朗托梦告诉你的?”   林水月忽而笑了,她眼里噙着寒霜,声音发沉:“他们当然查不出来!”   “魏大人生前,为护着证据,将其直接吞入腹中!”   “这份证据,沾带着的都是魏朗的血!” 第144章 斩太子(上)   提及魏朗, 大堂内外议论纷纷。   有说魏朗死得蹊跷的,有说魏朗是个好官的。   大理寺有些官员眼眸闪烁,到底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都知道魏朗的死不是意外, 却都没有人敢开这个口, 敢为魏朗伸冤。   张弘见事不对,是再也站不住了,飞快上前道:“庆王坠马案如今已然查清, 岑大人也认罪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全然不似刚才搬出皇帝的模样, 语气缓和不少,也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林水月却看都不看他。   她只抬眸,扫了一下太子周围,问道:“今日怎不见太子随身侍卫叶三?”   太子面色阴沉:“与你何干?”   张弘却端着小心,谨慎地作答:“叶三家中有事,近来都不在京中。”   林水月目光冰凉, 上前一步。   她的身量并没有张弘和太子高, 但无端地, 就好像是从高处在俯视着他们一般, 那眼里透出来的审视滋味,叫张弘心头直打鼓。   “是不在京中, 还是不敢在京中?”   周围安静下来。   “林大人。”大理寺卿周代忙上前:“审理也结束了, 无关紧要的事, 便不必再提了吧?”   周代这个大理寺卿, 官职虽高,但为人圆滑,很早前就已经不管底下的事,魏朗在的时候, 事物都是魏朗处理,魏朗没了,又变成岑让。   若说识时务,周代必然是朝中当仁不让的存在。   “岑让之事,我竟无所察觉,也是失职。今日全仰仗大人,替大理寺清除败类。”周代躬身,对林水月拱了拱手:“待得早朝重开,我便亲自去皇上的面前请罪。”   “不过……魏朗的事情,到底牵连到了整个大理寺的名声,也与刑部并无干系,我不知道林大人是从何处知晓他将证据吞入腹中的。”   “也念在大人一心为了查探案件的份上,不再追究。”他说罢,对林水月轻笑:“将要年节了,也请大人高抬贵手,我代大理寺所有的官员,先谢过大人了。”   这人话说极有意思。   三言两语,话里有话。   说林水月伸手太长,却又将姿态放得很低。   大理寺卿的官职不低,至少在某个层面上与林水月是平起平坐的存在。   官职相同的情况下,林水月在他面前,还真占不到好处。   然而这是寻常的情况,今日的林水月,显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   她看了这周代几眼,随即淡声道:“看来,周大人是更想要聊岑让的事情了。”   “那我就陪周大人聊。”   周代面容微变,见得林水月轻拍了拍手,便有底下的人呈上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张宣纸,一些药物。   “庆王坠马案之中,还有一样最为主要的东西,那便是墨云身中的药物。”林水月抬眸,白果便将那几张宣纸拿来宣读。   上面所写的,都是些药材名。   偶尔还有几样珍惜药材,是在场之人鲜少听到的存在。   而张弘的神色是彻底变了,他心下发沉,也心知无法劝阻林水月,微顿后,只能差遣了自己身边的人。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再回头,林水月已经明确指向了其中的几味药材。   “这毒不简单,从调配到用料,都格外罕见。其中有更有珍惜药材千山雪莲,菩提果,血绒花……”   “这些东西,随便一样都价值连城,不是寻常官员可以触及得到的存在,其中最为瞩目的一味,当属菩提果。”   “此物,乃是毗邻边境的相国至宝。相国上下都信佛,所有药材皆以佛为名,菩提果生来娇贵,相国种植多年,不过得了几株。”   林水月转过头,看向周代:“所结的果子,都为相国皇室专用,唯有几年前,相国使臣出使晋朝时,曾将三枚菩提果献于晋朝。”   “而这三枚菩提果,其中一枚因此前太后病重,而被太医院取出,用作药引子,剩下两枚,一枚藏于国库,最后一枚……”   她抬眸:“则是由皇上赐予了太子殿下。”   静。   堂中的官员俱是白了脸色。   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你的意思是,孤是谋害庆王的主谋?”太子死死地盯着她,随后笑了:“凭着一个果子,你便要给当朝太子定罪?”   “林水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林水月亦是笑了。   “菩提果难得,太子想要自证清白也简单,只需随意差个人去将太子库中的菩提果取出便可。”   见太子阴沉着脸不说话,她便道:“太子拿得出来吗?”   张弘一抬眼,就见得太子手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   慌乱之际,他急思道:“那枚菩提果,早在太子病时便已经用了。”   待得回神过来,被太子阴狠暴戾的眼神扫了下,激得他额上冷汗直冒。   自从太子不能人道后,最为忌讳别人提他身体之事。可眼下张弘也是没办法了,菩提果实在珍贵,已不是他们可以随便拿得出来的东西。   林水月挑眉:“好,此事太子不承认,那我们就再说回太子侍卫叶三。来人,传魏府小厮!”   那小厮被带上来时,目光死死地盯着太子,若非是这边这么多人拦着,只怕已经冲上去与太子同归于尽了。   还是在林水月开口后,他才反应过来,大声地道:“小的是魏大人跟前的长庚,原是个穷苦出生,遭人欺压吞并财产,带着病重的老母亲欲投江时,被魏大人救下,此后就在大人跟前伺候着。”   “……大人死前一晚,曾支开身边伺候的所有人。小人正好那几日告假回家探望母亲,回来恰逢深夜,进院时,正好看到了太子侍卫叶三离开。”   “随后小人进入内院,见得魏大人时,他已经没气了!”   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看向太子的眼里,已经带了惊愕之色。   张弘已经是面色苍白,几欲站不住了。   他清楚的知道,今日这事一出,或许太子不会如何,但他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人,都别想活命。   他还想挣扎,还欲辩解。   然而林水月根本就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随即唤来了大理寺之中的一位仵作。   这仵作并不是大理寺中最受重用之人,魏朗的尸首在拉到了大理寺后,也没有让他们多看几眼,就被魏夫人带走下葬了。   如今唤来这人,都叫许多人大吃一惊。   而那仵作却直接跪下,道:“魏大人下葬匆忙,下官是受了魏夫人所托,半夜至魏府,为魏大人验尸。”   “也是验尸时,方才发现大人藏于腹中的证据,以及……魏大人脖颈上的淤痕,并非是上吊所致。”   “在此的同僚可以验证,上吊所致的淤痕与被人活活勒死的淤痕,是截然不同的!”   仵作说完,双手将自己留下的案宗奉上。   堂内一片死寂。   张弘已经是辩无可辩,脚下一软,瘫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太子目光深沉,落在了这些人的脸上,似是要将这些人的模样都记在了心中一般。   最后对林水月冷笑:“叶三做的事情,林大人抓叶三去啊,在这里问孤做什么?”   堂下一凛。   连带着周代的脸色都变化了下。   太子举动,分明是不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不论是岑让、张弘,还是跟随了他多年,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的叶三。   当然,这些人在他的手底下,经手了不少脏事,落得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可瞧着的人不免心慌。   不管曾多么得力,只要出现点变化,太子就会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抛弃掉。   不说仁义,这是基本不把他们当成个东西来看。   只是个随时可用随时能丢弃的物件罢了,可就算如此,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去当太子的嫡子。   不为何,就因他是晋朝的储君,是皇帝亲封的太子。   就如同眼下,桩桩件件都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却还能面带不耐,无所畏惧地与林水月对峙。   他根本就不觉得,这些事情能将他如何。   这等情况之下,不免叫人生出悲凉之感。   任何情况,需得要在能赢的情况下,才可以付出一切。而这连带着希望都看不见,做得再多,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太子的地位依然牢固,而站出来的人,却会因为开罪了太子,祸及家人。   晋朝朝堂的混乱,也多由这个原因引起。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   没有胜率的事情,硬碰硬,只会伤着自己。   就如同眼前的林水月,没有人觉得她能赢,故而哪怕事已至此,也无人为她喝彩。   不想,林水月依然面色如常。   她见得太子这般,无端生出了几分好笑来。   她人在笑,而那冰凉的眸子,却带着能冻死人的寒霜。   看之一眼,就好似走在了冰天雪地里,处处都是寒凉。   “此番回京路上,我与裴尘共经历三次暗杀,最后抓得活口,自此人口中得出,欲将我二人杀之后快的人,出自东宫。”   “燕国之行,燕国二皇子及五公主最后拿出来的底牌,亦是出自晋朝太子之手。”   “那几封亲笔信上,不光写着与燕合作,借由燕之手,处理掉一直以来同太子作对的我及裴尘,且为了让他二人信服,还盖上了东宫太子的印章!”   她看着太子,冷声说道:“依照太子所言,菩提果是病时用了,刺杀魏朗,是叶三个人恩怨,那亲笔信及死士,自然也是他人之错了。”   “凡所有恶事,皆是太子手中的人所做,跟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哪怕是身边的人鲜血淋漓,太子也是那起子最为干净,不染尘埃之人!”   “再往大了说,这些死的伤的人,均全部都是咎由自取,大到庆王,小到太子府的一个婢女。”   “太子何错之有?全是这些人不开眼,要与你这沾满鲜血,无恶不作的东宫作对!所以他们该死!”   堂中死一样的寂静。   若换了刚才,岑让、张弘以及周代之流,少不得要为太子开脱。   而今,他们自顾不暇,也没办法在林水月盛怒之时,接她这些诛心之话,只能看着太子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退下去,直到露出了他本来的狰狞面容。   林水月却根本不怕。   她盯着太子,一字一顿地道:“世人不知,叫这些官员层层保护起来的太子,原是个性情暴戾,手段残忍,且自大愚蠢之人。”   “无人知晓,咱这位大晋太子,自来荤素不忌,男女通吃。更有着难言的癖好,被他看上的女子或者是俊秀的男子,活下来的甚少,更多的,则是被他暴虐致死之人。”   “幸得报应,令得太子不能人道,此后则更加扭曲。你怕这做不了男人的你,终究会被抛弃,你怕你始终瞧不起的弟弟,有遭一日会爬到了你的脑门上。”   “所以你就算是付出所有,也要庆王付出性命的代价。”   “闭嘴!”太子当下便要动手,林水月退后一步,不知何时出现在这边的夜辞,死死地挡在了她的跟前。   人被拦住了,林水月嘴上却是不停。   她嗤声道:“你肮脏自私,愚昧狭隘,满心眼里以为此番庆王必死,等他死了,你这个不能人道的畜生就可以高枕无忧。”   “此生太平了?”林水月大笑:“哈哈,说你是畜生,都玷污了畜生的名字,畜生尚且知晓情谊,你就是个生了副皮囊的恶鬼!”   “恨不能够以他人的凄凉、悲惨当做你的养料!”   “最为可笑的是,你机关算尽,心狠手辣,却连带着基本的算计都做不好,处处是纰漏,到处留有把柄。你这些走狗只能够日日悬着一颗心,为你谋划算计,为你扫尾清理。”   “时至今日,你是不是还疑惑着,为何你下了这么毒的手,庆王还活着?”   林水月冷声道:“因为庆王再有不堪,也是个人,而非是你这样的畜生可比!”   “我原以为你将林瑾钰带回,原是为了膈应我,不想你是以她为诱惑,诱得梁少卿上当。”   “梁少卿那蠢货听信了林瑾钰的谗言,满心眼里都是你这个储君,以及林瑾钰的命定之语。”   “荒谬的以为,只要除去了庆王,你就是皇上唯一的选择了。”   庆王面色微变,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林水月。   此事他确实是一无所知,初听得这个话,他亦是半点都不相信。   但仔细回想,自那日林水月告知他,如若不够谨慎,下一次会栽个更大的跟斗后,他便不再贸然行事。   对待身边的人,也格外的谨慎。   唯独梁少卿及容京二人,跟在他身后的时日很长,以至于他待他们根本就不设防。   冬日狩猎之前,梁少卿来了庆王府好几次,每次都要里里外外检查一番,他信任梁少卿,并未细想。   现下想来,如果不是买通了他身边的人,狩猎之前,马儿是他最为在意的存在。   太子的人,怎可能随意进了马厩,给墨云下药?   一切的一切,竟是因着他错信了人。   有那么瞬间,庆王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面色。   而那边,林水月却凝声道:“你万万没有想到,庆王对梁少卿是真心相待,为着梁少卿的仕途,甚至愿意违抗圣旨,不叫梁少卿尚了公主。”   “梁少卿野心勃勃,却也在最后的关头之上,念了旧情,你给他的药物,他并未下完,导致墨云虽然发疯,却并未令得庆王丧命!”   “若庆王真的死了,你就更加无所顾忌,然而庆王没死,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魏朗为人正直,远不是你身边的走狗之流,你通过各种方式买通他不成,便用他全家的性命威胁于他!”   “在叶三找到了他之前,他已经是知晓自己活不成了,才选择用油纸裹了证据,活生生吞了下去。”   “魏朗死了,我与裴尘被刺杀耽搁,按理来说,你应当放心了才是。”   “实际上你也放心了,你觉得这些事情再也威胁不到你了,哪怕庆王没死,却已然落下残疾,这晋朝,这龙椅,早晚都是你的。”   “所以你又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竟是将主意打到了魏夫人的头顶上!”   林水月说到这里,已经是暴怒:“你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还要对其孤儿寡母下手,你是什么太子,就是个没有下限,没有脑子的蛆虫罢了!”   “魏夫人一个女子,自是不敢与你抗衡,可你没有想到,便是这等女子,能隐忍下所有的难堪和委屈,叫人留下了重要的线索,以至于方才让你所做之事,无所遁形!”   “来人,传魏夫人!”   魏夫人被带上来时,这边的人看向她的目光中,皆是带着深切的同情之色。   可魏夫人的身板挺直,她生得貌美,气质温和。   是颇具教养的大家闺秀出身,到了这公堂之下,哪怕要将最为羞辱的事说出口,她也不见卑微怯懦。   魏夫人证实了林水月所说的话俱是实话,除此外,还提供了另外一件事情的重要证据:“此为太子府中残留的药物,乍见得此物之时,我本以为这便是使得墨云发疯的毒物。”   “待得将其残渣带回府中,另寻得大夫查探之后,才发觉此物并非是墨云所中的药物,而是……另一种毒药,是一种慢性之毒,人若中了此毒,先是会性情突变,而后毒入骨髓后,会逐渐迷失心智。”   “且会对此物产生极强的依赖性,以至于为拥有此物之人操控!”   这话一出,堂下一片死寂。   有了林水月之前的那番话,眼下就是太子做出再荒唐的事情来,似乎也是正常的。   只魏夫人找到了药物残渣,却不知道这个药物又是作用到了谁的身上……   周代皱下眉头,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些什么。   “哐当!”他骤然起身,面色大变。   随即感觉到一道阴鸷的,宛如毒蛇吐出的毒液般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周代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了地上。   他额上满布冷汗,慌乱地看着林水月。   他终是明白了!   林水月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下之事在铺陈,此事但凡被证实,无论圣上膝下是否还有孩子,太子都彻底废了!   他满眼恍惚,深觉此番自己亦是无路可走的时候,便听得外面脚步匆匆,混乱中,有人高声道:“荣公公来了!”   荣忠竟是此刻来了。   外面的人让出了一条道来,荣忠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见得堂中虽混乱,太子却相安无事,他复才松了一口气。   “林大人。”荣忠缓过劲来,低声道:“皇上有请。”   此时皇帝来信,是个什么意思,在场之人也是心知肚明了。   只周代想到了那件事,面色更加难看。   太子浑然不觉,见得荣忠之后,竟还低低笑了瞬。   他脸上的笑意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转而看向林水月时,是既阴沉又不以为然。   “林大人好能耐啊。”太子对着她,嬉皮笑脸地道:“就是不知道你这番话到了父皇面前,他会怎么看?”   “你猜猜,父皇是会废了我这个太子呢,还是先摘了你的乌纱帽?”   他停顿了下,复又苦恼道:“唔……孤实在是不喜欢青云山那个鬼地方,太穷了。”   “不过眼下看来,是又得要去青云山养几年病了。”他说着,目光阴恻恻地看她:“不知孤从青云山回来的时候,林大人还在不在了。”   “大抵应该连骨灰都飘散了吧?啧,真没意思。”   说罢,大笑出声,转身欲与那荣忠离开。   荣忠擦了擦额角的汗,正欲带着太子走。   不想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了那道标志性的冷淡嗓音:“慢着。”   太子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回头去看她。   他倒是要看看,这女人还能翻出些什么浪花来。   她莫不是忘了,他才是晋朝的王储,未来的皇帝!   屋外忽然吹起了风,这股强劲的风,卷起了林水月的袍角并着她腰间的墨发。   她眼中漆黑一片,幽沉沉的,似乎装着无尽的夜与黑。   她用那双没有情绪的眸,看着太子,随后,高声道:“来人,将此奸恶嗜杀,恶劣成性之人拿下!”   “谋害皇室,屠杀朝廷命官!”林水月一字一顿地道:“当斩!” 第145章 斩太子(下)   “你说什么?”太子转过身, 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水月,讥笑道:“林水月!你看清楚了,孤可是晋朝的太子!”   “给你官职、品阶, 是让你俯首称臣, 为孤做事!”   太子高抬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以为你的身份,同你府中的下人和仆从有什么区别?给你脸时, 你是万人敬仰的大人,若不给你脸, 你就只是个恶奴罢了!”   “你还妄想以下犯上?捉拿孤?你配吗!?”   这番话,骂的分明是林水月,可在座的官员皆是青白了脸。   太子也不管他们是何表情,高声道:“还有你们……企图用这等手段来对付孤?别忘了,这江山社稷都是我戚家的!”   “被一个女人领着,便想要不顾尊卑?戚氏江山, 容得了你们这群刁奴作祟?”   太子说罢, 目光轻蔑地扫过林水月的脸, 抬脚就要离开。   周遭的人迟疑片刻, 皆抬眸去看林水月的脸色。   太子怒气更盛:“怎么,今日你们是要反了吗?”   人群中, 徽明书院众人沉默非常。   在这等情况下, 太子身份确实高于所有人, 他以凌驾之姿, 喝退众人,又拿身份来压人,旁人好像根本就没办法与之对抗。   白果行至林水月身侧,低声道:“大人, 他眼下到底还是太子。总归所有证据都已经掌握,如今与他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是啊大人,您此番探查太子府内外的事情,说来已经是冲撞了,若皇上细究起来,轻易就可以治您的罪。”旁边的官员低声道:“自来也没有官员斩太子之理,下官等并非是害怕,而是怕您一时冲动,招来无妄之灾。”   “太子到底是皇室血脉,且皇上并未给出定夺,眼下对他做任何事情,都能算作您谋逆。谋逆这个帽子扣下来……”   日后林水月的仕途还怎么走。   那些侍卫见状,便也是心底发慌,犹豫片刻,便打算让开道去。   然而刚一动,就听林水月道:“没听到我的话吗?将此罪人拿下!”   周遭一片死寂。   太子暴怒,那双阴鸷的眼眸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就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生刮活吞了般。   不过下一瞬,他复又笑了。   用一种极度轻蔑且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林水月,嗤声道:“你想要用孤来为自己强撑颜面,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今日孤还就不走了,就站在这里,你不是要斩了孤吗?”   他嬉笑出声:“来啊,孤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小小的刑部尚书,有没有这样的胆子!”   底下的白羽暴怒:“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让这样的人做储君,晋朝还能有什么未来?江山落在了他的手里,也好叫他迫害忠臣吗?”   这些话过于放肆,若换做平时,齐铭晔怎么也不会让他说出口的。   可今日太子犯下的恶行,还有那始终不以为然,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让他实在说不出劝导的话来。   没有人觉得太子不该死。   可别说在晋朝,往前倒推五百年,也没有官员斩杀太子的先例。   皇命高于一切,这是他们自来的认知。   “殿下……”荣忠面色难看,他目光扫向太子,又落在了林水月身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你眼里还有孤这个殿下?这女人都快要骑到了孤的头上来了,如今竟还想对孤动手!这等以下犯上的人,不该将其拿下吗?”太子冷眼瞥他。   荣忠口中发苦,哪敢接这个话。   “林大人。”身侧的人还想劝。   哪知林水月轻抬素手,面色平静地道:“皇权高于一切,我不是不懂。但我想问诸位,今日若让他离开了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底下一片死寂。   “他出自皇室,又得皇上宠爱,按最重的罪处置,左不过废黜太子之位,而后呢?贬为庶人,关押府中?亦或者如他所言,将其谴到了青云山中‘休养’。”   “你们入朝的时间皆是比我要长,更清楚他上一次犯下的是个什么样的错处!”   林水月声里恍若夹杂着寒冰:“太子妃出身于京中世家,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嫁给了他几年之后,就被虐杀致死。”   满殿死寂。   围观的百姓们何曾听说过这样的皇家秘闻。   眼里都是惊愕,看着那太子的目光里,已是带了十足的憎恶。   林水月说的没错,这人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杀妻、弑兄之事都能做得出来,所做的恶事简直是罄竹难书。可每一次,都能叫他逃脱了去。   林水月轻闭了闭眼睛,这桩皇家秘闻,宫中无人敢提。   太子妃死后,从前所在的家族一朝倒塌,其父母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隐居山林。   树倒猢狲散,而今谁还记得替那无辜惨死的女子伸冤?   连带着她入刑部多年,都未曾见过这等卷宗,这些话,全都是从三公主那边听来的。   那时三公主也劝她,劝她莫要与太子作对。   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三公主曾说:“……父皇曾在太子妃父亲面前,将太子打得皮开肉绽,此后也派人保护太子妃家中亲人,不让他得以近身。”   “可到头来,他仅仅只是在青云山待了几年,就被接了回来。”   “父皇对他,不光有着疼宠,更有种莫名的愧疚以及心虚之感。他就像是父皇此生最为脏污的一个烙印,洗不去摘不掉,永远都伴随着父皇。”   “太子妃家族昌盛,此前更有门客无数,尚且落得这个下场。你孤身一人,女子为官本就不易,多少,还是退让些吧。”   林水月再睁开眼,那双素来裹着寒凉的眸里,多了抹血色。   融在了她的眼中,却叫所有的人都如鲠在喉。   旁边的人静默垂头,这些隐秘,白果入朝的时间不多,并不清楚,而今看得周围同僚的神色,一时心中钝痛。   他曾以为,自己有着鸿鹄志,当立于朝堂,为国效力。   而今一朝为官,却为着头顶这项乌纱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莫说从前那些远大理想,便是连基本上做人的良知,都要隐退在重权之下,他满眼恍惚,深觉荒唐。   “今日他全身而退了,他日朝堂之上,皇上怜惜他性命,留他苟活,他日待得朝中无人时,是不是又要想起他来?”   林水月声音冰凉:“周而复始,要用多少人的鲜血,来铸就他的堡垒?”   她忽而笑了,那笑声缥缈,如天外飘来。   带着些毅然决然,和那股直冲云霄的气焰!   “今日还请在场之人做个见证,杀太子,是我一人之决策,来日有万般罪责落下,皆由我一人承担。”她眼中带着抹深沉的颜色,不带任何犹豫地道:“便是此后史书里,说我林水月是谋逆之臣,我也认了!”   她敛下所有的表情,倏地撤下腰间御天令。   “御天令在此,众官差听令,将此罪人拿下,当场诛杀!”   最后四个字吐出口,回荡在所有人心间,叫人恍惚迟疑。   那边,林水月携大理寺众臣,并着顺天府公开审理,一审两桩案件,桩桩都指向了太子之事。   已经在京中传开。   收到消息最快的人,是裴尘。   “少爷,眼下该如何是好?护着少夫人的青衣卫传来消息,说夫人已经将太子拿下,要、要就地诛杀!”   砚书满脸惊愕,这等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要差人拦下少夫人?”   裴尘面色发沉,他抬眸,看向了阴沉沉的天际,低矮的云层汇聚在了一块,酝酿着巨大的风雨。   风吹树梢,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一声一声,好似打在了他的心上。   来前在马车上,林水月答应的话犹在耳畔。   今日却直接发难,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直接给太子定罪。   他们皆清楚,亦或者说是不想赌。   那个恶贯满盈的人,到了皇帝的跟前,皇帝还会不会再次宽容于他!但林水月的意思是,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死。   也是,若能容忍这样满身鲜血的人,继续存活于世。   那她就不是林水月了。   裴尘在院中静站了片刻,而后出声道:“不必。”   砚书愣住了:“少爷?可这……”   裴尘收回目光,眼眸深邃地道:“现在差人,去办几件事。”   他清楚林水月在行事之前,并未告知他,就是不想将他牵扯其中。   但是对他而言,她愿护着这天下,他便能不顾一切的护着她!   “将手中所有能用之人,都差遣出去,要快。”   砚书听完裴尘的话,心底已是触动一片,可到底迟疑了,道:“那您身边……”   “承担这些风雨的人是她。”