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长姐,反向带娃[六零]》作者:大鹅踏雪泥 文案: 幼师宋禾穿成宋荷花,睁开眼就遇上大逃荒。如今长辈去世,她得带着三个弟妹去李家村投靠姑姑! 宋禾眼睛一翻,就想死一死。 开局一个破碗,该怎么带着三个四岁的小孩活下去呢? 宋禾摸着自个儿怀中突然出现的小笼包,咽下口水,想自杀的冲动消失了,她还是能苟一苟的。 —— 人人都夸赞宋禾是个好长姐,三位小孩也是这么觉得的。 姐姐什么都不会,姐姐好特么可怜,姐姐都是为了我,我要为姐姐拼搏奋斗! 宋禾:怎么办,姐姐每天为了养你们好累! 于是未来企业家大娃天天早起刷马桶; 宋禾:哇塞,洗碗这么难的事小妹也会吗? 于是未来科学家小妹餐餐不落洗着碗; 宋禾:天呐,姐姐小时候可不会扫地擦桌! 于是未来大官米宝扫地擦桌子样样行。 什么大娃是宋家根要让着,小妹是宋家老小要捧着,米宝是舅舅的独苗要保护好了…… 宋禾深夜翻看育儿手册,沉重摇摇头。 带娃宗旨第一条: 娃的事让娃干,不是娃的事也让娃干。 家长够咸鱼,娃就够勤快。 茶艺长姐,反向育娃! —— 宋禾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干农活这方面是个妥妥的废物。为了养活自己,她思来想去决定干回老本行,以图谋口饭吃。 只是没想到这幼儿园办得越来越大,从村里到公社再到县里,从市报到省报再到全国报,幼师宋禾在这个时代,留下别样风采! *妇女能顶半边天。 *儿童是民族的希望,祖国的未来。 ps :本文非典型养崽文,女主非奉献型长姐,委屈谁都不委屈自己。嘴软心硬,相当硬。 架空年代文,女主有金手指,幼儿园厨房。 前期主生存、主家常、主美食。 后期女主将奉献给我国幼师事业,为我国幼师事业添砖加瓦!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禾 ┃ 配角:三位小孩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长姐养娃?不,是娃养长姐。 立意:再艰苦的环境,也能逆风翻盘 作品简评: 幼师宋禾穿越到六十年代灾荒时期,成为一位无父无母,还要带着三个弟妹逃荒的小姑娘。她先是和弟妹们在逃荒路上艰难求生,经历过吃野菜,挖芦苇根的艰难生活后,终于到达姑姑家。求生之路至此结束,但是宋禾为了更好的生活,选择重新捡起专业,在村子里开办幼儿园。只是没想到这幼儿园越办越大,从村里到公社,再从公社到县里。宋禾成为宋园长,一路逆风盘飞! 主角宋禾是新时代的青年,在穿越回六七十年代后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信念理想,为幼儿教育献出自己的一份力。她自信勇敢,她坚韧不拔,她无惧困难,永远坚持着自己的初心。本文文风轻松,温暖治愈。浓浓的亲情、师生情流淌在字里行间中。 第1章 穿越六零年   “小宋老师,有没空?来帮我搭把手。”   “哎,好嘞!”   刚从厕所出来的宋禾一听,赶紧洗洗手,往厨房那边跑去。   宋禾三天前入职这家本市家长们梦寐以求的幼儿园。   园中有几位外教,幼儿园园长还是一位出过书的儿童心理学家,再加上幼儿园各项设施条件不错,所以这所启明星幼儿园备受好评。   这会儿铁栅栏那头喊她搭手搬个货的中年胖大叔,是幼儿园的大厨李师傅。   一位拥有高级技师证的厨师。   说到这儿有人就奇怪了,为啥能够在大酒店当主厨,甚至能开班授课的高级技师会到幼儿园来当厨师呢?   因为这位李师傅是园长她“内人”,为了支持老婆事业(偷懒划水),于是来到幼儿园工作。   宋禾大学期间发愤图强要进这家幼儿园,除了工资高待遇好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家幼儿园的饭在幼师圈子内无比有名。   她刚还听同事说李师傅在做粤式点心呢,这会儿过去,指不定能蹭几块。   幼儿园的园区面积不大,但厨房与小朋友们活动的区域是分离的,用了铁栏杆隔开。   宋禾从铁门过去,快速提起一袋大米进厨房。厨房里头有间小储物房,物资都放在里边。因为对食材要求严格,所以菜品不多。也就是大米面粉,以及调料之类的东西会一次性买多一些。   头回进幼儿园厨房的宋禾看哪儿都新鲜,锅里放着好几个小竹笼,闻着像是小笼包的味道。进入储物房后,突然,她余光瞥见放在冰柜上的钥匙,瞬间被钥匙上挂着的一个相片吸引了目光。   照片虽是彩色照,但可以看得出年代久远,上边是个穿得很摩登,面容很漂亮的中年女人。   “这是我奶奶。”李师傅见宋禾直直盯着照片看,于是介绍说道。说着,他扛着一个箱子,踏上梯子,将箱子放到铁柜之上。   李师傅笑了笑:“我从小运气不行,所以就把我奶奶的照片放身上,别说,从那之后,我运气还真就扶摇直上了!”   宋禾没说啥话,但心中明显不信。   “真的。”李师傅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想什么似的,从梯子上下来道,“我奶奶经历过逃荒,当时一家七口人有六个在路上没了,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当时才四岁。”   运气更好的是隔年她就顺利地被一对工人家庭收养,待她如亲女,不愁吃喝,还供她读书上大学。   并且奶奶的养父母在收养她后升职飞快,就连他们这些子孙,在奶奶活着时,做事儿也都顺顺利利的。当然了,除他外。   不过等奶奶去世,家里人的运气便直线下降。倒不是说变得不好,而是变得跟普通人差不多。   可他和家里其他人不一样啊,小时候运气就比不过别人,等奶奶去世后,那是出门十回,总有一回踩狗屎!   狗知道高档小区,怎么会在路上出现一坨狗屎!   李师傅被搞得心力交瘁,直到将奶奶照片放身上,这才好了不少。   宋禾认真听李师傅讲述,然后露出惊讶表情,又顺着话题问了问,让李师傅的倾诉欲得到极大满足。   等李师傅再次出门搬货,她放下吃惊表情,转过头又看眼照片。   “嗯?”   宋禾猛地凑近,她突然看到照片下方还夹着一张褪了色的符纸,还未等宋禾看清楚,下一秒——稳得一批的铁架倒了。   “啊!”   一声惨叫,宋禾倒地,手边是被她慌忙中抓到地上的钥匙。鲜红的血液浸在钥匙上,照片似乎闪过一瞬微光。   “哎呦娘嘞,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   李师傅听到动静匆匆跑进来,看到这场景大惊失色,连忙大叫,哆哆嗦嗦地掏出口袋中的手机打120。   宋禾意识慢慢模糊,只听到耳边有些嘈杂,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慢慢消失……   不,不是消失,是她眼睛闭上了。   最后她脑子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好歹让她把手机格式化了再晕啊!   ……   月亮高悬于夜空之上,从一片片云中穿梭而过,洒在大地上的月光忽明忽暗。   秋日的夜晚气温不高,晚风凉爽,可此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谁也没心思感受秋风的凉爽。   身形萎顿,神情恍惚,头发蓬乱,眼神空洞,目之所及,所有人都是一副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模样。   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路边、土坡、亦或者靠在大石头旁。   火光在人群中亮起,有人趁着这光亮,佝偻着身子四处寻摸食物。   这里的食物要打双引号,因为此刻在人们的心中,树皮、树叶,甚至泥土都算食物。   有人则悄悄招呼着家里人围在自己身边,然后小心翼翼从怀中的布袋里掏出仅有的几个地瓜,切开分给家里人。   剩下的一小块,则放在小泥炉里,再将泥炉藏在火堆中。   没法子,大人能吃生地瓜,可才长牙的小孩却吃不了。   而烤得地瓜比煮的更没料,所以只能冒着风险用炉子煮。   在这紧要关头,围着的人手中都纷纷举着大木棍,原本板滞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凶狠犀利,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视着周围。   似乎只要有人靠近,那么他们便会抄着木棍狠狠挥打过去。   饿了许久的人,对香味十分敏感。   泥炉发出的咕噜声被噼里啪啦的火声掩盖,消失在风声中。   可那随着水汽飘出的香味,却敏锐地被众人捕捉到。   “好香,我饿。”躲在母亲怀里的小孩不停地嗅着香味,透过母亲的指缝,瞧见不远处在火光中袅袅升起的水汽,口水直咽。   母亲摸着瘦弱的孩子,小声道:“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昨儿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小孩早懂了当下是什么情况,也懂了父母此刻根本拿不出吃食来。   他听话地蜷缩着身子,埋在母亲怀抱中。   又是一阵晚风吹过,扬起土灰,直往人身上吹。夜晚渐升,人们没力气说话打闹,只是那肚子嘟噜声此起彼伏,为了充饥,守夜的人们开始不停喝水。   然而,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稚嫩的声音从人群边缘处传来。   “娘!”   “大姐!”   “娘,大姐!”   声声透着绝望。   那是一个巨石后头,月光进不去,火光照不到,几位小孩,正面露惶恐、瑟瑟发抖地扑在两人身上大喊。   没有一个人起身去看,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未曾变化。   并非冷血,而是在逃荒路上,这场景他们都见多了。   走动、说话,都是需要力气的。   再有,只要不去看,心肠便会更硬一些。若是去了,忍不住想掏出一点点粮食救她们命可咋整?   都是乡里邻居……唉!   他们心中叹口气。   老宋一家七口人,只剩这四个妇孺,如今,两个还算能顶事的也要走了,剩下的两个还不到四岁,想必……   “是三个。”有人靠在树根,淡淡说了一句,“老宋媳妇她弟还留下一个,年纪跟老宋家那对龙凤胎一样大。”   是了,老宋媳妇娘家三口人也没了两口,只剩一个小孩。   不过这有什么区别呢?   众人望着月亮,屏蔽传入耳中的哭声,眼睛又渐渐变得麻木。   宋禾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在“被装入”。   灵魂飘荡,然后下沉,紧接着感受到一股吸力,然后被装入一个躯壳当中。   她开始有了感知。   寒冷、饥饿,还有身下被石头摩擦抵压传来的痛。   又过几秒,她就能够控制身体了,耳边的呜咽声,让她脑袋慢慢清醒。   宋禾睁开眼,眼前先是漆黑一片,适应一会儿,她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而此刻,几位哭得涕泗横流已经发现她醒了,纷纷趴在她身上大哭。   “大姐,你别睡,看看娘,娘还没醒。”   “呜呜姐姐我要抱。”   宋禾:“……”   她挣扎着坐起身,看眼眼前陌生的几位小孩,心脏砰砰直跳。再瞪大眼睛环望四周,摸摸自己的身体……   似乎,大概,也许,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禾倒吸一口冷气,眼睛一翻,就想再死一死!   就想问问,老天,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姐,大姐!”看到宋禾倒下,三个小孩又慌又急,哭得稀里哗啦的,似乎下一秒立刻就会昏厥过去。   宋禾死活不肯睁眼,心中不停念叨:回去,回去,回去……   只要能回去,她保证日后认真工作行善积德,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只是这具身体似乎虚弱得很,还未祈祷片刻,宋禾就陷入昏睡。在睡梦中,她看到这位名叫宋荷花小女孩十四年的人生经历。   等再度醒来,已是半夜。   哭声消失,只有抽噎还在继续。   她又闭眼祈祷了一会儿,可随着对外界感官越来越清晰,宋禾的心就越来越沉,期望逐渐消失。   倒霉催的,她觉得自己可能得接手这具身体了。 第2章 开局逃荒   宋禾靠在巨石上,脑袋中开始整理记忆。   此时是1960年的秋天,具体日期原身不知道,但是宋禾根据记忆推算,这会儿该是十月下旬。   这位宋荷花小妹妹出生于1946年,因为出生时恰逢当地解放,所以在家中受亲人喜爱。再加上她母亲生完她之后好几年都没有生育,所以宋荷花就更是个宝了。   家中父母爷奶俱在,四个劳动力,养她一人绰绰有余。   比起其他女孩子,宋荷花能够吃饱饭,能够上学堂,能够不用下地干农活   原身父亲甚至做好了招赘婿的准备。   可贫穷的山村中,她即便受宠,家务活也是得做的。   只是四年前,龙凤胎弟妹出生,宋荷花的生活水准才有所下降。   小姑娘的记忆中没多少东西,宋禾从她的视角看完了她十四年的历程,根据自己的分析,马上想清楚了此刻的处境。   这会儿,该是建国初期的三年□□吧?   原身所在的宋家庄,正是受灾严重的地区。因为村干部的失误,宋家庄大食堂关的晚,粮食浪费的多,最后甚至将种子都给吃掉了一部分。   而剩下的一部分,在种植期间又遭遇了恶劣天气,根本就没剩下多少收成。   这也就导致了为何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而一堆人却正在逃荒。   不仅如此,宋荷花这一家,更是跨省逃荒。   记忆中,父亲告诉她,他们这是要去临省的安省去投奔姑姑。   这着实是一项艰难的旅程。荷花妹妹爷奶,父亲在逃荒路上去世,与她同行的舅舅舅妈也因为剩一口吃的给小表弟,所以在一周前倒下,再也未曾醒过来。   宋禾能感觉到,就连原主,在她来之前,也已经离去。   想到这儿,宋禾赶紧挪动身体,摸了摸躺在一旁的原主母亲顿时松下一口气。   她脖子上还有微弱的跳动,虽然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但总归活着。   宋禾知道他们行李中已经没有吃的了,正想起身去寻求帮助时,这位母亲突然睁开了眼。   两行热泪,就这么顺着满是灰尘的脸颊流了下来。   枯槁的面容在这一刻迸发出强烈的欣喜。   “荷花,娘的荷花。”她眼中饱含泪水,仿若一束耀眼的光,直直盯着宋禾。   宋禾一愣,然后伸过手,握紧她那粗糙的手掌。   “娘,不行了。你得,得带着弟妹去找你姑。”她好似拼着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   宋禾呼吸不太平稳,强行让自己镇定,“我,我不行的,你得好好的。”   “得行啊!”她呜呜哭出声,像极了刚失去幼崽的母狼一般。   “没没有你,你三个……弟妹,都活不下去。你们……四个,一个都,都不能少。”   她目光殷切,期冀地盯着宋禾。   宋禾背部冒出了汗,被冷风一吹,吹得人心里哇凉哇凉的。   原身母亲握着她手的力气越来越重,喘气声也变得急促,意识似乎正渐渐变得模糊。   她没办法答应,因为按她推算,很大概率她得跟着这位母亲前后脚离开。   这一家人,不,是逃荒的这一群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此刻没发生什么吃人的情况,靠的不是良心,而是几乎所有人手中都没铁器!   大炼钢时,铁器被全部收缴。   如今队伍中,有菜刀的都是“大户”人家,他们还剩下些许地瓜或玉米,自然不需要对别人下手。   同时,这些菜刀也是对其他人的震慑。   人有底线,都敢吃同类了,那么就变成了畜生。   畜生是什么事都能做的。有刀就抢刀,死了都不怕。   所以这些有刀的人,为保护自己,都不约而同地维持秩序,或者保护死去的人不被做成食物。   只是,当这些人的存粮都没了后,这种状况还能维持多久呢?   到时候,恐怕就应了那就话:屠龙者,终成恶龙。   宋禾就是个普通人,无法保证带着这三个还不到四岁的小孩到达目的地。   可看着原身母亲这吊着一口气的模样,她换了个说法道:“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把他们带到李家村。”   原身的姑姑就在安省源阳市管辖下的李家村。   宋荷花在三四岁时曾跟随父亲去过李家村,姐弟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不过她早忘了这事儿,但刚刚看过记忆的宋禾,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原身母亲听到宋禾的这句话,终于松下一口气。   宋禾心头直跳,反握住她的手,然后摇醒抱在一起睡成一团的三个小孩。   这三小孩哭久了,精力耗尽睡了过去。   可这会儿,怎么也得让他们见见……最后一面。   她应该是坚持不住了,宋禾心想。   前几日为了救原身舅母,原身母亲带着原身,到每个人跟前跪下乞讨,可半分粮食都没讨到。   如今,在没有食物补充下,她恐怕也很难找得到东西,但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三个小孩见到清醒的大姐先是一喜,等看到鸠形鹄面的母亲姑姑时,大抵心中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宋禾心中不停跟自己说着“冷静冷静”,再挣扎站起身。三个小孩都蓬头垢面,身形差不了多少,夜晚中,压根无法分辨谁是谁。   她快速交代一下:“我去找吃的,你们陪着娘。”   原身亲弟大娃使劲儿点头,泪流满面:“大姐你快些,快些!”   不是她不想快,是真的快不了。   站起身,宋禾才真正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有多弱!   每走一步,胃里就抽痛一下,仿佛在叫嚣着再不进食,便直接结束工作。   “荷花啊,别走了,省点力气吧哎。”有人看到她晃悠过来,好心提点一句。   “这会儿谁家有粮食……省省力气,都是命啊。你得养着自个儿,你没了,你弟妹怎么活?”   说话的是宋荷花的邻居李婶子,她和宋家要好,看到这一家一个接一个死去,心中触动极深。   宋禾迫使自己流出眼泪,“李婶,我娘饿得不行了,你家还有没……”   “没了。”李婶子捂着肚子,有气无力:“我是真想救,可我怎么救?我家绿兰今天下午走啦……走前还喊着饿。”   说着,她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宋禾顿时呆怔,绿兰是李婶小闺女,平日里很是疼爱。今天下午原身昏睡了过去,全靠原身母亲拖着往前走,所以还真不知道李婶家的绿兰已经走了。   她此刻说不出话来,正要转身去求其他人时,李婶突然道:“今日没了三个。”   没了三个?这就代表着根本没人能挤出粮食来帮助别人。   宋禾定定神,往那几家有菜刀的人家走去。   见惯了这种场景的人眼睛眨也未眨,听到宋禾的哀求,神色未变。   说实话,宋禾接受了原身的记忆,却没有代入原身感情,要说多伤心是没有的。只是这是一条人命,即使求到粮食的概率不大,但她怎么也得试一试。   可脚如灌铅地走了一大圈,都未找到半点食物。   直到一个抱着孙子的老妇人竖起眉毛凶巴巴瞪她一眼,然后恶声恶气骂道:“没吃的没吃的!吵死了,明天还得赶路呢!都要死的,有这时间回去多看几眼!”   宋禾赶紧弯腰道歉,在下一秒,却看到有个东西飞到脚边。   她表情未变,若无其事地拾起来,再次冲她深深鞠了个躬。   “哎苦命啊苦命,今天你死,明天就我死……”   “这几天没有路过有人烟的地方,人是一个一个没。”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明儿能到安省吗?”   “做梦呢。”   “那就快些到下一个村子吧。”   被吵醒的人大多兔死狐悲,绝望的情绪慢慢蔓延至所有人身上。   宋禾表情悲伤,脚下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来到巨石旁,悄悄看眼周围,然后抖着手将握紧的拳头打开。   是地瓜皮。   三个小孩还在小声哭泣,宋禾蹲下身,摸了摸她脖子。   好一会儿,她心中一咯噔。   紧接着扑在她胸口,聚精会神,屏蔽一切声音听着心跳声。   汗水顺着两鬓流下,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宋禾僵硬地直起身子,面容煞白。   她嘴唇颤动,对着三个小孩,嘴巴说不出话来。   沉默片刻,宋禾绷紧的身子变得瘫软,撑着扁担起身,慢慢走到一起逃荒的一个同村赤脚医生那儿。   医生姓严,见到宋禾过来,没等她开口,就起身道:“走吧。”   以前他是救人活,现在他是看人死。   “死了。”严医生淡淡道,“拿块布给宋婶子盖上。”   宋禾点头,从行李掏出块布来。   布是原身奶奶在逃荒前就准备好的,活了几十年的老人,早早就预见到这逃荒路上的艰险。   “荷花,你得好好活着,活到下个村子就有救了。”严大夫在走之前叹息道。   好好活着吗?   宋禾坐在地上,望着这轮与后世一模一样的月亮,她真觉得自己活不下去。   她这会儿甚至想找把刀来自杀得了。   都穿越,怎么她就这么苦?   “姐,娘也饿死了是吗?”宋禾怀中传来啜泣。   小孩没有安全感,在母亲被布盖上后,就如同惊弓之鸟,除了不肯离开母亲身边外,三个人都紧紧抱着宋禾,都得贴在她身上。   “死了。”宋禾没有骗他们。   “不过别怕,只要我活着,就会让你们好好的。”   但若她也死了,那就没办法了。 第3章 金手指现   她不是神人,即使真实年龄比原身大上不少,也无法保证能将三个小孩一个不落地带到李家村去。   想到这儿,宋禾先是放片已经被捂得温热的地瓜皮到自己口中,然后平均分成三分,悄悄塞到三个小孩口中。   “嘘。”   “得小声些。”   宋禾手疾眼快地捂住小妹的嘴巴,这小孩饿得不行了,刚才惊喜得快要叫出声来。   三个小孩齐齐点头,这在后世都扔于垃圾桶的地瓜皮,在此刻就是他们的珍宝,是无上美味。   先得含一会儿,然后再轻轻地、细细地咀嚼,咀嚼到化成渣,融化于唾液中时,再一点一点地慢慢吞下。   “乖,睡吧。”宋禾摸摸三个人的头,盖紧被子,陷入浅睡。   无论发生什么事,第二天的太阳照样升起。   人呢,也得向前看。   在几位同村人的帮助下,宋禾挖了浅坑,将原主母亲埋葬。   临走前,她记紧位置,若有日后,那便还可以迁移坟墓。   十月正午的阳光晒人,宋禾戴上草帽,用布将整个脸包住,只剩下眼睛与鼻子在外头。   为了赶路,她今儿早上就拿几条布条把脚肚子绑得绷紧,又烧了开水,放在竹筐中。   同时,她在开水中添加了浮萍粉末。   宋禾今儿一大早起来去打水时,在一片偏僻的水洼中发现浮萍。   这个在农村中喂鸭吃的植物,还有另一种大用途,那就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给人体提供一些微量元素。   宋禾将浮萍处理干净后放在石头上用火烤干,然后磨碎放到开水中煮,煮熟便可直接喝。   没办法,人长期饥饿会导致营养不良,身体内的各种微量元素都缺失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宋禾在大学时常看野外求生类的生存视频,所以看到浮萍后,就立刻想起浮萍能够提供微量元素的这种功能。   反正……也不晓得有没有用,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一行人在烈日底下行走,艰难程度远比宋禾预估的来得更加困难。   大地被太阳烘烤得升温,人体内的汗液不停分泌,最后顺着头发,流进脖子中,浸湿裹布,滴落地上。   宋禾无数次想放弃。   她为什么要受这苦受这罪?对比想想,在幼儿园给那群小孩喂饭擦屁股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   如果此刻穿越大神愿意让她回去,她保证毫不犹豫的回去。   甚至给她一把利索的刀,她都能收拾收拾了结了自己。   队伍从早晨太阳还未升起时出发,一路基本未停,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时,才寻找到一处宽敞的地方休整。   所有人饿得肚子发出鸣叫,迫不及待地将能吃的东西塞到嘴巴中。   今天他们幸运地发现了几丛芦苇,宋禾跟着其他人挖了不少芦苇根,续了不少人的命。   “砸吧砸吧。”   吃芦苇根的时候,把它想成甘蔗,也算苦中作乐。   夜晚,宋禾找几根柴火,带着三人在人群边缘找个偏僻的地方坐下,然后去李婶子家借了火,点起一个小火堆。   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发生太多事,宋禾还真没认真看过这几个小孩。   这三小孩都差不多大,生日只差整一个月。而且三人长得相似,龙凤胎不像父母,反而像舅舅。   宋禾觉得外甥像舅这句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姐姐,好了吗?”   大娃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宋禾手中的芦苇根,手指放到嘴中吮吸个不停。   宋禾实在看不过眼,把他那脏得没眼看的手指从嘴中拉出来。   “讲些卫生,吸手指很容易肚子痛的,这种情况我可没办法给你找医生治。”   大娃看着自己的手呆愣片刻,颇有些舍不得的将手藏在袖子内。   然后认真道:“没药吃,不敢生病。”   宋禾点点头,刚想顺口夸奖他,就听他又道:“奶奶就是生病走的。”   “还有爹。”   说话的是原身舅舅的独子米宝,他因为今天跟着队伍里其他小孩吃过一次树皮,最近声音有些沙哑。   宋禾摸摸他的头,没说什么话。   从原身记忆中知道,这个叫米宝的小表弟是个十分腼腆的小孩,说话慢声细语,性子安安静静。   自从他母亲走后,就更加安静了,平时都窝在他姑姑旁边。   可昨日姑姑也没了,或许是怕宋禾会丢下他,这个没安全感的小孩竟然偷偷吃树皮。   宋禾发现的时候,他没饿死,反而快要被噎死。   随后还含着两泡泪包,压抑着情绪脸上表情一抽一抽的,使劲儿不让眼泪流出来:“姐姐,我会自己找吃的,我可以吃树皮。”   宋禾:“……”   她真就看不得这种场面!   最后费好些口舌再三保证不会丢下他后,米宝这才恢复正常。   只是从这儿开始,他又开始粘着她了,总之没牵着她的手,也得抓着她的衣服。   逃荒路上能吃的东西真的很少,宋禾饿得头晕眼花时,看到野菜,树叶,甚至草根时都红着眼,恨不得通通塞到肚子中。   不过,这种情况终于有了转机,在第三天快要山穷水尽时他们一行人路过一个乡村。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日。   乡村名叫川门村,在两省的交界之处,这也让宋禾明白了自己当前的位置。   也是他们这一行人走运,这川门村因为刚将地里粮食收上来,村里有余粮,这才救了他们的命。   村中人看他们这一行人都跟个竹竿似的,再加上队伍中老弱皆有,实在狠不下心,于是将还带着湿土的地瓜挑挑捡捡,送给了他们。   宋禾简直都快哭了,摸到地瓜的那一刻眼泪哗啦哗啦流!   川门村的一个刘大娘看她还带着三个弟妹,又得知她父母家人都去世之后,连叹好几口气,偷偷给三个小孩,一人塞了一个花生米,成功让三个小孩美得快昏古去。   直到这会儿,小妹都还眯着眼睛,靠在宋禾身上回味着花生味儿。   “姐姐,那花生真好吃,原来那就是张大宝说的味呢,他说错了,我觉得一点儿都不硌牙。”   小妹头发乱糟糟的,把脸遮盖住了一半。因为长期吃不饱,脸色蜡黄,看着没有小孩的那种肉乎感,唯有一对眼睛黑溜溜亮晶晶的,在夜晚中显得十分机灵。   宋禾正在煮地瓜,地瓜香味从炉子中冒出来,让她咽了好几下口水。而小妹这么一提花生,她脑子中就又立刻冒出自己在幼儿园厨房看到的那花生汤圆,口水顿时就流到嘴角。   “花生好吃吧?”宋禾把筷子往旁边一放,深深叹口气,“姐姐可惨呢,花生味儿早给忘了。”   米宝顿时自责,“我那日吃太快,忘留给姐姐了。”   宋禾神色一顿。呃,说实话,照着他们当时那把一粒花生米舔来舔去的模样,别说吃了,她碰都不可能碰这玩意儿。   不过宋禾还是摆出一副遗憾可惜的表情出来,点点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姐姐这一路辛不辛苦?超级辛苦对不对?”   “嗯嗯嗯!”三个小孩齐齐用力点头。   宋禾擦擦嘴角,伸头看了炉子中的地瓜一眼:“好的,那既然这样,这个地瓜我吃最中间那部分没问题吧?”   这时的地瓜可跟几十年后有点儿不一样,什么香香糯糯的紫薯,红心流油的蜜薯,以及形状好看,体型匀称适中的地瓜宋禾没看到。有的只是那要不就无比大、需要两个手才能抱得起来的,或者无比小,跟两根手指合起来差不多大小的地瓜。   那种地瓜口感真算不上好,不晓得其他地方的地瓜怎么样,反正她手上的这个口感粗糙极了,吃的时候最好在旁边放上水,免得被噎住。   不过逃荒嘛,地瓜还是免费的,真不能要求太多,毕竟这是救命粮食。   但宋禾在现代算是“养尊处优”二十几年,在没有威胁到生命安全的情况下,那是能吃好的就吃好的。   这地瓜,中间明显比旁边更甜更沙更细腻更好吃。   三个小孩又摇头:“没问题!”   宋禾满意了。   嚼着地瓜,心中想的是甜滋滋的地瓜干,颇有一种望梅止渴的感觉。   这苦日子,啥时候能过到头呢?   ……   苦日子是没这么容易结束滴。   宋禾每天都在“要不就这样吧,找块石头碰死得了”的边缘疯狂试探。   不过因为死后还能不能穿越回去的问题,还有撞石头有多大概率死不了的问题,以及……她这人怕疼的问题,导致她一直迟迟不敢付诸行动。   就这样,在反复纠结中,她终于完成一带三的伟大壮举,进入了安省!   但有一个可悲的消息,就是他们队伍,再次面临着弹尽粮绝的情况。   因此,他们不得不连夜赶路,就为在彻底倒下前,到达下一个村子。   据识路的人说,下一个村子是安省源阳市的范围,他们将要到的村子离部队不太远,所以指定有粮食吃。   宋禾一听立马就来了精神,原身姑姑所在的李家村,就是位于源阳市啊!   快要忍不住想倒地睡个三天三夜的她,立刻直起了腰,她又可以了!   月光洒在荒凉的大地上,一行队伍,正披星戴月,在朦胧的光中慢慢挪动前行。   “再忍忍,快到了,马上就有东西吃。”一位瘦骨嶙峋的男人抱着孩子,背上背包的面积比整个人还要大。他脚步有些踉跄,可眼神却坚定地看着前方。   “有吃的?有大米粥吗?”   “有的。”   “那,肉呢?我想吃鸡肉,不要骨头只要肉。”   “行,爹给你吃肉。”   “嗯,爹我还是想要骨头,骨头也要。骨头咬得碎碎的,也能咽下去。”   稚嫩的声音把大家伙都给听馋了,咽口水的声音一时之间不绝于耳。   宋禾也馋,她都多久没吃肉了?   对于她这种一日无肉就浑身难受的人来说,这么多年没吃一点油水简直是要了她的半条命。   “姐姐,肉又是啥味儿?”小妹突然出声,她手指放在嘴角,想放到嘴里嗦嗦,一想到会生病,只能忍着。   “肉啊,”宋禾回忆一下穿来那天早晨吃的麦家双层牛肉堡,喉咙狠狠动了一下。“肉就是肉香,说不出啥味,就是肉味。”   小妹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那我还是吃花生吧,肉味我不知道,花生味我知道。”   宋禾转头无语地看她一眼,没出息这是。   想到肉,宋禾肚子又饿了。   可地瓜已经吃完,目前存货只有一小块的棕鱼。   哎,这里的棕鱼可不是鱼,而是棕榈花未开放时的花苞。   模样像是黄色的鱼籽一般,能吃,但是不好吃。宋禾采了好多,把它当了好几天的饭,在今天中午成功把自己吃呕吐。   天气越来越冷了,已快至十一月,晚上的冷风吹得不少人吸鼻子。   宋禾拖着板车,从家中带出来的衣服棉被都在板车上,原本还有各种碗和杂物的,但她拖不动,只能舍弃一些当下用不到的东西。   板车上铺盖棉被,米宝和小妹正窝在棉被中,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昏昏欲睡。   而大娃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禾旁边,替她抱着水壶。宋禾不需要说渴,只要弯腰张嘴,大娃就把水壶送到宋禾嘴边。   这水壶,原身爷爷无比宝贵,它是从原身大爷爷那里继承来的,用了好几年,颇有一种传家宝的架势。   宋禾脑袋想七想八,一会儿想到自己没穿越前那些事儿,一会儿想着原身记忆里那些事儿。   反正就是要把脑袋占满,没工夫来思考要不要放弃,要不要直接倒下留在原地。   终于——   “停下休息吧,咱们快到了!”   “养好精神,明天赶路!”   宋禾长长松一口气,环顾四周,摸黑找到一块背风且又隐僻的地方,咬牙将板车拉到那儿。   紧接着烧火,然后取水烧水,将最后一小块棕鱼放到开水中煮。   火光在眼眸中跳动,宋禾轻轻叹口气,祈祷明天一定得到达村子,要不这队伍中又得饿死人了。   炉子咕噜咕噜好一会儿,一股青草味儿从炉子中传出,宋禾让大娃去将还在板车上睡得正香的小妹米宝叫起来,自己则盛出四碗棕鱼……粥。   宋禾吸溜一口,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碗,眯着眼睛,在清冷的夜晚中发出一声喟叹,就算粥吧。   不过这粥要是有小笼包配就好了。   说到小笼包,她又想起李师傅做的那一笼,呜呜好想吃啊!   宋禾馋得眼泪都快从嘴角流出来。   粥被喝了一半,她放下一只手放到怀中,又缩着身体靠在火堆旁汲取温暖。   心中呢,就不停回想着、念叨着小笼包。   突然,宋禾霍地直起身,把三个正埋头喝粥的小孩也给吓一跳。   她呆怔好半晌,转而目瞪口呆地看着三小孩。   火光中,她脸上表情似是欣喜若狂,似是悲喜交加,嘴里还喃喃道:“真的吗?咋这会儿才来啊?”   老娘这几天过得是真苦啊! 第4章 幼儿园厨房   是的,她有了一个金手指。   就像穿越,不说九成,至少八成八的人都有金手指一般,她宋禾也有了一个金手指。   想到这儿,宋禾顾不得暴露啥的,转身低头,快速把手中的小笼包塞到口中。   “嚯嚯嚯嚯嚯——”   “嘶!”   竟然还会烫!   小笼包软乎乎的面皮被牙齿咬开,那鲜美的汤汁顿时间充盈整个口腔,接着再顺着喉咙流入胃中。   宋禾享受地闭上双眼,美得好似灵魂都在发生颤抖。   “姐姐,好香啊。”小妹瞪大眼睛突然嗅嗅鼻子说道。   三位小孩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离宋禾最近的他们,却敏锐地闻到了那股香味儿。   宋禾把手伸到怀中,心中默念一声“秋梨膏棒棒糖”,紧接着就有三根棒棒糖出现在手里。   她小心谨慎地望一眼周围,自己这位置选得好,旁边虽有人,却离得比较远,主要是怕宋禾带着三个小孩去求吃的,所以干脆坐得远远的。   最关键的是这会儿风大,吹得呼呼响,什么香味儿都给吹没了。   宋禾把手指放到嘴唇,“嘘——”   “悄悄的,别说话。”她轻声道。   三个小孩满脸好奇,紧盯着宋禾点头。   只见宋禾屏气凝神地将秋梨糖的包装袋打开,在三个小孩不解的眼神中,往他们一人嘴里塞了一个秋梨糖。   下一秒,宋禾收获三张懵逼傻眼的同款脸,个个都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根本不敢合上嘴巴。   “姐姐,这是啥?”大娃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赶紧吸一口。   “傻瓜,你们忘啦,这是糖,甜味儿的糖。”   宋禾给自己嘴巴塞了两个。   “糖?甜?”   米宝立刻爬到宋禾旁边嘴里含着糖问,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可不,这就是甜味,甜味吃着美滋滋。”   对几个四岁小孩,宋禾没防备太多,她胡乱编个理由:“还记得我和奶那天去镇子上赶集不,这个就是我和奶奶在集市上买的。回家后我藏了几个在衣服里,后来给忘了。”   说着,她又看向大娃:“大娃你应该还记得,甜甜的糖,你舔一口不舍得吃了,还放在口袋,结果过一晚化得乱七八糟。小妹应该也晓得啊,我还偷偷掰半块给你。”   大娃小妹表情呆愣,有……这回事儿吗?   看着姐姐一脸肯定的表情,他们犹豫着点了点头,思考一番,点得更用力了呢。   好像还真有。   宋禾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这种小不点,很好忽悠的。   其实,有个毛线。   原主奶奶在大娃这个孙子出生后就有些重男轻女,平日里确实是会带荷花去赶集,但买的糖,那绝对是留给孙子大娃吃的。   荷花偶尔从奶奶手里抠一两个出来,还得咬碎了给小妹一半,压根就吃不了多少。   这个秋梨糖是李师傅手工精心制作,又用包装袋一个个装好的,平日里当成小奖品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吃。   别说,虽看着黑乎乎,但和原身奶奶买的还挺像。   三四岁小孩的脑袋里能记得啥?饿这么久,甜味儿都给忘了,再加上宋禾用“场景”暗示,他们便十分相信这个糖来自于奶奶。   被甜味儿征服的小孩们,这会儿正闭着眼睛,窝在板车的被窝中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睡觉呢。   过于苦涩的逃荒旅途,在这一晚似乎有了亮丽的色彩。   月亮从云中探出身,月光明亮皎洁,大树下月影婆娑,树叶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簌簌响,把月光也给带动得在人身上左摇右晃,凄清中带着一丝恬静。   奔波一整天,许多人陷入睡眠。   宋禾今晚却破天荒的没睡着,好不容易等到绝大部分人都熟睡之时,她躲在被窝里,身形一闪,进入她那个金手指的空间中。   这个空间,就是幼儿园的厨房。   幼儿园的厨房不算大,所以空间也不大,只有平日李师傅做饭的地方,以及那间小小储物室。   厨房静悄悄的,宋禾站在其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摸摸灶台,又试着推一下厨房的门,果然,这门像是被焊死一般,根本推不开。窗户亦是如此,唯有储物室的门能够轻松打开。   宋禾早就猜到了,自从发现空间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再也难以回去。   伤心有是有,可在经历过前几天快要饿死的事儿后,心中就莫名有些知足……   知足好歹自己还有个空间,能够活下去。   宋禾努力将脑袋中的想法都给排光,拿起厨房墙壁上挂着的一个本子,开始清点物资。   先是去试了试灶台,厨房的燃气不能用,也就是说厨房以后开不了火做不了饭。   接着去储物室。   储物室物资不多,因为穿来的那天正是卸货的时候。宋禾被砸倒在地之时,还有部分物资没有搬进来。   “大米三袋半,面粉两袋半。”   宋禾看着每袋重量25kg的米面长长松了一口气。   话说这些米面她不知道能用多久,但看着这一袋袋的就特别安心。   除此之外,宋禾还在铁架子底部看到半箱的米粉,这也算是主食。   她在本子上记下,顺便将主食都规整到一块,就连几个南瓜土豆和两大箱的地瓜都放在一起。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地瓜反而更好用。   就是这地瓜……宋禾认真瞅几眼,这好像是六鳌红心地瓜,吃着的口感和她前几天吃的那种是天壤之别。   若被别人看到,也不好解释。   能够填饱肚子的主食规整完了,接下来就是油盐这种不可缺少的调味料。   厨房中盐是最多的。盐这种东西一次买就会买许多放着,但是在荷花的记忆里,这个年代不缺盐。   而是缺油。   荷花一家每天炒菜前都用沾了油的布在铁锅里擦一擦,接着直接炒菜。   奢侈时,则是用肥肉擦。不过这只在过年那段时间,或者农忙那段时间才会这么“大手笔”。   宋禾曾经听过大学宿管阿姨说,当年她们家每人每个月是二两油。   宿管阿姨的家庭当时还是城镇家庭,每人每个月有指标,生活远比乡下农民好得多。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都争着抢着要去当工人,这样户口才能挂到城市。   不过因为城里岗位有限,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乡下人想得到一个名额,这比登天还难!   话说回来,这个二两油,能干啥?   “食用油一两大概有90ml……”宋禾掰起手指头,想到自己减肥时吃的橄榄油那么一小瓶就250ml。   这么说来,二两油真没多少!炒几次菜就全没的那种!   宋禾顿时紧张,赶紧收拾收拾看厨房到底有多少油。   幼儿园收费高,用的油不错,还有一些核桃油,在小孩们吃饭时给他们饭上淋上一点,说是营养会更好。   宋禾没试过,不晓得真假。但此刻,这些贵得一批的核桃油,在她眼里跟那一桶4.5L的花生油没啥两样。   最令她欣喜的是她还在冰箱内发现猪油!足足一大盆!就是人们常装猪油的那种老式搪瓷盆!   加上一桶半的花生油,三瓶250ml的核桃油,哦,还有从柜子中翻出来,平时买大桶油时所送的三瓶900ml的赠品油,宋禾欣喜万分,恨不得马上来碗猪油拌饭!   这些保证生存的物资她都放在一起,灶台上的那点儿也全部收拾得一干二净,半点没浪费。   其余酱油之类的调料,蔬菜、肉类、鸡蛋、水果,以及李师傅做的还在灶台上的点心等等她都整理分类,确保需要时能够快速找到拿出。   做完这一切,宋禾全身上下出了好多汗。还好食材不多,否则整到天亮都整不完。   快速吃了几个素馅饺子,肚子没有饥饿感后,宋禾便出空间回到板车的被窝中闭眼浅睡过去。 第5章 进入安省   天空露出鱼肚白,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宋禾慢慢睁开眼睛,将几个小孩给叫起来。   “大娃米宝去捡柴火,别跑太远,附近捡就行,要看得见姐姐。小妹帮忙叠衣服,叠完就乖乖等着啊。”   宋禾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水桶去接水。   队伍中许多人脸色都带着些兴奋,宋禾也很高兴,因为今天若是顺利,他们就能到达安省的村子了!   李婶子此刻正站在泉水口,她冲宋禾招招手,“荷花,快快快,桶递过来我帮你接。”   说完,怕别人有意见,又笑着道:“荷花不要接多少,我顺手帮她接大半桶就行了。”   宋禾连忙说谢谢,然后眼明手快地把水桶递过去,“婶子们不好意思,谢谢大家。”   其他人大多都是带着两三个桶来的,没打算和宋禾计较,于是让开位置,让她上前。   宋禾如今在这些妇女中是个“别人家的孩子”,平日教训自家吵着要东西吃的熊娃娃时,都会把宋禾弟妹拉出来当个正面教材。   原本还以为这一家子得全家覆呢,没想到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弟妹活了下来,那三个小孩瞧着和他们家的没啥两样呢。脸上那肉,甚至还比有的小孩更多。   有人就奇怪了,笑笑打探:“荷花啊,今儿咱们可能就会到前边的村子了,如果那个村子里也遭灾,你还要去找你姑不?”   宋禾脸上笑容不变,心里想着,您这不是问我“还要不要去”,而是“能不能去”。   她心思一转,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汪二婶,你别说这种话,我听人说安省没咋遭灾。”   接着说话声就有些哽咽了:“我只剩些昨晚煮的棕鱼,若那村子真没有粮食,那……”   说到这儿,宋禾露出绝望的神色,彻底说不下去。   所有在等着她透露自家还有多少存粮的人赶紧说:“哎哎哎,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听说那个村子旁边有部队,咱们一定能得救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就是因为有部队,他们今日精神才这么好。   宋禾也适时地将忧心忡忡的表情放下,仿佛松了口气。   看她这般,其他人都不问了。还是个孩子,路上挖的采的东西都比他们少,哪里还有什么剩余呢?   宋禾乖巧隐在人群中,把存在感降低,一等水装好,就赶紧谢过李婶而后离开。   三个小孩已经做好宋禾吩咐的事情,此刻正乖乖坐在板车上,等待宋禾回来。   三人都邋邋遢遢的,不过宋禾此刻的形象也是这样,她是忍了又忍,才按捺住洗头洗澡的冲动。   “来,都下来做到姐姐旁边。”宋禾说道。   帮她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三人听话地坐到宋禾指定位置,宋禾若无其事的看了周围一眼,等旁边的那家人去排队接水时,她赶紧将做完在空间中被她剁得碎碎的地瓜放到炉子中。   “别说话,这是前些天给你们花生米吃的大娘给姐姐的,可不能被别人知道!”   宋禾表情很是严肃,几个小孩也不晓得听进去有没有,反正点头是点了,只是那眼睛直勾勾盯着炉子,嘴巴微张,口水快流出来。   此刻风大,宋禾也不敢煮太久,等炉子中稀得像水一般的棕鱼粥再次翻滚个几分钟后,快速盛出来,分别递给三个小孩。   “吹一吹,快些吃。”   不要她多说,几个小孩捧着碗,不怕烫似的埋头喝粥。   小妹喝一口眼睛发亮:“姐姐,这是地瓜么?”   她舔着嘴唇,显然还在回味。   宋禾随口道:“当然是,刘大娘说这个地瓜比白米饭还好吃。”   小妹又低头喝了一大口,“我觉得比花生米好吃。”   宋禾:“……”好的,花生米已经成为衡量标准了。   粥不多,但是浓稠,比之前的芦苇根、棕鱼都顶饱。   宋禾怕小孩容易被人套话,在接下来路途中,她都牢牢把三人看住,不让他们离开自己身边。   索性她们从来都是走到队伍最后的,没多少人关注她们。   就这么走了几个小时,期间还下了一阵的小雨。雨水将一行人衣服打湿,冷得人瑟瑟发抖。宋禾也坚持不住了,连忙偷渡一些空间蒸锅中蒸食物的水出来,忍着烫手,从手指把水接到嘴中。期间还不停给自己嘴中投喂糖果,保证身体有充足的能量。   来这里几天,宋禾是什么埋汰的事儿都做了。   半个月前,宋禾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喝锅中蒸东西的水!   “再坚持坚持。”她一转头瞧见大娃半个身体被雨淋,宋禾连忙停下,把他们身上的蓑衣给盖好。   刚刚前边闹哄哄的,听人说有个小孩发烧,想来就是因为淋雨的原因。宋禾知道后心脏跳动得厉害,自己这儿可三个小孩!   包括她这具身体也不算很好,不过她自己身上也盖着蓑衣,头顶戴着竹帽,别说,还真能挡雨。   如今,还真是把命交给运气。   傍晚,雨已停歇,空气中充斥着泥土味儿和青草味。   经过风吹雨打,队伍中的人仿佛被泼上一盆冷水,即使目的地快到达,也没了先前的激动。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短短路途中还会发生什么。   直到成功地到达后山村——安省的第一个村子后,所有人都不禁热泪盈眶,甚至还有一些即将要崩溃的人直接号啕大哭!   那位小孩发烧的家长,抱着小孩直奔村里,边跑边大喊,把后山村的人给引了出来。   “哎呦!这咋啦?怎么这么一大帮人来?”队长媳妇端着饭碗,吓得碗都差点摔了。   小红婶子都快跪了下来:“大娘,你们村有没大夫,我儿子发烧了,都要烧迷糊了!”   队长媳妇赶紧伸手摸摸小孩额头:“有有有。”转头对着一个汉子说:“老大,去把你二大爷请来。”   紧接着伸手抱过小孩,快速往家里走去。 第6章 离开后山村   宋禾在队伍后头模模糊糊看到这一幕,心里紧张,轮番摸了摸大娃他们三人的额头,“你们难不难受,难受得跟姐姐说。”   “不难受。”大娃摇摇头,他一只手紧紧抓着小妹,另一只手握着米宝,显然有点被小红婶子的哭声吓到。   “姐姐,三蛋咋样了,他也会死吗?”大娃抬起头,望向宋禾。   宋禾一顿,“姐姐也不知道。”   不过等到晚上,宋禾就知道了。   这位名叫三蛋的小家伙目前状况稳定,吃了一粒药后烧已退,听说还能喝下一碗粥,想来没什么大碍。   宋禾他们在进村后,就被带到后山村的食堂中。   食堂已经关闭很久,如今里头只放入一些杂物,他们进去没什么大碍。   上百人进入食堂,食堂立刻变得闹哄哄的。   宋禾眼明手快地占据一个角落位置。这个位置窗户被木板钉死了,又黑乎乎的,最适合她们四人。   “姐姐待会儿去问问,看怎么样才能去县里,到了县上,咱们就有车去姑姑家。”   宋禾迅速把板车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被整理到一边,又仔细摸摸他们三个小孩身上的衣服。   “坏了,米宝你里头那件衣服怎么湿了,怎么外套都没事儿呢?”宋禾伸手探摸了一下,急忙把他外套脱了,然后将湿的衣服脱下来。   米宝乖乖举起手,奶声奶气说道:“水从脖子流下来了。”   宋禾秒懂,蓑衣肯定有处漏水,但漏得不多,从米宝右侧靠脖子那儿淌了下来。   “别乱跑,姐姐给你换身衣服,等会儿喝些姜水。”   说着,宋禾从行李中掏出一件干燥的衣服给米宝换上,然后拿起水壶,起身瞅瞅,往食堂后厨处走去。   食堂的火已经开了,柴火是村里人免费给的,并且还送了一些地瓜过来。   宋禾来到后厨,正巧看到后山村的大队长也在。队长面带愁苦地站在灶炉边,旁边围着几位队伍中比较有威望的人。   队长道:“不瞒你们说,我们村的情况也不好,前段日子粮没收时,讨饭都讨到部队门口去了。”   这话没骗人,要不是有部队在,他们村也得饿死几个。   周围人一听心中沉得慌,好不容易跑到后山村来了,这可咋办?   他们是真不想再走了,以后还得回归故里的。   宋禾一边装开水一边面不改色地听他们讨论,队长好半天敲敲旱烟袋道:“我帮你们去找乡里问问,看看哪个地方的情况好些。”   也只能这样,村中确实负担不起这么些人。   宋禾趁着几人离开时,赶紧抱着水壶走过去:“队长,请问咱们这儿怎么去县里?”   大队长停下脚步,“咱们这儿离县上有点远,走路得四五个小时。”   宋禾:“……”双腿顿时一痛。   “不过,”大队长想想又道:“我们村里有驴车,早上五点就会出发。”   “是吗,谢谢大队长!”宋禾打定主意要坐驴车。   她无法在队伍中待下去了,自己拥有一堆粮食,可就像穷人家里藏着一面金子一样,没法花出去!   找到去李家村的办法后,宋禾心中轻松许多,带着水壶往角落中走去。   怕队伍中的人淋雨会生病,所以村里人好心地放了好几块大姜在锅中煮。   宋禾又偷偷往水壶中放了好些红糖,于是这水立刻就成了能驱寒除湿的红糖姜茶。   三个小孩乖乖在角落等着,直到见了宋禾,脸上才露出欣喜的表情。   “姐姐,刚刚大壮找我去玩我没去。”大娃摇晃着小腿,看起来很是开心。   宋禾摸摸他头,夸道:“哇真的,咱们大娃太听话了,待会儿多给你吃一块地瓜。”   “姐姐姐姐,我也没去!”小妹拉着宋禾的手急忙说道。   “那你也多吃,还有米宝,都给你们多吃一块。”宋禾爽快地答应。   有了厨房那一堆好吃的,谁还吃地瓜啊。   后山村的地瓜品种稍微好一些,但远没厨房中的红心地瓜来得好吃。   不过三个小孩就着甜滋滋的红糖姜茶,倒是吃得特别满足。   在后山村休息一晚,宋禾没有和队伍中其他人一样留下,而是拉着板车,踩着泥巴路前往村口坐车。   食堂门口,李婶子拉着宋禾说话。   “唉,我原本是想让你留下来的,等光景好了,再回宋家村。可你家如今这种情况,没个大人,去找你姑倒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宋家没了长辈,荷花这么小哪能养得起三个弟妹,保不住还会受人欺负呢。   就是不知道荷花她姑姑人怎么样,家里情况怎么样。   可即便姑姑再亲,寄人篱下的生活也不好过啊。   住在人家,哪是这么好住的。   想着,李婶子又叹一口气。   宋禾压根没想到这种情况,或者说,她就没打算住在姑姑家。   而是住在姑姑村。   自从得到空间后,她也有想过要不要干脆就留在宋家村。   但宋家村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宋家村太偏僻了!偏僻到逃荒都没有隔壁村子跟着一起逃。   目前她们这个逃荒队伍,大约只有四分之一是宋家村的人,其他都是逃荒途中慢慢整合在一起的。   照许多人的话说,宋家村就是山沟里。   而宋禾根本没想要永远待在乡下,她的梦想和当下许多人一样,是进城。   进城吃公家粮,端铁饭碗!   是的,她梦想就是如此朴实,却也很难实现。   主要是在这个年代,你就是有啥经商手段都使不出来,即使是想通过读书改变人生都不行。   过几年停止高考,一切白瞎。   宋家村熟人太多,地方太偏,宋禾不敢变化太大,生怕被人瞧出哪里不对劲。   而且宋家村没有亲戚,关系最近的也出了五服,着实比不上亲姑姑。在农村,有个能帮忙说话的亲人特别重要。   最关键的是,在荷花的记忆中那位姑姑嫁的是李家村大队长的儿子啊!   姑姑为啥会嫁这么大老远的地方,全因为她大伯,也就是荷花大爷爷。   大爷爷曾经打过仗,退伍后年纪大,再加上因为受伤无法生育,于是将侄女当成亲女儿。等侄女长大后,还介绍给了战友的孙子。   就算是矮老战友一辈他也不在乎。   这位大爷爷浑身是病,但硬是忍到姑姑嫁人,把大部分钱塞给姑姑后才放心离去。   在荷花记忆中奶奶就常抱怨自己是白生了一个女儿,说姑姑把大伯看得比父母还亲。   一路想着,宋禾坐上驴车,摇摇晃晃地在山间小路上往县城而去。   ……   路上,赶车的卢叔笑笑说道:“你说的常平县李家村也不远嘞,就在咱们县隔壁,我听人说坐班车三个小时就能到。”   宋禾也露出笑容,“有班车可太好了,就是不知道这班车得多少钱?”   卢叔摇摇头:“这我们乡下人真不懂,哪有闲钱去坐那铁块头。”   车上同行的婶子说话:“好像得五毛。”   “五毛是肯定要的……不过这三个娃娃要不要算钱就不晓得。”   说着,一车的人开始把与售票员扯皮的方法传授。   “他要是找你要四个人的钱你可不能给。”   “你就让三个娃坐你腿上。”   “你这小孩家家的,脸皮不能薄,给一个人的钱他也不可能赶你下车,要不你就哭。”   宋禾:“……”尴尬一笑。   山路弯弯绕绕,两侧青山缓慢向后移动,她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念叨声,宋禾却不觉得烦躁,反而心中异常温暖。   短短一晚的时间,这后山村的村民们便给她留下淳朴善良的印象。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质朴的劳动人民。 第7章 麸糠面饼   驴车晃晃悠悠走了得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在宋禾腿酸发麻之时终于到达县城。   县叫石门县,一到县上,宋禾终于感受到一点儿“现代”气息了。   比方说那街上“唰”的一下骑过的自行车,她看了就亲切异常,三个小孩更是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大嘴巴,指着那自行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除了自行车,还有楼房,是的,两三层高的楼房,把宋禾看直了眼。在这个年代,自己能住上这种楼房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啊。   天知道她昨晚上厕所时做了多大准备,看到旱厕里头的场景,人都快晕厥过去!   同行的婶子看得也津津有味,转头指着一个宽敞的地方,猛地一瞅,赶紧推宋禾:“哎呦娘嘞,车站就在前头,快快快,车快来了,快跑过去!”   宋禾看到远方一辆车缓缓而来,许多人在翘首等待。   “这人多啊,我先去帮你占个位置。”这位婶子眉毛一竖,刹那间跳下车,提起一袋行李,飞速冲过去,绕过人群,在车还没停的时候就透过窗户把行李给扔到里头的座位上。   宋禾也不含糊,背着小妹,再一手拉着一个小孩挤上了车。   剩下的行李被其他婶子陆续从窗户递了进来,她学着别人的法子,将行李放在过道,再让大娃跟米宝坐在行李上,成功使得自己四人只付了一个座位的钱!   没办法,宋禾摸着胸口,里头放的是她们一家的资金。这极有可能也是未来几年她们一家的所有资金。   唉,二十八块八……   就离谱!   接下来又是坐车,宋禾这会儿是万分庆幸自己抢到了窗边位置,要不她得被车内的各种味道给熏吐。   还没上车时宋禾看见乌泱泱一堆人,还以为车上会很挤,可直到车子开动,好些人又飞速下车时,才发现这车子上竟然还有空座!   这会儿,那个年轻售票员还在嘟嘟喃喃呢:“啥玩意儿,没坐车挤上来做什么都不晓得,地板踩得乱七八糟。”   自己头上皮筋儿都差点给整掉了!   有个脚边放着鸡笼的大娘就笑了:“姑娘你刚上岗吧?好不容易来城一趟,不得到这班车上试试是啥感觉?”   车上人乐呵一笑,对这种事儿显然见怪不怪,甚至极为理解。   宋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时候车子的车速是比不过后代的,包括各种乘车体验,三个小时后,当宋禾再度踏上土地时,那是飞速跑到一个树根处,吐得那叫一个昏天地暗。   yue!   不过即使这样,她仍然牢牢牵着三个小孩不放手,心中不禁感叹自己可真是一个——   好幼师。   ——   宋禾四人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平和县,安省发展不错,平和县又处于交通要地,所以此刻目之所及,街上场景远比原身老家的县城来得更加繁华。   街上行人大多穿的都是灰黑蓝三色服装,军绿色也有,甚至还有几个女生穿花布!   乖乖,这时候花布可是少见,宋禾穿来这么久了,今天才看到。这些女孩们从街上走过,回头率几乎百分百。   就连小妹这么点大的小屁孩儿,这会儿都亮着眼睛,视线随着穿花布的女孩移动而移动。   宋禾拉着走路时都不看路的,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   她抬头瞧瞧太阳:“咱们快些走,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不饿的吗?”   “饿!”说到吃饭,三人声音就特别齐。   大娃这会儿是真忍不住又嗦手指了:“姐姐,咱们快到姑姑家了是吗?咱们马上就有白米饭吃了是吗?”   宋禾:想屁吃。   哪有这种灾年去人家家里吃白米饭的?   不过大娃这话倒是让宋禾有点警觉,当初是有钱却根本买不到吃的才逃荒。而现在这个平和县,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吃的。   在买得到吃的的情况下,总不能还空着肚子去人家家里头,等着吃人家的粮食是吧?   咱这不是去做客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宋禾认为自己这兄妹四人其实是去“投奔”、“打秋风”的。   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初次见面,还是得给姑姑一家留下好印象。   想到这儿,宋禾停下脚步,低头问:“都饿不?想不想吃馒头?”   这纯粹问的就是废话,话音刚落,不知道啥是馒头的几人快快点头:“吃。”   “好,咱们去饭店买馒头。”   不远处,就是这时代特有的国营饭店。   宋禾拖着一大堆行李往前走着,到一走近,她就知道吃馒头的愿望得落空了。   因为这国营饭店中空荡荡的,一看就是没有吃的。   和其他人比脸上还算有肉的服务员看到宋禾四人就挥挥手:“哎哎哎,今天没东西卖了,去别的地方吧。”   宋禾眨眨眼:“啥都没了吗?”   说着,把行李放在门口,让三个小孩坐在靠门边的椅子上。   服务员一看眉头都皱了起来:“你这怎么小姑娘听不懂人说话,我都说没……”   宋禾没理她的话,走上前笑了笑:“你好,请问一下饭店里一个大馒头多少钱?”   服务员有些不耐烦了,拉着凳子退后一步:“店里现在没有馒头。”   “我知道,我就是想问咱们这馒头价格多少?”   来都来了,虽然没有东西买,那就把这里的物价给搞清楚。   服务员是有点儿生气了,刚想发火,见面前这小姑娘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真就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强忍着没翻白眼道:“馒头一斤两毛五,加六两粮票。”   “那面条呢?”   “六分钱二两,外加一两粮票。”服务员说着起身,“别问了,会识字不,我拿个价格牌你瞅瞅。”   “会。”   宋禾转头看几个小孩一眼,跟着服务员走了过去。   说话间,里头厨师探出个头来,“小姑娘外地来的吧,你爹妈呢?”   宋禾顺着说话声看,心里忍不住赞叹一声,这人绝对是她穿来后见到最胖的一位。   她点点头:“我是从隔壁河省来的,打算去李家村找姑姑。”   “河省?那可远了。”   厨师姓张,想到最近在报纸上看到河省的状况,心中微微叹口气。   有见到门口摆放一堆破烂行李,和几个坐在门口互相牵着的小孩,心中大概懂了怎么回事儿。   可怜啊可怜。   张师傅想想,冲宋禾招招手,宋禾心中激动,走上前。   只见他转回厨房,不一会儿,拿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   张师傅压低声音道:“三两麸糠面饼,不是个好东西,但我也得收你五分钱,粮票就不要了。”   宋禾眼睛一亮,摸出五分钱递给他。   这个麸糠面的确不是啥好东西,在后世都是给猪当饲料的,可在此刻,却是救命粮食。   荷花的记忆里,家中平常吃的就是麸糠面,城里卖一斤一毛钱,不过他们家从来不在城里买。   宋禾接过后默默放到宽大的衣服中,看完价格表后,带着三个小孩出门。   出门瞬间,她微弯的嘴角下压,表情变得无比愁苦,像是进店后什么东西都没买到一般。   三个小孩也被她着表情唬住了,大娃绞着手指手,满脸担忧,时不时看宋禾一眼,不敢说话。   宋禾拉着行李来到大街上,问了好几个人李家村怎么走。在得知走路最少需要三个多小时才会到达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小鸡仔般的身板,毫不犹豫地向派出所走去。   有困难,找警察! 第8章 到达李家村   “公安叔叔好——”   “噗!”   王朝明站在门口喝水,耳边传来的动静差点让他喷出水来。   宋禾深知出门在外嘴甜好办事,作为菜鸟幼师的她更是深知幼崽的杀伤力有多大。   平时她被班里人类幼崽闹腾得差点晕倒时,幼崽一句奶声奶气的“小禾老师好漂亮”“小禾老师我亲亲你”就能让她满血复活!   所以在来派出所的路上,宋禾便紧急特训了背后这三个幼崽……嗯,即使从外表看不出来半点可爱,但声音依旧够奶。   王朝明转过身,就看到灰头土脸的四人,“小朋友有啥事儿?”   宋禾迅速声情并茂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历,话语暗藏哽咽。   王朝明听了挠头,这姑娘一家还真够可怜的,“那你姑姑在哪儿?”   “李家村!”宋禾赶紧说道,“公安叔叔,我问了街上几个叔叔阿姨,还是没搞懂李家村该怎么走。”   王朝明一听,“李家村?那巧了,我正好得去一趟河西公社,李家村离公社不算远,你们跟我后头走就行。”   几个小孩在路上也挺危险,没个大人还真不成。王朝明不禁看了宋禾一眼,觉得这个姑娘怪聪明的,还晓得来找公安。   “你们等等。”说着,他转身进去,没一会儿,开着一辆自行车出来,“小孩坐上来,你待会儿坐马车。”   宋禾虽没看到马车在哪儿,但没多问,抱起小妹米宝,把他俩放到自行车后座上。大娃则放在自行车前边。   这个后座垫了稻草垫子,还绑着一个布条。小妹和米宝坐上去后就把布条绑在王朝明身上,不需要怕会摔倒。   宋禾嘱咐后座上的两人:“得拽紧知道不?”   前边的大娃倒是安全一些。   小妹有些紧张地抓着宋禾的手,害怕道:“姐姐别丢下我。”   “姐姐就在后头跟着,你就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就不怕了。”   宋禾怕耽搁时间,拖着行李走得特别快,再加上自行车速度放慢许多,所以她这会儿还真就牢牢跟在自行车后头。   她跟着王朝明出了县城,县城旁边一个大树底下有几辆马车或者驴车。   王朝明解释:“今天公社运粮,你可以坐河西公社的马车去李家村,不过得给一分钱的车费。”   宋禾终于松了口气,给钱坐上车,马车就跟在自行车后头。   车上人对她很是好奇,宋禾怕说的话会给姑姑带来麻烦,上车就装坐累极的模样靠在车上,眼睛半闭,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在县城可以对人装可怜,在乡下还是算了。十里八乡的大家伙都认识,如果姑姑家不方便接待她们,那别人家不得嚼口舌?   不得说一些“几个小孩都这么可怜了,不得多帮帮”的这种话?   人有同情弱者的,也有喜欢拱火的。   宋禾可不想和姑姑家关系搞差。   一直装睡、装嘴拙的宋禾成功让车上的人套话失败,大概两个小时,马车终于在一个路口处停下。   王朝明指着前方一条土路道:“往前走不到半小时就能走到李家村。”不过转头一想这几个小孩不仅瘦巴巴的,还拖着行李,于是又道:“你们大概得四十来分钟。”   “知道了,谢谢公安叔叔。”宋禾认真谢过他,然后带着被路颠得晕头晃脑的三个弟妹往那条路走去。   王朝明原地站会儿,突然大声道:“你们以后还遇到啥问题,可以来找公安。”   “好!”   宋禾转头挥挥手,又低头对三个还迷糊着的小孩道:“听见没,以后遇事儿得找公安,公安叔叔不抓小孩的。”   大娃懵懵地点点头,冷风一吹,彻底清醒后忙说:“不对,奶说不听话的小孩会被老虎叼走,被公安抓走。”   “奶骗你的。”宋禾无情戳破他的话。   她拖着行李,大娃他们一人背上背了一个布包,走了十多分钟时看到路边有一小条从山上流下来的水,宋禾顺便停下来把她们几个的脸蛋给稍微擦洗一下。   狠狠擦了三四遍后,几人终于齐整许多。   宋禾看小妹这胜比鸡窝的造型,忍着心中发麻的感觉,上手帮她整理一下。   “嘟噜——”   小妹肚子发出响声,没一会儿,响声此起彼伏,就连宋禾的肚子都开始唱起空城计。   宋禾洗洗手问:“饿啦?”   “饿……没饿。”小妹咽咽口水,摇摇头。   她知道,包里的地瓜都吃完了。   “真的吗?我先前买馒头没买到,但是买到饼。”说着,宋禾把买的麸糠面饼拿出来。   这玩意儿不好吃,但胜在吃了嘴巴没味道。他们即将要去姑姑家了,宋禾得谨慎一些。总不能把空间中那些香的、味道大的东西拿出来吃。   最关键的是,她也怕小孩藏不住话。   所以空间那些食物,只能等到稳定下来后才能享受了。   吃过野菜后,能有麸糠面饼吃三个小孩已经能吃得津津有味。   反而宋禾这个每天趁着上厕所的功夫偷偷给自己加餐的人有些无法下咽。   嚼了好几下还是无比粗糙,即使配着水一起咽,喉咙也被摩擦得生疼。   匆匆吃完一个饼宋禾就不吃了,边拖着行李,边查看这李家村的周边地势。   “哎!”   宋禾也不晓得自己走了多久,原本在头顶的太阳慢慢西移,像是下午两三点的模样。   拐个弯,脚下是一条笔直的路,沿着路往前看,是阡陌交错的道路,以及错落有致的农房。   路上能看到行走的小孩,田地里能看到俯首的农民。   再瞧瞧周围,此时虽已进入深秋,但山上依旧绿意葱葱。   放眼望去,时常有不知名的鸟从树林中翱翔到天空之上,穿梭在山林之间。   李家村的情况比荷花的宋家村好太多了,村子所在的地方地势平坦,种庄稼的田地更是如此。   田地面积大,基本连成一片,田地旁还有河流经过,这大大方便了村民们的种植。   除此之外,李家村还背靠大山,山脚已经被开垦了,开垦成梯田状,宋禾远远看着山脚处一排排的都是玉米杆子。   这种要山有山,要田有田的地方很难发生灾荒。   难怪大爷爷舍得让姑姑远嫁,爷奶也同意,宋禾突然就能理解了。   和宋家庄那山沟沟一比,李家村好多了。   别看李家村离县城需要两个多小时的马车路程,可宋家庄去最近的县城如果只靠双腿走的话都得一天!而且路贼难走,村里人一般都去公社上赶集,没事不去县里。   宋禾顿时心潮澎湃,浑身上下充满干劲儿,拉着行李,用最快的速度往前方村子走去。   “李家村,到了。” 第9章 姑侄见面   天蓝云淡,风吹稻谷香。   李家村大广场上铺满正在晾晒的金灿灿的稻谷,几位头发稀少发白的老人握着穗耙子,正弯着腰在那儿耙稻谷。   小孩们被占了玩耍的场所恼极了,于是脱下鞋子,光着脚在稻谷上跑来跑去地捣乱。   只要没有浪费粮食,大人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可但凡有一粒稻谷被踢到旁边草丛中,大人们就直接一脚往熊孩子的屁股踹过去。   “狗娃子,浪费粮食得割舌头!让虎外婆把你们叼走塞牙缝!”   独眼老人虎着一张脸骂道,他脸上沟壑挤压在一起,腰弯得头都垂到了胸口处,语气严厉,把浪费粮食的狗娃子吓得光着脚跑到地里直叫娘。   “哇,娘啊,树皮爷要吃人啦!”   这更不得了了,那脚底少说沾了几十粒,狗娃子这么一跑,米粒被带到各处土地上,独眼老人原本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这会儿彻底暴走,随手掰个树枝追上去给他来顿竹鞭炒肉。   等狗娃子的娘王桂花知道后,二度脱下他的裤子,于是还泛着红痕的屁股又增添几道新伤疤!   站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的大队长等狗娃子挨后教训后,才走出来压压手,“狗娃他娘别打了,狗娃嗓子都哭哑了。”   将粮食一粒粒捡起的树皮爷舒缓神色,斜眼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狗娃子,“教训记住没,这大半年肚子是还没挨够饿吗?”   “挨够啦!”   狗娃子哭得鼻涕糊满脸,哽咽回答,挨多少打都没有树皮爷这句话来得吓人。   经过半年勒紧裤腰带过活的日子,“挨饿”这个词现在绝对是李家村熊孩子们最怕的一个词。   一旁大人看杀了这只“鸡”,旁边的”猴”们都战战兢兢的,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瞧眼即将被割完的稻谷,笑容更胜了。   农忙快要结束,粮食即将入库,一年的辛勤劳动,就快要看到成果,当然高兴!   可其中的宋宁玉却有些闷闷不乐,手下割稻谷的动作都慢几分。   队长媳妇张秀娟走到她旁边,皱眉问:“你这咋啦,几日前在家带石头就这样,出来怎么还这样?”   她家这大儿媳啥都好,唯有一点,那就是心里爱憋话,她不愿告诉你的事情,你就是问死了她都不开口!   她自问是个好婆婆,大儿媳生石头时念她娘家人不在,可是伺候上伺候下,整整让她坐了一个月的月子!她也伺候了一个月,差点没把她累死。   更别提怀石头的这几个月了,刚好碰上饥荒,一家子那是省吃俭用,都填她肚子!   要不村里今年怎么只有她家添丁呢?要不她家大孙子石头怎么长得和往常的小孩没啥两样呢?   张秀娟真敢说像她这么对媳妇的婆婆,整个李家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可惜,她这儿媳妇怎么还不懂人对她好了呢?张秀娟心中火是越积越旺。   在平时宋宁玉能快速反应过来,并且迅速灭火。可她此刻沉浸在思绪中,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在婆婆那儿被记了一笔!   张秀娟发现自己是对牛弹琴后更是气个仰倒,没好气道:“你停下回家吧,回家给石头喂个奶,省得这么心不在焉的。”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宋宁玉转头微愣,“什什么?给石头什么?”   张秀娟压气:“石头那么小一个人,能干什么?当然是喂奶!去给石头喂奶,大妞一个人在家里,又没大人看着,你不得回去看看?”   “哦。”宋宁玉皱着眉,拍拍手直起腰,沿着田埂往路上而去。   可还没一会儿,她又摸着脑袋转反回来,“娘,大妞不是去她大姑家了吗?”   张秀娟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你是大妞娘还是我是大妞娘,她有没有去她大姑家你问我啊?”   宋宁玉一拍头,“不对,大妞是昨天去大姑家的。”她有些懊恼道:“对不起啊娘,我最近有些忘记事儿。”   说着,又匆匆从田埂上往家跑。   张秀娟是越想越不对劲,琢磨片刻,怕这不记事儿的把自个儿石头给摔了,赶紧放下镰刀追了上去。   本地多日未下雨,给了村民们充足的干活时间。许多人都卖力抢收,这会儿路上还真没什么人。   宋宁玉埋头快走,张秀娟跑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去。   “哎呦,你干活不利索,走路倒快得很。”张秀娟拍拍身上灰尘,拾掇拾掇头发,压低声音念叨:“我瞧着你得找隔壁村的神婆看看,生个孩子都能把魂给生没了。这就奇怪了,你也不是第一次生……”   “你就跟娘说,你是不是记挂着娘家?上回你不是去发电报了吗?又喊强子去发了两回。虽然没消息,但也有可能是亲家没去县里。你不是说你家去公社都得走上大半天……”   张秀娟一路絮絮叨叨的,突然,她看到自个儿那倒霉儿媳脚步一停,眼睛看着前边。   “娘嘞!”   张秀娟大吓一跳,不禁后退一步。   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到村口那棵大榕树下站着几个黑不溜秋的娃,那模样,比乞丐还要寒碜!   她指着:“你们……”   话还没完,就见最大的那个黑娃颤抖地流下眼泪,突然大喊:   “姑啊——”   呜呜,亲人呐,她走了这么久,终于见到目标人物啦!   宋禾眼泪哗哗流的同时,还不忘拍拍两旁的龙凤胎,“快,喊姑。”   “姑!”   一声清脆的“姑”让张秀娟回神,她瞪直了眼睛,嘴巴又张又闭就是说不出啥话来,看看那几个黑娃,又看看自己的儿媳,脑袋空白一片。   然而下一秒,她的倒霉儿媳大喊一声冲了过去,“荷花啊,是不是荷花?”   宋宁玉慌张奔跑过去,拉着宋禾上看下看,又瞧了瞧她身后,捧着她脸紧紧盯着,哽咽问:“你们咋来了?你爷奶呢?你爹娘呢?都去哪儿了?”   宋禾哭出声:“爹娘爷奶都没了,在路上没了!”   哇,她太苦了,宋禾真觉得自己太苦了。她大学即将毕业,理想的工作也已找到,眼瞅着要过上幸福生活,为啥来到这么个地方?   真是作孽啊!   多少不甘惶恐和怨气,宋禾此刻借着当下的宣泄口,全部哭了出来。   “爹娘啊!”   姑侄两人一个哭自己离世的亲人,一个哭自己远去的生活,一时之间分外和谐,纷纷泪如雨下,抱头痛哭! 第10章 三个孩子?   “快,快进来!”张秀娟推开院门,抹抹眼角的泪,“这真是,苦命啊,亲家受苦啦!”   心中不禁感叹亲家这孙女可不得了,小小一个人还带着三个弟妹,也不知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等等,三个?   张秀娟突然忘哭了,疑惑地望向躲在宋禾背后的小孩。   儿媳妇她哥生了三个?   一旁的儿媳妇似乎没发现哪儿有不对劲,她像游魂一般走着,还紧紧抓着宋禾的手,呜呜地哭得泣不成声。   坐下后,宋宁玉才颤声问:“荷花啊,你爷奶啥时候去了的?”   宋禾泪眼婆娑地想一会儿,然后给出准确时间:“爷是十六天前的中午,奶约摸是晚上十点钟。”   “啊娘啊,爹啊,咋就走了啊!”宋宁玉瞬间号啕大哭,重重拍着胸口,“我就说那天我心咋揪得慌,爹娘啊,闺女连你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不孝啊!”   她坐不直身子,仰着头,快无力地瘫到地上,宋禾赶紧扶住她。   宋宁玉哭得根本停不下来,本就才生产完,心中憋事憋了好几天,又见自己娘家只剩这么几个,老爹老娘和哥哥嫂子全没了,简直就人间惨剧。   哭声传得很远,就连在田里干活的人都听到了。   王桂花直起腰,循着声音的方向仔细听了听,疑惑道:“咋回事儿啊?你们听到哭声没?”   旁边人不由得放下手中活认真听,果然,模模糊糊听到阵阵哭声。   翠花婶子抹抹汗,皱眉道:“这哭丧呢,完蛋了,谁家死人了?”   翠花婶子这么一喊,所有人都不由得左看右看,田地中开始骚动。   村里岁数最大的是树皮爷,出生时前朝还没倒呢,祖上当过大官,他更是打过鬼子,那个瞎了的眼睛,就是干鬼子时干瞎的。   可树皮爷刚刚还在地里,而且他家里没人啦,没子孙哭丧的。   众人慢慢把视线移到桂花婶子身上,桂花婶子的太婆村中岁数排第二。   “别看我啊,我家没吧?”桂花婶子竖起眉,“我家太婆还硬朗着呢,而且我全家都在这里,谁在家哭啊?”   是啊,谁呢?   突然,有个大个头汉子像头狼一样往前头冲,没几秒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   “谁啊?”   “大队长家的强子吧。”   “强子家?不对啊,队长家没老人。”   “可我听着哭声还真有点像强子媳妇。”   李国强飞奔回家,短短半分钟,心中闪过无数个可能。   他娘年轻着,一顿能吃五个饼子六个地瓜,还能抓着擀面棍追他三里地,不能出事儿吧?   他媳妇外表看着弱了点,可身体是真不弱啊,手劲儿不小,他腰上淤青还一片一片的没消呢!   而且在哭的是他媳妇,指定不是她出事儿。   家里弟弟妹妹也不可能,弟妹出事他媳妇哭不出这种声音。   那是谁呢?他家大闺女大妞?他家小儿子石头?   李国强越想越心慌,恨不得下一秒就到家里。   “砰——”   大门被冲开,李国强眼睛往院子里快速扫一眼,然后迅速冲到房间,见闺女儿子都好好在屋中,顿时长舒一口气。   冷静下来后,耳朵就能听得进话了。   “爹啊,娘啊,不孝女磕头啦,我的哥啊,嫂嫂啊,你们怎么舍得孩子啊!”   一阵阵哭声传入房间,大妞明显被吓到,好奇地趴在窗户往外看,而才刚满月的石头反而嘿嘿的笑得欢快。   李国强放松过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妞睁着好奇的眼睛:“爹,娘咋了?”   李国强紧张的表情还未回转,此时脸色倒是有些古怪。   说他该伤心吧,他确实该伤心。   可要说伤心,说实在话,他心里又不咋伤心。   李国强认真思考一下,露出一个天地崩的伤心脸,慢慢走了出去,陪在宋宁玉旁边一起哭。   哎呦妈呀,这副表情看得张秀娟牙疼。   ……   天渐黑,晒谷场上的谷堆被收了起来,把仓库门锁好后,才敢放心离去。   地里的农民们也排着队登记公分,队伍闹哄哄的,比往常热闹一些。   下午时有人偷偷去了队长家看热闹,大家伙都晓得啦,队长家那个外省儿媳妇娘家遭灾,父母兄嫂都已去世,只留下几个孩子!   偏偏呢,这么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还带着弟妹,一个不落地来到他们李家村!   “你们说说,那姑娘咋那么能呢?一个人带着弟妹走了这么多天?我瞧着那三小孩也没瘦到皮包骨。”   “为啥没瘦成皮包骨?指定是爹妈都把吃的给孩子了。要我说啊,这种情况下爹娘就不能把东西都塞给孩子,自己总得留一口。要不自己死了,孩子也活不了多久,也就是这几个小孩命大……”   “更是那姑娘有本事嗳!”   翠花婶子倒是好奇:“你们说这种年岁,哪有余粮养这几个孩子?”   队长家有一个算一个,只有六个人能赚公分,可六个人中,又只有队长和强子能拿满公分。   秀娟婶子不必说,她是个厉害的,跟男人只差两个。秀娟婶子小女儿还在公社上学,农忙假拿的那点儿约等于无。   再有就是秀娟婶子她小儿子了,不过他在田地活这方面可比不过强子,就算可以,也不能拿人家的公分养嫂子娘家的小孩啊,人家也快到要说亲的时候了。   而唯一一个名正言顺养孩子的强子媳妇呢,每天拿的公分可没比村里半大小孩多多少!   哎,所以这事儿闹得。   人家一家子只剩这么几个小孩,别说强子媳妇指定死命护着,就是他们这些外人,也没法说让人家离开李家村。   那么点儿大的孩子,能吃多少呢?   眼瞅着村中粮食产量不错,大家伙都要缓过来了,村里人都不禁对这几个爹娘俱没了的小孩生出几分同情心。 第11章 改名字   傍晚,太阳西沉,村中上空飘起一道道袅袅炊烟。晚霞漫天,秋风微冷,令人感到些许安宁。   一个用石头垒高的平台上,盖着一座大院子,这是李家村少有的青砖大瓦房。最外一圈是黄泥土墙,不过里边的房子外表瞧着很新,像是近几年盖的,还未披上多少岁月的痕迹。   院子旁边是菜地,菜地不大,还种着一棵大枣树。灾年里,枣树上的果实还不等成熟就会被摘下来,所以当下虽是枣子成熟的季节,但是这棵大枣树上一颗果子都没有。   此刻,原本宁静的小院,却有些热闹。   不说院子里头坐了许多人,就连土墙外都站着不少人。   “去去去,别看了,该干啥干啥去!”张秀娟站起身赶人。这些人也真是的,端着饭碗站在人家门口,也不嫌寒碜。   “这不是心里好奇得紧吗?”人群中有人笑笑说道,“这群孩子可真厉害,瞧着乌漆嘛黑瘦瘦巴巴的,但还真没缺胳膊少腿!”   宋禾:“……”   张秀娟怒目而视,“二狗子你会不会说话,都快走快走,我们得吃饭了。”   她拉开门,半推半赶好一会儿,总算把所有人都给打发走了。   院子突然间就安静下来。   宋禾有些局促地坐在凳子上,旁边是宋宁玉,她怀里紧紧抱着大娃和小妹。米宝则更害怕了,躲在宋禾怀里,眼睛都不敢看人。   大队长皱着眉在纸上写着宋禾刚刚叙述的经历,一会儿后抬头,宋禾心立刻高高吊起。   他缓和语气道:“你们也别怕,我明天去公社问问能不能把你们户口落在李家村。”   宋禾应好。   宋宁玉听了也松一口气。   大队长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对了,还有就是名字,上户口得有个正经名,咱们村叫小妹的多了,就是大娃都有人喊。”   宋禾顿时坐直身体,这倒是个大事儿。   荷花这名字她是不能再用了,一是她自己不习惯,二是这名字就是原身这个小姑娘的。别人不明白,但她自己心中清楚她和原身这个小姑娘是不同的两个人,这个名字就是属于原身。   关于龙凤胎的大名宋宁玉都知道,“大娃他们的名字是花两把米找村里老童生取的,大娃叫宋跃,小妹叫宋苗。”   宋禾补充:“米宝名字好记,他是舅母过河的时候生的,叫川河,宁川河。”   “还有,我也不叫荷花了,我叫宋禾,禾苗的禾。”宋禾及时说道。   宋宁玉转头看她,沙哑着声:“啥?荷花多好听呢。”   宋禾理由充足:“荷花是好听,但是禾苗一听就能吃饱饭。”   “这话倒是没错,跟小妹的名字合起来就是一对儿。禾苗禾苗,这就是咱们乡下人的根,这名字有福气。”   张秀娟端着一盘玉米饼子出来说道。   没一会儿又端出来一盆地瓜粥和几个小咸菜,“你们几个小孩命大,那河省,逃出来这么多,也不知道遭了灾的有多少。   几天前我听人家说心都吓得慌,问了人严重的地方有没有亲家那个村,说是没有,我还以为亲家村子没事儿呢。”   一提这事儿,宋宁玉又开始哽咽,张秀娟连忙住嘴。   宋禾解释:“我们村儿种子被吃了,剩下的那些也没种出什么来。”   “啧啧,难怪,我们这儿年头那会儿公社就派人盯着,哪个村敢动种子,哪个村种子就给拉走。”张秀娟摇了摇头,心想这还是干部管理得不到位。   很快,饭菜就摆好了。宋禾看着这桌道菜没露出什么失态,可三个小孩却是不停地咽口水。   不敢见人的米宝都露出一个眼睛瞄了一眼那金黄玉米饼子。   张秀娟看着好笑:“你舅岁数跟你娘差的也挺大是吧,这是头一个孩子?”   宋禾点点头,“差八岁,只有米宝一个。”   “那你舅家还有别人没?”   “没了,我姥姥姥爷去得早,只留下我娘和我舅。他们当初是避难定居到村里的,没有旁的亲戚。”   荷花她外婆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和荷花说当年逃难的事情,又说了许多村里人排外的事情,荷花忘了,宋禾倒是记得。   “哦,那真是……”   张秀娟叹口气,这个小孩还是独苗了。   米宝慢慢从宋禾怀中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张秀娟一眼,和人家眼神对上的那一霎那,又瞬间缩了回去。   张秀娟不由得笑一声,“这孩子胆子真小。”说着逗逗他:“今天有好吃的饼子和稀饭,你还不吃?”   米宝不敢说话,把宋禾抱得更紧了。   宋禾拍拍他:“吃饭了米宝。”   张秀娟装一碗粥给大妞,笑笑道:“小名叫米宝啊?是个好名。”   这桌子够大,宋禾把慢吞吞从她怀里出来的米宝放在凳子上,旁边的大娃和小妹早就开始吃了。   或许因为荷花爷奶爹妈常跟他们说找到姑姑一切就能变好的原因,他们对这位宋姑姑倒是一点儿都不陌生。   吃了这么多天的野菜和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所以今天这一餐,对他们来说可谓是无上美味。   张秀娟瞧着低头猛吃的三个孩子,再看看明显克制自己的荷花,心中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们村虽算得上丰收,但粮食大部分还得交上去,自己留下的那些,真不够放开肚皮吃的。   这一餐,算得上是这大半年来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说实话,但凡这群孩子中有一个能顶事儿的大人,她都不可能这么大大咧咧做出这么一桌好饭。   大人心眼多,倒是小孩,没什么贪心。   别看张秀娟面上亲亲热热,可活了这么久,她哪能这么没心眼。   从宋禾几人进门的那刻,她便时刻在观察着,瞧这闺女确实眼明心正,这才暗暗点点头,默许儿媳妇那让几个侄子侄女住在家里的话。   不许又如何,几个小孩还有地方去吗?   张秀娟心里想的是先答应让几个孩子住一段时间,至于之后怎么样,那之后再考虑,当下是没有办法的。   比方等荷花大了,嫁人了,那弟妹指定是得跟去的。这么算算,荷花在她家也待不了几年。   可他们家勉强答应,但没想到这荷花倒是不愿意。 第12章 自立门户   吃过晚饭,宋禾去厨房帮姑姑洗碗时被赶了出来,见着大队长坐在堂屋看报纸,走过去询问:“队长爷爷,咱们村里有没有空房子?”   大队长惊讶抬头:“咋,你想找个房子住?”   一听这话,在后院偷偷给爹娘烧纸钱的宋宁玉急了,匆匆忙忙跑出来:“为啥就要出去住嘞?你一个十多岁姑娘,怎么带三个小孩?”   宋禾语气诚恳:“我知道姑你对我好,但我却不能理所当然的住下。而且我就住村里,离得不远,我可以经常来看姑,姑你也可以常去看我们。”   这个时候的农民在建房子时哪里会建得多余,基本都是按照人口来建。   比方说队长爷爷家,房子在村中算气派,可房间却没有多少。   倾尽全部家底,盖了五间房。堂屋和厨房是一间,中间隔开。夫妻俩一间,两个儿子各一间,还有一间是小闺女住的,未来又是孙子孙女们住的。   就这,已经是村里难得的宽松房子。   再说了,宋禾刚刚听到有人说,队长爷爷的小儿子等灾年过去后就得说亲,人家女方愿意家里突然多四个人吗?   大娃他们才四岁,如果真的住下,住上个好几年,这不就是挤压其他人的资源吗?   而且大娃他们在几年里也得一直有寄人篱下的心态,这对小孩的心理发展不好。   最后,就是远香近臭。   宋禾有过和聊得好的同学一起合租的经验,虽然只在一起住了三天,但她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大队长多少岁的人了,见宋禾这表情,都有些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突然问道:“你一个人能带得了三个小孩?这可真是个难事儿,平时还得上工的。”   宋禾:“我可以,他们三人听话好带。而且我能把他们从河省带到安省,就能把他们带好。”   “你读过几年书?”昏黄的烛火下,大队长这么问。   宋禾一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上学早,读到初一,后来因为灾荒就停课了。”   队长惊讶:“读到初一?”   “是的。”   宋禾觉得荷花父母在这个年代真算得上一对好父母,虽然在大娃出生后有些重男轻女,但学却让荷花一直上。   在当下,能让女孩去上学的家庭寥寥无几,能够小学毕业的女孩更是十里挑一,甚至几十里挑一,百里挑一。   宋禾这么一个初中生,别说山沟沟宋家庄,就是在李家村,都不多。   李队长心想,难怪这闺女说话条理分明,想得也周到。   他自己是最敬佩文化人的,在他心中,这个上到初一,还成功把弟妹从河省带到安省的姑娘是能养好弟妹的。   即使生活上有些拮据,可他们离得近,到时候也能帮助一二。   大队长指了指左手边的方向,“村里的空房子有是有,就是比较偏比较小。那个房子从前是树皮爷家的,建给看守药材的长工一家住。药材地原本在山脚处,现在没种药材了,不过房子还在,还结实着。”   宋宁玉听了面色焦急:“那个房子能住人吗?”多少年都没人住进去过。   “还别说,那房子翻修一下真能住人。”张秀娟心中狂喜,没忍住说道。“统共三间屋子,整整齐齐的,好休整,离咱们家也不算远。”   树皮爷家原先是大地主,不过还没解放就把财产给捐给队里了,队里好些人住的都是树皮爷家的房子。   山脚下的这间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就被剩了下来。   就算分给荷花几个小孩,也没什么嚼舌根。   宋禾也不挑,对她来说偏远反而是个好事,“可以的,就这套,谢谢队长爷爷。”   “那就这样,等过两天闲下来时让你姑父帮你打理打理,不要多久就能住进去。”   大队长就是家里的大家长,他拍板的事情,除了张秀娟外,一般没人敢反驳。   宋宁玉即使心中依旧不愿意,但见侄女一脸兴奋,顿时不知该如何争取。   ——   夜晚,宋禾带着三个弟妹睡在张秀娟小女儿的房间。   宋宁玉抱着一个婴儿走进来,看到床上是厚被子,这才放下心。   宋禾有些不好意思:“姑,我们睡这儿,张奶奶女儿回来后她睡哪儿呢?”   宋宁玉掀开一角被子坐在床上,“晓敏在公社读书,入秋后天黑得早,一般没回家,都住在她姐家。”   “哦,”宋禾点了点头。说到这个,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姑姑家的成员情况。   “姑,张奶奶不是还有一个小儿子吗,我今天咋没看到?”   房间的窗户关上后,屋内温度升高些许。   小婴儿石头被放在床上,三个孩子围在他周围,好奇看着,就是不敢上手去碰。   宋宁玉此时不禁去掉从前的滤镜,认真看了看自己这侄女。   她真觉得自己这侄女和小时候变化很大,小时候是个多么没心没肺的人啊,如今倒是有些大人的样子。   宋宁玉突然有些心酸,没娘的孩子就是这样……   晓敏也读初一,比她家荷花还大两岁呢,可在为人处世上,真没荷花这么周到。   她不由得轻声道:“荷花啊……”   “等等姑,你还是叫我小禾吧,要不以后村里人还是叫我荷花。”宋禾没忍住纠正她。   这玩意儿,万一以后村里人喊惯了,那可就难改,没准她一辈子都得顶着荷花这个名儿。   呃,宋宁玉漫上心头的感伤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憋了半天:“小禾,你往后得嘴甜一些。不过姑也不是让你去讨好人家,只是……”   “只是嘴甜讨人喜欢。”   “对,就是这个道理!”宋宁玉坐在床上,抓着她的手笑笑,“你姑父一家都地道,跟咱们家是有交情的。”   说着,小心翼翼看了眼门口,然后凑到宋禾耳边,悄悄道:“你人小不知道,其实你大爷爷曾经救过你姑父他爷爷一命,要不你张奶奶也不能那么爽快的让你们住下。”   宋宁玉觉得自己嫁进李家这么多年,过得比村里绝大部分小媳妇都舒服,不乏有这个原因。   反正她公公,也就是大队长,从没对她甩过脸色。婆婆虽啰嗦,但绝不刻薄,更不会欺负她娘家远就收拾她。就连强子敢跟她呛声都得挨公公收拾。   “不过咱不能觉着有这层原因,就认为人家是欠咱们的。你李爷爷张奶奶是什么人啊,让人家发觉你有这层心思,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掉价知晓不?”   宋宁玉谆谆告诫,这是她琢磨出来的东西,如今这会儿,告诉了宋禾。   宋禾点点头,心想难怪李家没有抗拒她们的到来。这个年代,一般人家根本不愿意供吃供住的养几个小孩。   宋宁玉知道宋禾想了解情况,于是道:“你李奶奶生了五个,最大的那个早年参军,五一年那会儿人没了,这人你就当不知道。”   宋禾明白,大儿子的逝世,绝对是大队长夫妻的痛。   “接下来就是我大姑子,她嫁的是公社会计的大儿子,我那还在读书的小姑子晓敏,平日就住她姐那。这两人性子都还行,不过我大姑子更爽利一些,就是那张嘴不饶人。”   “你姑父排第三,白日你也看到了,嘴笨,只会闷头做事儿。就跟那懒驴子拉磨一样,打一棍子走一步!”   宋禾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宋宁玉也露出笑容,“不过老实人更好,那种满口花花,还爱跟咱们女人动手的那种男人可不成。”   “哎,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宋宁玉突然伤感起来,拍拍宋禾的手,眼眶蓦然出现些晶莹。   “这都是你奶从前跟我说的……咱荷花还小,不听这个。”   她抹抹眼角,眨眨眼,伤感似乎瞬间消失。   宋禾突然莫名有些愧疚,荷花走了,她是宋禾。   她享受着宋宁玉的关爱,却无法和她共情。   宋宁玉见宋禾担忧地望着自己,心中一暖,“你姑父底下还有个弟弟,以后见着他叫大壮叔就好。他在公社的张木头那学手艺,张木头是你张奶奶的表叔,这几日张木头生病,他又无儿无女的,大壮就在那儿伺候着。   大壮岁数大,本该去年就说亲的,被灾荒耽搁了,我心想你张奶奶今年年底就得把这事儿先准备起来。”   宋宁玉叹口气,若几个侄子侄女住在家中,小叔子这亲事保准没那么好说。想来婆婆一开始犹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人住在一起就会有摩擦,往后荷花几个,可不就是得看着人脸色生活?   这么一想,她倒是突然想通了。   荷花带着弟妹去那药屋住,没准还真是一件好事儿。 第13章 宋大忽悠   夜渐深,窗外秋风呼啸,屋边杏树簌簌作响,屋内的人却难得能睡个好觉。   宋禾怀中抱着小妹这个大火炉,大娃和米宝睡在她的左侧,兄弟俩原先也是抱着的,热得额角出汗后,不知不觉中就已分开。   在一路的逃荒旅途中,因为担心安全问题,宋禾都不敢睡得太死。   几天的时间里她竟然练就了半睡半醒的功夫,但凡有一丁点声响她都能立马清醒的那种。   可今日,宋禾闭眼不到三秒便进入睡眠,一夜无梦,睁眼时太阳已透过房屋间隙照射进来。   宋禾愣了两秒,而后猛地坐起身来。   “大娃小妹米宝,都快醒醒,太阳晒屁股啦!”   她跳下床,顿时把她冻得一激灵,一把抓住衣服披上,然后摇了摇几个还在床上扭得跟条蛇似的小孩。   “快快快。”宋禾拉着大娃坐起来,揉一揉脸蛋,“清醒没,大娃带着弟弟妹妹穿衣服,姐姐出去帮忙。”   大娃打个哈欠,乖乖点头,“知道了。”   宋禾也没太管他们,把衣服扣子扣上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起来啦,早饭给你放锅里温着呢。”   宋宁玉一边晾晒衣服,一边笑笑说话。   宋禾有些不好意思:“姑我今天睡死了,早晨没醒过来。”   “没事儿,”宋宁玉甩了甩衣服,“我故意没叫你的。你一路走来这么多天,没个好觉睡,之后几天都得睡久一些,好好补回来。”   宋禾笑笑,“睡觉哪里还能连着补几天的。”   说着宋禾漱口洗脸,突然道:“对了姑,队长爷爷他们呢?”   “他们下地去了,我估计今天中午地里那些活就能搞完,到时候让你姑父带你去药屋看看。”   宋禾听了高兴,她是真的想早些住出去。   锅里头是地瓜,将地瓜摆上桌时,几个小孩穿着歪歪扭扭的衣服走了出来。   宋禾无奈,“你们是不是又没帮对方扣子扣好呢?”   几个小孩不会自己扣自己的扣子,所以宋禾经常让他们三人互扣。   只是吧,这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头一个人把扣子扣错了,下面一个也会有样学样。   说真的,宋禾抓抓脑袋,她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状况,怎么都纠正不过来的那种。   小妹飞扑到她腿边,软乎乎说道:“今天是大娃给我扣的,喘不过气。”   宋禾脑袋自动翻译,“勒人啊?可不吗,你这扣子都对错了。”   说着,她一个个帮忙矫正。   “记紧了,下回别再扣错。”宋禾拍拍大娃,“好啦,快些吃饭。”   大娃红着脸上桌:“小妹你得叫我哥哥。”   宋禾从不理会小孩之间的小纷争,吃完饭后她还得收拾一下行李,接着帮几个小孩的头发清理一下。   宋禾事多,宋宁玉事也多。   她也需要下地,将家务活干完,再给小石头喂个奶,就得干活去。   “荷……小禾,帮姑看着小石头的大妞。”   “好,姑你放心。”   宋禾把所有行李都放在院子上,再将小石头的小床搬到堂屋中。   这会儿风不大,她正好能够看着小孩。   “大娃小妹米宝,你们去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整齐叠好。知道怎么叠吧,姐姐教过你们。   记得要把破了的衣服分出来叠,等会儿帮你们把补丁打上。记得要认真找,否则以后就得穿破衣服了。”宋禾吩咐道。   她在这种小事上会训练他们,以后四个人生活在一起,家务活都得压她一个人身上,这怎么受得了?   她是来当老妈子的?   不,宋禾给自己的定位是大姐。   老大的大。   ——   一个上午的时间,宋禾全花在洗各种衣服被套上。   期间有几个小孩轮番帮忙舀水,又站在盆子中帮忙踩踏衣服,宋禾倒是轻松许多。   恰好今天太阳大,她将被芯挂在太阳底下晒,晒几个小时后,再用棍子用力敲打,把被芯敲打得蓬松软和。   该洗的一下完后,就得帮大娃几人修剪一下头发和指甲。   “瞧瞧,这头发长的都看不见眼睛了。”宋禾三两下就把大娃的刘海给剪短。   她的理发手艺可不比一般的理发师差,那都是大学四年在宿舍中练出来的!   想当初她剪刀下的顾客从本宿舍的同学扩展为本班的,再到本系院的,后来一栋楼的女生都知道608宿舍有个宋托尼。   宋禾想起往事不禁叹口气。   想起那些事儿,竟然恍如隔世。   但可不就是隔世吗?   “你们真是好运,成了我弟妹,以后剪头发都不要钱……”   咔嚓咔嚓——   十多分钟后,三个优秀的的发型就新鲜出炉。   大妞从一开始只肯坐在堂屋里看着弟弟,到现在眼睛明亮地盯着宋禾,脸上还露出震惊的神色也只花了短短十多分钟。   “咋样?他们这会儿好不好看?”   宋禾得意的看了眼大妞。   大妞别扭地点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   “嗯?啥意思?”   大妞小声说:“后边好看,前边不好看。”   宋禾:“……”好的,这意思就是露脸不好看。   “那姐姐要不要给你也剪一下?”宋禾问她。   大妞是姑姑第一个孩子,今年五岁。因为家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小孩,所以即使灾荒,她脸上都挂着肉。   身上穿的衣服补丁也少,整整齐齐的,头上还绑红绳,一看就是比较受宠。   小孩子怕生,昨天都不敢从房间中出来。   大妞迅速摇摇头,“妈不在,不能剪。”   宋禾揉揉她的头发,这小孩可真听话。   大妞心想,这头发是能卖钱的,卖了钱买糖吃,买头花戴,可不能让表姐这么嚯嚯了。   吃过午饭,大队长带着宋禾和三个小孩去了公社,紧接着又去了县里的派出所。   因为宋家大人全部去世,宋家村又没叔伯的原因,宋禾和几个小孩特别顺利地在当地落了户。   宋禾瞧着“户主”上的“宋禾”二字恍恍惚惚,总算觉得自己与这世界有了关联。   回去的路上,大队长向宋禾稍微介绍一下李家村的情况。   “咱们李家村倒没什么心思特别坏的人,你放心住。药屋那房子虽然偏僻,但却在村子最深处,对你们来说安全。”   宋禾点头,认真听着。突然问:“队长爷爷,那山上有没有什么野猪之类的动物?”   李队长点点头,“这当然有,往年还有人在大山深处看到老虎嘞。”   “老虎!”宋禾和三个小孩齐齐大惊。   “别怕,老虎不来外围。”李队长赶紧解释,“至于野猪,一般也不从药屋那头的方向下来。再加上每隔几年部队就有人来打野猪,所以更不必担心。”   宋禾长舒一口气,要是有野猪,她还真不敢住药屋。   回到家后,宋禾见到了队长爷爷的三儿子大壮叔,是个和强子姑父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跟姑父不太像。”   回到房间后大娃靠在宋禾耳边悄悄说道,宋禾惊讶看他一眼,“好大娃,你居然有这种眼力!”,她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   确实不太像,强子姑父性格沉稳老实,壮子叔却有些话多活泼,见人也笑眯眯的。   不过宋禾还是说道:“亲兄弟咋会不像,你指定是觉得人家体型不太像。但也只是一个壮些一个瘦了些,眼睛眉毛那些还是一模一样的。”   大娃疑惑了:“那为啥大壮叔不壮,反而姑父壮?”   “那我问谁去?不过我听说能吃又爱干活的人长得壮,大娃你是哥哥,要是以后比不过米宝和小妹那就可丢人。”   大娃着急:“才不会,我以后一定吃得多多的!”   “不对不对。”宋禾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头,“重点是活得干得多多的。”   “不信你平常多观察观察姑父和壮子叔,瞧瞧是不是姑父吃得多干得也多。”   真的吗?大娃悟了。 第14章 路路通   农忙过后就是农闲,因为快要入冬,所以宋禾想快些将药屋给收拾出来。   药屋离大队长家确实不算很远,大声一些都能隔空对话。只是从队长家去往药屋时不能走直线,需要绕过一段路,这就平白多了些路程。   宋禾这几日也早出晚归的跟随姑父去药屋帮忙,不论是清理杂草,还是休整院墙,都亲自上手做,这倒让围观的村民们有些刮目相看。   李家村村子不小,村民自然也不少。   其中有六成以上的村民都姓李,随意拉出两个姓李的人来,彼此之间都是沾亲带故,往上数个六七代有可能还是同一个祖宗。   余下不同姓的呢?一部分是从偏僻山村中迁来的,这有政府的帮忙。还有一部分是战乱时期逃到李家村定居的,这类人数量也不小。   不过因为李队长做事讲究公平,并未把外村人当成“二等”村民,所以李家村这么多年以来,从没发生过什么大矛盾。   彼此之间的小摩擦倒是有,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可当李队长来说和之时,人人都听他的,人人都服他。   所以这会儿,听闻李队长家的四个小孩要落户在他们李家村,并且把药屋划给他们时,不少没事干的人都赶来搭把手。   “宋家大妹也在这儿呢?你这小孩怪勤快的。”王秀珍夸赞说道。瞧着宋禾满身灰尘、汗流满面,一看就知是干了很久的活。   听说队长媳妇原本是同意这几个小孩住家里,没成想人家要出来。   如今再看她还跑这儿来一同整理,可见这家小孩不错。   王秀珍的家是离药屋最近的一户人家,当然希望自己的邻居是个麻烦少的。   农村没什么新鲜事儿,当是队长儿媳妇的娘家人来投奔这一事,就成为村中人三天的下饭菜。   这姑娘也十五六岁了,也就是还带着三个拖油瓶,要不然这会儿家里有差不多年纪的男娃的人家,都得盯上了这个姑娘。   王秀珍不由得摇摇头,真是太可惜。   宋禾此刻累得跟一条死鱼一样,点了点头回应她,哪能想得到这位婶子心里在琢磨什么。   只是一听这熟悉的称呼,她不由得默然一瞬,然后心中抓狂。   宋家大妹……   宋禾是死都没想到,不论自己是叫荷花,还是叫宋禾,村里人都只叫她“宋家大妹”!   原先她还会耐下性子,坚持不懈地去纠正。可当她发现,村里大爷大娘们都是以姓氏+大妹的形式去称呼每一个当大姐的女孩时,她就放弃了。   没关系,她这么安慰自己,大爷大娘们改不过来,这不是还有年轻人嘛?   她就不相信比她年纪还小的也能说得出“宋家大妹”这四个字!   宋禾开始向下教学,力保每一个小萝卜头见到她后都能亲切叫一声“小禾姐姐”。   有了不少人的加入,药屋整理的速度嗖嗖上升。   原本药屋就没有破败到哪里去,甚至整个屋体还十分坚固,所以不过五六天,整个屋子便已经翻修完成。   大壮从屋顶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屋子的窗户装完了,现在就只剩家具。   原先屋里的桌椅板凳是不能用了,大部分都缺胳膊断腿,稍微好一些的这些年陆陆续续都被人搬走,等有空了我帮你们打一些。”   “谢谢大壮叔。”宋禾赶紧说道。“我之后按照市价给您。”   大壮一愣,而后挥挥手,“没事儿,你这小孩咋这么客气呢?”   宋禾却坚持,“这不算小物件,床、桌椅、柜子等等,算下来数目可不小,我不能白白占您的便宜。”   她想着,自己家用的桌椅不需要很精致,能用就行。床的料子也不必多好,能睡就行。   可即使是这样,外边买最少也得花费个十几块,这可是笔大钱。   宋禾坚持给,大壮也坚持不要。   他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掰起手指头:“小禾叔跟你说老实话,我给你的桌椅板凳,肯定算不了多好,都是我这几年练手的,放出去卖也卖不了多少钱。平白放着占地方,还不如给你。   你看要不这样,我柜子给你一个,桌椅给你一套,床一张,其他的让你姑父给你用竹子编,看看这样成不?   以后你要是再缺什么,就拿钱来叔这里买。”   宋禾心里琢磨一会儿,点头同意。   她身上这会儿确实没有多少钱,搬来新家,要添置的东西多,也不知道身上这二十八块够不够。   现在欠大壮叔的,以后找着机会再还。   大壮舒一口气,起身回家,真觉得这小孩够犟。   宋禾在药屋呆了一会儿,站在院子中看着修整完毕,却又空荡荡的屋子,心中顿时涌起异样情绪。   她真就在这个年代有家了?   未来十多年都要住在这了?   宋禾突然觉得有点茫然,所谓“安身立命”,“身”如今是安了,那“命”呢?她未来的生活有着落吗?她未来要做些什么呢?   经过几天的了解,她知晓进城并不好进。   姑姑家在当下环境里,算是家庭较好的那一类了吧?   家中出过烈士,大队长夫妻俩每年都能拿到一笔补贴,家中除了两个小孩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能拿公分。   可即便是这样,大队长夫妻俩也没法把儿女们送到城中当工人。   姑姑还长吁短叹说过,当年差一点点就把姑父送到城里的屠宰场去当临时工啦。   甚至整个李家村,都没有人成功进城,在城中落户吃公家粮。   宋禾郁闷好几天,终于知晓当初自己的“公家粮”、“铁饭碗”这种梦想有多不切实际了。   所以,她未来该干些什么呢?   宋禾还没想好,光靠做农活赚公分,别说养活三个孩子,恐怕连她自己都养活不起。   唉。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因为心里想着生存大事儿,这几日她睡觉都没怎么睡好。   不过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宋禾心想自己的随身厨房中还有好些物资。说一句不靠谱的话,就是这些物资偷偷放出去卖,想必都能卖个不少钱。   比如那一罐子的猪油,这可是个好东西,来姑姑家这几天,她发现相对来说比较富裕的姑姑家,都是常吃水煮菜,不放油的那种。   再比如还有厨房中那几把刀,宋禾发觉厨房中的锅碗瓢盆也能够拿出来后,就有意识地不在旁人面前露出全部行李。   等到搬到新房子后,也有借口掏出一把菜刀。   菜刀也贼值钱好伐!   宋禾心中安慰自己好几天,终于把这恐慌的情绪给按捺下去。   气温一日一日降低,村中道路两侧的树木也开始落叶。风一吹,漫天飞舞,小孩趁着机会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李队长家旁边就有一棵百年枫树,这个枫树叶子落下后变得十分干脆,所以小孩都爱来这儿玩,觉得声音好听。   大娃几人原先还有些腼腆,等大妞带着他们和村里小孩玩几天后,就彻底变野了。   宋禾日日晚上都得针对头发为何又粘上苍耳、衣服怎么就勾出一个洞、鞋子里头竟然出现七八个石子的问题和大娃三人进行一番“文明”的探讨。   正当宋禾在思考搬家之后怎么进一步给几人立立规矩时,大娃突然冲了进来。   “姐姐,你看看,这是你说的刺猬吗?”   宋禾:“……”   她看着这个带刺小球懵逼。   没正经儿养过孩子,咱就说四岁了还能问出这种问题的小孩是什么情况?   宋禾开始考虑要不要做一些动物卡片给几个小孩认一认。   “姐姐,这个刺猬好扎手,但是它的头呢?”大娃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碰一碰那团黑球,十分疑惑。   强子姑父没忍住笑出声来:“这玩意儿哪是什么刺猬,大娃从树底下捡来的吧,那就是九孔子。”   “九孔子?”   大娃瞪大眼睛,“它会咬人吗?”   强子姑父无语:“不会,它又不是活物,就跟姑父手上的竹鞭一样,咋会咬人呢?”   “竹鞭?”大娃眼睛一亮,“那可以卖钱吗?”   强子听大娃这么说更是笑得前仆后仰。这小孩真逗,昨天听人说竹鞭编的竹筐能卖钱,现在只要什么扯上竹鞭两字,都能联想到卖钱。   宋宁玉忍俊不住,揉揉大娃脑袋:“傻大娃,这个就和木头野草一模一样,哪能卖钱呢,你看过哪个城里人会去买野草的?”   九孔子在他们乡下多的是,特别是李家村,路边山上种了许多的枫树,一到秋日,道路上就铺满枯叶与九孔子。   宋禾也跟着笑,她低着头编竹筐,因为没有姑姑两人熟悉,做不到盲编。   可瞥一眼地上的九孔子,笑着笑着——她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玩意儿能卖钱吗?   还真能卖钱!   宋禾定睛一看,这特么不是路路通吗!   路路通,枫香树的果实,所以又叫枫香果,有的地方把它称作九孔子。   宋禾曾经选修过中医网课,某天晚上一时兴起认真刷课时就听老师介绍过路路通。   这味中药材秋冬季节摘采,然后洗净晒干。具体用途她给忘了,只记得其中一个作用就是治疗月经不调。   “姑啊,这还真能卖钱。” 第15章 填装新家   上午的阳光温暖,枣树的树影在地上随风摇曳。   宋禾突然抬头说道,“我曾经听一同逃荒的严医生说过,这个果子,真是一味中药。”   宋宁玉还带着笑呢,摆摆手明显不信:“这玩意儿咱们这到处都是,烧火都嫌费劲,哪能卖钱呢。”   乡下大多东西都能被人找到用途,可唯独这一样,满地都是,满地都没人捡。   连枯枝败叶都比不过,枯叶还能肥地。   “真的,姑你别不信。”宋禾拿起地上的路路通,认真看两眼,确定就是老师说的那味中药材。   “严医生你还记得吗?奶还夸过他有两把刷子,他说的话我信。”   宋宁玉也不跟她争,只点头道:“好好好,改天你姑父进城,让他帮你带些去中药收购部看看。”   宋禾这下更奇了:“咱们这儿还有中药收购部吗?”   “那是当然!”宋宁玉编制完一个竹箱子,放到一旁,“中药收购部就在纺织厂对面,旁边就是国新药店。”   “卧……我的天。”   宋禾差点把一句带点脏的感叹词脱口而出。   国新药店!   这太令人惊讶了,在她印象中,六十年代应该是很封闭的一个年代,国新药店这么早就出现了吗!   宋禾拉着凳子往姑姑靠近一步,亮着眼睛小声好奇问:“那,那咱们乡下,也可以把挖的药送到中药收购部去吗?”   “可以啊。”宋宁玉被宋禾这话逗笑了,“你这孩子,城里人他们想卖也没处采去,不都得靠咱们农民去山上挖。   像你姑父有时就能挖铁皮石斛和枫斗带到收购部去卖,还值不少钱。”   宋宁玉说着,又拿起工具开始编竹箱。   她没把这个九孔子当回事儿,要是真值钱,怎么还会白白留在地上荒废?   心中不禁摇摇头,荷花为人处世看着跟大人似的,但到底还是个孩子,阅历不够,许多东西想的就不全面。   以后她还得多教一教。   宋禾也幡然醒悟。   这玩意儿不就跟火鸡差不多吗?   后世百姓们每到感恩节时都得好奇一遍国外友人的火鸡,同时疑惑这动物怎么就没在国内推广开来。   究其原因,是不好吃。   而九孔子同理,它不值钱。   或许十斤还不够来回的马车费,更别说采集处理九孔子所花费的时间精力。   宋禾顿时静默,可再怎么的也得等姑父去问完收购站的人价格才能彻底死心。   过一会儿,宋禾又好奇了,转头问强子姑父:“哎姑父,你晓不晓得其他的中药多少一斤?”   强子惊讶看宋禾一眼,“你想知道中药收购价?”   宋禾点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强子“嘶”一声,思考几秒:“收购的中药可多了,但是咱们农村人不会炮制,送过去价格压得低。价格也不是固定的,隔三差五的浮动。不过……”   宋禾竖起耳朵。   “不过最值钱的肯定是人参,那东西按两计算。”   宋禾:“……”   她也知道人参最值钱,奈何她这个穿越女不带锦鲤技能。   这几天她又不是没上过山,除了踩到一泡狗屎外,连野菜都没摘着个嫩的。   就贼惨!   农闲时宋宁玉只要在家带小孩,李国强手快地编了几个竹箱后,就跟着李队长一同把今年的秋粮运到公社去。   几天下来,他们几人编了一个竹柜六个竹箱八个竹筐,李国强跟着李国壮还用稻草给宋禾兄妹四人制作出两床稻草垫子。   稻草垫子是几十年后都还有人在使用的一种神奇物品。   宋禾记得她外公就常年睡着这种垫子,夏天时只需再铺一床草席,而冬天则铺上棉被。   躺上去后,那感觉不比棕垫差,甚至更加舒服。   她十分看得开,这可是纯天然的,在后世也能卖个不少钱……吧?   宋禾开始慢慢把准备好的东西搬到新房子去,如蚂蚁搬家一般。   先是大壮叔送的那张一米八的大床。   这张床绝对是足够她们兄妹四人睡个一两年了。但最晚等到六岁后,怎么样也得把两个男孩给分到另一个房间去。   目前是没这条件,对于小孩的性别意识,其实得从小培养。   宋禾暗暗把这事儿记在心中。   新房子不大,总共就三间房,打从半空看,呈现出“品”字形。   其中正房最大,隔成堂屋和厨房。左边房屋面积第二,就整理成卧室,床铺也是拉到这间屋子中。   除了床外,瞧着不太结实,但用起来还不错的竹柜也放了进来。这个竹柜不大,只能放一些棉被和冬日的衣服。   原身父母爷奶的衣服宋禾没丢。她找出几件还算齐整的爷奶衣服给宋宁玉做纪念,自己又留下几件,其余的全部给拆开,和宋宁玉一起改给几个小孩穿。   整完发现她们家衣服还是挺多的,至少这几年不需要为布料和棉花发愁。   几个竹箱子宋禾放在床里侧。床的里侧开了扇窗户,窗户边有个类似小阳台的地方。   她后世的房间中也有,被她做成榻榻米,冬天躺在上头晒太阳可舒服了。   竹箱子塞了四个在小阳台,平日放些杂物和常穿的衣服。   房间一点一滴被填充,虽然瞧着还如雪洞一般,但好歹有些人气。   宋禾转悠一圈后出门对正在把木柜搬到厨房去的大壮叔道:“叔,你改明儿有空帮我打个书桌呗。”   大壮轻轻把木柜放在厨房中,“书桌放屋子里?”   “对。”宋禾点点头,“我想着以后大娃几个做作业时好坐。”   她比划说:“书桌得三个,不要很大,一个人能坐就成。嗯,可分可合,还要带板凳,到时候就摆在靠门的那个窗户底下。”   李国壮诧然:“你这是打算送他们三去学校吗?”   “对啊。”   宋禾点点头,学是一定要上的,再大个几岁她就送去。   “现在还太小了,我打算先教教他们,等到岁数了他们好适应。”   李国强这会儿也忍不住出声:“小禾你是想把大娃三个一块儿送去?”   宋禾眨眨眼,懵了一瞬:“对啊。”   要不然嘞?   这难道还能一个一个送?   还真能!   李国强惊奇说道:“你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一口气供三个也很费劲,不如先让大娃去上,过两年再让小妹和米宝去,这样你也能轻松一些。”   村里人家中小孩多的都是这样,学费贵啊,大的去完,得攒两年钱再送小的去。   五六岁的小孩能干些简单活,七八岁的小孩还可以打猪草挣一点公分,这样家长也可以轻松一些。   李国强这么和宋禾解释,李国壮也点头补充。   可宋禾摇摇头,“那怎么行呢,要送就一起送去,再穷也得把学费凑出来。”   三个娃岁数都一样,凭什么只有一个能去上学,剩下两个看了心头是什么感觉?   凡事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在一个家庭里,一碗水端平才最重要。   李国强心中很想说学费哪是那么好凑的。这年头,干一年下来,队里可能只分个几十块,有的人还得倒贴队里十几块!   但看着宋禾坚定地表情,李国强想说的话哽在喉咙中。   为了避嫌他们没问过小禾身上还有多少钱,心想到时候小禾要是凑不出来,那他这做姑父的添些也可以。   他家小孩不多,压力不算大,关键是他家大妞到时候也能有个伴。   兄弟两人帮宋禾整了一下厨房。厨房灶台是重新砌过的,但是没有锅,只能放个炉子。   这年头铁锅难买,炼钢铁的时候又被拉走不少。别说宋禾这儿,就是村里好多人家中都没有铁锅。   厨房不算很大,但是特别亮堂!   灶台边上有个大窗户,窗户外头摆放一个大水缸。这个水缸可贵得很,宋禾花了一块八的大价钱从窑厂买来的。   宋禾当时想着这个大水缸装满水怎么也能用个两三天,咬咬牙买下也算方便自己,免得每日都得去河边挑水。   但在修整屋子时李国强发现药屋后头的大山上有一处小水源,于是用竹子当成水管,把水流一路引到水缸中。   一下子宋禾乐得眉开眼笑,不仅每日挑水的问题解决了,多余的水还能引到菜地去,所以就连浇水的问题也解决了一大半!   可别小看这件事儿,村里人知晓她新家可以接水后,那是羡慕得直拍大腿,恨不得立马回家找找自家附近有没有水源!   厨房的一墙之隔是堂屋,堂屋放着餐桌,餐桌就是大壮叔给打的,前几日就送来了,可今儿又搬来了一个案桌。   宋禾推辞两下没用,只好摆放在堂屋上,平日放些杂物,心中再次默默记下大壮叔的好意。   瞧完堂屋厨房和卧室,另外一个房间宋禾在里头放了一个大水桶,用于平日洗澡。等以后大娃和米宝长大两岁,就把这间房整出来让他们睡。   最令宋禾惊喜的是在修整的时候李国强等人还顺手帮忙盖了一间小厕所。   这件“举手之劳”,完美解决了宋禾在夜深人静之时要走八百米路去村口上厕所这件事儿!   就是这家庭小厕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有些危险。   宋禾思来想去自己即使没钱买尿壶,但也得多买几根蜡烛。   可惜了,县里供销社是有卖手电筒的。还是又可以当暖手宝,又可以当榔头使的虎头牌!   只不过得七八块一个,这还不算电池的钱。   腰包鼓鼓的张奶奶都舍不得买,听姑姑说她念叨了好几年,每次去县城时都得去瞅瞅,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她搬家这几天把身上那二十八块八用得没剩多少,所以这手电筒对她来说真就是可望不可即。 第16章 迁居新家   这两日宋禾把所有行李陆陆续续都搬到新家,正式搬家这天正好是大雪,是张奶奶对着日历掰好半天手指算出来的搬家好日子。   李家村也在这天正式进入寒冬,村中老人们都说今年是个寒年。   的确,在大雪这一天气温骤降,宋禾哆哆嗦嗦从床上起来,十分庆幸自己还留了一件厚袄子在姑姑家。   宋宁玉拎着一个小篮子,匆匆从门口进院。   “小禾,起了没?”   宋禾打开窗户,冷风猛地迎面扑来,整个人瞬间清醒。   “醒了姑。”   说完,她赶紧把窗户合上,转身就看到宋宁玉全身穿得严严实实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宋宁玉鼻头被冻得通红,擤个不停。   她将小篮子放在房间的桌子上,“我问了一圈,就买来这些。前天是赶集,不少人都把鸡蛋给卖出去,家里剩不下多少。   不过你张奶奶说过几天帮你去隔壁上坪村问问,到时候就能买到不少。”   宋禾探头看了一眼篮子,伸手一模竟然还有一点点温热!   她惊讶抬头,宋宁玉抖着肩膀笑笑:“这个应该是秀珍嫂子家的,刚打鸡屁股中出来就被我拿来了。”   宋禾表情凝滞,赶紧把手拿开。   宋宁玉啧啧称奇:“有的人还就爱吃这种刚生的蛋,敲开生吃,省得煮呢,说是这样营养更好。”   “姑你别信,”宋禾嘴巴一撇,有些嫌弃,“这种蛋没经过消毒,有细菌的。”   “呦,咱家荷花还晓得细菌!”宋宁玉夸赞道,“想来当初学上的不错……”   想到什么似的,她笑容又渐渐放下。   “唉,就是,就是苦了你了。”   要是她哥嫂还在,荷花怎么的也能继续读书。   宋宁玉当初也有读书的机会,只不过自己不懂事,不爱读,所以小学毕业就回家待着。   现在是越想越后悔,她怕荷花大了,也会因为没再读书而后悔。   宋禾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赶紧安慰道:“没关系的,我到时候自学也行。”   她眉毛一挑,面上十分自信:“姑你不晓得,我可聪明了,从小每个老师都说我聪明。   保不住我还比那些正儿八经待在学校里学习的人学得好呢!”   宋禾还记得自己每个班主任在开家长会时都得跟她家长抱怨一句:宋禾这小孩脑袋瓜子机灵是挺机灵的,就是懒了些。   虽然随着年龄增长,她明白并且接受了老师这句颇具套路,却又绞尽脑汁说出来的夸奖话。   但是,她好歹是个闯过高考独木桥的人,自学初中内容很难做到吗?   不难!   宋禾这自信地情绪深深感染到宋宁玉,不禁握住宋禾手道:“姑信你,过两日晓敏也得回来了,到时候姑帮你问她借书。   姑再去上坪村,那儿有个读高中的后生,姑去把高中书也给你借来!”   宋禾:“……”   这,倒也不必。   初中她能自学,高中真不一定。   不过看着宋宁玉那一副“我宋家未来就靠你”、“你是我宋家的骄傲”这种表情,宋禾犹豫地点点头,挣扎说出一句:“姑,借不来不要紧,我初中还没有学完。”   “姑懂!”宋宁玉慈爱地拍拍她的手,“饭要一口一口吃,书要一本一本读。等你哪日初中的看完了,姑立马就把高中的借来给你!”   宋禾脸上露出微笑,心中静默流泪。   好的呢,我的好姑姑。   ——   宋禾用三个娃在路上受了很多苦,需要补一补的借口拜托姑姑帮她代买了不少鸡蛋。   她吃过早饭后坐下数了数,得有二十个,刚好每人吃五个。   说实话是数目有些少,但是没关系,重点是有了这个鸡蛋后,她空间里的鸡蛋也能拿出来啦!   鬼知道她每天守着一厨房的物资,却只能趁着上厕所的功夫偷偷偷吃是种什么感觉。   宋禾太想光明正大吃一次红烧肉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搬到新家去。   在这个年代搬家没有迁居宴,更没有噼里啪啦的红鞭炮。   是两手空空的去新家吗?那倒也不是。   根据习俗,搬家得准备一个桶,里头装着八分满的米。   桶不拘是大桶还是小桶,可因为年景不好,这项习俗还是慢慢消失了。   宋宁玉今日却给侄子侄女们准备起来,都说粮食头上压红纸,有钱又有粮。   荷花她们,如今可不就是缺钱又缺粮吗?   “小禾,这个桶你待会儿自己拎,吉利。扫帚和簸箕就让大娃来。”   宋禾震惊地看着那桶中的红薯,赶紧推拒道:“姑你干啥呢?队长爷爷不是说了会先从队里拨些粮借给我们吗?”   虽然现在光景好些,队里也不缺粮了,但是一桶红薯也算是大手笔了啊。   宋宁玉把桶拎到宋禾面前:“你听姑的话,这也不是姑偷偷补贴你,你张奶奶是知道这件事儿的,没必要担心姑。”   “小禾你还小你不懂,咱们这儿规矩就是这样。”宋宁玉拉着宋禾坐在凳子上劝说。   “大半桶红薯能吃几顿?前段时间这些是个宝,但现在粮食下来了,你队长爷爷两人的补贴也下来了,家里是真不缺这些红薯。”   宋宁玉心中猜测公婆两人手中是有不少钱的。强子爷爷当年有补贴,绝大部分都变成了这座青砖房。可强子他大哥去世后也有一笔补贴,月月还能领钱,这笔钱公婆两人可没动过。   顶多就是这一年偷偷取出一些买粮食,就是大壮结婚,或许都不会拿出来用。   宋宁玉自己兜里也有钱,她大爸当初说了,远嫁自个儿腰包得厚,还需藏的深。   所以这几年大爸给她的钱一分一厘都没有动过,不至于去惦记公婆的。   只是想说他们家家底还算厚实,不至于这么点东西都不能补贴给几个孩子。   宋宁玉隐晦地对宋禾分析一波,瞧着外头太阳快出来了,赶紧让宋禾起身把东西带到新家去。   她匆匆道:“时辰也有讲究,得赶在太阳前头!”   说完,就见张秀娟拎着一个水桶站在院中,“水我装好了,碗筷我都放到水桶中,几个小娃肯定是提不动,小禾你来提。”   桶装三分水,外加碗和筷,这也是习俗。   宋宁玉把装了红薯的桶塞到宋禾手上,推搡着宋禾出门。   宋禾抬着扁担挑着桶,后边是大娃,他抱着扫帚和簸箕,颠啊颠地往前走。   小妹和米宝被众人欢快的情绪感染了,正在哈啦笑,总觉得这会儿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   除了这些东西外,就剩一火炉。   火炉重,只能强子姑父帮忙提。等到家后放到堂屋中,平常放一个茶壶在火炉上,喝热水也方便。   此时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农村人惯爱端些饭碗蹲在院子门口吃。   一边吃着,一边和邻居聊聊东家长西家短,就连早上刺骨的冷风都不能吹灭这种热情。   “狗娃子,我今天不叫你尝尝我的厉害,我就不是你娘!”   突然,一处院子内传来大叫声。   正在侃大山的邻居们纷纷站起身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脸上带着笑,早已见怪不怪。   只见王桂花一手举着鞋底,一手抄着扫帚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出。   “哇,你不是我娘,你是母老虎!”   狗娃子大叫一声,竟敢从一米多高的台子上跳到下边的路去。   王桂花那瞬间吓得瞳孔放大,心脏骤停,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把手上的鞋子往狗娃子那扔去。   “狗娃子你不要命了!再敢跑三天都没饭吃。”   “略略略,不吃就不吃,我找奶奶去,奶奶会给我吃。”   狗娃子才不听他妈的话停下,当他傻呢,停下就要挨打的。   于是在王桂花的眼中,狗娃子不走寻常路,又是爬又是跳的。那大人见到都害怕的沟渠,他竟然也敢撑着竹竿跳过去。   她哆嗦着身子,愣是不敢再追一步,生怕狗娃子一个激动发生意外。   “啧啧,狗娃子可真皮实。”有人端着碗,羡慕地望着即将消失在拐角的狗娃子。   王桂花:“……”   旁边的人也笑笑接话,“桂花养得真好,狗娃子昨儿还敢爬树掏鸟窝。”   王桂花:“!!!”   一位穿着黑色衣服,头发稀少发白的老妇人也拄着拐杖直念叨:“桂花好福气,好福气呦。”   说着,想起自家六个孙女,浑浊的眼睛不由得变红。   王桂花,十里八乡公认的“福气人”,嫁进李家村王家几十年,整整生了六个儿子。   关键她不但有儿子,连孙子都出生了。   桂花大儿子赶在灾荒前结了婚,如今大孙子已经满三个月。   二儿子灾荒时娶了她娘家远得不能再远的表侄女,二儿媳的肚子也八个月大。因为营养跟不上的关系,二儿媳的肚子看着有些吓人。   而她自己呢,从进门男孩就一个一个生,五年前还老来得子生下一对双胞胎。   当时两个男孩弱小得跟那刚出生的猫狗一样,怕养不住,就取了两个贱名。   大的那个叫猫娃子,小的叫狗娃子。   还别说,这贱名儿一落地,小孩还真就平平安安,再没生过什么病了。   所有人都说她有福气。   但王桂花自个儿却想说:这福气爱谁要谁要去!   每天早上追着几个小孩喂饭这件事儿算福气吗?   每天洗一大桶像是沾满泥浆的衣服这事儿算福气吗?   每天帮儿子孙子做饭喂饭洗澡擦身这事儿算福气吗?   ……   甚至,以后还得帮剩下四个儿子讨媳妇,还有六个儿媳妇等着她照顾月子,有无数孙子等着她带……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王桂花眼睛一黑,恨不得早起早超生。   她从前当闺女时的梦想是多子多福,现在深深认识到自己当年的想法是多么的肤浅愚昧、年少无知。   若是可以,她宁愿把自个儿的儿子们都全塞回肚子中,也不想受这份罪。   李承祖他娘,也就是家有六个孙女的李三奶奶坐在王桂花家门前,眼睛半眯半睁,枯老得如同老树皮般的手不停摩挲着门槛,嘴里还嘟喃着:   “命好呦命好呦,让我这老骨头引些男儿回家……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老天爷不公平……”   宋禾用扁担挑着两个桶,正好见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多好啊。   李家村,是个多好的地方啊。   这家五六个男娃,那家五六个女娃,多适合办幼儿园啊……   怎么就没搞个村立幼儿园呢?   宋禾深深为自己空有一身知识却无法施展而叹息! 第17章 立规矩   一路上,宋禾接收到许多的祝福和问好,走了几分钟终于来到新家。   到达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扁担,转头问强子姑父:“姑父,咱们村儿像大娃几个这么大的小孩多吗?”   她从前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今天看到路上那些成群结队,横冲直撞的小孩,突然发觉这李家村的人口是不是有些旺?   李国强凝思,“还挺多的,那几年咱们这年景好,娶妻的娶妻,生孩子的生孩子。跟大娃同岁数的,怎么也得有七八个。”   “那三到八岁的呢?”宋禾好奇问。   这时候是八周岁上一年级,乡下的孩子一般来说还会更晚一些。   “三岁到八岁……”   李国强心中想了好一会儿,“那可就多了,应该有二三十呢。”   都说他们村风水好,还真是这样。附近十里八乡,哪个村子的人丁都没有他们村子的兴旺。   就连村里的母猪生猪仔,也比旁的村多个一两头。   “不过,”李国强疑惑,“小禾你问这个干嘛?”   宋禾笑笑:“我瞧今天路上小孩多,好奇问问。”   她这菜鸟独有的半吊子职业病犯啦,一看到小孩,就琢磨着小孩到没到上幼儿园的岁数。   哎,宋禾再次可惜这时代村里没幼儿园。   心中摇摇头,转身便放下此事不想。   新家偏僻,一般没什么人会来这,村民们就是去后山都不从宋禾新家门口走。   这也是宋禾最满意的一点,离她家最近的秀珍婶子家都和她这儿隔了两百来米。   这距离代表了啥?代表了她们家以后做好吃的,那味儿都不怕被旁人闻到。   在这个没有多少调味料的年代,邻里邻居通常通过“闻味辨菜”。   可别小看现在人的鼻子,几天前张奶奶熬了白米粥,隔壁邻居就闻到了,那家小孩因为闹着要喝白米粥屁股还被打开了花。   白米粥都能这么敏锐地捕捉到,那红烧肉呢?酱大骨呢?   宋禾咽下口水,心中忍不住报了一长串菜单。   太阳渐渐升起,把清晨寒冷的空气慢慢照射得升温。   进入农闲时分,并不代表着没有事干。   今日,正是村中男人们进山秋猎的日子。   这事儿和宋禾没多大关系,因为她家没有成年男人。而且她刚到新家,要做的事儿多着。   但是村民们都很关注,今天路上小孩们兴奋异常,大多也和这个秋猎有关。强子姑父更是因为这事儿才放下火炉早早离开。   大娃几个听到远方传来的小孩玩闹声有些蠢蠢欲动,小眼神好似带着祈求,紧紧盯着宋禾。   宋禾没理他们,走到门口左右望望,然后将大门关闭,慢悠悠坐到堂屋桌子的主位上。   还算宽敞的院子内,顿时只剩下大娃小妹和米宝。   三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小脚磨蹭缓慢挪动,仿佛刚到陌生环境的小鸡仔们报团取暖一般。   新家离人群远,自然安静一些,风一吹,院子里那棵老银杏和桂花树被吹得簌簌响。   金黄色的叶子随风吹落,夹杂些些许小桂花,形成一股独一无二的香味儿。   宋禾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都愣着干啥,进来。”   一会儿,她招招手,让三个娃进屋坐下。   小妹像炮仗一样,一溜烟第一个冲进来,趴在宋禾腿上。   她抬着头,乌溜溜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声音带着些撒娇说道:“姐姐,我们不能出去玩吗?狗娃子说今天带我去捉麻雀呢。”   宋禾把她身体扶正,抱她上椅子,手指点了点,又摇了摇:“可以出去玩,但玩之前,咱们得开个会,商量商量以后的事儿。”   “以后得事儿?”   小妹睁大眼睛,有些好奇,有些困惑,又有些迷茫。   “可不吗?咱们得生活。”   说话间,大娃和米宝都抓着桌子坐到椅子上了,眼睛正似懂非懂地盯着宋禾。   “姐姐,那什么是生活呢?”   米宝两手撑着小脸,比起龙凤胎,他不爱出门玩,也更听宋禾的话。   “米宝你真会抓重点。”宋禾被米宝问的话一愣,真就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认真道:“生活,姐姐觉得是有质量的生存。”   她坐直身体,稍稍往前倾:“这是个很深奥的问题,每个人的答案或许都是不同的。   哎说这些你们也不懂。”宋禾赶紧打住话头。   “就这么说吧,在姐姐这里,如果整个家庭的事物劳作都挤压在姐姐身上,那么姐姐就是在生存,而不是生活。”   三个小孩表情懵懂,宋禾又换一种解释方法:“嗯……咱们先前在来姑姑家的路上是不是很困难?”   “是。”   这会儿三个娃齐齐点头。   多年以后,一同逃荒的人可能会忘记,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忘记,甚至父母的音容笑貌都会忘记。   可那种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的艰难感觉却是能让人铭记终生。   “那就是生存,是求生,是活着。”   宋禾每当午夜梦回,想到这一段路程都不禁全身颤栗,心有余悸。   就连几个小孩,都常常半夜说梦话,说的都是有关逃荒的话。紧接着就身体一抖,恶梦初醒,死活要躲到宋禾怀中。   宋禾不是很愿意去回忆这件事。   每天见证着同行的人倒下,担心自己是否也会倒下的日子太过黑暗,所以更不愿意多和孩子们重复这件事。   她缓缓问道:“等到达姑姑家后,咱们还困难吗?”   “不困难。”   “那舒服吗?”   “舒服。”   “咱们能吃到地瓜、白米粥、甚至昨儿还吃上米粿!”   宋禾掰起手指一个一个数,馋得三个小孩的哈喇子快流下来。   “还有啥,姐姐想想,你们也说说。”   大娃迅速举起手:“有软软的床睡。”   宋禾点点头。   米宝急忙跟着:“不怕姐姐没了。”   这话说的,宋禾心中咯噔一跳。还没等宋禾反应过来,米宝紧接着继续道:“这里还有虫子捡,捡了能够喂鸡,张奶奶说吃虫子的鸡能够生蛋。”   小孩跟着宋禾的思路走,想到在姑姑家的好日子,脸上不由得洋溢出笑容。   小妹偷偷用手遮住脸蛋,垂在半空的双腿大幅度摇动:“大妞姐还给我戴红花。”   宋禾对着米宝心中轻叹一口气,然后捏捏小妹她那长了些许肉的脸,“那咱们小妹是不是很开心?”   “嗯!”   小妹眉开眼笑,仰着脸使劲儿点头。   “瞧,这就是生活嘛。   那是有队长爷爷、张奶奶,还有姑姑姑父,包括大壮叔的帮忙,咱们才能这么舒服,小妹才能这么开心。”   “可咱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家,以后得自己照顾自己,凡事不能依靠别人的帮助,那还能过的这么舒服、开心吗?”宋禾看着他们问。   几个小孩瞬间愣怔,不由得迷瞪地盯着宋禾看。   宋禾微微一笑,最后一击:“不过也有一个办法,你们可以同样过得很舒心,那就是家里所有事儿都姐姐做,全压在姐姐身上,这样也行啊。”   说完,她紧紧看着三个小孩。   只见三人疯狂摇头,米宝都快哭了,着急忙慌道:“那姐姐,那姐姐不开心。”   “对嘛,所以呢?”   “所以得帮姐姐做事。”   “真的吗?”她看看左右两侧的大娃和小妹。   大娃和小妹也不停地点头   宋禾长舒一口气。   好嘞!   她笑了笑,从桌底掏出一张纸。   “来来来,我都安排好了,谁哪天该干什么活我都写得清清楚楚。   可不许耍赖反悔,有惩罚措施的,我说清楚后会贴在卧室墙上,咱们四个每天按照表上安排的事物干活。姐姐也不是□□大家长,可没逼你们,这都是你们自愿的……是吧。”   真乖!   都天使啊这是。   宋禾对三个小孩手握着手,在纸上写下他们的名字,然后美滋滋地贴在卧室……不太显眼之处。   嗯,自己使唤小孩做事是一回事儿,让不让旁人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她宋禾对外形象可是个好大姐。   ——   谈话结束,宋禾打开大门,可能是刚刚力用得太猛了,这会儿竟然没一个要出门玩。   宋禾纳闷,“你们先前不是说要出去吗?小妹,你不是要跟狗娃子去捉麻雀吗?”   她还得趁着几个小孩不在,把空间厨房里的东西偷渡些出来呢。   哪知几个小孩摇摇头,大娃更是抱起扫帚:“姐姐,我帮你扫地。”   小妹米宝不甘示弱,纷纷左顾右盼寻找目标:   “我拔草。”   “我、我找虫子,喂鸡。”   宋禾满脑门子的黑线,“去玩去玩,这地干净着呢。再说了,咱家哪有鸡啊。”   她们家整一个就是家徒四壁,贼来了都得摇三下头。   而且,在搬进新房子之前卫生就已经搞好了,比大扫除更加彻底。   干净又卫生!   “等听到姐姐叫你们了,就得回来。”   宋禾赶着让几个小孩出门,“记着,别去危险的地方,只能在晒谷场玩,旁的地方都不准去。”   “记住了。”   晒谷场周围有一圈的椅子,只要没下雨,那块就坐着许多的老年人。   特别是这有太阳的冬天,晒谷场上的人就更多了,都跑出来晒太阳和聊天。   小孩们在那里玩宋禾是放心的,那块地方安全。   大娃几人出门后,宋禾迅速把门关上,门闩插好。   她先是提着大半桶的地瓜来到厨房,一个一个地将地瓜拿出来摆放在地上。   这样地瓜能存放得久一些。   姑姑给的地瓜都是好的,宋禾瞧着没有一个破了皮。   快拿到底时,她突然动作一顿,慢慢将一个布袋拿出来,打开一看,里头是白花花的大米……   宋禾此刻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百般滋味在心头萦绕。   在感情上,她从没把自己代入荷花。   在还未到达李家村时,她心中的规划是只把宋宁玉当做姑姑、亲戚对待。   可相处一段时间,宋禾却发现宋宁玉把她们当做骨肉至亲,甚至与大妞石头都别无二致。   她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受宠若惊,很难想象只是一个亲戚,却可以为你打算,事事为你考虑。   宋禾想回报,但不知如何回报。   她有些泄气地坐在灶炉前的小板凳上,总觉得自己在当下就是个废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没有原身会吃苦。   光靠小厨房也不行,物资总有用完的一天。   到时候,让姑姑家接济吗?   她没这个脸。   宋禾皱着眉撑着头,透过厨房的窗户望向远方青山。   真的只能下地干活了吗? 第18章 明日入v   给自己灌了一碗心灵鸡汤后,宋禾闪身,终于来到阔别已久的幼儿园厨房。   想她上次进来的时候还是逃荒那回呢,等到达姑姑家后,她压根不敢再进去,甚至不敢从厨房中偷渡食物出来吃。   可快馋死她了!   空间食物没变质,这是啥原理宋禾也搞不懂。   可都有空间了,其他不合理的地方还重要吗?压根不重要。   她先是进入储物室,然后把放在架子底下的六鳌红心地瓜搬一箱出去,与姑姑给的以及队里借的地瓜混合在一起。   虽说外表不太一样,但也没人会好好的去注意你家地瓜呀。   除了地瓜外,她那雪白的大米也有借口拿出来了。   队里借给她们家的米是糙米,宋禾原本还遗憾不能吃大米饭呢。   