他没有半句提及自己,却在砚书快步离开后,骑马赶至皇宫之中。   刚刚抵达了御书房外,就听得里面一阵巨响,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惊怒和不可置信:“你说林水月要做什么!?”   “砰!”随之而来的,是御书房被人一脚踹开的大门。   皇帝一抬眼,见得裴尘掀袍跪在了院中,面上的神色已经是青白交加。   他颤抖着手,指着裴尘,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裴尘却在此时,高声道:“皇上,臣罪该万死!”   皇帝还在病中,听得他的话之后,心绪剧烈反应。   “皇上、皇上息怒!”他身侧的宫人察觉不对,正为皇帝顺气。   不想皇帝竟是翻了个白眼,昏厥了过去。   宫人大惊失色,高声道:“皇上晕倒了!来人、快来人啊!”   好在裴尘率先起身,为皇帝诊治,发觉其只是怒火攻心昏厥过去,当下便命人将皇帝抬至行宫中休养。   那宫人满脸的仓皇之色,好半晌才惶惶然道:“可、太、太子他……”   抬眼对上裴尘的目光,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宫中一时忙乱非常,皆是为皇帝奔波,而因皇帝昏迷在床,更无人提及太子之事。   于此同时,内阁的几位阁老皆是收到了林水月欲斩太子的消息。   消息传来时,田阁老与钱阁老几位老臣还在临西水榭中作画钓鱼,听得这句话,钱阁老将那田阁老好不容易方才钓起来的鱼,全都打翻了去。   “这……这!”他满带惊愕,半天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田阁老亦是面色发沉,他起身叫人备马,可一瞬之后,却又坐了下去。   钱阁老反应过来,不解地看他:“不赶去阻止林大人吗?”   太子本该死,在此地之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质疑这件事情,但比起这个,林水月才会成为那个走到风口浪尖上的人。   为杀太子这样的人,赔上了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林大人,实在不值得。   他们若赶回去,皆是为了林水月,而绝非是太子。   田阁老却是苦笑:“从前只觉得临西水榭远离京城,是个远离纷争,安静美好的地方,而今真的到了有事发生,才惊觉,临西水榭离京实在是太远。”   此时赶回去,只怕已然来不及。   钱阁老面色怔忪,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如我等这般,因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太子,无法面对被搅得乱哄哄的朝堂,便步步退,逐渐退到了眼下这个样子。”   田阁老看着湖中的鱼儿,眼中带着热泪。   “于是你我不敢做的事情,而今叫一个小女娃去承担。”   钱阁老跌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反应过来,亦是眼圈深红。   “这些年,我无数次萌生退意,不瞒你说,我甚至觉得,当年齐一鸣的选择,都比我如今在朝上无所作为的好。”田阁老抬眸,那双早已经不再澄澈,满是仓夷的双眸中,带着抹深切的情绪。   “水月与裴尘入朝后,我总是会想到刚入朝的时光,那时我亦是满身正气,几次与太子作对,而后呢?得到的是皇上无条件的偏袒,以及太子一次次的欺辱。”   “我那幼子,你还记得吗?”   钱阁老沉沉点头。   田阁老闭上眼:“我这些年午夜梦回,全是幼子的身影,他总拉着我的衣角,一声声喊着疼。”   钱阁老轻叹:“若无当年之事,他如今,也当如裴尘林水月般,长成了神仙似的人物。”   提及此处,田阁老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老人佝偻着身子,怔怔地看着湖面:“所以我日日想,夜夜想,我想着当年若不与太子作对,是否那日太子就不会发难。”   “他若不发难,也不会在那等重要的宴席上,欺辱我及家眷,还命我向他道歉,若不开这个口,便不让我走。”   “年轻气盛时,我何曾对他软过骨头,所以我一直与他熬,熬到深夜,熬到皇上暴怒,勒令他放了我。”   “我走出东宫时,尚还满心欢喜,认为此番我到底是赢了。”   田阁老说及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却不知我及家眷被困在太子府时,幼子突发高热,待我回到府中,留给我的只是幼子的一具尸首。”   钱阁老深深地叹了口气:“此事……原不怪你。”   要怪,就怪太子恶贯满盈,逼迫着股肱之臣朝他低头。   “可我却是怕了。”田阁老讥笑,这嘲讽的人,便是他自己。“自那之后,我再不敢同他对上,只怕幼子的事重演,只怕我的一腔意气,要害了满门无辜之人。”   “我又何尝不是?”钱阁老苦笑连连:“我那外孙女,是何等娇俏可人的孩子,他一朝看上,屡屡来门上求亲。”   “而后还欲直接成事,拿那孩子来逼迫我。”   “幸得裴尘反应及时,送信与我。可我那外孙女至此后,便被远远地送到了江南,至她出嫁,我都未曾再见得一面。”   “都知他残暴,雪儿年年写信与我,说想我,我却半句不敢放松,更不能提叫她来京城探望我。”   “唯恐她才踏入京城,就被他夺去毁了!”   “可我们容他,让他,他非但未有收敛,竟还越演越烈!”田阁老倏地站起身,他眼中带着抹深切的情绪:“不成,今日林水月斩他,我便是要豁出这条性命去,也必不能让林水月落难!”   田阁老与钱阁老议定,随后便往京城中赶。   而唯独没有同他们一起去往临西水榭的程旭,却是唯一一个在林水月动手之前,赶到了顺天府的人。   他下马时,额上还带着一层汗,尚且来不及擦拭,便大跨步进了顺天府中。   走进去才看到这边被围观之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这么多人在此的情况之下,院内竟然很是安静。   程旭面色极为难看,拨开人群往里面走。   侍卫护着他进了里侧,抬眼就见得顺天府的刑场之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侍卫。   这些人,皆是林水月的亲卫。   身穿盔甲,目不斜视。   顺天府尹满脸菜色,退在一旁,急切地来回踱步,不断地差人去问着些什么,却始终得不到回答。   再看那刑场之中……   程旭目光剧烈震动!   从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又恶贯满盈的人,而今被脱去了那一身的华服,只着了身中衣,被人摁在了顺天府那条处决犯人的凳子上。   旁边站着林水月的丫鬟夜辞,夜辞手持长鞭。   太子被按在了那长凳上时,尚且还未反应过来,而今是又惧又怕,从前都是他命人把别人按住,他坐在上首嬉笑玩闹。   而今他第一次被人扣在这条凳之上,身子贴在了那尘垢般的血渍上,耳目皆被刑场中的乱迹所扰,入目就是赤红色。   太子到底是慌了。   他再也没了方才那嬉笑自得的模样,而是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想要摆脱身后摁着他的人。   一边还在疯狂咒骂着林水月:“你这个贱人,竟敢这般对待孤!待得孤从这边出去了,见到了父皇,定要将你这个贱人活刮了,方才能够消了孤心头之恨!”   “林水月,还不让人放开孤?你还想要吓唬孤?你这……”   “行刑!”他的辱骂之声,被上首林水月直接打断。   太子瞬间慌了:“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我是太子!”   “滚开!滚开!我要诛了你们九族!”   疯狂躁动的声音在刑场上回荡。   林水月站在不远处,冷眼睨着他,嗤声道:“这第一鞭,打的是你无情无义,杀妻之错!”   她话音刚落,夜辞便拿那沾了盐水的鞭子,用力抽了下去。   “啊!”   失控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这第二鞭,打的是你嗜血成性,无辜害得多人身亡!”   “啪!”   凳子上的人,不过挨了一下,竟就这般昏厥了过去,第二鞭下去,活生生将其抽醒。   然而剧痛之下,不需要林水月吩咐人堵住了他的嘴,他已经是瞪大着眼,说不出话来。   “第三鞭,打的是你残忍暴戾,对亲兄下以毒手!”   “第四鞭……”   眼前的这一幕,让原以为林水月不会真正动手的程旭,都停住了脚步。   他同许多的人以为的那样,只当林水月想要立威,且拿捏了太子,叫他日后不敢胡来。   可谁知,她说到做到,竟是半点都不带任何回旋的。   他一时焦急非常,顾不得其他,只快步往林水月那边走去,一边避开拥挤的人群,一边大声地道:“林大人!林大人且慢!”   “太子是国之储君,林大人怎能做出这等事?”他一边喊着,一边想去看林水月的神色。   可谁知,在场的这些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越往林水月那边去,就越是走不动。   到了最后,已经是寸步难行。   他只能高抬脖颈,大声地道:“让开!本官是内阁阁老程旭!奉命救驾!”   “速速给本官让出道来,若耽误了救驾之事,今日参与此事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旁边的百姓冷眼看他:“说什么胡话呢?你是内阁阁老,我还是大学士呢!”   “呸!还什么参与此事的人,这位爷,你糊涂了吧,我们就是些瞧热闹的!”   “想看罪太子伏诛,你早点来啊,现在来让人给你腾位置,想得美!”   这些百姓说着,竟是将他来路退路都给堵死了。   叫他进不得退不得,只能高抬着脑袋,眼睁睁看着林水月将令牌扔出。   她眼底漆黑一片,墨发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   而目光所到之处,却是满腔的火,满地炽热。   “啪嗒!”令牌摔落在地,同时响起的,还有林水月冰凉的嗓音:“斩!”   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   啪嗒。   程旭眼睁睁地看着那头颅摔落,所有的话,皆是被卡在了嗓子里。   林水月,把太子。   斩了! 第146章 就地处决   “啪!”程旭跌坐在了地上, 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   世界好似就此定格。   人群中隐隐有些躁动,更多的是亲眼见得这个场面,而双目赤红的人。   他们目光追随着那个人, 见得她一路行来, 至刽子手面前。   林水月所用的这个刽子手很特别,对方隐退多年,早已与朝廷、衙门脱节。   因刽子手从事之事奇特, 为了避免其他人知晓他的事迹受到惊吓,他避于人前, 过着格外清贫寡淡的生活。   这刽子手名叫阴柯,此番受邀出山,只因林水月要斩之人,是晋朝太子。   阴柯如今是独身一人,而几年前,其实他也有家人, 更有个容貌俏丽的侄女。   他隐退后侄女照顾着他的生活, 比起儿女还要贴心。   然而日子过了没多久, 就传来了侄女惨死的消息。阴柯的侄女同太子没关系, 却是太子妃生前唯一的手帕交。   也是太子妃事件的关键证人。   因站出来指认太子,后无故惨死。阴柯利用了从前的人脉关系, 暗自调查了许久, 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太子。   他曾打算赔上这条命, 也要与太子同归于尽。   却发现除了在刑场上砍头的能耐, 他连突破太子身边的防线都做不到。   报仇无望,本打算草草了结此生的。   谁知如今竟还有这样手刃仇人的机会。   杀太子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知道。反正他就这么条性命,左右赔上性命就是, 能够手刃仇人,就足以叫他死得其所了。   “阴大人。”林水月颔首道:“我让夜辞送你出城,今日后还请大人远离京城。”   阴柯一怔:“林大人?”   “若我丢了性命,还请阴大人务必记住,今日斩太子是受了我的胁迫。”林水月沉声道。   阴柯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还请大人切勿推脱,时间紧凑,大人不走,今日你我二人便都要死在宫中。”林水月不欲多谈,从夜辞手中,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递给阴柯。   “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林水月没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让亲卫架上他离开。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牵累旁人,可刽子手也是门手艺,她做不来这等事,只能求助他人。   待得阴柯离开,林水月抬眼望天,身侧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直到夜辞去而复返,问及林水月,她才收回目光道:“去宫中请罪。”   上了马车后,她脱掉锦衣华服换上棉布裙,卸掉所有的钗环,素面朝天,静坐不语。   至宫门口,她回身对红缨,夜辞白诗二人道:“自我今日踏入这道门后,你们便与我再无瓜葛。”   “红缨,你回林府去,林朗及祖母不会为难你。”   “夜辞白诗回将军府。”   “小姐!”红缨红了眼眶,咬唇道:“奴婢不走!”   “由不得你。”林水月冷声道:“离府之前,遣散亲卫众人,尚书府中不留任何下人仆从,听明白了吗?”   红缨眼含热泪,怎么也不愿应下。   夜辞较她理智些,揽住情绪失控的红缨,低声道:“大人放心。”   她抬眸对上林水月,柔声道:“奴婢们等大人回来。”   林水月看了她一眼,轻抿唇,沉默片刻后,转身入了宫门。   若说悔,她也不悔。今日斩戚怀,她便存了死志。   皇帝容不得她这个斩掉太子的逆臣,要她生殉太子,她也认了。   “小姐!”红缨看着林水月远去的背影,到底忍不住落下泪来。   而此时,御书房内。   皇帝醒来,听得周围静悄悄一片,轻皱了眉头,长松一口气。   他做了个梦,梦见太子倒在了血泊中,口中还一直唤着父皇、父皇……骤然惊醒过来,后背都是冷汗。   “人呢?荣忠!”皇帝轻咳了声,抬眼一看,宫殿内寂静无声。   这种安静,透着股隐隐的不详之感。   他面色微变,大声道:“来人!”   有宫人颤抖着,推开宫门走了进来。   未走几步,便跌了一跤,摔在皇帝跟前。   “冒冒失失!”皇帝面带不耐,认出眼前人是荣忠手底下的小福子,冷声道:“荣忠呢?”   “公、公公还未归。”小福子浑身发抖,声音细小如蚊蚁。   “天都要黑了,怎么还没回来?”皇帝心头一顿,一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涌了上来,他瞪大眼睛,问:“太子呢?”   小福子啪地一下将头扣在了地上。   “朕在问你话!太子人呢?叫他出来见朕!”   皇帝见得他这般表现,骤然暴怒,拿起身侧矮桌上放着的茶盏,扔到了小福子跟前。   “啪!”瓷器碎裂开来,飞起的碎片将小福子的手都给划破了。   可他依旧不敢开口,见得皇帝暴怒,竟是砰砰砰磕起了头来。   “朕问你太子!太子!”皇帝怒火攻心,眼前阵阵发黑,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半天没喘上气来。   那磕头声一下连着一下,似敲在了他的心上,皇帝赤红着眼眶,脖颈涨得通红,眼瞧着便要撅过去。   “皇上!”裴尘自外间匆匆行来,见得这一幕,飞快上前。   经过那个小福子时,裴尘皱下了眉头。   他扶住皇帝颤抖的身子,先点了几个重要的穴道,让皇帝停下发颤,又辅以温水融了他随身带着的护心丸。   温水入喉,皇帝这才逐渐镇定了下来。   方一恢复,就问裴尘:“太子呢?朕的太子呢?”   裴尘沉默,随后撇开目光不与皇帝对视,声音里带着些暗沉:“戚怀弑杀成性,残暴非常,眼下……已经伏诛了。”   “砰!”皇帝赤红着双目,当即掀翻了身侧的矮桌。   他死死地看着裴尘:“朕问你,朕的太子呢!?”   裴尘起身,至榻下躬身道:“罪太子已斩!”   这话出口,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寂。   再抬眼,见得皇帝面上已是青白一片。   若非裴尘刚才让其服下了护心丸,只怕眼下已经陷入昏厥。   然而人没晕过去,便要面临这等事。   “罪太子?谁认的罪太子?”皇帝声音悲戚:“裴尘!朕问你,是朕下了圣旨,说是要废黜太子吗?还是朕亲自给太子定了罪?”   “否则你们怎么敢!?她林水月如何敢做出这等事来!”提及最后一个名字,皇帝已是目龇欲裂。   他伸手拍着床榻,一边高声道:“以下犯上,诛杀太子,你们好大的胆子!”   “方才杀的是太子,眼下要杀的人,是不是朕!?裴尘,你与林水月是不是忘记了,朕才是这晋朝的天子!你们怎敢!?怎敢!”   裴尘掀袍跪下:“皇上恕罪。”   “恕罪?你让朕宽恕你们什么罪责?是要让朕饶了杀朕儿子的人吗?你们这般无法无天,还要朕恕罪?”   皇帝仰天大笑,泪水却自眼角滑落。   “林水月呢?她有胆子杀太子,没胆子来见朕?”皇帝面色铁青,盛怒之下的面庞接近于扭曲:“她敢杀了太子,朕便摘了她脑袋!”   “来人!传朕旨意,将林水月押至刑场,斩立决!”   裴尘躬身道:“皇上!”   “你若要为她求情,便陪着她一起死!”皇帝面上满是狠绝之色:“朕今日便要让你们知晓,这晋朝还是姓戚的做主!”   “林大人所做之事,全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皇上龙体。”裴尘沉声道。   “为了朕的龙体?你们眼里都没有朕这个晋朝皇帝了,还敢说担心朕的身子!裴尘,你何时也学得这般虚伪了?”   “皇上近日以来,受头疾所扰,夜半多梦,甚至连带着性情都发生了变化。”裴尘忽而抬头,看向了皇帝:“皇上圣明,这种种迹象,您应当也察觉了不对。”   “臣听闻,太医院送来的药,您皆是未入口……”   “住嘴!”皇帝冷声呵斥住他,那头疾被他这么一提醒,好似又发作起来,太阳穴两边刺疼,连带着整个脑袋里都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地扎刺一般。   裴尘却冷声道:“昔日里,皇上一味纵容戚怀,也曾无数次的跟臣说,戚怀会改,会变好。”   “皇上所言的变好,就是一再的对至亲之人下手吗?”   皇帝头疾发作,脑中刺疼不已,手指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此前是太子妃,然后是庆王,最后他已经将手伸到了您的身上!”裴尘冷声道:“皇上可知,造成您头疾的毒药,已经在您的纵容之下,侵蚀了您的身子!”   “您以为,戚怀做这等事情,只是为了操纵您吗?他打从一开始,便打算的是要您的命!”   “此药若再不解,多则三月,少则半月,您便已然毒发身亡!”   这话一出,整个宫殿内都安静了。   皇帝脑中那尖锐的疼,消散了些许,他冷眼看着裴尘,嗤声道:“如今你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在为林水月开脱。”   “裴尘,朕不信你,林水月今日必须死!”皇帝赤红着眼眶,一字一顿地道:“便是怀儿有着再大的错处!他也是朕的太子,是晋朝未来的储君!”   “朕未下定夺,他也未丢掉太子之位,林水月斩他,就是谋逆!”   “你若想为林水月开脱,有且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回到了此前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去拦住林水月!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臣无法使时光逆流,但今日皇上若要杀林大人,便请先杀了臣!”裴尘毫不犹豫地道。   皇帝冷笑连连,不想再听裴尘的每句话每一个字。   “来人!你!”皇帝抬手指向小福子:“荣忠不在,就去把徐骆云给朕传来。”   小福子连滚带爬地离开。   行至御书房外,见得林水月荆钗布裙,跪在了殿外。   小福子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看见林水月抬眼看来,瞬间就好似看见了阎罗王一般,吓得面色发白,仓皇离开。   而他离开后,徐骆云与一众御前侍卫已经折返御书房外。   他们得了裴尘的命令,已经将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俱是扣押了起来,将整个寝殿翻了个遍,最后在几个宫人房中,寻到了那令皇帝性情大变的毒药。   回来的路上,听得宫中乱哄哄一片。   有说太子死了的,有说皇帝晕过去的,还有太后宫中传太医的。   心头惊诧时,便见了林水月跪在此处。   徐骆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传言并非作假,林水月真的将太子斩了。   一时间,她看向林水月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异之色。   “徐骆云呢?殿前侍卫玩忽职守,朕要治她的罪!”里间传来了皇帝暴怒的声音。   旁边的侍卫轻声提醒徐骆云。   徐骆云下意识往御书房内走,然而想到了什么,却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看了看跪着的人,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徐骆云紧抿着唇,只略思索了下,便在林水月身侧跪了下来。   “徐大人?”林水月面色微变:“此事与你无干,皇上在叫你,还请大人速速离开。”   徐骆云却好像没听到。   林水月转过头,正想劝她,却见她满脸的愁苦之色,似是在思虑什么特别难做的事情。   见林水月看她,她咬了咬唇,到底是问道:“林大人,你说我带着你这个不会功夫的,从法场逃脱的几率能有多少?”   林水月:?   她一时无言,看着徐骆云满脸认真,全然不似说笑的模样,忙道:“没有逃脱的几率,宫中高手如云,你双拳难敌四手。”   “啊?”徐骆云满脸遗憾,又问:“那加上我师父呢?”   林水月:……   她按了按额角:“徐小姐,此前我帮你在皇上面前美言,是因为惜才,一直以来你都不欠我些什么。”   对上徐骆云那双干净、单纯的眼眸,她平生第一次觉得头疼。   “我是逆臣,我斩了太子,你知道吗?”   “听起来好生了得,林大人,你做这等大事时,怎能不叫上我?”徐骆云对上她无奈的神色,面色一整,认真道:“我知道,我也清楚这背后代表的意思。”   见林水月看她,她忽而对林水月笑:“林大人可能不知道,我活了近二十年,一直都卑微怯懦,这些年来我唯恐行将踏错一步,换来的,却是无尽的压抑与折磨。”   “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日,便是这段日子。”她对林水月笑,眼眸里带着光芒:“我也第一次知晓,活着除了无尽的压抑外,还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她说话时抬眼去看林水月,不想却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她不由得低头笑了:“显然不只是我一人有这般感想。”   林水月微怔,抬眸看去。   这一眼,就见得容芯蕊推着庆王,身后跟着一群刑部的官员。   白果首当其冲,掀袍就跪在了林水月身后。   他不似刚才在顺天府那般纠结又沉闷的模样,一扫阴郁,面上甚至还带着疏朗的笑意。   在林水月探寻地望过来时,他毫不犹豫地道:“案子是下官与大人一起查的,大人这是想要一人独占功劳?”   他话里的故作轻松,叫在场之人皆是听得清楚明白。   见林水月不语,他便正色道:“下官并不觉得,此时独善其身是什么好事。斩太子之事,若皇上追究起来,不只是大人,刑部上下皆难辞其咎。”   “事已至此,断然没有让大人独自承担的道理。”他眼中星火通明,照亮着光芒万丈:“只今日有一言,白果定要在此时告知大人。”   他说及此,眼眶有些湿润:“今生得遇大人,是白果之幸!”   话音刚落,那些一并跟来的刑部官员,亦是高声道:“我等亦然!”   倒也并非是人人都来了,知晓今日林水月面对的是死罪。   绝大部分的人还是保持了缄默,而来的人里,皆存了死志。   不求独活,但求黄泉路上多一人能陪着林水月,到得阎王面前,依旧能为他们的林大人效力!   “父皇并非只有戚怀一个儿子。”庆王沉默许久,亦是开了口。   他嗓音沙哑,却带着从所未有的坚定。   “今次戚怀要杀的人是我,我也是晋朝的皇子。”他只看了林水月一眼,便转向了身后的容芯蕊:“推我进去,你便离开吧。”   容芯蕊还没来得及作答,便听得远处传来阵阵嘈杂之声。   抬眼一看,竟是田阁老、钱阁老并着朝中几位老臣,丝毫不顾刚刚赶回宫中的荣忠阻拦,大阔步进了这御书房中。   见得门外竟是跪着这么多的人。   田阁老笑了:“你瞧瞧,咱们到底是年纪大了,而今连带着求情,都比不得这些年轻人。”   钱阁老不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就在林水月跟前跪下了。   “阁老……”林水月皱眉道:“此事与您几位无关!”   钱阁老看了她一眼,随后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张状纸:“如何无关?今日我便要在御前告上一状!”   “你这老匹夫!”田阁老眉头一皱,竟是也掏出了一张状纸:“学我写状纸就罢了,你还先我一步拿出来!”   钱阁老当即大笑,可二人的态度却极其的坚决,不顾任何人阻拦,要跪在了最前方。   这等情况,是荣忠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想说什么,却是半句都说不出口。   好在人群中的林水月始终保持了镇定,她沉声道:“诸位都请回吧。”   不等旁边的人开口,她便直言道:“今日越多人替我求情,皇上只会越发想杀了我。”   “他日定罪之时,我便不只是杀太子,还有教唆群臣,策反逼宫,种种劣迹之下,便是株连九族,都是该的。”   她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俱是沉默下来。   他们有必死的决心,却半点容不得她再受任何的争议了。   林水月今日顶着多大的压力斩了太子,他们最是心知肚明。   而今又怎愿意再把任何的压力给她?   只是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他们也根本做不到。   “若不只是有群臣呢?”沉寂中,旁边忽然多了道嗓音。   众人抬眸看去,竟是见得徽明书院山长齐一鸣,领着旗下最为主要的几个学子,快步行至殿外。   “你这……”田阁老满脸的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齐一鸣拒不为官的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因为此人怕事怕得厉害。   哪知他竟也会站了出来。   “林大人。”齐一鸣身侧站着的,还有齐铭晔,他躬身,恭敬地对林水月行了一礼,随即高声道:“徽明上下的性命为大人所救,今日大人救世,我等便是豁出这条性命去,也要救大人。”   他身后的徐子乔、白羽及瞿斐然三人,皆是毫不犹豫地应下。   “徽明所有学子,俱是在皇宫外为林大人求情。”   “不只是徽明,更有女院,太学女院,及今日围观的多位百姓在列。”   “大人并没有策动任何人,今日之举,全都是我等自愿为之!”   那边,九公主并着胡西西、樊篱二人匆忙行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这殿外乌泱泱的人群。   不必多言,只需对视一眼,就能清楚这边的人,皆是带着跟他们一样的目的,所想要求得的,也就是一人的性命。   九公主无言,直接行至殿外跪下。   恰逢御书房内的皇帝忍无可忍,久不见徐骆云,他又不想面对裴尘那副一心为林水月赴死的模样,竟是直接起身推开殿门。   “吱呀——”   大门发出声响,皇帝抬步往前,一抬眼,就瞥见这殿外如此盛况。   当即眼前发黑,险些昏厥。   幸得旁边的荣忠反应及时,扶住了皇帝,惊声道:“皇上——”   皇帝却抖着手,指着这殿外的所有人,那声音好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深切的怒意:“好、好!”   “你们这是要反了朕!”   “都想要为她求情是吧?”皇帝的手一抬,指向了正中的林水月,咬牙切齿地道:“那便都陪着她去死!”   “来人!将所有为林水月求情之人,打入天牢!”   “皇上。”   皇帝怒气冲冲地抬头望去,就见裴尘也走出了殿门,他无视殿外的一群人,直截了当地道:“臣此前久病不愈,均拜太子所赐。”   “一切皆因臣而起,还请皇上下令,将臣押送刑场,就地处决!”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林水月皱下眉头,裴尘应当清楚,眼下皇帝正在气头之上,他说出这等挑衅的话,皇帝怒极之下,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第147章 万民请愿   不想, 裴尘的话提醒到了庆王。   他当即道:“父皇,太子设计陷害儿臣,害得儿臣下半辈子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若论起来, 儿臣才是林大人斩太子的根本,父皇若要怪罪,便怪儿臣吧!”   “儿臣愿代林大人受罚!”   皇帝目光落在了他们几人身上, 面色阴沉非常,被这一个个都愿为林水月赴死的态度, 弄得心口窒息。   正欲发火,便听得一道声音道:“不行!”   德妃推开了身后阻拦她的宫人,快步上前。   “母妃。”庆王皱下了眉头。   德妃冷眼扫他:“你是王爷,怎能代臣子死?”   见得庆王脸色难看,她面色微顿,朝着皇帝的方向跪下道:“庆王胡言乱语, 还请皇上恕罪。但臣妾亦是觉得, 林大人做得没错!”   “还请皇上宽恕林水月。”   周围一静。   胡西西忍不住看向了德妃, 旁人或许不知, 但她是最清楚的,曾几何时德妃待林水月也是格外的厌恶, 甚至不惜当众落林水月的颜面。   而今竟也为林水月求情。   “皇帝。”更叫人没有想到的, 是太后的出现。   林水月回头, 见得老封君搀扶着太后, 快步往这边走来。   太后此前听闻斩太子之事,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如今刚刚恢复,面色还带着些苍白,她抬眸看向了林水月, 目光极为复杂。   “哀家听得底下的人说皇帝刚才晕了过去,眼下身子可好了些?”太后沉声道:“皇帝身子不适,你们都在此处堵着做什么?”   “旁的事情,哀家不管,眼下一切当以皇帝的龙体为重!”太后转向皇帝:“皇帝以为呢?”   皇上冷笑了几声,目光自跪着的这些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他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寒意,冷声道:“将林水月打入天牢!”   “父皇……”   “皇上!”   当下,跪着的那些人便要开口。   皇帝声音冰冷:“若你们再敢求情,朕就命人在此地将她处死!”   “你们大可以试试!”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   “罪臣领旨。”林水月起身,躬身应了。   “林大人。”   “水月。”无数的目光投向了她。   田阁老转过头,对白果等一干人等摇了摇头。没有立即处死,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这代表着他们还有机会。   这些人也清楚,皇帝心头的怒意不可能就此消散,虽说不忍看见林水月受苦,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被带离了皇宫。   “都散了吧,皇帝身子还未恢复,受不得你们惊扰。”太后几乎是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们这些人的心思。   但她的儿子,她比谁都了解。   眼下还在纠结不清,就是在火上浇油。想要替林水月求情,只能够徐徐图之,过于急切了,丢掉性命的便是林水月了。   “臣等告退。”田阁老领着众臣离开。   出了宫门,裴尘对他们轻颔首,便往天牢中去了。   皇帝所说的天牢,不是刑部天牢也不是大理寺天牢,而是另外关押重要要犯的皇家天牢。   他需得先行赶过去打点一二,总归不能叫林水月吃苦。   而那边,林水月被羁押至天牢。   来押送她的人,正是那内阁阁老程旭。   程旭看见她后,面色极为复杂,忍耐了半晌,到底还是道:“林大人今日所做之事,实在是太过荒唐。”   “你可知,你不仅仅只是杀了皇上最为疼爱的儿子,且还是在以这等方式挑战皇权!”   “皇权至上,寻常杀个宗室子弟都是死罪,莫说你这杀的还是太子了。”程旭眼眸深邃,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那便是,今日她林水月可以斩杀了太子,改明儿她觉得皇帝不好,是不是也敢斩杀皇帝?   这等臣子留在了身边,实在是太过于危险。   “虽不知林大人是使了些什么样的法子,才使得皇上没有当即将你处斩,但你心中也别抱有太多的希望,这等事情,无论逢着哪个皇帝,你都是死罪。”   他说得笃定,林水月也没有反驳。   封建社会里与皇权挑衅,本身就是难以解释的事情,说也说不清楚。   “你与裴大人,是我这些年以来,见过的最为了得的年轻官员。”程旭见她不说话,复又道:“只是越是如此,你就越是应该珍惜自己的前程名声才是。”   “年轻人,便是容易冲动。你当这满朝的人不知晓太子荒唐吗?可他有那个身份,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如今倒好,你把自己都填进去了。”   话说到了这里,程旭终于问出了自己最为想问的:“林大人,你不后悔吗?”   “以此前皇上对你的宠信,还有你在朝中的名声,假以时日,登阁拜相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今前程尽毁,你死后还会落得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你要知晓,光是这个罪名,就可以掩盖掉了你此前立下的无数功劳了,此后后人只知道你是个罪人,你有何等才华与能耐,却也都是尽数不知了。”   林水月停住脚步。   她手上拷着沉重的锁链,旁边就是天牢的卫士。   可那些卫士在她停下后,也未有出声催促,甚至也抬眸看向了她。   她今日所为,已经传遍京城,眼下无人不知。   他们也好奇,林水月她后悔吗?   再看林水月,却见得她面容平静,那双淡漠的眸,依旧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出口却道:“程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若只是问我后不后悔,大可不必如此。”她语气很淡,态度更是轻描淡写,可吐出来的话,却带着坚韧和极度的笃定。   “今日之事,便是再有一次,再有三次,再来百次,我依然会斩太子。”她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然这话一出,却叫人心头大动。   看守天牢的卫士见惯了这些朝臣的起起落落,心肠也格外强硬了。   这会却也因林水月毫不犹豫的话,而感觉到了动容。   “史书怎么写,我的未来如何,俱是不重要,但若能舍我一人,而终了那等暴戾无道之人,让晋朝百姓不受暴君所扰,那今日所为,便是值得的。”   她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旭:“程大人,你为官、做人,凭的该是良心,是起初入朝时的那份热忱。”   “而不是活在未知的史书中,不存在的名头下。”   她说罢,再也不看那程旭,抬脚与羁押的卫士走了。   却留得程旭一人,站在了原地,看着她那格外消瘦,却依旧挺得很直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许久才反应过来,却也忍不住苦笑。   活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却不如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清晰。   他回过神来,见得天牢卫士皆是对林水月礼遇有加,不免感慨。   只在天牢前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他一直都在同林水月说话,没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此人乃是京中学子,来此地就是因为率先听到了林水月被打入天牢的事,想要来见见林水月的。   不想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那人踌躇片刻,眼圈赤红,到底没追着林水月离开,反而是一跺脚一转身,离开了此地。   当夜,此人便将林水月在天牢前所说的话传了出去。   凡听得这番话之人,皆为其动容。   “我想,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那个听到了林水月话的秀才起身,高声道:“如程大人所言,朝上都是知太子恶而对此无视的人。”   “林大人舍了自我,为晋朝断绝了暴君的可能。”   “我等又怎能什么都不做,让她独自忍受牢狱之灾?”   “不错,从一开始,林大人就不是一个人。”另有一人蹭地起身:“今日审理我也瞧见了,说实话,直到最后一刻之前,我都不认为林大人敢斩太子。”   “可她真的做了!”   “我等虽是男儿,却远没有她这般果决,既是发誓要报效朝廷,怎能够窝在此地眼睁睁地看着忠良被诛杀!”   “死也好,活也罢。”有人红着眼眶,眼神坚定地道:“有这等机会,我也想要堂堂正正做一回人!”   “做一回有血有肉之人!”   同这些人有着一样感慨的,还有京里大大小小的读书人。   今日曾看过了审理的百姓,甚至还有不少曾因太子暴戾无道,而遭受痛苦的人。   这些人之间,均是没有互通言语,可却下定决心。   待得天蒙蒙亮,冬日里的晨曦划破了天际,一抹暖阳照射到了皇宫门外后。   白羽走下马车,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好半晌反应过来,忙回身道:“你们快出来看看,出大事了!”   齐铭晔等人自马车中出来,亦是愣住。   昨日未让皇帝开恩,留林水月性命,他们回到了院中商议之后,打算今日再来。   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必定要求到皇帝松口的那一日。   可谁都没有想到,一早过来,见到的居然是这般情景!   只见宫门之外那片空地,汇入皇城的每一个路口,皆是站满了人!   这些人,从书生,到寻常百姓,甚至还有妙龄女子,怀抱娃娃的女郎。   各个年纪,不同容貌,不一样的面孔,俱是汇聚在此处。   最前方站着个人,此人齐铭晔认识,是京中的一个秀才,名叫许焕京。   此人有些才华,却被家境所困,加之运道不佳。接连几年父母去世,累得他被拖延许久,未能正常参加科考。   和齐铭晔这些出身于世家的学子不一样,许焕京是寒门学子的代表,因着其学问好,待人接物也不一般,在寒门学子中享有一定的声誉。   不曾想,今日竟是到了这皇宫门口,来替林水月求情。   是的,这些人,一个例外都没有,全都是来为林水月求情的。   许焕京面前拉着一条巨大的横幅,上面用墨色大字写着‘林水月斩奸除恶无罪,请皇上开恩!’,在这横幅上,有无数人用红色的笔迹签署的名字。   有些名字写得俊逸潇洒,有的则写得磕磕巴巴,有些甚至只是一个寻常的手掌印。   但这代表着的,正是眼前这一群百姓心底最深切的盼望。   白羽满眼惊色,待得走近了之后,听到了身边人的交谈。   “你也是来为林大人求情的?”   “是啊,我家男人此前在京郊替一个大户人家做工,不想从山上摔下来,落了残疾。家里就这么一个顶梁柱,相公出事后,那家人仗着权势富贵,不肯给我家赔偿,我们在顺天府寻求无望,求到了刑部去,就是林大人下令,给足了家中补偿的!”   “我是此前科举舞弊案的受害人,几年之前也被人顶了功名,半生潦倒。”   “还有我!我父亲只是个七品小官,上头出现了纰漏,拿他顶罪,是林大人救了父亲!”   “我未受过林大人恩惠,却知晓罪太子所犯之事人神共愤,林大人除他,是为晋朝为百姓,万不能让林大人就这么死了!”   诸如此类的话,比比皆是。   白羽不过听了几耳朵,就能够明晰,在这里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他眼眶发红,回到了徽明书院所在的位置,相对无言,随后以齐铭晔为首,上前至许焕京那铺着的横幅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此后所有徽明书院的学子,皆是学他这般,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许焕京朝他们点了点头,今日来都为了林水月而来,便没有多交流。   徽明的队伍来得早,融入了大流,也能停在宫门口。   而稍晚些来了皇宫的人,皆是被这庞大的队伍给惊到了。   他们被人流阻拦在了很远的地方,马车进不去,人也挤不进去,但是关于前面的事情,已经有人传达了过来。   连那个写满了名字的横幅,也被人递了过来。   白果站在了很远的地方,看着这延绵不绝的队伍,眼眶湿润。   “只愿我等竭尽所能,可以救得林大人。”他身侧的官员喃喃道。   白果回神,认真地道:“林大人定会无事的!”   而那边,宫中因为太子身亡的事情,混乱了一整夜。   原定好的休朝,也因此事不得不恢复早朝。   然而早间皇帝面色发沉地坐在床榻上,却听得荣忠前来禀报的消息。   “你说什么?”皇帝面色难看。   荣忠低着头,带着十万分的小心道:“……进宫的路,俱是被来为林大人求情的百姓堵住了,官员们进不来,需得要绕路从偏门,而偏门那边也有求情的百姓。”   “早朝需得要推迟……”   “砰!”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巨响,抬眼见得皇帝面色阴沉,他忙伏下身去,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这是要造反了!”皇帝脸色发沉,讥笑道:“这般看来,她林水月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朕是那个与民过不去的罪人!”   荣忠低头道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的!被杀的人是朕的怀儿!”皇帝提及此事,眼睛里赤红一片,带着些悲戚:“他们现在是要让朕赦杀了怀儿的人无罪!”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   周围伺候的人皆是躬身低垂着脑袋,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上。”小福子从外间走进来,低垂着脑袋道:“裴大人求见。”   皇帝回过神来,怒声道:“不见!”   然而话音刚落,裴尘已经提步闯了进来。   外间的侍卫拦不住他,跪下告罪。   皇帝看着他这不顾一切的模样,冷笑连连:“裴尘,你真当朕不会杀你?今日你这等行径,是想要朕送你与林水月一起去死?”   裴尘道:“臣不敢。”   “眼下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情?纠结百官,怂恿群臣,你这是要逼朕就范啊!”   “用不用朕直接从这个位置之上退下来,让你们来坐?”   裴尘不答。   见得皇帝气得不轻,他上前道:“万民请愿之事,俱是百姓自发而为之,臣今日来,是因多地官员联合上书,请求皇上饶恕林水月罪过。”   “其中,有极大一部分上呈了太子罪状,包含了各类如强抢民女、暴虐无道……”   “够了!”皇帝声音骤然拔高。   裴尘低声道:“皇上恕罪。”   他却抬步,将一物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看都不看那东西,只讥讽道:“你还想要做什么?是还要用这些东西来告诉朕,朕的怀儿有多不堪吗?”   裴尘看了手中的东西一眼,随后道:“此物乃是林大人调查太子一案时,从太子府中查到的。”   “臣翻阅之后,发觉是太子的笔迹。”   “还请皇上过目。”   皇帝听到是太子所写的东西后,面色变化了几瞬。   他看着裴尘,可光是从裴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只得接过了那本册子,动手翻阅起来。   然而看了不过几眼,皇帝便暴怒道:“混账!”   裴尘后退了几步,垂眸不语。   皇帝却越发愤怒,他起身,欲将手中的册子撕碎。然而在使劲的瞬间,却又骤然放开了去。   他拿着册子,在殿中来回踱步,脸上带着的表情,格外的痛苦。   “皇上?”荣忠看着害怕,轻声唤了一句。   皇帝满脸暴躁,情绪起落极大,复又拿起那册子看,面上的表情从暴怒,到讥讽,到了最后的怅然若失。   荣忠拿眼去看裴尘的神色。   除了裴尘之外,无人得知这册子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皇帝却是坐到了椅子上,双目失神,面色苍白地道:“朕以为,他再如何的不堪,至少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不想他竟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糊弄朕了。”   皇帝一时难以接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安晴!安晴!安晴怎会生出这样的孩子,他不配做安晴的孩子!”   “他一早就知晓朕愧对于安晴,所以他只要得空,便在朕面前提及安晴,朕以为他是想念母亲,原来他竟是存了这样的意思!”   裴尘闭口不言。   这册子上的东西,对于皇帝而言,是格外残酷的。   太子不光给皇帝用了药,并且还辅以了精神刺激。   这药因着难得,且是慢性药,发作起来需要几年的时间。   可太子在这册子上直言,说他等不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于是他想到了别的主意,那就是利用皇帝最为在乎的东西,反复刺激着皇帝。   他在册子上记下了一切能够惹怒皇帝,能叫皇帝变幻最多的东西。   其中之最,当属他的母亲安晴。   为了能够将其效用发挥到了最大,他甚至打算往安晴身上泼脏水,他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开始着手做这件事情。   册子上记录的,是每次他隐隐透露安晴不对劲时,皇帝的情绪变幻。   所用的词汇,比起想象的可怕。   例如前几日是,孤与父皇说,孤幼时那个嬷嬷总是时不时地提起,安晴从前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父皇听到那人名字后,果然勃然大怒。   孤见父皇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情绪波动巨大,可见其作用极大,应再继续扩大之。   为了能让皇帝早点死,他竟是能给自己母亲背上脏名。   有那么瞬间,皇帝都有些恍然。   他不知道这几十年来,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才会养得戚怀这般肆无忌惮,无情无义。   他想到这些日子的彻夜难眠,头疾发作时几欲崩溃的自己,一时觉得,这也是他的报应。   他纵容戚怀多年,戚怀便把这份恶,直白地发作到了他的头上。   到得最后,皇帝已看不进去这册子上的任何一个字。   他倒下身子去,捂住了半张脸,静默无言。   而裴尘则未再多言,起身离开了这边。   他走出殿门,见得外面等待的田阁老,轻轻颔首。   田阁老瞬间安了心。   而外间的万民请愿,则是足足持续了三日。   这三日里,许多人是滴米未进,就在此地候着。   一直到三日后,宫门被人从里推开,走出来了个冷脸的将士。   那人面无表情地道:“皇上有令,释放林水月。”   说罢复又直接把宫门关上。   然而反应过来的百姓们,俱是欣喜非常。   皇宫天牢外,人头攒动。   紧闭着的大门打开,林水月轻抬步,当瞧见了外面的盛况后,瞬间愣住。 第148章 春闱至   天牢这条路, 并非是京中主干道。   且世人多对这等地方有所避讳,极少从这边经过。   而今日却一改往常,一贯冷清的天牢外, 站着许多的百姓、学子还有林水月相熟的官员。   见得天牢大门打开, 林水月走了出来,人群中小小地欢呼了下,更多的则是感怀。   他们终是把这位林大人留下来了。   相对无言, 气氛却尤为热烈。   林水月驻足许久,终是抬手, 向着人群的方向,躬身行礼。   见她弯腰下去,不少人避开了这个礼。   到底是有感性的没有忍耐住,低声道:“大人日后一定要好好的!”   林水月听到了,她抬眸轻笑,认真地点下了头。   冬日暖阳之下, 她乌发黑眸, 瞳仁里恍若盛着这世间最为皎洁的月。   临上马车前, 红缨上前来搀扶她, 一双眼睛哭得发红。   她一瞧见林水月,便不由得撇嘴:“小姐以后再不能撇下奴婢了。”   林水月轻笑, 待入了马车, 对上了双星眸。   “瘦了。”裴尘知她要同外面的百姓会面, 并未直接出现, 只在车内等着她。   分明分别没几日,这短暂的时日里却好似过了几年。   林水月只笑:“不过才几日,就看出瘦了?”   裴尘不语。   林水月见他向来温和的面容绷得有些紧,星眸牢牢地盯着她也不说话, 便知他这是与她生气呢。   她微顿,随即靠向了他。   见素来风光霁月的他,眼下带了些乌青,身上的冷香都淡了许多,下巴处还冒了些青色的小胡茬。   她心下一软,轻声道:“生我气了?”   她歪在他身上,马车缓缓前进,他忙搂住了她。   一低头,撞见了她那双冷眸,他就算是有再多的气,也都散了。   只能轻叹道:“夫人也不是第一次说话不算数了,其余的都好,只我看不得你以身涉险。”   林水月头抵着他的下巴,闻言轻笑:“我这不是没事吗?”   裴尘微顿,收敛起面上的神色,认真道:“那你若有事,叫我余生怎么活?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了?”   “夫人虽嫁了我,眼中却还是没有我,自来都是个心狠的。”他说着,扶正了林水月的身子,就想收回自己的手。   他想抽手,林水月却不让。   她就跟没骨头似的,又歪了上去。   裴尘低头看她,就见她眼眸亮晶晶的,只盯着他笑:“夫君怎能如此妄自菲薄,我不光眼里是你,心里也都是你。”   裴尘叫她这一声夫君搅乱了心神,一时不察,手便被她拿了去,紧贴着她的。   她还对他笑:“你听,这心跳如鼓,皆是因为你。”   裴尘一时难以招架。   他原想着此番必定要同她说清,日后必不能只身涉险。   就是真的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也不可将他完完整整摘出去,他与她本是一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觉得她若是被论罪,他会肯独活?   哪知她分明是清楚了他的想法,将平日里同他私下纠缠学来的,都用了出来。   “夫君。”林水月见他不语,以为他还在生闷气。   她低头闷笑,上前轻吻了下他的唇,复又道:“夫君。”   裴尘恨不能封住她这张恼人的嘴。   他沉默着,在心底念了几遍清心咒,随即道:“先别夫君,你先应承了我……”   话未落,便被她堵了回去。   裴尘到底拒绝不得,他们成婚日子不久,林水月在许多事情上都很是被动,难得这般主动,他扛不住,也抵挡不得。   一时纠缠至府门,她稍稍退开了去,他这才回神过来。   见她眸光潋滟,朱唇似火,身上的衣衫略微松开了些许,他眼神深沉,移不开目光去。   她却将衣衫轻整,瞬间退回了人前那清冷疏离的林大人样子。   甚至还朝他微微颔首道:“裴大人辛苦了。”   裴尘:?   待得反应过来,她已经领着红缨夜辞几个丫鬟入了府门。   只留得他坐在马车中,许久未曾回过神来。   从表情到了整个人的反应,都像是那起被人享用了的良家子般无可奈何。   “大人?”砚书在马车外叫他。   裴尘回过神来,下了马车。   他手中事忙,太子倒台所牵连的,并非只是太子一人。   而皇帝对林水月的处置里,虽未直接革了她的官职,但朝中的人都清楚,经此一事,林水月没有再返回朝堂的可能。   积压的事务堆积到了裴尘手里,但眼下裴尘什么都管不了。   只追着林水月入了主院中。   刚进门,就见夜辞无比惊讶地看着他:“大人怎么回来了?”   见裴尘微顿,她忙解释道:“夫人沐浴去了。”   裴尘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衣物,他眼眸深邃,轻声道:“我来吧。”   夜辞:?   她一时反应不及,手中的东西被裴尘夺走,随后眼睁睁地看着裴尘将整个院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   自己去帮林水月的忙了。   天牢中不比自家,林水月回府第一件事情便是沐浴。   她自来不喜欢人贴身伺候,听到身后的动静,还以为是夜辞将衣物送了进来,便头也不回地道:“放着吧。”   却听得一阵声响,回头就见得裴尘进了浴池。   林水月:……   她这算不算自找灭亡?   她在马车上惹下的,都让裴尘加倍讨了回来。   等她懒洋洋地被他抱出浴室时,才看见外边天都黑了。   林水月斜眼看某人,道:“裴大人,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裴尘将她放在榻上,取了干净的帕子,给她轻轻地擦着头发,一边低笑:“林大人不也挺享受的?”   林水月:……   倒也不是那么享受,后面她叫他停了,他却跟发了疯似的,何曾听过她的话了?   他动作轻柔,眼见她轻眯着眼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也知自己要的太狠,便柔声道:“叫夫人受累了。”   林水月抬了下眼皮,当回答他的话。   她将要睡过去时,又听他道:“夫人此前答应我的话,万不能再忘了。”   他语调中带着些许威胁:“若夫人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的话,我便叫夫人每日都在床上待着。”   “直到想起自己应了些什么事情为止。”他贴近她的耳朵:“夫人觉得呢?”   林水月:?   她还想多活几年。   她这睡也是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道:“你我夫妻一场,怎地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裴尘也笑:“回京路上你也是这么说的。”   林水月:……   她抬眸看他,见他满眼认真,也知晓这件事情实在凶险。她在天牢这几日,他想尽办法,甚至还差人往鄞州、株洲两个受过她恩惠的地方送了信。   但因这两个地方实在是离京太远,短时间内没办法快速收回消息,又转向了其他地方官。   百姓为她请命的事,他也助力了不少。   为让更多人参与进来,还散播了许多她做过的事情出去。   为官名声好,却也不是人尽皆知的。   他所做的事情,若被皇帝知晓,只怕也是重罪。   却因着她,连一句多余的埋怨都没有,只要让她日后行事,莫要将他摘出去这一个要求。   他待她的好,她都知道。   她眼眸微动,伸出手圈住了他,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裴尘见状,终是松了口气,搂住了她,手上的力气有些大。   他表面温和,实则冷淡。这一生没有任何事情,叫他这般在意过,只唯有她。   