可姑姑给的米明显是这个时代的精米,与空间里头的米,也就只有形状上的区别。   宋禾前些天买大水缸的时候窑厂附赠了几个小些的缸。   这会儿小陶缸刚好可以拿来装米,她用量杯舀好半天才将米缸装满。   最后将盖子扣上,用石头压着,放到橱柜旁,压根不要怕老鼠。   宋禾绞尽脑汁地把能找得到借口的食物都偷渡些出来。   主要是她发现自家三个小孩脑袋瓜子都有些好使,反正比她好。   所以万万不能像以前随便给他们塞口糖那么大意,鬼知道他们多年以后会不会突然意识到自家姐姐的古怪之处。   时间渐渐流逝,宋禾想一会儿忙一会儿,忙活一个多小时,终于将所有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她长呼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到门口,双手做成喇叭状,气沉丹田,深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   “大娃,小妹,米宝——”   “回家啦——”   宋禾喊完气息一泄,嗓子不痛不痒更不干,然后转身回家。   荷花这小姑娘有一个特别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声音贼大,穿透力特别强,还出奇的有亲和力,是个当幼师的好苗子。   宋禾刚来的时候费不少时间适应了一下这种声线,如今算是收缩自如。   几百米外的晒谷场。   原本正在集中注意力盯着捉鸟笼的大娃耳朵动了动,紧接着突然抬头,望向家的方向。   大娃转头问一旁的米宝:“米宝,听到没,是不是姐姐在喊我们?”   米宝眼中疑惑一瞬,而后把手中的树枝一扔,起身就往家里跑。   “哎,哎米宝,你到底听到没?”   大娃气得跳脚,拉起还在嘻嘻哈哈玩跳格子的小妹匆匆往家里跑去。   坐在树根旁边烤火的老人们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那几个小娃还真懂事儿,没咱们李家村的皮实。”   “家里没大人呦,也不晓得以后该怎么办。”   “嗐,老杨你是没看过那几个娃娃的大姐,说话做事都跟大人似的,还有队长帮衬,哪用得着你多操心。”   “还真是,那小孩成精了嘿……”   “听说还会识字,读到中学。你们说说,咱们村有几个姑娘读到中学?”   “所以说还得读书,读书好。”   树皮爷穿着军大衣,脑袋包的严严实实地,听他们讨论了好一会儿后,拿着烟斗慢悠悠站起身,往家里走去。   他岁数大,可身体还算硬朗。队里好几年前就打算安排人照顾他,树皮爷给推拒了。   自己这一把老骨头,作甚还要耽误别人,给队里添麻烦呢?   树皮爷家中什么都不缺,因为立过功,所以票证比一般人家多得多。   那卧室的书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包麦乳精。   他来到书桌前,翻找两下,而后把一个本子夹到胳肢窝下,径直往大队长家走去。   新房外。   大娃拉着小妹气喘吁吁地追上米宝,到达家门口后气坏了,抓住米宝道:“你以后得听我的,我是哥哥。”   米宝不听,跨入门槛:“我听姐姐的。”   “可是你没等小妹,姐姐说咱们得三人一块走,谁都不能丢。”   大娃气急败坏,跑在米宝的前头想跟宋禾告状。   作为老大,宋禾早就做好了日日“升法庭、断官司”的准备。   根据她那少得可怜的家长育儿知识,让她知道在小孩闹矛盾时切记多插手。   宋禾拿个板凳坐在院子里摘山上采的野荠菜,大娃又委屈又着急地对着她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等大娃终于说完了,宋禾瞪大眼睛分外惊讶:“啊,是吗?那该怎么办?”   大娃气还没喘匀呢,突然愣住,“我不晓得。”   “嗯,姐姐想想。我觉得咱们大娃是哥哥,所以米宝做错了你就去多教教他。”   米宝早就窝在宋禾旁边了,用额头磨蹭她的手臂,“我想早些回来。”   “可你得等等我们,不能一个人先跑!”大娃对他这种行为很不高兴。   宋禾转头:“大娃说的挺对的,米宝记住了没?”   说着,她神色一变,长叹一口气:“哎,姐姐当年也好想有岁数一样的玩伴,就像咱们大娃小妹和米宝一样的,可以一起玩的,一起手拉手走路的……看着就跟亲亲的兄弟姐妹一样,多幸福!”   大娃听呆了:“姐姐没有人玩吗?”   宋禾面带愁苦的摇摇头,“没有。”   “太可怜了。”   大娃是个很感性的人,和宋禾共情得泪水都快夺眶而出。   米宝好半天抓着她的衣摆,扭捏说道:“那我以后和大娃小妹手牵手一块走,像……亲亲的。”   这下换宋禾愣住,放下手中的野菜正色道:“咱们本来就是亲亲的,有谁说过咱们不是亲亲的吗?”   米宝不说话,扁着嘴,眼眶慢慢变红。   宋禾摸摸他的头,“你是信旁人说的话,还是信姐姐和大娃小妹说的话?”   “信姐姐和大娃小妹的。”   “那就对了,咱们就是亲亲的,一块吃一块住,都是一样的。时间久了,别人也会晓得。”   米宝抽噎着擦干眼泪,“真的吗?”   “真的!”   宋禾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指着水盆:   “比方说现在,姐姐一个人摘菜,作为亲亲的弟弟妹妹,是不是该来帮忙呢?”   眼泪汪汪的大娃和米宝:“……”   宋禾会做饭,但对洗碗洗菜这种活避之不及。   为了自己未来几年的幸福生活,她打算对几个小孩从小培养这几项技能。   四五岁的小孩干不了什么,可最简单的洗菜、扫地、养鸡养鸭,这些都是能做的,宋禾不打算惯着三个娃。   “来,小妹也过来。”宋禾招招手。   “都拿个小板凳坐在这边,跟姐姐一块洗荠菜。”   你们学会了,姐姐我就可以废了。   ——   搬到新家后的第一顿饭,宋禾十分大方的蒸了白米饭。   这时候没有电饭煲,只能先将大米混着水放到砂锅中煮。煮到半熟时,将浓稠香白的米汤倒出来,再继续蒸,蒸大半个小时,米饭便蒸好。   更因为没有铁锅,炒菜这一环节也变得繁琐麻烦。   几个小孩体会不到宋禾的痛苦,却能闻到米饭的那股香气,纷纷蹲在砂锅旁边,鼻子使劲儿嗅。   小妹陶醉得眼睛眯起:“姐姐,这就是白米饭的香吗?”   宋禾拎起她的领子:“站远了,都不许离太近,不听话的没有米饭吃。”   这话极有杀伤力,三人纷纷后退。   她可没空理他们,蒸米饭的同时,宋禾将洗净的荠菜过滚水焯熟。然后放入蒜末,加入调料,淋上香油,搅拌一下那股荠菜独有的香味就混着香油香蔓延开来。   这时候也是有荠菜的,李家村的荠菜不止初春有,秋末初冬也不少呢。   而且经霜打过的荠菜吃着还格外清香一些。   别看她们家有四个人,可所有人的饭量加起来可能都比不上一个强子姑父。   所以宋禾没做太多菜……也做不了太多菜。   把凉拌荠菜端上桌,而后打两个鸡蛋,切些昨日从山上采的香菇一同煮汤。   这味道,鲜美得很!   香菇是山上自然生长的野菇,张奶奶说这种菇长在砍断的树干上,不需要菌种,自然而然就能长出菇来,连下雪天都有,而且味道奇香。   这会儿还没入口,光是一闻,她就知道张奶奶说得不错。   “吃饭吃饭!”   三个人哪还需要宋禾催,她转身一看,几人已经坐在桌子上,甚至碗筷都摆放整齐。   宋禾放下香菇蛋花汤,惊喜道:“哇,是谁猜到了姐姐脑袋中在想啥,居然晓得要先拿碗筷!”   “我!”   三人齐刷刷举手,口水直咽,眼睛止不住瞄着桌子上的菜。   “你们可太棒了,奖励你们今天可以自己盛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过可不能撑到肚子,晚上没准还有肉。”   听说有肉,几个小孩眼睛都亮了。   小妹竖着一根手指头:“那我只吃一碗,留些肚子装肉可以吗?”   “可以呀。”   宋禾给自己盛了饭,然后把勺子递给大娃。都快五岁的小孩了,自己哪能不会盛饭呢。   她迫不及待吃一口暄软的白米饭,一瞬间体内的多巴胺好似快速分泌,心中的快乐达到顶峰!   呜呜呜,宋禾简直要泪流满面。   阔别已久的白米饭啊,想死她了。   没有掺糙米,没有掺地瓜,就是单纯的白米饭。这口给宋禾的感觉,比她吃一顿上千元的海鲜自助餐还要过瘾。   连吃好几口白米饭,接着配上清香鲜嫩的荠菜,再喝一口蛋花汤——哎!   宋禾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   队长家。   李队长刚调解完李二奶奶与王桂花的矛盾,此刻正背着手往家走去。   回到家坐下,整个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了一般,直接靠在椅背上。   张秀娟瞅他两眼,不由得暗笑,将锅中温着的饭端出来,“其他人都吃完了,就差你。”   强子和大壮上了山,中午只有她和宁玉母女俩一块吃,才刚把石头哄睡着呢。   李队长摸出一支烟,无精打采:“没事儿,我等会儿吃,你忙去吧。”   张秀娟去厨房拧了块抹布,“强子他们还没回来,能有啥事儿忙?”   说着,把案桌擦了擦:“这回,又是谁家出了问题?”   李队长悠悠吐出一个烟圈,长叹一声:“还能有谁,李二奶奶和老王家的。”   “啧啧啧!”   她就知道。   李二奶奶想要孙子想得都入魔了,整天拄着拐杖到王桂花家。   又是在人家门口念叨各种乱七八糟的话,又是用手把人家的门槛里里外外摸个遍,都快摸出包浆来你说说。   因为这事儿,两家闹不少矛盾。   可老人家的想法有那么容易改变吗?   她家老李调解好几回,回回都装傻充愣,关键还不能拿李二奶奶怎么样。   要她说,王桂花就该把家里的太婆搬出来,这位在年轻时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保准治得住李二奶奶。   不过,张秀娟颇有些幸灾乐祸:“你这表情,李二奶奶又出啥新招啦?”   李队长皱着眉将烟头扔簸箕上,抹把脸:   “李二奶奶也不晓得是魔怔了还是咋样,非要去偷王家的鸡蛋。”   他就纳了闷,你偷人家家的鸡蛋,自家就能有男娃吗?   李队长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李二奶奶是怎么得到这个原理的。   张秀娟哼一声,“李二奶奶这幺蛾子,哪是自己能想得到的。”   她努努嘴,瞄了一眼门外:“你这会儿就去村门口蹲着,我保准你能顺藤摸瓜,晓得这背后的原因。”   李队长正在埋头啃红薯,疑惑抬头:“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哩!”   张秀娟放下抹布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看眼门口,低声道:   “李奶奶成这样,跟上坪村那位神婆有大关系!”   李队长眉头一皱,严肃道:“张秀娟同志,咱们得破除封建迷信……”   “停停停停。”   张秀娟赶紧摆摆手,端起架子:“好,道理我都晓得,也不说了。”   李队长一梗,沉默好半天:“你继续说。”   德行!   张秀娟撇撇嘴,“上坪村那雷神婆神神道道的,打从李二奶奶五孙女出生后,她就和雷神婆混在一起了。   那一口乱七八糟的话,你以为是李二奶奶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不,是雷神婆教的。”   她对这种事有点敬而远之,说信也信,说不信也不信。雷神婆这个人,张秀娟是有些怕的。   可因为她娘家与上坪村离的近,娘家妹子也嫁到上坪村,所以知道的事儿比村里人多些。   “哎,老李,我说你还是不要管太多,那雷神婆确实有两把刷子。   不过李二奶奶家穷得饭都差点吃不上,想来雷神婆的符纸是别想拿到手。”   李队长眉毛一竖:“张同志,你这越说越过分了,什么符纸,那都是封建愚昧!”   “愚昧就愚昧。”张秀娟不跟他争,甩子抹布回厨房,“重点是符纸吗……”   是雷神婆的本事。   前几日她妹还跟她说呢,有一对城里的夫妻找上雷神婆,那可是从市里来的。   市里!   说是家里没娃娃,让雷神婆算个合适的娃娃领养,希望能引几个弟妹来。   瞧瞧,那还是大城市的人,照样信雷神婆。 第19章 幼儿园   张秀娟的一番话终究在李队长心中留下痕迹。   呼噜两下把粥喝完, 正想去村口守株待兔之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呦,树皮爷, 您老有事儿?”   张秀娟开门, 把人迎了进来。   树皮爷笑笑, 指了指腋下的笔记本, “我找大队长商量点事。”   “成, 他在家呢, 您进去说。”   张秀娟赶快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掉, 连李队长手中那半块红薯都给人拿走。   李队长起身,拉开凳子, “树皮爷你坐,吃午饭了吗?我让强子他娘给你端些吃的。”   树皮爷摇摇头,“吃过啦, 今儿我吃的是好东西。”   “哦。”李队长点点头,“那你有啥事?”   树皮爷将有些松泛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戴上眼镜, 翻开笔记本,把夹在里头的报纸拿出来。   “这是这几个月的报纸,我瞧着咱们这也缓过来了,扫盲班啥时候才重开?”   他眉心紧锁:“你看看这个月一号又建了什么青海大学,这说明啥,说明国家对教育是很重视。”   李队长叹一声气, 他就猜到树皮爷今儿来又是说教育的事。   “上面没派扫盲老师来。”   “那娃娃们呢,他们咋办?你是大队长, 你得重视, 得像晓敏一样, 送去读书。”   “爷啊,不是我不重视。   整个生产队我挨家挨户都走了好几回,让他们把娃娃送去学校,可没多少人听啊你说说。”   李队长无奈得直拍手,说实话,这事儿他都快放弃了。   树皮爷脸上慢慢露出忧愁:“都是眼皮子浅的,娃儿读出去进了城,为国家做贡献,还怕没钱吗?八九岁,十几岁的娃娃,干啥活?就该读书去。”   李队长心想您这还是考虑得太好,读书也不是送去读就能把知识学进去的,他家晓敏不还留过级。   “唉,公社对咱们李家村来说太远,为了小孩的安全,他们不送去上学也有道理。”   早上摸黑上学,晚上摸黑回来,走的还是山路。要出个什么意外,那可不得追悔莫及。   “这是什么道理!”树皮爷气的咳两声,“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咱不能被问题困住。”   李队长赶紧给他倒杯水:“那您说这能怎么办?让公社腾个宿舍出来?”   片刻后,树皮爷摇摇头,“都没用。依我看,得咱们自己村盖个学校。”   “啊?”   李队长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缓过神后不可思议道:“咱们自己盖学校?这咋行,别说公社批不批,关键咱们自己没这个条件。”   他们队粮食有,钱是真的缺。   晒谷场边上的礼堂,拖拖拉拉盖三四年了都还没盖完。   只要遇上钱的事儿,李队长都得成宿成宿睡不着。那头啊,抓得唰唰响,把张秀娟气的够呛。   他瞧树皮爷还是一脸坚定的模样,继续劝说:“就算学校盖好,那其他钱呢?   姑且不说几块钱的学费,十多岁的娃娃能干活,能挣公分,能带弟妹,总有些队员不愿意让他们去上学。”   李队长掰着手指头细细算,“没读书,省事不费钱,还能帮家里赚钱。读书,费事费钱,一年最少得在娃娃身上花个两块,家里若是两三个娃,就五六块。就这还有可能读不出来,回不了本。   所以啊树皮爷,这不但是观念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大家伙的没钱问题。他们也想让娃娃认字读书,可到哪腾出钱来呢?”   堂屋突然安静,树皮爷久久未说话。   好半天,他盖上笔记本,摩挲着报纸,声音沙哑道:“我家有两三间房没用,要是有办法办个学校,就拿我家的房子办。”   至于其他的,他再想想法子。   还是村里没有一个人读出来,靠读书赚到钱,所以村民们才认为读书无用。   树皮爷慢慢起身往外走,李队长起身送他。等树皮爷消失在拐角处时,他再往村口方向走去。   李队长坐在村口的那棵大榕树底下,脑袋想着树皮爷说的事儿。   看着村中没有一个娃娃读了高中,他心中也不得劲儿。   也不知是不是风水的原因,他们村娃娃多是多,可一个赛一个皮实。   就连女孩子都不例外,李二奶奶的四孙女,那是能和狗娃子有得一拼……   “哎!”   李队长猛地站起身,说曹操曹操到,那拄着拐杖,腿脚利索走得飞快的人可不就是李二奶奶吗?   娘嘞,还真让秀娟给说准了!   ——   下午,吃过午饭后,宋禾带着几个娃将自己的碗筷洗干净,然后拿出纸张,坐在饭桌上开始绘制“课本”。   不过,这个课本可不是当下的课本,也不是未来的课本。   宋禾想把自己所知的幼儿课本,和记忆中这个年代的一年级课本相结合,尝试着写出一本“杂烩”课本。   她这人肯定没有能力写出新课本,但是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写本教教小孩的应该还可以。   主要是现在上学晚,八周岁才能上一年级,从张口讲话就被家长教着背古诗的宋禾心中很焦虑。   是真的焦虑。   她是准备让大娃几人读书,读上高中去城里当工人,然后养她的。   宋禾不觉得自己这想法不要脸,她目标特别明确,就是等着几个娃娃孝敬。   可有句话叫:寒门难出贵子。   这话真有道理。   农村的孩子还光着屁股蛋到处乱跑时,人家城里有的孩子已经开始学认字。   再加上家庭氛围的影响,他们读书时自然省力一些。   为了三个娃的未来,也为了她自己的未来,所以宋禾打算从今年就开始抓起。   抓学习,抓纪律,抓习惯!   宋禾给自己熬了一大碗心灵鸡汤,吨吨吨喝下去,然后整个人瞬间满血复活,又开始埋头写课本。   金乌西坠,晚霞漫天。   傍晚的冬风呼呼吹,木窗户被风带动得慢慢移动,发出“嘎嘎”的声音。   宋禾家中很安静,但是远处的晒谷场上,却热闹非凡。   一位正坐着纳鞋底的婶子突然站起身,指着远处惊喜道:“哎呦是强子他们回来了。”   众人一听,齐齐转头看。   “呦,看样子今天野货多!”   “我瞧见我家那口子……哎咋这么埋汰呢,大老远都看到衣服被勾破。”   “谁去叫叫大队长,两头大野猪,怎么也得分一头吧。”   “我去我去,分肉嘞,我们家都多久没闻到荤味儿啦。”   蹲在晒谷场边缘的米宝好奇地盯着一堆兴高采烈的大人,一听到“分肉”两个字,眼睛瞪大,迅速起身往家里跑。   刚跑出晒谷场像想起什么似的,懊恼地转身回去。   “大娃小妹,回家!”   大娃小妹正和几个大孩子一起烤麻雀,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焦黄的麻雀肉,口水已经流到嘴角。   米宝皱起小脸,十分不乐意地走过去,“大娃小妹,快些回去找姐姐。”   “米宝别吵,等会儿有肉吃。”   大娃扭个身体,躲开米宝的手。   “不要不要,回去找姐姐!”米宝死活拉着两人,硬是把两人给拉走。   等到附近没人时,米宝才说道:“好多人在分肉,也得去喊姐姐分肉。”   他觉得大娃和小妹好笨,分肉都不积极,还不如让他来当哥哥呢。   一提到肉,小妹反应过来,大娃还在心心念念那个没有吃到口的烤麻雀。   太亏了。   大娃说不出来哪里难受,但是他忙活大半天一口肉都没吃到,亏本了,就是很难受。   堂屋里宋禾还在写课本,进入状态后两三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喝,好几页的内容一气呵成。   傍晚的风吹入堂屋,宋禾冷得一哆嗦时才发觉已过许久。   瞧着天色,该是五点多了吧。   她回卧室给自己套了一件衣服,正想去门口喊几个娃娃回来洗菜呢,就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姐姐,姑父抬着一头大野猪。”   “姐姐,你快去看看,好多人。”   大娃和小妹先冲了进来,米宝慢他们一步,跺脚大声叫道:“是分肉,该分肉了姐姐!”   宋禾蓦地惊醒,轻拍额头,哎呀她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们是待在家里,还是和姐姐一起去晒谷场?”   “一起去。”   宋禾点头同意。   分肉还指不定要排多久的队,于是给每个小孩都套了一件棉马甲,戴上帽子,又拎了一个木桶才出门。   宋禾算是快的了,可出门一看,隔壁的秀珍大娘一家拎桶的拎桶,抱盆的抱盆,眨眼间就消失在视野。   等她把家门锁好,转身就看到远方有个人朝她这儿跑过来。   “姑,我们正准备去晒谷场呢!”宋禾快步走过去。   宋宁玉想是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的,腰上围裙都还系着。   “我怕你不晓得去分肉,顺路来叫叫你。”   她脚步十分快,面上带着憧憬和笑容,“今儿货可多,想来你们也能分到一些肥肉,到时候留到冬至包饺子!”   “好。”   饺子啊,她多久没吃啦。   这次分完肉,她就有借口从空间中把肉偷渡出来了。别说饺子,就是包子她也能吃。   晒谷场上围着很多人,宋禾一行人被堵在外缘,根本挤不进去。   宋禾爬上一个大石头往晒谷场中心眺望,只见一头大野猪被绑在架子上,旁边放着热腾腾的开水,还有一个架着铁锅的火堆。   “这得啥时候才能吃上肉?”旁边有人嘀咕。   宋禾心想怎么也得六七点吧,这会儿还在剔猪毛呢。   倒是可以把其他野鸡野兔之类的肉先分分,让村民们先带回家处理。   这点其他人也有想到。没过一会儿,人群就骚动起来,原来是李队长和会计正数着人数分野货。   野货虽多,可首先得分给上山打猎的人家,之后才能分给其他村民。   队里比较困难的人家还得多分些,这样一算或许还不太够。   所以像宋禾这种才来李家村不到一个月的,就别想了。   一是村民们指定不答应,二是宋禾也没啥脸要,三是李队长在队里事情上向来都刚正不阿。   “队长,明天还得去打猎,要不把另外一头野猪也给分了行不?”   “是啊,年节快到,还等着做腌肉。”   李队长摆摆手:“可不行,今年到处都缺肉,城里也缺,这野猪是能卖上大价钱的。”   树皮爷今天的话在他心中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好久,要是队里有余钱,未尝不可试试。   会计陈叔也点点头:“队长说得对,要不是实在馋肉,这头也得卖。你们出去问问,现在各个厂收猪肉的钱飙到多少?”   这个价钱说出来,现场保准有一部分人得闹着把两头猪都拿去换钱。   队长和会计都发话了,没人再把心思打到另外一头野猪上。   比起肉,其实钞票才是真爱。   野猪刮完猪毛,很快就被开膛破肚。   野猪的猪血很腥,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再腥也有人吃。   宋禾瞧着猪血一放完,没一会儿就被几家人给瓜分了。   紧接着就是猪下水。   猪下水处理麻烦,还算在猪肉的份额中,所以这会儿没多少人想分猪下水。   可宋禾却看上那个猪肝。   “姑,我想割一条猪肝。”宋禾挤到宋宁玉旁边。   “咋?有肉吃啥猪肝?”   宋禾心想她等会儿也不可能全分猪肉,还不如先要些猪肝呢。   只是在人群中,自然不能说得这么露骨。   “猪肝补血,家里小孩都有些贫血,我想给他们补补。”   旁边几个围着一起唠嗑的妇女们听了这话感叹颇深:   “宋家大妹这个姐姐当得好,还晓得贫血要给弟妹补补,我家那个就会欺负弟妹!”   “小红你家大闺女够懂事的了,我家那个,连人宋家大妹半个指头都赶不上,今天早上还跟弟弟抢蛋羹吃。”   “那是你闺女还小,长大会懂的……”   一群人瞬时间讨论激烈,说着说着,又把话题一拐,拐到宋禾身上,什么好词都忘她身上盖。   宋禾笑容都快僵硬,始终维持着害羞状。   “好姐姐啊,好闺女!”   不少人听了直点头,在他们看来,凡事想着弟妹的都是好姐姐,是厚道人。   直到宋禾拎着一小块肉,一小条猪肺,还有几块切好的骨头回家时,晒谷场上都还有人在夸她。   一晚上的时间,宋家大妹的名声再上一层楼。   宋禾听得嘴角直抽抽。   晒谷场上的火堆噼里啪啦响,火光映在村民们的脸上,把布满皱纹的脸都照耀得柔和许多。   此时天色已暗,夜幕降临,月亮隐于乌云之中,星星稀少暗沉。   宋禾很快分完肉,她将所分到的肉放在木桶中,上头用张大叶子盖紧,带着几个小孩往家走。   路上安静,村里大部分人集中在晒谷场上,还未回家。   趁着这个机会,她放慢脚步,让三个小孩走到身前。   紧接着,快速把空间中的猪肉给偷放到木桶中。瞬间,木桶骤然一重,宋禾拎木桶的手有些发白。   几个小孩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拉着手小心翼翼行走着,面上带笑,只知道很快就要有肉吃。   回到家,宋禾把煤油灯点亮。再将灶炉中的火给点着,然后当着几个小孩的面清点木桶中的肉。   昏暗环境,加上贫瘠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让他们辨认出家猪与野猪的区别。   小妹眼睛都看直了:“姐姐,咱们今晚吃肉吗?”   “吃,当然吃。”   宋禾把野猪肉泡在水里,打算用这种的方法去除骚味。几块猪骨头则放在橱柜中,大冬天的也不怕它变质。   没一会儿,灶台上只留下来自空间的猪肉,以及野猪的猪肝。   宋禾先拿些党参,黄芪和枸杞,把它们放到砂锅中煮。   这些药材也是她在空间发现的,李师傅经常会做些卤味,需要用到药材。   党参黄芪枸杞煮大概二十分钟,再将切成薄片的猪肝放下去,炖成参芪枸杞猪肝汤。   她在晒谷场上也没说假话,她们一家四口人,四人都贫血,可不就得要猪肝补补?   炖完猪肝汤,宋禾又凉拌了一碗荠菜。   随后,便开始制作红烧肉。   野猪肉不但难烧烂,味道还腥,可家猪就不会。   宋禾把焯过水的肉块切成麻将大小,然后放在汤锅中,下入调料和香料炖煮。   因为放了许多黄酒,所以在炖煮过程中,黄酒的滋味渐渐上头,仿佛要把人醉晕了一般。   “姐姐,这肉和烤麻雀不一样!”   大娃鼻翼颤动,很是认真的在闻味道。   宋禾把煮好的猪肝汤放在桌子上,好笑地回答:“当然不一样。”   大娃口水直咽:“狗娃子的烤麻雀能换两块糖,那咱们得红烧肉是不是能换三块糖?”   “傻大娃,等你尝尝红烧肉,你再想要不要用肉换糖。”   宋禾没忍住捏捏他的脸,“得用钱换晓得不,等明儿姐姐教你们认钱。”   几个小孩对钱的认知不够,只晓得用糖、公分抵物。   油光红亮的红烧肉炖好了,宋禾这次炖得有点多,于是她将整个汤锅抱到桌子上。   中午米饭还有剩,所以此刻宋禾吃的是红烧肉配白米饭!   这种组合,她能吃到肚子撑。   红烧肉被炖得软烂,香中带甜的肉汁裹满米饭,把米饭浸得无比油润。   宋禾搅和搅和,一大勺饭上盖着一块层次分明的红烧肉,共同放到嘴巴中。   那瞬间,人生圆满了。   三个小孩吃得头都不抬,要是现在谁敢用糖块跟大娃换肉,大娃指定能一头冲过去,冲他个人仰马翻。   夜越来越深,月亮从乌云中探出头,慢慢变得明亮。   喝完最后一口猪肝汤,宋禾摸摸滚圆的肚子,“好吃吗?”   “好吃!”   “为了咱们以后顿顿有肉吃,所以你们得帮姐姐做事儿晓得不?”   “晓得。”   吃到肉后,三个娃是让干啥就干啥,每个人都呈现出最乖巧的模样。   “所以接下来要干什么?”   大娃最快举手:“洗碗。”   紧接着是小妹:“自己洗自己的碗。”   米宝咽下最后一口饭:“洗姐姐的碗。”   宋禾赞叹地看了米宝一眼,不得了啊我的米宝,这情商真有些高。   相处快两个月,她倒是发现三个小孩的不同之处。   当然,说的不是外在的一些东西,而是性格、智力以及情商等等内在方面。   要说单纯的智力,那指定小妹最牛。   宋禾真不知道她脑袋是怎么长的。   几日前宋禾看着李家村的深秋景色,身体内的文艺细胞蠢蠢欲动,随口给小妹显摆一段《沁园春·长沙》。   哪知在两天后,小妹居然在饭桌上把她说的那一段词一字不落地重复下来。   吓死人啦!   宋禾当时心脏都快从胸腔跳出来,还好她说的是红的不能再红的诗词。   要是背个《职业理念》再来个《教育法律法规》,或者哼一段英文歌,她都得原地去世。   等缓过来后,宋禾重点测试了三个娃。发现只有小妹脑袋有些变异,四五岁的年纪,乘法口诀说一遍她就会背,并且还运用自如。   即使宋禾没有正经养过娃,也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   可这算天才吗?亦或者只是比普通人聪明一些?长大后或许会退化?   她不晓得,目前这个年代没地方去给小妹测IQ。   而大娃和米宝呢,在智力方面不及小妹,但在情商上远胜小妹。   大娃是最快和李家村的小孩打成一片的,目前正与狗娃子“分庭抗礼”,有了一帮自己的小弟。   和大娃相反的是米宝,比起大娃,米宝似乎与年龄大些的人更能玩得来。   这些大人唠嗑时压根没避着他,甚至还时不时投喂他一个南瓜子。   宋禾就好几次看到米宝蹲在大人堆里,仰着头听得一脸认真。怎么看,怎么像她听八卦时的模样。   有时和大人说话,米宝的甜嘴都能把人说得心花怒放。   宋禾时常怀疑,一家四口或许只有她一个正常人。   但转念一想,她老娘还曾说过她小时候一天能背好几个中药方,更是整个小区最受人喜爱的娃呢。   这么对比一下,似乎大娃几人也没啥特别的。宋禾不由得挺直腰板,多了几分自信。   一晃两日过去,天气渐冷,菜园里的小葱被风刮得凌乱,小白菜的叶子上打了一层白霜,蒜苗却越加水灵。   “吱呀。”   房间门被打开。   此时天光已大亮,许多闲不下来的村民们都干了一趟活回家,而宋禾却刚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起来。   她先烧一壶热水,再去菜园中掰了不少蒜苗,洗干净放到灶台上。   昨天早上李队长和强子姑父去了趟县城,晚上姑姑便送了一袋面粉来。   说什么都要塞给宋禾,这能咋办?   只能趁着今天要去队长家吃饭的机会,做几盘饺子送过去一块吃。   饺子她做的是蒜苗猪肉馅,肉用的依然是几日前的野猪肉。   宋禾泡了许久的水,终于把猪肉的臊气去掉大半。   肉馅她昨晚便准备好,现在把蒜苗切碎,和肉馅搅拌在一起,回忆脑袋中有关饺子皮的制作教程,快速包了几十个饺子。   宋禾发现人被逼急了是啥都会做,反正几个月前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做饺子一次便成功。   将所有馅料都包完,心中稍稍算一下吃饭的人数,把大半饺子移到一旁等待煮。剩下的摆放在篦子上,放到橱柜里。   而那一大半,又得先拿一些放到锅中煮熟当做早饭。   宋禾昨天教了三个娃“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句谚语,所以今日早晨,自己便完美贯彻了这句话。   在三个娃还呼呼大睡之时,她已经把两盘饺子给吃掉了一盘。   “起床啦,今天早上可是有饺子吃。”   宋禾把冷冰冰的手塞到被窝中,被她碰到的大娃瞬间打个激灵,成功醒来。   “起来吃早饭,中午咱们得去姑姑家。大娃快些穿衣服,穿完把弟弟妹妹叫起来。”   今天张奶奶的小女儿从学校回来,昨晚姑姑便让她们今天去家中吃饭。   宋禾等到快做午饭那会儿,才带着煮好的饺子和三个娃一块出门。   大娃眼睛瞄啊瞄,一路上都看着宋禾怀中那一大碗饺子。   “瞧啥呀,早上还没吃过瘾?待会儿吃午饭时记着别不停吃饺子,每人最多三个。咱们自家还有,等明天姐姐再煮给你们吃。”   宋禾真怕几个小孩就逮着饺子吃,一路上这番话重复个好几遍。   “知道啦。”   几个小孩有气无力的,宋禾笑了笑,一个拐角——   “呦!”   她后退一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面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熟,是李二奶奶。   李二奶奶常年穿着黑袄子,手中拄着个拐杖,左边眉毛上还长着一个黑痦子。   单看脸,李二奶奶长得并不算刻薄。   说实话,宋禾原先听过李二奶奶求孙子的种种奇葩事迹后,以为她是位恶奶奶恶婆婆。   可稍稍了解后才知道李二奶奶对几个孙女也还不错,更没有欺压儿媳妇。她家里家外,全是儿媳妇一把手抓着。   所以这也是李二奶奶这么折腾,她家中人,包括村里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   而此刻李二奶奶旁边这位,才是真正吓到宋禾的人。   她心脏怦怦跳,飞速扫过这位老人的脸,不敢再看第二次。   旁边几位小孩也紧紧拽紧宋禾的衣摆,小妹甚至躲到了宋禾身后。   你无法形容那种感觉,这位老人的半张脸好似被什么东西咬过,变得凌乱模糊。   而当你眼神与她眼神触碰时,身体寒毛瞬间直竖,心中有种酥酥麻麻的窒息感,仿佛心脏被人扭成团一般。   太奇怪了,太可怕了。   宋禾悄悄咽下口水,也紧紧握着大娃的手。   她使劲儿憋出一个笑:“李二奶奶好。”   说完,面上一副镇定,脚下却像抹了油一般,拉着三个娃快速离开。   宋禾没敢回头,自然不晓得在她离开后,那位半张脸老人还直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或者说,盯着小妹。   “命真好。”   她喃喃自语道,眼神好似着了迷。   李二奶奶没听懂,她脸上带着讨好,笑笑说:“雷神婆,前边就是我家,你看门口有什么地方需要改改的?”   雷神婆好半天才回头,一瘸一拐地跟随着李二奶奶去往她家。   李队长家门外,宋禾看到那棵熟悉的大枫树心才蓦地落回原地。   “姐姐,那位老奶奶太吓人了。”   小妹拍拍胸脯,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可不是吗,宋禾也被吓得够呛。   “谁吓人?”   正在菜园中拔萝卜的张秀娟听到姐妹两人对话,隔着墙询问。   宋禾打个招呼,然后一边进屋一边道:“我们来的路上碰到李二奶奶带着一个老人家,可能因为脸上有疤,所以小妹说吓人。”   张秀娟拎着几个萝卜从菜园中出来,刮刮鞋底沾的泥土。   “你说的应该是隔壁上坪村的雷神婆,她年轻时脸蛋被黑狗咬过,所以留了半边疤。”   想是李二奶奶又琢磨出什么歪主意,竟然把雷神婆给请到村里来,也不晓得这次要给多少钱。   张秀娟怀疑李二奶奶家能倒欠队里十几块,不光是家中人口多而劳动力少的原因,还有常常给雷神婆送钱的原因。   当然啦,用雷神婆的词,这玩意儿叫“供奉”。   张秀娟头回听到这个说法时都忍不住翻好几个白眼。   宋禾奇怪得紧,这年代还能有神婆的?   她记着这几年有一个破四旧的活动,具体时间给忘了。可这位神婆还能够好好的,看样子是那场活动的时间还未到。   “娘,火烧着了。”   宋禾还想继续问时,厨房中走出来一个女孩。   她头发梳成两个辫子,衣服是鲜亮的红蓝花格,身材有些瘦小,看着她宋禾脑袋里突然想起电视剧中女知青的形象。   “哎,你就是二嫂她侄女儿吧,你好,我叫李晓敏。”   李晓敏笑了笑,朝宋禾走来伸出手。   “你好,我叫宋禾。”   宋禾话音刚落,李晓敏的眼睛瞬间发亮。   “你读过书?”   这口话标准啊,没带口音,李晓敏一听就晓得面前这人是有文化的。   “读过,我读到初一。”   李晓敏更惊喜了,“我也初一,那咱们可有的聊。”说着,招呼宋禾进堂屋。   “你手上这是啥,咋还带东西来,我娘今天准备很多菜,有头鱼呢,二哥今早上捉的……”   宋禾:“……”   她总算懂得为何宋宁玉常说自己和晓敏能聊的来,因为这姑娘跟谁都能聊的来。   这热情程度以及说话语速,宋禾不仅反应不过来还差点接不住。   “是饺子,我今天早上包的,已经煮好了,这会儿还热乎着。”   “饺子啊,那可得放好了。”李晓敏开玩笑说道:“等会儿树皮爷也会来,他这人最爱吃饺子。”   果然不能身后说人,李晓敏才说完呢,院门外就传来中气十足的说话声:“晓敏你又编排我。”   树皮爷虎着一张脸走进来,手上提着一盒这个时代的特色营养品:麦乳精   他和大队长说几句话后,自顾自地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是公社太好玩,还是你大姐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得有两个月没回村。”   李晓敏一听这话脸都苦一半,“别提了,我们得考试。”   她都怕自己这成绩升不了级。   一说这事儿树皮爷就正经许多,整个人格外认真:“书得好好读,你是有条件的。你爹愿意供你,你就能读到哪儿就读到哪儿,咱们读出县城,到大城市去,到大学去!”   晓敏不停点头,但有些漫不经心。   宋禾倒是觉得树皮爷这话有见识,若不是她腾不开身,她也想去上学。   毕竟离停止高考还有几年,如果正常升学的话,是能够上大学的。   可她没办法呀,三个小孩牵绊着。   把三个小孩扔给姑姑带?把荷花家剩下的钱自己都拿去读书?这么缺德的事儿她做不出来。   树皮爷对考大学这件事很执着,村中最有可能上大学的晓敏自然成为他最看中的后生。   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来晓敏点头时带着的那股随意。   “怎么,学习上遇到困难?”   “可不吗,几何和代数快要把我搞晕了。”晓敏转头问宋禾,“你学这两科时困难吗?”   宋禾记得自己上初中时并没有感受过学业压力,可这样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她犹豫一瞬,说个模棱两可答案:“还行。”   “还行”两字一出来,晓敏充分get到她的深层意思,那就是“不难”。   当即抓着她的手:“我过段时间放假,你记着来我家,咱们一块学习。”   宋禾答应了,虽然考不了大学,但是初中毕业证还是得拿到手的。   两人正想继续交流时,院子墙根底下突然传来惊呼声。   “小妹!”   宋宁玉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弯着腰直勾勾看地上,脸上满是欣喜惊讶。   “我们小妹才几岁,这就会写字啦?”   听到这话在一旁洗菜的张秀娟也急忙探头看:“哎呦这是啥字?真不错,写得规整!”   小妹脸蛋红扑扑的,拿着根树枝,十分兴奋地指地上:“这是早上的早,这是水,这是天、地,还有鸟!”   说完,还略带嘚瑟地补充一句:“鸟字只有我一个人学会,大娃米宝都不会。”   哼,米宝常说她笨,她觉得米宝才笨。   就该她来当姐姐!   这几个字彻底把宋宁玉和张秀娟唬住了,连李队长和树皮爷也起身走过去。   这瞬间,整个院子十分安静。   宋禾却在此刻萌发出一个念头……   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下地干活可能会把正经庄稼苗当成野草给拔了。   既然无法用下地干活的方式赚公分,那能不能用其他方式。   她先前想岔了,李家村没有幼儿园有什么要紧的,可以办啊!   凡事不都是从无到有的嘛。   刚刚树皮爷和李队长聊天时她也听了一嘴,或许办幼儿园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她不要求有多高的工资,能让她混混公分就成。   宋禾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眼睛渐渐发亮。   此时没人注意她,全部人一窝蜂的围到小妹旁边。   小妹明明是蹲在地上,可却觉得自己是飞在云朵中,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胸膛越来越挺,嘴角越来越弯,在众人夸奖中从羞涩到骄傲。   宋禾走过去,看到这小孩脸蛋都跟熟透的虾一般,顿时有些不忍直视。   她忍着好笑,夸奖道:“小妹特别厉害,她古诗都能背好几首……”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还不等宋禾把话说完,小妹突然站起身,挺直腰板一秃噜把一首《静夜思》给背了出来。   宋禾话音一滞,周遭人齐齐鼓掌。   “好!小妹厉害!”   这下小妹更来劲儿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   “小荷才露尖尖角……”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但凡是宋禾这段时间教过一遍的,小妹都能跟个机关枪似的,又快又流利地背诵一遍。   众人从惊叹到震惊再到呆如木鸡。   稳了。   宋禾心想。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温暖和煦。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强子姑父,他手中抱着石头,心中极受震撼。   不得了嘞,他都背不出来这么多古诗。   低头瞧眼还在傻乐的儿子,再看看双眼发蒙的闺女,有些结巴:“小小禾,你这是咋教的?小妹这么小,咋就会背这么多东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禁转移到宋禾身上。   宋禾早就打好腹稿,面上透露着一副“这都是常规操作”的表情。   “我中学老师说小孩记忆力好,城里的孩子在小时候家长都会教几首古诗,教几个字,有的还会送到幼儿园去。”   “所以我就想着先教教小妹和大娃米宝,真要一字不识放到八九岁去上学,那很容易跟不上老师的进度。   到时候就是死循环,听不懂变成不听,不听就更听不懂。   我老师说了,有些孩子是打幼儿园就开始学算数,学规矩。这种小孩,上了小学,更容易坐的住,能适应学校的生活。”   宋禾说的这番话,对几位大人来说震撼也不小。   乖乖,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原来娃娃在上学前,还得培训培训。   树皮爷突然道:“闺女,你说的什么什么幼儿园,是不是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嘶,等等我想想。”   他拍拍脑袋,片刻:“前段时间,好像是6月份的报纸,上头说有个人在南川县西胜乡办了你说的那个幼儿园,被政府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的称号。”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也可以办幼儿园啊?   树皮爷和李队长陷入沉思。   宋禾没反应过来树皮爷讲啥,但不妨碍她点头。   更默默添一句:“这样也能看管小孩,大人在地里干活,小孩就在幼儿园里,免得他们上山捉兔下河摸鱼。”   是了!   这话没错,张秀娟回想往事心有余悸:“咱们这每隔两年都得听到哪个村的孩子淹死在河里。秀珍她三儿子,不就是趁着大人农忙的时候跑到河里玩,然后……”她颇有忌讳的停下,“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哎。”   摇摇头,张秀娟拿着菜去厨房。   其余人也各干各的事。   李队长回到堂屋里和树皮爷说话。   宋禾摸不准他们是什么意思,但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能平复心情,坐在院子中和李晓敏聊天。   “小禾,你说那幼儿园里头教啥?”   “大概是教些简单字,算数,儿歌之类的,但主要是抓小孩们的习惯和纪律。”   李晓敏点点头,若有所思:“要我说,咱们村小孩多,也不是不能办个幼儿园。”   宋禾不由得悄悄弯起一丝嘴角。   晓敏啊,从此你就是我的好姐妹! 第20章 选拔方法   “先别聊了, 吃饭吃饭。”   张秀娟端着一大碗豆腐鱼汤放在桌子上。   “今儿菜都比得上过年,后头还有一盘炖骨头,猪血酸菜粉, 小禾又带了水饺, 保管每个人的肚皮都能吃的圆滚。”   要说, 她怎么就对儿媳妇把精米白面搬到小禾家去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主要还是小禾这孩子会做人, 几十天相处下来, 就是她也稀罕小禾姐弟四人。   瞧瞧这饺子, 用的可是纯纯白面, 一点都没掺其他的。   饺子里头还是肉馅。也不知道小禾怎么搞的,调的馅比她这种做了几十年饭的老手调的还好吃。   这闺女敞亮, 大气,有时都遗憾她不是自家的小孩。   可转头想想,跟自家的也没什么区别。   宁玉生石头时伤了身, 她估摸着强子这辈子也就只有两个儿女,这未免有些单薄。   张秀娟不是圣人,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   如今小禾姐弟的长辈只有儿媳妇一人, 往后自然是跟他们家最亲。大妞和石头若遇到什么事,小禾几人也能够帮衬帮衬。   她心中想着事情,动作却一点都不慢。来回几下,五六盘菜就已经摆放整齐。   宋宁玉看到桌上的饺子,忍不住嗔道:“小禾以后可不敢再带东西来知道不?就数你们姐弟四个最困难。等翻了年,开了春, 还不晓得该怎么办。”   今年是因为有队里补贴,可明年要是队里再拨粮食给小禾, 保管会被人说闲话。   到时候得下地, 得赚工分。可小禾这身板子, 哪是干这些的?   宋宁玉想到此事,便有些发愁。   张秀娟隐晦的看了儿媳妇一眼,儿媳妇脑子转得还真是快。   这话哪是说给小禾听的,是说给老李听的!   是想要老李给小禾安排个轻松的活呢。   不过依据她对老李的了解,即使儿媳妇不开口,老李也会想办法让小禾当个计分员什么的。   小禾自身有本事,肚子有墨水,安排好一些的岗位也不算是走后门。   可张秀娟还是万万低估了自家老李,他哪是让小禾去当计分员,而是想让小禾去当幼儿园老师!   这日下了淅淅沥沥小雨,只是还未把土地表层浸透个彻底便突然停下。   张秀娟暗骂一声,这不是平白折腾人吗。刚收的衣服,又得晾出去。   “嫂子,队长在家不?”村里会计张春平出现在门口。   “在呢在呢,老李和树皮爷他们在说话。”   “那可巧了,我正有事找他俩呢。”张春平手上拿着一摞册子往堂屋走去。   张秀娟晾衣服的动作一顿,总算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这几日老李总是和村里的一些人聚在一起,她原先以为是在商量挖沟渠呢,可现在看来不是因为这回事。   张秀娟细细琢磨了一番,老李好像是从三天前吃过午饭后才忙起来的。   这几个人,最近是不是想搞什么大动作?   下午,陆陆续续好几个人来家中,一个小时后,又陆陆续续的离开。   张秀娟在房间中逗石头,可那耳朵却紧紧朝着堂屋方向竖起。   等最后一个村民也走了后,她抱着石头走出房门坐在板凳上。   张秀娟压低声音询问:“老李,你们这几天嘀嘀咕咕的在做啥呢?”   “啥玩意儿叫嘀嘀咕咕的,我们聊的都是正经事。”   李队长从兜里掏出烟刚想点,见着孙子在这儿,又放回兜里。   他搓搓手,接过孙子抱着,望着远处重重叹声气:“唉!打算开个幼儿园了,这两年队里可能会吃紧一些。”   树皮爷想着把自家房子腾出来当幼儿园场地,可队里哪能真那样做呢?   这不就欺负老人了嘛。   娃娃闹腾,又横冲直撞的,谁知道会不会冲撞到树皮爷。   李队长这番话让张秀娟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半天才困惑道:“是,是小禾说的那个幼儿园?”   “对。办小学咱们钱不够,可也真就能不管孩子。所以退一步,办间幼儿园。”   对于来村民说,幼儿园不收学费,免费教娃娃们算数认字,还有人帮忙带孩子,这可是天大的便宜。   到了这个份上,恐怕家家户户都会积极地把自家的娃娃们送去,哪里用得着像他以前那么上门劝说?   这个道理张秀娟也懂。   可钱呢?   桌椅板凳,本子铅笔,更有老师的工资,方方面面都要钱的呀。   张秀娟对此表示疑问。   “其他都不是事儿,主要是场地。”   李队长把小石头单手抱着,将桌上的本子摊开:“队里没有余钱去盖院子,那么最好的办法,还是把那个拖拉了几年都没建成的礼堂给建好,以后让娃娃们在那里头读书。”   他点了点本子上的数字,颇有些心痛:“就这最少得花300多。”   张秀娟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至于桌椅板凳,这最轻松。咱们队里免费给他们带娃娃了,这些有小孩的人家,自带一套桌子板凳总是要的。”   不要多好,自家就能做。等娃娃们读完后照样带回家去,恐怕没人会不愿意。   这个法子张秀娟也认同,老李说的有理。   不过,最关键的是老师吧?   提到老师,李队长揉揉额头:“我和树皮爷打算让小禾当这个老师。”   “啥?”   “啥!”   话音刚落,门里门外异口同声。   堂屋两人转头看,只见宋宁玉拿着尿布站在门口,一副震惊的模样。   几秒后反应过来,不由得喜笑颜开。   “哎呦这是天大的好事!   爹,您眼光真好。这李家村,还真没有比我们家小禾更适合当这老师的。”   这话说的……   张秀娟没忍住翻个白眼,忒得罪人了。   要是被外人听到,怎么也得拉着你辨个四五六出来。   “说话小声些。”张秀娟闭闭眼压压气,“还没定下来,你再大声一点,还没到嘴的鸭子就得先飞喽!”   宋宁玉像被捏住脖子一般,立即住嘴。   安静片刻,气弱问:“咋,这事儿还能有变数?”   “怎么不能?”张秀娟给她一个眼神,“你自己琢磨琢磨。”   宋宁玉冷静下来,瞬间就懂了。   小禾他们落户李家村还没半年,对于一些村民来说,他们更是外地人。   老师这个工作多好。有的人家,就是两兄弟看上同一个位置都得争,更何况你个外地人。   想通后,她匆匆放下尿布,出门朝宋禾家而去。   堂屋霎时安静,剩李队长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   “瞅我干啥,给你孙子换上!”   张秀娟把尿布甩到他怀里,起身离开。   ——   今日或许因为下了雨,空气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宋禾到了这个时候才晓得姑姑当时非要送她的火炉有多么重要。   火炉中的红炭“咝咝”响,砂壶发出“咕噜咕噜”得沸腾声。   她坐在卧室内的书桌上,大腿盖着一个小毯子,一旁放着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课本写烦了,就和三个小孩斗斗嘴,或者给他们来一段猴哥的故事转转思路。   “姐姐然后呢?猴哥逃出如来佛祖的手掌没?”   大娃满脸急迫问道,小妹和米宝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禾。   “猴哥这么厉害,一个筋斗云肯定能飞出手掌。”米宝使劲儿点点头,“肯定是这样。”   “唉——”   宋禾长长叹口气,把三个娃的心都高高吊起来。   她慢悠悠地端起红糖姜茶吹吹气,轻轻嗦一口,又捏起帕子擦擦嘴巴。   “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坐久了肩膀有些酸。”   米宝秒懂,立刻站起身帮宋禾锤背。   “手臂也涨。”   “我替姐姐捏。”大娃也极为上道。   小妹懵逼:“那我呢?”   米宝不忍直视:“傻小妹,姐姐有两条胳膊。”   宋禾舒服了。   果然养孩子就得让小孩常常孝敬你,这样才会觉得自己心血没有白费,成就感才会拉满。   “话说猴哥和如来佛祖打赌,若是赢了,那就登上凌霄宝殿。若是输了,就下界为妖。   猴哥一个筋斗云能飞多远来着?”   “十万八千里。”三人同时回答。   “对了。咱们猴哥飞着飞着,忽然见到远处有五根柱子,他以为是撑天柱,觉着自己飞到了天边,于是在柱子上撒尿,还写下‘齐天大圣到此一游’,你们说厉害不厉害!”   “厉害!”   大娃听得聚精会神,小脚不停跳着碎步,兴奋极了,有机会他也要学筋斗云!   “不过你们可千万别学猴哥,以后不能乱涂乱画,会被抓去罚钱的。”   “知道知道,姐姐你快些说。”   宋禾清清喉咙,正想要再度矫情时,门口传来动静。   “荷花,荷花啊!”   宋宁玉一路小跑到宋禾家。   宋禾透过窗户看到宋宁玉进入院门,一个激灵迅速起身,一把将茶杯塞到大娃手上。   她整理好表情,笑眯眯道:“姑,我正教大娃他们读书呢。”   《西游记》,四大名著!   宋宁玉此刻脸上可以说是悲喜交加,她踏进卧室,反手把门关上。   “小禾,姑有急事儿!”   宋禾猜到了,一到激动的时候姑姑就会喊回“荷花”这个名。   她拉着宋宁玉坐下,端杯红糖姜茶放在她手边。   “姑你先坐下喝口水,啥事啊?”   宋宁玉哪还有心思喝水,她喘口气道:   “小禾,队里要开幼儿园啦!”   宋禾愣了一瞬,心脏砰砰跳,面上极力保持镇定。   强忍激动道:“那可好,大娃他们也能去幼儿园。”   宋宁玉摆摆手:“大娃他们不是关键,关键是你啊小禾,你得去幼儿园当老师的!”   宋禾眨眨眼,明知故问道:“我?”   “当然,你队长爷爷和树皮爷说让你当老师。可咱们李家村还有其他人,这些人还不晓得怎么想呢!”   宋宁玉觉着自己侄女太老实,平时看着就让人觉着好拿捏,这回自己一定得帮她把这个岗位抓得紧紧的。   “我想没准到最后你队长爷爷会让投票,所以这个票数就很关键。”   宋宁玉拉着宋禾的手分析,眉头紧紧皱起:“你跟村里人没有交恶,这是最好的,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拉票……”   宋禾犹豫片刻:“我觉得不要拉票。”   “那咋成呢,这是不要下地的活!”   “姑,你是想要好老师,还是普通的老师教大妞呢?”   “我……”   宋宁玉话音一顿,少顷,表情慢慢舒缓。   “咱荷花是个小滑头!”   今晚的李家村注定是个不眠夜。   李队长把村里要办幼儿园这个消息在村民们吃晚饭时透露出来,等到家家户户洗碗时,这则消息已经传遍村庄啦。   会计张春平看到自家婆娘王翠兰匆匆从门外进来,虎着一张脸:“这么重要的事儿你咋不告诉我嘞?”   “还没说定怎么告诉你?”   “现在外头都传遍了!”   “那是因为今儿才下午说定。”   张春平觉着自己有理,要是他真说出来,依照他婆娘那嘴的惯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王翠兰一梗,话锋一转:“那这事儿你咋想的,咱们家小琴也……”   “等等,这话你可别出去说,臊死人。”   张春平立马打断她的话,“咱家小琴是啥水平你不晓得,小学考了三回都没考上初中,你还不如让老大家的去!”   王翠兰这下是直接心梗,想反驳又不知从何反驳。   “老大家的没可能,肚子快三个月,被那帮娃娃冲撞了都没处说理去。”   至于她闺女小琴……她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   哎,只怪他们家没有吃文化粮的命!   和会计家相似的对话在很多人家中上演,纷纷想着自家人能否当老师,能否不下地赚公分。   宋宁玉从宋禾家出来后整个人便十分平和,一点儿也看不出进门时那急躁的模样。   只是胳膊肘下紧紧夹着一样东西,似乎异常宝贵。   “这啥呢?”张秀娟故意问道。   “我们小禾给大娃几个写的书,娘你瞧瞧这字画、这内容。啧啧啧,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   都说侄女肖姑,荷花指定是像她多一些。   张秀娟:“……”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让人上火呢?   “得,我知道你啥意思。强子他爸上公社去了,你把书放饭桌上,等会儿他回来我会提醒他看。”   宋宁玉心满意足地将本子摆放在桌子正中央,还特意把煤油灯给挪开。   夜色如水,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堆,讨论的都是这件事儿。   “队长啥时候回来?”   “四点多那阵子去的,我寻思着快回来了吧。”   “哎,咱们村自己办个幼儿园,又不要公社批钱,怎么还得去问问公社同不同意?”   “当然,要不公社不让办,钱不就白白花了,不过我想是会同意的。”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讨论,眼睛全盯着村口方向。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瞧准这个机会,开始拉票。   李钢铁他爹就直言:“我家钢铁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大家伙帮个忙,到时候就选他。”   “咋,老师靠投票选?”   “不然嘞。”   “那也不能投你家钢铁,娃娃里多少女娃呢,得女老师方便些。”   别看村民们没多少文化,却也晓得这方面的知识。   更晓得要想孩子成绩好,那么老师水平就得高。   就像宋禾所想的那样,一部分眼明心亮的村民已经意识到自己家娃娃能学成什么样,和老师关系不可谓不大。   事关自家孩子大事儿,自然得摒弃各种“后门关系”,给自家娃娃选出最好的那位老师。   远处传来马车声,人人顺着村口方向看去。   “是大队长回来了。”   几分钟后,马车出现在村民们的视野中,停在晒谷场上。   “队长,咋样啊?”   不少人匆匆围的上去,把大队长围个水泄不通。   李队长面上带着笑意,抬手压了压:“安静安静,听我讲。”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公社说,咱们要在村里办幼儿园的想法很好,很值得表扬。说咱们这是新风向,是为广大的农民减轻负担!”   “好!”   这话一说完,大家伙们齐齐鼓掌。   “为此呢,公社特地帮我们找了一批的砖瓦,给咱们建大礼堂用!”   “好好!”   “这可是大喜事,有砖瓦咱们就不要再用黄泥啦,娃娃们冬天也不会被风刮到。”   口头的表扬,远不及实际的好处让村民们来的兴奋。   要说建礼堂砖瓦才是大头,虽然礼堂也已经快竣工,可能省一些也是一些,蚊子肉也是肉。   难怪大队长这么严肃的人,从下马车那一刻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会计张春平适时说道:“最近刚好没啥事忙,咱们努努力把礼堂建好,开春就让娃娃们进去读书!”   “好好好!”   “这话行,大家伙加把劲!也就半个多月的事儿。”   既然公社同意了,材料更是没问题,那么老师呢,村民们最关注的是老师。   李队长沉凝片刻:“老师,咱们自己从村中选,老师工资公社是不发的,也得咱们从队里出。我跟春平几个人商量后,一致觉得,以后不发钱,用公分来代替给老师的工资,每天就按10个公分算!”   原先蠢蠢欲动要让自家人去当老师的人,听到没有工资后,心中退了一步。   可一听每日有十个公分,又再次心动。   十个公分啊,这可是满公分!   平常只有壮年男人干一天活才能拿得到。   就有人好奇问了:“大队长,那老师咋选呢?我瞧着应该很多人愿意当。”   李队长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燃,铁面无私说道:“老师,咱们选不行。”   “啊这……”   “得娃娃们选,得有娃娃的家长们选。”   李队长继续说道:“谁想要当老师,明天之内来我这儿报名。等三日后,这些老师轮流给娃娃们上一节课。到时候你们想看就在边上看着,谁讲的好?谁能管的住娃娃?那不就一目了然了。”   是了,就该这样!村民们一怔,立即点头同意。   这个选举方法宋禾很快知晓。   说实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心中不禁再度出现两个字:稳了。   她为了毕业后就业能够更顺利一些,可不只考了一个幼师资格证,甚至中小学的教师资格证也考了下来。   考过教资的人就是这么无所畏惧。   宋禾已经做好了要重新当上幼师的准备,不需要为未来发愁的她今晚难得能睡个好觉。   村庄慢慢归于平静。   晒谷场上的几处火堆已全部被熄灭,不知名的鸟儿发出阵阵叫声,夫妻在暖烘烘的房间中窸窸窣窣的夜谈。   而远在十几公里外的上坪村,今晚与李家村一样,同样有些不平静。   李家村有大事,上坪村同样也有大事。   那对三个月前从市里来的夫妻,今儿又来啦!   话说这件事儿,也是几个月前十里八乡的一件奇事儿。   上坪村是比李家村更加偏僻的地方,同时也是更加排外的地方。这个村除了从外头娶来的媳妇儿,有七成以上的村民都是姓雷。   这个村出名就出在还没解放前,村里的山上有一座黄大仙观!   说起来,黄大仙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以前源阳市大部分道观也有一尊黄大仙。   可此大仙非彼大仙。   除了上坪村那座黄大仙观外,其他所有的道观供奉的都是一位叫黄初平的大仙。   这位大仙,是依靠自己的修炼,由人得道成仙。因帮百姓除害兴利,所以受民众敬仰,得人供奉。   而上坪村那位大仙,是正儿八经的黄皮子!   雷神婆,正是供奉黄皮子的人。   她才出生就丧父丧母,被当时黄皮子观的守观人收养,自小学会了这位守观人的一身本事。一生未婚,几十年来就住在观中。   要说张秀娟对她敬而远之也有道理,连村中本姓同族人对她也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甚至耳提面命,不准让自家的小孩跑到那处去玩。   原本黄皮子观附近还住着几户人家,可这十多年来,是搬的搬,迁的迁。   如今,那方圆几百米竟然只有一处黄皮子观!   没人晓得雷神婆多少岁,因为比她早出生的都死了。如今本族人能知道她的事迹,还是因为家中长辈的口口相传。   村里人从来不敢管她,每当以为她已经去世时,人家却好好的出现在村中,差点没把上坪村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早年间雷神婆的名声很大,不少外地人,甚至港城人都会不远千里赶来。   可解放后这位雷神婆便变得默默无闻,仿佛被世人遗忘了一般。   来找她的,也再不是达官贵人,而是像李二奶奶那样的附近乡下人。   直到三个月前,一对市里的夫妻赶来上坪村,指名道姓要见这位雷神婆,这才勾起十里八乡的好奇心。   今晚月色昏暗,来不及赶回县城的夫妻两人便在上坪村住下。   屋里女人坐在火炉旁烘烤头发,叹口气说道:“咱们来一次可是大难事,证明不好开。这次要没把事儿办好,等下次再来,怎么说也得明年。”   男人拍了拍床铺,露出一抹嫌弃。   他沉声道:“雷神婆说遇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明儿打听一下那个孩子,我想应该能成。”   女人蹙起眉,把毛巾扔在一旁。   “可雷神婆前几个月还让咱们去河省找吗。现在又说在安省,逗咱们玩呢!”   “快闭嘴!”   男人怒目瞪她,下意识的打开窗户看眼窗外,见一片漆黑这才放心关上。   女人也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后悔,赶紧解释:“是我说错了话,雷神婆指定有自己的道理。”   她顿了顿,“要是真能给咱们带来个儿子就好了。”   他们夫妻俩成婚十年,可惜一直未能生育。   看了中医,又看了西医,明明两个人身体都没问题,什么方法也都试了,可依旧如此。   直到有天经人介绍认识这位雷神婆。雷神婆她一针见血的指出来是她丈夫命格有问题,今生注定无子。   这哪能行呢?两人当即拜托雷神婆指点。   雷神婆收了供奉,对此事倒也上心。直说他们唯有一解,那就是寻个命格好的孩子,引来自己的孩子。   “你这辈子注定无子,若是真生下来,那也很快会被收走。只有借命抵命,才能保他顺利长大。”   雷神婆的话在男人的脑袋里反复出现。   这是真的吗?   男人花费无数人脉钱财,甚至把祖上传下来的几样古董都给卖掉,又找了许多大师问问,最后得到的结论和雷神婆一模一样。   从此,他就对雷神婆的话深信不疑。   男人颇有些无力的坐在床铺上,只希望此趟能够顺顺利利的,别再出现什么变故了。 第21章 【三更】   第二日清晨, 天还蒙蒙亮之时,院子门“吱呀”一声响。   主屋里的妇人王美花打开一丝窗户缝,悄悄往院子望去, “老头子, 那对夫妻出门了。”   “出就出呗。”   老头摸了摸空空的肚子, 自家婆娘不愿意让那对夫妻在自家吃早饭, 硬是等到他们出门才肯穿戴整齐去厨房。   “哎, 他们要去找你那六奶奶……”   “停!”老头皱起眉, “啥叫我的六奶奶, 我跟雷神婆可没关系,都出五服了你别乱说。”   “不说就不说。”王美花坐在一旁, 小声道:“可你和雷神婆,跟旁人比起来,怎么也算关系较为亲近吧?”   “那能不能……”她声音越说越小声, “能不能把咱家小草给介绍介绍。”   老头瞪大眼睛:“你疯啦,等老大家的从娘家回来,非把你撕了不可!”   王美花立即闭嘴, 她也是突然动心。   要真让她干这件事,她可没胆,毕竟小草是大儿子唯一一个女儿。   有句话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可那是城里人,如果小草被那对夫妻看上领养了,往后就得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王美花觉得自己也是为孙女考虑。   瞧瞧那对夫妻穿的衣服,啧啧, 布料都是供销社里没得卖的。还有那随手给出的糖,竟然还有各种颜色。   她昨儿听那对夫妻聊天, 知道这俩人都在运输队上班, 父母大约是在纺织厂。家里似乎还有自行车, 连饥荒那段时间都没怎么受饿。   多好的条件啊,能投胎到这个家里,可真真是享福喽。   整个上坪村不止她一个人是这么想,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   可要说找上门自荐的,那还真不多。   “真够不要脸!”王美花朝着院门方向呸一声。   那对夫妻还没从雷神婆观中回来呢,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舔着脸上门。说了人不在,还非死皮不要脸的蹲在门口守着,啥人啊这是。   王美花十分唾弃!   黄皮子观。   雷神婆正闭着眼睛,跪在一尊雕塑前。   门口站着夫妻两人,男的还敢凑头进去看,女的却吓得身体颤栗。   她怎么觉得,这么瘆的慌呢?   一阵寒风吹过,把观中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乌云遮住太阳,观中变得有几分昏暗。女人稍稍转头,与那雕塑的眼睛对视,顿时寒毛直竖。   她上过几年学,学习过新思想,是新社会的新青年,她在此刻突然惊醒,自己为什么会信这回事?   甚至,会做这么封建、缺德的事?   “马、马伯阳,咱们要不还是离开吧。”李燕抓着他的胳膊,眼神透着强烈的害怕。   “别说傻话。”马伯阳抓紧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想想刚刚神婆说了什么?那女孩命好,十个普通人的运气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个人。”   “……你真信啊?”   “不然呢?小燕你想想,咱们因为没有孩子,被多少人背后嚼过舌根?没有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除儿子外,你不是说还想生个闺女吗?我也想要,到时候咱们给她做新衣服,送她去上学。   还有爹娘,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多年因为孩子的事情眼睛都快哭瞎。要是你没能生个男娃,咱家香火就断了!”   马伯阳越说越激动,眼睛甚至泛着红。   李燕似是再度被他说服,沉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讲话。   空气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雷神婆慢慢站起身,拿着一个碗,朝他们走来。   “割些血。”   “割血?”马伯阳心跳如擂鼓。   “对,父母割血,用于画符,你们的孩子才能借命。”   雷神婆看在这男人给的供奉十分丰厚的面子上,并不吝啬多解释几句。   马伯阳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拿紧刀,拉起妻子的手割一刀,再把自己的手也给割开些许口子。   “够了吗?”   “够,就是一滴也够。”   雷神婆缓缓转动眼珠子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回到静室,嘴里念了一通不知是什么的语言,紧接着自己也放了好些血,花费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才放下符笔。   明明是正午,可太阳似乎消失在天空。   黄皮子观四周都是苍天大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即使是阳光旺盛之时,也能将光线过滤一大半。   这地方邪门,当年大炼钢时村中的树被砍掉不少,可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动这附近的树。   正当马伯阳两人快要站不住时,门吱呀一声,雷神婆步履蹒跚地向他们走来。   “那个女娃娃在往东十里的李家村,一个月前从北边逃荒而来。家中有一同胞长姐,一个同胎哥哥,还有一个表兄弟。   切记在冬至前把符纸放在她身上。”   短短几个小时,雷神婆声音变得又干又哑,整个人的皮肤像是缩水了一般,皱巴巴的。   李燕心中发毛,强忍惧意:“一定要养那个孩子吗?”   雷神婆体力消耗得很快,干枯如枯枝的手死死攀紧木门,此刻已极为不耐烦:“符纸离开那个女娃娃身上就不再管用!”   说完,一瘸一拐地快步进入静室,趴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李燕心理防线彻底奔溃,几乎是往观门冲去。   