林水月这会反倒睡不着了,将他的衣带捏在手里把玩,一边问道:“皇上这几日状态如何?”   皇帝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也并非全然不知好歹,可太子之事上,注定他们君臣背离。   “那药药性太强。”提及此事,裴尘轻皱眉:“戚怀太了解皇上,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是在往皇上的心口插刀。”   “加之戚怀没了,皇上心绪波动太大,伤及肺腑。如今就是有了解药,也需要好生将养几年。”   “且情绪之上,是断然不能再有大的波动了。”   林水月一时沉默。   裴尘轻声道:“皇上年纪不大,养上几年也就无碍了。”   饶是如此,这几年日子却也不会好过。   朝堂之上混乱,太子死了之后还得要新立储君,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不是什么简单容易的事。   “有一事有些蹊跷。”裴尘见她不语,便将话头一转:“御前伺候的小福子,你可有印象?”   林水月微顿:“荣忠的干儿子?”   太监在宫中收干儿子不是什么稀罕事,到得荣忠这种地位的人,其手底下有几个干儿子就更加正常了。   不过她对此人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也就是在御前见过了几面。   裴尘点头,星眸微眯:“斩太子之事传到宫中,我让人肃清了御书房内伺候的人,打算等皇上情绪稳定些,再将此事告知。”   “底下的人都退开了去,我忙着为皇上调配解药,就去了趟太医院,回来时,却见御书房宫门关着。”   “内殿内却有声响传来,进去才知皇上已经醒来,且在跟前回话的人,就是小福子。”   林水月微顿。   虽说斩太子这件事情不论什么时候看来,都是件杀头的事。   可此事由什么人来说,怎么说,都是件极重要的事情。   稍微答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按理来说,常人就是知晓这件事情也会避开了去,等荣忠这位大总管回来再说。   这小福子还主动迎了上去,便显得十分微妙。   “我见得皇上时,皇上暴怒,小福子跪在殿下瑟瑟发抖。”   裴尘淡声道:“看着正常,但我后续为皇上诊脉,发现皇上的病症又差了几分。”   “且他答之后,皇上出口便是要将你处决了。”   裴尘冷声道:“这些日子都在为你脱离天牢之事奔走,暂且未能抽出手来查他,待得今晨差人去查,已经找不得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不急。”林水月面色平静:“既是别有用心,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日。”   “此前处置了谭正华、孟兆平之事,但我始终觉得,徽明书院的事情,是与太子无关的。”   “谭正华为太子效力,而太子虽性情暴虐,但与徽明上下都没有任何的仇怨,而他既是太子手下的人,突然做了一件与太子无益,还十足险恶之事。”   林水月微顿:“此事说不通。”   “谭正华被处决之前,已经失去了求生欲,不论用任何方式他都不愿开口。”   这线索便断了。   裴尘淡声道:“或许再过几日便会有答案了。”   见林水月看他,他便将她拢到了自己的怀里,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对方在那个关节上刺激皇上,又欲在皇上最为生气时,顺手除掉你。”   “便是觉得这两件事情做了,都是对自己有益的。”裴尘微顿:“除掉你暂且不提,若皇上病重,谁人得利?”   林水月眼眸微沉,随即道:“新储君。”   裴尘点头:“既是知晓对方的目的何在,眼下就只需等便是了。太子被废,皇上卧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多则半月,少则几日,便会有人上奏,请皇上立下新的储君。”   “此人手段之深,谋划之远,想必定然不会亲自上奏。”林水月道。   “那便从新储君的人选上着手调查。”裴尘面色淡淡:“此人或许能够隐匿,被其推出来的新储君,却不能隐藏。”   林水月点头,随即问他:“新储君的人选,你可有想法了?”   裴尘轻笑,垂眸与她对视道:“夫人又是怎想的?”   他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地道:“小皇子。”   说来也巧。   这庆王落得残疾,林水月斩了太子。   宫里能够继承皇位的人,几乎等同于没有。   偏就在他们在株洲处理燕国事务的那几个月里,宫中出现了个小皇子。   这位小皇子的母妃出身卑微,是个地方官的女儿。   在诞下了小皇子后,才抬了位份,被封做了端妃。   这等出身还有所经历的事情,都让林水月有一种隐隐的熟悉之感。   她不由得想到了此前那位怀上了皇嗣后,便动手同时设计了庆王、太子的云妃。   云妃已死,如今又来了位端妃。   若说巧,未免也太巧了。   “这些时日你受苦了。”林水月回过神,对上裴尘那双星眸。   他伸手,捏了捏林水月的小手,皱眉道:“怎地瘦了这么多?”   林水月正想说他没瘦,却发现那只手顺着往上,落在了一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他还认真地道:“轻了不少。”   林水月:……   她一时面上爆红,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拍掉了他的手,卷了被子睡到里侧去了。   裴尘在她身后低笑,却是伸出手在她背上轻安抚道:“夫人操劳许久,这些事情就莫要烦心了,好生休养好身子为上。”   林水月心中一暖,在他低柔的轻哄声中,沉沉睡去。   而与他们所料的相差不远。   林水月离开天牢之后没几日,朝上便彻底热闹了起来,有关于新储君的人选,是闹得不可开交。   但在这吵闹之中,有一件事情又赢得了许多人的共识。   那便是立小皇子为储君之事。   说来这小皇子还在襁褓之中,连带着字都不认识,未来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太子,都还不知。   这会儿就要敲定下来,由这位日后不知道什么模样的小皇子继承大统,这事多少带了些荒谬。   但谁让皇帝膝下的子嗣,除了小皇子之外,再无他人可用。   有人曾提议过庆王,但这件事情比小皇子继承大统还要荒谬。   莫说晋朝,从古至今的皇帝,就没有任何一位是身带残疾的。   晋朝开不了这个先例。   何况庆王的资质,也算不得极佳。   那除此之外,就只有小皇子了,他们选无可选。   但这件事情到底还没有彻底敲定,原因在于皇帝对于新立储君的事情很是抵触,几乎不愿提及。   太子身亡后,皇帝性情变得低沉了许多。   这些朝臣也不敢在此时触皇帝的霉头,便只能每日里旁敲侧击的闹腾。   这拖的时日久了,拖到一个年节都过去了,还未出定夺。   另一桩大事则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冬去春来,三年一次的春闱到了。   此次春闱,是晋朝经历了诸多事情后的第一次春闱。   且参与春闱的人众多,都是些广有盛名的有识之士。   不光朝廷,连民间都对此番春闱充满了期待。   “这可不是三年前的春闱,那时都知晓裴大人惊才绝艳,状元除他之外别无说法。虽说后来裴大人未能夺得状元之名,但你我皆清楚,裴大人是有状元之才。”   “而今次的春闱,可谓是竞争最大的一次。远的不说,光是徽明书院内就是四子皆下场,这四个人,每个都是了不得的。”   “还有此前在宫门外领头求情的许才子呢!”   “不止不止!那太学院的林淮尹也要下场!”   “嚯,那这可真是精彩了。”   “下场的学子太多,且俱是能人,叫人目不暇接分不出优胜来。与之比较起来,这判卷的考官可就……”   “说什么呢!”眼见这话要往不可议论的地方跑去了,旁人忙不迭将其拉了回来。   “水月,这!”热闹声中,胡西西开心地起身,冲林水月招了招手。   林水月穿着身青衣,头戴帷帽,走在了人群里格外的不显眼。   自从她斩太子后,京中女子皆爱上了这青衣,几乎是人人手里都有一件。   却也不是从前为了效仿排挤她所为,而真切的是因为推崇于她。   林水月名声大振,可惜因所犯之事实在太大,无法回归朝堂。   但在百姓及学子之中,都是声名敞亮,有人将她誉为当代大儒,赢得不少人赞同。   而今美名在外,加之情况特别,出入都有无数人在看着。   她有心收敛,便都带着帷帽出门。   胡西西看见她,格外的兴奋:“你怎么才来?我说你家裴大人也太过了吧,这都出来多久了,还将你锁在府上呢?”   提及裴尘,林水月面上微红。   这人确实荒唐,她没了朝务要忙,他就好像是终于找到机会了一样,天天都拉着她在府里胡闹。   她不忙,他倒是很忙。   可这人白天早朝,下午办公,晚上还能有精力闹她。   最主要的是,每次她都腰酸背痛腿软,他第二日却精力旺盛,甚至格外畅快地早朝去了。   林水月严重怀疑这个人就是个吸食女子精气的男妖精。   于是昨晚把他关在了房门外,没让他进门。   他没得逞,她睡了个好觉,今日才能爬起来见胡西西。   但这夫妻间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林水月只轻声道:“说到哪儿了?”   胡西西约她来的,是临西水榭。   近来临西水榭又搞出来了新花样,请了个说书先生在此地说书,说的东西还不一般,就是春闱的事。   每日里捡一个才子的事迹来说。   这可比一般说书有意思,导致临西水榭最近人满为患,林水月赚了个盆满钵满。   没错,要不是见着钱,林水月也快忘记这个是自家的产业了。   “前儿说了徐子乔,昨儿说了林淮尹,我猜今天怎么也该到樊篱了!”胡西西笃定地道。   林水月:?   她这绕的,樊篱今次科举确实要下场。   自打与胡西西定情后,樊篱便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打算正儿八经谋取个功名,也好迎娶胡西西过门。   这事林水月也知道。   因为前几日樊篱还顺着裴尘这条线找到了她,让她帮帮忙,看个文章。   文章她看了,论文彩及思辨,樊篱都算不错。   但综合起来看,离徽明四子和林淮尹差距很大。   说到林淮尹,林水月斩太子后,他与林朗也曾参与了求情。   她从天牢出来后,还与他们见过面,吃了顿便饭。   有关科考的事情,他一字未提,但却与林水月承诺,他日必定会护林水月周全。   林水月对此倒没什么太大感触,可把她那便宜爹林朗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这有何不能说的?此番评卷的几个考官,多出自翰林。谁不知道翰林中多是太学院的夫子,这考官判卷能不失偏颇?”场中有人冷声嗤道。   “科考并非寻常比试,判卷若有失公允,皇上也是不许的。”   “公允一说暂且不提,翰林熟知太学院行文风格却是真,若在细微处多判,谁能看得出来?” 第149章 用心险恶   “若真如此, 此番科举未免太过不公了吧?”   “可如今能用之人又有多少,经过罪太子一事,那翰林院中倒塌了大半。”说话的人微顿, 压低了声音道:“按我说, 眼下若是想要服众的话,唯有让林大人出马!”   “说来也是,整个朝堂之上, 如今我最为信任的人便是林大人了。”   “只可惜有那重罪在前,林大人想要回去, 怕是难咯。”   “这也未必,要说斩太子那样大的事情,这死罪都能够免除了,想要重返朝堂,还是有些法子的,全看底下的人心齐不齐了!”   众说纷纭中, 胡西西眼眸一亮, 转而看向林水月道:“这么说来, 你重返朝堂是指日可待了?”   隔着帷帽, 她看不清楚林水月的神色,却见得林水月忽而招了招手, 旁边的夜辞上前后, 她轻声吩咐了几句。   夜辞面上一整:“是。”   “西西。”林水月轻声道:“似这样的说书, 京中如今很多吗?”   胡西西微愣, 思虑后道:“若说多也算不得多,不过在临西水榭兴起之后,京中很多地方找了说书人,主要还是在各大茶楼酒肆中。”   林水月微颔首, 她今日本是出门来与胡西西游玩的。   见到这番景象后,却是玩不下去了,在临西水榭中与胡西西作别,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中很安静,裴尘事忙,这几日很晚才能到府上,偶尔还会忙到深夜。   但他把砚书留到了府上,让林水月有什么吩咐,便叫砚书去做。   林水月摘下帷帽,并未将砚书叫来,而是静坐了片刻,差人去请了林朗。   “什么?”林朗收到消息时,瞪大了眼睛:“你说水月让我去将军府?她有什么事吗?”   红缨站了许久,憋出来了一句:“小姐说……她想您了。”   林朗本好端端地坐着,听这话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扭头,无比诧异地看着红缨。   林水月什么他?   夭折了,他竟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待他反应过来,是拿出了入宫参加宴席的架势,不光换上了身最为妥帖的华服,还重新梳了个发髻,瞧着哪哪都十分周全后,这才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等到了府中,他整了整衣襟,正准备迈入院中,给林水月一个老父亲般慈祥的拥抱,刚进门就听得林水月道:“林大人来了。”   林朗:……   得,期待期待白期待。   他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摸了摸鼻子,问:“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水月也不与他兜圈子,直接问道:“今日早朝之上,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林朗闻言一顿,拿眼看她。   瞧他闺女这架势,哪怕如今闲赋在家,也时刻关注朝廷呢!   他也没多想,仔细回忆了下,便低声道:“近来朝中最为主要的事,当属春闱。不过眼下在主考官一事上犯了难,这事你也当听说了,翰林院当中其实还有不少人可用,可不知为何,百姓也好学子也罢,都对翰林院失了信任。”   “虽说科举是朝中的事,但对民间而言也是件极大的事情,这般抗拒,让翰林院的诸位学士都深陷在了不妙境地,一早之上,便有许多学士请辞,并不想要担任此番科举的考官。”   “甚至连评卷都不愿参与……”林朗抚着胡须,忽而灵光一闪,看向她道:“倒是有几个御史台的官员上奏,说是要让一个才学品行兼具的官员,来出任此番科举的主考官。”   眼下若提及名声,谁能比得上林水月?   林朗下意识地就以为,此事是林水月所为。   但他这闺女喜怒不形于色,他从她面上还真的是看不出什么痕迹来。   林水月沉吟道:“是哪几个人,父亲可还有印象?另外,裴尘至今未归,父亲可清楚是何缘故?”   林朗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但好在他记忆不错。   加上这几个人所说的话确实是意有所指一般,他便将大概的名字告知了林水月。   至于裴尘,林水月这突然问他,让他有一种女儿查女婿的踪迹,他跑来通风报信的意味。   他轻咳了声,面上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道:“底下出现了件麻烦事,与罪太子有关。”   “这次罪太子伏诛,手底下的大半官员皆是被洗清,其中有几人管辖的,乃是湖州、淮州两个要地。”   “这两地占地辽阔,百姓富庶,然而叫上来的税收账册却成为了一笔烂账,其中之最当属湖州。而此前株洲动兵,令得国库空虚,燕国送来的岁贡,尚未能够填补得上这笔空缺,春耕在即,这帐不清,湖州上下都得乱。”   “听朝中的意思,裴尘应当得亲自去一趟湖州。”   林朗看了林水月一眼,随即道:“这事情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什么难事,裴尘若去的话,应当要不了几日便能回来了。”   见林水月闭口不言,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件事,都未发觉有何不对,忍不住问道:“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林水月抬眸看他,道:“父亲可知,眼下京中四处皆散播着对春闱考官不满的消息?”   林朗点头:“今日在朝上听闻了。”   他复又道:“此事倒也算是正常,毕竟此前王翰林还在时,就是格外偏向太学院,如今春闱将至,自是会有人不满翰林院所为。”   “那父亲知晓他们的目的为何吗?”   林朗一愣,被她这么一问,还真仔细思考起来。   他想了半天,犹豫地道:“他们想换主考官?”   林水月点头:“不错,而且他们想要推上去的主考官,是我。”   林朗脸色微变:“此事……”   “与我无关。”林水月摇头:“我心知斩太子之后,想要回到朝堂极难,哪怕是再如何,也不会在此关头之上运作。”   “另有,朝上虽因罪太子产生动荡,但也并非是无人可用。不提翰林院之中,内阁重臣皆是晋朝的股肱之臣,他们有学识,也比我有资历,更比如今尚且还算是戴罪之身的我名正言顺。”   “不论如何,这个位置也轮不到我身上。”   林朗顿住,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面色难看地道:“那突然冒出来这么多议论春闱考官的事,还有人在朝堂上隐隐提及你的名字是……?”   “是刻意为之。”林水月笃定地道。   她今日在临西水榭听得有人带了这样的节奏,就察觉不对。   在所有的公关事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今这么多的议论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绝非好事。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   皇帝落下病根的事,朝中知晓的人并不多。但有一点是大家都清楚的,那就是皇帝虽碍于情面将她放了,而今却是最为不愿意见到她的人。   因为她不光杀太子,而且忤逆皇权。   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远的不说,近来最为不想要看见她的人,必然就是皇帝。   对方一步步在京中散步消息,而后逐渐让林水月的名字冒头。   当太多人在皇帝面前提起时,就不知这个计谋究竟是针对林水月还是针对皇帝了。   再有湖州之事来得蹊跷,此时让裴尘离开,未免没有调虎离山的意思。   林朗不知这些内情,却也轻易能够明白个中汹涌。   他起身踱步,惊道:“可如今便是知晓这是有人刻意为之,可你又要如何反驳?”   “皇上本以为此前的事,已对你生了厌恶,而今便是你站出来说,这些事情并非你设计,这些人与你无关,只怕皇上也未必会信!”   更为主要的是,林水月本身能够毫发无伤地离开天牢,原本就是因为那么多人求情的缘故,眼下又是这样大批的人觉得朝堂非林水月不可,皇帝该怎么想?   林水月不光是斩太子,她这是要反了天去了!   林朗瞬间焦躁,抬头看她,问道:“眼下当如何是好?”   “当是由他人来担任主考官为妙。”回答他的,却是另一道温和的嗓音。   林朗回身看去,便见裴尘抬步走了进来。   见得裴尘,林朗松了口气。   “见过岳父大人。”裴尘一开口,他虽然心知此时不该,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一时斜眼看林水月,女婿还叫岳父呢,某人一口一个林大人。   他没注意到,裴尘进门时,林水月抬眸看了他好几眼。   他们二人是夫妻,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林水月对他也格外了解了。   故而他刚进来时,林水月就察觉到了不对。   裴尘虽带着一惯的温和之色,可眼中却带了抹肃杀之色。   她眼眸微顿,并未直接开口去问。   林朗倒是问了:“可眼下他们这般引导,还能有谁能够担任这个主考官的名头?若是定了下来的话,他们难道会就此罢休?”   “自是不会。”裴尘面色沉静地道:“所以此番推举的,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人。”   “谁?”   裴尘与林水月对视了眼,随即异口同声地道:“程旭。”   这话一出,林朗愣了许久。   程旭入得内阁时间不短,若论资历的话,确实是够格的。   但他前面还有田阁老、钱阁老之流,为什么会说那些有心设计林水月的人,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呢?   “父亲今日回府之后,莫要表现出任何的不同寻常来,科举之事,你此前既是没有参与,日后也不必管。”林水月却轻声对林朗道。   林朗点头,礼部游离在权力纷争之外,确实是触及不到这些事情。   “另自府上离开后,父亲需对外宣称女儿病了,病得昏昏沉沉想念父亲,才差人去请了父亲过府。”   林朗对此也没什么疑问,反正林水月想不想他别人也不知道。   待得林朗离开之后,林水月这才拉着裴尘的手坐了下来。   她瞧着他面上的神色,轻声道:“宫中可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裴尘松缓了面色,握住了她的手,垂眸道:“你应当猜到,有人想利用你来刺激皇上了。”   林水月点头。   “这几日,端妃都在皇上跟前伺候着。”裴尘面色冷淡地道:“带着小皇子在皇上的跟前,同皇上亲近。”   林水月却是直接道:“这么说来,皇上身子不适,经不得情绪起伏的事,对方已经知晓了?”   裴尘颔首:“不光如此,青衣卫顺着今日觐见的几人探查,发现这几人皆是已经交代好了家中,准备好了后事。”   此言一出,屋内安静了瞬。   林水月沉声道:“他们这是打算死谏?”   裴尘点头。   林水月的面容瞬间冷了下去。   寻常上奏提及她便罢了,若真有几人在朝上死谏,表面上做出来了为了让她重返朝堂,而无惧任何的正义模样,实际上却是真正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以及……   他们血溅当场,皇帝也不知会是何表现。   若皇帝有任何不好,旁人会怪罪到了这些死谏之人吗?   并不然,这个罪名,只会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   是她斩了太子,是她满心钻营,是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朝堂。   罪名都是她的。   林水月沉吟片刻后问:“这个隐匿在了背后的人,究竟许了这些人什么,才会让他们如此的不顾一切?”   裴尘微顿后,轻声道:“不必许诺什么,早在此人编织朝中这张大网时,就已经算尽了人心。”   “参与的人,或许是因一时贪恋,或许同谭正华一样,想要为后代谋划前程,但总归踏进了这张网,便无法回头。他们只能对此人听之任之,而没办法承受事情暴露的风险。”   “就如同程旭一样。”   林水月默然。   他们发现程旭不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前程旭在朝上,瞧着立场中庸,实则一直有偏帮太子。   而程旭是在谭正华一事上,反应最为激烈的几个官员之一。   但能叫林水月肯定程旭有异的原因,还是在于程旭押解她去天牢之前,所问的那番话。   凡能走上高位的官员,必不可能只是个纯粹的坏人。   他们也曾有过热血,也曾为国效力,心底还保有着对从前的向往,只是越靠近权力中心,越无法自拔。   想要再回头,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了。   至于裴尘知晓,应当是顺着线索查到了程旭的身上。   他们笃定推出程旭,对方一定不会拒绝的原因,那就是因为程旭本就是他们的人。   在害林水月,及科举选拔上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以此控制更多人的选择之上,对方一定会选择后者。   因为林水月不一定会束手就擒,但程旭上位一定会有好处。   甚至选拔出来的人不需要位置太高,不需要抢夺太显眼的名号,只要能稍微操作,从中得利的就比想象的要多不少。   能让谭正华不顾身份以身犯险的事,那谭寅只是个举人功名,眼下能掌握的,可是进士的名头。   只怕这些人筹谋多年,也就能遇见这么一次好事。   诱饵过大,对方只要不傻,都知该如何选择。   “那湖州之事?”林水月看他。   裴尘轻声道:“湖州官场内乱是真。”   这场内乱,还有裴尘推波助澜的功劳,原本在太子之事的谋划上,他的打算,便是让湖州内乱烧及太子。   湖州隶属太子管辖范围内,若出岔子,太子必定前往。   此前皇帝有制衡官场之意,裴尘、林水月刚立功返京,必定不会再让他们动身,此行太子势在必行,顶多皇上再选一人伴太子身侧。   而那湖州境内,有一伙悍匪。   对方早在很早之前就与官场勾结。   裴尘做好了安排,太子去,便是将所有的罪行披露,死在悍匪刀下。   如此一来,太子罪有应得。   此事也与京中所有人都无关。   但他亦能理解林水月所为,太子之恶,已至顶点。   留他一日,遭他毒手之人就越多。   比起徐徐图之,将其斩而后快,才能杜绝其继续生事的可能。   “那你可要离京?”林水月抬眸看他。   裴尘摇头:“我向皇上举荐了一人。”   “便是殿前侍卫徐骆云。”   林水月轻挑眉。   “徐小姐在殿前历练了段时间,另有,湖州当地有一官员出身于徐家,此番徐州官场乱象,便是此人举报。”裴尘对上了她的眸:“另有刑部官员白果陪同,夫人自不必担心她会出错。”   林水月眨眨眼:“我何时说担心此事了?”   裴尘却道:“夫人方才那个神色,难道不是在说,我拉了夫人的心肝出来挡事。”   林水月忍不住道:“你这话说的,叫旁人听了去,徐小姐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她只能举手道:“我的心肝就你一个。”   连个女子的醋都吃,裴大人这心肠实在是小。   岔开了话题去,裴尘面上满是温柔之色,捏着她的手也很是温暖。   林水月没再多问,只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裴尘入得朝阁的时间确实不长,且有很长一部分时间都在外行军。   故而未能深入地探查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意外。   但有一点,裴尘对官场的了解还是深的。   此前她刚踏入官场时,裴尘也有过提点。   而这隐匿在了端妃、云妃以及程旭背后的人,编织的这么一张大网,他应当也有所察觉。   只是此前,大敌在前,收回株洲较为重要,没有多管。   但按理来说,绝不应当对这幕后之人没有半点的察觉。   除非……   是灯下黑。   也就是说,此人是一个裴尘不会想到去探查的存在。   观裴尘今日神色,应当也有所发现了。但林水月没有多问,原因在于她笃定此人隐匿不了多久。   这个人对朝堂的掌握,是从科举入手的。   这也是为什么对方几次三番让谭正华对徽明书院下手的重要原因,而今春闱将至。   徽明四子无论如何也要下场了。   让程旭当主考官,也阻止不了徽明四子的出彩。   若不想要对科举失去掌控,那这人就还会出手。   此人城府深,且很能忍耐,一般而言瞧着会有暴露的危险,就绝对不会露头,只会让底下的人去做。   可筹谋了这么久,只差临门一脚的功夫,加之对方竟然不管不顾地开始对林水月下手了,她便感觉,对方忍不住了。   再有便是,做什么事多少都会留下些痕迹,这是她在刑部这么久以来,最为主要的心得。   哪怕对方不亲自出面,只要程旭下手了,从程旭那边入手,也能寻到新的线索。   顺藤摸瓜便是了。   如林水月所想。   第二日早朝格外的热闹。   原定好了要死谏的几个大臣,今日皆抱病在家。   但依旧还是有人在紧要关头上,提及林水月名字,欲让林水月替代翰林院,行此次春闱主考监管之事。   话刚说出口,殿上的气氛就变得极为压抑。   皇上面色发沉,对此事不置一词。   按理来说,见得这般气氛,也该知晓退缩才是。   不想对方锲而不舍,竟是还准备开口。   便在此时,田阁老率先上前,躬身道:“皇上,臣有一人选。”   殿上的皇帝面色依旧深沉:“说。”   “便是程旭程大人。”   这话一出,殿中哗然。   程旭骤然反应过来,皆是吃惊不已。   虽同在内阁,但他与田阁老等一干老臣,几乎没有来往,田阁老怎么会举荐他?   但很明显,这个提议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   上首的皇帝面色好看了许多,甚至连那个一开始提及林水月的官员,都犹豫了。   最后在皇帝定下人选时,到底没站出来反驳。   春闱主考官的人选,便就这么落到了那程旭的身上。   不过有意思的是,除程旭之外,此番还有个副主考,此人是皇帝直接选定的,且也是出身翰林院,名声却较之一般官员要好上不少的——夏翰林。   夏翰林应了,春闱之事敲定。   后到湖州事务时,皇帝派出了殿前侍卫徐骆云,就显得没那么叫人意外了。   徐骆云可不比当初的林水月,她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徐家。   再有刑部从旁协助,虽说比不得裴尘令人放心,但皇帝主意已定,旁人不想在今日又触皇帝霉头,便就此应下了。   一切事务敲定后,期待已久的春闱,终是拉开了帷幕。 第150章 程旭落马   春闱伊始, 京中热闹了起来。   科举开考,林水月难得闲了下来,近来无事, 便常往林府上去。   林老夫人牵头, 办了几场宴席。   打的名头是赏春,赏花,实则却是为林淮尹挑一门合适的婚事。   只待他科考结束之后, 便可直接定下来。   林府宴席上,秦氏打扮端庄, 却也掩盖不了眼下青黑色。   强撑着情绪,同来往的宾客寒暄,目光却总忍不住往边上跑去。   林水月出阁后,没人祸害林家池塘里的锦鲤了,林淮尹又差人把鱼都放了出来,如今簇拥在了一块, 五彩斑斓的格外好看。   湖边放着一张梨花木缠枝方桌, 林老夫人、老封君并着齐老夫人环坐, 里面夹着个林水月。   她甚着天青色雪绒花长裙, 腰束白玉革带,鬓发如云, 斜插着支碧玺青花簪子, 耳配青玉坠子, 手上带着一对白玉镯, 是上好的羊脂玉,却也比不得她那双玉手纤嫩白皙。   “胡了。”老封君推倒了跟前的牌,笑呵呵地道:“所以这打麻将还是得找水月啊,和其他人玩都没有意思。”   林水月自一缠枝花锦囊中倒出了一叠铜板来:“没钱了。”   老封君挑眉:“怎么, 裴尘平日里苛待你了?你就带这三瓜两枣出门?”   “老夫人有所不知。”旁边伺候的红缨憋着笑:“小姐这输的都是老爷的银子。”   齐老夫人笑了:“难怪这就不肯来了,原是将林大人的家底儿都给输光了。”   “这林大人也太过小气了些,不过就是赢了他几百两银子,谁让他老是跟水月打赌,还非要挑林水月不擅长的。”   齐老夫人一听,也乐了:“下一次倒是可以让水月去同他人对弈,五百两银子为赌注,只怕是下上一把林大人就不愿意了。”   林老夫人看向林水月,却听她笑道:“论下棋我也未必会输。”   老封君:“就你这个棋艺,快别要难为你父亲了,只怕是没下了几次,他的俸禄都不够你挥霍的了。”   旁边的人也笑到不行:“这可真是稀罕,林大人寻常聪慧果决,到了这棋牌桌上却是什么都不擅长,做的全都是赔本买卖去了。尤其这把牌,只怕林大人在这里见了,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她们兀自说笑,秦氏看着却格外的不得劲。   这若是换了从前,林水月陪着林老夫人打麻将也只是在林老夫人的院子里,断不会摆到了人前来。   可因如今麻将在京中兴起,连太后闲着都喜欢摸两把,这东西也不属于什么见不得人的,加之出身大家的人玩这个也就是图一乐,于是只要有宴席,都会有人家摆麻将桌。   最为主要的才是,而今来往的宾客,无论身份贵重,无论同他们家什么关系,上来都要称呼林水月一声林大人。   林水月说如今受不起,人家也依旧卖她的面子。   她往这府中一坐,许多从前林府攀不上的贵人都来了。   老封君自是不说,日日都到,其他的人却也都是奔着她来的。   这林府办宴席,秦氏是主母,原应该重点在她这一侧才是,而今却全都跟着林水月跑偏了。   “夫人。”秦氏身边的嬷嬷见状,低声劝她:“如今您也瞧见了,小姐不光在京中名声大噪,老爷也同她关系缓和了不少。”   “若您能请小姐帮忙,那必然……”剩余的话,不方便在这宴中说。   实际上是林水月搬出林府后,林朗与秦氏离了心。   不光待她很是冷淡,而且还在将林老夫人接回来后,把府中所有俗务都交到了老夫人手中,他自己平常就宿在了几个妾室那里。   弄得秦氏在府中地位尴尬,早已不似从前那般作威作福。   秦氏听了她这个话,低声道:“你以为我不想?”   林水月到底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倒也想亲近,可如今的林水月早已经不是昔年被他们从乡野接回来,那懵懂无知又好说话的模样了。   她是林大人,出手便敢斩太子的存在。   秦氏怕她始终记恨着从前她偏心林瑾钰的行为,哪里还敢与她亲近。   只能将一肚子的苦水往肚子里咽。   旁边的嬷嬷见状轻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氏目光短浅,此前以为林瑾钰在自己膝下养了多年,日后必然能够嫁到了高门大户里去,等林瑾钰嫁了,她便有了依靠。   她对自己生出的孩子情分浅,并不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是觉得没必要,觉得乡野里长大的孩子,不会比林瑾钰有出息。   可谁知,不过短短几年,林水月摇身一变,成为了名震天下的林大人!   而那林瑾钰,还在刑部大牢内锁着呢!   “今日便是春闱最后一日了吧?”那边,林水月差人去问林朗要银子,麻将桌上停了下来,老封君轻声问了句。   齐老夫人点头:“过了今夜,明日所有的举人便会出考场,待得评卷之后,便能知晓今次究竟谁人夺魁了。”   “别说,我这心里还真有些紧张。”老封君忍不住道:“樊篱这孩子寻常都没个正行,突然要奋发图强考科举了,可把我吓了一跳。”   “只盼着他此番若是名落孙山了,别太丧气就是了。”   林老夫人淡声道:“樊篱聪慧,必能考中进士。”   而他们说话间,林水月还在把玩着手里的麻将。   算算时间,应当也差不多了。   正想着,就见夜辞快步行来,至林水月跟前躬身道:“大人,出事了。”   她声音并未压低,骤然开口,引得宴上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   得了林水月授意,夜辞才道:“科举还未结束,夏翰林巡查科举场,发现了舞弊之人,而后悄然将此人扣下,从此人口中得知,舞弊的源头是……程旭程大人。”   “消息传至宫中,皇上震怒。”   周围一片哗然。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程阁老竟也会参与舞弊?”   “他可是主考官啊,而今出现了这等纰漏,春闱岂不是要重新考?”   若是真的重新考的话,所牵连的事情更多,只怕又会是一番腥风血雨。   “诸位不必担心。”林水月面色沉寂,一开口便奇异地叫周围安静了下来:“本次科考的试卷,并非程旭所出,且在科考之前,试卷一直都有殿前禁军把守,不存在漏题的情况。”   “程旭所为,当是采取了其他的方式来帮人舞弊,他是主考官,极有可能是利用职务之便,向人传递了考题答案。”   她是刑部尚书,所经手过的案子也有这类舞弊案,一开口便能让周围的人信服。   不少人松了口气,随即又吊着一颗心,就怕科举会出现什么岔子。   “皇上已经命人将程大人拿下,考场内除了少部分的人之外,也并不清楚此事。”夜辞微顿,随后道:“皇上命裴大人主理此案,裴大人已经先行前往了刑部,特差我来寻您。”   审个案子,自然没有叫家属的道理。   然而谁都清楚,林水月表面上是裴尘的家属,实际上却是刑部的实际掌权者。   太子下台之后,大理寺经过了一番清扫,人员骤减。   所以皇帝哪怕对刑部有所不满,也未对刑部下手。如今这样的大案子,只能刑部处理。   不过林水月斩太子在前,如今是不可能给她恢复身份的。   以家属的名义过去,就是让她协助处理此案的意思。   这话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但众人心底都门儿清。   “小姐!”林水月颔首,正欲离开,却见林府的管事,也即是林朗身边的心腹快步行来,至林水月的跟前,轻喘着气,叫住了她。   林水月微顿,看向了管事。   那管事忙道:“还请小姐借一步说话。”   林水月随即起身,同他到了僻静之处。   管事躬身道:“……程旭被扣押了下来,礼部中乱成一团,老爷虽说因着避嫌,并未参与到了这件事情之中,但到底也是礼部尚书,眼下需得要有人代替程旭。”   “老爷的意思是,您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科举一切事宜,都是由礼部经手。   但实际上人人都清楚,礼部只是经手处理,没有决策权。   而今次的科举较为特别,就是因为林朗的儿子林淮尹下场了。按照惯例,林朗是需要避嫌的。   所以打理这些事务的人,都是底下的礼部侍郎。   突然除了这么大的事情,礼部必然是最先受到消息的。   但如今科举就要结束了,礼部决定不了谁来代替程旭,已然请示了皇帝,皇帝那边没有商议出来一个具体的结果。   礼部就不敢动,林朗什么都没做,也得要陪着礼部上下在那边候着。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早前就听裴尘和林水月议论过这件事情,特地派人来问,其实是想将信息透露给林水月,且看林水月有什么安排。   林水月听到这个话,面上无太多反应,低声道:“程旭出事,为安定人心,新定的主考官必然需得要在身份上高过程旭。”   “那便只有一个人选,就是田阁老。”   管事应下了,听到林水月的回答与林朗透出来的无差,便松了口气,正欲离开,却被林水月叫住。   “你去告知父亲,此事来得突然,为了安抚人心,可以另加一位主考官,协同评卷。”   “加谁?”管事怔忪道。   “胡大人。”林水月笃定道。   她口中这位胡大人就是胡西西的父亲,胡大人为官正直,在朝中享有美名,加上胡家势大,有他出面可平定不少议论。   管事匆匆应了下来,快步离开。   他走后,林水月这边也半点不耽搁,去了刑部。   未进刑部,就在门外碰到了裴尘。   裴尘还穿着官袍,领着砚书等在了门口。   林水月下马车的脚步微顿,裴尘面上的肃杀之气,似乎比那日更重了一些。   她收回目光,平静地下了马车。   “夫人今日回了林府?”裴尘看见她时,瞬间收起了面上的表情,对她轻笑着说道。   林水月微颔首,他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格外默契。   让程旭任主考,他们都清楚程旭会下手,若不想要影响科考,便得要在科考结束之前,程旭参与评卷前将他拉下马。   林水月这几日去林府上,倒是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在事情发生的一瞬间,把她的话传递出去,让所有人安心。   科考是正常的,程旭的所为并不能影响此番科考的公允性,这也是为了这次科考的学子负责。   待得进了刑部后,底下的官员看见林水月,皆是眼中一亮。   无论她是家属还是林大人,在这些人心中,都是让他们信服的存在。   只是还未来得及去审那程旭,便有人快步行来,至林水月的跟前低语了几句。   “……已是闹腾了多日,眼下还以绝食抗议。”官员微顿,抬眸看向她:“大人可是要见她一面?”   林瑾钰被关押在牢中后,一直都没个处置。   直到太子被斩,她是以太子侧妃的身份被抓进天牢的,如今太子没了,她很有可能会被按照这个身份给处置了。   基本上是必死无疑的。   林瑾钰许是也从近来刑部的动荡中,感受到了些什么,便开始每日闹着要见她。   可林水月如今虽挂着刑部尚书的名,却已没了名正言顺来刑部的理由。   她也知悉过底下的官员,如无必要尽量不要与她来往,免得惹来了皇帝的不满。   下面的人便没有直接拿这件事情瞒她。   但没想到这林瑾钰格外能闹,这几日竟是开始绝食,送进去的饭菜一口都不动。   他们也怕闹出事情来,便赶在今日先将此事告知了林水月。   林水月微顿片刻,记起了此前林瑾钰被抓前她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迟疑片刻,还是打算去见她一面。   她低头与裴尘说过,裴尘颔首,便先去了审讯厅中。   林水月与这个官员一起,去了天牢。   刑部天牢还是林水月第一次来见到的模样,林瑾钰的牢房在最深处。   那间牢房内一点光都没有,全靠着外面的烛火照亮。   林水月来了之后,狱卒差人点了火把,昏暗的牢房瞬间被照亮了。   林瑾钰原本静坐着,见着这光亮,倏地睁开了眼睛。   当看到林水月的面容时,她似是长松了一口气:“你终于来了。”   吐出来的嗓音嘶哑,显然是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林瑾钰入了天牢后日子并不好过,人瘦了一大圈,穿着囚服,头发凌乱,再也没有从前耀武扬威的模样了。   但林水月今日来,却不是为了看她这幅惨状的。   她直接道:“你想见我,可是想起了从前我问你的事?”   林瑾钰眼眸松动,好半晌后才道:“太子死了?”   林水月点头。   她眼神瞬间就绷紧了,整个人飞扑上前,目光紧紧地看着林水月,高声道:“我与太子虽有来往,但他无能,我们之间没有夫妻之实,林水月,你让人放了我,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见林水月不语,只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高声道:“只要你答应我这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她四下看了下,目光里满是警惕。   林水月却直接道:“告诉我谁最后登上了皇位?”   林瑾钰紧绷道:“是!”   她上次果然没有说实话。   林水月平静地看着她,只怕她找到太子的瞬间就已经知道,太子活不长了,她哪怕是利用了太子,也不担心太子那样暴戾的性子,会不会反噬她一些什么。   然而虽是如此,林水月却还是不打算与她交易。   她平静地起身:“若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这件事情的话,便不必再说了。”   林瑾钰瞬间慌了,她不可置信地道:“林水月!?”   “我敢保证,此人是你决计想象不到的存在,你此刻若是能够应下了我,日后必然是不会后悔的,你当真不听吗?”   林水月复又扫向了她。   就在林瑾钰心下放松时,却听林水月道出了一个名字。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林水月微顿:“看来猜对了。”   她心中远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来这一趟主要也就是为了诈林瑾钰一下,没想到她的表现正好说明了林水月的猜测没有出错。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的事情,只怕都是说得通的了。   “你、你如何会知道?”林瑾钰还处在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林水月却是道:“太子所做的残暴之事,你应当一直以来都是知晓的。”   林瑾钰沉默,她是知道没错。   “可你不说揭发太子,却还是选择了与虎谋皮。”林水月起身,目光很是冷淡:“既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便应该为你的选择而负责才是。”   “如今你想着与太子脱离关系,已经晚了。至于我今日来,则是要告知你……你绝食,或者是自尽,对我来说都不太重要。”   “总归这是你的性命,只不过牢中的狱卒并非是你发作的对象,若你下次再闹的话,没有任何人会忍耐你。”   林水月平静地看着她,却直言拆穿了林瑾钰一直以来紧绷的假象。   “你与我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刑部虽在我手上,却用不得同你客气。”   她说完,也不再去管那林瑾钰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只抬脚离开了这边。   而林瑾钰则是失神地跌坐在了地上,满脸的恍惚之色。   那日林水月在宫殿门外问她的话,尚且还历历在目,故而从入了这天牢开始,她便一直与看押的狱卒们说,说林水月还用得上她。   因为这话,加上林水月确实一直都没有处置她,留下了她的性命,她在牢中的日子过得其实比一般的犯人都要好。   哪知林水月没有处置她,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原因,而是林水月压根就没有想起她这个人来。   她纯粹只是忽略了她,却让林瑾钰以为,她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这生机也彻底的断了,林瑾钰静坐片刻,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崩溃大哭了起来。   而那边,林水月已经离了天牢,去往了审讯厅之中。   她进门,就见程旭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椅子之上,裴尘坐在了上首,手捧茶盏,却并没有喝下去。   她出现在了这边,他才回过了神来。   林水月对他微颔首。   程旭却没想到还能见到林水月,他面上一时恍然,一时又觉得荒唐,讥笑了两声。   林水月平静地看着他:“程大人,好久不见。”   程旭满不在乎地道:“林大人贵人事忙,怕是忘记了,前些日子你犯下大错,还是我把你送入天牢之中的。”   林水月点头:“没想到这次就变成程大人你入狱了。”   程旭:……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人赃并获,我实在不明白还有什么可审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   林水月接过了裴尘递过来的茶,轻声道:“看来程大人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一个下场了。”   程旭不言。   “既是如此,那就请程大人将那位拉着你与谭正华等人一起,用科举来牟利的那位幕后之人告知于我吧。”   程旭睁眼,看着她嗤笑了声:“林大人怕不是被梦魇着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等荒唐的话来。”   “我替人舞弊,是我的事情,怎地还与谭正华扯上了干系。”   林水月抿了口茶,神色淡淡:“谭寅考上举人那篇文章我看了。”   程旭面上一顿。   “孟怀的文章写得极好,谭寅明显没有这个水平,你们逼着孟怀替考,却又怕他考得太好,后续花了不少的心思吧?”林水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程大人自己未注意,你文章写得极好,但却有一个古怪的癖好。”   “就是喜欢每一篇文章末尾,都押韵角,且都是莲韵。”   “真巧,改动后的谭寅文章,末尾恰巧也是这般。”林水月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复又道:“刑部这边还保留了从谭府之中搜罗出来的不少文章,只怕这里边也有不少出自于你之手吧。”   “程大人可是要一一看过,还是寻个人来,比对一下笔迹,亦或者是将程大人这些年的文章都拿来对比一番?” 第151章 幕后之人   程旭面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殆尽, 他直直地看着林水月,良久,冷笑道:“这么说来, 林大人只怕是早就已经知晓我同谭正华所做的事情了, 此前却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好让我如同跳梁小丑般任由你戏耍?”   林水月抬眸看他, 微顿后道:“程大人,你也是国之栋梁, 先帝时曾组织过了整个翰林院的人一起编修文章,成就如今的晋朝史册的人,也曾为晋朝立下无数功勋。”   “你只觉得我捏着你的把柄,怎么不想着说,我是在给程大人最后的机会呢?”   审讯厅内的气氛忽变,程旭那双眼眸定定地看着林水月, 变幻不停。   林水月却是起身, 直视着他的眼眸道:“我以为, 你在天牢面前问我的那一番话, 是已经生出了悔意了。”   “程大人可还记得,多年前你也曾热血执剑, 不为功名所折腰, 甚至你出自于寒门, 所走的每一步都较之他人更加辛苦。据我所知, 程大人家中,一直都过得很是清贫。”   “从前能够坚守得住的底线,而今怎么就变了呢?”   林水月看着他,眼里不无感慨。   程旭听到这番话, 却是感慨不已。   他眼中的光芒脸上的神采,好似在一瞬间都消失了。   他低垂着头,未再看林水月的表情,只哑着声音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林水月,你年轻,头脑好用,而且你比任何人都幸运。”   “你进入官场之后,身后始终都有人在为你撑腰,一开始是皇上,后来是裴尘,以至于到了现在,你还有名声。”   “你又如何能够理解,那等身后无人,被人步步紧逼,一步错而后步步错的凶险?”程旭说到了此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林水月抬头去看,却见得他低垂着头的地方,有一块地的颜色略深了些。   她面上微动。   “今时今日我落得这个下场,我不怨任何人,若要埋怨,那最该恨的人就是我自己,若我守住了底线的话,此后也不会日日受到煎熬。”   他静默了许久,抬起了头来,脸上看不出痕迹来,唯有沾湿的衣襟,才能看得他此前的情绪波动。   “如今落到了你的手里,我也算恶有恶报。也好,我终于能够睡上一个好觉了。”程旭苦笑了下。   林水月看了他几眼,随即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程大人真的能够睡得着吗?”   程旭看向她。   “当初你是怎么样被人引入歧途的,你心里应当比谁都还要清楚,如今你不将幕后之人供出来,明日之后,科举就结束了。”   林水月指了下外面昏黄的天。   临近黄昏傍晚,夕阳只残存了一夕光芒,整个天幕都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下。   那一抹光亮,像极了人无力的推拒和挣扎。   脆弱却又淡漠,都不用黑暗倾轧,风一吹,就彻底散了。   “会有无数个似程大人这样的学子,前仆后继地走上你的老路。你算得上意志坚定,却也被对方所引导,程大人又觉得有多少人能够扛得住这样的诱惑?”   林水月轻叹:“诚然,权力动人,凡所有尝过这般滋味的人,都会赤红了双眼,但程大人有没有想过,人人都望着这滋味动人,被掏空被霍乱的,是本该昌盛的朝堂。”   “还有在这盛世之下,依旧饱含风霜被饿死的百姓。”   “程大人,你还记得未入朝堂之前,你也是地里刨食的农民吗?”   她这句话一出,厅内陷入死寂。   程旭身居内阁,又处高位,何曾露出过这般迷茫的神色来。   或许他也知道,故而午夜梦回时,才会彻夜难眠。   “我不敢说我入朝阁,而后百年不变。”林水月只看着他:“但我能给程大人的保证,就是你只要道出此人的名字,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不论又有什么羁绊在身。”   “我必同那日斩太子般果决!”林水月面色坚毅:“我说到做到。”   程旭眼眸闪烁。   其实身处在这官海沉浮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自救。   但身边之人亦是局中的人,如林水月所说,每个人都被引出了心底最为卑劣的那部分,都赤红着眼睛等待捕猎。   又有谁能够坚定不移地维持公道?   左右看来,她确实格外的不同。   毕竟满天下里,也只有这么一人敢斩太子了。   程旭眼底挣扎,他依稀留存的最后一抹良知告诉他,这许是改变当下朝堂的唯一办法。   可这么多年来,做习惯了朝堂上的旁观者,将袖手旁观,冷眼相待贯彻到了骨子里,想要转变,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沉默许久,只能道:“此人谋划太深,牵扯极大,若你还是从前的刑部尚书,或许还能与之斗上一斗,如今的你,只怕是不行了。”   程旭说罢,看向林水月:“毕竟,你已经彻底失去了圣心。”   林水月沉默。   程旭所言不假,如若现在他招供,林水月也没有办法让皇帝再相信她了。   斩太子所带来的,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深远。   或者说,在新帝登基之前,她都没办法如同从前一样,为公为民做事。   “还有我。”就在他们沉默时,裴尘开了口。   程旭怔忪非常,就见得裴尘那双平日里都极为温和的眸,今日透着些冷芒。   他看着程旭,似是察觉到了他心头的疑惑,直接道:“程大人是不是想说,我便更不行了。”   “因为你没有办法确定,我究竟是不是与那人一伙的。”   裴尘沉默片刻,随即终是道:“我心中对于此人已经有了些猜测,程大人既是不愿意说,那便由我来问,倘若程大人不否决的话,我便当自己猜对了。”   “组织密谋这些事情,联络重要官员,以科举入仕之事,来控制世家甚至是官员,许以重利,甚至将所得银钱全部给了你们这些办事官员的幕后之人……”   裴尘微顿,轻闭了下眼睛。   却察觉手上一暖。   他睁开眼,瞧见的就是一双玉手,还有那双自来凉薄如今却带着些安抚的眸。   裴尘反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道:“可是我父亲?”   裴尘的父亲,林水月的公公,忠国公裴毅。   厅中一片安静。   这安静里,透着一股令人心慌的味道。   而在这安静中,林水月所想到的,是忠国公府上,裴尘那个偏僻的院子。   裴尘少时便入宫,大半时间都在宫中。   偶尔回到了忠国公府上,也是住在了那个冷清的竹苑中,竹苑毗邻街市,裴尘可以直接从住处离开。   以至于多年以来,裴尘与忠国公府上的人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一样的存在。   原本林水月以为,那只是忠国公不喜裴尘这个儿子,如今看来,也是并不想要裴尘知晓他背地里苦心经营的事情。   林水月其实此前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了。   凡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必定是在朝阁之中很久的人。   且身份还有些特别,属于既不是高官,却也轻易不会让人轻看的存在。   而这么多年来,联合的官员之多,所做的事情之广,竟然都没有叫人发觉了对方的存在。   那也就意味着,这个人拥有一个天然性的迷惑他人的身份,以及在朝堂之上,从始至终都不是扎眼的存在。   太扎眼的人,因为风头太盛,就如同刚入朝阁的林水月,会惹来无数的试探,敌视以及查探。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话,早晚会露馅。   所以对方一定是个既有身份,却又不显得特别重要的存在。   这些年,裴尘名声大噪。   他的出色,恰好成为了忠国公最天然的保护伞,旁人若提及忠国公府上,想到的一定是裴尘,而不是忠国公本人。   甚至连带着整个忠国公府,在京中,人人皆知贵重,却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因为忠国公除了身上这个世袭的爵位外,并无其他重要的官职。   但晋朝的勋贵当中,公爵又属于地位实在是高的那部分。   一个裴尘没有怀疑过的人,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人,一个身份很高的人。   三个条件一综合,其实留给林水月探查的范围就很小了。   她只圈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胡西西的父亲胡大人。   一个,就是忠国公。   