马伯阳追出去,“小燕慢些跑,小心摔倒。”   “你想差了,我知道你是觉得对不起那个孩子,可如果没有我们,那个孩子就是乡下娃。”   他紧拉着李燕手掌:“咱们以后对她好些,把她当亲女儿对待,这也算弥补她。”   李燕一声吃痛,“老马你抓到我伤口了。”   马伯阳一听迅速放开。   好一会儿,李燕才低声说:“老马你不懂,我是害怕。归根结底,这是缺德事,会有报应的。”   如果真能借命,那是不是说,世界上真有报应这回事?   她父母兄嫂对她好,她就害怕自己这事儿会牵连他们。   李燕越想,身体越发颤抖。   马伯阳心中未尝不发寒,可依旧强憋出一个笑容:“小燕你别怕,咱们以后多做好事,不管是什么报应,也能抵掉。”   “真的吗?”   “真的。”   马伯阳心中不停重复。   他生怕李燕会后悔,出了黄皮子观就直奔李家村而去。   李家村中,宋禾还在忽悠几个娃出去给她打铺垫,丝毫不晓得自己一家被盯上。   “小妹可得记紧紧的,姐姐的未来,咱们家的未来可就系在你的身上!”   宋禾拍拍小妹的屁股,这番话说得豪情壮志,让小妹深受鼓舞。   大娃不甘示弱,又是举手又是扭靠她身上:“姐姐,我呢,我把猴哥的故事记得贼紧!”   “那我们大娃和米宝就讲猴哥。”宋禾强调道:“记住姐姐是怎么跟你们讲的,你们也得怎么跟其他小朋友讲。”   “我知道。”   大娃得到宋禾的许可,抓着米宝和小妹,一溜烟就跑了出门。   几个小孩格外迫不及待,要不是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别把家中的事情讲出去,他们早就带着故事出门显摆去了。   宋禾拍拍手站起身,她就不信了,还有小孩能忍受得住故事的诱惑。   “小禾,你去报名没?”   正当宋禾要回房间继续写课本时,门口传来动静。   “晓芳啊,快进来,我已经报完名了。”   晓芳是李队长的堂侄女,她父亲是李队长堂弟弟。   前几日晓敏找宋禾一同读书时,也找了晓芳。相处两天后,宋禾和晓芳倒也熟络起来。   “喏,这是我今早山上采的菇,给你。”   晓芳怀里抱着几朵大香菇,进门后就放在院子里的一块木板上。   宋禾赶紧说道:“你带回去自己吃吧,我明儿也会上山采。”   “可别,”晓芳笑笑,“我带回家指不定会被谁吃了呢。   再说了,你教我认了好些字,我给你几朵菇不算什么,你就当我不想欠人情吧。”   她竟然都这么说,宋禾也只好收下。   晓芳处境没有晓敏好,甚至没有她好。   宋禾从晓敏口中了解到晓芳家里重男轻女着实有些严重。   当下看一对父母是否对女儿好,那便要看这对父母有没有送女儿去读书。   李家村民风淳朴,宋禾能感觉到此处绝大部分人并无生了女儿就给送了扔了,或者给溺了的陋习。   连作践女娃都少有,就算是李二奶奶家,对每个女孩都十分爱护。   可晓芳的父母,许就属于那小部分人。   但幸运的是晓芳并没有被这种思想腐蚀同化,她仍然追求上进,蓄力准备脱离泥沼。   宋禾很愿意拉她一把。   “老师选三个,我猜并不会都选能带小孩上课的老师,肯定得有一个会照顾小孩的。你力气大,会照顾人,也可以去报名试试。”   晓芳摇摇头,“没用,选上了我爹娘也不会让我去。”   “为啥,这有十公分。”   宋禾心想就是看在公分的面子上,晓芳爹娘也得同意吧。   村里很多女人一天是赚不到十公分的。像晓芳,顶多就赚过七公分。   “因为我要嫁出去,如果这个工作给我,也是亏了,爹娘会让我给大嫂。”   宋禾语塞,思考好一会儿:“那你往后就趁着空闲多去礼堂,站在旁边多听听。”   晓芳露出个笑:“我晓得,不认字就是睁眼瞎,不仅平常容易被人坑,遇到事儿了跑都跑不远。”   “对,就是这个理!”   晓芳没待多久,匆匆来,匆匆离开。   宋禾却在院子中坐了好半天。   要是幼儿园多了,那么招收的幼师也会更多,同时进入幼儿园的女孩也能更多。   不管用处多大,可总能帮助一些人。   这是良性循环,是吧? 第22章 【二合一】   小妹坐在晒谷场边缘的大石头上, 旁边围着好几圈的小孩。   她把四花给的几粒南瓜子啃掉后,学着大姐拍拍大腿,微微抬头矜持问:“我刚刚讲到哪了?”   “讲到乌鸦口渴, 然后飞了许久, 看到地上有一个竹筒。”   四花看到小妹这磨磨蹭蹭的样子, 都快被起跳脚了。这会儿见她终于准备说, 于是迫不及待的回答。   “小妹你快说, 乌鸦到底渴死了没?”   “乌鸦渴死了, 咱们是不是可以吃肉?”   小妹不爽了:“我现在是老师, 我说话的时候,你们不可以插话的。咱们这是在上课, 得保持纪律。”   “纪律是啥?是鸡吗?能吃吗?”四花的妹妹五花咬着手指好奇三连问。   小妹哼一声把手交叉在胸口,想到大姐说当老师得有耐心,又慢吞吞回答:“纪律不是鸡, 老师说的话就是纪律。上课得举手才能说话,不可以随意走动,有问题得先举手报告老师, 这就叫纪律。”   四花很不耐烦:“小妹你别管五花,继续说乌鸦。”   “乌鸦看到竹筒后很高兴,可飞近一看发现竹筒里的水并不多,竹桶也太小了,它根本没办法喝到水。”   “可怎么办呢?”小妹卖了个关子。   “对啊对啊,怎么办呢?”   “原来乌鸦呀, 想到一个好办法。那就是用嘴巴叼着小石头扔到竹筒里,这样竹筒的水就会慢慢升高啦!”   小妹说完, 很是兴奋的给自己鼓掌。   “原来是这样, 乌鸦好聪明。”   “水真的能够升高吗?”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 七嘴八舌的问着。   小妹可不愿意在回答,她太口渴了得回家喝水。   于是从石头上滑下来,挥挥手:“我要回家了,我姐姐有好多个故事呢,她说的比我说的还要好听,不过你们都听不到。”   这话说的,几个小孩十分羡慕!   而大娃和米宝那边,激烈程度完全不逊色于小妹。   他们说的是孙悟空!   这不仅吸引来同龄人,就连八九岁的半大孩子,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群半大孩子甚至能听得出来大娃和米宝说的都是简略版,他们想,大概原版故事会更加精彩。   “好幸福。”   狗娃子呆呆看着大娃,满脑子都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他也要找一条如意金箍棒来,也要当齐天大圣!   可当上齐天大圣了呢?后面咋办呢?   大娃和米宝就没说了,两人手拉手回家了。   如果狗娃子知道又个词叫“寄刀片”,他绝对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哔了狗了!   狗娃子双手攥紧,眼眶发红,他也要去小禾姐姐那里听故事,原版故事!   村口。   因为闲人都去帮忙建礼堂的关系,今日大榕树底下没什么人。   然而树皮爷十分有危机意识。   从前,他就常坐在这棵大榕树后头盯有没有鬼子靠近。如今,他也有事没事就坐在此地,主要是怕有人贩子进村。   这可没开玩笑。   上坪村曾经就丢过两个娃呢,连公社都丢过一个。   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还好当天他闲逛到了村口,要不人贩子非得趁着农忙,把村里孩子偷走好几个。   树皮爷背着手,绕着大榕树慢慢踱步。   忽然,他眯着眼睛,把头往前一探,原来是进村的马路上出现两个身影。   “大爷,这就是李家村不?”   马伯阳也眼利得很,他托托眼镜,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树皮爷是谁呀,人老成精,他都快活成人精了。只需照面打一眼,树皮爷就非常不喜欢这人,觉得这男人眼睛里满是虚伪。   难怪要用的眼镜遮着,树皮爷暗暗心想。   “是李家村,有啥事儿吗?”   马伯阳一听来对了,顿时松下一口气。   他掏出帕子擦擦额头,笑笑问:“大爷,您这差不多两个月前,是不是有几个娃娃从北边逃荒来的?”   树皮爷一听事关村里娃娃,立刻又拉下他那张吓人的脸。   可惜刚刚经过雷神婆一番面容攻击的夫妻,压根不害怕树皮爷的外貌。   “你们问这个干嘛?”树皮爷独眼扫视着他们。   马伯阳露出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这……我有事想跟那家的大姐商量。”   说着,马伯阳拉着妻子绕过树皮爷,往村中走去。   树皮爷一惊,原来这两人是夫妻。   他原先还以为这两人可能是来调查人口的办事人员。   那可奇怪了。   他迅速跟上去。   李燕紧紧抓着丈夫的手,头朝后头撇了撇,无声问:“咋办?”   马伯阳丝毫不心虚地摇摇头:“没事儿,咱们又不是来干坏事的。”   夫妻俩进入村子,恰巧遇到大娃牵着弟妹往家走。   “哎小娃娃,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才搬到村里定居的那户人家在哪里?”   大娃三人同款表情,一脸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两人。   马伯阳以为三个小孩听不懂,于是从兜里掏出三粒糖果,半蹲下身:“就是最近村里才出现的人,有四个。”   他比划了一个四,和蔼的笑了笑。   “因为肚子饿,所以他们从其他地方跑到咱们李家村来,你们知道这家人在哪吗?”   大娃不开口,却默默的将那三颗糖果给接过来。分别递给小妹米宝一人一粒后,毫不犹豫地朝着眼前这男人伸出小手掌。   马伯阳:“……”   忍!   他再度放三个在这位小孩的手掌上,却不想小孩居然还敢摇摇头,另一只手比出一个“二”!   这意思是让他还得添两个!   马伯阳又气又笑,表情丰富得脸都快变形。他咬咬嘴唇,第三次掏兜。   “好了,跟我来吧。”   大娃放一个糖果进嘴巴,其他的都小心翼翼塞回口袋中,朝男人招招手。   他最近觉得这个手势很酷,狗娃子就是这么招他家新抱来的小奶狗。   大下午的,宋禾把一张书桌搬到到院子中,背着阳光写课本。   “姐姐!”   门口传来三个小孩的喊声,宋禾坐着没应。   接着又听到米宝说话:“姐姐,有两个人来找咱们,找上门来啦。”   宋禾这下好奇了,放下笔起身转头,就见三个小孩快速跑进门,身后站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大人。   她视力极佳,即使在院子中都能看到那个男人脸上表情正一丝一丝的龟裂。   宋禾心中疑惑的紧,这俩人她不认识啊。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把刚刚遇到这两人,甚至还坑了他们八颗糖的事儿都一秃噜嘴全说了出来。   还当着这两人面,这就尴尬了。   宋禾赧然一笑,把几个娃娃往身后一拉:“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伯阳缓过神来,霎时间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小妹。   有那么一瞬目光,像饿狼扑肉一般。   小妹身体一抖,紧贴宋禾背部,不敢再睁眼看他。   宋禾的第六感在此刻疯狂反馈此人不对劲。她悄悄后退一步,脑子正飞速思考着各种情况的应对方法时,树皮爷适时晃悠到门口,宋禾的紧张立即松弛几分。   马伯阳脸上表情一收,再次摆出温和的笑容:“你好,我叫马伯阳,这是我的妻子李燕,我们有事想和你聊聊。”   宋禾干笑。心想自己来到这个年代后就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没惹到什么人。家中更是一穷二白,没啥能让人惦记的,所以找她聊什么呢?   还夫妻共同上门……   她心头一转,歉然道:“你们好,是这样的,我们家中长辈不在,您可以稍微等等吗?等我去叫长辈。”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都得多叫几个人来,毕竟人多势众。   再说了,宋禾时刻记得荷花是个刚满十五岁没多久的小孩呢。小孩遇到事儿了,找家长不是很正常吗?   马伯阳夫妻一愣,双双对视一眼,雷神婆没说他们有长辈。   还不等回答,树皮爷就走进院道:“小禾你带着弟妹去找你队长爷爷和姑姑,我在这帮你守着。”   说着,他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挥挥手让宋禾几人离开。   宋禾犹豫几秒,接收到树皮爷的眼神信息后,带着三个娃一溜烟地跑了。   此刻李队长正在晒谷场监工,她顺路先跑去和队长爷爷说了这件事,紧接着又去和姑姑说了这件事。   “奇怪,找你干啥?”   宋宁玉一脸狐疑,干脆把小石头交给婆婆,百思不解地带着侄子侄女往药屋走去。   “叫上你姑父没?”   “我叫队长爷爷了,他这时候应该和姑父都到了家中。”   宋宁玉点点头,她侄女就是聪慧。   一行人进门,那对夫妻已在院中坐下,对面就是树皮爷、李队长以及强子。   他们心中从纳罕到愕然,这家人不是逃荒的孤儿吗,为什么这么多长辈?   马伯阳此时已隐隐察觉到自己此番行程可能又得不顺。   宋宁玉一眼看出此刻院中氛围有些不对劲,于是推推宋禾,“你带大娃几个回屋,听话,有姑在。”   宋禾步履踟蹰,回头好几次。   进房间后就将门关紧,转身把三个娃抱到床上排排坐。   “嘘——”   宋禾示意他们别出声。   紧接着她走到墙边,偷偷透过窗户缝望向院中。   李队长客气问话:“马同志,请问你来我们李家村有啥事儿?”说着指指房间,“那些娃娃是我儿媳妇侄子侄女,岁数不大,你们有事跟我们讲就好。”   宋宁玉点点头,“亲的,我是他们亲姑姑。”   马伯阳心蓦然一沉,有个姑姑在啊。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们要的是女孩。   于是收拾表情组织语言,笑笑道:“你们好,我和我太太是源阳市运输队的工人,我们家在源阳市西城区八一路。”   宋宁玉一听眉头就皱起,这两人莫不是婆婆说的,从市里来抱养孩子的那对夫妻吧?   “我们这次来,”马伯阳露出些腼腆,“是想抱养一个孩子……”   果然。   “不行!”宋宁玉猛地站起身。   马伯阳赶紧摆手:“是女孩。”   “那也不行。”宋宁玉眼睛中都透出火光来,“我管你抱哪家的,反正我家的都不行!”   一直未说话的李燕抬头:“你放心,我们会把这小孩当亲生的对待。”   “放你狗屁心,你算老几啊,我家孩子在自个儿家就是亲生的,凭啥要去旁人家。”   宋宁玉火气蹭蹭蹭往上冒,眼珠子四处转,强子看出来她的意思后紧紧抓住她。   “别冲动。”   “对,别冲动!”马伯阳贴笑跟了一句。   强子无语,他是看出来宁玉要寻摸趁手的工具了。   “我们夫妻俩没孩子,我们也可以保证即使以后有孩子也会对她好。我们会尽最大能力给她最优渥的生活,如果你们不放心,也可以常常来看她。”   马伯阳一脸真诚,房间里头的宋禾却越听越假。   啥玩意儿,都千里迢迢跑到乡下领养了,不就是怕孩子养不熟吗?   可又允许小孩和原家庭接触,怎么听怎么矛盾。   有阴谋。宋禾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   想着,转头看眼没心没肺,还在抢大娃嘴巴里糖吃的小妹。宋禾疑惑了,这小不点身上有啥值得人惦记的?   她把所有可能思考一遍,甚至想到这两人莫不是重生啥的,以后她家小妹有大出息,所以提前摘桃子!   毕竟她都穿越了嘛,重生不是很正常吗?   宋禾在房间里各种奇思怪想,可门外院子中的气氛却有些胶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这么好的条件找旁的小孩领养去。”宋宁玉斩钉截铁道。   随即面露怀疑,盯视这对夫妻:“古怪得很,咱们现在缺女娃娃吗,不缺。你们就连刚出生的女娃娃都能容易抱养,咋就盯上我们家长到四五岁能记事儿的?”   宋宁玉怀疑是雷神婆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婆婆讲过,雷神婆这人可邪门了。所以这对夫妻要收养她家小妹,很有可能就是引孩子!   乡下有这么一种说法,自家没孩子,就抱个孩子养着,这样自己的亲孩子才会来。   难怪这两人说什么一定会对小妹好,那是因为如果小妹把他们孩子引来后,不对小妹好那孩子也不会好。   这都是有讲究有说法的,宋宁玉不由得恨恨剜他们一眼。她娘家就剩这三个孩子,都是她哥嫂的骨肉,一个都不能少!   “出去出去,赶紧离开我们李家村。”宋宁玉指着大门,“我不管雷神婆跟你们说了什么,反正别惦记我家的孩子。否则我就告到公社,告到县里去,我还要告到你运输队的领导那儿!”   马伯阳夫妻两人一激灵,这事儿还真不能让队里领导知道。   瞧着宋宁玉都快把他们盯出洞来,不像开玩笑的模样,只能讪讪地先离开。   宋禾还紧紧盯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宋宁玉推开房门,她才迅速站起身离开窗边。   “别瞧了,小禾这几天你要是出门,就让大娃米宝带着小妹去姑家,我冬日都得在家带石头。”宋宁玉把小妹抱怀里说道。   宋禾点点头,“我晓得,以后也不能让小妹出村。不过,这两人会一直待在这儿吗,他们不得回去上班?”   宋宁玉考虑得更周全一些:“你咋晓得他们没有同伙,反正以后小妹只能去晒谷场玩,其他地方都不能去。”说着低头问:“记紧姑的话没?”   “记住了。”小妹半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宁玉给小妹擦擦嘴角,抬头就见宋禾蹙眉看着小妹。   “咋啦?”   “姑,你说咱们小妹有啥值得他们惦记,这很奇怪啊。”   宋禾好奇得很,不搞明白心里痒痒。   “这有啥奇怪的。”说着,宋宁玉把上坪村雷神婆和宋禾说了一遍。   宋禾恍然大悟,“这种事儿咱们不报警吗?”   “这咋能报警?”   “他们搞封建迷信!”   “那有啥,他们又没反革命。”宋宁玉奇怪看着宋禾,“报纸上姓刘的那种情况才会被抓。像他们这种,警察来了,也就把他们教育教育。倒是那个运输队,去找他们领导才好使。”   宋禾震惊,她一直以为这个年代把这方面抓得很严的。   破四旧没来,四清运动也还没到吗?   那咋对付他们呢?   宋禾刚刚都跟看戏一样,就是觉得一封举报信迟早完事儿。   因为这件事儿,她半夜三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旁边三个小孩睡得正香,甚至打起像吹树叶似的呼噜声。   报警不行,去运输队举报路程太远,让宋禾记得很紧的革委会也没出现。   那咋办?   宋禾脑袋飞速转动,她属于环境越安静心里就越冷静,脑子也转得越快的那种类型。   法律法规解决不了,就……   舆论啊!   宋禾倏地坐起身。   “啪”她不禁拍下脑袋,太久没上网,她都傻了。这么简单的法子,想半天才想到。   宋禾写过无数篇议论文,甚至还想过去考公,申论没少看。她老师说了,她天生就是靠笔杆子吃饭的。   只是没想到后来为啥跑偏当了幼师。   说干就干,宋禾穿起衣服快速从跳下床。点亮煤油灯,提笔唰唰写。   明儿县里赶集,她得去一趟,想把空间中一部分东西走明路。   所以得快些写,刚好顺道寄。   第二日,气温又降两度。   从山上沿着竹管流下来的水冰冷刺骨,宋禾每日必须把水烧热才敢碰。   她顶着一双黑眼圈起床,顺带把三个小孩捞起来。   “自己穿衣服,吃过早饭我带你们去姑姑家,姐姐有事儿得去县城一趟。”   “我们也想去!”原本还睡眼惺忪的大娃,一听到宋禾这话立即清醒。   宋禾没理他:“去啥去,帮姐姐看好弟弟妹妹,回来给你们带糖吃。”说完出门做早饭。   许是快逼近冬至,李家村好些人都趁着这次赶集的机会去趟县城。   “小禾今天也要去县里啊?”   宋禾爬上马车,许多大娘便看了过来。   她笑笑打招呼,挨个问好。   “对,家里本子和笔都没了,我想去买一摞来。”   这话说的好巧妙。纸和笔队长家还会没有吗?只有要用得太多,才不好意思去要。   是什么样的人用的纸笔会多呀,得是文化人!   有些人心里就这么琢磨了起来,他们觉着幼儿园选老师,就得选小禾这样的。而且昨儿家里娃娃还闹呢,愣是要他们讲什么乌鸦喝水,孙悟空的故事。   她们咋会晓得嘛!   小禾家里的三个弟妹,不但看起来清清爽爽一点都不邋遢。而且那几个娃说起话来,又礼貌又伶俐,比上过学的小孩说话还要文绉绉。   这就是小禾教育得好呀!   一路上瞧着小禾这么端端正正坐着,跟旁人说话也是脸上带笑有条有理。   顿时,心完全偏到宋禾这边。   她们的娃就该这种老师来教!   村里赶马车的人是李老八,他技术贼溜,又快又稳,两个小时出头,马车竟然就到达县城。   县城道路上人很多,完全不似宋禾上回来时那么冷清。话说她上次来县城,还是逃荒去李家村的那一次呢。   想到这儿,宋禾朝其他大娘笑笑道:“我上回能赶到李家村,多亏了派出所的警察帮忙,我得去谢谢他。”   “应该的应该的,去吧。”   大娘又满意了,这宋家大妹咋能这么好,知恩图报啊这是。   宋禾离开她们的视线后,先是买几份报纸,又询问几个路人找到邮局的位置,把那封信给寄了出去。   紧接着顺道去了派出所,认出人后立刻鞠躬:“公安叔叔谢谢您。”   “噗——”   王朝明再度被呛到。说真的,当公安这么久,真没啥人会叫他“公安叔叔”。   所以一瞬间,就想起来眼前这位是谁。   “妹子是你啊,咋样,你在李家村还好不。”   宋禾声情并茂地叙说了在李家村的生活,着重讲明李家村大队长有多好,村民们有多少淳朴,对她这么一家孤儿多么多么照顾。   这话把正在派出所转悠的所长听得差点没乐起来。   可接下来宋禾话锋一转,将雷神婆以及那对夫妻的事儿给说了。   “这还是工人呢,怎么也这么愚昧无知?”王朝明摇摇头。   至于那位雷神婆,她早在派出所挂上号了。要是一有什么出格的事儿,保准去抓了她。不过这人年纪很大,他们的顾虑也有很多。   宋禾说完话十分识趣的离开,离开前又鞠躬:“改明儿我有钱了给您送锦旗。”   一旁所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给他写封感谢信就好,这有用。”   宋禾秒懂,这代表着人民群众对这位公安同志最真挚的感谢嘛。   从派出所离开后,宋禾一路转悠,转悠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中。   她左看右看,迅速把空间中早就整理好的东西给偷渡出来,再若无其事的离开。 第23章 幼师选拔   宋禾这次要偷渡的东西可不少。   首先是重中之重的铁锅。   她眼馋这个铁锅眼馋了许久, 无时无刻都想着把这玩意儿给过明路拿出来。刚刚她一路闲逛时曾路过供销社,看到里头摆着几块铁锅,当即就决定趁着这次机会, 把铁锅也给一块拿出来。   这玩意儿要是再不拿出来, 她以后或许会一天只做一次饭, 一次做三顿。   至于买铁锅的钱票, 这也好解决。   宋禾刚来到李家村的那几日留了个心眼, 并没有把自己身上钱和票证透露在人前, 甚至刻意去避开谈论这个话题。   倒不是说防着姑姑一家, 而是宋禾想留一个弹性空间,这样以后从空间中拿出什么, 也有借口说是买的,免得让人发现不对劲之处。   最关键是空间厨房里李师傅常用的那个铁锅,和姑姑家的铁锅极为相似。   真就巧了嘿。   差别是姑姑家的铁锅无耳,且锅身厚实些。空间里的有双耳, 但锅身薄了些。   这个老式铸铁锅可是李师傅的心头爱呢, 听说是特意找到专门打铁锅的老师傅打的。   他曾说过就得用这个铁锅烀饼子,烀出来的才会好吃。说是带着铁锅独有的香味,不过宋禾至今也没想明白那是个什么味。   买铁锅需要工业票, 价钱更是不低。   村中许多没锅的人家,在做稍微复杂一点的菜时都需要向邻居借锅。   这是贼让人烦的一件事儿,可邻里邻居的, 还真不能不借。   宋宁玉原先就让宋禾每日做饭时间推迟或者提早一些,这样他们两家人就可以用同一个铁锅。   不过宋禾嫌麻烦给推拒了,每天只用砂锅和汤锅配合着做菜。   除了借之外, 乡下人想用锅还有一个途径, 那就是“赊锅”。   宋禾也是头一次知晓还能有这种操作。   赊锅流程很简单。赊锅人带着锅给你用, 记下你的家庭住址身份信息,等过一段时间后赊锅人会再次找到你,要求支付租金和铁锅。   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赊锅人压根不怕你跑了。   但是姑姑说近两年倒是少见到赊锅人。   除开锅外,更有一袋米粉两斤面粉等等东西,通通放在一个大麻袋中。宋禾生怕被人抢劫,从巷子中出来后专挑人多的地方走。   “宋家大妹,你咋这么快!哎呦娘嘞,差点没挤死我。”   太阳慢慢爬到头顶,时间也快到中午。   宋禾在马车上呆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见到有婶子买完东西回来。   这位婶子衣服皱巴巴的,头上原本被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变得蓬松散乱,一看就是在人堆中挤了好久。   她伸出手拉这位婶子一把:“我在家就想好要买啥,买完后其他东西也不看,直接跑回马车上,可以省不少钱。”   “呦,是这个道理。你小小年纪挺会持家的,不会乱花钱。”   宋禾谦虚两下,然后不停打哈欠,装作很困的模样,再次使出装睡大法。   这位婶子立刻察觉:“咋啦,你今儿起早了?”   宋禾点点头,“昨天因为那件事睡得比较晚,今天早上又起的早,所以这会儿犯困。”   村里很少有秘密,自打昨儿那俩夫妻进村来到他们家,不到一个小时,她家小妹被城里人看上的消息传的满村都是。   婶子秒懂,“那你先眯一会儿,其他人也快回来了。”   宋禾把麻袋放在里侧,麻袋口不仅用绳子绑着,她手更是紧拽麻袋口。   她假装困极靠在马车板上,这样就把麻袋给遮了个大半。   等其他人上车看到宋禾这一麻袋东西好奇想问时,她已经“睡”得正香了。   挺好的,李老八大叔赶车的技术宋禾十分满意。   一路睡到李家村,到最后宋禾是真的睡了过去,一点没掺假。   马车停下后旁边的婶子拍了拍她,那种刚睡醒的样子可装不出来,所以没有一个人怀疑她先前是在装睡。   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宋禾拎着一大麻袋的东西快速回到家中。幸好这个时间点村里路上多是玩闹的小孩,她远远见着大人就闪身躲避,或者装作匆忙的模样快速打个招呼离开。   到达家中后,先将麻袋中的东西取出来摆放好,再把铁锅给安放在灶台上。   这个灶台是修整药屋时新建的,宋禾十分有先见之明地让强子姑父建了一个适合铁锅的尺寸。   她这次偷渡出来的东西就多了,除开必备的米面外,还有牛肋骨、猪肉猪骨,以及几种水果。   噢,还有李师傅做的点心。   其实已经被她吃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两笼蒸饺。   宋禾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想了想还是有些舍不得。李师傅手艺贼好,就剩两笼了,她得自己收着晚上加餐慢慢吃。   倒是糖果她吃腻了,可以拿出来一部分。   规整完毕后,宋禾拎着一斤小米和半斤猪肉往姑姑家走去。   “姑我回来了。”她进入院子中。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宋宁玉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咋还带这么金贵的东西来?”她打开布袋一看,立即又塞到宋禾怀里。“这是好东西,你自己拿回去熬粥喝,补身体!”   宋禾再度放在桌子上,脸上露出高兴的模样:“家里有,这个是我跟一个老太太买的,足足买了五斤呢!”   屁,空间里有十五斤。   “五斤?!”   宋宁玉震惊了,这小米是精细粮,可难买。没想到小禾一口气买了五斤,若是掺着地瓜和大米熬粥,确实能吃好一段时间。   “那姑就不跟你客气,不过猪肉你拿回去。”   “哎姑你都接去吧,我今儿赶巧能买的上,你下回去县城也帮我带半斤就好了。”   这样她下次又有借口吃肉啊,宋禾深觉自己十分聪慧。   “而且我这回去县城还买到铁锅和菜刀!”   话说出口,宋宁玉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铁锅菜刀!”她瞠目结舌。   几秒后眼睛似是太过震惊不停眨动,左看右看,拉着宋禾的手低声问:“你跟姑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侄女这也太大手笔了吧,关键这些钱咋来的啊,她娘家能有这么多票这么多钱?   宋禾早就做好了宋宁玉问她这个问题的准备。   “这会儿身上就剩下5块8,工业票也用完了。”她如实说道。紧接着犹豫一会儿:“娘去世前,把钱票都塞给了我,舅舅家的也……”   说到这,宋宁玉便懂了,也不再追问。   她娘家穷,好几代人都生活在宋家庄。宋家庄人少偏僻,粮食产出不多,哪能存得下什么钱。   可小禾她舅舅家不一样,他们是几十年前搬迁来的。小禾姥姥她也见过,不像普通乡下农妇。能识几个字,还能绣花,所以祖上指不定是个什么光景呢。   宋宁玉迟疑片刻,接过小米和猪肉,“你身上这些钱好好放着,要是不够姑这有,那是姑自己的钱不是你姑父的钱。”   她有底气!   “好,我没钱一定找姑。”   宋宁玉笑笑,这就对了。心中想着这两天让强子到河里多抓几条鱼给小禾送去。   宋禾是来接三个娃的,可三个娃和大妞闹腾一上午,此刻已在姑姑房间中沉沉睡着。   “快醒快醒,中午睡太饱,晚上可又得睡不着。”   她每个屁股挨个拍过去,大娃很快睡眼惺忪的坐起身,米宝则爬到她身上要抱,只有小妹还呼呼大睡。   “快些穿衣服,大娃把小妹叫起来,要不姐姐可不等你们,先一步回家喽。”   这话一说他们动作都加快不少,看来是很想回家。   这会儿的太阳暖融融的,晒得人昏昏欲睡。   几个小孩发着懵,好似还没完全醒过来。整个眼睛空洞无神,走路也晃晃悠悠。   直到回到家,宋禾往他们口中塞了一颗话梅糖后,这三个小孩脸上表情才出现变化。   大娃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仿佛从没吃过这么神奇的味道一般。   “姐姐,这是什么?”   大娃感觉自己嘴巴口水直冒,咽下去没一会儿又满起来。   “话梅糖,酸酸甜甜的,好吃吗?”   “好吃!”他使劲儿点头,“姐姐你也吃。”   宋禾心想这还要你说,空间中一大包话梅糖,如今只剩下十多个了。   “你们三个人分分,记得要留一份给大妞,而且不能一天全吃完。”   她把兜里的话梅糖全抓出来放在桌子上,引得几个小孩双眼发亮。   今儿解决一桩烦心事,又光明正大偷渡出许多物资,宋禾心情颇好,准备花大手笔制作包子。   作为美食视频的常客,宋禾着实学了不少美食的制作方法,可因为有外卖和老妈在,她实在是懒得动手。   直到现在——   宋禾绞尽脑汁地思考得往面粉中倒冷水还是倒热水。   “为什么不能放温水呢?”   小妹托着小脸,坐在灶炉面前的小板凳上啃苹果。火光映在脸上,把脸蛋照耀得红扑扑的。看见姐姐迟迟不敢下手,她实在疑惑姐姐在纠结什么。   宋禾顿住,手指摸着嘴唇,好半天试探问一句:“可以吗?小妹有看人做过包子不?”   咱家没一个是能赚钱的,物资能省就省,可别翻车。   小妹表情定住,脑袋疯狂转动:“秀珍大娘做过,放盐,温水,用筷子转圈圈,然后使劲揉!”   宋禾还来不及把小妹的话自动翻译一下,小妹就又咬口苹果含糊说:“张奶奶还会放点糖,揉好了盖上,放到太阳底下晒。没有太阳,就放久一些。   今天太阳不热,姐姐你可以放到锅里,这样就可以的代替太阳啦!”   说完,小妹好像又自我确认一遍:“嗯,是这样。”   宋禾:“……”就无语,字面意思上的无语。   她又双叒叕的凌乱了!   难怪啊,难怪他们一家四口三个适龄小孩,却是小妹被雷神婆盯上。   她现在怀疑雷神婆不但神婆,还是IQ测试器。   是位难得集玄学与科学为一身的人才!   有这本事做什么神婆,干什么害人的事儿,为国家社会做贡献不好吗?   感叹过后,宋禾按着小妹的方法去制作面团,瞅着现在的太阳确实不算大,于是她掏出作弊器——酵母粉。   哪里需要什么太阳,什么隔水升温。揉好后宋禾把面团放盆里,木盖盖上,没两个小时就会发酵!   面团揉好,外边大娃和米宝也把葱给洗完了。   宋禾今天包子的馅料打算用卤肉,做个卤肉包子。   不为啥,纯粹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   不是荷花的,是她自己的。   宋禾吸吸鼻子,开始切肉。   先将猪肉切小块,再放入锅中煸炒,然后放各种大料和调料。在倒入开水之后,宋禾还放了几个熟鸡蛋到锅中一块卤。   那滋味,压根不等宋禾把卤肉包入面皮中,三个小孩就守在灶台边上张大嘴巴嗷嗷待哺。   “姐姐~”   “姐姐~”   这腔调,一波三折啊,像塞了蜜糖一般,甜得腻死人。   宋禾不为所动:“不能先吃,吃完拿什么包包子?”   “那姐姐咋能先吃?”   “姐姐在试味儿呢!”   说着,宋禾扔一块卤肉到嘴巴中,还没把手头上的包子包好,又塞了半个鸡蛋入口。   三个娃看得眼睛都红了。   宋禾重拾大姐尊严后也不再折磨他们,快速包了一笼包子入锅蒸。   哎,有铁锅就是方便。   锅中水咕嘟咕嘟响,带着肉香的热气从缝中弥漫到空气中,能把人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   卤肉包子比单纯的卤肉更绝。经过蒸制,肉香最大程度的溢散,与葱香相结合。而肉汁更是浸润了包子皮内部,使得包子皮上沾满卤肉的味道。   包了一些卤肉鸡蛋的,宋禾又包一些韭菜粉丝的。韭菜粉丝调了微微辣,淋上香油,不比卤肉鸡蛋馅逊色多少。   太阳渐渐落山,成片晚霞铺撒于天空之上,可以看出明天是个好天气。   寒凉冬风从窗户吹进厨房,再席卷着香气飞入小院,还未扩散到秀珍婶子家,包子香味便消散于空中。   乡下人的晚饭总是吃得早,宋禾原先还有些不习惯,如今也慢慢调整了过来。   特别是在冬日,天黑的快。如果不早些吃,家里没有煤油灯的可就得摸黑吃饭啦。   有煤油灯的……煤油也贵着嘞。   所以此刻虽才下午四点多,但家家户户的烟囱上都升起袅袅炊烟。   “姐姐,十分钟到了!”   小妹突然举手叫,她数时间特别准。宋禾起先不太相信,特意带着她到树皮爷家。   树皮爷家有一座钟,后来……   宋禾:小丑竟是我自己!   估摸着这十几年,她家都能省下一笔买钟钱。   时间一到,宋禾把锅盖打开,用筷子将一个个包子夹起来放在竹子编的小簸箕上。   包子个头大,白白胖胖的,还冒着热气,瞧着便诱人。   按照先前三个娃的习惯,保准此刻迫不及待的伸手抢着吃。可被宋禾上手教训过几次后,这个破习惯总算被彻底改掉。   她按照惯例问一句:“好东西要先给谁吃?”   “先给制作东西的人吃,因为是她在劳动,我们才能吃上食物。劳动人民最辛苦,也最伟大!”三个小孩已经倒背如流。   “那第二给谁吃?”   “给长辈吃。”   宋禾成就感满满:“回答真好,那现在该咋办?”   米宝最先举手:“先送一些包子给张奶奶和宋姑姑!”   “答对了!来,大娃和米宝一起把这些包子送到张奶奶家去。”宋禾把小簸箕盖得严严实实的交给大娃,“路上小心点,送完赶紧回来。”   “知道啦。”   压根不需要宋禾的叮嘱,锅里第二笼包子还没熟,兄弟两人便牵着手一同回来了。   “咋样,张奶奶说啥没?”   大娃十分机智:“我放下包子就跑啦,张奶奶追不上我俩。”   “那路上有人问你们拿的是啥没?”   米宝笑嘻嘻:“问啦,我说是韭菜包子。”   宋禾赞赏的看了他俩一眼,小小年纪这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深得她真传,不愧是她宋禾的弟弟。   ——   李队长家。   宋宁玉看着桌上的包子就肉疼,等咬一口,看到里头的馅料后那是心脏抽抽疼,气差点就没缓上来!   “啥,啥条件啊这是?”她从来就没吃过这么阔的包子。   张秀娟倒是越吃越满意,打定主意以后要把小禾当亲孙女看待。   就是大妞以后都不晓得有没有这么好的包子给她吃呢?   “强子,你啥时候去山上下两个套,逮只兔子还是野鸡给小禾家送过去。”接着转头吩咐二儿子,紧接着又看向小儿子:“小禾家不是还缺张床吗?大壮你找个时间给人家打出来,钱就别收。”   话刚说完,宋宁玉胸前那口气立刻就顺了。   张秀娟余光看到儿媳妇那样,大口咬包子,心中悄悄翻个白眼,德行!   天气渐渐寒冷。   吃过晚饭后,出门闲聊的村民都没在外头待太久,聊大半小时的天便被冻得抖脚叉腰哈气,吸着鼻涕回到家中。   房间内,张秀娟坐在椅子上泡脚,舒服得眼睛都要眯起。   “哎老李,你真就不能通融通融,让小禾当这个老师?”   李队长放下手中的书没好气看她一眼,“净说这种瞎话。”   张秀娟悠悠叹口气:“唉,小禾那闺女是真的好。你给她三分她还你五分,我活这么久了,这样式的人可没见着多少。   这两年,谁家会把这么好的包子给出去?也别说她是年纪小不会持家,人家可不傻。   说句不好听的,小禾刚来那天我还真有点防着她们姐弟四个。大壮媳妇没说定,咱家房子不够多,生怕她住在咱家。现在想想心里真有些后悔,觉着一张老脸有点臊的慌。”   多好的孩子呢!   见过大风大浪的张秀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宋禾的几个卤肉包子感动到。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她眼泪都快留下来了,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   李队长久久没说话,手上的本子一页一页缓慢翻动。   等张秀娟泡完脚倒完水准备躺下睡觉时,他才合上书本:“你别操心,我估摸着明天也是小禾票数高。小禾她不像一般的乡下姑娘,我都好奇亲家是怎么养的,她做啥事心中有都成算,关键眼界宽,有时比咱家强子更像个大人。”   皮实的闺女、懂事的闺女、说话做事有条理的闺女他都见过,可就是小禾这种姑娘李队长是头一回见。   这一整个李家村,原先只有一个树皮爷能跟他聊的来。不管是说报纸上的新闻,还是政府下发的政策,两人都能接得上几句话。   可不久前他发现小禾也行,给她一张报纸,她都能读懂里头深层的原因,这真厉害了。   能看懂报纸的人,那就是个文化人。   能看懂报纸里藏着的意思的人,那就是有思想的人。   还有宁玉从小禾家带回来的课本,他刚刚才全部看完,现在心中震撼极大。   这是中学还没读完的学生能写出来的吗?   李队长忍不住再度翻开手上的本子,长叹一声气。   “哎!”   可惜啊,可惜小禾这会儿没法去读书。有机会他还真想送这闺女去读书。   第二日清晨,远方天际处露出鱼肚白之时,宋禾从睡梦中醒来。   因为今日有大事,所以她昨晚睡得特别早,从被窝起来便神清气爽的。   起床洗漱后,宋禾把头发分成两股,扎成当下最流行的辫子。   又特意换上一身衣柜里最齐整的衣服,对着水盆不停练习微笑的幅度。   今日的早饭,她也选择没有味道的地瓜粥。吃完后还需漱漱口,以保证自己牙缝里没有沾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三个娃看呆在门口,宋禾转头瞄一眼:“咋,没看过人照镜子呢?”   荷花相貌长得很清秀,大小算个小美女。只不过因为大半年的挨饿以及逃荒,变得有些黑瘦黑瘦的。但是宋禾十分有自信自己能养回来,这个身体年轻着呢!   其他两人都不讲话,唯有大娃耿直的摇摇头,来一句:“没看姐姐这么正经过。”   宋禾:“……”   好的大娃,我知道你又皮痒痒了呢。   李家村正在做准备的可不止宋禾一家,不管是家里有娃娃的,还是有准备应聘老师的,都异常激动。恨不得时间立刻到九点半,又恨不得永远不要到九点半。   宋宁玉今早起来后心就紧紧绷着,快快吃完早饭,牵着大妞来到宋禾家。   “小禾,你准备的咋样啊?今天千万别害怕,有姑在呢。”她一把抓住宋禾的手不停摩挲。   “姑我不紧张,真的。”   宋禾心想倒是您看起来比较紧张。   “哎,没当上这个老师也没啥事儿。你有文化,你队长爷爷说不准会让你去当计分员。”宋宁玉紧张得坐都坐不住,只能通过安慰宋禾来安慰自己。   宋禾愣住,心中一动,好奇问:“计分员?这要下地干活不?”   “当然,七个公分,但是轻松多了!”   宋禾:算了,那告辞!她还是好好准备当幼师吧。   时间一点一点逼近,四个小孩一点都不懂得大人的愁苦,围在一起笑哈哈地分话梅糖。   突然,小妹抬头:“姐姐,时间到了。”   宋禾秒懂,立刻喝口水上趟厕所,带着几个小孩出门。   晒谷场上已聚集很多人,村民们都自觉站在边缘,而中心的地方摆了一个队长特意找公社拿回来的黑板。   说实话,宋禾还真头一回遇到这么大阵仗的“公开课”,心里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甚至比她当初录下上课视频,传到字母站上去时还紧张。   因为桌椅还没制作完成,所以只能席地而坐。   晒谷场被几位老人扫的十分干净,家长抓住自己的娃娃不让乱跑,就等着上课时间到把娃娃推到地上坐下。   不过今天的娃娃们乖巧得有些不正常,特别是一双双带着满满渴望的眼睛还紧紧盯着宋禾。   这是咋回事儿?   家里没有适龄娃娃的村民们纳闷极了,就连最皮的狗娃子和四花都听话温顺地站在父母旁边。   “叮叮叮——”   时间一到,李队长把锣敲三下,“报名的都来抽签,按照抽签顺序给娃娃们讲课。”   说完,宋宁玉赶紧推着宋禾往前去,“荷花咱不怕,不怕喔!”   宋禾:姑是我真不怕。   报名的人很多,宋禾粗粗一数得有十三四个,而且因为李队长并没有规定性别,所以里头还有五个男生。   她对这些人也只是熟悉到能叫出他们名字,知道他们家在哪个方向的程度,至于文化状况就不晓得了。   “抽的多少?”   宋禾刚从人堆中挤出来,宋宁玉就快速凑上前。   “8!”宋宁玉长舒一口气,“这数字好,就在中间!”   宋禾也觉得。不过数字就那些,总有几个倒霉蛋抽到前三。   于是,就发生以下这一幕——   “我、我不去了,伯父我退出!”一号姑娘通红着脸,快滴血了都。   她是李队长的堂侄女,本家小辈这样怂,李队长脸都黑了。   “晓露,上来!”   “我弃权,呜呜我不行!”她窘迫得发出哭腔,躲在母亲身后。   李队长深吸一口气:“二号!”   二号是个男生。   巧了嘿,他也是李队长堂侄子。   话说到这儿,就得提一下李队长的奶奶,生了六儿两女并且个个养大的女人。   经过子生孙,孙又生子的代代传承,所以李队长这一脉人数可真不算少。   当年李队长当选队长,那可是高票当选!   然而这位堂侄子还不如堂侄女呢,瞧着前边的一号弃权,他倒是直接跑了。   家里人追在后头破口大骂,一众村民齐齐发笑。   “李钢铁跑了哈哈哈哈哈,你们瞧瞧钢铁他爹,呦呦呦还拿鞋底扔!”   “李钢铁,李钢铁,不如钢啊不如铁!”   李队长脸色又黑一层,都是没出息的!   “三号,家旺上来!”   说着,李家旺被推上前,家旺他娘恨不得拧着他耳朵:“好好给老娘讲课,敢跑我回家揍不死你!”   李家旺战战兢兢,宋禾大老远的甚至能看到他双腿在发抖。   宋宁玉适时介绍:“家旺是上过中学的,升中学时和会计家的小琴一样考了三趟。他倒是踩在线上考了上去,不过读半年就又不读了。”   家旺家的放出话来说是自己不读,但宋宁玉估摸着是被学校劝退。   家旺是个啥性子村里人都知道,当年读小学的时候在公社里那是出了名的磨蹭。   听闻一张卷子得做一天,搞的公社老师隔三差五就得来一趟他们李家村,硬是把家旺的家的路给走熟了。   每次遇到升学考试,家旺他娘都得带着几根鞭子去学校守着,蹲到教室外去守着。只要家旺敢磨蹭,那绝对是抬起鞭子哗哗抽过去。   直到上了中学,学校管的严,不让家长在学生考试的时候蹲在教室外,家旺他娘这才结束了陪考生涯,家旺也结束了他的学习生涯。   宋禾还是头一回听这么神奇的奇人奇事!   又一锣鼓响,家旺的课开始了。   但——   说开始,倒也没开始。   因为这哥们儿还没开始讲课呢,底下的娃娃们就交头接耳,东跑西颠,坐不住了。   可正是因此,宋禾却发现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此人耐性极好,硬是把起身到处跑的小孩,一个一个的抱回专属地面。   东边跑了,就东边抱;西边跑了,就西边抱。   累得额头出了汗,都丝毫没有生气。   反正十多分钟里,他一直在维持着课堂纪律。到最后李队长敲锣了,表示时间到了,他直接站在原地,茫然得不知所措。   “你个完犊子!”   家旺他娘觉得丢脸极了,冲进来,匆匆把人拉走,又冲了出去。   不过有了先前两个人做对比,村民们对李家旺倒是印象良好。   起码人家能管的住孩子。虽说娃娃是到处乱跑了,可到底没有跑出那个大圆圈。   学习知识倒是次要,村民们最看中的还是娃娃的安全。   宋禾心中也点点头,这人上来就干活,从头到尾半句话没说。   可不就是“少说话多干事”的绝美同事。   时间过的很快,反正这场别开生面的面试,宋禾心里是越看越有底。   一直到七号女生上场时,宋禾才双眼一亮。   这步伐,这气场,看起来就十分有自信,半点都不畏畏缩缩。   “姑,这是李二奶奶的二孙女不?”   “是,叫二花。二花聪明,一直读到五年级都没有留过级。”宋宁玉点了点头,“他爹娘倒是想继续供她,不过二花觉得家里没钱活还多,中学又比小学要更远,便放弃读书。”   作为姐姐,她一直读,可是底下妹妹没钱读,二花咋还能在学校坐得住呢?唉,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旁边王桂花突然插话:“听说二花私底下还在读书,家旺那一套中学课本就是被二花买走的,是个争气的闺女。”   照王桂花看,她家里六个闺女,可不得有一个要争气吗?不然以后咋办,都能被人欺负死。   大花性子软,明年就得嫁人了,还是嫁到外村。三花性子闷,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四花那叫一个皮,和她家狗娃子可是一个德行。   五花还太小,看不出什么。六花是前年出生的,本身就不足月,还碰上饥荒,好几次都挺不过来。今年八月份那次生病,还是全村凑钱让六花她爹娘把孩子带到医院去看。   啧啧,这一家子……往后还真就看二花。   王桂花脑袋一边想,嘴巴就一边说,宋禾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悲惨故事。   二花可能是看护妹妹看惯了,对待小孩很有一手。   她上课讲的是认数字,难得的是还会改变说话的腔调,和娃娃们互动。   又捡了好些树枝,提高趣味性。   宋禾心中不停点头,太牛了这姑娘。   旁边村民们也赞不绝口,对于老师的好坏,他们还是会辨别的。   很快,时间一到,下一个就是宋禾。   休息一会儿后,锣鼓一敲,宋禾立即提起微笑,周围交谈声也刹那间安静下来。   她走到晒谷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站着,而是单脚跪蹲着。   宋禾在这瞬间进入状态,仿佛回到几个月前在学校、在幼儿园的日子。   她热情微笑:“小朋友们好,我是小禾老师,你们以后喊我小禾姐姐,或者喊我小禾也行!”   话音刚落,下边就有部分娃娃附和。   宋禾比较幸运,经过前面几轮,娃娃们已经知道锣鼓一敲,就必须坐在地上不能走动。所以,这会儿她倒是不需要去维持纪律。   “咱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一说这个,小孩们来劲了,纷纷应好。   “我大声说‘小朋友们好’!你们就得小声说小禾老师好。”   宋禾先示范一遍,然后带着一堆娃娃熟门熟路地开始玩大小声问好游戏,成功调动气氛,把小孩的注意力拉到最高。   “有没有小朋友注意到咱们天上的太阳啊?”   “哇,狗娃子真棒,还晓得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那是从哪个方向落的呢,还有哪个小朋友知道呀?咱们举手回答。”   “有说在后山落下,哎,又说在树林里落下……其实呢,神话故事中有写,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叫夸父的人,就曾经追过太阳……”   “他跑啊跑,跑得嘴巴可干了,这咋办?”   “喝水!”   所有娃娃都激动地举手,一颗心被吊了起来。   “小朋友们都好聪明啊!是了,夸父渴了就喝水,好几条河的水都被他喝干了呢……”   宋禾声情并茂,表情动作齐齐上阵,围观的村民们看得也有滋有味。   唯有宋宁玉一人,彻底呆住了。   她张口结舌呆如木鸡!   这这这是她家荷花?!   娘嘞,她家荷花这么厉害!   这么久以来,宋宁玉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一面的荷花。   这种感觉咋说呢,她觉着此刻的荷花不像平常的荷花,身上好似都闪着光。   宋禾从定居在李家村后就无比低调,倒是宋宁玉觉得自家侄女不争不抢太过老实,所以十分热衷于在村子里帮宋禾刷名声。   当然,和宋禾给自己刷的“绝世好姐姐”这个名声不一样。   宋宁玉给刷的是“我侄女虽然中学只读一年,但并不妨碍她依旧是个天才”的名声!   这也就导致了村民们见到这一面的宋禾,远比宋宁玉这个亲姑姑来得更加镇定。   “哎宁玉,你家侄女可了不得。这水平赶得上公社里来的宣传员了!”   旁边村民开始冲着宋宁玉小声夸赞。   “还真是,要我说以后大队长出去开会,就别带铁柱去了,直接把小禾带去!”   “铁柱都跟着队长去三四回了,听说还不敢在公社领导面前说话。上回从县里回来后,还说再也不去了。”   “对对对,瞧瞧小禾这大方样,就该带小禾去,这是门面!省得隔壁上坪村说咱们村光是人多,但却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   一句句吹捧夸奖往宋宁玉砸,砸得她腰板越来越挺直。那股神气劲儿,跟打鸣的公鸡一般,都快冲天了!直接把一旁的张秀娟看得牙酸。   啧啧,倒是侄女儿给她挣了脸。   张秀娟心中暗暗想。   宋禾一节课很快就上完,李队长敲锣时,娃娃们还都意犹未尽,不肯让她离开呢!   “小禾必须有我一票!”   立刻就有村民这么说道,那些有娃娃的家长们纷纷点头。看着自家娃娃刚刚那满脸渴望知识(渴望故事)的模样,心中欣慰极了。   宋禾回到宋宁玉旁边,半点异样都没有,惹得宋宁玉想激动都不敢激动,只能暗暗压制自己,随着宋禾摆出一脸“此乃常规操作”的模样。   这个选拔活动一直进行到差不多十二点才结束。到后边几个老师时,小孩们压根坐不住了,只能换一批大些的孩子,不过换孩子后倒是进行得更加顺利。   为了省事,在结束后李队长直接让投票。他把空白纸张发到村民们手上,实行匿名制投票,一个家庭一票。   “第一名,宋禾,一百三十二票!”   人群中立刻传来鼓掌声,要知道参与投票的家庭只有一百四十多户,而宋禾却差不多全票通过。   “第二名,李二花,九十三票!”   “第三名,王翠芬,六十五票!”   “家旺孩子能管孩子,就让家旺当个帮工,公分8个,他也是第四名,票数只比翠芬少!”   太阳升至头顶,灿烂的阳光洒在空中飘扬着的红旗上,把它照得更加耀眼。   1960年12月18日,李家村希望幼儿园第一批幼师在晒谷场上选拔完成。 第24章 坑一笔钱   “都加把劲儿, 早点建好娃娃们就可以早点读书!”李队长站在礼堂前大声喊。   “好嘞好嘞!”   礼堂在晒谷场的东侧,面积不算大,却盖了两层。   是的, 这个李家村, 竟然也有一座两层建筑。   礼堂规模已经大致成型, 是个长方形, 主要分成两个部分。   其中一大半是礼堂主体, 这里头有一个大台子, 台下就是宽宽敞敞的空地。   要说这么大的地方, 用的砖头指定很多,花费的钱肯定不低。   可李家村的人有这么壕吗?   看看连幼师都不发工资, 只发公分的做法,这明显是需要勒紧裤腰带的大队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所以在礼堂的主体部分里,四周墙壁所的不是砖头,而是黄泥。黄泥垒成墙, 中间用杉木当柱子支撑, 头顶盖瓦片,这就是十里八乡都羡慕的大礼堂了。   礼堂大舞台分上下两层,都是用木头所做。下面是堆放杂物的地方, 上头是舞台。有了这个舞台,以后大队长发言时可就不要再站在大石头上。   中间宽敞的大空地,既站许多人, 又可以摆许多板凳。甚至食堂摆不下的话,还可以在这儿放六七张桌子摆酒席。   这一部分已经建好,如今村民们是在建另一部分。   先前说礼堂是个长方形, 那么礼堂的门, 就是开在长方形一边的宽上。   宋禾在幼师选拔结束后曾来过这里一次。从大门进入, 对面就是一堵木墙,墙两边各开一扇门。   大门和这堵木墙只有六七步的距离,所以它们之间形成一个小小巧巧的小厅。   小厅两边是目前正在盖,并且也是村民们最为关注的教室!   这个教室可不得了,不仅用的都是青砖,连窗户都用了玻璃!整个教室亮堂极了,只要窗户不打开,风就刮不进来,屋里暖和着。   宋禾踏足这个教室时,莫名的就有一种回到几十年后的感觉。   因为村里孩子啥年龄段的都有,三四岁的总不能和七八岁的在一块上学吧,所以村里忍着心痛,再度勒紧裤腰带盖了两间教室。   教室是在一楼,教室头顶还有个二楼。   小厅有一窄小的木楼梯,上去后有四间房,目前还没盖完成。不过宋禾听说这四间房是盖来给县城公社来的领导或者客人晚上所住。   虽然整个礼堂唯有两间教室是砖头所盖,可它也一跃成为周边村子中最令人瞩目的建筑。   宋禾从姑姑家回来,手上提着几个土豆,经过礼堂时还忍不住看几眼。   明儿就是冬至了,恰巧冬至就是龙凤胎的生日,她打算做些好吃的给龙凤胎庆祝庆祝。   “李二奶奶。”   宋禾经过李二奶奶家门口,瞧见她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门槛上,于是笑笑打声招呼。   原本以为就像以前那样,宋禾打个招呼便离开,可这次李二奶奶却突然叫住了她。   “宋家闺女!”   李二奶奶拄着拐杖左看右看,然后十分利索地起身向宋禾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闺女儿,有个人说要给你钱。”   说着,她睁大眼睛,手指颤颤巍巍比出一个:二!   “两百,两百块!”   宋禾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李二奶奶,这话是一对夫妻找你跟我说的?”   李二奶奶点点头:“在村口竹林里。”   说完,她不经意地摸了摸口袋,似是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宋禾:“……”晓得了,在村民眼中已经老糊涂的李二奶奶,想必是坑了那对夫妻一笔不小的钱。   可能是她盯得太久,李二奶奶皱起眉头,身体又变得十分脆弱一般:“看我干啥嘞?”   宋禾没忍住悄声问:“李二奶奶你拿了多少钱?”   李二奶奶一个激灵,好半天,小心翼翼看眼周围,像是极力抑制兴奋,瞪大眼睛:“二十。”   随后进瘪着嘴快速进门,否则她怕自己会笑出声。   可她终究还是没管住嘴,几秒后,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从院子中传了出来……   宋禾:“!!!”   好家伙,荷花这一大家子也就只有28块,而您一口气把20要到手!   那两人的工资,按估算应该才四五十吧,这会儿恐怕心都流血了。   宋禾思考片刻,把土豆放到家里,为了安全起见将几个娃送到姑姑家,然后跟着大壮叔一起往村口走去。   “你说李二奶奶拿了那两人二十?”大壮晕乎乎的,这可是笔大钱。   可以认真说,他们农村一个七八口人的家庭,一年从头攒到尾或许都攒不到二十块。   可这两个人竟然就为一句话,便把20块给的出去。   李二奶奶和他们还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   一时之间,大壮脑袋中出现两个“人傻钱多,速来骗我”的形象。   宋禾点点头,她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夫妻俩是不是有点太疯狂了,她家小妹值得这两人像撒钱一样用钱开路吗?   虽然特别荒谬骇异,但是当下的情况就是只要你想,二十元可以买到20个女婴。   宋禾越想越毛骨悚然,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将心中那团乱麻一丝一丝捋好。   首先夫妻俩会找上小妹是因为雷神婆,所以别怕猜想没有科学没有逻辑,再离谱的猜想也有可能。   其次那对夫妻十分看中小妹,可若买了小妹后,又不禁止小妹与原生家庭接触,这根本不符合会买孩子的人的常理。   姑姑曾说过他们想买小妹,或许是想“引孩子”,可引孩子就非得小妹不可吗?   所以,按照玄学方面来说,或许是小妹的生辰适合引小孩?   宋禾心里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去除几种可能,又留下几种可能,正想继续思考时,村口到了。   树皮爷正拉着一条油光锃亮、凶神恶煞的大黑狗坐在大榕树底下,难怪这对夫妻不敢进村。   “呦,大黑回来了!”   大壮立刻跑过去摸狗头,“看样子在公社吃得不错,长肉了都。”   说完,招手让宋禾过来:“你让大黑闻闻,它往后就记得你。”   宋禾走过去,试探性地摸了摸它身体,这条狗像是通人性一般,十分温顺,还舔了宋禾一下。   “大黑是三岁的公狗,树皮爷养大的。别看它刚刚老实,曾经帮公安抓过好几个人贩子,差点把人贩子的手都给咬了下来,前段时间就是被公社借走抓小偷去了。”   大壮啧啧两声,心想往后得寻摸给母狗给大黑配种,他也得养一只这么威风的狗。   连饥荒都没饿着它,公安怕它没饭吃,还带它去吃公家粮。   说着,两人到达竹林。   远远看见这对夫妻坐立不安,等他们看到来的是两个人后,表情还有一瞬不自然。   宋禾走近率先发问,“我有些奇怪,你们为啥要花两百买我家小妹?”   说完紧紧盯着这两人。   李燕嘴巴动动没说话,马伯阳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愣了一秒,随后托托眼镜笑笑说,“我们实在是喜欢这女孩,总觉得和她有缘。”   说完,他似乎犹豫几秒,然后叹口气:“不瞒你们说,我和我妻子结婚快十年,也看过无数医生,依旧……没有孩子。我们也是听雷神婆的话找到你妹妹,可看到那姑娘后我们夫妻就感觉看到自家闺女,实在是合眼缘。”   他说着,脸上露出苦楚的表情,紧接着又变为欣喜。   明明是找到“亲闺女”的喜上眉梢,可宋禾却觉得他似乎像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一根浮木一样,绝处逢生。   宋禾没说话,就认真听他说。   马伯阳见她不搭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放心,往后我们很大可能就只有她一个闺女,我爹娘也只有这一个孙女,你们要是真担心,可以来看看她……”   “等等,你为啥会让小妹再和我们联系呢?”   宋禾突然露出疑惑表情。   马伯阳又推推眼镜:“自然、自然是为了小妹好。我们没想过养老之类的事儿,只觉得真心换真心。我们以后只要对小妹好,等我们老了,她自然也会对我们好。”   宋禾笑一声,“你们倒不怕养出白眼狼。”   马伯阳被她笑得有些尴尬,只觉得这个姑娘比她姑姑更难缠!   失算了。   既然话已至此,宋禾看了大壮叔一眼。大壮叔立刻接受到宋禾眼神,朝着马伯阳扯出一抹笑。   只见大壮动动手腕,勾着马伯阳的背:“你想要买我家侄女?来,别怕,我找你聊聊。”   说着,半拉半拖地把惊慌不已的马伯阳给拉得远远的。   李燕见状着急想跟上去,宋禾一把将她拉住:“哎你等等,我叔想跟马同志聊价格呢。”   是吗?她看着宋禾的眼睛,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的!”   “两百块,那是我们乡下人几年都攒不来的钱。再凑一凑,添个票啥的,或许还能去城里买个工作呢。”   宋禾十分真诚。   她拍拍屁股,坐在旁边的一个石头上,闲聊似的问一句:“话说你们咋会信雷神婆,她说你丈夫不能生就真的不能生?没准她夸大其词骗你们钱的呢。”   “咋可能……”   李燕突然停住,心脏快速跳动。   宋禾面上平静,十分悠闲:“看我干啥呀,我们村老人家说,雷神婆从前这种缺德事儿做多了,只要有人找她求子,她就说男的不能生。”   李燕心跳如擂鼓,好半天问:“为什么?”   “为啥?”宋禾惊讶看她一眼,“如果是女方不会生,男的就直接换老婆啦,哪还会舍得给雷神婆钱。”   说完,李燕没有再说话。   宋禾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   这女人穿的衣服质量很好,供销社都买不到这布料。她的手不似乡下人的手,细白细白的,可注意看,手指上却有茧子。   最关键这人身上有气质,那种被富养出来的气质。这就让宋禾纳闷了,这种人怎么会干这种事儿呢?   此刻虽是中午,到竹林里头的风依旧寒冷。   宋禾捂紧衣服,清咳两声笑笑好奇问:“那啥,我叫你李阿姨吧。李阿姨你们市里运输队是不是很大,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啊?”   李燕还在思考宋禾刚刚那番话,见她这么突兀的转话头,还有些不适应:“很大,工资有不同的标准。”   “噢!”宋禾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羡慕说道:“您看着这么有文化,工资指定高,有多少呢,我往后也想进县城当工人呢!   哎我命苦,我原先也是读到中学的,可惜遇到灾荒。若是可以,我还想继续上学。到时候就像阿姨你一样,嘿嘿,端铁饭碗。”   李燕尴尬得快说不出话来,宋禾脸上笑容没有消失,眉毛隐晦一挑。这人怎么一副没啥心机,也不会与人相处的样子。   她眼睛眨两下:“哎阿姨,你是什么时候进入运输队的?”   说这话李燕就能接了,松口气:“我大学毕业……”   “卧……我的天,您大学生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学生呢!”宋禾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你们夫妻俩都是大学生,那算书香门第了吧!”   李燕急忙摆手:“我家老马不是,他是初中生。”   “呃……”宋禾一梗,她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压低声音:“您,扶贫?”   “嗯?”李燕疑惑,“什么?”   “这么说吧,阿姨你娘家是不是比较富裕,你爹妈又比较宠你?”宋禾猜都能猜得到。   果然,李燕点点头。   说起这个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家就只有我和我哥。”   这话说的带着些娇矜,宋禾觉得她平时说话做事应该挺没情商。   “这么好的条件,你咋会嫁给你丈夫,你不觉得他会影响你未来的孩子?”   宋禾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咋会!”   “怎么不会!阿姨,你上过大学,你不知道基因吗?”宋禾愕然看着她。“且不说基因,就是……”   她压低声音,凑近李燕:“就是报应,都会在你家孩子身上。阿姨你又不是不会生,你本来可以生个正常的小娃娃,但是为啥偏偏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李燕被她这番话镇在原地。   宋禾小声嘟囔:“哎,村里老人都说这世上万事都有定数。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用手段抢来,老天都记得紧,迟早要让你连本带利还回去。”   “就比如阿姨你学没学过物理?能量守恒?都一样的。”宋禾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老人说,以前在雷神婆哪里求子的人,血脉至亲可都没有好报应呢。”   “血脉至亲?”   李燕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在雷神婆那里割了自己的血。这事就是她的噩梦,这两天她一直耿耿于怀。   霎时间,整个人一抖,然后把兜里东西掏出来往地上一扔。   宋禾飞速瞅一眼,顿时眉头一皱,这玩意儿好眼熟啊。   她还来不及细想,马伯阳和大壮叔就往她们这儿走来。   宋禾只能赶紧道:“阿姨你爸妈这么疼你,有事儿找他们偷偷说去,可别害了老人家。”   说完,马伯阳走了过来。   看着地上的东西他眼神瞬间凝住,宋禾笑笑解释:“刚刚李阿姨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吗,她这人总是这样,平常的路都走不好。”马伯阳摇摇头,捡起地上符纸塞在自己兜里,哑然失笑。   紧紧放好后,看着宋禾和大壮:“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今晚县城车站见。”   说完,拉着李燕离开。   瞧着两人背影宋禾啧啧啧地摇摇头,pua高手啊。   随后兴奋道:“大壮叔,多少钱?”   大壮也是狂喜:“足足八十块钱!” 第25章 宋禾崩溃   “八十!”   宋宁玉惊讶。   “对, 还有一堆票。”大壮嘿嘿两声:“他还想挑挑拣拣,我一口气全抢过来。”   说着,大壮把兜里的票一把抓到桌子上, 惹得宋宁玉和张秀娟就像掉入米缸的老鼠一般, 眼睛放光, 不停翻数。   “乖乖, 全国粮票、肉票、工业票好几张, 连奶粉票都有。”张秀娟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快快快, 大壮把门关上, 得把嘴巴闭紧了,这事儿别让你爹知道!”   老头子是个正经人, 不义之财必会上交组织,可她张秀娟不是。这些钱票要是上交,还不如剜她一块肉。   宋禾捂着肚子不停笑:“难怪那个男人最后表情都不对劲了,说话还咬牙切齿的, 原来是被大壮叔坑了这么一大笔。”   在和李二奶奶说完话后宋禾就来到姑姑家说了这事儿。大壮叔刚好在场, 两人计上心头,一合计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搞清楚缘由,并且还要坑那对夫妻一笔。   你有钱还想算计我, 那我坑你些钱不过分吧?   真不过分!   而且也不怕这钱坑不来,这人能给李二奶奶20块,就说明他对领养小妹这件事儿着急得很, 基本上属于走投无路。   在这种情况下,大壮叔索要“订金”,他是不给也得给, 给少还不行。   宋禾原本想根据约定和大壮叔五五分, 可分赃……啊不是, 分钱时,姑姑她们硬是改变主意打算三七分。于是宋禾得了56块钱和好些票,带着三个娃娃满载而归回到家中。   至于车站……去啥啊,大晚上的冷死了。   哎,小妹是不是命里带福呢,眼瞅着要过生日了,居然天降横财!   宋禾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顺手捏了捏小妹那长了些肉的脸,她家小妹运气就贼好……嗯?   她脸上轻快表情一收,突然定下脚步。   “运气?”   宋禾喃喃道,突然想起李师傅的运气奶奶。   她终于想起来了,刚刚李燕丢在地上的符纸,可不就跟她穿越前看的那张一模一样吗?   “卧槽!”   宋禾呆若木鸡。   “咋啦姐姐?”小妹看大姐这么直愣愣盯着自己,有些奇怪,没忍住蹙眉抬头好奇问。   宋禾好半天才平息下急促的呼吸。   “没事没事。”她摇摇头,揉揉小妹头发,还是有些神情恍惚。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奶奶经历过逃荒,当时一家七口人有六个在路上没了,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当时才四岁……”   李师傅说的话,一字一句在她脑袋中浮现,宋禾心绪如麻。   这世上哪能有这么巧的事。   ——   回到家,宋禾没心思搞啥吃的了,短短几个小时,她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整个人脑中思绪乱糟糟的,心中无比烦躁。   “你们自己玩,我躺一会儿。”宋禾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头埋枕头里。   三个小孩愣在房间门口面面相觑,小手扭绞着,呼吸都不自觉放缓。   宋禾心里慢慢生出一股火,根据李师傅讲过的故事,她大概能复盘出这整件事。   小妹确实是被买去“引孩子”的,不仅如此,可能是那对夫妻,又或者是雷神婆使了什么手段,让小妹成为给他们家源源不断提供运气的奶牛。   那她呢?她宋禾呢?这跟她有关系吗?   宋禾并不是一个无私的人,烧烤不好吃还是奶茶不好喝,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年代?   她有朋友,有亲人,有工作,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生活多姿多彩。   可如今呢?   即使是现在,若有个机会能让她回去,她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所以她来这个年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那张符纸?还是因为小妹?   宋禾有太多疑问了,却没人能够解答。她紧闭眼睛,脑袋沉沉。   突然,睁眼转头。只见小妹正捂着嘴巴躺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看向她,眼泪正一颗一颗掉。   “哭什么!”宋禾此刻语气真算不上好,她现在整个人就像火药桶,一点就炸。   小妹身体一抖,眼泪掉的更快。   