但若说最值得怀疑的,还是忠国公。   因为他与裴尘的关系,加之忠国公府上近年来一直都是裴尘做主,一般情况下,人都是不会怀疑自己的父亲的。   比起来,胡大人的身份贵重,胡家也有许多人在盯着。   最为主要的是,上次那个云妃行事,谋划的人正好就是胡西西。   林水月见过胡大人几面,姑且能够认为,胡大人不是能够朝自己的闺女下手的人。   这么说来,便只有忠国公了。   为了能够印证了心中的想法,林水月前几日其实去过忠国公府上一趟。   那个年轻的忠国公夫人,和她相对无言。   倒是向她展示了许多忠国公的收藏,从表面上看,忠国公确实只是个富贵散人。   他摆在了屋子里的,都是些古玩、字画。   收藏还有玉石,雕刻之流。   全是文人雅士附庸风雅之人喜欢的东西。   然而细看之下,林水月却发觉这里头的东西很有些门道。   这也是仰仗了她的身份所在,她是刑部尚书,虽上任的时间不长,但经手的案件极多。   牵涉案件的官员们,大抵在银钱之上都是不清不楚的。   而这些官员最喜欢的隐匿方式,其实就是将银钱换成了等值的字画,甚至是更值得珍藏的藏品,以此用来保存。   比现银要低调许多,而且字画之流还更好收藏。   甚至林水月的大名还没响彻整个晋朝时,无钱居士的画作,也是他们趋之若鹜的对象。   刑部清算之下,总有核算不清楚的账务。   这是难以避免的,毕竟许多官员犯事直到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寻常吃喝嚼用都需要银子。   不可能抄家得来的银钱,都还是从前的那个数字。   对账是个很枯燥乏味的活。   没有人会想到,林水月这个刑部尚书,竟然还会亲自对账。   最有意思的是,她还喜欢在审讯的时候,询问犯人银钱去处。   想不起来的便罢了,想得起来提过名字的,林水月绝对是有印象的。   所以她脑中有着那么多不知所踪的奇珍异宝,却在忠国公的书房内,见到了其中好几样。   出现了一样两样,甚至三样,她都算是偶然和巧合。   但件数太多,就很微妙了。   且她没有能够在那个书房待上多久,便被底下的人请了出来。   后来问及砚书,砚书说,整个忠国公府上都知道,那些藏品是忠国公的宝贝,谁都不让碰的存在。   平常谈事情,都在裴尘的院中。   而她也有所耳闻,裴尘在忠国公府上,虽说与任何人都不亲近,但是底下的人都待他是绝对的恭敬。   包括不限于裴尘出现,便会有大批的下人仆从跟随行礼。   以及他一出现,忠国公定然会出面相迎。   这等方式看着是重视裴尘,实际上也是将裴尘放在了视线之下,让他难以发觉这些事情的存在。   这张网布得很大,忠国公应当着手准备了近十年的时间。   那这十年内,裴尘在做什么呢?   先是在太学院内就读,而后还要应付太子以及宫中,另还有个病歪歪的身子。   此后考上功名后,裴尘就在为着太子之事奔波忙碌。   忠国公的棋下得很大,而且寻常行事特别的小心,前边几年,都只是在科举之上动手脚,而每年的科举,恰好就是裴尘最忙之时。   最有意思的,是林水月深查谭正华一事之后。   发现他们连秋闱都不放过,谭正华之子谭寅的事,就是秋闱考举人之上操作的。   可在裴尘参与科举的那一年,也就是三年之前的春闱,他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也就是说,那一年的春闱,他们什么手脚都没动。   可见忠国公为避开裴尘,而付出了些什么努力。   他那些藏品,只怕裴尘一件都没见过,今次摆出来,是因为他终于按耐不住要行大事了,需要将这些值钱的东西变现,也好来实施他的计划。   而裴尘深入宫闱,据林水月了解得知,十年内他就只有三年的年节是同忠国公府上的人过的,其余时间都在宫中。   这三年,还包括了眼下与林水月成亲在将军府的这一年。   因为林水月提出,他们才去忠国公府上留了一日。   就单是一日,傍晚就回了府中。   而且林水月猜测,忠国公所行的事情,裴尘这个十年在家不超过百日的人不知,他的枕边人,日日同他相处的忠国公夫人也全然不知。   否则她不会因着与林水月无话可说,想起林水月字画了得,就把她往忠国公的私人书房内带的。   忠国公做得最好的,就是对裴尘防备至极,而对其他人全然不设防,以至于整个府中上下都以为他是正常的,而裴尘在其他人理所当然的态度之下,也不会去想。   甚至可以说,他是故意冷落裴尘。   裴尘幼小时进宫,亲情淡薄,他这般冷待裴尘,裴尘也不是主动凑上去乞求怜爱的性子。   所以裴尘对待忠国公的态度,也是极为冷漠且不在意的。   到得这个地步,林水月都说不清,忠国公对裴尘究竟是上心还是不上心。   若说上心吧,怎会对一个生病的孩子如此冷漠。   若说不上心,他这辈子最大的隐秘,都非得要绕开裴尘去。   他做得太精明,却显得格外异常。   这些事情怎么都这么巧,每次发生之际,都是在裴尘不在京城时。   谭寅考举人时,裴尘在青云山。   孟兆平之事,裴尘随太子在湖州。   云妃端妃二人是同时选秀进宫的,那时裴尘人在行宫,把刚失去了母妃的九公主带回了宫中。   连端妃产子,裴尘都在株洲。   只怕裴尘能够那么快就知道是忠国公,也是因为做得太无可挑剔了,他只需要把已知的证据联系在一起,就能够明白其中都有空缺的人便是他。   像是要完美将裴尘摘出去,不留半点痕迹的模样。   他埋的钉子很深,且埋了这么多年,一直都不用。以至于这些钉子扎进了晋朝的土壤里,逐渐融为了一部分,光从外部来看,真是看不出半点不对来。   尤其他太了解裴尘。   裴尘性格太冷漠,林水月一开始称呼其为疯子,不是没有道理。他常年病着,眼里没有别人的生命,没有他人的死活。   在林水月未出现前,甚至在原书里,他唯独出手护过的,仅有九公主一人而已。   原书对朝堂部分描述不多,但依旧磨灭不了林水月对裴尘的印象。他的谋划,更像是看着这些人自相残杀,看着太子自己走向灭亡,看着皇帝宠出个坏种来,自食恶果。   在整个情况彻底失控的时候,他才肯动手。   中间有没有推波助澜姑且不说,但他的冷漠和那种非人类的疏离感,就是林水月刚穿书时,最害怕的角色。   这天下里,选择随波逐流的比比皆是,想要救世的如她这般的也有之,唯有这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全身而退保持冷然的人,像开了上帝视角,却透着股窒息的冷漠。   忠国公就是太知道裴尘的这个性格,才能这般行事。   只中间出现了林水月这个变数。   林水月不知道裴尘在喜欢上她后,心境发生了什么改变,但有一点便是,她要做的事情,裴尘一定会满足于她。   所以她斩太子,他护。   她诛奸臣,他替她铲平所有的后果。   其实今日她并不打算在裴尘面前审出结果,原本程旭说出那句话后,今日审讯便该结束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裴尘自己问了出来。   林水月心情复杂。   气氛压抑,程旭目光落在了林水月及裴尘的身上,良久不言。   到得最后开口,也不过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又何苦刨根问底呢?”   林水月及裴尘二人感情极好,程旭每逢听到二人的名字,必然也伴随着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之类的话。   此前他还听闻田阁老一早就想撮合他们的事。   但唯独只有程旭不看好他们二人,他可看得明白,这二人的性格,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林水月看似冷漠,实则有颗赤忱之心。   裴尘瞧着温和,靠近后却发觉是块没有感情的冰魄。   这样两个人,能成就什么好姻缘。   眼下不就是这样的结果。   林水月探查真相,胆敢斩太子的人,必然容不得这样的污秽。   但对方是忠国公,裴尘的生父。   林水月斩太子,难道也斩裴尘之父吗?   哪怕裴尘当真半点不在乎这与自己感情淡薄的父亲,那世俗又如何能容得下他们二人这段姻缘?   与生父仇人成就佳话?   或者,叫林水月放掉忠国公?   林水月那等血热之人,忠国公所行之事皆是祸端,他不信林水月忍得。   程旭想着,忍不住摇头道:“林大人此前还问我,作何会到了今日这等地步,眼下这个话,也当还给林大人了。”   “人在朝局之中,就是半点不由人,半点不由心的。”   “只怕林大人少不得也要步我后尘了。”   他念及此,竟还有些痛快。   似是林水月这样的人,最为不理解的,就是旧日的抱负皆为泡影,俗世里的大梦一场吧。   不信官场蛰伏,这次,她必然是要摔个大跟斗。   只是程旭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审讯厅内,砚书脚步匆匆,快步进门,甚至顾不得在场的其他人和那个五花大绑的程旭,他只高声说道:“大人!”   “老爷进宫了!”   砚书这几日得了裴尘的叮嘱,特地派人注意着忠国公的动静。   一连许多日都很是平静,他光是这么看着,还真的没有看出任何的不对劲来。   直到今日临近傍晚,忠国公便入了宫。   宫中的消息说是忠国公知晓太后和皇帝身子都不好,特地找了些上好的补品送进宫去。   砚书听到消息,便察觉不对,忠国公平常连宫门都懒得进,送什么补品之流的事情,更是不会亲自过问,都是手底下的人在忙活。   眼下进宫,究竟是想做什么? 第152章 孽种   何况补品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东西, 为何非得要傍晚时分送入宫中?   林水月当即起身,微顿后转身看向裴尘:“我去吧。”   裴尘却是摇头,与她一并离开了刑部中。   程旭看着他二人的身影融入了月色中, 目光发沉。   这天, 到底是变了。   宫内。   皇帝脚步微顿,在房门外驻足了片刻,方才抬脚进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一人负手而立,站在了大殿中。   这些时日皇帝身子不好, 身边的人清换了一波。因着要静养,跟前伺候的人也很少。   眼下皆低头垂目,以至于整个殿内很是安静。   皇帝入殿后,沉声道:“都下去吧。”   这边伺候的宫人便都退了下去,只留了个荣忠在跟前伺候。   裴毅回过头来,向皇帝请安问好。   皇帝摆了摆手, 让荣忠赐座。   “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皇帝看向裴毅道。   忠国公这个爵位, 是裴毅从已故的老忠国公那继承得来的, 说来, 裴家祖上原就是武将起家,功勋满满。   但皇帝同这位忠国公裴毅, 还真称不上熟悉。   一来裴毅不喜欢舞权, 多年前继承了爵位后, 就一直隐于人前, 二来裴府有裴尘,这些年来裴尘与宫中关系密切,便同忠国公府疏远了些。   裴家的人也很本分,裴毅后来续弦的那位忠国公夫人, 也不爱往宫中走动。   皇帝对裴尘格外熟悉,却连裴尘那弟弟妹妹都不太有印象。   刚听闻裴毅进宫,还要求见他时,皇帝也是有些惊讶的。   他见裴毅盯着远处的棋局,便轻声道:“可要下上一局。”   裴毅应了,二人移步至棋局面前,荣忠手脚麻利,将残局撤下后,裴毅手指黑棋,轻声道:“听闻圣上今日身子不适,近来内子家中寻得了些珍贵药材,那些药材不少需要用特殊的方式保存着。”   “臣怕放久了坏了,便赶在今日,将药材送入宫中。”   皇帝微微点头:“你费心了。”   话说至此处,二人俱是沉默。   他们君臣之间,实在是过分生分。裴毅在朝中也如同一个隐形人般的存在,原本皇帝还以为,他将药材送过来,只打算跟皇帝行个礼便离开了。   不想他竟是留了下来。   两人分明对坐着,棋是一步步地下着,除此之外竟是别无他话可说。   气氛沉静,连荣忠都瞧出了些古怪。   只短短的几步之后,皇帝却来了些兴趣,他下棋的速度微缓,轻声道:“此前朕竟是不知,你的棋下得如此之好。”   裴毅轻声道:“臣寻常在家中无事,便喜欢研究这些没用的东西,权当打发时间了。”   皇帝摇头道:“这怎么会是无用的东西,以你的棋艺,只怕便是与当世大家对上,也是不差的。”   皇帝这话不假,因为皇帝喜欢下棋,所以身边的人几乎都会下棋,皇帝还请过几个国手,与其切磋。   而这些人中,若说下得最好的,当属裴尘。   但裴尘的棋虽深,却很难叫人探到了实处。皇帝与其对弈,极为容易出现平局,便是在他要求之下,裴尘也不过赢他二三子,甚至恰好就是半子。   因而皇帝觉得与裴尘下棋无趣,便不愿意叫他了。   没想到这裴毅竟也下得这般好,人说虎父无犬子,这话反过来道理也是一样的。   裴毅还跟裴尘不同,上来就使出了全力,皇帝稍不注意,竟是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皇帝与人对弈,极少会输成了这样,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来了兴趣。   索性抬头与裴毅说:“再来一把。”   裴毅点头,不想第二局开始,刚刚过半便又将皇帝的路堵死。   他们一连下了三把,皇帝竟是一局都没有赢。   最后一局时,皇帝使出了全力,可到底没能够力挽狂澜,依旧输得很惨。   连着败了几局,皇帝这兴趣也消散了下去。   这等事情,有来有往还能够算得上是个趣味,若是一直输,便格外的叫人不痛快了。   眼见皇帝停了手,荣忠抬眼看向了裴毅,按理来说皇帝这样的举动,便是要送客了。   可裴毅身型未动,还轻声请荣忠泡了壶茶过来。   荣忠刚走,裴毅便道:“今日臣过来,是为了底下孩子的事情。”   皇帝皱紧了眉头,以为他想要说的,是林水月的事情。   裴毅是裴尘的父亲,如今也是林水月的父亲。   他那一儿一女年纪还小,如今都还在上学堂,有什么事情也求不到皇帝的面前来,随便给裴尘开个口就能够办妥。   那既不是那一双儿女,裴尘近来也很得器重。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林水月这个儿媳妇了。   “若是为着林水月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皇帝面色冷了下来:“她藐视皇权,朕不杀她,已经是网开一面!其他的事情,此后就不要再想了。”   裴毅微顿,却是道:“与她无关。”   皇帝微怔,除了林水月,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过来说?   正想着,忽而看见裴毅抬眸。   皇帝对上了他的眼睛,发现这位忠国公,实际跟裴尘长得并不相像。   裴尘容色太甚,裴毅的长相却更偏周正,周正的脸,刚毅的眸。   同裴尘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皇帝正恍然之际,裴毅却直接开了口道:“距离裴尘出世,也有二十二年了。”   皇帝眼眸微顿,他想起裴尘当年进宫时,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不想转瞬就已经这么大了。   裴毅却不似皇帝这般,回忆起来了从前。   对他来说,这个儿子的存在感并不强,甚至这二十二年中,他与裴尘相处的日子,都是屈指可数的。   裴尘大半的时间,都是宫中,要不然就是卧病在床。   “裴尘从前身子不好,太医说,是他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   皇帝微颔首:“朕记得,先夫人生裴尘的时候,他似乎并未足月?”   没有足月的早产子,身体才会这般的羸弱。   没想到裴毅听到了这番话后,却是一顿,他忽而抬眼,直视着皇帝,冷声道:“并非如此。”   皇帝轻皱眉,就听他道:“裴尘出世时,是足月的,他的不足,却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   “锦瑟怀着他的时候,心思郁结,日日以泪洗面。至裴尘出世之前,她已经瘦到了皮包骨。”   锦瑟是裴尘母亲的名字,皇帝对裴尘的生母没太多的印象。   只记得是个绝色美人。   此前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引来了很多人上门提亲,而她从前订过一门婚事,只那门婚事不太如人意,而后便嫁给了当时的忠国公。   这位前忠国公夫人福薄,裴尘聪慧非常,她生下这般了得的孩子,却很快撒手人寰,未能够享受裴尘带来的荣耀。   也是听到了裴毅提起,才想起前忠国公夫人的闺名叫做锦瑟。   可皇帝还是不理解,好端端的,裴毅怎么跑到了他的跟前说起了这样的话。   然而接下来的这番话,却是叫皇帝面色巨变。   “锦瑟会这么早病亡,全是因为裴尘。”裴毅面无表情地道:“因着他的存在,才叫锦瑟郁结于心,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沉下面容:“忠国公!”   他冷声道:“裴尘是你的孩子,这些年来你对他不管不问也就罢了,朕今日才知晓,原来你是将先夫人去世的原因,都归结到了裴尘头上。”   “稚子无辜的道理,竟还要让朕来告知于你吗?”   裴毅却是笑了,是冷笑,且还带着浓厚敌意的笑。   皇帝还是第一次在他面上见到了这样的笑容,不知为何,他心头微沉。   裴毅却冷声道:“皇上当真不知是何缘故吗?”   恰逢荣忠将茶盏端进来了,见得这边凝结的气氛,他脚步微顿,不由得抬眼看了那忠国公一眼。   低声道:“国公爷,还请慎言。”   皇帝尚在病中,眼下出现了任何的事情,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担待不起。   不想那裴毅却毫不犹豫地道:“皇上既是不知道,那做臣子的,自当为皇上解惑才是。”   “臣之所以会对裴尘这般的冷漠,不光只是因为锦瑟在诞下他之后就此离世,而是因为……裴尘压根就不是臣的儿子。”   “哐当!”荣忠面上血色尽失,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了这样的话。   他来不及收拾那一片混乱的地面,仓皇间低下了头,就听到了裴毅冷着嗓音道:“他是一个臣不想要,却不得不留下的孩子。”   “时隔多年,臣也没有想到,皇上竟是会将那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皇帝听着他话里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骤变,他几乎没有犹豫地道:“你这是发癔症了?裴毅!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臣如何不知道?”裴毅神色里带着些阴狠之色,他万万没想到,让他如鲠在喉,始终不得缓解的事情,皇帝竟是半点都不知晓。   那这么些年,他为什么一直将裴尘留在了身边?又为什么待裴尘那般好?   他说他不知道?   哈!   他怎么会不知道?   “国公爷,这些话可兴不得胡说啊。”荣忠嘴里发苦,人都在发抖。   裴毅却是不管不顾地道:“皇上自来最爱的,不就是秋猎吗?皇上记不得,荣忠,你这条老狗也该记得的才是!”   “当年秋猎之上,皇上喝多了,误将锦瑟当成是随行的宫女宠幸了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荣忠是真的怕了。   他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那裴毅。   “国、国公爷!?”荣忠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清楚。   然而听得这话的皇帝,倒是有了些印象。   皇帝后宫妃嫔并不多,历来秋猎他也不喜欢带着女人一并前去。   所以提及在秋猎之上宠幸的人,皇帝隐约是有些印象的。   那夜的女子确实给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第二日皇帝苏醒过来后,人已经不再帐中,唯有荣忠在身侧伺候着。   等他问起人时,荣忠却只说是随行的宫女。   如今裴毅竟是说,那是先忠国公夫人!?   这如何可能!?   皇帝怒不可遏,上前将荣忠踢翻在地,冷声道:“朕宠幸的,不是一个宫女吗?来,你来告诉忠国公,那个人究竟是谁?”   荣忠浑身发抖,面露苦色。   他哪是不想说,他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荣忠进宫伴君侧多年,唯有一件事情上犯了糊涂,那就是当年秋猎上那个宫女的事。   他是太监,是个没根的人,寻常女子也不愿意跟着他。   然而那夜皇帝猎了头熊,实在是高兴,他也跟着喝多了些,等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身边躺着个宫女。   对方被他折腾得伤痕累累,太监在那方面之上不行,各类的花样尤其之多,荣忠也有这等爱好,但每次都把握着度,没想到那夜喝多了酒,失手了。   瞧着那小宫女仅剩下一口气,荣忠便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   待得去了皇帝帐中时,却发现皇帝将所有人屏退,那床榻之上一片混乱,显然是昨夜也发生了些什么。   荣忠正心神不宁着,未敢多想多问。   可没成想的是,皇帝要封赏昨夜宠幸之人,他差人去找,却怎么也寻不到这个人。   皇帝那边催促得紧,荣忠便生出了一计……   他将那个被他折腾得将要没命的宫女的名字报了上去,还禀报了皇帝,说是对方回去就发起了高热,快要没命了。   刚承了恩宠,便生病,且还是这起子要命的病。   这等事情,宫中一向避讳。   皇帝的兴趣也削减了下去,等了两日,依旧没有出现皇帝宠幸之人的消息,而后那宫女也病没了。   他禀报了皇帝之后,便草草将其封了个封号,下葬了。   此后这件事情,因为发生在秋猎,又有荣忠对底下人的耳提面命,加之对方人也没了,在宫中并未引起半点波澜。   荣忠早几年还觉得担忧,怕那个真正得了皇上宠幸的人,会突然冒出来。   然而伴随着时间更迭,此事早已经消失在了皇帝的脑海,此后秋猎中,荣忠都时刻小心警惕,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因而他便以为,这件事情会成为他的一个秘密,伴随着那宫女的死亡而终究会消散了下去。   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今日,对方居然还是、是那样的身份!   荣忠面上血色尽失,他抖着唇道:“国、国公爷如、如何能够确定,裴大人就、就是皇上的子嗣?”   皇帝听得他这番话,面色巨变,他仓皇间后退了好几步,随后高声道:“江英!江英!”   这声音刚落下,便听得殿中一响,随即一身着劲装,面上有个赤色疤痕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皇上。”   皇帝身边有亲卫,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许多人不清楚的是,皇帝的亲卫除了御前侍卫之外,还另有一批人,这一批亲卫名唤天子卫。   是当年戚氏王朝开辟之时建立的,天子卫中人,皆是死士。   江英便是这一代天子卫的领头人,皇帝的心腹。   他就好似皇帝的影子,如影随形,跟在了皇帝的身边。   裴毅目光在江英面上一转,随即冷笑。   却见得皇帝捂着胸口,轻喘着气,高声道:“朕问你,那晚之人究竟是谁!?”   他身边伺候的人可以全退,而裴毅却始终会跟着他。   天子卫是天子的影子,如何能够离开天子身侧?   所以这么久以来,太子便是再如何得宠,也不敢直接对皇帝下手,因着皇帝身边有天子卫。   他只能利用其他的办法,来将毒下到了皇帝的饭食里,在天子卫看不见的地方。   天子卫只庇护皇帝的安全。   除此外什么事情都不涉及,这是规矩。   他们是皇帝的影子,因着每日里都在皇帝身边,必然会看到许多的事情,但影子就是影子,如非必要,影子是不能开口的。   “是忠国公夫人吗?”因着巨大的情绪冲击,皇帝的声音已经变得很低,他捂着胸口的手都在发抖。   江英微不可觉地看了裴毅一眼,随即沉声道:“是。”   其实那夜更深露重,他也没能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对于皇帝身边人身边事,他们是需得要回避的。   天子卫自小学的就是如此。   皇家人的房中事,天子卫只能确保皇帝安全,不能将其当成是其余的事情来旁观。   他对于那夜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尤记得对方哭得很是凄惨。   至下半夜,他只看见个模糊的人影从帐中跑出来,他第一反应是去看账内的皇帝可否安好,对于走出来的人,并未太过在意。   但……   这是他欠裴毅的,也是他欠那人的。   然而他这句话说出口后,裴毅冷笑着说道:“若这些事情皇上还不肯信的话,我那边还有证人!”   “锦瑟嫁给我时,心里还有人,我与她,从未圆过房!”   “此事,锦瑟身边的大丫鬟可以作证,皇上可是要召见她?”   皇帝面上的神采却尽数消失了,他沉浸在了此事的巨大冲击中,长久地回不过神来。   他想说些什么,想做什么,却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中,那口气吐不出来,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上了他的脑中,叫他喘不过气,叫他呼吸不上来。   裴毅却尤为觉得不够,冷声道:“皇上如今这副做派又是怎么了?裴尘是你的儿子,你不骄傲吗?你竟是有着这么一个了得的儿子!”   “只可惜,你半点不知道这件事情,还将你的亲儿子,送到了你那残暴无能的太子手上,害得他半生磋磨!”   “你逼着他去做太子的臣,在他遭受了太子疯狂的虐待后,还要摁着他的脑袋让他俯首称臣!”   裴毅说着,兀自笑了起来:“不过哪怕是皇上知道了,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裴尘是通奸而生,皇上顾念着你的脸面,如何会愿意承认他?”   “你只会觉得,他是你的耻辱,是你的累赘,于是放任着你那病态的太子折磨于他。”   “裴尘这些年来的造化,全赖皇上所赐啊!”   “噗。”皇帝听到这番话,气血翻涌,情绪冲击之下,口吐鲜血。   “这皇上就受不住了?”裴毅摩挲着下巴,冷笑道:“皇上怎么不想想我呢?我担着臣子的名,替皇上养了二十来年的儿子,当着整个朝堂的面,做了多年的乌龟儿子!”   “哦不对。”裴毅想到了什么,冷笑连连:“皇上还不知道吧,为了回报您的恩情,我将云妃端妃送入了宫中。”   “知晓这事的人,人人皆以为我有异心,连云妃那个蠢货都觉得,日后我会扶持她肚子里的野种登基,殊不知,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为了泄愤。”   “皇上不是喜欢别人的妻子吗?”他赤红着眼睛,一步步走到了皇帝的跟前,攥住了皇帝的领子,因为太过于用力,手上的青筋暴起。   “皇上、皇上!”荣忠失声道:“来人!来人啊,忠国公要造反了!”   “江英!江英你在做什么!?”   荣忠高声呼喊之下,那江英却只是兀自跪在了皇帝的跟前。   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云妃端妃所出的子嗣,皆是苟合之下的野种。”裴毅全然无视着旁边的荣忠,一字一顿地道:“怎么样,替别人养儿子的感觉,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抬眼,死死地看着他,见他手中收紧,便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江英。   裴毅却是笑了:“皇上看他做什么?”   “天子卫,皇上的亲卫,皇宫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裴毅啧了两声:“似我这等被人戴了绿帽,养大了野种的人,如何能够拉拢得了他!”   “哈,可是咱们这位江大人啊,才是真正的罪人!”   “一个出身卑贱,见不得光的暗卫,竟与南安府的小姐私相授受。皇上不知道吧,锦瑟那始终忘怀不掉的情郎,并非是什么外界传的她先前那个订婚之人,而是您身边这位江大人啊!”   “若非是她一心想要挽回江英的心,怎么会冒死跑到了皇上的寝帐中,又怎么会生下了裴尘这个孽种!”   那边,急切赶来的林水月及裴尘,进门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那句刺耳的孽种。 第153章 储君之位   裴毅看到裴尘, 疯狂大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来看你父皇的?”   他又转过头看向皇帝:“皇上,你看看,这是你儿子啊!”   皇帝面上已涨成了青紫色, 挣扎着欲起身, 却连站都站不住,从椅子上摔落下去。   “皇上!”荣忠崩溃大喊道,不顾一切地往皇帝身边扑腾。   裴毅却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快步上前,直接掐住了皇帝的脖子。   “唔、呃!”皇帝只感觉浑身血液逆流, 脑中胀痛,恍若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他眼前一片迷雾,恍惚和迷茫间,只看见一个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对方长身玉立,生得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容。   皇帝满目茫然, 裴尘, 是他的儿子?   耳边裴毅的话, 犹如魔音穿耳, 他不想听却字字落入他心上。   “我忠国公府,满门上下皆忠烈。我父亲在世, 为戚氏江山镇守多年, 战功累累。”裴毅提及此事, 声音里说不出的悲凉:“可忠烈一生, 又换来了个什么下场?”   “皇上要不要告诉你儿子,你们戚氏都对我们裴家做了些什么!?我父亲为戚氏出生入死,临到头却因兵权太甚,戚氏忌惮他功高震主, 夺了他的兵权,赐他一杯毒酒!以此来保住了忠国公这个爵位!”   “对外却说,他是暴毙身亡!”裴毅讥笑不已:“我恨戚氏凉薄,刻意藏拙多年,不愿入仕更不愿意似我父亲那般心甘情愿地当戚氏的狗!谁知你是放过了我,却将主意打到了裴尘身上!”   “你将裴尘驯养,让他当太子的辅臣,叫他备受折磨!戚远山,你没想到吧,到头来你折磨的是你的儿子!”   裴毅失控大叫,手上却逐渐用力:“你最疼爱的儿子是个坏种,最优秀的儿子却被你折磨多年,哦,他文武皆通,你却连个状元之位都不愿意给他,你看似抬举他,实际上却是用江湖人驯养畜生那一套来训他!”   “戚远山,你说,今日我将这一切都告知了你儿子,他还会不会救你?”裴毅贴在了皇帝的耳边,低声怪笑:“还是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将你掐死呢?”   皇帝喉中犹如塞了铁块,他瞪大了眼睛,在窒息与血腥气的冲压之下,几欲昏厥。   “啪!”千钧一发之际,跪着的江英到底是出了手,他翻身上前,打掉了裴毅扼住了皇帝咽喉的手。   裴毅反应不及,被他摁倒在了地上,头贴着冰凉的地板,可他却还是在笑:“江英,你可真是条好狗!”   “戚远山,你们戚氏什么都不行,唯独这训狗术了得!你看看他,你害死了他心爱的女人,他却还要救你这条贱命!”   “皇上!皇上!”荣忠跪着向前,接住了皇帝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待林水月和裴尘上前时,皇帝已经只残存了一口气。   裴尘探身上前,为皇帝诊脉后,转头眼眸深深地看着裴毅:“你用了天水香。”   天水香这名字,便知是调用情绪所用。   平常都被人用在了那花街柳巷之中,用以燥动人的心情。   裴毅身上这味天水香,又加以调和过,少了其中催晴的成分,而多了蛊惑情绪之用。   加之他言语调动,皇帝反应才会如此之大。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御前侍卫这才匆匆来迟,盘问之下才知道,裴毅进宫后,宫中进了刺客。   侍卫皆是被调去抓刺客了,御书房的守卫反应太差,只搜过了裴毅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忘记了还有身藏香味这一茬,叫裴毅躲了过去。   因着裴尘及林水月的到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快传太医!”   “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皇上?皇上!”   御书房中顿时一片混乱,皇帝倒在了荣忠怀里,一双眼睛却瞪得极大,他顾不得颅中刺痛,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伸出手,去触碰裴尘的脸。   可那只手只伸到了一半,他便已经浑身抽搐,昏厥过去。   裴毅被死死地扣住,却还不顾一切地拿眼去看皇帝的模样,见得皇帝衣襟被血打湿,抽搐昏迷的模样,他甚至还颇为遗憾地道:“这都没死,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   “你该死!”荣忠见得他还这般嚣张,勃然大怒,抽了旁边侍卫的刀,就要朝他身上砍去!   “住手。”林水月冷眼看他:“皇上生死未卜,方才不见你与他拼命,如今倒是做出了这般做派来,想给谁看?”   荣忠脸上一僵,被林水月那双冷淡的眼眸看着,恍若被洞悉了心底最为肮脏的存在。   手上顿住,刀自手中脱落。   混乱中,林水月让周围的人散开,勿挪动皇帝的身子。   太医匆匆赶来,与之一起的,还有临时受到消息赶来的诸位大臣,见得这御书房内的乱象,皆是惊愕非常。   “皇上的身子怎么样了?”有人问林水月。   她摇头道:“不太好,有中风之兆。”   中风。   听得这二字的人,皆是神色大变。   再去看那被扣在了殿中的裴毅,还有一旁站立无言的裴尘。   许多人的手都在发抖,来之前不知是何事,而同裴尘、林水月一起赶到的侍卫给出的证词,是叫人顿感荒唐。   正静默着,那自这么多人出现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裴毅,却忽然口吐鲜血。   裴尘面色微变,扣住了他的手腕,探查之后神色格外的难看。   裴毅不在乎地笑了下:“按照皇家的排位,我应当叫你五皇子才是。”   旁边有官员忍耐不住,怒声道:“裴毅,你发什么疯!”   “哈哈哈。”裴毅唇边带着血,面上却还挂着笑,他将此前在皇帝跟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随后高声道:“还不赶紧来拜见你们的五皇子!看看咱们高高在上的皇帝做下的好事,戚远山他死不了也好,那便让天下人都来唾弃他!”   “让他终日活在了惶恐与痛苦之中,也算是报了我忠国公府的大仇!待到九泉之下我见到了父亲告知他此事,他也能瞑目了!”   “我只可惜我动手太晚,这孽种反应又实在太快,未能将戚家最后的血脉带走!”他死死地瞪着裴尘,到底是扛不住药性,吐血昏厥了过去。   满殿死寂,气氛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荒谬之感。   田阁老反应过来,差人将裴毅押了下去。   思虑再三,还是问了裴尘。   裴尘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他吞了毒药。”   身侧之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所以裴毅今日进宫,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无数的目光落在了裴尘身上,或猜疑,或焦虑,或惶恐。   “皇上醒了。”内殿传来了消息,皆是让这些官员精神一震,抬步往内殿中去。   唯有林水月握住了裴尘的手。   他抬眸看她,眼中冰雪消融了大半。   她轻声道:“去看看忠国公吧。”   皇帝还能苏醒,裴毅却是服了必死的毒药,没几个时辰可以过活了。无论如何,他都是裴尘名义上的父亲。   裴尘闭了闭眼,轻颔首。   待他离开之前,林水月也没有随着众臣往内殿中去,反而是坐在了这御书房中,目光落在了被扣押下的另一人身上。   那人,是江英。   这出闹剧结束后,他便这么跪着,也不说话。   但若要问起来,他便只认忠国公说过的话。   死士便是如此,如非必要,绝不开口。   林水月也没打算审讯他些什么,只透过了他那张脸,在想裴毅所说的话。   裴尘究竟是不是皇帝的儿子,如今只有裴毅的一面之词,加上江英的作证。   田阁老派人去寻了裴毅口中的前忠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又去找了裴尘出生时负责接生的人。   然而光凭着这些,依旧不能断定裴尘身份。   晋朝不是现代,是无法确认血缘关系的。   但今日裴毅所为,犹如在动荡的晋朝抛下了一枚炸弹,直接将晋朝现有的朝局,搅得一塌糊涂。   从结果来看,裴毅要死了,皇帝还活着。   然而细看起来,却是裴毅赢了。   先帝及皇帝将底下人视若工具,抬举和打压一并实施,没用了便将其扔掉毫不留情。   裴毅便要让整个戚氏的江山都受到威胁。   皇帝已是彻底废了,虽未身死,却中风瘫痪在床,此生难以痊愈。   而新帝的选择上,势必会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皇帝不中用了,新帝立谁?   又认不认裴尘?   不论裴尘真正身份是什么,今日伴随着裴毅的身死,都会让裴尘的存在,成为了横在了戚氏江山心口的一根刺。   怕他不是戚氏血脉。   又怕他就是戚氏血脉。   这样的痛苦和折磨,会永远弥留在晋朝,伴随着皇帝余生。   皇帝赌不起,更不敢赌。   裴尘身份只是存疑,端妃所出的小皇子却是板上钉钉的野种,偌大江山无人继承的境遇,他又能如何?   只这些所有的算计,折磨也好,却都叫裴尘一人承受了。   裴尘又何其无辜?   裴毅的话并非全无漏洞,且凭借他一人之语,确实无法确定裴尘身份。若他登基,这些风言风语日后会伴随着他一生。   可作为有可能是皇帝仅存的唯一皇子,旁人又怎能轻易地放过他去?   “大人。”林水月出神时,刑部的官员快步进了殿内,面色很是难看。   “下官按照大人的吩咐,调取了二十二年前秋猎时,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和守卫。”   “结果如何?”林水月眼眸微动,轻声问道。   官员摇头:“这些人……俱是都没了。”   林水月怔住,诧异地道:“都没了?”   “准确的说,是除荣忠之外的人,都没了。”官员斟酌着用词:“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一部分替换到了东宫,在东宫的那些人俱是遭了太子猜疑,未能留下活口。”   “余下的人,却都是在太子妃出事后,因其亲眷闯入宫中的事,而受了处罚。那次之后,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便皆是替换了遍,守卫更是因为无人拦住太子妃亲眷……而被处死。”   林水月坐回到了椅子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皇帝为保太子,而将残存的或许能成为证人的人,全部处决。   以至于今时这个局面,残存的证人,只有裴毅那边的人,以及一个立场暧昧的江英。   这可真是……不知当说是裴毅好算计,还是皇帝咎由自取。   今时今日,裴尘的身世,当真是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御书房偏殿内。   裴尘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沉默许久未言。   裴毅并没有看他,他毒入肺腑,已经是无药可治,如今强拖着一口气,再见裴尘最后一面,他没什么可嘱咐的。   一如这么多年的冷漠。   裴尘看着他,良久后才道:“我的身世,当真如父亲所言?”   “五皇子就莫要折煞罪臣了。”裴毅毫不在乎地笑了下:“罪臣可当不起你的父亲。”   裴尘看着他。   多年父子,他们二人间却生疏得如同陌生人般,裴毅从未给过他关怀,临到死也一样。   裴毅静坐片刻,倒是想起了些什么来,扯唇道:“我死了后,还请五皇子看在了这些微的情分之上,多照顾照顾裴瑜裴薇,到底他们也叫过皇子好些年的哥哥。”   他冷眼瞥向裴尘:“若皇子要向皇帝尽孝,大可将我抽筋剥皮送到他面前,不必折磨无辜稚子,府中之人,皆不知我所做的事情。”   “我与戚远山,是上辈子弥留的仇怨,还有他给我戴了多年绿帽之恨。”   “恨吗?”裴尘看着他。   裴毅扭头看他,目光讥讽:“试问这天底下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若不是戚远山,你母亲又怎会死?”   裴尘不言。   他所说话中漏洞不少,可伴随着他的死亡,最后都会成为无法查清又不得不在意的存在。   而不管真与假,从今往后可以笃定的一件事就是,再没有人会让裴尘死。   甚至他的存在,会永远地威胁到戚氏坐得极稳的江山。   裴尘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裴毅。   裴毅躲避着他的目光,并不与其对视。   直到他备受毒性折磨,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   裴尘听到他口中念了句:“父亲。”   他走上前,扶住了裴毅。   到底是在裴毅意识消散之前,复述了一遍裴毅的话,轻声道:“父亲。”   他听到裴毅轻笑,带着种大仇得报之后的松快之意。   而那边,内殿之中。   众臣俯首于皇帝榻前,田阁老差人去寻的证据也被送了过来。   先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印证了裴毅的话,说秋猎时,她确实见到夫人穿着染了血的衣裙,仓皇回到帐中。   但那夜她并未一直跟在指方锦瑟身边。   替方锦瑟接生的婆子丫鬟只找到了两人,另有当时方锦瑟郁结于心,曾经替方锦瑟诊治过的大夫作证,方锦瑟生下裴尘时,确实是足月的。   时间之上也吻合了。   如果裴尘是足月出世,恰好可以算至秋猎之时,若是不足月,则正好与秋猎岔开。   种种证据皆是表明,裴毅的话并非是无的放矢。   静默许久的一众朝臣,到底是忍耐不住,在皇帝的病榻前就开始高声议论。   “认真说起来,这些人俱是跟裴毅有关系,他们所说的话,又如何能够全信?”   “不错,且就是裴尘真的是足月出世,也不足以证明他就是皇嗣。”   “更别说那裴毅话里还有这般多的漏洞了!”   “是啊,若他真的从未碰过先国公夫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说,而且按他所言,既是对先皇和皇上这般大的怒意,怎么也不该让裴尘安心长大才是。”   “说不准裴尘的病,便是他所为呢?”   “那依照诸位的说法,是不承认裴大人的身份了?”   得来的又是一片沉默,裴毅最奸诈的地方就在于此处,他们没有办法直接果决地否认裴尘身份。   毕竟方锦瑟郁结而亡是真,裴尘面容与裴毅有极大的区别也是真。   “倒也并非是我等怀疑,平白冒出个这么大的皇子来,又处在了这等条件之下,怎么都像是裴毅居心叵测之下,想要用自己的血脉来乱了江山。”   “况且他所说的话,未免太过荒谬。怎么会恰好有这么多的事情,又恰好合上?”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先忠国公夫人是遣散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独自前往皇上寝帐的,偏巧,二十二年前那些皇家守卫,如今都已身死,死无对证之下,不是那江英想说谁就是谁?”   “我依旧觉得,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裴毅的一面之词,实在是不足为证。”   这话引来不少人赞同。   因着现在若认下了裴尘,不只是认回一个皇子那么简单,皇帝已经这般模样,若认了……那便是未来的新帝!   裴毅几句话便想要换个新帝,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可小皇子已经被证实,是端妃与其侍卫私通所生。根据太医刚得的方子可知,太子府中的药物得知,在中了这慢性药之后,已是失去了生育之能,诸位,你们不认裴大人可以。”   “但可否想过,今日不认裴大人,就等于皇室绝后。”   “这个结果,是诸位能够承受得住吗?”   却有官员摇头:“可你也不能因着这个缘故,就贸然认下……”   皇家子嗣,因着一句不想绝后就能承认下来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好,既然裴大人的身份之上,咱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便只谈储君之位!”   “如今皇上病重,必得有新帝坐镇,诸位倒是说一说,眼下除了裴大人之外,还有谁能够继承得了大统?”   此言一出,整个内殿中一片死寂。   众臣皆是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皇帝当年上位,其兄弟手足皆无。而后太子被斩,庆王残疾。连小皇子都不是自己亲生的,若说选,那确实是选无可选。   这诡异的氛围内,胡大人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家闺女平日里在家里念叨着的糊涂话,说什么女官有了女将也在眼前,那来个女帝倒也不错。   为这话,把胡大人吓得几天几夜都睡着觉,愁的生了一堆白头发。   怕胡西西上外头胡说八道,他还特地嘱咐了底下的人,在她出嫁之前看住她,万没有想到,今日却到了他来胡说八道了。   该说不说的,他们家这个姓氏还是好啊。   胡大人踌躇片刻,就上前道:“皇子不行,那,皇女呢?”   一夕之间,所有目光皆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胡大人看着熟悉的同僚们用一种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他瞬间就感受到了这么多时日以来林水月在朝中的水深火热。   他轻咳了一声:“若说起来,九公主可比当年的太子、庆王都要优秀。”   众朝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张着嘴,都不知道该骂他一些什么。   还是有人反应过来,高声道:“这万万不可!”   “不说晋朝,往前推五百年,何曾出现过女帝?胡大人,你这不是要我等的命吗?”   “而且如今朝局动荡,程旭一脉未彻底清洗,那燕国如今是乖觉了,你真扶持个女帝上去,能够确保燕国不去动歪心思?”   “何况,女帝之事绝无仅有,九公主年纪太小,今年算上虚岁也不过才堪堪十一,长成什么样尚未可知,你我也都清楚,若有虎狼之辈别有用心,年纪太小的帝王,究竟是帝王还是傀儡?”   “真要让女帝登基,天下大乱也是有可能的。”   “不错,女帝血脉是正,用什么来服人?真要如此,还不若承认五皇子!”   “对,好歹五皇子文武兼备,还曾率军攻破燕国,他若登基,谁人敢质疑,谁人敢动歪心思?”   “可五皇子身份不正,到底终会被人诟病,与之比较起来,九公主血脉纯正,到底是真正的皇室子女。”   “血脉确实是重要,那江山社稷就不重要了?帝君之位,你让个十岁出头,连带着四书五经都没有念过的女孩儿上去,你又存的是什么心思?”   “你胡言乱语!”   “你无可救药!”   “你其心可诛!”   “你乱臣贼子!”   躺在床上的皇帝,听得这些诛心之语,险些扛不住又昏厥了过去。 第154章 我不想要   内殿中还在争论不休, 甚至还蔓延到了罪太子之子,庆王暂代监国,生下子嗣再继承大统之类的言论。   吵得激烈时, 外面的林水月都能听到动静。   “大人。”她抬眸, 见得裴尘从偏殿出来。   他面上带着陌生的冷,星眸中淬着的冰雪,宛若天上的冰河。   “夫君。”   裴尘的眼眸微动, 见一惯冷然的她,面露担忧之色。   她没多问, 只是投入了他的怀中。   裴尘垂眸,那声父亲,就当是全了他与裴毅最后的情分。   “他一生无作为,最后只能用儿子当复仇工具。”裴尘沉声道:“我不是他。”   “九公主到!”   林水月退开半步,就听裴尘冷声道:“将裴毅送入内殿。”   她微顿,见得两个侍卫抬着裴毅进来, 裴毅面色发青, 却残留着最后一口气。   林水月看到了他头上插着的金针, 转头看向了裴尘。   “先别忙着咽气。”裴尘眼里无任何情绪, 冷静得像是冰雪堆成的人:“你得要亲眼看着,这个拙劣的谎言是被如何拆穿的。”   旁边跪着如同一座雕塑的江英猛然抬头。   那边, 九公主领着一群人进了内殿。   当瞧见其中一人时, 裴毅竟是颤抖着睁开了眼。   他转过头看向裴尘, 可被毒药侵蚀的嗓子, 已经让他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内殿中争吵不休,却在裴尘跨进内殿时,瞬间沉默下来。   见得他身后还有九公主及德妃一行人,甚至还把半死不活, 被金针强吊着一口气的裴毅抬了进来,有人诧异道:“裴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床上的皇帝用力地睁开眼睛,他已无法控制发颤的面容和身体,却还是在听到裴之一字时,手指疯狂痉挛起来。   率先开口的却不是裴尘,而是闻讯赶来的九公主。   九公主绷着小脸,沉声道:“忠国公说,裴大人是父皇的儿子?”   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气氛尴尬而又沉默。   她也未指望谁来回答,只回身对一人轻颔首。   “这是南安府隐卫叶拾。”   叶拾稳步上前,朝裴尘躬身行礼,随后不待旁人发问,便直接道:“小的父亲叶五,曾是前忠国公夫人身边的隐卫。”   “夫人去世后,父亲腿部落下重疾,没几年便也去了。”   四周安静。   叶拾身侧还站着个身穿深色宫装的嬷嬷,见状亦是上前:“老奴青瓷。”   那个被裴毅点出来作证的大丫鬟,听到这个名字,面色微变。   “青瓷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叶拾沉声道:“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白鹭,曾因在夫人孕中爬床,而被发卖出京。”   那白鹭闻言,浑身发抖,再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人。   “夫人去世后,身边伺候的奴婢皆被遣散。奴婢虽竭力想留在小主子身边,却架不住忠国公坚持,被送离京中。离京后,奴婢心里挂念主子,一直未成婚。”   “至南安府出事后,奴婢担忧小主子境况,重返京中,得知小主子无事后本想离开,却被小主子身边的奶嬷嬷常氏认了出来。”   “小主子便将奴婢接来京中安定,又因安嫔娘娘病逝,九公主身边无人照看,遂将奴婢安排入宫,照顾公主起居。”   裴尘差人处理过她的身份,对外只称人已亡故。   这个嬷嬷容貌寻常,说话却极具条理,三两句交代清楚后,青瓷冷声道:“秋猎当晚,夫人确实是遣散了身边伺候的人。”   “可她并未离开营帐,而是救了个人。”   她盯着白鹭:“所以你所说的染血的裙子确实不假,可夫人离开营帐之中,是为了去取金疮药。”   “二十二年前秋猎随行的太医,是前太医院院判谈太医!大可以去问问他对此事是否还有印象。”   “至于没有圆房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忠国公可能喝醉了不记得,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且都记得明白!”青瓷说到此处,愤怒不已:“忠国公所行之事,全是因为那日你撞见了夫人天明时分慌乱回到营帐。”   “便以为夫人不忠,回到府中日日盘问此事。”   “夫人有难言之隐,不便明说,却不想你反复来此事逼她,夫人为何郁结于心,离世突然,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才是!”   “这……”底下的官员沉吟片刻后道:“敢问夫人救下的是何人?”   青瓷面色微顿:“那人身份特别。”   裴尘却直接道:“事已至此,也无需隐瞒。”   “她救下的人,是前清州通判尹帆。”也是方锦瑟闺中,曾订过婚却负了她的青梅竹马。   “当时尹帆已成婚,妻子尚在孕中。”   林水月面色发沉。   裴毅怀疑方锦瑟,认为裴尘是孽种,所以一直以来把裴尘当做是复仇的工具,裴尘母亲方锦瑟成亲了却始终挂念旧情郎,甚至为了情郎隐瞒事实,自己撒手人寰,将所有的难堪都留给了裴尘。   她看着裴尘冷硬的侧脸,心下难受,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裴尘回眸看她,将她的手握紧了。   “至于你。”裴尘眸中没有温度,扫向了那笔直跪着,不发一言的江英:“你出身军中,老忠国公救过你的命吧?”   裴尘并不知道裴毅的谋划,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齐证据,江英便心知躲不过去了。   他只对着皇帝的病榻叩首,并未回答裴尘的话。   “老忠国公是为何被赐死?”裴尘问他。   他伏在地上不说话,裴尘又复述了遍,他还是不语。   裴尘看着他,忽而抬脚,踢断了他的肋骨。   江英被迫抬头,剧痛之下他尚能保持冷静,可当对上病榻上皇帝的眼时,他便失了分寸。   身为天子卫,皇帝是他发誓效忠的主子,而忠国公府对他恩重如山。   他无法做出抉择,只能任由裴毅行事。   “……贪、墨、军、饷。”到底抗不住,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到底说出口后,他眼角都溢出了泪来。   他知道老忠国公有错,可那是曾放弃自己儿子,选择救他的人。   裴毅不能学武,也是败那次意外所赐,是他欠裴毅的,欠忠国公府的。   在发誓效忠的人及恩重如山的恩人面前,他做不出选择,也根本不知该如何是从。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毅行事,靠着内心对裴家的歉疚,在皇帝面前点下了头。   ……他不配为天子卫。   正说着,尹帆之子尹恒宇也被带了进来。   尹帆这些年潦倒落魄,官职早就丢了,后还得了疾病亡故,只留下了个发妻与儿子。   尹帆的事跟裴毅有没有关系,裴尘也不想去查了。   尹恒宇的到来直接印证了青瓷的话,尹帆当年过意不去,在妻子生产后的几年,还是告知了妻子,自己绕开守卫去找方锦瑟,结果不幸被捕兽夹伤了右腿,是方锦瑟发现且照顾了他一整晚。   但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做。   尹帆的妻子却曾因此事,欲与其和离,后因尹恒宇才作罢。   旁边的叶拾道:“尹帆受伤,是夫人求了父亲将其背至帐中。”   秋猎之中,男女分帐,加上那几日裴毅与方锦瑟争吵不休,两个人并未住在一个帐中,叶拾父亲作为隐卫,也劝过方锦瑟。   但自己护着长大的小姐,跪在他面前求他救尹帆。   他又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可惜这些话,叶拾父亲也曾跟裴毅说过,裴毅满心眼里都是他们这些人合起伙来骗他,如何肯相信?   或许时间久了后,他才对此事将信将疑。   但伴随着裴尘表现出在极致的聪慧,以及长期入宫得到皇帝宠信之事后,对他而言,裴尘越发不像他的面容,还有方锦瑟解释不清的事情,恰好与某些宫中隐秘相吻合。   其他的一切,便都比不过他复仇的心了。   尤其是近两年,裴毅发现裴尘身体逐渐恢复后,身姿神态竟有几分他父亲的影子,就让他基本确定裴尘就是他的儿子。   既然是他的儿子,那便理所应当肩负起复仇的事来,且他自认为编造精巧,裴尘有了五皇子的身份,不光会成为戚氏心头的刺,且还极有可能乱了戚氏的江山。   他对这个儿子不好吗?   他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裴尘了。   谁知他竟这般不知好歹!   “不光如此。”九公主抬眼看向德妃:“德妃娘娘可还记得一个名叫晚眠的宫女?”   德妃原本见得皇帝那副病容,眼泪都蓄起来了。   