宋禾长长吐出一口气,紧咬嘴唇:“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是吗?”   小妹捂紧嘴巴不停摇头。   宋禾愈加烦躁:“那你哭什么!”   “哇,姐姐别不要我,别讨厌我,我一定会乖的!”小妹崩溃大哭,朝宋禾扑来,紧紧抱着她。   猛然间,宋禾胸腔那口不上不下的闷气突然就泄了。   “我什么时候不要你讨厌你了?”宋禾真的快被气死,如果能不要,她倒是想不要。   可现在能怎么办?就四个人绑在一起凑合过呗,日子只能朝前看,她还能回去不成!   妈,我是真想回去啊,我好想你!   宋禾埋在小妹脖子处哭得昏天地暗,两人都跟被骗一百万似的,把大娃和米宝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等肚子里的火彻底发泄完,宋禾擦擦眼泪,被子一甩起床做饭。   哭了这么久,得犒劳自己吃顿好的。   从竹林回来后在姑姑家耽搁了好一会儿,看看天色,此时应该已下午四点。   屋外偶尔传来婶子们的声音,大多都是扯开嗓子喊自家孩子回家的。还有一些人“咯咯咯”的一直叫,这是在喊自家鸡的。   正在干活的村民们准备下工,正在闲聊的老人们也准备回家,只是他们经过李二奶奶家时都不由得奇怪。   诶,李二奶奶哪儿去了,今天咋没招孙子了?   要说李家村人每天的必备节目,那就是看李二奶奶招孙子。   宋禾一直觉得在李二奶奶家附近开个小卖部一定很赚钱。   毕竟她家门口就跟戏台一样。每天太阳升起以及太阳下山的时候,李二奶奶都得一手拿男孩衣服,一手举男孩鞋子,像施法似的一直挥,坐在门槛上唱念做打。   “老天爷嘞,开眼送个孙子诶!”   “我孙子诶,快快归我家来嘞!”   早上一句晚上一句,还自带曲子,宋禾觉得这两句词比后世各种名曲都洗脑。   有好几天大娃就学着李二奶奶的词儿唱,做梦都特么在唱,简直入魔迷怔了,宋禾愣是打了好几次他才改掉破毛病。   可今天,风雨无阻的李二奶奶,居然没有招她孙子了,这真真是个奇事儿哎。   在村民们都困惑时,人家李二奶奶却在家中低声笑,笑得都快岔了气。   旁边围着六个花以及李宝根夫妻两人。   哦,这里得说下,现在李二奶奶的儿子不叫宝根了,已经被李二奶奶单方面强制改名,改成李来根了。   所以说李二奶奶真真算是个好婆婆,没有孙子就折腾儿子,比当下一般人知事儿多啦!   六个花加李宝根夫妻两人从一开始的兴奋激动到现在的面无表情,甚至稍显冷漠,只因为他们的娘/奶奶笑得实在太久了。   虽然二十块钱是很值得亢奋狂喜,但是笑成这样,并且持续一下午的真是少见。   大花纳闷:“奶,你不去念弟弟啦?”   二花一针见血:“有钱了谁还念没个影子的孙子。”   沉默寡言的三花这次也点点头。四花五花更是准备一人抱着一边李二奶奶的腿,闹着要奶奶去给她们买糖吃。   只是没想到李二奶奶把钱一收,脸上难得的正经,眼神清明,脑袋也不再糊涂。   “钱好好收着不能动,以后给六花治病。”   众人一怔,随后点点头。   说完这话,李二奶奶似乎又恢复往日的模样,再度拄着拐杖坐到大门的门槛上招孙子。   可今天她的心不诚,比起孙子她更想招的是那对夫妻。   老天爷嘞,再来给她送回钱诶!   晚上,气温快速下降。   明日正是冬至,雷神婆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个符纸必须得在冬至前放在那姑娘身上,所以马伯阳此刻很着急。   车站中,马伯阳揣着手走来走去。因为环境昏暗,再加上心中藏着事儿,所以他丝毫没发现妻子的异样。   “你说他们会来吗?”   “这俩个乡下人可别不守信。”   他自顾自念叨着。可转念想想,他答应给出的可是两百!是除了那八十元订金外再添两百!   乡下人没什么见识,两百元对他们来说是天文数字。这价格都能在县城买套房子了,所以马伯阳还是很自信的。   平和县地处交通要地,此处不仅有汽车站,更有火车站。甚至有不少的火车都会在这里靠站停车。   李燕心脏砰砰跳,低头瞧了一眼手表,缓缓呼出一口气。   寒风让她镇定许多,更让她清醒许多。今日宋禾的话被她反复琢磨,她隐隐约约像看透了什么,可心中又始终抵触那个想法。   李燕觉得自己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而是思想上的疾病。   还记得爸妈曾说过,让她遇到问题一定要回家找他们。可李燕却忘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与父母没了交流。每当想要回娘家时,总会遇上各种事。每当想要跟母亲倾诉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爸妈从一开始就极力反对她嫁给马伯阳,可那时是她要反抗爸妈的想法,是她选择了这条路,怎么能不硬着头皮走下去呢?   “咔哒。”   时针走向七点。   李燕提着包起身,按捺心中那股不知名的恐惧:“老马,我去一趟厕所。”   马伯阳有些不耐烦的点点头,“你很冷吗,声音这么抖?”   李燕一惊:“我肚子难受,好像是中午吃坏肚子了。”   “那你去吧,我去门口看看。”说着摆摆手,往车站门口走去。   李燕心里梗的慌,她说自己肚子难受,他也不多关心关心吗,不多问两句或者带她上医院吗?   任何人的劝说,都没有此刻的打击有效。   只见李燕步履匆匆,手心紧紧攥着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她今儿总算聪明一回了,知道把装着钱票的包给一起提走。   火车“哐当哐当”往前行驶,坐在车座上的李燕浑身一松,仿佛那捆了她近十年的枷锁骤然消失了一般。   明明窗外一片黑暗,她却觉得满路都是好风景。   与此同时,马伯阳吹着寒风在车站吸鼻子,宋禾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准备睡觉。   她今天傍晚斥巨资从空间中拿出半头鸡做成炸鸡,并且吃了个精光后,心情便被治愈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快乐肥宅水配。不过没关系,供销社里还有橘子水。或者再忍一忍,忍到1979年,她就又可以喝到熟悉的味道了!   三个小孩今天被宋禾吓得不轻,即使这会儿她心情轻松,还哼着小曲儿,几人依旧不敢和平常一样放肆。   “咋啦,都看我干啥?”   宋禾正靠在枕头上做面膜……用鸡蛋壳里残余的鸡蛋清抹到脸上,做着奢华无比的鸡蛋清面膜。   米宝观察半天,好像确认宋禾恢复正常了,一把靠在宋禾的肩膀上。   “姐姐今天为啥哭了?”   “因为姐姐想家了啊。”   “想家?”小妹眼睛一亮,“姐姐是想家吗?”   宋禾点点头,“当然,我想爸妈了。”   小妹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我也想爹娘了。”话是这么说,但她此刻却莫名的开心。   知道姐姐不是讨厌她,小妹就很开心。   她美滋滋把腿压在大娃身上,臭美说道:“我好可爱的,才没人会讨厌我呢!”   宋禾白了她一眼,小孩恢复能力十分强悍。她的皮肤还没调整过来,可大娃几个却变得白白嫩嫩的,她差点没心酸死。   明明一开始大家都是黑黑瘦瘦的竹竿子,蜕变的时候咋就落下她了呢?   房间黑暗,窗户和房门紧紧关闭,唯有书桌上一盏豆大的灯光稳定地发出光芒。   灯光温暖,房间温馨,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突然,宋禾想到啥似的,用她那温热的手揉搓小妹细滑的脸蛋:“唉,小妹啊!”   “姐姐咋啦?”小妹立刻抬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宋禾认真道:“咱家小妹这么聪明,运气还贼好,就该去做研究,去给咱们国家做贡献!”   她真心觉得,小妹就是这方面的好苗子,上辈子真是倒了血霉。   小妹现在正是开心的时候,宋禾说啥她都答应。她兴高采烈说道:“那我以后就去做研究!”   “不过,研究啥呢姐姐?”小妹疑惑。   研究啥?宋禾想了想,“咱们研究火箭吧,还要研究宇宙飞船。”   “好,我研究宇宙飞船!”小妹乐呵呵的,“研究完飞船,我还要研究什么呢?”   “嗯,深海潜水器!上完天就得下海啦。”   “可以可以!还有啥?”   跟小孩待久了,她好像也幼稚许多,宋禾真就顺着小妹的思路想下去。   “我觉得咱们国家以后火箭潜水器这些都得有,应该缺……缺芯片!小妹以后你就只研究光刻机就好啦。”   哪知小妹摇摇头,一本正经说道:“一个哪能行呢,做研究就得做好几个。”   宋禾:“……”小小年纪胃口这么大?   她没忍住笑出声,把几个娃娃的头往枕头上一压,被子按好。   “乖,做梦去吧,做梦比做研究快。”   说完这话,忍着哆嗦快速洗洗脸,然后吹灯上床睡觉。   嗯,宋禾也做梦了。   梦到爸妈和好友抓着她的耳朵问她躲去了哪儿,还梦到李师傅和园长追着她喊大奶奶!   我靠!   宋禾惊醒!   第二日。   宋禾用盐水漱口时,心中无比想念她的电动牙刷,打定主意下次去县里要买几根牙刷。   她现在兜里有钱,整整56呢。加上自家那些零钱,还是能够买几根牙刷奢侈一把的。   说起那五十六元,宋禾就很好奇马伯阳这会儿咋样了。   咋样?   马伯阳觉得自己不是被气死就是被冻死。   谁能跟他说说为啥妻子上下厕所人就上没了?马伯阳想去报警,可又怕错过宋禾他们送人来。   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做的事见不得光,如果被公安告诉队里怎么办?   买小孩这事儿当下虽然很多,领导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却万万不能摆在台面上讲,更不能闹到公安那。   而且他这次是跟领导说父母生病才请下来的假,要是被领导知道真是原因,领导保准对他有意见。   所以马伯阳昨天晚上独自在车站找李燕都快找疯了。瞧着时间一点一点到达零点,到达冬至,他更是气得快发狂。   没了,他孩子没了,他恨不得去找宋禾拼命。   等去要求车站工作人员帮他找妻子后,马伯阳发现他妻子也没了。   “李燕女士是吗?她昨天晚上已乘坐19点10分的列车离开平和。”   他已经没空理宋禾了,一股寒意已经从马伯阳脚底漫上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李燕的父母是省城纺织厂的领导,当年李燕父母还没从源阳市升迁到省城时,他和李燕在同一个中学读书,这才认识了李燕。   可她父母看不起他,至今对他还抱有偏见。   马伯阳觉得就是因为他俩没个孩子。若是李燕能生个小孩,那么她父母看在外孙的份上,也一定会接受他。   可如今呢,他得知李燕去的是省城,双腿都忍不住发抖。   李燕家在源阳市还有许多关系人脉,她哥哥更是在政府做事。   马伯阳不敢追去省城,只敢回到源阳市。他脑袋想不到任何办法,只寄希望于李燕顾念点十年的夫妻之情。   可李燕半点没如马伯阳设想的那般,反而将这件荒唐的“买女求子”的事情,以及自己这些年过的生活跟她爸妈吐了个一干二净。   李爸顿时没忍住摔了女儿一巴掌。   “你自轻自贱!”   李燕抹抹眼泪,点了点头。   看到闺女这样,一家子气得快心梗。可气完后,却要商量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李爸连续抽了三根烟:“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如果没想离婚,就滚出家门。”   李燕急忙道:“我要离婚。”紧接着,似乎下定决心,“离婚后,我想去西北当老师。”   她得去治一治思想上的病。   ——   冬至这天是个好日子,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今日不仅是龙凤胎的生日,更是宋禾穿越以来,一个称得上是标志性的日子。   因为在今天,她用自己双手赚到了来这个年代后的第一笔钱——稿费。   稿费啊!!!   宋禾高兴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都快飞起来。   今日中午,一辆自行车在山路上缓缓行驶着,行驶入李家村。   村口,树皮爷带着大黑狗正像往日那般守着。看到邮递员来,还露出几分惊讶。   邮递员小杨:“大爷问你个事,宋禾家在哪儿呢?”   树皮爷不禁挠挠头,最近咋都是来找这宋家大妹的。   对于为人民服务的邮递员,树皮爷很是利索地给他指了指方向,并且道:“她家有点绕,我带你去。” 第26章 赚钱新方法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   宋禾其他时间能与村民们同步, 可唯独这早上的作息时间同步不了。她没有办法在这大冬天,早晨五六点钟时便从被窝中出来,七点半就是她的底线。   可是七点半, 有些勤劳的村民已经干完活回家吃早饭了。   也就是宋禾家住的偏僻, 没人会经过她家门口, 也没人爱来这个旮沓角。要不她这毛病迟早被人发现, 被人诟病。   按照惯例, 她起床后先烧一大锅开水洗漱, 再在锅中蒸四碗蛋羹。   今日是大娃和小妹的生日, 宋禾决定冒着冻手的痛苦给他们做碗长寿面。   哎,她这姐姐是真伟大啊。   以后三个小孩不给她写个书出个传啥的都不算完。   其实要不是怕小妹那个恐怖的记忆力, 宋禾或许会选择把空间里的方便面拿出来凑数。   反正都是面,方便面还更方便。   宋禾完全不晓得手工面需要怎么做,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在短视频平台刷到过一个很爱做面的老奶奶。此刻就现在灶台前极力回想,那位老奶奶做面时到底是个什么步骤。   想了半天想不起来, 宋禾决定跟着感觉走。   先是揉面团, 为了保险起见她用的依旧是温水。温水揉出一个表面光滑的面团后,宋禾放在一边静置一会儿,先来做底汤。   底汤就要鸡汤吧。刚好昨天做炸鸡时还剩下一半的鸡, 宋禾便把这半边鸡切成小块,焯过水后放到砂锅中熬煮。   只是下到锅后,宋禾突然反应过来, 砂锅熬鸡汤的时间得多长啊?等三个小孩睡到自然醒,并且自主穿衣洗漱完时砂锅还在咕嘟咕嘟的炖煮呢。   大娃带着弟妹站在厨房门口,眼神发蒙, 大概没想到今天姐姐能大发慈悲让他们睡到自然醒。   宋禾表情倒是有些不自然, “先吃蛋羹, 面……面还是中午吃吧。”   三个娃听到有蛋羹吃也听话得很,乖乖爬上桌。他们可都还没吃过面条,所以还是更期待鸡蛋。   宋禾自己已经偷摸吃了一碗蛋羹和空间中最后一笼蒸饺了,如今肚子饱饱,倒是有精力忙活其他事情。   冬至要吃啥?当然是吃汤圆,要不就吃饺子。   可李家村在冬至这日,吃的却是黄豆粉滚糍粑。   神奇了诶,宋禾还是头一回吃这个东西。   别说,还真挺好吃的。她昨天在姑姑家尝了一个,甜滋滋糯唧唧黏糊糊,黄豆粉还特别香。   宋禾从张奶奶那学到做法,又找隔壁秀珍大娘买了糯米粉和黄豆粉,今天正打算做这个黄豆粉糍粑。   这个食物的做法是真简单,糯米粉和成粉团,再揪成一个个汤圆大的小粉团。紧接着把粉团下入开水中煮,煮到粉团浮在水面上后捞起来,在黄豆粉中滚一滚便好。   如果家里有条件,那就在黄豆粉中掺几勺白糖,咬的时候咔滋咔滋的,口感更是棒呆!   黄豆粉糍粑必须现煮现吃才好吃,所以宋禾瞅着时间,寻思着快到十一点了,才将糯米粉揉成粉团。   只是刚准备揪成小圆团时,门口传来树皮爷的喊话声。   “宋家大妹,邮递员找你!”   宋禾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一阵一阵的声音,好像门口聚着许多人似的。   她赶紧把湿帕子往糯米粉团上一盖,洗洗手急忙走了出去。   还真是,如她听到的那般,门口就是站着许多人,都是一路上听到有人给宋禾寄信,跟凑着来看热闹的。   “哎小禾咋回事儿啊,你们在外头还有亲戚?”   “乱讲,宁玉都说没有,有也只是同村同姓的,这算啥亲戚?乡下人没事儿哪舍得寄信。”有个村民就这么说,她这一辈子都没寄过信。   “那到底啥事儿呢,上次来咱们村的邮递员还是老王头,这会儿咋就变成个小年轻啦?”   邮递员小杨腼腆笑笑没说话,老王头退休一年了都。人家在家里含饴弄孙,哪里还要顶风吹雨下乡呢。   宋禾走出院子,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衣摆上擦,心中已经大致猜出来是谁给她寄的信。   果然。   只见那邮递员从布兜里掏出信封,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宋禾是吧,市报寄来的信,你还上报纸啦?”   啥!   上报纸!   宋家大妹上报纸!   这瞬间,在场所有人包括人精一个的树皮爷全都哑口无声。   是被震惊到哑口无声,瞠目结舌。   随后,猛然反应过来,“哎呦我的娘嘞,咱李家村也有人上报纸嘞,市报!听听那是市报,是咱们源阳市的报纸!”   瞬间,人群爆发出各种声音。   “我看看到底写了啥,没报纸啊这是。”   “咱们村老师是真选对了,哪个村的老师是上过报纸的!往后我家几个皮猴也能不能上报纸?”   “哎小禾家风水是真的好,祖坟这事儿是不是真的有讲究。”   “有人跟宁玉说不?坏啦,宁玉这个做姑姑的还不晓得嘞,我找她去!”说着,王桂花一路匆匆小跑赶向队长家。   同时,这个消息也像龙卷风一样席卷整个村庄。不多时,家家户户都晓得了。明明此刻到了做午饭的时辰,都没忍住赶来看热闹。   “宁玉,宁玉啊,出大事儿啦!”   宋宁玉正在喂奶呢,听到这话差点一惊,赶紧透过窗户问:“咋啦?”   张秀娟也紧紧忙忙从厨房走出来,皱着眉头,手上还紧端着菜刀。   王桂花大喘气:“你家小禾上报纸了!”   报纸?!   宋宁玉就跟初次听到这事儿的村民们一样,愣了好半天。小禾她懂,报纸她也懂,可连起来咋就不太懂。   最后还是在堂屋写材料的大队长打破这个局面:“啥报纸?我去瞅瞅。”   说着,他大步向宋禾家走去,宋宁玉和张秀娟也快速跟在后头。   一路上,宋宁玉的心都恍恍惚惚的,小禾上报纸了呢?她真该找个机会回宋家村看看,是不是她娘家祖坟冒了青烟。   张秀娟也大受震撼,以前的小禾她还能理解,在她看来不过是比其他闺女懂事,比其他人聪明,更会做人。   可现在的小禾,却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不得不承认这个十多岁的姑娘,在某些方面比她们这些活了四五十岁的人更厉害。好似突然间,不能把这姑娘当做小孩看待了,而得当成能商量事儿的大人看待。   家中。   宋禾招架不了村中看热闹的人,幸好李队长来得比较快,张秀娟没两下就把宋禾从人堆中解救了出来。   张秀娟:“小禾信都没拆,你们倒是让她拆开看看。”   宋禾露出几分尴尬,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开信封,先出来的是一张信。   不管是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都凑了过来,但是宋禾即使胆子再大,也没那个脸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回信读出声来。   李队长倒是戴着眼镜,聚精会神:   “宋禾同志:上周收到你的来信,鞭辟入里的说明了当下社会还存在一些封建愚昧的现象,甚至工人阶级也被腐蚀……你这问题有些严肃,我们几位同志经过调查探讨,这才一直未能给你答复,希望你家情况一切还好。若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请及时给我们来信……关于你的文章,我们已经登载在十二月二十八,就是冬至这日的源阳日报上,也祝你冬至愉快,工作顺利。”   李队长读完,人群中又是一阵安静。   还不等村民们反应过来继续问,张秀娟和宋宁玉就联手把人给招呼走了。   “报、报社还给回信?”   “哎,我瞧宋家大妹自己也发着蒙呢。”   “这当然会蒙,要我上报纸我也蒙。你们说说,宋家大妹咋就这么厉害呢,咋养出来的?她娘要是还在,我保准得去取取经。”   一群人一边讨论一边离开。   宋禾心想她不是被这信给震蒙,而是被信封里的一张纸震蒙。   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支票。   是稿费!   一开始写这封信时,宋禾本意只是想利用舆论让马伯阳受到教训。只要登上报纸,那么马伯阳指定没有空再在乡下折腾,甚至连丢失工作都是轻的。往后他要是想再对她们姐弟几个出手,也得有个顾虑。   可她万万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   是了,她给忘了,这是有稿费的。   她一直不敢露出端倪,直到人都走了,院子只剩下姑姑一家时,宋禾才敢把信封里的那张纸拿出来。   宋宁玉好奇:“这是什么?”   李队长:“支票?”   宋禾点点头:“应该是稿费。”   宋宁玉手有些哆嗦:“多少钱呢?”   “18块。”宋禾清清喉咙,按捺激动的情绪。   !!!宋宁玉猛地吸气!   18块!可是18块!她家小禾写写字就赚了18块!   “乖乖。”张秀娟傻眼,声音有些发飘:“那以后每天写一篇,一个月得赚多少钱?好几百?”   宋宁玉小声喃喃:“这还当啥工人,抢钱都没这么快的吧?”   李队长看她俩越想越离谱,赶紧打断:“咋有可能一天写一篇,一个月能磨出两篇就不错了。这都是动脑子的事情,费心血晓得不。”   转头问宋禾:“你写了多少字?”   宋禾:“得有三千。”   李队长立刻换算:“一千字给六块。”   他自己写材料一千字都得憋许久,可见小禾这18块赚得也不容易,足足三千字呢。   李队长突然有些心酸。   人匆匆来,人又匆匆走。   张秀娟腰上围裙还系着,可见厨房中还有活等着她。李队长还需去琢磨自己的材料,明儿就得交到公社去。宋宁玉得回家看石头,人石头奶吃一半半,妈就跑没了,这会儿正哭着。   唯有宋禾一人,关紧房门在房间里狂喜!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直在为自己的生计发愁,她十分需要用金钱来满足她的安全感。   毕竟幼师这个工作只有公分没有工资,连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有。宋禾当时知道这个待遇后,还难过大半宿呢。   家里存款不超百,她心里就像有刀子吊着似的,毕竟她也是有远大志向的人啊。   跟千千万万的穿越少女一样,宋禾梦想着改革开放以后北上首都,买四合院!同时再囤几座房子,以后就能够靠房租养老。   可了解了现实状况后,她只能含泪把这个梦想默默放在心中。   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连乡下青砖大瓦房都不知何时能建起来的穷人。   至于空间里头的东西,不能卖,同时她也没这个胆子卖。   宋禾是个很惜命,很谨慎而且还不愿意吃苦的人。空间中的物资的确可以换钱,可换了后她一家吃啥?物资本来就少,哪还能卖呢。   同时,也别把现在的人当傻子看。   你这么好的米是哪来的,白面是哪来的,还有半点不浑浊的花生油是哪来的?唯一不吸人眼球的就是地瓜。   但她那个可是品种地瓜!一吃就露馅!   这个年代抓特务可是一大特色呢。   所以让她拉着物资去换钱这事儿就别想了,这做法危险。当幼师赚钱也别想了,勉强只能混口饭吃。   宋禾都快躺平认命时,哎!突然柳暗花明了,有了一条能够正大光明赚钱的渠道!   这可不就让她狂喜让她兴奋吗?   在房间跳了好几下的宋禾终于发泄了那股激动,可到了院子,还是没忍住抱着在啃地瓜的小妹“mua”了好几口。   “咱家小妹,运气贼好!总是能让姐姐歪打误撞赚到钱。”   小妹一脸懵逼。   只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宋禾赚到了钱,但远在源阳市的马伯阳却丢失了工作。   源阳市运输队。   “看看,看看!咱们运输队都快出名了,我老郭这张脸都要丢尽了!”   一个穿着蓝色人民服的男人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桌上放着的正是今日的源阳日报。   “马伯阳和李燕请假时说的是什么?是父母生病,生重病!咱们运输队这么多人,就没一个人看出不对劲吗?”   底下人小声接话:“马伯阳父母是纺织厂的,所以他们夫妻没住在队里的宿舍,而是住纺织厂。”   这对夫妻也是奇怪,明明可以在队里申请房子,可还是要住在爹妈哪里。   老郭脑壳疼,一手叉腰,一手用力拍着桌上报纸:“那咋办,报纸上写着‘市运输队马伯阳’这几个大字,咱们队的名声都给带坏啦!往后一提到运输队,旁人可能就想起‘封建愚昧’、‘思想落后’、‘买女求子’这几个词!还找神婆!我找他爹的祖宗!”   旁边人这下不敢接话了,谁能想到这件事儿上了报纸。   说实话,队里也不是没有人会去买孩子?但那都是和人家父母谈好的,还要偷偷去乡下一段时间,假装是怀个孕、生个小孩才回来,半点不给别人嚼口舌的机会。   谁会像马伯阳一样,竟然找神婆算命,还光明正大的上人家孤儿家的门。   是的,最让人气愤的就是那几个孩子是孤儿,最大的那个才15岁,养着3个4岁的孩子。   这种是怎么一种家庭啊,他们猜都能猜到,那指定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条裤子轮流穿的家庭。   这种孤儿马伯阳都敢欺负,都敢上门明里暗里逼迫人家卖孩子,那真真不是人。   听说报纸上这篇文章就是那家15岁的女孩写的,字里行间都带着被马伯阳压迫的悲愤和痛苦,把一家人的悲惨遭遇娓娓道来,简直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谁能想到这姑娘在一家子大人都去世的情况下带弟妹跨省逃荒,谁能找得到遇上这种事,这姑娘依旧积极向上的生活?   可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她的这篇文章中,依旧对我国这种“买卖儿童”的事深为担忧。   这事儿要是没处理好,妇联恐怕就得上门了!   好半天,老郭深深叹口气:“马伯阳夫妻违反纪律,开除处理。还得找个人,去马家街道办那里把事儿给说下。”   旁边人点点头,犹豫道:“李燕她家人……”   老郭摆摆手:“怕什么,她家人现在只恨不得剁了马伯阳。”   他和李燕父亲接触过,是个正派人,哪能把错误放在他们运输队。   “好。”   “哎等等。”老郭又把人叫住,思考一会儿,“你去买些纸笔买些课本,再买两包麦乳精,寄到那姑娘家去,别抠搜!”   文章里那姑娘说自己中学才读一年,可十分喜爱看书,难怪文笔不错,那么他们就多寄些书好了。   唉,距离太远他们想上门道歉都不行,他们队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老郭越想就越对马伯阳生气。这龟孙子把他们运输队名声给抹黑了,但自己却好好待家里呢。   但他这回想错了,马伯阳哪是好好待家里,是断了只手,瘸了条腿无奈待家里。   话说昨日李燕回到家中,得知妹妹被这样对待,当哥哥的心中立马就起火了。   他们家是从源阳来到省城的,在源阳市哪能没有朋友。   刚巧昨天晚上有个朋友要开大车运输货物回源阳市,李燕哥哥便没忍住,急赶慢赶的赶在朋友发车前和朋友说了这件事儿。   得到暗示的朋友,在今天清晨带人偷偷守在源阳市车站门口,一等马伯阳走进无人巷子时,那就是带着麻袋冲上去拳打脚踢一顿揍。   马伯阳立刻就猜到是谁指使动的手,此刻正躺在床上忧心忡忡。想着打他一顿出出气,应该就可以了吧?   只是下一秒,门口传来敲门声。   接到被辞退的消息,他恍惚一瞬,没忍住摔在地上。   他不就买个孩子吗?   明明还没买到,还白被骗了80块,怎么一夜之间就成这样了? 第27章 姐弟温馨日常   过了冬至, 气温越来越低,年味也愈加浓厚。即使物资匮乏,但每家每户的当家妇人都会使出各种手段, 尽最大能力将年货给准备出来。   比方说炒花生, 炒南瓜子。队里还会杀只猪, 给大家伙分分肉, 让想做腊肉的人可以做腊肉。   李家村也是如此, 进入冬至后, 活少闲多。这种时候, 大家伙们就爱串门聊聊家常,聊聊做啥年货, 但最后总是会把话题拐到宋禾身上。   谁让最近的饭后话题都是宋禾上报纸这事儿呢。时隔两个月,宋禾再度成为李家村顶流,这次她足足红到元旦,并且那股热度依然稳居第一。   今天又是宋禾去县城的日子, 照例取出一些物资, 然后提着东西把那18块支票给兑换成钱。   柜台阿姨不由得看宋禾一眼:“报社的?”   宋禾腼腆笑笑,点了点头。   “厉害了。”说着把钱递给宋禾。   兜里有了闲钱,宋禾终于能够去供销社看看了。谁敢信, 来平和县三次,她竟然一次都没踏足过供销社。   第一次时是因为赶着去李家村,第二次时是因为兜里没钱, 可今天的宋禾阔得很,自然有底气进入供销社。   这地方绝对是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方。   再加上今天是赶集,所以供销社内更是人满为患, 宋禾好不容易等到里头人稍微少了些时才敢进去。   照她看来, 此时的供销社与后世乡下小超市有些像。只是货物架上的物品单调得很, 数量也不多。   宋禾一样一样地慢慢看过去,时不时问问价格,成功把供销社内工作人员搞的不耐烦。   只是想发牢骚时,人家小姑娘又冲你乖乖笑了笑,于是那句牢骚话就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宋禾从小到大就在陌生人面前更放得开,完全不知道脸皮是何物,始终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   脸皮厚咋啦?丢人又咋啦?出了这个门,谁还认识你。过个两三天,谁还记得你。   反倒是那种有点头之交,平常也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宋禾倒是惯会在他们面前装腔做调,无时无刻都在营造自己的好形象。   宋禾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货架之间闲逛,突然,她眼睛一亮!   “姐姐,这个东西是月经带吗?”   售货员点点头,看在她嘴甜叫姐姐的份上,愿意多说几句向宋禾解释:“这个带子是松紧的,你要是觉得太宽,就把它扣紧一些,扣在你胯上的。”   说着,还摸了摸宋禾腰胯的位置示意她。   “家里有卫生纸吧,没有就买几叠回去,那个来了,把卫生纸塞到这个布里,记得勤换。这玩意儿贵,就别塞草木灰,免得把带子给搞脏。”   “谢谢姐姐。”宋禾认真记下,随后拿了两条月经带,等买完其他东西时,又买了两大叠纸才离去。   这次她基本把从马伯阳那里坑来的快过期票给花出去了。   除月经带和纸张外,宋禾还买了一些水果糖、当下最为畅销的动物饼干以及点心渣。   这几样东西都要票的,比如动物饼干就是四毛八一斤,外加一两粮票。   或许是因为去年日子太过艰难,缓过来后人们开始便报复性消费。所以这个饼干没一会儿就卖完,宋禾要不是赶巧碰上供销社工作人员上货,压根就买不到。   粮票花完还有其他的票。   宋禾又买了两个搪瓷缸子,一个拿来刷牙,一个拿来喝水。   这段时间他们姐弟四人喝水时用的都是水壶,如今这个历经重重磨难,传承了好几代人的水壶也该退役了。   除开以上那些,还有一面镜子,四支牙刷,一支牙膏,以及一个尿壶。   尿壶是给大娃和米宝准备的,往后他俩住一间屋子时晚上就可以在屋里上厕所。   最后,宋禾还斥巨资买了一个铁皮暖瓶。   这个暖瓶就等于后世学生们常用的暖水壶,只是体积更小一些。   宋禾认真细看了一下,这个铁皮暖瓶的高度大概才二十厘米,长也就八九厘米。小小巧巧的,装水有限。   不过这倒是特别适合她们这种人不多的家庭。大冬天的,冷水喝了冰肚子,可灶上又不可能一直有火,所以这个暖瓶是真的很有用。   宋禾再次满载而归地踏上回家的马车。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这些东西该咋用,觉着将这些物品往家里一填充,心中都更踏实几分,感觉越来越有生活味了呢。   安全感和归属感就是这么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只是宋禾万万没想到她高兴早了,在刚到家的那一刻,她就收到一份大惊喜。   李队长两手各提着一摞书,后头的强子姑父更是拎着两个袋子。   宋禾疑惑:“这些哪儿来的?”   李队长把书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跟着市里的运输车来的,上边写的是运输队。没有走邮局,直接送到公社,我去开会时帮你捎了回来。”   宋禾愣了好几秒,硬是没反应过来。   李队长倒是能猜到:“运输队的人这是给你道歉呢。”   宋禾更震惊了,这关运输队啥事儿啊,马伯阳出事他们也得连带道歉,还有这样的道理?   还真有。   李队长点了点头,仿佛有些没搞懂宋禾的想法:“运输队是那两夫妻的单位!”   就像李家村里的人惹了事儿,他这个大队长也得去道歉一样。   宋禾:“所以这些是运输队的赔礼?”   “对。”李队长面露感慨:“他们人还挺好的,你拆开看看就知道这些东西是用了心。”   他这么一说宋禾就有些迫不及待。   拆快递她在行啊,时隔好几个月也半点不手生。   宋禾最感兴趣的是那两摞书。   将绳子剪短粗纸拿开,“语文”两个大字就映入眼帘。   “课本啊。”宋禾惊喜,连忙往下翻翻:“竟然都是课本。”   李队长笑笑:“看样子是整个中学的课本都有,强子手上的袋子里头还有一些纸笔。”   宋禾略带激动的点点头,确实都有。   不仅如此,还有唐诗三百首,几本课外书,最最关键的是还有一本某选!   我滴个娘嘞!宋禾倒吸一口气,这书好哇。   并不是说这本书在当下年代相当于一把“武器”才觉得好,而是宋禾觉得书的思想好,越长大就越觉得好。   她很满意,对这个运输队十分满意。   如果有机会再登报纸,她决定多夸夸他们!   强子姑父没和李队长一样把注意力放在书上,他拉开袋子:“这里还有两袋麦乳精和一斤多的糖,快看看。”   宋禾:!   是奶糖,还是她梦寐以求的梦中情糖,是她今日还在供销社寻找了好几遍的大白兔奶糖。   因为她贼爱吃这个大白兔奶糖,所以对大白兔奶糖第一次发售的时间记得特别紧,正是1959年。   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运输队就能买得到一斤多送礼……运输队是真的壕。   宋禾都恍惚了。   因为快到午饭点,所以李队长和强子姑父二人没待一会儿就离开回家。   李队长对那本某选的不舍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于是宋禾便让他带回家看几天。   这话一说出口,李队长像是怕她会反悔一般,紧紧抱着书就往外走。   “小禾,我看完就还给你。”   宋禾点点头,表情奇怪。她真是头一回见到队长爷爷这一面。   中午,三个娃娃从外头玩了一身泥回来。   如今他们被宋禾训练出来了,一到点就晓得要回家帮姐姐洗菜。   大娃满头是汗,眼中带着期待:“姐姐,今天做啥吃?”   他晓得大姐今天进城啦,上回大姐从城里回来就做了好吃的。狗娃子也说,他娘每次从城中回来都会带好吃的。   宋禾有些无语,自从入住新家以来,她们家伙食好了许多。按理说大娃吃的可不比村里一般的小孩差,甚至更好些。   她每天早上都会蒸一碗蛋羹的,主食也常常是地瓜饭或者白米粥,又隔三差五吃顿肉,大娃怎么还这么嘴馋?   宋禾曾经想过大娃是不是生了啥病,特意带他去村里的村医江爷爷那儿看。   可江爷爷啥问题也没看出来,大娃也活蹦乱跳的,半点甲亢或者糖尿病的症状都没有。   荷花家里也没有生这两种病的基因啊,所以宋禾就觉得这孩子只是单纯的爱吃东西。   大概率是去年饿狠了留下心理挫伤。   宋禾佯装叹声气:“大娃啊,你以后可一定要有钱,否则不仅养不起姐姐,可能连你自己都养不起。”   大娃糊涂:“可姐姐有钱就好。”   宋禾被他这番“无耻”的话震惊到了,“不是吧,大娃你还想啃老?!”   她还等着以后让三个娃娃养呢!   秉承着洗脑,哦不,是教育要从小抓的原则,宋禾蹲下来直视大娃,十分认真地说:“不是的大娃,每个人长大后都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就像姐姐,对你们而言是个大人,所以我愿意养你。可等你大了,咱们之间的关系就得反过来,需要你养姐姐啦。”   宋禾掰起手指头细细数:“姐姐要买房子,买车子,要买好看的衣服,要养好看的男……的猫狗,这些都是要钱的!”   这些原本都是她能够拥有的,一朝来到这个年代,又接手这么几个孩子,让他们有能力后再让她享受这种生活不过分吧?   真不过分!   大娃差点听迷糊,皱起小眉毛:“养姐姐这么费钱吗?”   “嗯。”宋禾点点头,“超级费钱。”   大娃寻思着自己口袋里都没有三颗糖,穷的要命,于是小大人似的叹声气:“哎,那我以后一定使劲儿赚钱,赚的钱都给姐姐花。”   宋禾憋笑,亲他脸蛋一口:“好大娃!”   被一番童言童语安慰到的宋禾特意奖励了三个小孩一人一颗大白兔。   她这次可够意思了呢,都没先吃。   这是三个小孩吃过最好吃的糖,惊喜程度半点不逊色于逃荒路上第一次吃到秋梨膏。   “这是奶糖?”大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向宋禾确认,这味道他记紧了。   宋禾点点头:“叫大白兔奶糖,咱们今晚就学大白兔三个字好不好?”   “好!”   此刻他们觉着糖好甜啊,从嘴巴甜到心里,心都甜滋滋的。那股甜味儿啊,似乎很霸道,把记忆里不开心的事全部驱除,只余下幸福和满足。   冬日猫冬,气温一日一日降低,在农历十二月十八,也就是大寒这日,天上飘下鹅毛般的大雪。   雪是凌晨下的,宋禾听到“咔嚓”一声,不由得惊醒。   她注意一听,又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缝一看,顿时松下一口气,原来是下了雪。新鲜的冷气顺着窗户缝溜进来,冷得她一哆嗦。   雪应该很大,她亲眼见着雪又将屋子旁边的竹子给压塌了,发出同样的“咔嚓”声。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宋禾脑袋里突然想起这句诗。   今晚睡前才拿着《唐诗三百首》给几个小孩读这首《夜雪》呢,还真是神奇。   搞清楚缘由后,她关紧窗户,躺回暖烘烘的被窝中,把火炉似的小妹抱在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睡到天明。   第二天醒来,几个小孩已经睁开了眼,正躺在被窝中你点我一下,我点你一下,无声笑着。   或许是看宋禾还没睡醒,于是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   小妹最先发现大姐醒了:“姐姐。”   宋禾嗯一声,把她那乱糟糟的头发拨好:“你们咋不起来?”   “被窝外冷,被窝里舒服。”米宝抱着宋禾一边手臂,脸上表情十分惬意。   “咱们米宝肚子不饿吗?”   “不饿。”   “是吗,那我可要做好吃的了。”   米宝睫毛扑闪扑闪的,露出一个好无辜的表情:“姐姐,那我饿了。”   “哎!”宋禾认命的爬起床,突然想到啥似的,赶紧招呼几个小孩:“你们也快起来,外头在下雪,就是姐姐昨儿晚上跟你们说的雪。”   “真的吗?”   大娃最先从被窝里跳出来,急急忙忙给自己穿衣服:“是杜甫的雪吗?”   小妹受不了蠢哥哥:“笨,是白居易的!杜甫是雨。”说着很是嘚瑟的来了一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宋禾适时打断她:“哎小妹,不许说哥哥笨,也不许说弟弟笨,更不许说其他小朋友笨。况且咱们大娃说的也没错,是你知识不全面,人家杜甫也写过雪的诗。”   小妹捂住嘴巴,“那我不说了。”   “还有呢?”宋禾继续道。   小妹转身:“对不起,大娃。”   宋禾这才不继续批评。   小妹这孩子虽聪明,但在为人处世上的缺点却很多。要是不从小约束,以后那张嘴都能得罪不少人。   宋禾穿上厚重的棉大衣,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冷风直接撞入房间中。   外边的世界已银装素裹,茫茫大地雪白一片,如梦幻的场景一般,震撼极了。   她快速点火烧水,又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鸡蛋一起放到锅中煮。   水开后灌些到暖瓶中,又过一会儿,将锅中鸡蛋也给捞起来。   “吃早饭吃早饭!”   宋禾把鸡蛋端到房间里。她觉着以后三个小孩要是有到房间吃东西的习惯,那这锅一定得她背。   “外头可冷了,咱们今天就不出去,待在房间里好吧?”她商量着说道,“待会儿去找大妞来咱家,姐姐讲故事给你们听。”   宋禾主要是怕几个小孩出去疯玩会感冒,要不才不想费口舌呢。   “好!”比起去找狗娃子他们玩,大娃他们更喜欢听姐姐讲故事。   今天的早饭很简单,泡了四碗麦乳精,每人还有一个水煮蛋和三块饼干。   三个娃吃得美滋滋的,掉在桌子上的饼干屑都捡起来吃得一干二净,好像比往常的早上吃得更香。   宋禾:“……”突然有些挫败呢。   可转头她就安慰自己,肯定不是因为她往常早饭做得不好吃的原因,而是因为今天的搭配很新鲜!   这次的麦乳精宋禾硬塞给了姑姑一包。姑姑身体不好,奶水不足。可偏偏石头胃口又大,上次从马伯阳那儿坑来的奶粉票也是留给了姑姑。   所以这几日,张秀娟对宋禾那是比亲女儿、亲孙女还要亲,惹得晓敏“酸气阵阵”。   “小禾,这大冷天的快快进来,我给你冲红糖水。”张秀娟冲宋禾招招手。   宋禾笑笑:“水我不喝啦,我带大妞去家里玩儿。”   说着,一把抱起正蹲地上堆雪人的大妞匆匆往外走。张秀娟都把红糖水泡下去了,发现人又跑了。   “哎这闺女!”   张秀娟左看右看,把红糖水又端给宋宁玉。   同时对着正在屋里逗孩子的二儿子道:“强子,去给小禾她们捉鱼去!”   今儿大妞没准又得在小禾家吃饭。 第28章 1961年   大冷的天, 强子认命地裹上军大衣,带上工具往村东边的那条大河走去。   “强子,大冷天的又去抓鱼?”沿路有村民问。   “对。”   “你这衣服好, 出门也不怕受冻。”   这话说的强子勉强笑了笑, 衣服是他哥送他的。家里宝贵着, 要不是下雪天也不会拿出来穿。   往东走了十多分钟, 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条河流经好几个村子, 再沿着河往上走大半个小时, 还有一个水库。   河里的鱼多, 村民们时不时就会来打打牙祭,让肚子沾沾荤腥。   可这鱼也不是谁都能捉到的, 比方说他弟弟大壮,那就是死活捉不到鱼,怎么教都没用。   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他找好位置, 打开一个洞放下网, 然后只需坐在一旁慢慢等待。   雪还在下,白茫茫一片。   强子收渔网的时候突然看到远处有人影,似乎正赶车驴车朝着他们村来。   古怪了。他快速把网一收, 拉出足足四条大鱼,七八只小鱼,全部放到大桶中。   鱼收好后, 强子迎上去,看了好半天才笑笑:“雷饭桶,咋是你啊, 包的跟熊一样。这大冷天的上我们这儿来干啥?”   雷饭桶原名叫雷统, 是隔壁上坪村大队长的儿子。他俩同岁, 从前上学时又同班,关系很不错。   雷统摘下棉口罩,哈着白气:“我是来给你们村李二奶奶送钱的。”   “送啥钱?”   “雷神婆死啦,今天才发现的。”   雷统突然放下一个大雷。   “啥!”   李队长家。   雷统坐在火炉旁,足足喝了一大碗热水,这才将身上寒意驱散一些。   “李叔,这是两块钱,我们收拾黄皮子观时发现的。还有本账册,就写着是李二奶奶给的两块,我爹喊我送过来。”   李队长皱着眉点点头:“我会交给她。”   一旁张秀娟相当好奇:“这雷神婆咋就死了,啥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这位的岁数可比他们村树皮爷都还大,往常也不是没有她去世的消息传来,可过一阵就又有人说她没死,真真是古怪。   张秀娟总觉得她当姑娘的时候,雷神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她都当奶奶了,雷神婆还是这个模样。   所以这次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   “是真的。”雷统用力抹把脸,脸上又是害怕又是纠结:“恐怕还死了好久。”   他说:“自打上次那对夫妻来了以后,我们村里人就没再见着过雷神婆。原先是没放心上的,因为雷神婆从前也经常十几二十天不出现。可这回,是足足一个月……”   每年的这个时候,雷神婆都会向村里人买各种水果和点心当供品,今年村里人等了好几天她都没出现。   于是今天集结一帮人去了黄皮子观,进去后发现雷神婆就佝偻着身子,躺在观中的雕塑前。   张秀娟瞪大眼睛:“所以你们看到她啦?”   雷统好似想起那个场景,身体都哆嗦一下,闭闭眼,重重点头:“嗯。”   张秀娟倒吸一口冷气,身上瘆得慌。   既然看到尸体,那就是真的死了,死人没啥可怕的。想到这儿,张秀娟慢慢放松。   李队长突然问:“她是怎么死的?”   一说起这个雷统脸上惧怕更是多添几分。他声音竟然有些发抖,小声道:“叔,她特别奇怪。是、是干的,身上半点血都没有。”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到,那雷神婆好像被啥玩意儿吸干了一样,成一具干尸了都!   雷统咽了咽口水:“我爹上县里找公安报案去了。我奶……我奶说她这是做法失败,被被被反噬。”   她奶还说,雷神婆从前每次做法完都像被吸了精血一般。可没过多久,她又能恢复,有时甚至比先前更年轻更硬朗。   慢慢地,村里人就琢磨出一些东西来。   所以村里人要做法事从不找她,甚至离她远远的,半点关系都不想和她沾上。   都晓得雷神婆做法是需要血的,可即使是糊涂的李二奶奶,人家也从来不肯把自家人的血给雷神婆。   只有一些外来人才会不知深浅地去找她。   说完话,又喝一大口热水,雷统就带好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回家。   屋内顿时沉默,唯有火炉中炭火燃烧的嘶嘶声,以及铁炉中开水的咕噜声。   李队长从不信这些,对雷统那些话没放心上;强子更是心思粗,还在翻动火炉中的地瓜;唯有张秀娟,越琢磨心脏就跳的越快,差点把自己吓个半死。   雷统说,雷神婆从那对夫妻回去前就没有出现过……   那是不是就和想要领养小妹有关?   张秀娟不敢再想下去。所幸雷神婆已死,不管啥事都已经结束。   平息惧意的张秀娟转头看到儿子捧着地瓜吃得正香,没忍住往他后背拍巴掌:“还吃啥啊,送鱼去,都快到午饭点了!”   强子点点头,把火炉中的地瓜都取出来,用纸好好包着揣怀里,拎着鱼桶往宋禾家去。   雪天大人们都不爱出门玩。不仅如此,还大门关闭,紧紧看住家中小孩,死活不肯让小孩出门。   可总有那么几个皮猴,也不知道人家是钻狗洞还是爬墙壁,还真就让人家给逃出去了。   强子路上就见到狗娃子爹妈到处喊,大花几个姐妹也在跑来跑去,估摸着是在找四花。   王桂花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冻的,整个脸通红:“强子,你见着我家猫娃和狗娃记着把他俩提溜带给我,我这次一定要狠狠揍死他俩!”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强子差点不敢应。   现在小孩也是不得了,大雪天也不怕摔倒。可别又跑到河边滑冰,或者爬到山上摸兔子去了吧?   强子摇摇头,自顾自叹声气,然后——   就见到家里人在外头都快找疯的几个小孩,正排排坐在宋禾房间的墙根底下!   “娘嘞,你们咋在这里?”   强子吓得怀中地瓜差点滚到地上。   宋禾听到动静起身开门,同样被房间窗户底下这一排娃娃吓得一跳!   这几个小孩啥时候来的,她咋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猫娃子腼腆笑,露出一对酒窝:“小禾姐姐,我们来听故事呢!”   狗娃子眼睛满是好奇,“后来呢,后来悟空从花果山回去没?他打死妖怪没!”   宋禾:“……”   老娘的心脏真不禁这么吓的。   几个娃娃的家长很快赶来,他们都晓得自家皮猴是啥德行,半点没怪宋禾,反而连连道歉。   只是这群娃娃死活不肯走,狗娃子痛的咧嘴大喊:“你不是我娘,你是唐僧!你再打我,我就得回花果山啦!”   王桂花气得双眼发黑,左看右看,顺手抄起旁边的扫帚,对着狗娃子的屁股狠狠打去。   宋禾眼瞅着狗娃子受了好几棍,哭得哇哇大叫才慢吞吞上前拦着桂花婶子。   “这会儿也到了吃饭时间,要不狗娃你先回家,下午再来我这儿,我下午还得讲呢。”   狗娃子抽噎:“真哒?”   “嗯!”宋禾点点头。   就奇怪,狗娃子这小孩是谁的话都不听。即使是他妈桂花婶子的话,也是说三次听一次。可他偏偏会听宋禾的话。   “那我下午还来,小禾姐姐你记着接着讲猴子。”狗娃子抹干眼泪挥挥手,三步一回头的出门。   连他这个头头都走了,其他几个小孩也跟着离去。   “啧啧!”宋禾心想这几个回家保准得挨一次竹鞭炒肉。   做午饭的时间已到,宋禾把姑父送来的两条大鱼和好几只小鱼养到水缸中。   橱柜看了看,宋禾拿出块豆腐和几个香菇,先煮碗鱼汤。   她现在可厉害了,谁能想得到她竟然会杀鱼,杀得比菜市场鱼摊杀的还干净!   除了豆腐鱼汤外,宋禾又煮了一碗酒糟萝卜。这时候的萝卜味道清甜,和红酒糟放在一起煮,酒香和清甜融合的十分好。   其实酒糟萝卜得冷着吃更好吃,那味道就跟充满汁水的水果一般。   宋禾最近贼爱这道菜,恰巧菜园子中萝卜许多,所以顿顿桌子上都有它。   因为今天多了大妞,所以宋禾又炒了个韭菜炒蛋,嫩绿中掺着金黄,瞧着便食欲十足。   不知道为啥,大妞一直觉得表姐家的饭菜比她家的更好吃。明明是同一道韭菜炒鸡蛋,可奶奶做的就没那么好吃。   宋禾心想可不吗,她从不敢在姑姑或者张奶奶面前做饭,因为她这人在放油这方面下手极狠。   其实贫穷还限制了她的发挥。宋禾明明已经收敛很多了,可和姑姑家一对比,她放的油差不多是他们的两倍。   大妞埋头吃饭,足足吃了一大碗地瓜饭。   宋禾先前吃了强子姑父带来的烤红薯,这会儿没啥胃口。   看着红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在上个月因为厨房闹耗子,所以宋禾不仅买了个锁把橱柜锁上,还将全部的地瓜都转移到卧室中。   或许因为卧室温度比厨房温度更高,所以有几个红薯都已经发芽了,甚至长出手指长的小苗苗。   宋禾知道红薯发苗也能吃,所以一直没去管它。可这会儿脑袋却突然想到,发苗了是不是还能种呢?   她家在超市买的红薯若是放久了也会长苗,宋禾还知道红薯苗也是一道好吃的青菜,但她不晓得如何培育啊。   她有些纠结,这段时间,她是将红心红薯和队里发的红薯一起掺和着吃的。   现在从空间中出来的红心红薯已经没剩多少,如果她没做成功,浪费了咋办?   宋禾手指在桌上点啊点,脑袋疯狂思考着该怎么培育红薯苗。   总不能是啥也不干,放在那让它自己长吧?   不过她不知道怎么培育,可伺候了半辈子庄稼的村民们却知道。   王桂花送着猫娃狗娃来宋禾家时,就见宋禾蹲在一堆地瓜前,对着地瓜苦恼。   “呦,你家地瓜长苗了都。”   宋禾点点头起身:“我倒是想让它长,改天种一些在菜园里。”   “那你这样可不成啊。”王桂花解释:“你要想让地瓜长苗,得把没有破皮的地瓜挑出来切成两半。切开的那一面,先放个两三天,然后塞到水中,它自个儿会长苗。”   宋禾认真记下:“咱们现在的天气也能种吗?”   王桂花点点头:“你放房间里就可以,不能太冷。”   地瓜这玩意儿好种,即使种差了也就几个地瓜的事儿。她家这会儿就这样种着地瓜呢,不过是为了吃地瓜苗。   王桂花这次来除了带着两个娃外,还抱着一把柴火。自家两个孩子可闹人,要在小禾这儿待一整天也算是麻烦了人家。   刚巧小禾家里没个能干活的男人,柴火恐怕也不多,那她就抱着一捧才来意思意思,若拿其他东西,小禾恐怕还不收。   也确实是这样。   宋禾觉得整个李家村,没有几个村民比桂花婶子还会做人。   跟她这人相处就很舒服,说话做事都不会让你感到难堪。   一个下午的时间,宋禾收到好些柴火。   房间里头除了大娃四个外,也多出四个萝卜头。   四个萝卜头自带凳子,有故事听的他们很乖巧坐在地上,不吵不闹不插嘴说话,好几个小时连厕所都不去上。   为啥会觉得他们闹腾呢?   宋禾明明觉得他们乖得很!   这种情况持续好几天,宋禾卧室的娃娃也越来越多。她家柴火更是一日比一日高,估摸着之后半年都不需要去找姑父帮忙砍柴火了。   除了柴火外,还有几样青菜。   宋禾最为惊喜的是,李二奶奶居然给了她一把冬苋菜!   这个菜可是好东西,做成碧绿的,又滑溜溜的汤可好喝啦。   几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今天是大年三十。雪在这天终于停下,几日未露面的太阳也重新出来。   宋禾在这天比村中许多人都要悠闲,带着几个小孩逛了逛村子后灵感一来,回到家中拿起笔唰唰写下一篇文章。   ——《新国家,新社会,新气象》   她这次悄咪咪的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就叫禾苗。   禾苗是希望嘛。   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是在姑姑家吃的。今年因为灾荒的原因,前几个月生活艰难,所以人们做了许多好吃的,来表达对明年生活的期待。   “来来来,这是小禾说的酸菜鱼。我以前都是切成块和酸菜一块炖,今儿听小禾的片成片,应该会更好吃!”   “这是肉丸子,掺了马蹄,下油锅炸完又拿去烧,一个能配半碗饭。”   一道道菜被端上大桌子,惹得所有人口水不停分泌。   今天来李队长家过年的可不止宋禾姐弟,还有树皮爷和大黑狗。他没有家人,所以每年三十都是来队长家。   宋禾:“爷,你啥时候给大黑找个媳妇?”   她要是有一条大黑这种狗,晚上都能睡得安心一些。   这话一说,连大娃三个都亮着眼睛,蠢蠢欲动地看着树皮爷。   树皮爷敲敲烟杆:“养它可费事儿。”   “没关系,我能养!”宋禾说得肯定。   树皮爷想了想点点头:“公社上个月也接回来一条狗,那狗是母的,比大黑还凶,我找个时间去问问。”   那条狗要配种,保准得找他家大黑。十里八乡还有那条狗能比他家大黑好,到时候生崽了看看能不能抱个一头来。   大壮对黑狗也眼馋,但宋禾明显比他更需要,于是心中想想只能放弃。   张秀娟一眼就瞧出儿子在想着啥:“多大的人了,咋天天想着狗呢,过几日跟我走走亲戚去。”   这话一说大壮瞬间脸红。   哪里是去走亲戚,实际是去相亲呢。   一大桌子的人,除了几个小屁孩,全都听懂张秀娟得意思。还不停用调侃的眼神盯着大壮看,差点没把他羞死。   树皮爷呵呵笑:“哪家的?”   张秀娟:“我娘家东平那边的,那姑娘也20了。她爷当年是杀猪的,姓戴,您还记得不?”   树皮爷点头:“这人我哪能不记得,戴屠夫嘛。他大儿子现在在村里养猪是吧?大孙子当兵去了。”   张秀娟叹口气:“唉,就是这一家。那姑娘的大哥和咱家老大是一块出去的。”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心里就晓得了。   这姑娘能和大壮相亲,指定和她大哥有关。   宋禾估摸着这年一过,亲一相,若没意外恐怕几个月后就得成亲。   想到这,她立刻庆幸自己当初没有住在姑姑家,否则这么好的亲事没准得黄。   吃过年夜饭,宋禾带着几个小孩回家守岁。   床上,几人靠在一起。   “你们知道为啥要过年不?”   “不知道。”   “传说啊,有个叫‘年’的怪兽……人们用爆竹去驱赶它,把它吓得远远的。”   夜渐深。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凌晨响起——   1961年悄然到来。   冰雪慢慢融化,人人脸上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   小孩们呢,则掰着手指,数着啥时候能进幼儿园。   “还有八天,唉!”   狗娃子蹲在地上,看着日历被翻折一页,深深叹了口气。   “呦,奶的好狗娃知道数数了!”满头白发的老人十分高兴,“比你爹聪明多了,往后上大学去。”   狗娃子嘴巴一撇,他才不上大学呢。他要去学艺,要去找菩提老祖学法术的!   王桂花这几天因为狗娃子会识数的关系,对狗娃子的态度那叫一个春风和煦。   最开始把狗娃子吓得够呛,还连做三个晚上的噩梦,好几天了才慢慢适应。   “娘,他能数到一百了,还会写呢。”   狗娃子眉毛一皱,果然下一秒——   “娘,你快让狗娃子背给你听。”   “哇我不背,我只想去上幼儿园,小禾老师的幼儿园啥时候开啊!”   叫了好几天,在正月十六那日,万众期待的幼儿园终于开门。 第29章 社畜宋禾   “噼里啪啦——”   幼儿园门口鞭炮响了许久, 村民们兴高采烈的,一旁宋禾却有些沉默。   这鞭炮放的,咋这么像新店开业呢?   礼堂已经正式建成, 就连门口原本起伏不平的道路也被压平。   路上的石头是平日没事儿干的老人们一个一个挖掉的。不仅如此,整片土地连根草都没有,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平整的小广场。   小广场两边被土墙围起来, 开口处有个又高又厚的木栅栏, 保管再皮的小孩都溜不出去。   在建幼儿园上宋禾没提任何意见, 她估摸着这小广场就是围出来给小孩们当操场的。   李队长还不晓得从哪里搞到旗杆, 一面红旗这会儿就在小广场上飘着, 和晒谷场的那面两两相应。   村民们很快就离开幼儿园下地干活去了,只剩一群娃娃在叽叽喳喳的说话,还奔奔跳跳的到处冲, 似乎对这个地方很新鲜。   宋禾转头看看二花她们, 结果二花和翠芬反倒齐齐看向她。   几秒后宋禾先投降, 建议道:“先把他们按年龄分成小班和大班?”   村民们把孩子送来后没说年龄就走了, 宋禾现在也挠头。   其他三人连连点头。   宋禾立刻就拍拍手:“小朋友们早上好, 咱们来玩个分队游戏吧。大家都知道自己几岁吗……”   一听游戏, 一群娃娃的DNA动了。注意力纷纷集中, 然后就是举着手不停跳:“我知道!”   于是宋禾花了三分钟, 和二花几人一起成功把小孩分成两队。   三四五岁的去小班, 六七八岁的去大班。   在幼儿园开园前宋禾和二花几人就定好了排班,所以这会儿宋禾和翠芬带着小班的十六个娃娃往小班教室走去。   二花则带着十四个大班的小孩去大班教室。   小班的小孩比大班的要难带,时隔好几个月,宋禾又终于重新体验到上班带娃的感觉。   若不是要生活, 她真就不想上班。   宋禾站定在门口, 笑笑道:“小朋友们自己先进去找个位置坐好, 如果能找到自己的椅子就太棒啦,到时候奖励一朵小红花!”   话音刚落,有的小孩子围着宋禾问什么是小红花,有的却已经进去找位置。   一群小孩搬着小椅子发出响声,但是半天都没找清楚自己的位置。   翠芬想进去帮忙,宋禾赶紧拦住:“只要没有喊老师帮忙,没有发生冲突,没有受伤,没有哭闹咱们就在一旁看着。”   “真的?”翠芬惊讶,紧接着露出个笑来:“那咱们可不就轻松啦?”   宋禾眨眨眼:姐妹你好天真。   还不到一个小时。   “小禾老师我快要尿裤子啦,狗娃还笑我。”   宋禾刚带小孩拉完尿回来,又要认命地带另一个小孩去。   “小芬老师为啥要叫小芬老师,不能叫小翠老师吗,翠芬老师也好听。”   翠芬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是在当老师,不能跟在家训弟妹一样训这些娃娃。   于是忍气吞声,挤出个笑:“小芬老师顺口。”   “不会,我还是觉得小翠老师好听,我以后就叫小翠老师!”   翠芬:手好痒痒。   好不容易才把几个小孩带入上课状态后,宋禾蹲在他们面前:   “小朋友们坐好不说话,这是我们小班同学的第一节 课,咱们来个自我介绍好不好?嗯,小朋友都晓得其他人叫啥名字了,那咱们就介绍自己的大名,自己最喜欢的人,最喜欢吃的东西……”   “我的大名叫鸟蛋!”   宋禾笑容一滞。   “小禾老师我叫李茂天。”   宋禾刚想表扬时,底下传来鸟蛋同学的反驳声:   “才不是,老师他叫屎球!”   宋禾笑容僵硬。   好几天,宋禾都是在进行重复的定规矩的工作,目的是为给娃娃们定下习惯。   几十年后,家长在把小孩送到幼儿园之前,通常会让小孩先习惯幼儿园的作息和各种规矩。   比方说——   上课发言要举手。   宋禾站在小孩前,第N次强调:“鸟蛋小朋友,老师说过发言前要先干什么?要先举手示意对不对?”   她竟然没发现,李家村竟然还有一个鸟蛋比狗娃子更“刺头”!   鸟蛋小朋友爽快点头,然后下次还敢。   再有就是上课不允许走动。   这是最让她崩溃的问题,只要这节课没有讲故事,那就总有几个小孩会不停走动。   讲课的同时要对几个大小“刺头”的行为进行纠正,宋禾的工作量就加大许多。   最后便是不声不响就撒尿的问题。   宋禾此时深深体会到李队长的用心良苦。   当时为啥要多塞进来一个家旺呢?就是为了给这些尿裤子的小孩跑回他们家拿裤子。   当然,即使规矩拘束无比多,但是小孩们依旧很喜欢幼儿园,特别是每天的广播体操时间。   当宋禾知道第一套广播体操早在51年便正式发布时,就没忍住厚着脸皮去找县里的老师学习。   这会儿的操和后世的广播体操相似却又完全不相像,她压根不敢把后世的拿出来充数。   同时还有舞蹈课也不能上,宋禾心里时刻有一把刀悬着,那就是1966年发生的一系列事儿。   谁知道舞蹈课犯不犯忌讳,有一丁点儿不确定的事儿宋禾都不做。   所以,为了弥补舞蹈课的缺失,宋禾“李代桃僵”就把广播体操给搬了出来,并且延长时间,让小孩们成功喜欢上这项活动。   “来来来,小朋友一起来!”   “你早我也早,一起来做广播操。伸伸腿,弯弯腰,看谁做得好……”   小广场上小孩们排成列队,十分认真地跟着宋禾的动作做操。   而广场门外头呢,是无事干的老人。   原先这些老人们是聚堆在晒谷场聊天骂后辈,如今是一到做操点就聚集在门口,跟着一起做操。   “唉——”   下午四点半,所有娃娃都被家长接走后,二花几人瘫坐在教室中。   “小禾,你是咋想到那么多故事的?”二花很苦恼,她的故事似乎都不适合讲给娃娃们听。   虎外婆、水鬼新娘、老树成精……这咋讲啊?   宋禾也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直接说多读书?   谁也知道得多读书,可哪有书啊。   宋禾想了想:“我写了一本课本,你们想要就拿回去抄,上边我有记好多个故事。”   二花和翠芬点点头,一旁扫地的家旺默默举手:“我、我也想抄。”   宋禾点头:“行,你们自己轮着就好。”   每到下班时,宋禾都感觉自己身体像是被抽空所有的精力一样,不想说话不想动。   可令人郁闷的是她回家还得做饭,还得洗澡洗衣服。   这种日子估摸着得持续好几年。   就难过,就想哭!   晚上,宋禾躺床上,颇有些生无可恋。   几个小孩轮流给她捶背,锤得宋禾昏昏欲睡:“你们快快长大好不好,长大了就可以帮我做饭洗衣服了。”   小妹疑惑:“可是姐姐在上课,我们也在上课呀。”   是了,小妹几个也在小班,以后还会去大班、小学、中学……   只有她宋禾,需要不停做饭洗衣……做饭洗衣,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程序。   不能再这么下去,宋禾心想。   她得平衡自己工作与家庭的关系,省得还没把自己累死,就把自己郁闷死了。   宋禾把几个小孩能干的活都列出来,让他们三人轮流做。   又计划着每天的饭菜都在早上做好,等吃午饭和晚饭时只需要放入锅中加热,这样能够节省很多时间。   衣服不想天天洗,那就给几个小孩带围兜,能包住整个衣服的那种。   她这人就看不得衣服脏,导致她家衣服洗得特别勤。   若是小孩戴上围兜后,那么只要洗一件围兜和贴身的衣服便好。   宋禾瞬间觉得自己聪明极了,难怪有句话叫“人类因懒惰而进步”。   ——   生活慢慢走上正规,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也改变许多,这让宋禾几人十分欣慰。之前几天她们坚持不懈地教娃娃们守规矩,到如今终于看到成果。   每个月宋禾几人有两天的休息日。   这天,宋禾在菜园里观察红薯种植的情况。   话说这红薯确实好种植。宋禾听从桂花婶子的意见,把红薯枝条剪下来,然后种到土中扦插繁殖,如今菜园这片地瓜苗长势良好。   其实现在的种植时机是不对的,可谁宋禾提前育苗了呢,万一放久地瓜坏了咋办。   宋禾如今只能祈祷着这些苗苗底下真能给她长出地瓜来,否则她得怄死。   正当宋禾蹲在菜园里细细观察时,门口突然传来邮递员小杨的声音。   “宋禾,你有信件。”   宋禾赶紧拍拍手跑去门口。   真好哇,她刚巧口袋快空了。   话说她上次年三十的文章一直等到初十五以后才有机会寄出去,还是让李队长代寄的。   宋禾还以为这篇文章黄了呢,没想到她刚准备再写一篇时,回信便到了。   这样也好,又有钱来她就又能苟一阵子。   邮递员小杨:“厉害啊,我等着以后常送你的信。”   宋禾微笑:“谢谢,借您吉言!”   说着,把人目送走。看不见小杨身影时,立刻转身回房间,打开信封,取出支票——   16元!   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   宋禾默默把钱收好,没忍住还是拿起笔开始写文章。   没办法,这钱来得太快了。比起幼师这活,也来得太过轻松,宋禾真的禁受不起诱惑!   这两年不多写点,等1966年一到再想轻松赚钱可就难了。写个几千字,还得提防着有没有被红眼病盯上。   这一整天,宋禾都泡在书桌前。   她这人说好听点是居安思危,说难听点就是容易悲观,总是想七想八。   哪种人容易被自己脑补的东西吓死?大概就是她这种人。   比方说这才1961年呢,可早在1960年的年底那会儿,解决一切生存问题的宋禾就开始担忧未来的十年大震动。   明明只是一介八代贫农的她,却不停思考着自己会不会让人抓到小辫子。   那段时间她绞尽脑汁思考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大事,并且用张纸给记下来,做成十年大事表,好好放到空间中保存。   紧接着又仔细规划了一番关于未来的生活计划,捋好几遍,确保没有出格踩线的地方后才稍稍放心。   最后,就是不停提醒自己,请注意平常说话时的口癖。   不要把“卧槽”、“OMG”、“纳尼”等等口头禅说出口,否则很容易被自己一张破嘴给害死。   看,她在这方面还真挺神经质的。   宋禾对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幼儿园。   家旺估摸着时间,十分钟一到,他拿起铜锣“哐哐哐”的敲。   “上课啦上课啦!”   再不需要老师喊,广场上玩耍的小孩们就懂得往教室中快速跑去。   宋禾今日是在大班上课,大班的小孩明显比小班的更好管。经过近一个月的习惯训练,她上课时更是轻松。   “……小朋友们说说,白天和黑夜有什么区别?”   她一说完,许多小孩举起手。   “白天我们要上幼儿园,晚上就该回家睡觉。”   “白天天上有太阳和云朵,晚上天上有星星和月亮。”   ……   “哇大家都回答得特别棒。其实小朋友们知道吗,在咱们这里进入黑夜的时候,有些地方竟然是白天!”   宋禾取出一个花了她大把时间才制作出来的地球仪,用最好理解的语言,跟大班的小孩们讲述地球的白天与黑夜。   窗外,一行人站着。   为首的是个中年女人,叫练秀安。她是河西公社的公社主任,也是平和县好几个公社中唯一的一个女主任。   练秀安:“这闺女就是经常上报纸的?”   李队长谦虚道:“没有经常,才上两次。不过,她前几天又寄了一篇文章去,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上。”   这话说的,旁边几个人听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什么叫“才上两次”,能上两次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练秀安认真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是个教书的好苗子,她才上一年中学就有这种水平,往后学习也不能停。”   李队长又忍不住暗搓搓炫耀:“去年市里运输队给她寄了中学课本,如今她已经自学完初二的了。我正打算去公社中学问问,能不能过两个月让她去考个试。”   练秀安露出几分惊讶:“如果自学得不错,当然可以去试试。”   有主任这句话,李队长放下大半的心。   李家村是这附近几个村子中第一个办起幼儿园的,练秀安早就从报纸上知道了其他地方前几年就已经开办幼儿园。   去年,还有一个幼儿园老师被授予了“全国先进工作者”的称号。   她早就琢磨着自己这河西公社要不要也办间幼儿园,免得娃娃们一天到晚就上山下河。   可公社的幼儿园还没准备起来,李家村的反倒热热闹闹的开园了。   这她不得来看看?   于是趁着这次机会便来到幼儿园。   这个李家村的希望幼儿园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特别是这几个老师,整个公社可能都寻摸不出来比她们还好的。   练秀安一直待到娃娃们下课。   她找到一个正在玩耍的小孩,打算问几个问题。   “小朋友叫啥名字呢?”   李队长顿时紧张。练主任抽谁不好,竟然抽到鸟蛋。   作为李家村的队长,他哪能不知道鸟蛋是个什么德行。   可李队长这回猜错了,人家鸟蛋不得了,他短短一个月内就学会了看场合说话。   鸟蛋瞅着这一群人,里头还有经常黑着脸的队长爷爷,于是十分机灵的说声:“您好。”   练秀安惊喜:“你也好,你叫啥名啊?”   鸟蛋笑嘻嘻:“我叫李茂华,小名鸟蛋。”   “那你喜欢上幼儿园不?”   说这人家鸟蛋就来劲儿了。   “喜欢,我可喜欢啦,我想一整天都待在幼儿园。要不住到小禾老师家,小翠老师家,二花老师……二花不行,四花太凶啦!反正就是不要回家,阿姨你能不能让幼儿园开一整天?”   在场所有人:“……”   练秀安发现自己都快活了四十年,还是头一回接不上小孩的话。   鸟蛋自顾自讲着:“……老师说,学校就是我的家,学校卫生靠大家。这里明明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住下?”   “我娘老是打我,可她会的字还没有我多嘞。为啥她自己不写字,偏偏喊我写字?”   “哎,小禾老师说有个地方在我们天黑的时候就是白天,我能不能晚上时去那个地方?这样我就有两条命啦!”   “哎阿姨你别走,你去跟我娘说说,我要住学校……”   默默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宋禾&脸比炭黑的李队长:闭嘴吧鸟蛋! 第30章 疫苗   练秀安沉默, 就是十分沉默。   可回去的路上,不经意想起这个小孩时又豁然一笑。   李队长脸黑是脸黑,但人家鸟蛋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哪能批评人家呢。   他送着主任离开,又回到幼儿园中:“小禾, 你再过两三个月, 抽出几天的时间去公社中学考个试。”   宋禾惊喜:“我可以去考了吗?”   李队长:“刚刚主任点了头, 所以我想应该是可以的。明儿我还得去趟东坪村, 到时候经过公社中学时再去确认一下。”   宋禾点头, 若是初二能考, 那接下来的初三也肯定能考。这样,她拿个初中毕业证没啥问题吧。   这个年代文盲的占比很重,一天学都没有上过的人很多, 所以初中毕业证含金量比后世大太多了。当下若有个初中毕业证, 在乡下小学当老师可都没问题。   如果是高中毕业证, 你甚至能去城里的纺织厂当临时工。   当然, 这也要经过厂里笔试。   可别说笔试这关了, 这时候乡下绝大部分的小孩连高中毕业证都很难拿到。   宋禾当时知道李家村连个高中毕业生都没有时就很纳闷, 直到后来知晓读高中得去县里读时才恍然大悟。   那咋行呢, 只有到了高中, 才会对那些基础学科有了大致了解。很多人在这一阶段, 才会找到自己毕生的兴趣所在。   宋禾记得很紧,她高中时那个每节课追着化学老师问问题的姑娘,在大学时就选了这一专业。   在她穿越之前,还曾听同学说过这姑娘已被保研, 拿了许多国家大奖, 被顶有名的老师看中。   她还有一个因为历史老师说了一则趣事就准备报考古的同桌。后来虽然常对她抱怨专业上的各种难题, 但热爱也是真热爱,考研时坚定专业不动摇。   高中是将各个学科摆在你面前,一般人的知识在高中时达到最广的广度。   宋禾觉得除非是她再正儿八经的上一回高中,否则她这一辈子的知识巅峰就是高三那一年。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会儿才61年。如果这群小孩能上高中,那么是可以赶得上77年高考的呀!   这届高考特殊得很,放宽了年龄,放宽了学历,无数大佬在这次高考中产生。   宋禾心想即使其他小孩没去上高中,她家几个也得去。   话说到三个娃,如今他们在幼儿园中是如鱼得水。每天跟着宋禾上班,再跟着宋禾下班,三人觉得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了。   晚上,饭桌上有一道鸡汤。   空间里的鸡早已经吃完了。不仅如此,新鲜的猪肉牛肉也已吃完,如今只剩下冰柜里的一些冻肉。   这只鸡,是宋禾从隔壁秀珍婶子那儿买的老母鸡。中午放到砂锅中炖,晚上下班回家刚好可以吃。   上次的鸡腿是大娃和米宝吃的,这次两个大鸡腿自然轮到宋禾和小妹。   堂屋外的天虽还没暗,可堂屋中也得点起煤油灯。   宋禾猜想村里好多人爱端着饭碗在外头吃饭,不光是好聊天,还有外头更加明亮的原因。   小妹双手拿着大鸡腿使劲啃,“姐姐,我觉得上课有点烦人。”   宋禾一惊:“为啥?”   小妹细眉一皱:“你们上课一句话讲好多遍,我早都会了。”   她觉得自己是个聪明的娃娃,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啥其他人连简单的2加2都不会。   宋禾“嘶”一声,哎她还真忽略了小妹。   小妹学东西要比其他人快很多,人家都会点简单的乘法了,你还让她一直学十以内的加法,这确实让人郁闷。   关键是这个问题,在小妹幼儿园时她可以帮忙解决。可要是小妹以后读小学、初中、高中了呢,这能咋办?不断跳级?   进入夏季,李家村的天气开始渐渐炎热。   村民们每天忙碌的时间变长,也深深意识到幼儿园的作用有多大。   夏季,正是娃娃们爱下水的季节。   往年每到这个时候,村民们不但得干活,还得得盯紧自家的小孩。有些家长更是恨不得把孩子摔在裤腰带上,就怕小孩离了自己的视线。   李家村不远处可是有个水库的,还有一条水能淹死大人的河。   更主要的是水库和河中都有鱼,有些嘴馋的皮猴一想到烤鱼,就把家长们耳提面命的话扔在脑后,死活得去吃那口刺多肉还腥的烤鱼。   在这种情况下稍不注意就会发生惨案。   果然,没过多久,东坪村有人落水的事儿就传遍十里八乡。   宋禾不爱出门唠嗑,所以这个消息是从队长家知道的。   队长家过几天要办好事儿啦,大壮叔这个22岁的“大龄”单身汉终于要娶媳妇了。   她最近手上有闲钱,于是上县城里给大壮叔夫妻买了一对红枕巾当做新婚礼物。   这不,今儿就带着红枕巾来到队长家中。   张秀娟和宋宁玉正在厨房中炸丸子,见到宋禾来,赶紧道:“快来帮我们试试味儿!”   宋禾洗洗手,笑笑进厨房:“咋今天就要开始忙啦?”   张秀娟这几日脸上满带笑意,“丸子费事,到时候再做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她快速夹几个丸子放碗中,递给宋禾:“来试试看,这次肉放的可足。”   宋禾一连吃了好几个,张奶奶炸丸子确实有点水平。若是此刻有番茄酱或者辣椒粉,蘸一蘸,味道还能更上一层楼。   厨房上的烟囱炊烟冒个不停,宋禾坐在厨房门口,一边和晓敏说话,一边逗着几个小孩玩。   突然,李队长脸色有些沉重,胳膊底下夹着本子走了进来。   李队长的几个子女,唯有晓敏最不怕她爸。   晓敏好奇:“爹,咋啦,又出啥事儿了?”   李队长点着烟:“东坪村出事儿了,一个八岁大的男孩掉河里,差点就没救回来。”   “啥!”   一听这话,张秀娟和宋宁玉都急忙从厨房中冲出来。   张秀娟疑惑:“咋回事儿?我咋记得东坪村他们的河也不深啊。”   李队长:“怎么不深,村里的确实不深,村口的深得很,那就是一个水潭子。”   他叹口气,又说:“那潭子边上有棵枇杷树,往年就怕小孩去摘,村里都会把果子给提前打下来。可今年给忘了,没想到就直接出事儿。”   张秀娟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还好咱们村十几年前就把河边的果树给砍光。要我说东坪村也是,直接把枇杷树给砍了就好,咋就贪图那几个果子。”   她又问:“哎对了,那小孩是谁家的,被谁救起来的?”   说到这个李队长笑了笑:“东坪村戴豆腐家的,当年常在他们家买腐竹。那小孩也是命大,赶巧碰上天明。”   张秀娟惊讶:“天明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得明儿才能回来。”   李队长:“今早回来的,我喊他晚上来吃饭,你准备准备。”   天明就是戴天明,大壮叔未来大舅子。   根据晓敏介绍,这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出息小伙,她就十分好奇。   话说来这儿这么久,宋禾还没见到军人呢。   傍晚,来李队长家吃饭的除了戴天明夫妻外,还有东坪村的队长。   戴天明夫妻一进门李队长夫妻俩就迎了上去。   张秀娟更是有些激动:“好多年没见,咋觉得又长高了?”   戴天明没忍住笑出声:“婶子我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会长高。”   说着,给李队长夫妻两人介绍自己的妻子,“我爱人徐真,是位医生。”   医生?!   待在一旁围观的宋禾眼睛一亮。   她记得这两年会有一个“糖丸”疫苗诞生。宋禾惦记这个惦记许久了,也不知道糖丸到底发明出来没有。   想到这儿,她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另一位戴队长是为幼儿园来的,刚上桌就拉着李队长倒苦水:“老李啊,你们那个幼儿园到底咋搞的,我寻思着我们村也得盖一间起来,要不然大家伙干活都没心思干。”   李队长寻思着你公社开会时还跟我呛声,这会儿又装得跟我哥俩好了,咋就怎么会变脸呢。   他客气笑笑:“都说因地制宜,咱们两村情况不一样,用的方法自然也就不一样。”   戴队长一梗,紧接着把手上酒掂掂:“先喝酒,喝完咱再说。”   心想喝完了,啥都能给你套出来,啥都能让你答应。   桌子上的菜色十分丰盛,桌上坐不下,几个小孩都端着碗坐在小板凳上吃。   宋禾估摸着自己应该挺出名的,要不然为啥那位戴队长时不时盯着她看。   只是人家不说,宋禾也就当做没看见,丝毫不耽搁她夹菜吃饭。   戴队长没沉住气,笑笑问:“闺女,有没有想过来我们东坪村,我们东坪村不但给公分,还给钱的。”   宋禾疑惑抬头。   “我们东坪村小孩没你们李家村这么多,也给十个公分,每个月再加两块钱!”   宋禾总算反应过来,这是在挖她呢。   可她好不容易把李家村娃娃给调教好,如今正在享受收获呢,脑子进水了才离开。   于是她摇摇头:“谢谢戴队长。不过李家村方便,小孩也熟,我不去别的村。”   戴队长:“可我们给工资。”   李队长喝口酒,没忍住呵呵笑:“我们小禾哪里差你那两块钱的工资。知道报纸上的‘禾苗’是谁不?哦我忘了,你这大老粗不看报。”   戴队长无言以对,他还真就不看报!   宋禾快速吃完饭,坐在孩子堆里瞅着机会。一看戴天明的爱人也下桌往小孩儿这走来时,她就点点头,露出个笑容。   徐真把几个小孩挨个摸了一遍,好奇问:“这些娃娃几岁呢?”   宋禾:“这三个五岁,大妞六岁。”   “三胞胎?”徐真惊讶。   “不是。”宋禾指着:“这是大娃,和小妹龙凤胎。这是米宝,生日差一个月。”   徐真没忍住再次上手摸了摸小妹的脸蛋:“乖姑娘,眼睛长得可真水灵。”   紧接着她搬把椅子坐旁边,问了好些问题,到最后对大妞和小妹很是恋恋不舍。   “唉,我家两个男孩可没这么乖,皮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徐真叹口气,就因为两个儿子性格一模一样,她压根不敢怀三胎,生怕又来一个倒霉儿子。   宋禾笑了笑,顺口问:“阿姨你儿子几岁了呢?”   “一个九岁一个六岁,狗见了他俩都得跑。今天早上才回他奶奶家,中午就敢跑到山上去,差点被困到野猪洞里。”   说着,她一手搂着一个女娃娃,怎么看怎么稀罕。   宋禾想着铺垫差不多了,于是问:“阿姨,你有给小孩打疫苗吗?我看书说在研究那什么脊髓啥……”   “脊髓灰质炎?”   宋禾点点头:“对的,就是这个。”   徐真细看了她一眼,心想难怪这姑娘能一个人带着弟弟妹妹。   她解释道:“咱们国家去年研制出脊髓灰质炎疫苗,但是等接种确实还得一段时间。”   宋禾心中松口气,她不记得糖丸面世的年份,可既然都有疫苗了,就代表着糖丸也不远了。   徐真继续说:“不过除了脊髓灰质炎,倒是还有卡介苗。”说着她拉起小妹的袖子,又看了一眼大妞的胳膊。   无奈道:“得,都没有接种。”   还是普及的不够到位,乡下孩子这么多,可能都没有一半是接种过疫苗的。   宋禾:“接种卡介苗后是不是胳膊有个坑?”   徐真点点头,“大多人都有疤。”   宋禾没忍住摸摸手臂,她也没有啊。   完球了,估摸着荷花啥疫苗都没接种过。   宋禾顿时意识到,自己生存问题还没解决呢,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可没后世那么高。   她可是宁愿飞港城都得把九价打完的人,这种浑身上下没被一支疫苗注射过的身体让她有点慌。 第31章 婚礼   “关于农村儿童疫苗接种问题……”   宋禾微皱着眉, 写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   这篇文章和以往写的有些不大一样,需要用数据支撑,可她还没开始调查, 哪能有数据呢?   夜晚,窗外高悬一轮明月。   为了平日写作更加方便, 宋禾在今年年初时, 斥巨资把书桌前这面窗户换成了玻璃窗。   窗户半开半关, 此时是夏初, 还未到最炎热的时候, 夜晚的风带着些许清凉。   屋旁树上蝉声阵阵, 农村人并不觉得吵闹,反而会想着找个时间去掏蝉蛹吃。   三个小孩已呼呼大睡。   如今床上铺了草席,又换上两床薄被子, 不冷不热的, 倒是最舒服的时候。   宋禾思考半天停下笔。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好像慢慢成为一个“忧国忧民”的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非要让疫苗下乡, 难道自己不能带着三个娃去县里医院补疫苗吗?   她啥时候开始管得这么宽了?   宋禾有些不可思议, 她压根就不是一个“兼济天下”的人啊。   “太离谱了。”   宋禾嘀咕一声, 赶紧合上本子, 后怕地拍拍胸口, 利索地脱下外套躺床上睡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或许是因为宋禾睡前惦记,她今晚就梦到李家村爆发了小儿麻痹症……整个幼儿园的小孩哭着喊她,哭着说自己好疼。   “草!”   宋禾擦汗惊醒。   第二日。   宋禾早上上班时有些心不在焉:“翠芬, 你打过疫苗没?”   翠芬正躲着那群熊娃娃们啃地瓜呢, 好奇问:“啥是疫苗?”   宋禾:“……就是打针。”   “没有。”翠芬快速把地瓜塞入口中, “我可不敢打针,生重病的才要打针。”   “不对,有的针是为了预防重病,比如说疫苗。”宋禾解释,“有的疫苗从出生就得打,有的长大后还能打,打了好处多。”   旁边的二花突然问:“是不是城里的孩子都有打的针?”   宋禾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现在还没普及开来,也许城里的小孩有没打的,也许乡下的孩子有打了的。”   二花深深皱起眉头:“那要是想打咋办?”   宋禾:“大概得去县里的医院吧?”   几分钟后,她实在没忍住:“二花,咱们村打疫苗的小孩多吗?”   二花摆摆手:“我没听说过有人打。”在他们乡下,好些人生孩子都是在自家生,去医院的默认是大病,打针更是。   大家伙都觉得自己不会生病,孩子也健康着呢,哪里需要打疫苗呢。   宋禾沉默了。   中午,她拿着本子找到对村中大小事了如指掌的树皮爷。   “爷,你晓得咱们村有几个小孩打过疫苗不?比如说卡介苗,牛痘疫苗?”   树皮爷正给大黑喂饭,他摇摇头:“大些的娃娃肯定没有,我瞅着报纸上说什么‘突击接种’、‘全面接种’,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突击到咱们平和县来。”   宋禾纳闷,蹲在地上:“咋不能像扫盲一样,到咱们乡下来接种呢?”   她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有医务人员进校帮学生接种,还好几次呢。   树皮爷无奈瞧她一眼:“这我咋知道,要不就是疫苗不够,要不就是有人不愿意接种。”   说着长长叹声气:“还是积弊太多。”   宋禾从树皮爷这儿大致得出数据,又去问了问队长爷爷,最后才开始动笔。   话说她这几个月也断断续续写了好几篇文章寄出去。可自从年三十那篇文章有回信后,之后的文章都像石沉大海似的。   眼下这篇她准备得最为充分,一个晚上的时间,恐怕是写不完的。   第二日,大壮叔结婚。   作为灾年以后李家村的第一桩喜事,这场婚礼十分引人注目。   宋禾在快速结束上午的工作后,带着三个娃外加大妞直奔队长家。   队长家很热闹,到处透着喜庆。就连李队长这么常年脸无表情的人此刻都扬起笑容,笑容还一直没放下。   此刻新娘已经来了,听说是坐着自行车来的。拜堂也已经拜完了……不过这个时候,拜堂的形式换成对着主席拜,共同读宣言。   宋禾来得晚没赶上这一幕,她有些可惜。   新娘子穿着打扮都很好看,小孩子多少有些颜控,于是她周围迅速围上许多小孩。   宋禾仔细看看,新娘穿着一身当下十分罕见的红色连衣裙,还是收腰款,特别显身材显气质。   脚下是黑色小皮鞋,估计是真皮,还穿着红袜子。   该说不说,这一身在当下真的很时尚,放几十年后也能打。   她头上甚至夹着发卡,梳的整齐,看着就利落清爽。   小妹和大妞看直了眼,嘴巴越张越大。   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这么漂亮的衣服!   新娘子大概挺文静的,周围婶子们的调笑让她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   “这身衣服可不得了,该是新娘子她哥嫂准备的吧?”   “这种布料得不少钱呢,而且红色难买。这姑娘有个好哥哥,我瞧她张秀娟可满意了。”   “哎你们说,往常只有秀娟和宁玉,这会儿又来一个,这不得容易产生矛盾?”   “我倒觉得没啥矛盾,秀娟对儿媳可有一手。你们谁看过她和宁玉发生过矛盾没?”   宋禾混在婶子堆边缘,听了一耳朵的各种猜测和八卦。又看到有大姑娘通红着脸,挪着小布慢慢走到新娘子身前,扭捏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估计是在问这身衣服是哪儿买的,头上发卡在供销社能不能买得到。   有婶子看到宋禾直勾勾盯着新娘的方向就忍不住调侃:“呦,小禾老师是不是也想嫁人啦?咋一直盯着新娘子看呢?”   宋禾赶紧摇头:“不不不,我不想。”   是真不想,这个时代嫁人太恐怖了。   即使是李队长家这种好家庭,宋禾都敬谢不敏。   据她所知,张奶奶和姑姑每日都需要做饭,谁有空就谁做,都有空就一块做。   可在她俩都忙,而家里其他男人都闲着时,依旧是等着张奶奶两人做饭。   除此之外还有洗衣服、每日的扫地洗碗,宋禾想想就瘆得慌。   更别说其他的人家了,家暴在当下都是寻常事。   今天酒席就办了四桌,菜色也不算太丰富,但胜在量大。   菜被一道道的端上桌,好些人就开始咽口水。   宋宁玉发觉侄女被调侃,很快走过来道:“大伙都快找位置坐下吃饭去,我家小禾才几岁,哪能那么快说嫁人的话。”   婶子笑笑:“小禾今年也17了吧,咋不成呢?”   宋宁玉拉着宋禾回房间:“啥话啊这是,我家小禾46年生的,才十五,早着呢!”   她就知道一群人偷偷惦记着她家荷花了。   “小禾你和晓敏带大娃他们坐房间里头来吃,我帮你端些菜来。”   说着,她急匆匆出门,又急匆匆用托盘端着好几碗菜。   宋宁玉:“外头指定坐不下,我瞧小禾你也不爱和外人一块吃饭。这些菜都是从厨房锅里直接装出来的,放心吃。”   宋禾点头,“姑你可太懂我了!”   这会儿宋宁玉也没啥事干,干脆坐在房间中休息。   “刚刚那些人的话你可别听,咱们女人得晚些嫁人。做姑娘时才轻松,做媳妇就受罪啦。她们这都是家里有和你同样年纪的儿子,心里有些想法呢。”   晓敏好奇:“有人看上小禾啦?”   宋宁玉嗔声:“我家荷花当老师赚满公分,她们眼红着呢!”   宋禾斩钉截铁:“那她们盯错人了,我可不嫁。”   宋宁玉扶额:“小禾这种话在外头可不能说。”   也不知怎么的,小禾不像寻常闺女,半点不会害羞。她记着自己当闺女时,连那个来都得偷偷摸摸的。   哪里像小禾,还会专门买个月事带送给她。还好这闺女晓得私底下送,否则丢死人了。   晓敏十分佩服宋禾:“咋就不能讲啦,我也不嫁。她们才不是想娶媳妇,这是想娶帮工呢。”   宋禾惊讶:“晓敏你想法真不错!”够智慧,够先进。   “那是当然。”晓敏头发一甩,“我在家都不干活的,凭啥要嫁出去给他们家干。他们家是养我了还是给我钱了,想得美。”   宋禾用力点头!   晓敏顿时说得更起劲儿了,把周围几个小孩听得一愣一愣的。   宋宁玉忍不住捂着脸:“你们现在的闺女可真是不得了。照你们这么讲,不得找个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姐妹的?还得有个好工作,性格好,长得要过得去,这世上哪有这么合适的人?”   按她说做梦都梦不到这种的。   “没有可以慢慢找嘛。”晓敏说道。   宋禾点头附和,笑得都快没法吃饭。   晓敏是真这么想的,而她纯粹是为了吓走姑姑以后为她介绍对象的念头。   看样子现在姑姑是当真了,脸色都略微有些凝重。   好半天,宋宁玉憋出一句:“咱们找对象前得先看看自己是啥样,要不咋有门当户对的说法。”   “不过,”她又急忙补充,“还得大人找,你们小孩家家的,可别被小白脸绣花枕头迷了去。听到没?”   宋禾和晓敏齐齐点头,谁看得上绣花枕头啊。   两人丝毫不知自己刚刚的那番话给宋宁玉带来怎样的大震动。   宋宁玉心想晓敏也就罢,公爹婆婆都还在,指定能寻摸出一个适合晓敏的男人。   可她家荷花呢?   不管再咋样,还能比找亲女婿还上心?   所以还得她来操办,只是……宋宁玉深深叹口气,荷花真不好找啊。   说她条件好,但她带着三个弟妹。说她条件差,她又能拿满公分。   高的攀不上,低的别说荷花,她自个儿都不满意。   宋禾哪里晓得姑姑心中琢磨着什么。   她没在姑姑家待太久,吃个饭后赶紧带小孩回去午睡,下午可还得去上课。   看过婚礼的小孩们在下午上课时十分躁动。   “狗娃子小同学,咱们坐下好不好?”   宋禾已经是第三回 说这话了。   狗娃子小脸皱着,趴在窗户边,闷声说:“小禾老师,我想出去。”   宋禾过去把他拉到座位上:“出去干啥嘞?你得先跟老师说。”   狗娃子捂紧嘴巴,使劲摇摇头:“可不能说,说了就危险啦!”   宋禾无语,你这屁大点小孩,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儿……   鸟蛋大嘴巴:“小禾老师,他是想去抢亲嘞。”   狗娃子大急:“鸟蛋,不可以这样,你会害了翠兰的!”   宋禾:!!!   才几岁啊你狗娃子!   不过等等,翠兰是谁?   鸟蛋猛地跳起来,冲狗娃子做鬼脸:“略略略,还说你是孙悟空呢,孙悟空咋会逃不出幼儿园。你再晚些,翠兰可真要嫁给猪八戒啦!”   宋禾:……   大壮叔?猪八戒?   她憋住笑:“都坐好,不可以乱走动。儿歌咋唱的来着?‘好同学,要坐好,上课时,不打闹’,你看看你们做到没?”   鸟蛋立刻听话坐下,挺胸抬头:“老师我坐下啦。”   宋禾摸摸鸟蛋光溜溜的头顶:“咱们鸟蛋真棒。”   哼!   狗娃子被鸟蛋气个半死,奈何被宋禾那句儿歌给“封印”住。   没人知道,在狗娃子心中小禾老师=观音菩萨,那一句句儿歌,可就是观音菩萨的咒语呀!   他是孙悟空,自然得遵守咒语,不可以违反的,否则鸟蛋就得窜位,抢了他的孙悟空。   照狗娃子看,现在鸟蛋这样子就是在暗搓搓抢他的身份!   唉,当孙大圣好累啊。   狗娃子托着小脸,嘴巴撅着。   不行,他得自己想个身份出来。   于是狗娃子咬着笔,抓耳挠腮地进行创作,奈何写作大业被堵在“不识字”这一步。   文盲的痛谁能懂! 第32章 大娃思维   “据统计, 平和县李家村53个适龄儿童中,有八成以上儿童未注射疫苗……”   宋禾埋头苦写,察觉到环境渐渐变暗时, 将煤油灯一挑,视线就又亮堂起来。   “周边上坪村、东坪村等八个村庄亦是如此……对于疾病, 防微杜渐很重要,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写完!”   宋禾长呼一口气, 把笔放在本子上, 整个人脱力似的靠在椅背上。   “姐姐, 姐姐来捉蝉蛹吃吧。”   大娃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 身后跟着小妹和米宝。   宋禾奇怪:“你们咋会晓得蝉蛹?”   大娃拉着宋禾的手:“外头有人就在捉呢,他们说捉完炒来吃可好吃啦。”   宋禾没吃过这玩意儿,在她看来这是黑暗料理。但有个大学舍友曾跟她具体形容过干煸蝉蛹的味道, 搞得她一直很好奇。   如今有纯天然原生态的蝉蛹, 宋禾还真想试试。   宋禾:“那你们等着, 我拿个东西。”   说着, 她打开衣柜, 翻找出全家唯一一件家电——手电筒!   这可是她上个月花大价钱买的, 不为啥, 就为了她半夜闹肚子上厕所时差点摔倒。   宋禾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人, 她鲜少在晚上出门, 和村民们坐在一起聊天。   但是对于村民们来说,晚上正是一天中难得能娱乐的时间。   有些人围在晒谷场上打牌,摸黑打。有些人则是聊家常,声音有时宋禾在家都能听得见。   小孩们也活泼得很, 横冲直撞的。大点的孩子还会玩捉迷藏, 宋禾听着都寒毛直竖, 谁大晚上玩捉迷藏啊。   “小禾老师,你也来捉蝉蛹吗?”   黑暗里有个小孩在说话,背着光宋禾也认不清是谁,估摸是大班的小孩。   宋禾:“对呀,你在干啥呢?”   “我也在捉蝉蛹,这边我都捉完了,你的去那片树上捉。”   说完,就见着这个小孩跑开,面前这棵树上也猛地跳下一个小孩跟着跑开。   宋禾觉得农村长大的孩子是真皮实。   她打开手电筒,戴上手套一棵树一棵树地看过去。   蝉蛹在夜间会从土里爬出来,或躲在树下,或攀在树干上。   大娃心心念念着蝉蛹,所以这会儿眼神比宋禾的还好使。   “一个,两个,三个……”大娃捉得特别快,在宋禾费劲找到一个时,人家已经找到三个了。   宋禾佩服:“大娃,往后咱家若是没有资金给你创业,你记着就去捉蝉蛹,当第一桶启动金。”   大娃捉得正起劲儿呢,脸上笑容逐渐灿烂:“启动金是啥嘞?”   “就是本钱,用本钱来钱生钱。”   “钱生钱又是啥?”   “钱生钱就是……你把蝉蛹拿到收购站去换了一块钱,然后又拿着一块钱找村里婶子们买了四十个鸡蛋。最后把鸡蛋带到城里去,卖了一块两毛钱,这就是钱生钱啦。”   大娃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姐姐你这太慢啦,蝉蛹卖一块,蝉蛹就比鸡蛋挣钱。我把一块钱拿去买糖,再把糖给狗娃子他们,让他们帮我捉蝉蛹!”   这样才能挣更多钱嘛。   大娃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出个好主意,迫不及待想要实践一番。   宋禾:“……大娃你还真适合赚钱。”   办法一套一套的,小小年纪就晓得招廉价工人了。   家里还有十几块水果糖。因为这时候不晓得上哪儿去找牙医,所以宋禾对三个娃的牙齿健康都很看重。   每日早晚刷牙是必不可少的,同时还得控制吃糖的量。   一天一颗,绝不能多。   大娃着急忙慌地把一堆糖果放到口袋中:“小妹和米宝的那份糖果我都带走了,等我以后还你们更多。”   说着,兴冲冲跑出门。   宋禾没有喊停大娃人生中第一个项目,她也好奇,大娃到底能干出什么花样来。   这时候的蝉蛹也是能卖钱的,她留部分在桶中,只分出一部分放在水中清洗。   宋禾隔三个月就会更换一批牙刷,可这个时候旧牙刷也不能丢,迟早有用上它们的地方。   比如说现在,她就用牙刷把蝉蛹刷一遍,又过水冲了好几次,再放到锅中煮开。   煮熟的蝉蛹捞出来切成两半,撒盐和淀粉抓匀,紧接着下入油锅中炸至金黄酥脆。   其实这会儿就可以吃了。   可宋禾经常听舍友念叨的是干煸蝉蛹,于是这会儿再拿出半份炸好的蝉蛹,放入锅中干煸。   干煸是加芹菜以及花椒粉、孜然粉,炒完后捞出放到盘子中。   小妹和米宝早就在灶台边等着,并且偷偷摸摸伸出小手,可在触碰到宋禾目光时,又赶紧把手缩回去,露出一个乖乖的笑。   宋禾把那一晚油炸蝉蛹拉到旁边:“太热了,得晾凉些再吃晓得不,可别明早起床又叫嘴巴疼,嘴巴长泡泡。”   小妹和米宝都喝过苦得不能再苦的凉茶,这会儿一听嘴巴会长泡,顿时犹豫,那双小手再不敢蠢蠢欲动。   天很黑,宋禾做完蝉蛹后大娃还没回来,心中有些担心。   他往常很乖,从不上山下河。再加上树皮爷家的大黑常在村中巡逻,宋禾也就放心他一人出门。   可今天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她心脏噗通直跳,坐立不安的。   等宋禾刚想卸下围裙出门找人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娃提着一个小桶,兴高采烈地跑进来。   “姐姐,我把糖全部都换成蝉蛹啦!”   他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非常兴奋。   宋禾低头看看:“牛啊我的大娃,你咋让大家用蝉蛹换糖的?”   大娃十分得意:“他们说他们的娘不爱帮他们做蝉蛹,拿回家还要被骂,所以还不如换糖呢。而且蝉蛹好找,是不要钱的东西,但是糖可不好找。”   “可是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蝉蛹是辛辛苦苦找来的,这个也是、也是……”   “成本。”   “对姐姐,就是成本!”   宋禾捋了捋大娃的这句话,这是那群熊孩子觉着蝉蛹易得,拿回家老娘还不愿意费油做,自己烤又没啥料,所以选择拿蝉蛹换糖。   反正蝉蛹啥时候都能找,是无主的,可糖不是。   还真是……宋禾再次用佩服的眼光看了一眼大娃。   小小脑袋咋想出来这种点子的?   总觉得自己往后的养老有着落了呢。   姐弟四人趁着夜色吃了一顿香喷喷的蝉蛹,宋禾觉得舍友半点没骗她,这玩意儿是真好吃啊,要是此刻有酒就更好了。   吃完,几人洗洗睡觉。   第二天是休息日,宋禾把小妹和米宝放在姑姑家,带着大娃和蝉蛹坐上马车去县城。   小妹嘴巴撅得能挂油瓶啦,“姐姐为啥不带我去?”   宋禾没办法:“从大到小轮着来行不行,姐姐下回就带你,再下回带咱们米宝。”   这样说,小妹和米宝心里就平衡了。   大娃则是催促着快些上马车,他已经忘了县城长啥样了。   进入县城,宋禾照例是先去邮局投稿。   大娃对县城里的所有事物都好奇,对这个能让姐姐一直赚钱的邮局更好奇。   “邮局里头有穿梭机吗?”   大娃踮起脚,瞪大眼睛好奇的朝里头看。   柜台的姑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开玩笑道:“对,是有穿梭机。”   大娃惊奇,“都有啦?那小妹就可以不要研究穿梭机了。”   宋禾默默抬手,准备捂住大娃的嘴巴。   柜台姑娘笑得不能自已,“来,给你一颗糖,以后我请你看穿梭机。”   大娃认真:“谢谢姐姐!不过我到时候能带我妹妹来吗?”   “可以的,带谁来都行。”那姑娘笑得捂肚子。   宋禾又默默放下手。   大娃这才满意离开。 第33章 金线莲   宋禾带着大娃把蝉蛹拉去药品收购站。   蝉蛹也是一味药材。   在这个年代, 愿意舍得花大量油去吃蝉蛹的人是不多的,放到食品收购站去估摸着工作人员都不怎么愿意收,药材收购站就不一定了。   提起药材收购站, 宋禾不由得想起去年让姑父卖的路路通。   这个路路通的结局让她沉默许久, 宋禾当场决定再也不自不量力地找药材卖了, 更别卖弄自己那几分知识。   贼丢人的。   宋禾那两日带着几个小孩又是捡又是洗的, 最后还小心晒干, 丝毫不留一点泥土。   等强子姑父去县城时拜托他带上, 于是他一大早背着一篓路路通去, 晚上背着一个空篓子回来。   卖确实是卖了,只是只卖一分钱。   是的, 宋师傅忙碌了整整两天,那一大篓路路通才赚一分钱。   “小禾,收购站里的人说这玩意儿不值钱, 一般来说是不收的。不过他瞧咱们这个处理得很干净, 破格收了,还凑个整给了一分。”   强子姑父的这番话让宋禾牢牢记在心中,想起一次, 脸就烧红一次。   估摸着不是因为她路路通处理得太干净,而是看强子姑父背得太辛苦, 花一分钱收了省得人家还要背回去。   宋禾就庆幸自己这回带的不是小妹, 这件糗事大娃早已经忘了, 但小妹肯定还记得。   “进去吧。”   她拉着大娃往里走。   收购站很大,是间大院子, 进入大门后三面都是屋子, 门的两侧更有两排窗口。   守门的是个老人, 戴着眼镜, 正在太阳底下看报纸。   老人余光一瞥,立刻问:“哎,闺女哪来的,干啥来了?”   宋禾笑笑:“爷爷好,我们是李家村的,昨天晚上捉了些蝉蛹,想来问问收购站收不收。”   老人点点头:“收,不要进去,去那边就好。”   说着指了指左侧的一排窗口,那里很多人正在称东西。   宋禾再次感谢,带着大娃走过去。   “叔叔你好,蝉蛹在这里收吗?”   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正拖着一袋药材进屋子。他抬头看了眼蝉蛹,点点头:“是在这里收。”   说着,招招手让另外一个小年轻来帮忙。   “小路,这些蝉蛹称一下。”   “哎来了。”没一会儿,小路带着工具走了过来,拿起背篓看了看,“不算很多,等着啊。”   宋禾点了点头,拉着大娃的手慢慢转悠。   今天又是赶集,所以收购站的人很多,而且基本都是乡下人。或是山上挖的,或是地里捡的,只要是个药材都拉到这里来换钱。   不过没有一个人会像宋禾那般,带着路路通来换。   好的,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当初的愚蠢。   突然,人群中出现惊呼声。   “嘿呦,老何你哪儿找来的这么多金线莲?这些卖了,你家的屋瓦也得有着落了吧。”   一个面容憨厚的汉子摇摇头:“还差点呢。”   宋禾顺着声音望过去,又低头一看,就见大娃满脸好奇,瞪直了眼。   他抬头,冲着宋禾眨眨眼,宋禾无奈:“去吧。”   说着松开手,大娃就迫不及待的跑到人群中,宋禾守在一旁看着他。   “叔叔好,这是金线莲?”   大娃直勾勾看着,仿佛要把这株草的模样牢牢记着。   那汉子老何猛然间眼前有一小孩,赶紧道:“哪家的小孩,快找你爹妈去,当心被人拐走。”   大娃指了指人群外:“我姐姐在等我呢。”说着又低头:“叔叔,你这个草是山上采的吗?”   老何点点头。   只见大娃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来:“叔叔,我给你一颗糖,你给我一片叶子好吗?”   老何这下蒙了,其他人也蒙了,在人群外的宋禾更蒙了。   “这小孩的脑袋瓜子点有意思。”   “这大脑袋,看着就是个聪明的。”   “这是想找老何拿片叶子,以后自己也采金线莲?”   宋禾扶额,他是想找其他小孩采金线莲呢。   老何也被他逗笑了,“我给你两片。”   说完掰下两片叶子给大娃,然后顺手拿走大娃手上的糖果。   “我带回去给我儿子,我儿子也爱吃。”   大娃咧嘴笑得灿烂,“谢谢叔叔。”   说完像泥鳅一样溜出人群,走到宋禾身边,一片叶子放自己口袋,一片叶子递给宋禾。   “姐姐你帮我收着,狡兔要三窟!”   宋禾默默帮他收好,她家大娃不发财,谁发财?   很快,那个叫小路的工作人员把蝉蛹给数完了,又细细检查一遍:“一斤两块八,你这里有七两,要给你一块九毛六,你去窗口取钱吧。”   宋禾还真是吃了一惊,一块九毛六呢,那为啥李家村没有人捉蝉蛹?   她怎么也想不通。   可宋禾哪里晓得这个蝉蛹也不是那么好捉的,没有手电筒那就是摸黑找,几个小时也捉不了几个。   而那些小孩不一样,他们眼睛利耳朵尖,捉的速度比大人们快。加上没有一个大人舍得像大娃一般用糖去雇佣小孩,这才让大娃捡了个漏。   宋禾:“这些钱都是你的,不过姐姐还得先帮你收着。大娃可以拿个本子记下,以后想买啥要干啥,就来姐姐这里拿钱晓得不。”   一块九毛六在如今也是笔大钱,宋禾不至于占了这笔钱,可放在大娃身上,哪天要是掉了也得心疼死。   大娃点点头,走路蹦蹦跳跳的明显十分高兴。   进入供销社:“姐姐,我想去买一些糖还给小妹和米宝。”   “应该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宋禾这次来供销社倒是不需要买东西,反而去了废品收购站,挑挑拣拣选出几本完好的书籍。   快要离开时,又在一个罐子旁边找到好几本小人书,连环画的那种,差点没把大娃看直了眼。   “姐姐,姐姐!”   大娃指着一处角落,着急地直跺脚。   “是小人书啊,好好看!”   宋禾赶紧三两步跨障碍物,小声喃喃:“娘啊,这都是好东西。”   放后世是绝版的。   所以即使是破了一两页的,她也都全部整理起来。   废品收购站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有没有古董宝贝她不晓得,毕竟66年还未到。可是小人书和废旧报纸绝对有许多!   宋禾把三本旧书、八本小人书以及一叠旧报纸买下放入背篓中,然后离开废品收购站。   路上想着自己以后多来几次,没准家里就得让大壮叔帮忙打个书架了。   回到家后,宋禾放下东西就赶去姑姑家接小妹和米宝。   姑姑家这会儿还透着喜庆,窗户上贴着的红纸都还没撕。   大壮叔妻子叫戴天琳,长得清秀,如今是幼儿园狗娃子那一帮孩子心中的高翠兰。   宋禾进门就看到戴天琳坐在院子中,左右围着小妹大妞和米宝,几个小孩笑得灿烂,正一口一个的吃着戴天琳给的米饼。   “小妹米宝!”   这两人吃得十分高兴,活像宋禾没给过好吃的给他们一样!   她赶快走过去,“婶儿你好,我是宋禾,您吃午饭没?”   戴天琳笑笑:“我知道你,午饭吃过了,小妹和米宝也吃完了。”   宋禾不好意思笑笑:“给您添了麻烦。”   “不会不会,小妹和米宝特别乖,早上还帮我做事儿呢。”戴天琳家中只有一个哥哥,偏偏两个侄子都在部队住,没经历过熊孩子毒打的她,对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十分感兴趣。   饭会自己吃,厕所也会自己上。叫他别乱跑就不乱跑,还会乖乖坐下给你讲故事。   戴天琳有时心都被可爱得一颤一颤的。   宋禾把几个娃都带回家中,大娃十分得意的讲述了自己又发现一条致富之道,成功让小妹和米宝把还没拿到手的糖果又贷款给大娃,期望大娃能带他们把糖果在翻一倍!   大娃十分正经,小手拍拍胸脯:“你们就把心放肚子里吧,糖咱就先不吃了哦。以后把水果糖换成大白兔,我给你们赚大白兔吃。”   小妹懵懵懂懂的点点头,米宝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换几颗大白兔,啥时候给我大白兔?”   这还真是个问题,大娃挠头:“你现在的十八颗糖果都给我,我以后给你十八颗大白兔。”   米宝摇摇头:“以后是啥时候?”   “嗯……就是以后。”大娃嗯嗯了一会儿,想了好半天:“我我赚到能买十八颗大白兔的时候就给你买,头一个给小妹和你买”   这么一说,米宝就满足了,点头同意把水果糖借给大娃。   宋禾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也就是这几个娃还不会写字,要不怎么也得立个合同出来。   大娃爱折腾宋禾就让他折腾。   于是这几天,幼儿园每到放学时小孩们都不回家了,村中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那在哪儿呢?都在山脚处找金线莲呢。   不光幼儿园小孩找,大娃把业务都发展到读一二年级的小学生身上!   水果糖在这个年代还是很诱人的,只是大娃失策了,找了好几天,金线莲估摸着都还没有二两。   宋禾差点没笑死,村民们又不傻,这种明显能卖钱的东西哪能像大白菜一样随处可见。   恐怕只有深山中才能采到大量的金线莲呢!   大娃急得每天吃饭都吃不好,看着糖一颗颗给出去,金线莲却越来越少,他心痛得滴血。   1961年6月16日,大娃人生中的第二个项目金线莲以失败告终。   ——亏得裤衩都不剩!   夏日夜晚,连晚风似乎都带着些许热气。   宋禾前段时间在写课本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小学课本,上面一幅幅插图让她羡慕不已。   比方说夏夜晚上,一家人在平房的小院子中乘凉,头顶就是浩瀚星空,皎洁明月。   突然矫情劲儿上头的她,拜托大壮叔帮忙打了一张竹床。然而打完竹床就下雨,连续下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才放晴。   大娃金线莲的项目失败后曾果断的重启蝉蛹项目,也是因为这场雨,导致蝉蛹项目再度搁浅。   “唉,姐姐,我做错了。”   大娃坐在竹床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宋禾:“哪错了?”   “我不该一天给三颗糖,我应该等狗娃子他们给我三十棵金线莲后,再给他们一颗糖。”   大娃用力拍了拍床板,觉得自己现在好痛苦,身上还欠着小妹和米宝的糖,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   这是点工失败了啊。   宋禾安慰他:“没关系,不是有句话叫失败乃成功之母嘛。”   她摸摸大娃的耳朵,继续说:“不同的情况呢,有不同的方法。金线莲很赚钱,所以咱们大娃太迫不及待了,可天上哪有掉馅饼呢?这种时候,咱们更应该冷静下来,把方方面面都调查清楚,考虑清楚才行。”   大娃点点头,愁眉苦脸:“我还是让狗娃子他们帮忙找蝉蛹吧。”   先老实点,把身上债给还了,等有本钱了再做别的。   宋禾把薄被子搬到竹床上,姐弟四人今天晚上就睡在院子里的竹床上,枕着星光沉沉进入梦乡。   幼儿园。   宋禾最近忙得很,才给大班小孩上完课,又赶紧把初中课本拿出来,坐在墙根底下塞着耳朵不停背诵。   二花晃悠到她身边:“小禾,你啥时候去考试?”   宋禾:“后天,和学校里初二的学生一块考试。”   她还真有些紧张,前两天拜托晓敏拿了一个初二学生的测试卷,她做个手熟后才稍稍放些心。   可随着时间越近,她就又开始焦虑。   二花有些羡慕:“真好,小禾你说我之后能不能也这样?”   宋禾眨眨眼思考:“应该是可以的,如果这次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可以,谢谢你!”二花喜笑颜开。   如果能继续学业,谁会不想继续呢。 第34章 人贩子   这天是期末考的日子, 宋禾摸黑起床。快速给自己下了几个空间中的冷冻水饺,然后带上纸笔出门。   清晨的温度十分凉爽舒适。   村里道路上已经有村民在走动,有的房子上头甚至已升起炊烟。   第一个村民:“是小禾不, 今天去公社考试?”   “对对对, 今天考试。”   第二个村民:“路上是小禾吗, 大早上的去哪儿啊?”   “我去马棚, 今天要到公社考试。”   第三个村民:“李老八早去马棚了, 小禾你得快些, 他赶车可不等人, ”   “是吗。”宋禾立即撒丫子奔跑:“谢谢婶子!”   急赶慢赶的,宋禾终于在李八叔发车前跳上马车。大概半个多小时后, 马车到达河西公社。   马车在公社中缓缓行走,天色也慢慢变亮。   宋禾还是头一回走公社的这条路,公社道路两边的砖瓦房明显变多, 有的地方连道路都是用青石板铺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 便到达河西中学。   晓敏已经在中学门口等着了,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女人。那女人是晓敏姐姐,李队长的大闺女。   宋禾挥挥手:“晓婕阿姨, 晓敏。”   李晓婕朝她递一个白馒头:“吃饭没,垫垫肚子。”   “吃了吃了, 怕没精力考试, 我今天差点吃撑。”宋禾连连摆手。   她这么说李晓婕也不硬塞, 免得撑得肚子疼。   李晓婕看完手表:“那你俩先进去找个地方坐下,晓敏就别乱跑, 陪着小禾。”   晓敏点点头, 冲她姐吐了个舌头:“我哪里会乱跑。”   说完, 拉着宋禾往学校里头走。   晓敏凑到宋禾耳边:“你看到我姐手上的手表没, 上周刚买的,她这几天就天天盯着自己的手表看呢!”   宋禾好奇:“多少钱?”   晓敏撇撇嘴:“不晓得,但是手表票是我娘给的,也不知道我娘从哪儿找来的。”   这……宋禾倒晓得,约摸是去年从那对夫妻那儿坑来的。当时有一张自行车票,还有一张手表票,她和大壮叔一人分了一张,大壮叔的那张肯定给了张奶奶。   晓敏踢踢路边的石头:“我姐以前常跟我抱怨,说啥几个兄弟姐妹里,我娘对她最不好了,你瞧瞧她现在……估计我娘现在说啥她都听。”   “唉!”说完重重叹口气,“我也好想要块手表。”   宋禾想了想,还是把当初和大壮叔联手坑钱这事儿说了。   “所以你回家千万别提这事儿,特别别在你二嫂面前提。”   要不人小夫妻恐怕得出矛盾,一张手表票啊,这可不是粮油票,值钱着呢!   晓敏惊讶得合不拢嘴:“娘嘞,这种好事儿我咋没碰上!”   她万分后悔地拍拍大腿,“我要早知道,那几天我逃课都得逃回家!”   宋禾笑笑:“那你得小心被张奶奶打。”   在操场上站了几十分钟,晓敏带着宋禾去到考试教室。   晓敏挥挥手:“那我走啦,我们也得考试,估计是一样的时间,到时候都去学校门口集合。”   宋禾:“好。”   考试很快开始,这种时候没人会太注意教室里的生面孔。   第一场是考语文,这是她拿手的科目,所以答题答得特别顺。   接下来还有几何、代数,以及物化生政史地。   宋禾最担心的只有政治。   一个失误,那可不是不及格这么简单,严重点是会被人盯上的。   这场期末考试一共考了三天,考完最后一科的宋禾走出考场后深深呼出口气,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   晓敏早在门口等着了:“我先前一直没敢问你,你考的咋样?题会做不?”   宋禾露出笑:“如果没啥意外,应该能过关。”   “这就好!”晓敏拍拍她手:“你绝对可以的。”   走到学校门口,宋禾想起啥似的,“晓敏你等等。”说完,匆匆跑到教室办公室,没一会儿又匆匆跑出来。   晓敏好奇:“咋啦?”   宋禾:“我帮二花问问,看看她能不能也来考试。”   “那行吗?”   “行的,她还比我更容易,她原先就在这儿读的初一。”   宋禾考试期间幼儿园的课都压在二花和翠芬两个人身上,等她回去之后,只能疯狂补课,一直忙活到六月底,才慢慢恢复原状。   原先她以为成绩应该很快就能出来的,哪知她报社的支票都到了,成绩还未出来。   这次报社同头一回那般给了回信,十分详细地解释和说明了目前国内的疫苗情况。   宋禾这才知道目前国内疫苗是真的少,许多人也就打过卡介苗和牛痘疫苗。   而且产量也不多,这两年整个源阳市都没分配到多少。   可回信中还讲了,已经有一批疫苗要送往源阳市来啦,并且会把“疫苗下乡”的建议告知有关部门,让宋禾稍等几个月。   最后,也是宋禾最关心的问题,这次支票上的钱足足有24块,大大缓解了她们家几个月没进账的窘境。   七月初,太阳能把人晒得脱层皮。   大地被烘烤得仿佛散发着热气,路旁的野草被晒蔫巴巴的,大树倒是十分精神。   即使是这种天气,村民们也得去地里干活。宋禾她们也终于体会到幼师这个岗位的优越之处,那就是半点太阳都可以不要晒到。   几个月的注意和保养,宋禾终于把自己给养白了些。   就连狗娃子小朋友看了都直呼小禾终于比他还白,终于像个观音菩萨了!   宋禾:狗屁,你们哪里知道观音菩萨长啥样!   自由活动课上,狗娃子不去和小朋友们玩,反而皱着眉蹲在宋禾旁边,满脸都是苦恼。   狗娃子脸蛋上的肉很多,比他双胞胎哥哥猫娃子胖好些,宋禾没事儿的时候就好爱捏他脸蛋。   他蹙眉不展:“小禾老师,为什么没人愿意听我讲故事?”   宋禾随口道:“是不是他们太忙啦。”   “才不是,都等他们没事儿干的时候我才去讲故事的。”狗娃子托腮,小小的年纪居然有了这种大烦恼。   宋禾犹豫一会儿:“是不是你的故事不太吸引他们?”   狗娃子大惊:“怎么会呢!”   “我的故事还会不吸引人!”   他可是幼儿园故事课上最认真听讲的小孩了!   宋禾安慰他:“你在创作……呃,想故事之前,得先多看看、多听听别人的故事。咱不要先着急写,往后能写故事的时间多着呢。”   狗娃子苦闷,地上都被他挖出一个坑来了,他到哪里找故事听呢?   宋禾摸摸他的头:“去找村里的大人吧,年纪越大的越好,他们一肚子都是故事。”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宋禾都快把狗娃子心结打开时,鸟蛋风风火火冲了过来。   “小禾老师,你在听狗娃子讲故事吗?他又想要讲故事啦,他的故事我都听过,你还是别听吧,听了可没人给我们上课啦。”   鸟蛋满头是汗,但说话都跟放鞭炮一样,气都不带喘的。   狗娃子立刻站起身扑倒他,“鸟蛋,我一定要把你想成坏人!我以后的故事里,坏人都得叫鸟蛋!”   宋禾赶紧分开他们,这两人关系特别奇怪。最为要好,可又最会打架。打完还没一个小时,两人又勾肩搭背的哥俩好了。   一般情况下,这两人打架她一般都不多管。   鸟蛋比狗娃子利索又会讲,他嘟着嘴巴:“本来就是嘛,狗娃子上回给我讲故事时我都睡着了,给大娃讲故事大娃也睡着了。下节课小禾老师你还得带我们唱歌呢,可别睡着了……”   宋禾眼瞅狗娃子要气狠了,赶紧把鸟蛋给招呼走。   “咱们狗娃子不听他们的话,以后让他们乖乖花钱买你的故事看!”   狗娃子眼泪汪汪:“真的吗?”   宋禾点点头:“对,咱们就专写让他们看了难过的故事,难过得成宿成宿睡不着,眼泪哗啦啦的流,想打你又打不着你,想不看又心痒痒。”   狗娃子被她这番话给振奋到了,顿时在心里立下一个远大的目标。   他要写篇听者伤心,看者流泪的故事!   宋禾安抚好两个小屁孩后,心中终于松下一口气。   公社中学的成绩在七月初下来,不出所料,宋禾果然合格,有了一年后考初中毕业试的资格。   宋宁玉十分高兴,这代表这她家荷花或许能拿到初中毕业证,甚至高中毕业证!   再往大想想,是不是上大学都有可能?毕竟她家荷花这么聪明,自学都比上课的人考得好。   时间就在宋宁玉的一声声吹捧中慢慢流逝。   地里年初种的地瓜被收起来,紧接着宋禾又忙不跌地种下去。   这个时间正是最适合地瓜生长的时间,七月种植十一月收,等冬日到来,山上没有野菜找时刚好可以吃地瓜。   当然,这是村里人的做法。   宋禾这天又在空间中清点物资,来到这个年代都快一年了,空间物资被消耗了许多。   熟食已经全部被吃光,还是宋禾一个人吃的。   新鲜的各种肉也已经消耗完毕,不仅如此,冰柜中只余下两包五斤装牛肋骨,以及几包鸡翅。   剩得最多的还是米面。   面粉基本没用,大米倒是用了一袋半。   而米粉南瓜等等东西,因为没有借口,宋禾也一直没拿出来。   零零碎碎的东西算到最后,宋禾蓦地发现,自己这些物资或许还可以苟个一两年!   最关键的是她存款悄咪咪地破百啦,村中好多人家存款全部或许都没她的一半呢!   在绝大部分村民心中,她家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家庭,报社会给稿酬这事儿除了姑姑家外,一直没有被其他人知道。   宋禾心中终于慢慢有了底气,能在这个时代好好生活的底气。   北风吹,新年到。   今年的新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早在十二月时村里就有消息,说是在正月初七那天村里会放电影。   电影哎!   宋禾初次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睛都直了,无比期待这天的到来。   夜晚降临,今日礼堂分外热闹。   “快些走了!”宋禾着急催促,“米宝出门看电影带啥口哨,人家看得正起劲儿时,你要是敢发出声音会挨揍的晓得不?”   “还有小妹,别臭美。大晚上辫子编得再好看也没人能看得到。”   宋禾站在门口气得叉腰,发现小孩越大还越不好管了,脾气变犟,主见也越来越多。   “还有你大娃!你那一袋袋零食带去干啥?”   “卖呀,今天可是赚钱的好机会!”   宋禾奔溃扶额,啥小孩啊这是,一天天的不消停。   黑暗的路上米宝紧紧牵着宋禾的手:“姐姐,我带口哨才不是为了玩呢,我是为了安全。”   宋禾摸摸他头上的小卷毛:“这话怎么说?”   米宝牢牢握着口哨,“今天人太多了,万一我走丢了,姐姐找不到我怎么办?”   他是个谨慎的小孩,自从听了各种故事后出门一定要做万全的准备。   宋禾发觉小孩子想法是真的很古怪,找不到人就回家呗,回家总能找得到人了。   不过带就带了吧,这个口哨也是米宝自己的。   原先只给大娃几颗糖,如今大娃已经帮他挣了一个口哨出来。   礼堂十分昏暗,李队长拿着手电筒站在舞台上:“都找个位置坐好,别再走动了。”   头一回看电影的村民们都很激动,说话声让整个礼堂闹哄哄的。   电影放映设备在人群的背后,宋禾走到旁边观察一会儿,没觉得有啥意思后又坐回座位。   小妹反而蹲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和电影内容比起来,这个放映设备让她更感兴趣。   舞台上挂了一张白布,突然间,白布亮起,有画面渐渐出现。   无论李队长怎么喊都安静不下来的人群,在这瞬间鸦雀无声。   宋禾注意力一下子被电影拉了过去,不到一分钟,她就晓得这是啥电影了。   《永不消逝的电波》啊!   大名鼎鼎的电影!   她记得特别紧,这部电影是58年上映的,在她穿越之前的那个月还复映过一次!   顿时间,宋禾兴趣被拉满,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仿佛两个时空重叠了,自己依旧是几十年后的那个宋禾。   整个礼堂十分安静,半点声音都没有,在场人都沉浸在电影当中。   “同志们,永别了,我想念你们。”   李侠把电报稿吞入口中的那一刻所有人流下眼泪。压抑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年纪大的老人更是放声大哭。   随后站起身骂叛党骂姚苇,把礼堂中的小娃娃们吓得动都不敢动。   这部电影远大家没看过瘾,吵着闹着要再播放一遍。   “队长,去说说,咱们还想再看一遍!”   “是啊是啊,不是说今晚放映队的人是住在村里的吗,所以再放一遍吧。”   李队长没办法,连他媳妇孩子以及孙女都闹着要再看,只能认命的去和放映队的人沟通。   礼堂中其乐融融,可在村口处却有危险在逼近。   “老羊你他娘的小心点,这个村有个老头爱在村口,你别被他瞧见!”   一个光头男人急急忙忙抓住前边的男人。   老羊身形一缩:“不是说那老头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吗,怕个屁!”   光头挥起手拍他后脑勺:“那老头有狗,狗吓人得很。我上回要是再晚一步,保准得被那条狗咬到。”   年节期间,是最好拐孩子的时候。   他是外省人,听同行提起过平和县的李家村。说是这个村庄别的不多,就小孩多。如果布置的好一些,别说一两个孩子,就是三四个都能抱走。   光头想干票大的。   年过完,兜里实在是没什么钱。   家里的小弟也到要结婚的年龄了,可彩礼却拿不出来,老娘都快愁瞎了眼。   几天前他曾来过李家村探探路,还别说,这个村的小孩是真的多,可村里的大人看得也真是紧。   特别是有个啥、啥幼儿园的,把小孩都关在里头,别说抱走,就是和小孩说个话都难。   还有村口的老头和黑狗,一双眼睛利得很,他要不是灵机一动装成过路的人,恐怕都得交代在这个李家村。   不过今晚,他们做了万全准备。   先是打听到李家村要放映电影,又带了四个人分头行动,甚至安排了暗号,安排了路线,更安排了一辆马车在一里外等他们。   “小弟,你跟着我走。”   光头压低声音,对着后头一个正在发抖的小年轻说道。   小年轻是真的害怕,说出的话都连不成一句,磕磕绊绊的:“大哥,咱们被抓到会被人打死的吧?”   “小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咋会被抓到?你大哥我做了多少单有哪次被抓到?”   光头躲在黑暗的角落,眼睛紧盯前方,等待小孩出现。   大人看电影能坐的住,小孩却不一定能坐的住。   他坐在地上,深深呼出一口气:“而且今晚公社那里有唱大戏,老马几个是去公社那边,咱们干完一单就跑,公安来了也是先去公社。”   小年轻拽紧大哥的袖子,这种时候心里实在是紧张。   他从来都不知道大哥干的是这种事,家里几个哥哥娶媳妇的钱原来都是这么来的。   拐小孩啊这可是拐小孩!   小年轻咽口水:“万一……万一咱们失手,被抓住了,娘可咋办!”   其实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可偏偏小弟吵个不停,让光头十分烦躁。   “那你说,你说咋办?来都来了,咱们想退,其他三个愿意退吗,退了你拿什么娶媳妇儿?”   光头即使是在训斥,眼睛也一刻不离的望着礼堂方向。   “家里老二的身体废了,老三是个白眼狼,老四被他媳妇儿栓在手上,我可是看在你对娘还孝顺的份上,才带你来赚这钱!”   不光如此,或许是自己损阴德的事做得太多,他都已经40岁了,还一个孩子都没有。   如果他只有一个女人,那还能说是女人的问题。   可他前后换了三个妻子,外头也和不少寡妇厮混,就这还一个孩子的影都没看到!   所以光头也死心了,琢磨着等小弟结婚生孩子后,就从小弟那抱一个来自己养,好继承他的香火。   夜越来越深,月亮慢慢隐于乌云之中。   礼堂内逐渐开始出现小孩的说话声,他们已经快坐不住了,按耐不住想离开凳子的心。   “娘,我想出去玩。”秀珍婶子家的小宝说道。   秀珍婶子摇摇头:“不行,看电影呢,这是电影。”   没准这次看完,下次再看就得好几年后。   可小宝实在是坐不住了,转头问问姐姐:“姐姐带我出去玩,我不想看了。”   小花摇摇头:“娘说不让你去,我就不带你去。”   小宝一听立刻在座位上扭起来,看得秀珍婶子直想打人。   她烦躁的摆摆手:“小花你带弟弟出去,不可以去远的地方,只能在门口。”   小花自己也坐不住了,拉着弟弟就往门外冲。   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三个。   宋禾见着这么多小孩都出去心中就直跳,赶紧到处看看自家三个娃。   大娃正蹲在最前排卖吃的,瞧他旁边吃的还有一大堆,保准不会出去。   而小妹在放映电影的机器旁边,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和放映队的人在讲些啥。   只有米宝?   宋禾猛地站起身左看右看,米宝呢?!   “树皮爷,看到我家米宝没?”宋禾焦急问。   树皮爷今天难得没在村里晃悠,他这会儿哭得都跟个泪人一般,大黑紧紧靠在他腿旁边。   “米宝?”树皮爷一惊,转头看看,好些娃娃正往门外偷偷溜去。   后边有个大娘道:“小禾,你家米宝跟鸟蛋和狗娃子走了,刚刚走的。”   宋禾松了半口气,紧接着离开座位,“树皮爷你帮我看着大娃和小妹,千万别让他俩出去,我去找米宝。”   树皮爷点点头,拍拍大黑脑袋:“你把大黑带出去。”   “好。”说着,宋禾拉起大黑,“大黑跟我走,明天请你吃饭。”   礼堂外,几个小孩无聊地扔石头。   米宝紧紧绷着脸:“我不想出来,我想去找姐姐。”   狗娃子不让:“不可以,你是沙僧,你走了我们怎么演?”   米宝撅起嘴巴,“那现在你也没演啊。”   “那是因为人还没齐呢。”说着,狗娃子指了指礼堂方向:“看看,鸟蛋把小宝抓来了,妖怪咱们也有了!”   说着大跳,台词一句一句的,拿着棍子到处乱挥,成功把几个小孩吓得四散开来。   不远处,几个人在见着小孩的那一刻眼神变得锋利。   光头更加小心地躲在阴影之中,听着远处小孩嘻里哈啦的玩闹声,心脏砰砰砰地越跳越快,仿佛全身血液凝滞一般。   小宝扮演的是妖怪,为了躲避狗娃子这个“孙猴子”,跑得比谁都快。   偷偷摸摸的,一个不小心就走出晒谷场。   “真笨真笨,抓不到我——啊!”   刹那间,小宝被捂住嘴巴,拖到阴影之中。 第35章 抓捕   冷风呼啸, 把树枝吹得摇摆。   米宝站在晒谷场上不肯离开,下意识的望了眼黑暗之处。   他蹙起眉毛:“狗娃子,咱们去礼堂吧, 姐姐说小孩不能乱跑的。”   狗娃子正到处找小宝呢, 他真觉得米宝才应该演唐僧, 吵人得厉害。   “小宝去哪儿了?他肯定不守规则跑出晒谷场了!”   狗娃子找了一会儿, 把地上棍子捡起来, 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米宝急的直跳:“不可以出去, 有会抓小孩吃的狼外婆!”   另一边, 小宝被紧紧捂住嘴巴,身体被人禁锢着, 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光头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紧前方,嘴巴里咬着一颗石子,目的是为了更好的集中注意力。   “这些崽种, 他娘的咋还不出来!”   小年轻分外害怕, 看了小宝一眼再不敢看第二眼:“大哥,有一个了,咱们回去吧。”   “那咋行, 你数数那里多少人,可好多男娃娃, 这次咱们做了这么多准备, 又碰到这么好的机会, 怎么也得多捉几个。”   说着,他想起啥似的, 转头说道:“你在这守着, 我去把这个小孩抱给老羊, 让他先带马车上去。”   小年轻顿时大急:“大哥我不敢, 要是有小孩来了咋办?”   光头狠狠皱眉:“你这一身大块头咋吃的,来了就抓,就像哥刚才那样紧紧捂住小孩的嘴巴!再说了,我刀都留一把给你了,你还能制服不了一个娃娃不成。”   最关键是凭啥坏人都他当?只要小弟敢动手,以后就收不了手,他也不怕小弟回去跟娘和老二几个说这件事儿。   说完光头勒紧小宝离开,往另一方向走去。   狗娃子拿着棍子到处乱找,树干后、竹笼下,可就是找不到小宝的身影。   “可真会藏……”   狗娃子疑惑地挠挠头。   突然——地上出现一个正慢慢移动的大影子,狗娃子身体瞬间紧绷,莫非真是狼外婆找来了?   正当他想跑时,整个人被抓起悬在半空中,嘴巴被捂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年轻手在发抖,是真在发抖。   这种天气,冷风能吹得人骨子泛着疼,可他额头上却汗水直流。   刹那间,狗娃子就想起幼儿园中小禾老师说的人贩子。   他心中也慌乱,稍稍能发出点声音时,他急忙道:“舅舅,呜呜你是……舅舅吗?”   正控制不住大喘气的小年轻一愣。   啥?这孩子说了啥?   “舅舅,啊呜呜放开我呀……”   小年轻试探地放松手劲。   狗娃子心中一喜,刚打算大喊,心中就想起小禾老师说的话,还有村里老人说的人贩子故事,他强忍害怕:   “舅舅,你找我也没用,我娘的钱都在爹手上,你还是别赌了,我爹不会给你钱的。”   “娘老说我以后就只有大舅一个舅舅,你都好多年不来找我娘了,我娘让我别见你别学你,娘可讨厌你了。”   好多年不来?   小年轻终于稍稍放心。   他心中随即想起一个好办法,可行度非常高,说不定还真能把那群小孩一网打尽。   若是这样,这次功劳就他最大,钱也是他分得再多,娶媳妇的钱靠自己都能挣来,以后还要送一个孩子给大哥吗?   小年轻咽下口水,在狗娃子耳边低声说:“舅舅这次有钱,买了好多糖,那边是你朋友不?都喊过来,舅舅给你们分糖。”   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的糖。   狗娃子瞪眼,还真有糖?!   他眼睛滴溜溜转:“可我不想给他们吃。”   小年轻心急,眼瞅着大哥就快回来了,于是急忙道:“你想当孩子王吗,你给他们糖吃,他们才会认你当老大。”   又继续道:“我怕有人会欺负你,你喊他们过来,以后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狗娃子:“真的吗,鸟蛋最会欺负我,你等等一定得狠狠教训他。”   “好,舅舅答应你。”   说着,慢慢松开狗娃子:“你可别跟大人说,得悄悄的,否则我就教训不了了。”   狗娃子使劲儿点头,“我不傻的。”   小年轻认真盯着狗娃子看,几秒后才彻底松开手。   狗娃子冷汗直冒,他把抓一把糖果放到口袋中:“舅舅你等着,我一定让他们过来。”   他也不敢使劲儿跑,一路上眼泪不停流,更不敢回头。   小宝去哪儿了?   狗娃子抹抹眼泪,小宝那么蠢,肯定不像他一样能逃出来。   另一个方向,把小宝抱给老羊又原地返回的光头见着路上有一个小孩在跑,还是从小弟那个方向跑出来的。   顿时他心脏直突突,快速往前奔。   “蠢货!”   经过小弟旁边时忍不住低声骂,也不顾会不会打草惊蛇了,只想着能抓几就抓几个。   村里人都在礼堂,到时候也追不上他们。   狗娃子快跑到晒谷场时十分敏锐的发现后头有人跑来,他一个激灵,登时大喊:“救命啊——”   “娘!抓小孩啦!”   “快跑!”   “米宝鸟蛋快跑!”   喊完他直接脱力,速度都慢下不少。   米宝听到声音陡然腾起,下意识拿起口哨。   “咻咻——”   口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十分刺耳。   仿佛利刃划破黑夜,惊起一阵鸟鸣。   又是几声口哨,刚带着大黑出门的宋禾刹那间转身跑了回去。   边跑边大喊:“别看了,快去找自家娃娃!”   米宝绝对不会乱吹口哨的,上次他掉到沟渠中爬不起来都不吹口哨!   “快去快去!肯定是出了事!”   宋禾着急地跑到台上大喊:“出事了快出去!村口,山脚都得去!特别是村口!”   台下人大惊,有的在问宋禾出了什么事,可家中有娃娃的已经冲了出去。   宋禾强迫自己冷静:“小孩都呆在礼堂里别动,不可以出去!留下几个人在这里看着,别人都出去找孩子,找到后全部拉到礼堂来。”   李队长急匆匆:“怎么了,出啥事儿了?”   宋禾此刻心中乱得很,身体止不住打哆嗦。   她拿着手电筒,眼睛飞速在礼堂扫过:“队长爷爷,肯定是出事了,米宝他吹口哨!他没事绝对不会吹口哨!”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宋禾深深吸气呼气,眼睛不停眨动。   几秒后,一滴汗水流到眼睛中,宋禾闭了闭眼:“少了八个。”   米宝、鸟蛋、狗娃子几个都不在,还都是八岁以下的娃娃不在!   二花连楼梯都来不及走,直接撑着手爬上台:“我家四花五花在吗?”   宋禾浑身泛着冷意,点点头。   她紧抓二花的手,“你们把小孩都看紧了,我出去一下。”   是她今天警惕性降低了,来李家村这么久,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哪能想得到今晚就发生大事。   宋禾拿着手电筒出门,心里乱糟糟的,不停喊着:“米宝!”   “米宝!”   李队长立刻点了好几个火把,火把的火光渐渐将四周环境照亮。   米宝躲在大石头后面,他眼睛瞪大,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手拽紧口哨,浑身散发着恐惧。   他看到了,看到有人抱走了狗娃子。   眼泪无声流出来,直到见着大人冲出来时,米宝才敢站起身。   他哭喊:“有人把狗娃子抱走了,往那里去了!”   狗娃子爹和几个哥哥霍地朝着米宝指的方向冲了出去。   李队长把火把发给众人,“强子带着十个人去村口,春平再带十个人去后山山脚,其余人跟着大壮到处找,把大黑也牵上!”   “记得抄家伙!”   没几秒,村里被火光点亮。   宋禾出来时就看到四个娃娃坐在晒谷场中心,旁边几个婶子守着。   见到米宝那刹那她心松了一半。   “米宝没事吧!”她迅速飞奔过去。   米宝眼泪直流,把整个脸蛋打湿了。   可他还是抬起手,擦擦宋禾的脸颊:“姐姐我没事的,你别哭,是我不好,我跑出来玩。”   宋禾吸鼻子,摸摸他头。对几个小孩道:“都跟我去礼堂,来一块去。”   说完把四个小孩带到礼堂,秀珍婶子不知从哪儿跑进礼堂中,头发都乱糟糟的。   看到小花的刹那抱着她哭,没一会儿又狠狠拍她背,哭喊:“你弟呢,小宝呢!你咋就没看好他!”   小花汗洽股栗,不停摇头,站都站不稳。   宋禾拉住秀珍婶子:“婶子,你去家中找找小宝用的东西,然后找大黑,大黑能找得到!”   秀珍婶子立刻反应过来,回握住宋禾得手:“真的吗?”   宋禾点点头:“公安抓不到人时都借过大黑!”   这话说完,秀珍婶子连跑带爬的赶回了家。   夜渐深,村民们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宋禾旁边围了不少人,都是幼儿园的娃娃。他们感受到危险,紧紧贴着宋禾和二花几个。   “小禾老师,我弟弟能找到吗?”小花哽咽问。   “能的,肯定能。坏人还没跑远的时候咱们村大人就冲出去了,小宝会没事的。”   果然,过了不久,外头传来一阵呼声。   宋禾趴在窗户上往晒谷场上看。   大黑死死咬着一个男人的腿,鲜血流满地。一旁的秀珍婶子夫妻拿着棍子使劲往他身上打,凄惨的哭喊让人听了心慌。   李队长眼瞅着再打下去人就要没命时才上前阻止。   他拍拍大黑的头,又换一件衣服给大黑闻闻,紧接着大壮牵着大黑离开。   整整寻找到后半夜,这才找到三个小孩。   唯有狗娃子,即使是大黑都没将狗娃子找到。   李队长早就安排李老八几人去报警了。   路上,顺带把停在村口外的马车给拉进村中,又捉到一个正在马车上望风的人。   这人被拖进村后也挨了一场毒打,村民们满是愤怒,特别是王桂花一家人,恨不得把几个人贩子给生吞活剥。   人贩子没抓全,谁也不敢把小孩带回家,只能在礼堂待着。不少人都聚集到了礼堂来,宋禾反而能够出去。   狗娃子家人急得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有个人贩子被踹得吐出血,把能说的都说了,可还是找不到那个叫“光头”的人贩子。   宋禾:“村里还有哪儿没找的?山上找了吗?村口竹林呢?还有我家那片地方?”   李队长眉毛都能夹死苍蝇,他道:“找了,都找了,庄稼地,沟渠,包括每个人的家里都找了一遍。村口和山上还有人守着,不仅是大黑,村里其他狗也被放出去找过。”   