却被裴家这一连串的事情惊得连眼泪都收了回去,这会突然被问及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她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何人,本宫不记得。”   刚闻讯赶来的庆王道:“本王记得。”   德妃一怔,抬眼看向自家儿子,却见庆王面上沉肃地道:“晚眠是伺候太子的宫女,后来在秋猎上失足摔落至山崖后没了。”   此前六宫事务都是德妃在打理,没想到她根本想不起这些事情来。   倒是庆王因此前与太子交锋,查过许多东西,听过这个名字。   “这晚眠死得蹊跷。”九公主抿唇道:“我怀疑她便是那夜承宠的宫女。”   但这些事,因为德妃记不清楚了,也无从考证。   倒是那荣忠反应过来,忙道:“奴才记起来了!秋猎第二日太子曾派人来寻过这个宫女,说是奉了太子之命来为皇上送解酒汤的。”   荣忠也怀疑过这个突然失踪的宫女就是那个承宠之人,可他那边已经把他弄没的那个交上去了,哪敢叫人去查。   宫内外那么多人,少了一两个宫女叫不得什么大事,也闹不到皇帝的面前去。   可此前裴毅提及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满脑门子都是自己做过的荒唐事,哪里还想的起来这些细微末节。   “你可听到了?”裴尘冷眼看着面皮涨得青紫的裴毅,星眸满是寒霜:“你当凭着你一番话,就能天衣无缝,无人能查了?”   “老忠国公手捏兵权不放,私吞克扣军饷导致军中内乱,对方一纸诉状告到了先帝面前。”   “给了先帝收回兵权,赐死他的理由。”   “你自小在他的教导之下,对权利渴望尤甚,利益熏心却又不得入仕,无能之下想出这等李代桃僵的龌蹉之法,想让我一辈子都顶着通奸之子的名头活着,替你和你父亲完成你们未能完成的野心之举。”   “你和你父亲一样,皆是有贼心没贼胆,觊觎着高高在上的位置,恨不能取而代之。”   裴尘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此刻再看着他,连此前在偏殿内的那丁点温度都没有了,只有无尽的冷漠与冰霜,目光也如同看待死人一般。   “你以为你用这等办法,让我顶着这个名头去争储,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对你的安排听之任之吗?”   “裴毅,以父子之名过了二十二年,你当真是半点都不了解我。”   “我不像你,打着复仇的名号,将儿子当成是棋子来满足你那见不得光的野心。”   “也不是你父亲,手握重权却被权利反噬,一生受权桎梏。”   裴毅的眼睛几乎不能视物了,他吞的毒药发作缓慢,但只要发作就是必死,可裴尘只用了一根金针,就能将他吊着一口气,让他看完这一切。   如他所说,裴毅确实是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儿子。   他所做的,全在于对裴尘的利用了,而不在乎裴尘是什么性格,什么情绪以及什么想法。   直到弥留之际,裴尘说出这番话,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裴尘在告诉他,他不是谁的儿子谁的皇子,也不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他就是裴尘。   “我和你们不同。”裴尘声音进入了他的脑海,他反应不及,就听得他复又道:“你们魂牵梦萦,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以性命为饵,使劲浑身解数都想要拼搏个机会的东西。”   “我唾手可得。”   他话音刚落,外面瞬间喧闹了起来。   这内殿的众臣还未从裴毅竟是丧心病狂到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设计的事情中反应过来。   就见得这般景象,抬眼一看,许多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   这是裴尘在林水月斩太子时,就做的准备。   裴毅说皇帝在训狗,但对裴尘而言,皇帝是怎么想的,如何递给他一颗夹了砒=霜的糖的,都不重要。   他生在裴家,有这样一个父亲,如果不是自小入宫,只怕早就已经死了。   所以他未曾动过谋逆的念头。   唯有在林水月的身上,他可以不计一切。   不在乎所有。   但这准备到底没用上,他的水月是白玉,且无暇,便是再过千百年,也容不得半点脏污。   所以他用合理的方式给林水月脱了罪。   但不代表着他没有准备。   在这边的朝臣,均是被今夜一桩桩的事情搞得心神不宁,所以未曾发现,他们在此地商议了大半天,却不见朝中众武将。   如今这些人忽然出现,才让许多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然而未曾深想,就见得那领头之人朝裴尘道:“御前侍卫统领在石青竹见过将军。”   “秦屿见过将军。”   “高成海见过将军!”   “成路见过将军!”   有人瞠目结舌,骤然反应过来,回头对身侧的人道:“御前侍卫、京畿营、株洲众将、边疆将士另外还有……”   “得了,别数了,整个大晋所有的将领都在此处了。”   在场朝臣:……   “除了武将,也有文臣。你可瞧见了,六部。”   有人轻声提点了句,待得反应过来的人细看,却发现六部之中,除刑部、礼部之外,均有人到场。   虽说不都全是一部之长,但却也是手握实权之人。   这些人姗姗来迟,进殿之后除了拜见皇帝,便是一个个向裴尘行礼。   这时才有人想起来:“此前,株洲二十万兵马,都是受裴尘所控。”   然而现在看来,远不止二十万。   如果说朝堂之内尚且还算得上是乱糟糟一片的话,那军中几乎是上下一条心,皆以裴尘为首。   这不是老忠国公在时,看似整齐实则各怀心思的兵马。   他们在裴尘的面前,瞧不出半点不情愿。   一时间,所有朝臣俱是沉默了。   他们在皇帝榻前,热烈议论着谁人为储君的时候,完全忘却了朝中谁掌权。   从前或许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可今日乍见之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光是掌权,且还是悄无声息的。   “时间太久了,亦或者说是诸位的目光都停留在其他事情上太远,只怕是忘记了,此番打败燕国,靠的也是裴大人手中别致的武器。”   也即是说,他手中有兵马,还有燕国那等兵强马壮之下都难以抵挡的诡异武器。   据闻,燕国至今还在研究当初攻城之时,晋军所用的黑疙瘩。   然而至今无人能够揣摩得透。   满殿沉默。   唯有德妃不明所以,见得这般阵仗,竟是开口问裴尘道:“裴尘,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旁边的官员听及这等话,皆是变了脸色,可德妃见这气氛越发古怪,便越是害怕,她也不敢看裴尘。   眼神满殿乱瞟,只慌乱地道:“你、你、你不要胡来啊,好端端的,做什么乱臣贼子。”   裴尘听及这话,却是低头对裴毅道:“父亲听到了吗?”   听到?   听到什么?   裴毅那濒死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翻身起来,看见这般盛况。   然而用尽全力之下,也只看得一眼,这一眼就足以证明,德妃及身边的人反应不假。   他一时发了疯,想抓住裴尘的衣袖,想要开口让裴尘做点什么。   他急得抽搐不已,口中鲜血满溢。   可就是发不出一个音节来,甚至出不了半点声响。   他只听得裴尘声音平静地道:“你想要?”   裴毅疯了似的想呼唤出声,他甚至觉得,裴尘这般了得之下,必定可以将他治好。   戚氏的江山瞬间能换了他们裴家的人来做!   他太急切了,想点头,想说话,然而情绪越是激动越是控制不住的溢出鲜血。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在他人面前多么的恐怖,也不知道他大限将至,而今这般急切,是在耗空了自己的身体。   他只知道发了疯似的去挥舞着手,想趁着活着的时候,摸一把那金灿灿的龙椅。   不想却听得旁边的裴尘冷声道:“我不想要。”   裴毅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这是在说,他分明没有皇帝儿子这样的身份,也可以影响全局,但他在轻易就能影响局面的情况之下,选择不要。   那句他与他们不同,竟是半个字都没有做假。   他更没有想到,裴尘所说的唾手可得是真,也没有想到,裴尘这刻意叫他听到见到了这等场面之后的下一句话,竟是如此。   他迫切地想要表达,想要劝阻。   这等只差一步的事情,在他眼里,便是今生最大的可能性。   可眼前的人无动于衷,他能够感觉得到裴尘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无动于衷?   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他怎么能藏着这么多的东西,不叫裴毅知道?   若他知道、若他知道……   是了,裴尘定然是在恨他。   恨他编造故事,企图榨干裴尘的价值,恨他将裴尘立成了靶子,恨他从未对裴尘有过骨肉亲情,却是要裴尘用余生来回报他们裴家。   可是,他那是为了裴尘好啊!   裴尘怎么能恨他呢?   就在裴毅迷惑不解,将要在这巨大的震惊中,度过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瞬时,听得裴尘淡声道:“皇上病重,储君之位,诸位可有意见了?”   方才吵闹不堪,各种想法与心思齐飞的内殿,如今安静得仿若落针可闻。   “裴大人可有高见?”胡大人踌躇了下,他觉得裴尘突然亮出底牌,意不在谋反。   否则的话,方才裴尘也就不必将裴毅设计的那个套子解释清楚了。   因而他开了这个口。   而裴尘也回答了他:“九公主聪慧通达,当得重任。”   这话一出,裴毅所有的力气都散了。   在他最后消散的时间里,只听得刚才那些熟悉的,朝裴尘行礼的声音接踵而至:“臣附议。”   “臣附议。”   ……   裴毅在这种巨大的,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彻底没了声响。   裴尘看着地上的人,再无任何情绪。   而在他身后,以田阁老等老臣为首的一干人等,终是出声道:“还请皇上册封九公主为储君。”   声音响彻了整个内殿之中。 第155章 正文完   有争论的前提是各方差距不大, 而在完全一边倒的情况之下,是全然不会存在争论的。   立九公主为储,且当即准备登基大典的事, 便这么毫无争议地定了下来。   病榻上的皇帝已无法开口, 田阁老捧着文书到了榻前,皇帝视线中,见得已逐渐长成少女模样的九公主, 并未有激烈反应。   这便是默许了。   夜幕落下后,一轮清月挂在天边。   清风徐徐, 月光轻薄如纱,也寓意着全新的开始。   回府的路上,林水月见得裴尘满脸疲惫,轻握住了他的手。   想要宽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忽而被拢入了他的怀中,听得他轻声道:“我有你便够了。”   林水月手中微顿, 搂住了他的腰。   两个人静静相拥, 过得许久, 林水月听得他低柔的嗓音:“小九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的品性我知道。”   “事出突然,未能与你相商。”   林水月能够理解, 那等场面之下, 若不及时镇压, 之后不消一日, 便会滋生出各类妖魔鬼怪。   与皇位的人选比较起来,她更在乎他。   裴尘的声音清缓,却带着十分的笃定:“便是来日有了万一,我亦还有底牌。”   林水月眉头一挑, 这倒是她半点不知的了。   她退开身,好整以暇地看他,等着他自己将这些个事情交代清楚。   却见他面色不变,勾着她的手道:“徐骆云师出丘山老道,夫人可还有印象。”   林水月点头,丘山老道方德山,江湖中人,名号却格外的敞亮。   江湖中人不涉庙堂,虽处晋地,却仿若游离其外。   丘山老道能收徐骆云为徒,也纯粹是个意外。   似是他们这样的江湖剑客,一般都不愿意与朝堂牵涉过深,甚至一大半的都是隐世的状态。   但江湖人,也讲究一个缘法。   丘山老道同徐骆云结缘,便是他们师徒之间的缘分。   “丘山老道所在的剑庄,名为断剑阁。他是断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晋朝第一剑客的名号,是他自断剑阁离开后闯出来的。”   裴尘微顿后道:“而断剑阁内,还有七大高手,其中之一,就是青衣卫中的严海。”   林水月:……   她一时反应不及,所以江湖高人在他的青衣卫中?   “青衣卫是我的私卫,此生只忠于我,如今还有你。”裴尘看着她,后道:“断剑阁阁主与我有旧,他幼子身受重伤,曾托我为其治伤,此后就有了来往。”   这边林水月还未反应过来呢,他又补了一句:“除此外,还有断剑阁下的四大门派。”   林水月:?   “实在不行,还有海国重臣李碧书。”   冲击太多,林水月面无表情地道:“我记得海国与晋朝来往并不多。”   海国地域辽阔,不比晋朝小多少,加之离得较远,不似燕国和另外几个邻国那般方便。   不过海国富庶,加之各类的奇珍异宝很多。晋朝并未限制与海国通商,所以两国之间还是有着不少的贸易往来的。   只是她不理解,裴尘这病秧子在戚氏皇室的手底下,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些事情的?   “海国使臣曾到访过晋朝。”裴尘倒是心平气和:“田阁老作为使臣,我同他一并到过海国,且在那边住了段时日。”   “且就算是没有我,夫人也做好了打算吧。”裴尘拿眼看她:“这些时日,我听闻燕国皇帝病重,太子曲煊怕是要登位了。”   提及此事,他便忍不住道:“他能登位,夫人可是功不可没。”   林水月眼观鼻鼻观心,轻咳道:“燕国内政我如何能够知晓?”   裴尘点头:“我也没瞧见夫人桌案上的文书。”   林水月:……   行了,都别解释,他们两皆各自留有底牌。此前为了避免意外,加之朝堂争斗最为白热化时,便默契地留有余地。   若真发难起来,必定也不会撇下对方。   只是没想到,这你留一个我留一个,竟然留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林水月沉默片刻还是道:“齐山长送了我一物。”   裴尘抬眸看她。   却见她摸了摸鼻子道:“是江南往外几百里的……一片海域。”   裴尘:……   行。   他留人,留人脉,留银钱。   她倒好,手里留了片私海。   “此物贵重,我原是不想收下的,但齐山长说,齐家拿着亦是烫手山芋,那海域隶属于彼端的洋国,他们也不认识那洋国的字。”   这不是巧了吗,林水月认得。   而且她找了几本那国家的书籍和律法来看,发现在那个国家买卖海域确实是合法的,并且她手中的文书也具有效用。   徽明上下对当初她救了他们的事情着实感怀于心,林水月不想他们一直挂念着此事,且日后徽明四子都要入朝,存着这份恩情,倒像她要挟恩图报。   不若收了这个礼物,也好叫他们安心。   这事情她是打算告知裴尘的,可裴尘对徐子乔有意见,听不得她提徽明两个字,加之近段时日事情确实极多,她便没来得及说。   这便造就了这等局面。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忍不住笑。   “戚氏的江山,便交由戚氏来守着。”半晌后,裴尘握住了她的手,对她轻笑:“我只需要护着你便是了。”   权势泼天的背后,也代表着无数的责任。   裴尘刚认识林水月的时候,她只想做个闲人,打打麻将钓钓鱼,种花赏月。   说来,是他将她拽入了这争斗的旋涡中。   彼时他调配出新药,身体却因吃不住药性,已出现油灯枯竭之势。对她有好奇,有他当时都未曾发觉的悸动和喜欢,却是伸手拉她跨进了争斗。   而今,也该还她自在才是。   权势之外,还有她想要的山高海阔,束缚于朝堂和后宫,不该是她的未来。   她是林大人,也是彼时散漫自在的林二,过什么日子,当由她自己来选择。   储君是位公主,不日便要登基的事情,让整个晋朝都热闹了一把。   皇室争斗离平民百姓的生活很远,但见过太子的暴戾之后,不少不涉朝政的人也担心起来了晋朝未来。   好在这个人选虽然出乎意料,但拥护的人却是切实的可靠。   那嚣张多日的燕军,最后被谁人收服的事情,底下的人可都还有着记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还出现了一位从未有过的女帝,叫人开怀的同时,民间的女郎们,也逐渐挺起了胸膛。   而今有女官女帝,便代表着女子也可以有广阔的未来。   是不被拘束于闺阁之外的,可以令她们也施展一番拳脚的天地。   新帝登基,作为新帝曾就读过的太学女院率先做出表率,自此后引入了四书五经,科考内容入学院,让女子也可以如男儿一般进学识,而知朝政。   此举一出,女院随机效仿,民间书院亦是趁着这一次的东风,一起改造。   欢悦气氛竟是从所未有的高涨。   而女帝的登基大典还未开始,此番春闱科考的榜首却已经出现。   会试榜首出自徽明书院徐子乔,次名是同为徽明书院出身的齐铭晔,林淮尹得了第三。   这结果倒是没有出乎林水月的意料。   只是因着新帝登基诸事繁杂,原本计划好的殿试日子需得要往后挪,待得小九登基后,方才能够举行殿试。   也因此,这个登基大典变得格外的重要和热切了起来。   只人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情时,小九却还如往常一般同林水月下棋。   林水月是个臭棋篓子,满京城皆知。   如今连闺中好友胡西西都不愿意跟她下,反而小九有这个耐性。   只是林水月这个人,与新帝下棋也悔棋,甚至还赖账。   十几日下来,已经欠了小九整整三百两银子。   连德妃都看不下去了。   新帝册封,原皇帝禅位诏书已下,皇帝变成了太上皇。   中风这病并不好治,太上皇需要静养,而原本的宫妃中,德妃性子最是跋扈,不想对太上皇也是情意最真的。   太上皇卧床后,起居照料便都是由她一人操办,将太上皇照顾得极好。   只是她心里挂着事。   小九即将登基,德妃总算是想起此前七公主反复针对小九的事情了。   她兀自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恨自己有眼无珠。   当初就觉得这九公主绷着一张小脸,看着跟其他的公主格外不同,倒也没有细想。   哪里知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真龙天子的模样!   这会是后悔了,却也怕小九记仇。   于是铁了心讨好。   她照顾太上皇的起居之上用心,还自己学了烹饪,每日里给太上皇送一份吃的,也给小九送一份。   时日长了,便经常看到小九下了早朝跟林水月在御书房下棋。   德妃自认头脑不太聪明,却也没想到这位名满天下的林大人棋能下得这么差。   林水月如今官复原职,回了刑部之中。   刑部内忙碌非常,裴毅死后,程旭是半点不含糊,将所有牵涉其中的党羽交代了大半。   这可给刑部忙坏了,天天不是在捉拿就是在审问的路上。   林水月每日里的休闲时间,就是和小九下棋,要不然就是回府中去和某人待在榻上,比起来还是下棋好。   下棋不费劲,下棋不腰疼。   正逢礼部的人过来,送东西的人还是她爹。   林朗端着文书进来,就看见林水月抬手捡起了面前新帝的棋子,笑道:“就让这三步。”   林朗:……   她怎么好意思的?   却见九公主那张已初现皇家威仪的面容上抽了一下。   近来早朝,朝中臣子都对九公主赞不绝口。   此前都只听说九公主在女院就读,没想到竟是文韬武略都不差,尤其她这个年纪,已经颇有建树。   加之她性格虽冷,却并非是生人勿进的寒凉。   反倒透出一种不合年纪的沉稳来。   比之前的太子,甚至是庆王都要好。   甚至不少人惊觉,若非九公主生了女儿身,只怕早就已经成为了角逐皇位的重要人选了。   不过如今也好,直接越过了这一步成为储君。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皇家秘闻之后,不少官员竟是生出了一个荒诞的看法,那就是女帝好,女帝妙,女帝的子嗣一定是自己的。   绝无争议。   这些话林朗皆有听过,这几日在朝上看到九公主的小脸也都习惯了。   习惯了对方不合年纪的沉稳与冰凉,还真的是难得看见这般生动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表情来……   再看对面的他闺女,是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棋盘。   林朗:……   “先别下了。”九公主招呼她:“你来选一下兄长的封号。”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下。   九公主微顿,随即平静地道:“母妃亡故后,我在兄长的看顾下长大,对我而言,他便是我的兄长。”   她看向林水月,轻声道:“人人都说,是当年母妃关照了兄长,兄长投桃报李,但我清楚,我母妃人微言轻,此前在宫中犹如不存在般,所能给的照料是有限的。”   她问过身边的乳嬷嬷,那时候裴尘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左不过是看着他衣衫不合适了,帮忙改一改。   准备些鞋袜,或者是送点自己做的糕点过去,这样的小事罢了。   换来的,就是母妃亡故后,裴尘对她的照料。   生在宫中,她所见到的东西,远比其他人所想象的要多。   刚开始的时候,她孤苦无依的,住在了一个极为偏远的宫殿。裴尘叫她忍一忍,过段时间便会给她换一个。   她应了。   那宫殿在深宫里最偏僻的地方,旁边就是冷宫。   入目之处满是萧索,宫中这个地方,最是捧高踩低,她有记忆起,看到的冷宫妃嫔过的日子格外艰难。   而她虽然住着偏僻的宫殿,内里却哪样都好。   有一天,裴尘来看她。   裴尘寻常对她多有关照,但其实二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多半的时间都很忙,不忙的时候又都病着。   裴尘那日穿了身月白色的长衫,坐在了她殿内的椅子上,看着孱弱瘦小的她,问她:“可想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上。”   她那时很小,其实很多人都以为她记不得了,但她就是清晰明白地记得,她对裴尘点了头。   从那之后,清晨起,日暮落。   她的殿内总会出现不一样的师长,他们教她识字懂礼,教她学问文章。   她的时间一直都很紧凑。   到了年纪去了太学女院后,还屡屡被七公主找茬。   她因为功课实在是太多,其实大多时候不愿意说话,也不想搭理七公主。   然后林水月就来了。   林水月是她见过的最有趣的女子。   她从未见过像林水月这样的人。   她会跟她在湖边扔石子,带她出去玩,甚至烤了个半生不熟的红薯给她吃,害得她强忍着不适同师长上课,半夜里起来几次,肚中还是闹腾不已。   但她还是很喜欢林水月。   她喜欢林水月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和宫内的死气沉沉不一样,和给足了她关怀却又没有时间陪她成长的裴尘也不一样。   林水月带给她的,是她这几年内,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如今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看着昔日里曾给过她冷眼的无数人,谄媚讨好的嘴脸。   也看到了七公主那气闷却又不得不朝她行礼的模样。   人有千变万化的面孔。   可林水月还是一样。   跟以前一样,陪她玩,带她出去钓鱼。   被门前的侍卫拦住了,还带她翻窗。   对她而言,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人,一个是她的好友。   所以她并不觉得,称呼裴尘为兄长有什么错,甚至如果必要的话,她还可以叫林水月嫂子。   但是林水月不喜欢这个称呼,她说听着就好像老了。   “什么封号?”满殿安静中,只有林水月开了口。   林朗沉默片刻,本想着提醒九公主,如今身份巨变,她是君裴尘为臣,这称呼万万不可。   可看了林水月一眼,到底没说出口。   九公主道:“兄长封王的封号。”   这是她提出的,底下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九公主尚小,如今背后威慑众臣的人是裴尘,九公主愿意给他个异姓王的爵位,其他人自不敢多言什么。   林朗见得她二人相处平常,林水月就好像是平常给女孩子挑选配饰一样,拿着礼部拟定的那几个封号看,一边还跟九公主讨论。   林朗:……   都不知道该说林水月是心大呢,还是缺心眼。   但他清楚,林水月决计不是缺心眼的人,而这也是她与公主一直以来的相处之道。   眼下也没外人,便随她们去吧。   是的,没有外人,他不算外人。   “这全都是喜庆吉利的,看着就好像大年三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林水月把文书往九公主面前推了下:“还是你来选吧,皇上。”   她突然改口,让九公主微怔。   反应过来,却是轻笑了下。   九公主倒也没有再推辞,反而是唇边挂着笑,仔细打量了几眼后道:“我觉得瑞这个字的寓意不错。”   “寓意吉祥,也有祥瑞,福瑞的意思。”林朗笑道。   “那便定这个吧。”九公主轻笑:“希望兄长能长寿平安,身体康健。”   封号便这么拟定下来了。   与之一起的,还有林水月的封赏。   九公主的本意,是打算给林水月超一品帝师之名。   但林水月觉得太过张扬,并且她也算不得九公主的老师,顶多算是从前带着九公主逃学、玩耍的帮凶罢了。   九公主应了,随后打算赐林水月一个侯爵,并一块御天令。   林水月原本的那一块,在斩太子入狱之后,便被收回了。新的这一块是九公主为储君后新做的,上面还篆刻有林水月的名字。   作用和往常一样,且是直接赠予她,此后都不会收回。   这是九公主的好意,也是历来新帝登基,对有功之臣的封赏。   虽然林水月觉得她也没做什么,但到底是未再三推辞。   此后自女帝、女官之后,便有了女侯。   林水月封号逍遥。   当真是史无前例的封号,论说逍遥侯,大概也就这么一位了。   全部敲定后,终是到了登基大典这一日。   进入三月,春日暖阳照耀大地。   将整个地面都照得暖融融的。   百官林立。   林水月和裴尘两个人均是穿着厚重的礼服,他们二人,一个世袭罔替的瑞王,一个别具一格的逍遥侯,皆是要陪君左右,完成今日的登基大典。   宫殿外,人头攒动。   自殿外到敬天门处,都铺着猩红色的地毯。   林水月抬眼望去,只见一道极宽的道往下延绵。   她穿着厚重的礼服,头顶着冠,竟是比成婚的那一日还要累不少。   偏旁边的人在这等场合之下,还要拽着她的手。   好在他的手冰凉无汗,触手温润。   只这人拉着不放便罢了,还打算十指相扣。   林水月低声道:“你是打算稍后这么上去吗?”   裴尘轻笑:“倒也不是不可。”   林水月懒得理他,回眸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宫道上,九公主戚容神色肃穆,身穿着明黄色龙袍。   一步一步,朝着这大殿上行来。   远处,阳光照耀之下,整个天际仿若一副被笔墨染成的山水画,壮丽且耀目。   今次登基大典很是特别,除了文武百官外,还有本次科考之中斩获名次的各进士。   他们穿着清一色的学子服,站在了最为靠后的位置。   九公主抬步走来,正好经过了他们。   林水月的目光从那一群人身上划过,正好听到了旁边田阁老激动的声音:“天降祥瑞,必是盛世之兆。”   这一声出来,便有无数人应和。   她抬眸勾唇,转头对裴尘轻笑道:“待得盛世来临,皇上坐稳了帝位,咱们便寻一日隐退,去周游列国吧。”   裴尘轻笑着应道:“好。”   说话间,九公主已缓步从他们面前走过。   随后至大殿门口,一步一步地往上。   大晋三十七年,皇九女戚容登位,改国号为幽。   封原北伐将军裴尘为瑞王,刑部尚书林水月为逍遥侯。   后在二人辅佐之下,开启了长达六十三年的晋幽盛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