旁边会计张春平狠狠踢一脚人贩子:“奇了怪了,连狗都找不到,这人还真是会躲!”   嗯?   狗都找不到?   宋禾心头一动,试探道:“会不会在水里?”   李队长一愣,手上烟被掐灭。   村里十几个汉子又换了火把,朝着村东的那条河走去。   过几日就是元宵节了,如今河面仿佛像铺满花灯一般。   火光倒映在河水之中,波光粼粼的,在这种环境中显得无比诡异。   半个小时后,当大黑靠近水边芦苇丛之时,突然弓紧身子,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冲着芦苇丛一头扎去。   “啊——”   随后,一阵惨叫传来。   第二日。   天气晴朗,蓝天澄澈,云朵洁白。   今天全村的人都起的很晚,不过还有像李队长这样一晚未睡的。   公安看着奄奄一息的几个人贩子,心想这个李家村的人是真的勇猛。   更勇猛的是李家村的大黑,乖乖,这个光头半边脸被咬了一块肉算好的了,这个左手才是真被咬得厉害。   什么叫深可见骨,这才是。   有个公安稍稍给包扎一下,心想这个人这只手指定得废。   狗娃子家长后怕的拍拍胸口。   突然问:“公安同志,您说公社也出了人贩子?”   陈公安点点头:“对,当时所里人大部分都派到那里去了,所以你们村稍微耽搁一会儿。   不但如此,就连民兵都出动。   这群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偷偷溜到他们平和县的。还好这两天没有赶集,县里的庙也因为去年失火烧了,办不了庙会。要不然说不准得拐多少个小孩。   旁边的小公安叹口气:“公社有一个小孩现在还没追回来,如今正找着。咋说呢,河西公社是三个人贩子,你们这边有五个,孩子没出大事,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李家村的孩子可真机灵,特别是那个叫狗娃子的。要不是他逃出来大喊,另外个小孩又吹了口哨,恐怕七八个小孩得一网打尽。   陈公安把几个人贩子拉到马车上,临走前还感慨:“你们村小孩教育的是真行,公社那几个是被糖给骗走的你说说,还是得加强防范,加强教育。”   李队长谦虚两声,把陈公安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悄悄指着那五人:“他们会咋样?”   “这得看他们犯了多少事。”陈公安思考,“看样子都是老手,我估摸着……”   剩下的话便没再说了。   李队长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最近一段时间,几个村子都在讨论这件事。今天是李家村和公社,明天会不会就是自家村子?   听说公社的娃娃是被糖骗走的,于是有人灵机一动,也找人拿着糖去骗了自家村子的小孩,结果还真有娃娃被骗走!   这几天,家长们都不知道耳提面命了多少次,竟然还能被骗走!   这真是把家长吓得够呛。   “学学李家村的狗娃子,人家不但没有被骗走,还反骗了人贩子一把糖晓得不!”   “狗娃子脖子都被架了刀都不带怕。人家小命在人手上就乖乖的,一直等大人来救,这脑袋瓜子比你们好万倍!换做是你们,直接完蛋。”   “哎,李家村的小孩咋养的?那个娃娃是真聪明。”   “听说有上幼儿园,咱们村要不也办个幼儿园?不说教知识,教教娃娃不要跟人走就成。”   以上都是各个村子里常出现的话,狗娃子彻底成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别人家小孩”。   可狗娃子高兴不起来,狗娃子一家也高兴不起来。   被坏人用刀抵住脖子,还被按压在水下的记忆太为深刻。狗娃子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这个场景恐怕一生都忘不了。   高兴不起来的,还有公社主任。   练秀安最近忙的焦头烂额,几年前被拐的小孩没有找到,如今公社又有一个被拐的,那这就是他们公社的问题了。   明明出现过案例,为何没有注意?为何会让惨案再次发生。   这次去县里开会时,县长也着重指出这个问题。   王县长哐哐拍了几下桌子:“宣传部,宣传部!一天天的都在干些什么!吃白饭是不是,你们是群众养着的,得为群众服务!”   “还有公社主任,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你们没有对这件事上心。都看练主任干嘛?我说的是你们每一个人。有哪个公社没丢过孩子?有哪个公社又赶保证以后不会丢孩子?”   “回去以后组织些人,给我挨个到村里去宣讲。讲到村民都刻在骨子里,讲到小孩忘都忘不掉,宣传报也给安排上。”   练秀安开完会后就急得上火,把这件事当做第一任务,赶紧安排下去。   “对了。”练秀安拍下脑袋,“把李家村那个叫宋禾的老师给招进队伍里。”   宣传部的干部一愣:“啊?”   练秀安皱眉,“啊啥?人家比你们有能耐多了。瞧瞧那个叫狗娃的小孩咋说的,说是幼儿园老师早就说过‘千万别跟给糖给你的人走’。”   宣传部干部犹豫半天,道:“那是给她个什么岗位?”   练秀安无奈:“你先让人家来帮帮忙,我可不想把这种人才耗在你们宣传部里。”   公社建幼儿园这事儿真不能拖了! 第36章 去公社   宋禾收到消息时着实有些惊讶。   “我?怎么会喊我去做宣传?”   李队长与有荣焉, 脸上难得带些笑意:“你上课上得好,又会教娃娃,为啥你不能去?”   他又道:“这次公社恐怕是要下大力气去宣传, 所以你有的忙, 尽量在这几天把幼儿园的事情交代一下。”   宋禾点点头, 犹豫片刻, 看看周围偷摸问:“队长爷爷, 我干这活有、有工资吗?”   说实在话, 没工资她不太想去。   李队长顿时就变严肃:“咱们这是为人民服务, 不过……”   他露出些许笑:“工资肯定是有的,不仅如此, 还会管你的饭。公社食堂,饭菜很不错,运气好还能碰上肉包子。”   肉包子好哇, 还有工资, 宋禾心满意足。   距离人贩子事件的发生已有一周,这件事在全县都极受关注,宋禾带着刚写的信进县城时, 就听到周围有许多人在讨论。   这次跟着一起进城的是小妹。   小妹此时的表情就十分像山沟来的土包子,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要“啊”一声, 把过路人看得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不过让她最感兴趣的还是邮局, 根据大娃说, 邮局里头有一台穿梭机。   穿梭机诶,小妹人都快傻了。   她人虽小, 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穿梭机。   小妹拉着宋禾的衣服:“姐姐, 咱们快去邮局吧。”   “等等等等。”宋禾蹲在地上, 正在细细挑选地上的山药。这山药可是野生的,整整成人一臂长,是个好东西。   当时刚到李家村是宋禾也想过挖山药,可那阵子刚过饥荒,山上哪有山药给你挖。   至于后来,家里情况慢慢好了,她也就忘了这回事。   挑选半天,宋禾买了一根品相完整的山药,又在旁边的摊子买了鸡蛋。   因为家中每天至少要耗费两个鸡蛋,宋禾又不敢在村中常买。所以趁着来县城的机会,她就多买些,然后用稻草垫住放在背篓中,也不怕摔碎。   “别催姐姐呀,是不想吃鸡蛋还是咋滴?”   宋禾搂着小妹,因为被人贩子搞得心慌慌的,她还专门拿了个绳子,把自己和小妹的手系在一起。   说着,两人一同去了邮局。   宋禾此次要寄的信跟人贩子有关。   ——《在大力打击人贩子的同时,如何提高家长与儿童的警惕性》   这时候预防人贩子的体系和方法,绝对不如后世齐全。   比方说街上抢小孩的事件,街上抢妇女的事件。   在某些时候,不知情的围观群众可能会被人贩子利用,让群众们好心办坏事,从而达到他们的目的。   还有利用小孩子的爱心,把娃娃骗到偏僻的地方,从而把人拐走的。   都教导小孩要乐于助人,可这个“人”,是不是包含了居心叵测的“人”呢?   后世一条条经验,都是血和泪堆积出来的。   宋禾绞尽脑汁想了整整一整天,把能想到的防拐卖方法都写了上去。甚至配上小故事,尽量做到方法明确、通俗易懂。   “哟,又来寄信?”   那位柜台姑娘对宋禾已经十分眼熟,正想起身看看那个小男孩呢,没曾想映入眼帘的是个小女孩。   她眼睛顿时更亮了:“这就是那个妹妹?”   宋禾笑笑,点了点头。   柜台姑娘这次直接递出饼干:“来,叫啥名啊,给你块饼干。”   小妹腼腆谢谢她:“我叫宋苗。”   “好名字。”柜台姑娘乐呵笑:“你这次不会是真的来看穿梭机的吧?傻丫头,你哥哥骗你的。”   小妹一愣,嘴角抿紧:“没关系,我以后能发明。”   这话说的,邮局旁同样寄信的人都听乐了。宋禾再次谢谢这位柜台姑娘后,带着小妹离开。   路上,小妹即使吃着饼干,心情都有点蔫巴巴的,一直到去废品收购站时才重新有了精神。   废品收购站门口有几个老人坐着聊天,宋禾和管理废品收购站的人打个招呼后便进去翻捡。   这次她找到几本小学课本和一个首饰盒……嗯,没有暗格、没藏首饰的首饰盒。   虽然磨损了很多,但依然能用。宋禾犹豫一会儿干脆把这个首饰盒给带上,平日可以放一些小物件。   这次废品收购站没有近期的报纸找,在快要回家之时宋禾又买了许多报纸。   她只知道这个时代大体的事情,细枝末节之处还真不懂的。   宋禾从有条件后就期期不落的读报纸,报纸上眼熟的一些人,一些事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接下来的两天宋禾开始疯狂上课,幸好二花和翠芬都锻炼出来了,否则在她离开的期间幼儿园还真得关闭。   这天上午,宋禾站在村口等待。   没一会儿,有辆牛车朝着李家村来,她走上前几步:“是公社的人吗?”   牛车后头坐着一个穿着蓝色衬衣的女人,她点了点头:“我叫陈莲,是宣传部的。”   她刚说完话,村口的树皮爷就上前打个招呼,这意思是让宋禾放心,这位确实是公社的人。   宋禾这才放心上马车。   经历过这场事,村民的警惕性上升到最好,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是直接拿锄头。   还记得昨儿村里来了几位记者,村民们听到大黑“汪汪”两声后直接从地里冲了出来。   有拿柴刀的,有拿锄头的,还有随手拿个枯枝的,甚至抱石头的都有,愣是把人家记者吓得鞋子掉了都不要,忙不迭地往回跑。   直到李队长出来了,再三确认记者的身份,这才让记者进入村中。   这几个记者也是倒霉,村口那一下把人家搞得够呛。之后,村民们得知人家是正儿八经记者,态度又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搞得好几个小时他们都战战兢兢的,连口水都不敢喝。   急急忙忙采访完后迅速跑路,那速度比宋禾当年跑八百还快!   宋禾爬上马车,对树皮爷挥挥手,朝着公社而去。   公社的办公区绝大部分都是砖瓦房,看着就觉得齐整。   因为公社面积大人口多,所以公社里头的干部干事也很多。再加上经常有各个队的队长来公社办事开会,于是三年前公社开了一个食堂。困难时期关了几个月后,去年六月份再度开了起来。   进入公社,宋禾先和练主任见了一面,然后再和宣传部的人开会。   她原先还有些紧张的,比方说宣传部的人请她上个台,发表一番演讲啥的。   哪知人家一坐下就进入工作状态。   至于寒暄?   什么寒暄,有什么好寒暄的。   宋禾发现根本没人care她……   既然这样,她就端正坐着听别人讲话。   直到过了半个小时,所有人都发表完自己的意见了,然后齐齐看向她。   陈莲问道:“宋禾同志,你有什么建议和看法吗?”   宋禾低头看看本子,笑笑:“刚刚大家的提议都很好。但是,我觉得适合大人,却不太适合孩子。”   所有人一愣,然后坐直身体,表示倾听。   陈莲放下的笔又拿起来,示意道:“你说。”   宋禾清清喉咙:“你们先前说的宣传报,我觉得可以搞得童趣一些,关键字大一些。”   “至于演讲,我觉得可以取消。”   有人一急:“那怎么行……”   “稍微等下,”宋禾继续道:“对于乡村的村民来说,演讲的用处是不大的。”   到时候没给你摆一桌牌都算好的了,大多数人只会趁着这个机会纳纳鞋底,编编笼子。   倒不是说村民们不重视,而是他们根本听不懂这么文绉绉、“高大上”的话。即使勉强听懂了,也很快会忘记。   陈莲稍微沉思,“那你说下你的意见。”   宋禾点头:“公社是不是有戏剧队,我觉得我们可以写一些小故事,让戏剧队的人排练一下,然后下乡演出。”   “小故事?”   在场人陷入思考。   宋禾继续道:“宣传语可以设计成朗朗上口的,易懂好记的,最好用喇叭循环播放。如果多有几首顺口溜就好了,顺口溜也不错。”   一个小时后,会议开完。   宋禾提出了这个戏剧队的意见,也就被派上写小故事的任务。   不过她害怕吗?完全不害怕。   这玩意儿她不是刚写完吗?就用寄给报纸的那些故事改一改,改成剧本的形式,再稍微添加和改动一些语言对话就可以。   其他任务自然分配给了其他人,反正这几日宋禾成功做到早出晚归的来公社摸鱼。   公社的饭菜确实不错,每天总有一份荤菜,即使肉不多,量不大,还经常抢不着,可也算荤菜啊。   若遇到周五就更幸福了,周五早上有肉包子,那肉包子做的比宋禾做的还好吃!   今天就是周五,宋禾特意没有吃早饭就跑到公社来。先把剧本给交了,又快速拿起饭盒跑到食堂去。   河西公社有个奇景,主任是个女主任,师傅是个女师傅。这里的师傅指的就是公社食堂的掌勺师傅周师傅。   宋禾跑得很快,在她前面没多少人排队,没多久就排到了她。   “周师傅!”宋禾灿烂一笑。   这位常年板着脸的周师傅也立刻扬起笑容:“来来来,多吃几个。你家里不是有弟妹吗,多买几个中午带回去。”   这闺女贼招人稀罕,跟谁说话都是带着笑落落大方的,即使是一起工作的宣传部几个干部,说起她都是句句夸。   这要是让宋禾知道,宋禾只会说:能不夸吗?!   她是临时来帮忙做事的人,是送功劳的人。又不是长期占着位置,还分功劳的人。   对于能力强,做完这一单就走的人他们那叫一个欢迎。   宋禾十分自然的买了五个包子,她配着地瓜粥吃了两个,剩三个给家里的娃娃吃。   因为家里有小孩,宋禾基本都没在公社吃午饭。不过下班回家后她也懒得做饭,干脆从公社食堂打包些东西带回去。   这时候可没说什么卫生不卫生,公社食堂的菜品质量绝对能过关。   没想到时隔许久,她又过上了顿顿有外卖的生活。   “舒服啊~”   吃掉最后一口蛋羹的宋禾靠在椅背上,眼睛不禁笑眯眯的。   只是这种日子没过多久,戏剧队的人记好台词得开始排练了。作为编剧的她,也该忙起来了。   “等等,翠花婶子,你这个时候孩子被人抢了,你明明说的是真话,可别人偏偏不信你。你表情不能只有愤怒,还要焦急,还要委屈,和不知所措晓得不?”   宋禾拿着本子再一次喊停,面容有些无奈,下意识抓抓头发。自从排练以来,她掉发的速度是之前两倍!   翠花婶子被气个不行:“啥玩意儿啊这是,怎么就不信小红说的话嘞,这些人通通都得抓去坐牢!”   宋禾:“……”   咱就说这只是一个情节,一个剧情而已。   她苦口婆心劝说:“我知道你可怜小红,所以你得演出来,让以后所有人再也不要经历小红经历的事。”   翠花婶子点点头,又开始练习。   宋禾长叹一口气,又去其他场地。   一共排练三场戏,一场是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抢孩子的。一种是学校放学路上学生直接被抱走的。最后一种是娃娃被人贩子用吃的东西给骗走的。   因为戏剧队人不够,所以排练时还要招募演员,这些活竟然都是宋禾负责,她加班加点,搞了差不多一周,三场戏才排练完成。   很快,利用空闲时间,宣传部带着戏剧队下乡演出。   新奇却又令人浑身发麻的故事,加上与众不同的表演风格,这场演出的好评顿时就跟龙卷风一样,席卷整个河西公社,十分令人好奇。   宋禾随口说的顺口溜也挺洗脑,刚好戏剧队的婶子大娘们声音都贼大。她们坐在马车上,马车行驶过村里时就大声把顺口溜念出来,还带着独有的腔调,像唱歌一样。   “陌生人说话我不理,陌生人糖果我不吃……”   从公社最外头的大湖村慢慢向里头的村子宣传,三天后就宣传到了李家村。   李家村期待戏剧队期待得十分久了,家家户户带着板凳和娃娃坐在礼堂中,这次是绝对不可能再让娃娃跑出去。   当然,这些娃娃看得眼睛发直,也不愿意跑出去。   到这时,已经没有宋禾啥事了,可是宋禾这个名字却被公社的人记得紧紧着。   今天大约是宋禾在公社帮忙的最后一天。   戏剧队已经演到了最后一个村庄上坪村,听说其他公社也邀请她们去演出,就连县里都有这个意思!   戏剧队发展到了这种程度,并不需要宋禾再帮忙。   说不开心宋禾是没有的。   很多人都觉得她离开公社会不乐意,但她还真不太愿意继续这项工作,和小孩打交道远比和大人打交道来的简单。   但非说惆怅也有,公社饭菜不错,离开公社就吃不到了。还有就是公社给的钱多,一天足足有八毛钱,八毛!   宋禾干了十八天,总共十四块四。   这可真是笔令人羡慕的巨款。   这笔钱拿到手,再加上《提高家长与孩子的警惕性》文章的稿费,她那回落到一百元以下的存款再次飙升到120。   只是宋禾刚收拾东西准备走时,一个大饼又落在她面前,即将塞到她口中!   陈莲路过办公室时急匆匆朝着里头喊:“小禾,练主任找你有事儿。”   宋禾:“啥事儿啊!”   没人回,只留下啪啪啪的奔跑声。   好吧,宋禾把额头刘海撇整齐,拉拉衣服摆后往主任办公室走去。   练秀安坐在椅子上,端着搪瓷缸子喝热茶,比起先前几天脸上表情轻松许多。   她还真是没看错眼,这个宋禾在宣传上一个顶两。   这种主意宣传部倒也不是想不到,可是那台本,那故事绝对没有她想的好。   如今那几则故事都上报纸啦!   全县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估摸着这几年没有人贩子再敢来他们平和县。   甚至市里也有人学起这种模式,宋禾在报社登载的文章被县长夸了许多遍,直呼这种人才别放过,公社不要就给他送到县里去。   想得美!   这种人不是当“兵”的人才,而是当“师”的人才。   放在宣传部里只能薅着她一个人使,可让她给公社训练出一批人来,那么以后就能薅着一批人使。   练秀安放下茶杯,啧啧两声,深感自己这主意无比绝妙。   “叩叩叩”办公室门被敲响。   练秀安坐直身体:“请进。”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让宋禾放下心。   练秀安指指她对面的椅子:“坐吧,要喝茶吗,还是麦乳精,我给你泡一杯。”   嗯!!!   宋禾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笑容勉强又稍稍透着些许疑惑。   娘嘞好吓人。 第37章 新工作   办公室外传来时有时无的说话声, 办公室里却有些安静。   宋禾刚刚着实没太反应过来,随后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思考太久, 赶紧露出笑容点点头。   “谢谢主任, 开水就成,我自己来。”   桌上有空杯子,宋禾自己倒了一杯, 等她喝一口后, 练秀安才开始问话。   她声音和蔼:“你这段时间在公社工作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宋禾稍微斟酌一下:“工作还算顺利, 基本没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宣传部的同志们也常常帮我忙。”   练秀安点点头:“那就好。工作没问题那家里呢?这么天天要来公社, 家里可还行?”   宋禾的心悬在半空中,实在不晓得练主任要打什么主意。她就一临时工, 需要这么关心吗?难道……   她心中再度琢磨琢磨:“家里也没什么问题, 弟弟妹妹都在幼儿园。只是每天路上耗费的时间确实比较长。”说着宋禾笑了笑:“因为我, 我们村李八叔倒是每天都要早起赶车。”   这倒是真的, 李八叔每日比她还早到马棚。持续两三天后宋禾有些不好意思, 便每天出门时给李八叔带个水煮蛋。   宋禾估摸着练主任是认可了她这段时间的工作, 现下又打算把什么活安排给她干。既然这样, 就得把自己困难的地方说出来, 否则以后累的还是自己。   练秀安迅速计算一下李家村到公社的路程,确实不算很短。   她沉思半刻:“这样吧, 下个月公社要办幼儿园, 你帮我培训出一批老师,待遇和现在一样。至于每天上班问题, 可以给你分辆自行车, 你这几天就先用, 你看行吗?”   宋禾眼睛慢慢睁大,原来是这件事。   “好的,主任。”   这活她熟啊,比宣传部好多了,幼儿园就是她的舒适区,宋禾一辈子都不想走出舒适区。   练秀安松口气,这个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再加上她家庭的原因,练秀安还真怕她不愿意接手这项工作。   照她来看,幼儿园老师远比幼儿园场地更加重要。而这整个公社,在怎么当幼儿园老师这个问题上,恐怕没人能比得过宋禾。   这天,宋禾是骑着自行车回去的。   老式自行车她没有骑过,但这种玩意儿技术都互通的。空闲时在空地上练习个半小时,她就基本掌握了方法。   自行车半旧,身上已有多处磨损。宋禾从没听说过公社还有配备自行车,所以估摸着这自行车是练主任自己的。   傍晚,回到家。   宋禾刚刚将车停在院子中,门口就传来三个小孩的说话声。   “大娃,你下次记着别给我糖了,给我买饼干吧……哇,姐姐!”   小妹最先看到宋禾,她眼睛一亮,快速冲向她,抱住宋禾的双腿。   紧接着又看到那辆自行车,小妹更是连连叫唤,三个小孩围在车旁边露出惊喜好奇,完全把她这位姐姐给抛在脑后。   “唉,姐姐得对你们食言了。”宋禾叹口气,然后将打包回来的饭菜带到厨房中。   “我接下来的几天还要去公社上班,或许得等到下个月才能回来。”   三个小孩一惊,米宝更是急忙跟到厨房:“那我们以后又要和姐姐分开吗,我不想要姐姐离开。”   他们从逃荒到李家村后就没有分开过。   即使是上幼儿园,可幼儿园中也有姐姐。宋禾不在的这几天,三个小孩十分不习惯。   宋禾摸摸他脑袋,抱歉道:“这是临时又有一项工作,所以没办法啦,总得要赚钱生活的嘛。”   臭小子,人家给的钱多还活少啊,以后把人教出来,想干都没得干。   一提到“生活”,米宝就不说话了。   他知道,大人为了生活,总是要干许多事。在这种时候小孩子不可以吵更不可以闹。   只是见不到姐姐,他心里有些不开心。   “咔嚓!”   宋禾快速磕两个鸡蛋到碗中,随后混合着紫菜,做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要不怎么说这个时代物资匮乏呢?   空间里有两大包紫菜,可宋禾来这都一年多了,愣是才找到借口吃紫菜。   或许因为不靠海,平和县海鲜极少。就连鱼都是淡水河鱼,压根看不到海鱼,甚至虾都极少能看到。   现如今她空间中啥肉最多?   那必定是虾肉。   幼儿园学费收的贵,伙食自然不会不好。   为了小孩们的安全,每日鱼偏少,但是虾却比较多。鲜虾更是天天都有,而且还是黑虎虾。   黑虎虾可是海虾呀,宋禾怎么敢大大咧咧的拿出来。   就连那虾米,她都不敢轻易示于人前。只能在包饺子或者摊煎饼的时候,暗戳戳放入一些,用来提提味,补补钙。   最近能吃上紫菜,还真得感谢公社食堂。   食堂的汤就是紫菜蛋花汤。虽然整个汤稀得能当镜子照,但好歹给了她借口不是?   于是宋禾每天都会打包一份紫菜蛋花汤回来,自己再趁着小孩不注意时添添紫菜,给几具身体补补碘。   紫菜营养可大了,造血补血,还能补充各种微量元素,特别适合正在发育的小孩吃。   她今晚做了碗料很足的紫菜蛋花汤,又炒了个黄瓜炒肉,再加上杂粮米饭,姐弟四人吃的无比香甜满足。   领了公社新任务的第二天,宋禾并不需要去上班。昨日离开办公室时练主任说了,给他放一天假,让她在家中休整休整。   宋禾猜想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人没招好,公社得趁着这天的时间招一波人给她培训。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时间晃晃悠悠向前进,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人间四月天。   宋禾家旁边有一棵桃花树,村里其他桃花三月都开了,可这棵树上的桃花,只有进了四月才会开。   光线从房间缝隙中透进来,引得被那一束光照耀着的灰尘飞舞个不停。   今天她难得睡了个自然醒。   经过长达一年多的教育,三个小孩如今晓得自己爬起床热早饭吃,更懂得吃完后悄咪咪出门上学,争取不吵到姐姐。   若是路上有人问,还会帮宋禾掩饰一二。   唉,不是姐姐太懒。   是姐姐为养他们太累!   村里人:小禾真是个好姐姐啊,在外要挣钱养弟妹,回到家休息时还要给弟妹做早饭。   宋禾这个好姐姐的形象是立的死死的,以至于村里人甚至隔壁村里人对她都十分满意,因此也给她招了几朵桃花。   这段日子,宋宁玉总能碰到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在今年开春后,整整有三家人找上门,明里暗里的跟她打探小禾。   等到小禾被公社招去做事情的消息传开后,那就更离谱了,宋宁玉走在路上都能感受到几股灼热的视线。   小禾今年虽说才十六岁,可按乡下来算,她已经十八,许多人都是在这个年纪说亲的。   不过宋宁玉不愿意,早嫁人有什么好的?   现在荷花工作赚钱,那都是为自己赚。等嫁人之后再赚钱,那就是为夫家赚。   女孩就是得兜里有钱,那腰杆子才会梆梆硬。   但是吧,又不好把话说得太死,更不能把人得罪得太狠。   毕竟这人的名声全靠一张嘴,但凡她露出一个“你们家儿子都配不上我家荷花”的意思,不出三天,她家荷花眼高于顶的消息就会传的满村都是。   这就是宋宁玉快被这些人给烦死,可为啥还得扯出个笑脸的原因。   “石头娘,石头他娘!”   宋宁玉趁着天气好,正坐在院子中给大妞洗头发,门口就传来声音。   “谁?进来吧,我在家呢。”   她转头一看,只见是村里的春桃大娘。   顿时间,她心中“咯噔”一声,春桃大娘可是整个河西公社出了名的媒婆。   春桃大娘相貌长得十分喜庆。再加上他嗓门大,说话好听,以及膝下儿女听话孝顺、孙子孙女都比旁人多的关系,附近人想要给自家儿女寻摸对象,总会第一时间找上她。   去岁,她成功帮上坪村的一个闺女介绍给了县城里的工人这件事,更是让她好媒婆的名声上升几层。   她这人也确实有两把刷子,但凡是河西公社适龄的后生,她就没有一个不认识不了解的。   她那张嘴呀,也着实能讲。就算是个木头桩子,她也能把人家讲得开了口。   宋宁玉都怀疑鸟蛋这么能讲,就是随了他奶奶春桃大娘。   “呦,在给大妞洗头发呢!”春桃大娘笑眯眯问。   “对,趁着天气好给她洗洗。”宋宁玉起身给她搬了个小板凳,又倒了一碗山楂薄荷水:“来坐,春桃大娘今儿咋上我家来了嘞?”   春桃大娘嗔她一声,笑笑:“我这人好端端的上门,你难道猜不出是啥事儿?”   宋宁玉也笑:“这我咋知道,我家两个姑娘呢。”   春桃大娘撇撇嘴:“嗐,你姑子晓敏的喜事我也是找你婆婆,咋会找你。”   说着,她搬起小板凳坐近一步:“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有一家看中你家小禾,我想着确实难得合适,所以才来问问你。”   宋宁玉一愣,能让春桃大娘说合适的一家是哪一家?   自家事自家当然晓得,她家荷花这条件是真的不好找。   宋宁玉心头一动:“那您说说。”   春桃大娘一笑:“小禾这闺女,我也实在是稀罕。我家鸟蛋以前多皮的一个孩子,现在瞧瞧被她教的有多乖。   所以说我不能香的臭的都给她介绍,这人是我细细看过的,各方面也都合适,还是公社人!”   宋宁玉惊讶:“公社!”   春桃大娘点点头:“就是公社。公社大槐树旁边的那家你记得不,姓王的,叫王福生。他大儿子在县里做事,我给小禾介绍的就是那家人的小儿子!”   宋宁玉咽了下口水,她晓得啊,当然晓得!这家人条件着实好啊,大儿子在县里的纺织厂做事,还是正式工,指不定就把小儿子也搞到县里去了。   可她心中怎么听了发飘,条件这么好的,能看上她家荷花?李家村的其他闺女都不一定看得上吧。   她家荷花确实也不错,可终归带着三个弟妹,弟妹还小着呢。   说句不好听的,谁娶了荷花,那就等于多了三个孩子。   宋宁玉怎么想也想不通,好半天后,满脸疑惑问:“不是,春桃大娘,他们家咋会看上我们小禾呢?”   可别是有啥企图。   哪知春桃大娘一拍大腿:“要不怎么说缘分这个东西古怪呢,眼缘来了那是挡都挡不住。”   “你家小禾这阵子不是常去公社吗?我估摸着是那家小儿子看上小禾啦,所以家里爹娘拜托我来说和呢!” 第38章 培训班   看上荷花?   公社的后生看上荷花??   宋宁玉属实被惊到了, 不但如此,这位后生还求得爹娘同意???   她快速给大妞洗了头发,又拉着春桃大娘细细询问。   后生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品性怎么样?可有进县城工作的打算……   宋宁玉简直要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出来, 一个小时后春桃大娘口干舌燥的, 肚子里那点资料全被问了个一干二净。   另一边,宋禾起床后已经是早上九点。   她随手扎了头发,又从空间中掏出一个贝贝南瓜, 蒸熟后再配着一个鸡蛋羹, 这早餐要有多美, 就有多美。   吃过早餐后,又去菜园里转悠了一圈。   她种菜技术比不过别人, 种出来的菜不管是质量和数量,都比其他人差了不少。   可她家人少啊, 这些菜倒也够吃, 刚好不浪费。   或许是宋禾忙惯了, 如今没事干倒觉得有些不习惯。   刚巧今天太阳大, 她寻思着是不是要把卧室对面的杂物房给收拾出来。   大娃和米宝慢慢长大, 必须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不能再和姐姐妹妹躺在一起。   说干就干, 宋禾撸起袖子拿上扫帚开始干活。   杂物房中东西不多, 唯一一个大件的物品还是狗窝,原木别墅的那种。   话说她馋树皮爷家的大黑好久了, 可这大黑实在不争气。拉去和公社的母狗配种, 竟然只让人家母狗生两个。   才两个!   宋禾初次听闻这个消息,都不知作何表情。要准确形容的话, 大概就是恨铁不成钢吧。   这两个狗娃娃人家公社还不够呢, 宋禾哪有脸要过来。   村里其他狗虽说没有大黑勇猛, 但是人家一胎能生八宝,在这方面是把大黑甩得远远的。   所以这狗别墅做了也只能闲置,不过公社那只母狗又怀上了,估摸着下个月也能生仔,这次无论如何她都得抱一只来。   宋禾先将狗别墅放在院角,再把里头的几个竹笼拿出来。   因为她们极少进这个房间,家里两只鸡平日进不去,所以杂物间也不会特别脏。   花费一个多小时,将里边地面墙壁清理了个干净。接着,又将大壮叔帮忙打的床搬到院子中,用水冲洗得一尘不染,最后放在太阳底下晾干。   宋禾洗完最后一处,正揉着酸腰时,宋宁玉面带喜意地推门进了院。   “荷花,有大事儿!”   宋禾:“……”   “姑喝茶不?我前段时间在山上发现株野茶,味道还挺好的。”   宋宁玉摆摆手,拉着宋禾的胳膊:“喝啥茶啊我有大事!”   宋禾心想我就猜到你有不正经的大事,才想转移你的话题。   她擦擦手上水渍,放下手中抹布:“啥事您说。”   宋宁玉强捺兴奋:“春桃大娘介绍了个合适的人,小禾你要不要见一见?”   宋禾:“!!!”   姑你昨儿才跟我说女孩别急嫁人的!   怎么二十四小时不到就变了个说法!   看来春桃大娘介绍的这位很拿得出手,让恨不得她晚嫁的姑姑都变了心。   宋禾好奇:“谁家的?”   宋宁玉:“公社王福生家的。”   宋禾惊讶:“公社?王福生又是谁?”   宋宁玉:“就是家里有辆自行车的那个,住在大槐树底下。”   宋禾眼睛慢慢睁大。   娘呀,是王二喜。   大槐树底下那家就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早就结婚了,那只有可能是小儿子。   这个小儿子宋禾认识啊,前两天他骑自行车摔到大水坑,明明水才到膝盖,却差点没把他淹死。还是宋禾路过看到他头埋坑里,屁股在空中扭啊扭的,这才把人给救了上来。   王二喜恩将仇报!   宋宁玉越说越起劲,从这王二喜小时候吃饭要三个人追着喂说起,又说到他如今靠着哥哥偶尔去城里打零工,最后又预测他没准会踩狗屎运进入县城吃公家粮。   反正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此人是绝世良配。   终于——   宋宁玉狠狠喝了一口水,眉飞色舞问:“咋样,成不成,姑让春桃大娘安排你们见一面?”   咋样?   宋禾突然站起身,昂首挺胸,目光炯炯:“姑姑,此言差矣!我这种年纪,正是大好的年纪。什么情爱,什么成婚,都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国家如今正是需要建设的时候,我们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必要舍小家为大家。青春是拼搏的青春,是奋进的青春,我必要为祖国建设出一份力!”   欧耶,议论文救我狗命。   ……   时间在此刻仿佛凝住,院子中似乎变得寂静无声。   “吸——”   反应过来的宋宁玉吓得向后一仰,倒吸一口气!   她表情有些惊恐。   这还是她侄女儿吗?   她侄女去公社干几天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宋禾清清喉咙继续道:“姑姑,你帮我回绝了吧。我不是看不上他,他是个好人,但我只想投身于事业!”   这话说的……   宋宁玉竟然无言以对。   “荷,荷花啊。”她咽咽口水,手紧紧抓着一旁的床栏:“那什么,嫁人和工作是不冲突的。你要知道有些事吧,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呃,这这王二喜的条件真是不错,咱咱们要不试试?”   她试探的看着宋禾。   宋禾面容坚定的摇摇头:“姑,他是个好人,但是家庭只会绊住我的步伐。主席书上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我不能耽误人家。”   宋宁玉拍大腿: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她还想再劝,奈何宋禾咬死只要事业不要结婚,于是一个小时后宋宁玉铩羽而归。   瞧着姑姑离去的身影,宋禾大大松了一口气。   后怕地拍拍胸口,起身进房间把衣柜中的棉被被套拿出来晒。   自觉解决了一大隐患的宋禾心情十分开心,她哼着小曲,感觉家务活都不太难熬。   可她是开心了,那头的宋宁玉却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回家的路上她心脏砰砰跳,一直到做午饭时还神思不属的,整个下午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张秀娟冷眼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你这是怎么了?”   戴天琳也疑惑:“是出啥事儿了吗?”   宋宁玉脸色奇怪,憋了又憋实在憋不住。   她跑到门口看看附近,又将院门一关,急得手直晃,然后低声道:“咋办啊,荷花不对劲!”   这是什么话,张秀娟纳闷了。小禾咋就不对劲了?她今儿下午还看到荷花,正常着呢。   张秀娟看她实在着急,压压手:“你别急,仔细说说到底怎么了。”   于是宋宁玉把今天早晨发生的事儿说了出来,从春桃大娘来,再到她去找荷花,一字一句都不落。   张秀娟、戴天琳表情复杂:还真是不对劲。   “娘,弟妹,你们说说,这么好的亲事,荷花咋就不乐意呢?”宋宁玉有些为侄女着急。   张秀娟也一头雾水。   不过戴天琳稍微思考后则一针见血:“小禾不是对于这门亲事不乐意,人家而是对亲事不乐意。大嫂你就是再换个县城里的后生,小禾该不乐意还是不乐意。”   宋宁玉:“这样的吗?那为啥呀?到底为啥呀?”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戴天琳心想人家就是不乐意成婚呗,这有啥为啥的。   不过她想想换了种说辞:“小禾年纪还不大,对这方面的事儿还不开窍,大嫂你再多等几年,没准小禾就乐意了。”   “可春桃大娘介绍的这桩亲事好啊。”宋宁玉犹豫。   戴天琳:“往后没准还有更好的呢,小禾没开窍,就说明缘分还不到。”   话点到为止,毕竟这是人家的终身大事,戴天琳也不好说太多。   不过“没开窍”三个字却在宋宁玉脑袋中一直转悠。   她是十八岁嫁人的,比小禾这会儿还大了两岁,想想自己在那个年龄确实没太开窍,宋宁玉稍稍放下心。   傍晚,天际之处一片金晖。   春日晚风轻吹,空气中都带着花香。宋禾无比喜爱现在的自然环境,此时的空气都比后是清新许多。   站在院子中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整个人身上的污浊仿佛都随着气息离开身体。   宋禾趁着最后的余晖,将已经晾晒干透的床搬到房间中,再快速拼接起来。   四月晚上气温还是有些低的,宋禾先是铺盖第一层稻草垫子,紧接着第二层薄棉被,最后第三层床套。   再加两床被子,整个床铺就已经铺好。   房间中还有两张书桌,角落里还放着大价钱买来的尿壶。   刚把一切收拾好之时,几个小孩也回来了。   大娃与米宝看着自己的新房间十分高兴,半点没有舍不得宋禾的意思。   大娃脸红扑扑的仰头问:“姐姐,以后我和米宝就要睡一间房间了吗?”   宋禾:“对呀,你们怕不怕呀?”   米宝在房间里摸摸这,又摸摸那:“才不怕,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呢?”   宋禾:就吹吧,今儿没准半夜就得爬过来找她。   不过她这次猜错了,两人还真就一晚上睡得好好的。反倒是宋禾大半夜的不放心爬起来看过一次,当时两人正抱在一起,躲在一个被窝中呼呼大睡呢。   她愕然,是孩子趁着她不注意偷偷长大了吗?是平日性教育太成功了吗?   ——   第二天,公社。   因为昨天的事,宋禾这次骑着自行车来公社时,特意绕着大槐树走,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尴尬。   公社幼儿园,就在公社办公室旁边。   它的面积是真的大,房屋也很齐整,也不知道原先是个什么地方,如今被腾出来当幼儿园。   要培训的人已经招好,足足有八个,宋禾看到后都大吃一惊。练主任要办的幼儿园得有多大?得招多少学生?   她正想着练主任呢,练主任就来了。   “小禾今天你这么早。”   宋禾回头:“早上好主任,因为有自行车了,所以速度快了些。”   练主任从来都不是废话多的,仔细看两眼宋禾确实没有疲惫之态,反而精神奕奕,于是道:“那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抓紧时间早点开始。”   宋禾点点头。   练主任:“这次招八个,有四个是小学毕业的,另外四个是初中毕业的,你待会儿认认人。”   “好。”宋禾应下,在练主任想询问她培训流程时,宋禾率先把昨天下午做的计划书和先前写的课本递给练秀安。   练秀安惊讶,随后就是欣喜。   和这种聪明不墨迹,万事有准备的人打交道就是好。   她翻开计划书,缓缓翻动书页,认真阅读。   她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宋禾也看不出来练主任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但当练主任翻动课本时,眼睛中的欣喜再也藏不住。   她拿下眼镜问:“小禾,你愿意把这个课本让公社钞录一遍?”   宋禾点点头:“当然愿意,其实这上面的内容并不是我原创的。不瞒您说,我就爱看一些杂书。当初我们村有个老童生,他家各种杂书就有许多。因为我们两家离得近,所以我常从他那儿借书看,这才有了这个课本。”   练秀安恍然大悟,她说呢,这么小的姑娘怎么能写出这种内容。   难怪上头写着“佚名”。   宋禾看着练主任的表情心中暗暗提着气。练主任可不比村中好糊弄,她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种书要什么水平才能写得出来。   如若宋禾真敢承认这是她自己原创的,那么等她走后,练秀安就敢报警让公安盯着她这个可疑人物。   至于那位老童生,他早就死在了59年。老童生早年丧妻,又无儿无女。他性格很是孤僻,有时甚至一个月都不一定会跟人说一句话。   唯一跟他有些亲近的人家,那就只有原身荷花家了。   荷花他爷偶尔会送一些吃的给老童生,两个老头又经常待在太阳底下无声下棋,妥妥的人生知己。   不过他对原身小荷花态度很好,时不时递本书给荷花,兴致好时还会教导荷花读书认字,这事村中人都知道。   因为宋家庄就没几个识字的,再加上老童生和荷花对那些书颇为宝贵,轻易不肯视于人前,所以谁也不知道老童生手中藏着什么书。   而那些书……在59年的一个晚上被贼烧个精光。   那贼原先只想偷些东西,却不想把老童生给惊动了。因为害怕被老童生认出来是谁,匆忙之间抢过老童生手上的煤油灯时,不小心把火沾到书架上。   老童生又被贼绊倒在地摔断腿,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珍藏的书被一把火吞灭。因为这事,老童生也被活活气死。   真的活活气死而不是饿死。   那贼跑得快,至今还不知道是谁,所以宋家人也只能帮忙将他埋葬。   人证物证全没了,可不就是好借口吗?   如今宋禾没办法,只能把这位可怜的老人拉出来,暗暗发誓明年过年替他上上香。   阿门,原谅我吧!   也不知道练主任有没有相信这套说辞,不过宋禾昨晚仔细斟酌过,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整整半个小时,练主任坐在座位上,将课本细细翻读。随后又喊了公社三个学历最高的人进来,让他们轮番阅读。   练主任问:“怎么样?”   三人齐齐点头,其中的女生道:“对于小孩来说,这种教材课本很实用。”   宋禾彻底松口气。   既然课本可以,那么练主任就安排人去进行复印。   宋禾心中一动:“主任,你能不能多复印几份?”   “怎么,你也想带回李家村?”   “对。”她笑笑,“这样就免得我们李家村幼儿园的老师要用手抄了。以后借书给别人的时候,也能方便一些。”   练主任自然满足这个要求。   计划书和课本都通过,那么宋禾就可以开始进行培训。   一个空会议室中,宋禾先鞠个躬:“你们好,我叫宋禾。”   随即会议室内响起掌声,底下的人也开始轮流自我介绍。   宋禾原本还有些紧张,谁知这些人相当配合,半点都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   她哪里知道,练主任早已经把她上过几篇报纸,并且把那几期报纸都翻找出来给这些人看。   读过初中如何?读过高中又如何?   人家上报纸诶。   顿时间,不管服不服这个16岁初二生的人都收起傲气。幼儿园条件丰厚,她们是真想从宋禾手上学到一些真本领的。   宋禾手上也有这些人的资料,听着每个人挨个介绍自己,她心中慢慢有了底。   首先是这位叫赵晴的姑娘,此人绝对是八个人中的尖尖子。   高中毕业,原本是想进县里的食品厂,哪知道考试没过,被刷了下来。   后来在公社中下地干活,也没有自怨自艾,更没有放弃看书,所以现下她整个人看起来就有股书香气。   刚刚自我介绍时也让人印象深刻。   除她外还有一个叫林八宝的,笑起来灿烂极了,特别有感染力,说话声音更是好听。   宋禾心中慢慢把几人琢磨一边,暗暗记下特点后,开始了培训。   “……首先是幼儿园的班级管理。”   “班级管理又分生活管理,这个十分重要。”   宋禾站在一个黑板前侃侃而谈,大学时老师说的话似乎也越来越清晰。   她再次庆幸自己在大学时是有在认真学习知识,并没有混日子摸鱼。   果然,种下去什么,就收获什么。   人这一生中会失去很多东西。她不仅失去了金钱、家人、朋友以及生活环境,就连自己的身躯、身份都通通失去。   可唯有知识,永远不会离开她。   “……大家可以想想,小孩们在幼儿园中所要生活的时间有多长,所以这个生活环境就是重中之重。比方说幼儿园的卫生管理……”   “第二便是教育管理,幼儿的认知发展,情感发展以及个性发展……”   “那管理方法呢?必须要做到简洁,明了,明确。切记各个老师之间的规则必须统一,不能朝令夕改……”   会议室外,练主任静静看着。   一阵微风穿堂而过,将会议室旁边的树上叶子吹得哗哗作响。   “这闺女不错吧?”她对旁边的人道。   湖前公社的主任点点头:“是个能干大事的,确实不能白白放在李家村。”   练秀安突然有些自得。看看,这人才可是她挖掘的,也是出自她们河西公社。   “所以,”湖前公社的主任继续道:“我们公社也打算办幼儿园。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那么我把我们那些老师,送到你这里来培训也没问题吧?”   还不等练主任说话,他就自顾自答:“肯定没问题,不过是多几张椅子的事罢了,练主任想必不会这么小气。”   说着,不给练秀安反悔的机会,匆匆骑上自行车离去。   两人斗法,苦的却是宋禾。   第二日,宋禾发现会议室中又多了五个人。   第三日,宋禾面无表情。   因为她发现会议室坐不下了,需要换教室了。   “……情感沟通法,必须,我说的是必须!当你进入幼儿园后,你必须要保持个人形象,并且得是和蔼可亲的个人形象。”   底下有人举手:“那孩子不听怎么办?”   宋禾心想有时候可以和你搭档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啊。   她说的都是理论,但只要是个人,怎么会没有脾气?只是你要控制着,不把火气带给小孩就可以。   和蔼可亲也是可以拒绝小孩的。   但这种话她能说吗?   宋禾微微一笑,颤抖吧幼教人,这得靠自己悟的。   最近公社人民都很兴奋,因为他们发现周围公社的人都跑来自家公社上课!   娘嘞,他们公社这么厉害的吗?   粗粗数一数,已经整整有四个公社派人来的,如今那个教室里头坐满了人。   偶尔还会有其他公社的干部来听课,这让他们十分风光。   公社人民在空闲的时候,也总是讨论这件事。而谈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叫宋禾的女孩。   “晓婕,听说这姑娘是你娘家的?”有人这么问。   李晓婕磕着瓜子点点头,与有荣焉:“我大嫂的侄女儿呢,亲的。”   这人眼珠子一转:“可有说亲不,我家顺义你也晓得,是个老实人。”   李晓婕心中冷哼一声,当妈的对儿子没啥夸时才会说儿子是“老实人”。   乡里乡亲的她还会不晓得,顺义确实是老实人,只不过不过太老实了。都二十岁的人了,干啥事还得问他娘的意见。   要她说这种人是千万嫁不得的。   小禾怎么说也是她大嫂侄女,她娘对她跟亲孙女一样,怎么能推她入火坑呢。   于是李晓婕笑笑:“你是不晓得,小禾才16岁呢,我大嫂不想她这么早嫁出去。”   “真的?咱们乡下16岁多说亲的也多得去……”   “还别说,恐怕人家姑姑还真是这么觉得的。”另外一个婶子抬起头,然后悄悄道:“王福生家的,十多天前就找人去说亲了。你们说说就他家那条件人家姑姑都给推拒,所以啊……啧啧,恐怕是真想留着侄女到大些岁数。”   旁边人附和点头。   这话有道理,整个公社也没几家的条件比王福生家更好。就李家村那地儿的人不可能看不上王福生家,所以只有这一个原因。   李晓婕暗暗撇嘴,扯呢。   她大嫂准备推拒的前一天晚上,据说心痛了一整夜,最后实在舍不得亲口拒绝,还是让她娘代说的。   归根结底还是小禾这姑娘自个儿太有主意,可人家能挣钱,又有文化,那就没啥问题。   四月二十号,县里要开会。   练秀安整理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特意在傍晚时对宋禾道:“你明天早上别上课,随我去县里开会。”   宋禾微愣,随后迅速点点头。   练秀安:“之前你在宣传部的工作做得很好,县里领导们都很满意,所以你别紧张。”   随后又问:“现在培训进程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宋禾眉毛微皱,立刻回答:“主任,一个月的时间肯定是培训不完的。”   宋禾真不是想混工资,她都加班加点的干了,还是无法培训完。   反正这段时间她是终于get到读书时老师们的拖课心理。   这个知识点我很想不讲,但是它真的好重要!   练秀安手指轻敲书桌:“那这样,大概需要延长几天?过段日子就是农忙,群众都希望在农忙前能让孩子进学校。”   宋禾心中稍稍计算:“大概还得十五天。”   “这么久?”练秀安惊讶。   宋禾点头:“嗯,除开理论的知识,更需要的是实践。所以那十五天,我会尽量安排她们进行模拟上课。”   练秀安对这方面也不太懂,但她相信宋禾的能力,心中衡量一番,同意宋禾的意见。   宋禾松口气,心想我比您更想要培训结束啊。   再久一些,她就得靠胖大海续命了。 第39章 会议演讲   第二日, 宋禾带上材料随着练秀安进县城。   早晨的风清爽,空气中带着雾气,又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村民们吃过早饭后排队领工具, 随后边聊着天边进入地里, 开始一天的劳作。   宋禾骑着自行车,后头载着陈莲。另外一辆自行车上的则是练主任和她的秘书小柴。   一行人从路边行驶过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农民耕耘的画面。   “主任又去县里开会?”   一个正在水田里插秧播种的人好奇问道。   旁边一人甩甩手的水:“应该是吧。”   四月初正是早稻种植的好季节, 公社地势缓和平地多, 又有一条条沟渠从地里穿流而过, 所以大大缓解了农民种植时的艰辛。   沟渠是练秀安刚当上公社主任那年定下的计划。当初许多人都不看好,偏偏是她排除万难, 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让河西公社各个村庄中的庄稼都有近水可灌溉。   也是因为这件事儿, 所以河西公社的人都服她。半点不觉得自家公社的女主任, 比其他公社的男主任有什么差别。   之后练秀安又安排修路。其他村民或许想不到这点, 但她深知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的意思。   果然, 修过路后每个村子都多多少少缩减了去县城的距离。   也是自那以后, 才越来越多的农民会把自家的农产品或者山上采的各种药材带到公社收购站去。整个公社的生活水准, 被拉高好几档。   正是如此, 当练主任说要办幼儿园, 大力发展儿童教育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就连重用宋禾这个16岁、初中还未毕业的女孩, 也无人反对。   不过近期公社有传言, 说练秀安是把宋禾当做秘书培养。说不准这次幼教班培训过后,这个姑娘就进入公社领导班子了。   哎, 这姑娘还真是一步登天, 谁能想得到一年多以前, 她是逃荒来的呢。   当时又黑又瘦,家里一穷二白。如今整个人看着白白净净的,说话做事利落不拖拉,更难得的是能力强。   没有谁会怀疑她,因为在休闲时,许多村民都会围到教室外去听幼教培训班上课。   一开始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最后练主任实在看不过眼了,这才把人驱散开来。   她讲的内容他们虽不明白,但却觉得无比厉害。   那些公社里拔尖的孩子,人家听了都直点头,手上的笔唰唰地一直记笔记。   公社中原本不服的人,看次情形不禁佩服。扪心自问,自己能做得比她更好吗?显然不能。   一阵风吹过,地里的绿油油的禾苗随风摇摆,羸弱却又坚韧。   有人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此次公社又会迎来一场不小的变化。   县政府。   县教育局今日开会,主要针对各个公社、县街道上报说要开办幼儿园这件事。   其实县里并不是没有相似机构,派出所旁边就有一家保育院,但隶属妇联,归妇联管。   可这幼儿园,肯定是得归教育局管的。   那怎么管?用什么章程来管?这些都是个问题。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会议。   在会议开始之前,县教育局的人已经去了源阳市考察。源阳是几年前便已开设好几间幼稚园,如今正计划全面铺展开。   可政策是要因地制宜的,他们把经验搬回来后还得众人讨论发言,看看需不需要修改。   这次各个公社、街道办事处的领导都聚集一堂。开会地点不在会议室,而是在礼堂。   宋禾静坐在练秀安旁边,挺直腰板。不敢含胸低头,更不敢左顾右盼。   “别紧张。”练秀安拍拍她的手,“一般得轮四个人才会到咱们公社发言。”   练秀安这次为什么打算让宋禾上台发言?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上台不怯场,说话没口音。   就真很奇怪,练秀安心想自己说话都或多或少带着些口音,可宋禾却没有。   不光如此,连她家的三个小孩也没有。   对于这个问题,宋禾把理由安在荷花姥姥身上。   这位老太太接受过良好教育,祖上恐怕是阔过。   荷花身上有个玉坠子,记忆里是荷花姥姥给她的,贴身带了许多年,极少有取下来过。   有种说法是一件东西戴久了,就会成为护身符,在关键时候会帮忙挡灾。   所以即使是逃荒路上,荷花爹娘也没有取下荷花的玉坠子去换吃食。还有就是到那种关头,粮食才是最大的,谁会拿粮食换玉石?   而这个玉坠子呢,说来也无语,宋禾一直到李家村后才发现,因为——她洗了澡。   宋禾老妈十分爱玉,她多少耳濡目染学到一点关于玉的知识。   这块玉是品相极好的白玉,玉质细腻,触手生温,宋禾没事儿时也常陪着老妈到各处去买玉,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块。   乡下人对这方面的知识懂得不多,荷花家怕是没一个人看出这个玉的真正价值。   记忆里,荷花姥姥曾十分随意地对家里其他人说过这玉不值钱,以前都拿来打赏下人。   可她转头却又偷偷对小荷花说让她把玉藏好,不许给别人,不许摘下来。没到活不下去时,都不要拿出来换钱。   嗯……后来荷花把这事儿给忘了。   不是把玉忘了,是把玉值钱这件事给忘了。   因为家里人常念叨,按照当地习俗,当姥姥的原本得给外孙女打金首饰。再不济,给个包金的也行。   可荷花姥姥却小气的很,只给了块不值钱的石头!   荷花小姑娘被这番说辞彻底洗了脑。   不值钱的石头……宋禾回想起这段记忆时脸上表情相当复杂。   不过姥姥祖上阔过这事儿却可以拿来当做借口。   我为啥说话没什么口音,因为我学我姥姥说话呀!   不信你去宋家庄问问,我姥姥是不是说话和其他人口音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只是姥姥说话的口音也和宋禾现在的有些不像。   但那又如何,人家老太太已经去世了,她一口咬定就是跟老太太学的,谁又能说啥。   每当涉及到口音问题时,宋禾都搬出这套说辞,脸不红心不跳的,还真没有一个人对她起疑心。   会议很快开始。   宋禾缓缓吸气呼气,调节自己的心脏频率。   大家都觉得她这人天生胆子大,上台发言可以游刃有余,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紧张。   能够在幼儿园孩子面前啊充充大王,却不代表她能在这么些沉浮官场十几载的人面前从容自如。   “关于幼儿园场地建设的资金问题,安全问题,教师问题……”   “……开展幼儿教育,不能够拔苗助长……农民子弟,课程需与劳动相结合,参与农村劳动建设,不可脱离实际。”   台上一个领导着重强调了“劳动”这个词,这让宋禾心头猛然一跳。   她突然想起几年后的大规模知青下乡事件。   宋禾在这瞬间蓦然意识到,今年已经是1962年了。   “诶小禾,下个就是你了,你准备准备。”练秀安突然说道。   宋禾揉揉脸,又喝口水,提起精神准备。   “欢迎河西公社的同志上台发言。”   场上响起掌声,宋禾站起来,身上聚集了许多目光。她不急不徐地走到台上,冲着台下鞠个躬后便开始发言。   “我想说的是幼师问题。幼师并非保育员,她是幼儿园中的教育主力,工作内容必须得到细致的划分。”   “幼儿最低要在学校生活七个小时,也就是说幼师担任着幼儿启蒙教育的重任……”   “那么幼师该具备哪些素质,幼师每日具体的工作内容,幼师自身的身体状况,怎样去培养一个合格的幼师……”   底下第一排的领导们,渐渐坐直身体。   宋禾语气越来越放松,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变得和缓。   她最后道:“目前为止,还没有对幼师这个职业有个统一的规范。想要建设专业幼儿园,就必须建设高素质幼师队伍,促进幼师的专业化发展。”   说完,她再鞠一躬,而后下台。   几十年后,大学中终于有了幼师专业。   可这个行业的发展还是太慢了,宋禾不知道她如今提出将幼师专业化的概念是否有人放在心上。   可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说出来。   万一呢,万一有人就上心了呢……   窗外太阳渐渐在移动,从东往西,这场会议直到下午三点才开完,远远超过练秀安预估的时间。   回去路上,练秀安不停夸赞:“小禾你是好样的,刚刚许多人向我问你。”   宋禾谦虚一笑。   “真的,咱们河西公社今天可是出了大风头。你的切入点十分新颖,教材也被县里拿去,我估计过段时间会给你送稿费来。”   宋禾这下维持不了淡定:“真的吗?”   练秀安心情很好,点点头:“估计数额不低。”   宋禾愣了片刻,心想这钱自己不能全部拿。因为里头最关键的内容并不是她自己原创的。   她虽然做过坑人钱这种没啥道德的事,但知识稿费钱她却拿的不安心。   到时候……拿点小费意思意思,其他的干啥呢?   回去的路上,宋禾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   李家村的村民们也听说宋禾去现里开会了,这个会还是李队长都没有去开的会。   宋禾骑着车经过晒谷场时被人拦了下来。   “哎哎小禾,县里这次开会说的啥?”   宋禾笑笑:“说的都是有关幼儿园的事情。”   有人就激动:“哎是吗,县里也关注了,那会不会拨款给咱们,咱们村办幼儿园都是自己出钱。”   宋禾:“……”县里会议上啥都说了,就是没说钱。   由此可见县里的财政部门也穷的很呢。   她趁着大家都讨论“县政府拨不拨钱”这件事时赶快撒丫子跑路,等村民反应过来时,只能看到自行车的最后一丝残影。   因为今天从县城回来的晚,又在公社上了一课后,于是宋禾回到李家村时就更晚了。   天空一片深蓝,弯弯月亮高悬天空,颜色很淡,似乎要与天空融为一体。   “滋啦——”   张秀娟难得炒一次小炒肉,锅中油香和肉香迸发出来,引得人口水直冒。   今天晚上是在李队长家吃饭的。   宋禾带了一些紫菜和干海带,借口是在县城里买来的。   张秀娟惊喜:“昆布啊,这玩意儿咱们这里难得!”   宋禾笑笑:“张奶奶,这是海带。”   “哎,都一样,我们都叫昆布。”说着她接过来,用好几个布袋子绑紧放到柜橱里去。   这个稀罕,可不能让耗子给咬喽。   李队长正坐在院子中抽烟,见到院中娃娃多了,快速把烟掐灭。   “小禾,你那个班还得多久?”   宋禾拿个板凳坐下:“还得十五天。”   李队长点点头。小禾在他们李家村,所以他们李家村近水楼台,翠芬和二花两个人可是学了不少本事,如今上课上得有模有样。   要是之后小禾想留在公社做事情,李家村幼儿园也能办下去。   李队长怕宋禾有负担,也是这么跟宋禾说的。   哪知宋禾摇了摇头,“我大概还是会回来,现在时机还未到。”   她才初二。   无论如何,初中没毕业这事儿就是她的短板,不管她在这方面能力再好,也无法彻底弥补这个短板。   宋禾不希望她以后做事时,有人抓住这个短板来攻击她。   再说她现在才十六岁,真正独挑大梁的大事情也不敢给她办。   “队长爷爷,我六月份还得再次去考一次试。”宋禾突然道。   李队长敲敲烟杆:“这我知道,我跟学校说过了,二花这次也会去考。”   宋禾松口气,十分庆幸自己认识了队长爷爷这么一个好人。   光阴如梭,白驹过隙,时间一日日过去。   宋禾急赶慢赶,总算把重要内容在一个半月内全部讲完。   这节课是最后一节课,快要结束时,宋禾还是没忍住道:“幼师也是老师,既然是老师就必须得是以学生为本,师德为先,能力为重。同时,若你想做得出彩,请保持终生学习的习惯。结合当下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去教育我们的下一代。”   “培训课结束,谢谢大家。”   这番话,是宋禾大学上课时老师常说的一番话。   幼儿为本、师德为先、能力为重、终生学习……走出教室时,她想起了和舍友熬夜背《幼儿园教师专业标准》的日子。   这几个词来自后世,倘若让宋禾多想一刻她都会住嘴不说出来。   哎,冲动害人。   练主任大概是十分满意宋禾这段时间的工作,结算工资时足足给她日薪一元的高薪,这让宋禾很是惊喜!   她上了46天的课,那可就是46块!   不但如此,还有几张票。   宋禾揣着巨款,整个人都有点蒙蒙的。 第40章 打火锅   宋禾哼着小曲儿在厨房中忙活。   在钱包鼓鼓而手上又没有工作时, 她还是很咸鱼的。   因为前段时间整整一个半月无休,所以接下来宋禾打算给自己好好放两天假,等调节过来后再去幼儿园上课。   三个娃娃回来时听到厨房有动静, 小书包都没放下, 立刻冲了进来。   小妹很兴奋,仰着头围着宋禾一直绕圈:“姐姐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宋禾捏捏她的肉脸:“因为姐姐的事做完啦,以后就可以待在村里陪你们啦。”   小妹眼睛瞪大, 随后欢呼雀跃:“真的吗?真的吗?”   看着宋禾点点头, 三个小孩都喜不自禁的在狂跳。还好这是平房而非城市里的楼房, 否则楼下人就得来敲门啦。   大娃在钱这方面就是个人精,看到灶台上放着几个带着肉的骨头, 他笑嘻嘻问:“姐姐是不是赚了好多好多钱。”   宋禾给他一个眼神,面色得意, 笑而不语。   哪知下一秒大娃打开他的小书包, 埋头掏啊掏, 掏出来一大把钱。   宋禾惊呆了, 一把放下手上的菜刀:“大娃, 这些钱都是哪儿来的, 怎么来的!”   她属实是被这个画面冲击到了, 接过这把钱数了数, 竟然有七块二!   大娃喜滋滋,脸上小表情远比宋禾更加得意:“我赚来的呀, 抓蝎子赚来的。”   蝎子?!   宋禾愣住, 这玩意儿能卖钱?还这么值钱?   大娃可差点被憋坏了,这段时间宋禾早出晚归的, 他根本没机会和姐姐分享这件事。   想跟小妹和米宝分享吧, 可他俩连七块二能买到些啥都不知道。   大娃表示和他俩说话太累了。   至于其他人, 大娃把姐姐说的“财不外露”这个词记得贼紧。   除了姑姑,这个事情他可没告诉任何人。   大娃翘着嘴角:“姑姑带我去县城的时候,我去问了那些叔叔除了蝉蛹还可以卖啥,他们说蝎子可以卖,还比蝉蛹更值钱呢。”   姑姑带大娃去县城这事儿宋禾是知道的。大娃跟着去过一次县城后人就野了,但宋禾没空,他只能跟姑姑去。   可宋禾万万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个事情。   “然后呢?”宋禾继续问。   她赶紧往锅里添瓢水,然后坐在灶炉前的小板凳上听大娃讲他赚钱的故事。   “然后我就让那里的叔叔给我看了蝎子长啥样,回来时用糖请鸟蛋他们帮我捉蝎子啊。蝎子晚上更多,咱们家有手电筒。”   宋禾嘶一声:“蝎子有毒的,大娃你晓得不。这要是有人受伤,就是工伤,你得负责。”   可别到时候人家家长找上门来,赚的那点钱都还不够赔。   哪知大娃板着小脸:“我让大壮叔给我做了竹镊子,让他们用竹镊子抓。三个人在一起,谁不听话我都知道,不听话的我下次就不请他了。”   宋禾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紧接着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她颇有些不死心问:“大娃,你蝎子抓了几天?”   大娃点着脑袋稍稍思考:“七天,昨天姑姑又带我去城里,我们换成了钱,姑姑还让我别说出去。”   宋禾:“……”   特么七天七块二……   她原本高兴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酸涩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因为刚发了薪水,宋禾打算犒劳犒劳自己,于是大手笔买了带着许多肉的筒骨。   可因为被大娃这番操作震撼到,宋禾炖骨头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哎,世界上最难的事,大概就是接受自己的平庸了吧。   可转念一想,这金算盘可是她弟弟诶,她一手养大的,宋禾顿时间又满心欢喜。   宋宁玉经常会上山,时不时就给宋禾送些野生蘑菇来。   吃不完的宋禾都给烘干,然后放在布袋里好好保存着,保存个十天半个月是没啥问题。   这会儿呢,宋禾就把干蘑菇拿出来用水泡发,然后和筒骨一起炖煮。   她挣了这么一笔大钱,难道是吃骨头汤庆祝吗?   当然不是,筒骨可是炖火锅的好汤底。   筒骨是偷偷拜托食堂周师傅帮忙买的。刚走出食堂门,宋禾又恰巧碰上公社的牛摔断腿,于是眼疾手快地抢到了牛肉。   这代表着啥,代表着天都想让她吃火锅啊。   “吃饭!”   宋禾在火炉旁边摆了两张板凳,装着骨头的汤锅就放在火炉上,旁边桌子上放着许多配菜。   她夹起一筷子鲜红的牛肉放到汤锅中,十分熟练地在滚汤区撇了撇:“再不吃火锅天气就热啦,暑天吃火锅可遭罪。”   三个娃此刻嘴巴是“O”形的,齐齐盯着汤锅,眼睛中满是好奇。   米宝蹲在旁边使劲儿嗅:“姐姐,啥是火锅?”   宋禾思考一阵,解释不出来,干脆把装了馅料的碗放到他们手上:“你们吃,吃完就晓得啥是火锅。”   说着,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裹上油碟,放到口中的那一秒,整个人灵魂都在颤抖!   “哇——”宋禾忍不住眯着眼睛,从心底发出一声喟叹。   她买的是吊龙,牛肉被切成薄片,在锅中烫的时间刚刚好。熟了后外表裹着一层香油和香菜小米辣,嚼动时牛肉特殊的香味在口齿间绽放。   几个小孩没吃过这种味道,但被宋禾这表情诱惑得直流口水。   他们拿起筷子,学着宋禾的方法。但宋禾给他们调的是不辣的芝麻酱,吃着又是不一样的味道。   吃到第一口后,三个小孩的眼睛都亮了!   大娃:“姐姐,这个好吃!比糖还好吃!”   小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嘴巴中装着牛肉,根本没时间说话。   米宝口味倒是有些不同,可当宋禾试探着夹块牛肉沾油碟给他吃时,他脸上表情明显更有变化,露出好几分惊喜。   那小嘴巴通红,嘶哈嘶哈的,可还坚持着要宋禾给他蘸油碟吃。   大娃一口接着一口,把肚子吃了个滚圆,坐下小板凳上托腮傻笑,默默在心中记个笔记。   嘻嘻,以后他有钱了,天天吃火锅!   奶糖配火锅!   ——   第二日,天气晴朗。   三个娃死活要和宋禾黏在一起,就是不肯去幼儿园,生怕宋禾又偷偷去公社上班。   宋禾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她确实要去趟公社。但真不是上班,而是还自行车,顺带把大黑媳妇生的娃给抱一只回来。   她板下脸:“咋还学会逃课了呢,快背起书包去上学,等会儿迟到啦!”   三个娃仰头看她,每个人都紧攥宋禾衣摆,小脑袋摇啊摇。   米宝眼神仿佛在控诉:“姐姐,你昨儿说工作结束了的。”   宋禾:“当然结束啦,姐姐今天是有其他事情,真的。”   她生怕说了是去抱小狗后,这三个更不想去上学了呢。   宋禾蹲下身继续道:“姐姐答应你们,等你们中午回来的那刻肯定会看到姐姐。”   三人犹豫了,宋禾添把火:“还会看到姐姐给你们带的惊喜哦。”   大娃几个彻底被惊喜勾引,磨磨蹭蹭地带上小背包,迈着小短腿,三步一回头的往幼儿园中去。   见到三个人消失在视野中,宋禾终于松口气。   孩子越大,越不好忽悠了。   今天一起去公社的还有树皮爷。树皮爷坐李八叔的马车去,宋禾则骑着自行车在后头跟着。   树皮爷是个有意思的人,他觉着怎么的都得让大黑去看看自个儿的狗崽崽。   所以马车上还有一条大黑迎风而站。   到达公社后宋禾先把自行车还给练主任。不过练主任在开会,宋禾就将车交给秘书小柴。   临走前小柴叫住她:“主任说你课本的钱,县里恐怕得年底给你。”   宋禾摆摆手:“晓得了,没关系。”   紧接着,她急匆匆跑到养狗的人家去。   树皮爷早就在狗窝面前看得津津有味,一看宋禾来,赶紧比着一只头顶带撮白毛的狗崽:“来,小禾,这只这只。我跟你说,这一窝狗崽中,就这只像点大黑。”   宋禾:“够凶不?”   树皮爷直点头:“保准够,爷看狗看得可准了。”   宋禾点点头,朝着狗崽崽们伸出手时,这只头带白毛的竟然挪着小碎步向宋禾跑过来,用头顶顶她的手心,发出“嗷呜嗷呜”的小奶音。   她瞬间被这个狗幼崽给萌化了。   树皮爷自得地笑了笑:“我说这只还不错吧。”   宋禾眼也不眨地盯着它看:“就这只了,我就要这只。”   随后,三人再加两条父子狗上了马车,回到李家村。   中午,宋禾乐呵呵地对着三个呆愣在原地的小孩道:“怎么,姐姐没骗你们吧。说会给你们带惊喜,就会给你们带惊喜。”   三人呼吸都仿佛凝滞,米宝率先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狗,待它发出一声奶音时,米宝眼睛竟然泛红。   “咋啦?”   宋禾焦急赶紧问。   “呜呜,姐姐,我、我……我终于不是家里最小的了。”   宋禾:“……”   ——   幼儿园出了大事!   消失好多天的小禾老师终于回来了!   所有小孩在宋禾进入幼儿园的那一刻都向她冲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她身边,让她感受幼儿园最隆重的对待。   但宋禾恨不得捂住耳朵,因为这群小孩一声声的“小禾老师”、“小禾姐姐”实在是太吵了,就像成百上千只蜜蜂围在你身边嗡嗡叫一样。   “小禾老师,我们好想念你。”   宋禾:“真的呀,老师好感动。”   “小禾老师,你这次还走吗?”   宋禾:“我不知道哦。”   “走也没关系,但是你要先把故事讲完。”   宋禾:“……”   所以想我还是想我的故事。   事实证明,大多孩子想的都是她的故事。   宋禾上其他课时所有人反应平平,可一到故事课,那眼睛紧紧盯着她,耳朵此刻也竖了起来,互动时反应要多热烈,就有多热烈。   阔别了幼儿园两个多月,宋禾没什么不习惯的。因为这两个多月的工作强度,反倒让她觉得幼儿园的活十分轻松。   时间转悠转悠,转到六月底。   六月底宋禾得去公社参加初中毕业考试,这个考试比上一次的正规,也比上一次的严格。   此次跟她同行的还有二花。   二花最近有些苦恼,她到要相看的年龄了。如果这次考试没合格,那她就得接受相看。   她心中有些乱,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所以在路上时就忍不住对宋禾倾诉。   “好像只要没有读书,就得嫁人似的……比我大的,只有还在读书,那就还是小孩。”   二花很憋闷,家里爹娘说着要是没考上,就让春桃大娘给她做媒人。   可她明明还没考呢,怎么就说起她没考上的话了。   她内心极为矛盾,觉得爹娘是看轻她,但二花又清楚明白爹娘是为了她好。他们不是因为没钱用卖女儿,他们反而整宿整宿地为她讨论附近有哪些上进的男孩,有哪些合适的人家。   宋禾不晓得如何开解二花,她还没毕业就穿来了,根本没有经历过催婚。   现下又没有父母,唯一能管她的姑姑因为她主意大,压根管不住她。所以宋禾自然无法体会二花此刻的心情。   她想想,只能憋出一句万能油:“二花,这世界上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事。”   “可在没钱的情况下,或许你父母只能为你想到这两条路,一个是读书,一个是嫁人。读书靠你自己,他们没法帮你。帮你相看好人家,却是他们能做的事。”   “这也许能让他们排解心中的紧迫感,如果你不喜欢,呃……可以好好跟他们沟通。”   二花脚步突然顿住:“小禾,你刚刚说什么?”   宋禾愣住,试探道:“跟你父母好好沟通?”   二花极力摇头:“上一句。”   宋禾纳闷:“那就是你父母只想到两条路……”   “不,还是上面。”   宋禾挠头的手一顿,眨眨眼:“这世界上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事?”   二花喜得一拍大腿:“这句话说得好,我们家这样,还是没钱闹的!”   她紧接着兴奋道:“小禾你晓得吗,我一直不知道我以后该干些什么。难道一直在幼儿园吗,这样也行,但我却还想往上走一步。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走。   我娘常说我眼高手低,明明自己不怎么样,却还看不上其他人。但我就是看不上,我就想找个长得合我心意,学历又高说话还好听的男人。这有错吗,我原先觉得没错。但听了你这话后,我觉得这有错。可是有了钱,就又没错了!”   二花仿佛像打通任督二脉一般,如黑暗的笼子碎了一角,透进一来束光,她看到新世界。   宋禾:“……”   姐妹,你等等,之后几年的社会形式由不得你搞钱!(尔康手)   可此刻的二花好似被宋禾的那句话启迪,按照玄幻小说来讲那就是顿悟。   她的人生观、价值观有了变化,宋禾就是想劝都劝不回来。   宋禾后怕地咽咽口水,深怕二花被她拐歪了,以后会是黑市的常客。   一人兴奋一人不安地到达中学,开启三天的期末考试。   初中毕业考试依旧十分顺利,一直以来让宋禾抓马的只有政治这个科目。   不过她这一年经常读报纸,把自己的政治敏感度给练了出来,不该出现的词汇那是绝对不会出现。   但是二花从考场出来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脸色惨白一片。   宋禾看了都不知该如和开口安慰她。   可当成绩下来时,二花赫然在通过榜上……就,宋禾心想自己当时还好她没有安慰。   二花很高兴,万分高兴。她是在幼儿园活动课上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场随意捞起一个娃娃疯狂摆动。   “老师,二花老师!”   天不怕地不怕的鸟蛋此刻声音颤抖,二花老师别是得了癔症。   直到翠芬上手帮忙后,鸟蛋才解脱。   他赶快离二花远远的,小脸皱起,后怕地拍拍胸脯:“小翠老师,往后二花老师就不叫二花老师啦,得叫范进老师。我估摸着小禾老师说的范进,就是得她这样。”   坚持不懈让小朋友们叫她小芬老师的翠芬:“……”   鸟蛋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孩子。   一年多了,说叫小翠老师就叫小翠老师。   估摸着以后幼儿园里,再没二花老师,只有范进老师。   成绩下来那会儿是夏末,夏末初秋,正是农忙之时。   初秋,太阳依旧炙热,甚至树上还有知了猴在乱叫,变得人有些心烦。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们即将从幼儿园中毕业。   他们1961年春天入园,如今是1962年的秋天,整整一年六个月零十五天的时间,这波娃娃们终于能够出栏了!   宋禾这节没课,钢笔抵着下巴,蹲在墙根脚下写下毕业报告。   一年半以来,大班娃娃们学到了什么呢?   首先是认字。一些简单的字,比如“大小,天地人、日月星”等等,还有自己的名字,甚至是家长的名字。   犹记得今年年初时,李八叔带着半袋子橘子来幼儿园感谢她们,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在那刻眼泪汪汪流。   他的独子,也是近四十才得的儿子小星会写他的名字啦。连他自己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呢,可老儿子会,这喜得他当场崩溃。   在那一刻宋禾觉得教育有了意义。   教育的意义有许多。或是为国家复兴添砖加瓦,或是明白自己生而为人的责任与义务,亦或者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但此刻却具象成为父辈解了遗憾。   宋禾在“认字写字”这栏打了个勾。   其次就是算术。诶,这个宋禾敢说她们幼儿园已经把一年级的内容都给教完了。   小孩们很听话,或许因为这时候没有学生计算器,没有搜题软件的原因,布置回家的算术作业都能认真做完。   即使算不出来的题目,也会邀请手脚以及父母的手脚来帮忙。   哦,还有用烧香炉里的香线燃烧完,剩下的那个小棍棍。   这可是个宝贝,自从开班以来,娃娃们的奶奶在上香时可是紧盯着香线烧完,然后无情地将它□□带回家中。   菩萨看了都无语!   之后就是美术,声乐还有小朋友能最喜欢的故事课。   因为现在乡下的孩子没有什么图书能够阅读,宋禾就热爱给他们讲各种故事。   不管是伊索寓言,还是我国古代流传下来的各种典故,以及许多小朋友喜爱的西游记等等,她都讲了许多。   主要是再不讲,以后可就没得讲了。   依稀记得几年后,这些书就成了封建毒瘤。   宋禾暗暗在心中打算等65年时就把故事全部换成比较安全的抗战故事。   她可是在树皮爷那儿听了一肚子的战争故事呢,还偷偷给润了个色。   一项一项对过去,宋禾对这一年半的教学成果十分满意,她觉得自己对得住每天的十个公分。   风轻吹,带来稻谷香。   家旺放下手中扫把,准时敲响铜锣,“哐哐哐”——下课铃声到。   没一会儿,一群孩子们冲了出来,在小广场上跳格子,玩跷跷板,干啥的都有。   可二花与翠芬有些伤感,甚至抹了抹眼角。   “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大班的都要去上小学了。”二花说道。   之前村里进人贩子那次得的马车,李队长拍板决定将它改为校车。   所以从那以后,小孩们都能坐着马车去上学。   对此,村民们对孩子的安全放了不少心。也不等过十岁后才让孩子去上学了,一到八岁便赶去学校。   所以幼儿园的这批大班娃娃们,将会全部去上小学。   宋禾也有些惆怅,对着不知愁滋味的小孩们长叹一声。   照理来说,得穿Q版学士服,拍毕业照,并且办个毕业典礼的,如今啥都没有……   哎,毕业典礼?   宋禾突然坐直身子。   毕业典礼不能办,但可以办其他的吧? 第41章 我的祖国   夏末初秋, 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   村民们头上带着草帽,遮住了头上的太阳,手臂却裸露在外边, 被晒了个通红。   王桂花撑着锄头站起身,揉揉酸腰, 又擦擦额头上的汗:“今年天气有些邪门, 比往年热了不少。”   旁边人就笑她:“桂花你这话说的,啥叫邪门。老话说:热在三伏, 冷在三九。这末伏才刚过, 哪能不热?”   岁数大点的大娘叹声气:“这天气是有些过热, 端看今年冬至冷不冷。如果是个大冷天,明年就又是个好年景。”   今年就不错, 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该放晴的时候放晴。   瞧瞧金灿灿的稻谷,那腰弯的比往年都低。看来这灾年,是彻底过去了。   张秀娟直点头:“今年是个丰收年,该嫁人的都嫁人, 该娶媳妇儿的都娶媳妇儿。等明年,村里就又得多添几口人。”   这话其他人都爱听, 无论什么时候, 新生命的降生总是最让人欣喜。   这一块田地里干活的几个人开始拉家常了。说说这家的闺女, 聊聊那家的儿子, 十里八村的消息就在土地上传播开来。   有人就问:“秀娟,你老闺女呢?啥时候能让我们喝上喜酒?”   张秀娟立刻道:“我家晓敏还在读书, 哪有这么快。”   旁人就笑:“晓敏是要进城的, 这附近哪能拉出来和晓敏配的后生。”   “是啊是啊, 进城才好, 嫁去公社也得像咱们一样干活。”   这话说的……   张秀娟十分爱听!   她不由得挺直腰板,老闺女晓敏条件可是难得的好,可不就是要吃公家粮。   天琳前一阵说了,说是要拜托她哥帮忙在部队给晓敏找一个好的呢。   这让张秀娟无比欣喜,当下军人可是再好不过的对象。不过一定得是平和县出去的,还得能随军,要不然也不成。   张秀娟自己在心中慢慢琢磨。   一阵一阵热浪刮过,人们身上的汗越冒越多。每次直起腰喝水时,总是最舒畅的时候。   正忙碌之时,远方有一人匆匆跑来。   “队长,村口有公社的人来找你,说是有大事儿!”   “啥?”   李队长匆匆放下镰刀,拍拍身上的杂草,从田埂上快速往村口跑。   只是还没跑到村口,就见到迎面有一辆自行车驶来。   他疑惑:“是小陶啊,啥事儿?”   干事小陶着急道:“市里有领导来看秋收,还有好几个记者呢!抬着相机!”   李队长一个趔趄,吓得眼睛都忘了眨:“啥?什么领导?”   小陶直拍腿:“市里的,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啥消息都没透露,好端端的就来了。”   按理说离市里最近的,也不是他们平和县,领导怎么就会选择来他们这呢?   李队长倒是猜得到,约摸是因为他们平和县有火车,交通方便。   他冷静下来又问:“这会儿到哪儿了?”   “在公社,我也不晓得领导会不会来你们李家村,怕万一,所以主任让我来提醒你们。”   说着,小陶慌忙蹬起自行车,朝李队长挥挥手:“不说了,我还得去上坪村。”   “哎——”   李队长伸出手,他话还没问完呢。   到底是哪些领导?有几个领导?   这都要十点了,他们村要不要给领导准备饭?   最关键是,他们要不要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啊?   “唉!”   李队长大气,心急火燎又跑回去。   村民们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瞧见队长匆匆跑走,又匆匆跑回来。   回来时那脸色是紧张中又透着兴奋,看得人好奇极了,队长脸上啥时候有过这种表情?   “队长队长,什么事?”   “咋啦,谁来了?”   许多人匆匆忙忙围成一团,紧紧盯着李队长。   李队长嘴巴张了又闭,仿佛十分纠结的模样,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给勾了起来。   哪知他犹豫几秒,脸色一板挥挥手:“没啥事,干活去。”   到底能讲还是不能讲他还没决定好呢,万一人家领导以为你在演戏应对他的检查咋办?   啥意思呢,大家伙不乐意了。   都到这个地步,你又不说,这不存心让人心痒痒直惦记吗?   “队长,你就说说,我们保证不说出去。”   “真的,不给你坏事。”   李队长心里也没底,给这堆人拱啊拱,还真有点想说的冲动。   他踌躇一会儿,咬牙低声道:“市里有领导下来视察,到公社了,公社的人提前来探个路。”   哦,原来如此!   在场人恍然大悟,什么提前探路,分明就是通风报信。   不过,刚刚队长说啥,是市里?   市里!   娘嘞,以前至多也就是县里,如今竟然是市里领导。   “估计是灾年刚过,市里领导下来看看今年的秋收情况。”李队长思考,“咱们村粮食种得好着呢,你们该干啥干啥。如果领导真有来咱们村,等会儿别一窝蜂围上去,就待在原地。记着领导问话在说话,没问话就别说话。说是还有记者呢,可别到时候让人家看咱们李家村的笑话。”   说着,转身冲远处喊:“老马,老马带上两个人跟我去食堂!”   老马就是村里的大厨,平常遇到事儿了,都是喊他去食堂干活。   老马一听这话乐得很,这种天气,谁乐意待在太阳底下。   “兵子,大山跟我走。”说着,他大步流星地朝食堂走去。   李队长这会儿可忙了,又是找会计,又是找队里的妇女主任。跑上跑下的,力保给领导留下最佳印象。   可几个大人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偏偏就忘了幼儿园。   直至村口传来声音,李队长穿着一身沾着杂草泥土的衣服打算去迎接领导时,才猛然恍过神来。   坏了!   他就说怎么总觉得自己忘了啥?   这是忘了那群皮娃娃!   树上知了猴叫个不停,村民们虽谨记队长嘱咐,可还是时不时抬头瞄眼路上的这群人。   有人认真瞅了瞅,觉得这个领导应该是个好官。   瞧瞧这一身衣服,多方便下地。再瞧瞧这位领导的鞋子上,还沾着地里的泥土。   就是不晓得这是哪位领导,村民们心中刺挠得很,十分想上去找领导问问您是谁。   路上,李队长跟在领导旁边回答他的问题。   “今年村里的庄稼还不错,估计能比去年多上一成。去年五百多,今年得有六百,比往年都多。”   “村民们主要吃的还是地瓜,说来有件奇怪的事儿,去年我们地里发现另外一种地瓜,吃着味道要好许多,那是一个真真甜,甜得流蜜,吃着也不干。”   领导好奇了:“种子还是一样的?”   李队长点点头,他心中也困惑。   去年就发现了,但是数量不多。他吃了一口后,就立刻上报公社,还把这种地瓜从村民那里收了回来,打算拿来做种。   公社让他们村先种着,所以他们今年专门开一处地,掐着时间又种植两波,数目这才稍稍可观了些。   李队长琢磨着,该不是晓敏说的基因变异吧?   一行人徐徐往前走,领导又问:“那队里每年的收益怎么样?到了年底,村民们大约能分到多少肉,多少钱?”   李队长打起精神回答。   说到最高那户能分到180,最低的每年还欠着队里的钱,不过他们生活有保障,数目也在逐年降低。   这话说的,不少人都觉得李队长太过诚实。你说最高的和平均的就好了嘛,干啥还要说最低的。   而且还连具体数额都讲了出来,刚刚走过的村庄中,可就你李家村的欠钱欠最多。   但是这位领导却面带欣慰地点点头。   他沿着田埂走到地里,又跟几位在地里干活的村民聊了聊。   同一时间,幼儿园中也正热闹着。   宋禾把娃娃们几种在广场上:“来,大家按照从低到高排好,等会儿小禾老师带你们去做游戏。”   “做游戏”现在可不算是个杀手锏了,小孩们知道了许多的游戏,对小禾老师说的不感冒。   宋禾又道:“是到幼儿园外边去做游戏哦!”   这下所有人乖乖听话,自从上了幼儿园后,就无比渴望外边的世界。   宋禾和二花几人费了老半天劲,终于帮他们把队伍排好。   “都主意过来!”宋禾拍拍手:“到时候就按照这个顺序走出门,队伍不能乱,乱了可就得回来晓得不?”   “晓得!”小孩齐齐回答。   鸟蛋好奇:“小禾老师,做啥游戏呢?”   “问得好,待会儿你们就知道啦!”宋禾把小花从队伍中拉出来,“还记得老师教你的歌怎么唱的不?你等会儿要像以前那样,带着其他小朋友一块儿唱。”   小花羞涩地点点头。   “那就好。”宋禾笑笑,小花的嗓子是学音乐的好嗓子,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那种。   她似乎一开口就知道怎么唱歌,人家要花大力气学的气息,在她这根本不要。   什么咽音,什么头腔共鸣,在她这里就是理所当然。   宋禾小时候学过音乐,还是跟央音出来的舅舅学的。   不过她这人在这方面天赋不行,自身硬件也不行,还吃不了苦。所以学了三个月,舅舅就哭着想把她劝退。   “你想我活久点,就离舅舅远点。”   她舅是这么说的。   可她老妈硬是想把闺女培养成一个音乐才女,逼着她舅教了她三年,差点没把她舅折磨死。   不过这三年她也不是没有收获,她虽然不会唱,但她会听呀!   宋禾曾经在她舅那儿见过许多天赋好的,但没有一个能比上小花。   小花放这个年代是真有些可惜,想走这条路恐怕得艰难许多。   她什么都不差,就差有个老师引她入门。   晒谷场。   站在晒谷场上,能看到李家村的大部分风景。   最远处是青山,近一些是条宽阔的河流,最里面,就是广阔的田野。田野上是金色的稻谷,戴着草帽的村民们正弯腰割稻子。   草帽把人脸挡住,汗水顺着鬓角滴入泥土。   每日这个时候总是最难熬的。一是太阳最晒人。二是早上吃的东西已经消耗光,胃里半点食物没有,让人有些难受。再加上他们几个小时不停地干活,整个人又无比疲惫。   突然间,似乎有声音传来。   在晒谷场边上干活的人们不禁站起身,顺着声音望过去。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此时地里头无人发出声音,刺眼的阳光也无法抵挡他们的目光。   只见他们家的娃娃们站在晒谷场上,迎着太阳光站着,稚嫩却又有力量的歌声从晒谷场上传了出来。   如炎热天气中的清风,把燥热全部吹散。   如黑夜里高高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   他们无法用语言文字描述此刻的感觉,只觉得心中酥酥麻麻的,然后扩散到全身。鼻头又酸涩得厉害,眼眶慢慢涌上一层水雾。   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碰触了一般。   没什么文化的村民们,此时不约而同的想到两个字——   希望。   ——   不远处,李队长一行人也站定在原地。   李队长满脸都是懵逼。   是真懵逼,脑袋空白一片无法思考。   旁边同行的人反应过来后却不由得望向他,暗暗想:好哇,原来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后手,这个马屁拍得一流,可你这会儿干啥要装得丝毫不知情?   紧接着又看看领导,领导早已热泪盈眶,满脸透着慈爱。   “咔嚓!”同行记者快速拍下几张照片。   真是巧,宋禾原先还失落的毕业照,就这么来了。 第42章 采访   “上去一点, 左边再上去一点。”   宋禾站在梯子上,拿着相框:“这样呢?”   二花站在各个角度看了看,点头:“成, 就这样。”   “好嘞!”   宋禾把相框用钉子钉在幼儿园的墙上,钉好后拍拍手跳下来。   相框是专门定制的,到底为了啥要专门定制一个呢,当然是为了新出的市报。   围观着的人齐齐挤到墙边,怎么看怎么稀罕。   王桂花笑得眼角眯起:“瞧瞧我家两个, 猫娃子好好站着, 可狗娃子却歪七扭八的,手还勾在鸟蛋身上。”   “这小妹可真标志,你们说她咋这么好看, 脸上笑眯眯的, 那眼睛弯的跟个月亮似的。”   “哎这是谁, 是不是八叔家的小星,怎么在哭呢,这是不是在哭?”   李八叔扼腕叹息:“哭啥?他说太阳太刺眼了你们说说。唉,这小子好不容易照回照片,咋就照成这样。”   “小星还成, 你们看看虎子, 还笑嘻嘻的做鬼脸, 把虎子他娘气个够呛。”   “一眼就能看到的还得是小花。小花她还真是不错,那天有个记者一直夸呢, 夸她歌唱的好。”   这话说完,有人就立刻接道:“秀珍婶子现在是不得了, 逮着谁都在给人家炫耀她家小花。”   王桂花啧一声:“可不得炫耀吗, 人家小花被县里的老师看中, 说是学音乐去了。听说那老师是省城来的,老家也是在咱们平和县,所以老了老了就回咱们平和县养老。”   其他人好奇:“那咋知道小花的?总不能这报纸上说小花唱歌好听,这老师就收小花当学生了吧?”   众人齐齐看向一旁的宋禾。   宋禾:“那个女记者是那位老师的女儿。”   哦,众人懂了。   “不过以后小花去县里住哪儿啊?到哪儿上学呢?她也才虚十岁好像,记得和虎子是同天前后脚生的。”   众人又看向宋禾。   宋禾:“老师让小花住她家,老师家旁边不到两百米就有小学,不收钱免费教免费住。秀珍婶子每个星期拎点粮食去就成。”   众人:!!!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唉,就说这人的命数还真是奇怪,他们村这一辈的小孩中没准以后是小花最有出息。   学了唱歌,以后可是能进文工团的。   难怪秀珍婶子那么乐呢,就差摆个十张八桌酒席庆祝。   众人有些发酸,美滋滋地看了一会儿报纸后才离开。   这些人走后,二花和翠芬也开始看了。   宋禾却很想遮住眼睛,因为她在照片里笑得好傻啊!   就连姑姑看了都说她看着咋跟傻妞一样。   约莫是那天她们幼儿园来了个神来之笔,使得这位市领导走了那么多乡村,报纸上偏偏只对他们李家村做详细报道。   还是放在报纸第一页的报道!   李队长都快乐疯了,稳重的形象在拿到报纸的那瞬间彻底崩塌。   翠芬看着照片傻笑:“小禾你那天反应真快,你咋知道有领导要来的?”   宋禾第N次解释:“我真不知道,我只是想搞个毕业典礼。”   翠芬和二花立刻给个“我们都懂”的眼神。   小禾和公社人比较熟,没准就是从公社那里知道有领导要来的。   宋禾嘴巴张了又闭,干脆不再解释。   这张报纸让李家村在平和县中彻底出了名。   特别是李家村希望幼儿园得到市领导的夸奖,让不少人都跑到李家村的幼儿园中取经学习。   县城中,郑秀秀从火车站出来,拎着一大兜东西往家中而去。   她在市里报社上班,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在源阳市和平和县之间来回跑。   母亲如今定居在平和县,她就更经常回平和县了。   郑秀秀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一处巷子中。巷子的尽头有座小院,她家就在这儿。   “妈,我回来了。”   她敲敲门。没一会儿,听到走路的声音,但开门的却是一位小女孩。   “哇,是小花呀!”郑秀秀单手抱了抱她,把小花脸蛋都抱红了。   小花腼腆道:“郑奶奶在做饭。”   “好嘞,跟我进去,我给你开个罐头。”   郑奶奶就是小花的音乐老师,她是大名鼎鼎的“国立音专”毕业的,之后又在学校里担任教授,今年六月份才退休。   退休后不乐意待在城市,恰巧大女儿一家要到平和县工作,她干脆收拾收拾东西,一同来到平和县。   平和县是丈夫老家,家里这个院子还在,收拾了差不多一个月才能住人。   大女儿一家住在宿舍里,郑奶奶当时寻思着自己一个人住也太寂寞,原想把院子往外租几间房,哪里想到小女儿立刻给她送个学生来!   这好啊,等看了小花后,更是不想放小花走了。   这闺女的先天条件是万里挑一,她教了几十年的书,头一回见着这种人,哪能不稀罕。   郑奶奶听到声音,从厨房窗户探出头来:“这次是有事儿回来还是放假?”   郑秀秀端着水站厨房门口:“有事呢,明天又得回去。”   郑奶奶点点头,随口问:“啥事儿啊?”   “采访任务。”郑秀秀放下水杯,看向小花逗她说:“我这次采访的人你也认识。”   小花眨眨眼:“小禾姐姐?”   郑秀秀惊讶:“你咋知道!”   小花脸上透着崇拜:“因为小禾姐姐是我认识的人里边最厉害的人!”   郑秀秀掏出笔记本,勾着她肩膀:“来来来,跟姐姐说说你小禾姐姐是个啥样的人。”   小花:“……我娘让我喊你姨。”   “哎都可以,我来问问你些事儿……”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持续了差不多半小时,小花水都喝了两三杯。   “好了!”郑秀秀从口袋掏出一把奶糖塞到小花怀里,心中对这位“小禾姐姐”是越来越好奇。   吃过午饭,郑秀秀骑着自行车往李家村而去。   此时已九月下旬,路边长了几棵桂花树。风一吹,桂花香便扑鼻而来,让困倦的过路人陡然清醒。   自从领导视察后李家村热闹了好几天,上报纸那阵子更是达到巅峰,几乎天天都有人来他们村。   可热闹总是会趋于平静,日子依旧得按部就班地往下过。   郑秀秀来过一次李家村,村口的树皮爷对她还有印象。   树皮爷看了半天:“郑记者?”   郑秀秀笑笑点头:“大爷好,我来找宋禾的,请问她现在是在幼儿园吗?”   树皮爷摇摇头:“今天幼儿园放假。”要不他也不会来村口守着,“小禾这会儿应该在后山,你有急事不,有急事我叫她去。”   郑秀秀赶紧摆手:“没急事,那我能去哪里等她吗?”   “可以可以,我带你去她家吧。”   说着,树皮爷拍拍大黑脑袋,大黑就立刻站在原处不动,他则带着郑秀秀往宋禾家走去。   “宋禾家中有人,我瞅她今天只带小妹上山,大娃和米宝应该都在家中。”   果然,树皮爷一敲门,开门的就是大娃。   大娃探出头:“树皮爷有事吗?”   “有人找你姐姐,快些开门。”   大娃一听,就晓得这个人应该属于“好人”范畴,要不树皮爷也不会让他们开门。   他乖巧道:“这位姐姐你先坐,我大姐上山啦。”   郑秀秀觉得他好乖,立刻又撒了一把糖出去。   大娃眼睛瞪得贼大,这是他有钱都没地方买的大白兔,想死他了!   于是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把糖接过来。但是下一秒又跑到厨房,倒腾好半天,拿出来一块金灿灿、软乎乎的鸡蛋糕。   紧接着又安排道:“米宝去泡麦乳精。”   郑秀秀看他这一副小大人模样,差点没笑出声。   大娃很认真介绍:“这是我姐姐自己做的鸡蛋糕,花了好长时间呢!而且特别好吃,跟大白兔也不差。”   郑秀秀指指院子角落:“我知道,你那里有烤炉,我看到了。”   大娃撑着脑袋有些丧气:“你应该问我鸡蛋糕该怎么做,然后我再回答你。你这么说,我之后就不知道该聊什么天啦。”   姐姐没回来,要他招待客人,这好难哦。可是没办法,他是哥哥,总不能让米宝来。   郑秀秀噗嗤一声,麦乳精差点没喷出来。   后山上。   后山的实际名字是叫白鹤山,不过李家村都喊它后山。   宋禾不敢爬太高,一直以来她都只在山脚处转悠,这次带着小妹更是如此。   后山山脚是没什么危险的,各种野菜和野菇也不少。   她眼瞅着家里的老母鸡不会下蛋,就打算上山摘一些野菇,用于晚上炖老母鸡吃。   小妹一开始眼泪汪汪。   老母鸡是她一手带大的,下的蛋又是她一口一口吃掉的。她觉得老母鸡老了,要把它吃掉这件事好残忍。   可当宋禾详细给她形容了一番老母鸡野蘑菇汤味道的时候,小妹的眼泪就从嘴角流了下来。   并且强力要求她也要上山找野蘑菇,绝对不能让不好吃的蘑菇玷污了她的老母鸡!   宋禾听到这个理由后静默了好一会儿,实在奈不过小妹后才把她带上山。   她边走边强调:“记住,看见蘑菇叫姐姐晓得不,你不能上手摘。”   小妹无奈:“姐姐,没有什么蘑菇的毒素,能强到让人触摸一下就中毒死亡的。”   宋禾惊讶:“你咋知道?”   小妹奇怪:“想想就知道呀。”   大自然哪会让这种生物存在呢?   宋禾哼一声:“虽然不至于死亡,但是有的人对某些蘑菇过敏。还有一种蘑菇,外表红色的,长得跟人的手指一样,这种蘑菇若是触碰了,你的手就很容易会皮肤溃烂。”   小妹心想那都是藏在深山里的。   不过为了姐姐不再唠叨,她点了点头,表示不会上手去摸蘑菇。   宋禾捏捏她脸蛋,总觉得小孩长大后就不可爱了。   再过几年,婴儿肥没了,再掉几颗门牙,还会跟你顶嘴,当个杠精……天哪,想想都窒息。   过一会儿,两人到达目的地。   宋禾挥挥手:“自己玩去吧,别离姐姐太远,瞧不见姐姐了就得吹哨子晓得不?”   小妹点点头。因为宋禾从不让几个小孩上后山,所以此刻小妹眼睛眨也不眨的到处看,对山上的各种东西新鲜极了。   宋禾拿着木棍撇开腐叶找蘑菇,还没一分钟,就听到小妹呼喊:“哇,姐姐,这里有蘑菇!”   “哪里哪里?”宋禾迅速赶过去采摘。   等她回到原地,刚想继续时,身后小妹又大喊:“姐姐,这里也有!”   “真的吗!”宋禾又返回头。   十分钟后。   “姐姐——”   宋禾:“……好的,我来了。”   计划要采两个小时的蘑菇,在一个小时后就已经采完。   宋禾彻底明白了雷神婆为什么要借小妹的运气,因为她运气比起正常人来说确实好得不得了。   “小妹,你是不是什么十大善人转世,或者鲤鱼成精?”她相当好奇。   小妹撅起嘴巴:“姐姐,你又搞封建迷信!是你自己说最近形势不好,让我们要注意嘴巴不能乱说话的。”   宋禾:……   她手指在嘴巴上一划,做出一个封口的动作,小妹这才满意。   宋禾回去路上仔细琢磨一遍,小妹运气好像也不是逆天。   她曾经让小妹试着说过“我要吃肉”、“我要有钱”之类的话。可说完后,既没有野猪撞上门,也没有在哪里发现过金子。   至于其他什么对小妹好的人就会有好运,对她差的人就会走霉运之类的事,更没有发生。   只是小妹养的鸡,总是会比宋禾养的一周多下两个蛋。   小妹去帮大娃找蝎子时,找到蝎子的概率也总比其他人高些。   当然,让宋禾最惊奇的还是小妹的选择能力。   她上个月出了小妹没学过的数学选择题给她选,她就是闭着眼睛乱选,十二道选择题都全部正确。   娘嘞,宋禾当时压根不敢跟小妹说正确答案。生怕她以后自大自傲,碰到这种题目不去思考,只凭借感觉做。   同时又羡慕自己读书时为啥没这种能力,否则985、211岂不是任她选?   宋禾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经过种种实验,她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凡是正儿八经需要选择的问题,小妹选择的那个选项绝对是对的。   在这种问题上,她的运气最强。   但凡是需要出现实物的那种,比方说找蘑菇、找蝎子、找蝉蛹,那她的运气就只是稍微比平常能更好些,并不会出现逆天情况。   “乖乖记住姐姐的话,以后咱就去做学术,做研究晓得吧?”   宋禾再次跟她强调。   小妹这话都听得耳朵快长茧子,“知道知道,姐姐你说话咋和张奶奶一样哦!”   她当然晓得啦,科学家最受人尊敬,她当然要做科学家!   姐妹两人你说我一句,我说你一句,一路上菜鸡互啄,还没争个输赢就已经到家。   院子里头的大娃听到姐姐声音长舒一口气,急匆匆跑到门口开门:“姐姐,有人找你,是一位叫郑秀秀的记者。”   宋禾惊讶,赶紧走进去。   她将背篓放下,洗洗手:“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郑秀秀掏出一本报社工作证:“你好,我是源阳报社的记者郑秀秀,想要找你进行采访,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宋禾点点头:“我还记得你,你是上个月来我们村的那个记者。”   只是,她疑惑问:“你找我采访?”   怎么会有人找她采访?!   郑秀秀笑笑:“对,就是找你。”   “我们报社最近都在关注全市范围内的幼儿园问题。我翻查许多资料,又询问过许多人,发现你们李家村是平和县第一个建设乡村‘幼儿园’的,而你是又是第一批老师。你也是第一个把问题聚焦在‘幼师’身上的人。   据我了解,你还写过一版课本,还到公社去培训过幼儿园老师,所以我觉得你特别值得采访。”   宋禾此刻脸蛋莫名有些发红。   她在被人看出来前赶紧道:“我今天下午都有时间,你稍等,我去换件衣服和鞋子。”   说着,匆匆跑到房间。还没三分钟,又匆匆跑出来。   短短几分钟,整个人变得又干净又整洁,头发也扎成了高高的马尾,慵懒又俏皮。   郑秀秀看了眼前一亮,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还真想问问这个马尾是怎么扎成这样的。   宋禾将郑秀秀请到堂屋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薄荷酸梅水。   郑秀秀夸赞:“这水好喝,生津止渴,热气全消了一样。”   紧接着又道:“我瞧着也两点多了,咱们开始吧。”   宋禾点点头。   郑秀秀打开本子:“你别紧张,咱们就像聊家常一样。哎,你们幼儿园现在工资还是十个公分吗?”   宋禾:“对,不过每年分肉有多分些。”   “当初你怎么想着要去当老师的,我听说你们当时是现场选拔,而你成绩很好,是之前有做过准备吗?”   宋禾:“当然做过准备,在选拔之前,我几乎天天晚上都在拉着家里三个小孩练习,只要讲课讲得不连贯,都根本睡不着。”   被Q到的三人:“……”   大娃和米宝点点头,他们早忘了,姐姐说啥就是啥。   小妹却依稀记得姐姐并没有天天晚上练习呀,明明睡得可香啦。   郑秀秀在本子上记下,心中暗道难怪人家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幼师,在别人没看到的地方都不知道付出多少努力。   时间渐渐流逝,采访慢慢进行。   “……是怎么创作出课本的?”   “遇到哪些难搞的孩子,有没有特别有个性的?”   “你曾经说过要幼师专业化,这意思是建立一个幼师班吗?”   宋禾对于这个问题思考片刻:“我想的是,是不是可以尝试着在师范院校,开辟出一个幼师专业。幼师是很难速成的,除了必须具备的耐心和爱心,她需要对幼儿心理有一定的了解,还要有足够的应变能力。至于其他的,比如说声乐、绘画、卫生知识、安全知识等等,是不是要粗通皮毛呢?”   郑秀秀听了直点头,赶快速记。   “那,你觉得我们国家未来的幼儿园会是什么样……”   屋外金乌西坠,晚霞布满天空。   晚风轻吹,带来淡淡桂花香。   郑秀秀觉得自己聊了个酣畅淋漓的天,好久没有过这么舒服的采访了。   她喝下最后一口薄荷酸梅水,认真道:“我以后常给你寄信,跟你聊天很有趣。”   宋禾笑得很灿烂:“谢谢,我也觉得。”   “那就英雄所见略同啦,再见!”郑秀秀在门口挥挥手,然后骑着自行车,快速向村口行驶而去。   天色快暗,她得快些回家。   三个小孩一直惦记着老母鸡蘑菇汤,一等郑秀秀离开,立刻紧紧盯着宋禾看。   宋禾:“知道啦,知道啦!怎么就这么馋?”   他们还真是迫不及待,不仅连蘑菇都帮她洗好了,就连那只老母鸡,也被紧紧堵在了鸡窝。   宋禾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早就练就一手杀鸡杀鸭杀鱼的本领。   因为食材数量的关系,杀鱼最为熟练。杀鸡次之,杀鸭倒是有些生疏。这么久了,她也只吃过一次鸭子。   这是今年年初的事儿,当时她在赶集时买了一只鸭,用来做姜母鸭吃,吃得四个人差点要去找医生开消食药。   宋禾想着几年后,她没准连杀猪都会。   唉!   “咯咯咯——”   鸡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娃三人蹲在旁边好奇看着,小妹有些害怕的遮住眼睛,透过手指缝才敢看。   鸡血也得留住,宋禾提前拿了一个碗装鸡血。   三个小孩不仅把蘑菇洗完,就连开水也烧了一锅。   这会儿宋禾赶在院子还算亮堂时,十分迅速的拔光鸡毛,清洗干净后,切成小块。   鸡块先下锅焯水,撇去浮沫后捞到砂锅中。紧接着放入生姜、食盐、料酒,盖上盖子炖煮。   等一个小时后,再将蘑菇全部放到浮着一层黄油的鸡汤中,那场景看了让人直流口水。   鸡汤香味溢满厨房。   蹲在火炉前,宋禾突然问:“大娃小妹米宝,你们觉得姐姐伟大不?”   还不等三人回答,她自顾自道:“我觉得很伟大,姐姐一开始都没想到自己能这么伟大。”   人又是在危机之中成长的,没到关键时候,永远不知道自己潜力有多大。   此时是1962年10月,而她是1960年10月到的这个年代。   转眼间,两年已过。   宋禾现在无法想象,两年前的她是怎么带着三个小孩熬过来的。   从一开始的吃野草,吃芦苇根,吃浮萍……那时他们一个地瓜得分好几顿吃,得放嘴巴慢慢嚼,轻易不肯咽下。   到如今他们每天都能吃鸡蛋,偶尔吃炖肉,还能守着一锅鸡汤等着吃。   她多伟大啊!   宋禾被自己感动到。   “姐姐,你当然伟大!”   三个小孩说的很认真。只要想到姐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害怕。   他们此时心中有些酸涩,酥酥麻麻的,很想哭,胸口像是堵着棉花,形容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   姐姐……   姐姐这个词,是他们人生中最有重量的一个词。 第43章 大笔稿费   在太阳彻底落山的那一刻, 郑秀秀终于赶回家中。   点着煤油灯连夜赶出一份稿子,等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又匆匆回到源阳市。   自从她走后, 宋禾心中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这可是采访诶, 还是专访!她可不得看看最后的文章是个怎么样的?   怕出什么意外, 她连姑姑家都没告诉。   直到五天后, 她收到了郑秀秀寄的信, 信中附带着一张三天前的报纸。   标题是“河西公社幼师宋禾”, 占了半页的版面。   郑秀秀的笔力十分强悍, 宋禾看的时候鼻头微酸眼眶微热,差点忘了这写的是她!   从逃荒写起,三言两语就把她这个大姐带着三个小孩跨省逃荒的艰辛给写了出来。   之后又写到宋禾勤学苦练,就为了能当上幼儿园老师。   文章脉络清晰, 反正宋禾自己都做不到捋得这么顺。   最后歌颂精神, 展望未来,结尾一收让人看得无比振奋。   好牛啊我的天。   这是什么人才!   宋禾发现人家专业拿笔杆子的, 写出来的文章就是不一样。半点废话都没有, 寥寥几个词就能把一件事准确描述出来。   关键情绪特别到位。就连她自己看,都被文章主人公给感动到了。   宋禾拿着报纸,在三个小孩面前挥了挥,笑容无比灿烂:“瞧瞧, 瞧瞧!这张报纸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传家宝, 知道不?”   三个小孩被宋禾拉着听了她一上午的自夸, 小妹已经差不多能把整篇文章给背了下来。   宋禾啧啧两声, 又把报纸翻了翻:“还是不够, 纸张没保存好很容易发黄变脆, 我得多买几份好好保存, 以后说不准还有收藏价值呢。”   说到这个,宋禾就想起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子,曾经琢磨出一个几乎无本万利的发家主意。   那就是趁着现在收藏珍贵邮票。   等到后世,随便拿出一套邮票来就能换一套房子,那简直是爽到飞起。   只是吧,后世top1的邮票“全国山河一片红”得等到1968年才会发行,并且发行时间不到半天,就因为邮票图案出现地图错误而紧急叫停。   说实话,宋禾还不晓得平和县这种小县城有没有这版邮票售卖,可别到时候货还没到,邮电部就给下令收回。   接下来就是top2,这版邮票是主席为外国朋友题词邮票。它更夸张,在还没发行之前就被叫停。   只不过因为部分邮局提前发售,这才流出极小部分的邮票,听说不过十枚。   top3此时倒是已经发行……嗯,然而是八十多年前发行的,当时政府还不是现在的政府,如今早没了踪影,宋禾根本没有渠道能够买到。   反正她那几天绞尽脑汁回想了后世值钱的邮票,无一不是发行量极少。   这才符合发展规律嘛。   这些邮票为什么值钱?就是物以稀为贵。   宋禾可不能保证自己就能买得到这些邮票。   于是这个计划只能暂时被搁置。   赚钱好难啊,宋禾深深叹口气。   她怀疑穿越大神在让她穿越时,是不是只给她女主命,没有给她女主运?   正当她还在感叹时,宋禾上了报纸,专门的人对她进行采访,还报道了她的事迹这件事传遍了平和县城。   县城里一部分人,比远在李家村的宋禾还更先知道。   而一直卡在审核阶段的课本,在报纸出来的那天也迅速通过审核进行印刷。   河西公社。   练秀安站在幼儿园教室外往里看,见培训过后的幼师们都有模有样的给小孩们上课,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   走出幼儿园,一旁的妇女主任好奇问:“老练你怎么不把小禾给安排到公社来?”   老练是个看重学历的吗?明显不是,她更看重的是能力。   她瞧着老练当初是想培养小禾当广播员的,可如今怎么就没动静了?   练秀安无奈道:“她家这种情况,目前来说并不合适。小禾弟妹还小,她来公社工作一段时间也罢。可要是正经工作,那每天的工作时间是很紧的,家里就基本无法顾及。”   说着,两人进入办公室。   练秀安给她倒了一杯水:“我是想着等小禾弟妹到年纪来公社上小学时,再把小禾调到咱们这儿来的。同时,这几年小禾也能自我提高一下学历。她考完了初中对吧,如果能拿下高中学历就更好。”   广播员可不是一般的职位。   在当下,公社中的八大员吃的全是国家粮。有福利,有工资,是个铁的不能再铁的铁饭碗。   这要是真让才拿初中文凭的16岁姑娘当上广播员,别说公社其他干部,就是公社的人民都会不服气。   练秀安早就想好了,到时候让她先去幼儿园历练一段时间,之后再顺理成章地安排她当广播员。   这样宋禾就可以一兼两职,能力得到最大的利用。   宋禾:……   几公里外的宋禾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有人在背地里算计她。   妇女主任丝毫不知道老练打着给人家一份工资,让人家领两份活的计划。听到老练的种种顾虑,也不由得点点头。   她想想问:“小禾的弟妹好像有三个,都几岁了?”   练秀安:“六岁,三个都六岁。”还得两年呢。   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   说完,秘书小柴走了进来。   小柴递一张支票:“主任,县里送了宋禾的稿费来。因为是咱们把书递上去的,就把钱送咱们这了。”   练秀安接过支票一看,没忍住“呦呵”一声:“六百八十二!”   妇女主任惊讶:“才六百八十二,不是听说出书很赚钱吗?听说有的人写个一两本书,都能在首都买大院子!”   几年前要想在首都买下一座还算大的四合院,那也是要小万把块钱的。   练秀安把支票放好:“国家改革了,五八年文化部颁布了一个暂行规定,把稿酬费改低许多,几年前那时候写书确实赚钱。三年前叶老先生就退了一张三千多的支票,你说说这种精神,现在少有人能及。”   妇女主任:“唉,要不怎么说还得有文化,那种顶级的文化人才不穷。只有像我这种,中不溜秋的,才赚不到什么钱。”   练秀安听了笑笑,“你这思想可不行,还得多读几本书,多干几天活去沉淀沉淀。”   边说着边把支票又递给小柴:“把这支票送给小禾吧,让她自己取。”   小柴点点头,骑着自行车就往李家村去。   等小柴走后,妇女主任又道:“我前天看报纸时看到小禾,差点没把我吓一跳。她如今真是个名人了,我昨儿到县里开会时,妇联的人还找我问她。要是咱们公社没有招她,妇联没准都会招她。”   “你这消息来的也太慢了,我记着她是28号那天上的报纸,今天都三号了,你咋才看到。”练秀安在桌上翻了翻,翻出那天的源阳市报。   “我这人你又不是不懂,一份报纸一天都看不完。”妇女主任笑道:“可能小禾本人这会儿还不晓得呢,我没看到李家村的马车这两天有去县城。”   练秀安摇摇头:“我上午还看到邮局小杨去了李家村,今天她应该是知道了。再等小柴把支票送到李家村,那她今天得是喜上加喜!”   然而练秀安不知道的是,宋禾收到这张支票不是喜上加喜,而是无比烧手。   震惊,激动,纠结的心情揉成一团,像团毛线一样很难分离,最后就是抓着支票,心中五味杂陈。   支票是下午两点多那会儿送来的。   宋禾正想带着报纸去姑姑家,没想到一开门就碰到小柴,拿到了这张支票。   明明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秋日下午,但大娃的眼睛却亮的跟个黑暗中的电灯泡一样。   “姐姐!这是六百八?”   大娃蹲在宋禾身前,瞪着大大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这句话,大娃问了三遍。   宋禾咽下口水,点点头。   她才想着赚钱艰难呢,没想到就有一笔大款到了手。   可令人很崩溃的是,她这人是有道德的,道德感稍微还有些高。所以这钱拿得她心中不安,无比烧手呀!   大娃却半点没看出她纠结的心理,在这会儿紧盯着宋禾看。他一双手小手紧紧攥成拳头,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中满是崇拜!   姐姐好厉害!   姐姐就是我的偶像!   姐弟四人往李队长家去。   刚进院子呢,大娃就急匆匆拉着姑姑进房间。   他悄悄说:“姑姑,你知道吗,姐姐赚大钱啦!”   在路上时大娃曾问过姐姐,能不能将这件喜事跟姑姑分享,姐姐同意后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赶来姑姑家。   宋宁玉没把大娃的话当回事,她笑笑摸摸大娃脑袋:“赚啥大钱,多少钱?”   “六百八!”   宋宁玉笑容凝固,声音都提高几分:“多少?”   大娃乐得直蹦:“六百八!我都看到啦,姐姐说是她那课本赚的钱,得像以前一样把那张支票拿到县城去换钱!”   宋宁玉深深倒吸一口气,全身血液仿佛停滞,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觉得眼前所有东西都虚化了一般。   “娘嘞……”   她嘴巴轻轻飘出两个字。   宋禾为何会允许大娃去对姑姑分享这件事儿呢?   因为她只打算收下一部分钱。   原先宋禾也是这么想的,可这笔钱远比她估算的要多得多。   在刚拿到支票的那瞬间,宋禾承认自己确实有被诱惑到。   反正没人知道真实情况,那她为何就不收下呢?   可她过不了自己心头的那一关,这个课本已经给她带来“名”,总不能也把“利”恬不知耻的给全部占去。   “李爷爷,看看这份报纸。”   宋禾先把报纸递给他。   李队长带上眼镜,接过报纸注意看。   几秒后他好像愣住,紧接着托托眼镜,抬头看了宋禾一眼,又立马低头认真看报纸。   “咋啦?”张秀娟好奇问。   李队长好半天才不可思议道:“小禾上报纸了。”   张秀娟奇怪:“这话说的,小禾不是常上报纸吗?”   原先村里人还会念叨这件事情,可随着小禾写的文章三两个月上一回报纸,村中人是彻底麻木了。   李队长晕乎乎地摇摇头:“不是,是单独采访她的报纸!”   说完,他似乎反应了过来,惊喜地看着宋禾,说出两句让宋禾大跌眼镜的话——   “小禾,要不要办酒席,我给你办几桌!”   宋禾:“!!!”   “不不不不,队长爷爷这还是算了!”   她赶紧拒绝,万万没想到李队长是这个反应。办酒席庆祝上报纸真的好羞耻,这会儿听了她脚趾都抠地。   哪知堂屋门口突然大声传来:“要办!姑给你办!姑掏钱给你办!比那考上大学的,办的还要风光。”   只见宋宁玉满脸通红的走进来,眉眼中都是浓浓喜意。   她坐在宋禾旁边,抓紧宋禾的手兴奋道:“荷花,咱老宋家指定是祖坟冒青烟了。咱们家没有一个会读书的人,你爹当年读了三年级可就读不下去,你爷拿着鞭子抽他都不乐意去读!   可你呢,你上报纸啦,你靠读书赚大钱啦!你替咱们老宋家争脸,你替咱们宋家扬眉吐气!即使宋家庄祖坟那里没人去扫墓,咱家祖先在地下也比其他人风光!”   说着说着,宋宁玉竟然流下两行热泪!   “呜呜,你爹……有你这闺女,你爹也不白活一场。”   她是个很传统的人,父母兄嫂不知道葬在哪里、娘家没人扫墓这两件事在她心中憋了很久。   如今荷花有了出息,是其他人都难赶上的出息,自然比年节时烧的那几张纸重要。   宋禾有些不知所措,“姑你别哭,那啥,酒席还是别办了。”   这真的能让她尴尬的晕过去。   宋禾突然来了急智:“要不这样吧,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祖坟的事,那我就拿出一笔钱来,捐给咱们村!不是有个词叫行善积德吗,我觉得这就挺好的。”   还不等宋宁玉反应,宋禾立刻对着李队长道:“队长爷爷,我写的课本被县里拿去印刷,给了六百八十二的稿费,我决定拿出五百来捐给队里……唔!”   宋禾嘴巴被人捂住。   宋宁玉大惊失色,也不顾在公爹面前的形象了,她露出个勉强的笑容:“爹,宋禾还是个小孩家,她说的话您别当真。”   说着宋禾死命冲摇摇头:“别说气话,咱把钱收好,以后干啥都行,就是在县城买套小房子都行啊小禾。”   宋禾哭笑不得:“姑我没说气话,我是真这么想的。”   她知道跟姑姑讲一般的道理讲不通,只能按照她的思维来劝说。   宋禾突然脸色有些哀伤:“姑,你知道吗,爷奶爹娘在去世时连个棺材墓碑都没有,我甚至都忘了爷奶和爹下葬的位置……大娃和小妹慢慢长大了,他们恐怕都不晓得爹娘的名字,忘了爹娘的模样。所以,拿出一笔钱,不拘是修路还是修桥,到时候把爷奶爹娘的名字刻在上面,这样……”   说着,宋禾狠狠心掐一下腿肉,痛苦的泪水立刻冒了出来。   哽咽着道:“这样也是对爷奶爹娘好!”   宋宁玉当即沉默。   好半天后,她肩膀突然一抖,捂着脸直哭。   站在一旁的张秀娟脸上露出些不合时宜的疑惑。   一时之间琢磨不太清大儿媳这是为爹娘哭的,还是为那五百块钱哭的。   等小禾和李队长商量了好一会儿,李队长终于点头表示接下这笔钱,以后用来修路时,宋宁玉哭得更大声了。   好吧,张秀娟心中估摸着,大儿媳还是为那五百块哭得更多些。 第44章 小孩个性   又是一年农忙季。   “叮铃叮铃~”宋禾骑着自行车从乡间小路上行驶而过。   田野中正在忙活的村民们直起腰来:   “小禾, 考试完了?”   “考得咋样,成绩啥时候出来?”   宋禾笑笑,大声道:“谢谢叔婶, 考完了, 成绩应该下个月才出来!”   她自行车前边的铁筐上还放着一个麻袋, 刚有人好奇想问宋禾又买些什么带回来时, 宋禾蹬着自行车快速溜走, 丝毫不给其他人询问的机会。   “好漂亮的车!”有人赞叹。   “可不, 凤凰牌的, 那车身上还刻着凤凰!也不晓得小禾是从哪里搞到的自行车票,我家啥时候才能买一辆?”   “估计是公社或者县城里拿的,前段时间县里不是把小禾请去做啥培训了吗,我估计小禾肯定拿到不少钱。”   “也是奇怪, 公社和县里总是找小禾, 怎么就不给人家安排一个职位,也好安安心啊。”   一旁的张秀娟刚想说怎么没安排, 但想到自家老李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她露出口风, 只能憋下近在嘴边的话。   随即,她脸上露出些许“先知”的自得。   哎,等今年这波大帮小孩毕业后,小禾就得去公社当什么幼儿园园长了。   刚巧大娃三个孩子今年都得去公社上小学, 再加上公社中有宿舍, 小禾也方便许多。   张秀娟觉着这些人也不多动脑筋想想, 今年年初村里幼儿园不是又招了一个老师吗?   他们村这点孩子哪用得着四个老师, 指定是小禾要准备离开了, 所以再招一个人培养几个月, 等她走后也能很快上手。   宋禾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中, 今天她完成了高中毕业考试,只是稍微有些遗憾,没有报名今年的高考。   她也纠结过许久。   她虽能赶得上这次的高考,可今年后,有一场巨大危机。可以预见到大学受到的波及远比这平和县来得猛烈。   宋禾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就算她能耐着性子在大学里苟住,可也拿不准啥时候就因为什么事被人举报。   因为她的思想,她的有些做事方式,依旧是后世带来的,还未彻底改过来。   包括她有一个小空间,万一她哪天不谨慎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再加上三个孩子年龄也不大,正是狗嫌猫厌的年纪。虽然姑姑曾不止一次提过这件事情,表示米宝也能放到她那里,可宋禾还是无法把他们扔给姑姑照顾。   最后最后,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说起来宋禾有些羞耻。   主要吧……呃,她的成绩并不一定能考得上大学。   她离上次高考也过好多年了,英语勉强能撑住高考时的成绩,可其他科目真就不一定!   宋禾又不是像小妹那样智商逆天的人,穿越不涨智商的。   县城高中的毕业班里虽只有37个学生,然而,这37个人的成绩都比她好。   她来到这个年代后,并没有去学校进行系统的学习,所以考试分数就只够拿到高中毕业证。   再三思考后,宋禾决定还是不去丢那个人。   反正她今年才十八岁,等恢复高考也就三十周岁。第一届高考对年龄的限制不严格,她还能赶得上第一届高考。   而且她还把所有的书都带回来了,宋禾打算认真读个十年。等77年到了,再去拼一把首都名校!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当然啦,这么丢人的原因是不能往外说的。   所以只要有人问起宋禾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宋禾都能两眼一抹泪。   一说放不下为人民服务的志愿,还没为平和县奉献出自己的力量呢,怎么能离开平和县。   二说舍不得三个小孩,他们还小,才刚到上小学的年纪,自己要当个好姐姐把他们带大。   啧啧,这话是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同时赞叹一声宋禾的觉悟,可真非一般人能比。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对宋禾充满滤镜,除了家里的小妹。   这是因为小妹是真学霸,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这个假学霸的真水平。   姐姐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呢,小妹曾经小声嘀咕说过。   随着小孩长大,宋禾越发觉得小孩不好忽悠。   首先是大娃,大娃这个商业鬼才、人间铁公鸡,只要宋禾在他面前露了收益,他就能把她腰包里还剩多少钱给预估出来。   并且胡乱分析一通。今天说她在上坪村找人代买的鸡蛋买贵了,在公社买可以便宜一毛两分钱。   明天又说她在废品收购站买的那几本书压根就没到五斤,是收购站那个新来的老头骗了她。   这熊孩子把宋禾气的到处找扫帚。   她心中把坑她的人骂个半死,可嘴上还得嘴硬,说老娘自己的钱爱咋花咋花。   就算扔水里听个响儿她都高兴!   大娃表示对她这句话十分不解。   这两年来,大娃自己身上也攒了不少钱,说不准比李二奶奶家的家底还厚实。   原先他的钱是全放宋禾这儿的。可瞧着大娃这两年只进不出,即使花出去的钱也有详细记账,这让宋禾放心将钱全部交给他自己保存。   其实大娃还行,最让宋禾受不了的还是小妹!   她深深怀疑小妹不是锦鲤转世,而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   这人在对学问上有种杠精精神,打破砂锅问到底还不够,小妹有时总让宋禾觉得,她还得把这砂锅问成末才行。   比方说,宋禾跟小妹解释阳光其实由七种颜色组成的复合色。   可小妹就死活要问,为什么会是七彩色?   这宋禾哪里知道?她左思右想整整想了三个晚上,把肚子里那点知识搜肠刮肚的找出来,组织好语言后,兴匆匆地向小妹解释。   “太阳光的颜色,其实是由光波的频率来决定的。”   小妹眼睛中满是好奇,着急催促:“姐姐姐姐,你快跟我说说什么是光波频率!”   之后连续三天,小妹睡觉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   她做梦都在念叨这句话。   宋禾:“……”   吐血卒!   宋禾肚子里那点知识,完全不够解答她的问题。如何帮小妹找一个肚子里墨水快要溢出来的老师,是当前紧急要事。   最后就是米宝。   宋禾原先以为米宝是三个娃里最普通、最正常的。   可万万没想到,他还有一项特殊本事,就是认人。   大概从他六岁之后,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再见面时还能够将人认出来。如果原先知晓名字,那么再见面时他大概还会知道名字。   这两年宋禾一直有跟郑秀秀通信,两人友谊也越来越深。   郑秀秀在报社工作,知道宋禾喜欢看国内新闻,就经常会给宋禾寄报纸。源阳市的消息可比平和县流通,很多练主任都不知道的事,宋禾都从郑秀秀那儿晓得了。   郑秀秀在上个月又来了一次李家村。时隔近两年,村里人早已忘了她,就连和她聊了许久天的大娃再次见她时眼睛中也透着疑惑。   唯有米宝,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连名字都没说差。   喜得郑秀秀当场塞给米宝一把奶糖,并且表示以后也要和小米宝通信!   宋禾觉着自己十分悲催。   又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   要不然这么奇葩的三个弟妹怎么会被她碰到?   宋禾拿着剩饭蹲在狗窝前,摸了摸大黑的儿子二百,叹气道:“二百啊,咱家可就只有我和你是正常的,其他都不正常。”   二百为啥叫二百?因为它额头有撮白毛,所以取名叫二百。   这个名字深深寄托了他们家对金钱的渴望。招财进宝太过露骨,还是叫二百来得好。   宋禾这话让二百吃饭的速度都加快不少,吃完后叼着饭碗迅速冲出门,一个漂亮的跳跃,跳过了大石头,显示出矫健的身姿。   紧接着又回过头,把饭碗放在地上,冲着宋禾使劲摇尾巴吐舌头,汪汪汪地好似在说:屁,我也不是一只正常的狗!   宋禾:“……滚吧你!”   “小禾,小禾!”   门外突然传来宋宁玉的声音。   宋禾起身:“咋了姑,有啥事儿吗?”   宋宁玉急匆匆跑来:“你李爷爷刚从公社开会回来,说是紧急通知,县医院带着疫苗到咱们公社每个幼儿园打针了!”   宋禾大惊:“真的?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疫苗!”   先前源阳市来的那批疫苗压根都不够本市用的,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批,一直到今年平和县城区才开始普及打疫苗。   而疫苗下乡,则等到现在。   宋宁玉点点头:“你李爷爷说按排队今天也能轮得到咱们李家村,所以如果你没事的话,让你下午去幼儿园帮忙。”   “好的好的,我没事。我饭做完了,刚才喂二百呢,等我下午就去。”宋禾答应道。   吃过午饭后,宋禾带着三个怕得不得了的小孩去幼儿园。   大娃一会儿揉手臂一会儿摸屁股,他有些不理解问:“姐姐,明明屁股肉多,为什么不打屁股?”   小妹和米宝也看着宋禾,等待她的回答。   为什么呢?宋禾还真知道。   “首先咱们胳膊没啥肥肉对吧,这就是脂肪少。而且吧,胳膊这个位置呢,离你的淋巴比较近……”   “姐姐,淋巴是什么?”小妹突然举手。   大娃和米宝齐齐道:“不许问!”   小妹最近在换牙,门牙掉了两个,这会儿人一让她闭嘴她还就真闭嘴。   主要是因为她如今说话漏风,要和宋禾三人吵架都吵不过,还容易把自己气得跳脚,所以这阵子听话了许多。   宋禾有时都希望小妹这牙能换个两三年,等她找到下个倒霉老师,把小妹这活体杠精甩出去再说。   米宝:“姐姐你继续说,别被小妹打断了。”   “米宝真乖!”宋禾继续说:“还有个原因呢,就是你打手臂不要脱裤子呀!你们是愿意撸袖子,还是脱裤子呢?”   “当然是撸袖子,公众场合脱裤子这个行为不好。”大娃快速回答。   “对呀,所以就打手臂嘛。打手臂洗澡的时候也方便,因为有的伤口是不能碰水的。假如打完疫苗后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也能够更方便观察……”   说着说着,四人到达幼儿园。   因为要打疫苗,幼儿园门口就聚集着许多家长。   有人就抱怨:“没病没灾要打啥针啊这是?我家娃就是生病也只拿药吃。”   王桂花“切”一声:“人家报纸上都说啦,这个针是国家就建议打的,免费给你打呢还唧唧歪歪的,就该让你花钱。”   这时候的人就十分听国家的话,一说是国家建议的,便立马不出声。   国家总不会骗他们。   宋禾和二花几人把幼儿园的小孩们安排站好,县医院的人已经来了,如今正坐在教室中“磨刀霍霍向猪羊”呢。   一群小孩子吓个半死,明明是人的哭声,非发出了阵阵猪叫,响彻幼儿园上空。   宋禾就庆幸这会儿家长们都还在,幼儿园的大门也紧紧关闭。   即使小孩们挣脱了,也只在小广场那一直跑,后头是家长拿着鞋底追。   “我来,小禾老师我来!鸟蛋力气大,只有我能制得住他!”   鸟蛋第三次从宋禾手上挣脱出来时,鸟蛋他爹终于发狠了,拿起敲锣的锤子冲向鸟蛋,十分利落的把鸟蛋夹腰扛起,扛去打针。   “嘿,你老子我还能治不了你!”   鸟蛋他爹紧紧把鸟蛋抱着,拉下衣服露出胳膊。鸟蛋在针入手臂的一瞬间,仰着头嗷嗷大喊,脖子上青筋都露了出来。   这叫声,把还没轮到打针的小孩都吓个半死。   米宝害怕得声音发飘:“姐姐,我能不去打吗?”   宋禾淡淡看他一眼:“你说呢?”   米宝顿时紧紧贴紧宋禾:“你待会儿得陪着我。”   宋禾这才露出慈祥的笑容:“一定陪着你,姐姐紧紧抱着你。”   米宝在这方面比大娃和小妹聪明。   跟宋禾斗智斗勇时,从来都是斗得过我就斗,斗不过我就跑,跑不了我就认命,绝对不多哔哔。   很快轮到米宝打针。   宋禾瞧他一张小脸憋得紧绷绷的,仿佛是要去干大事一样。   结果等针刺入手臂后,他神色反倒放松下来。竟还露出几分欣喜:“姐姐,没有我想象的痛。”   宋禾无奈:“对吧?姐姐都说不痛了,没骗你吧?”   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凡事都在还没开始前,就想到最坏的结果。   米宝点头如捣蒜:“姐姐一点都没骗人。”   他这话说的让大娃和小妹稍稍放些心,放松身体之后,痛感便更弱几分。   大娃和小妹很快打完,其他小孩子也在半个小时后全部打完。   带头来的医生整好东西,临走前对李队长道:“下个月还有一批疫苗来,不过这个疫苗不要打针,像吃糖一样,吃进去就行。”   宋禾在旁边听了大喜:“是糖丸吗?是预防脊髓灰质炎的那个?”   医生惊讶看她一眼,点点头:“对,就是脊灰疫苗。”   这个好哇,预防的就是小儿麻痹症。听说62年就发明出来了,可直到这会儿才传到平和县。   不过大娃他们倒是不必再吃了,宋禾记得糖丸一般只提供给七岁以下的小孩吃。   第二天幼儿园。   所有的小孩在听老师说下个月还有一次疫苗时,那表情是要有多崩溃,就有多崩溃。   宋禾使着坏,不想把糖丸的事儿先告诉他们,就想看这些小孩偷偷抹泪,想到打针都发抖的样子。   结果等啊等,等到八月中旬,足足等了一个半月。连宋禾的成绩和毕业证都下来了,医生们还没来。   一直到八月二十五号,李队长才再次传来消息,让幼儿园组织小孩排好队。   这次还是上回来的那两个医生。   他们这次轻轻松松带着两个包,看的所有小孩疑惑极了。   紧接着,掏出糖丸,一个小孩一个小孩的喂过去,再然后又提起背包离开,搞得所有人一脸懵逼。   “哎,咋走了?”有家长好奇。   更有小孩受不了:“我们还没吃到糖呢!”   宋禾笑笑:“这个糖就是疫苗,鸟蛋你不是叫着这次绝不打疫苗了吗,所以这回就没给你们这些大孩子吃。”   “嗷嗷嗷——”   鸟蛋再次气得跳脚!   他命好苦哇!   打完疫苗就是毕业。   宋禾这次跟着小孩们一起离开幼儿园,28号这天下午离开幼儿园时,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惆怅。   这是她刚来到这个年代的第一份事业。   幼儿园的组建,她也出了一部分力,如今就要和这里说再见,心中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不过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会很高兴,因为之后她就要去公社幼儿园啦。   公社幼儿园今年又全面修整了一次,在9月份会扩招,只要河西公社的小孩它都收。   别以为会没有其他村子的家长把小孩送去,还真有!   公社旁边就有一个村子,叫大湖村。   这个村子离公社十分近,只要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而且两个村子之间只有一条路,那条路还穿过一片宽阔的田野,任谁在那条路上走,都会被发现。所以不需要担心有坏人会拐小孩。   原先因为公社幼儿园没有招收附近村子的,大湖村就自己腾出一间工具房来办幼儿园。   只是这幼儿园办的很不像话,听李队长说大湖村还常常在会上被练主任批评,说:办成这个鬼样还不如不办!   大湖村自己是真不想办,这不一等到公社消息放出,他们就立刻把幼儿园取消了,眼巴巴的等着把孩子塞到公社幼儿园了。   这操作让其他村子队长看了差点没笑出声。   所以这次公社幼儿园,至少得多十几个学生。   八月三十号。   早晨起来气温凉爽,远处山腰上还飘着淡淡的白雾,村子上空还升起袅袅炊烟。狗吠声、鸡鸣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偶尔响起,好一幅自然农村美景。   宋禾又检查了一遍,房间中几大包行李。发现没漏下啥时才点头放心。   “吁——”   一辆马车停在宋禾家门口。李八叔的声音,透过大门传进来:“小禾,东西准备好没?”   “好啦!”   宋禾将门打开,李八叔就帮着她一起把几大包行李抬出去,放在马车上。   这辆马车还装不下她的东西,好在村里有两辆马车。   李八叔赶着马车先走,没一会儿强子姑父就赶着另外一辆马车来了。   宋禾此时正带着三个小孩在吃饭。   强子姑父抬着院子里的行李:“东西都整好了吗?我帮你搬上马车了。”   宋禾嘴巴塞了个鸡蛋,含糊回答:“好了好了!”   说着快速喝杯水,把几个碗稍微洗洗放好后,就带着三个小孩上车。   大娃几人还有些发懵,躺在装着被子的行李上昏昏欲睡。   马车在摇晃中前行,马儿脖子下的铃铛叮铃叮铃响。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身下是前行的马车。一阵夏日清晨的微风拂过,半睡半醒中,他们好似窥见一角灿烂的未来。 第45章 宋园长   公社宿舍。   河西公社的工作人员数目不少, 所以不但有食堂,连宿舍都有。   不过这个宿舍就不是城里的楼房宿舍了。和乡下房子一样,也是平房, 有的甚至还带小院子, 估计就是将无人用的空房子腾出来当作宿舍。   分给宋禾的宿舍就在幼儿园内。   她刚看到这座房子时直接惊呆, 什么叫出门就上班?这才是出门就上班。   宿舍和幼儿园的操场教室只有一墙之隔, 两边的通道就是墙上的木头小门。   宿舍区有一排的房子, 以前是粮库。如今粮食收上来后直接拉到县城去, 再不需要用到这几间粮库。   先前翻修幼儿园的时候, 把宿舍也顺带给翻修了一下。所以这会儿房子整体看着还行,跟李家村自己家也差不了多少。   一排房子中唯有宋禾一家住了进来,其他老师都是公社本地人,可以住在家中, 所以宿舍的公共厨房, 就变成个人厨房。   李八叔的马车早就停在了宿舍面前。   宋禾选的是离幼儿园最远的那座房子,这会儿跳下马车, 打开院门, 跟着强子姑父几人把行李都给搬进去。   强子左看右看,不禁点点头:“还挺规整的,不漏风不漏雨就能住。”   唯一不方便的是这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如今只有小禾一家住进来还成, 如果以后还有别人, 那做饭不得排队吗?   李八叔也点点头:“这排房子就小禾这间是最好, 连菜地都比别人大几分。”   他又转悠到房子左侧, 看到那已经开垦好的菜地, 不由得惊讶问:“哎, 这地里怎么都种菜了, 是有人先占了这块地吗?”   宋禾笑笑:“没人占,是我种的。我前两个月花几天的功夫来种了一下,要不然都不知道吃什么菜?公社附近的山我还没摸清楚,不晓得哪一块地方野菜多。”   “这话也是,还不晓得公社的人是什么脾性。”强子有些担忧。   他们李家村没有泼皮,更没有大恶的人。可公社里就不一定,强子心想他姐就常回家抱怨。   说了好几年,都是说那两三个人。   强子先入为主,就觉得那两三个人不好相处。   小禾又是个脾气好的,还带着三个弟妹,这种人可不就是好欺负的对象。   于是临走前强子嘱咐道:“要是遇啥事儿,被啥人欺负,记得回来跟你姑说,姑父带人给你出头。”   宋禾憋笑点头:“知道知道,谢谢姑父。”   其实真没人会去欺负她……   在这农村,即使是欺负正经干部,也不会去欺负老师。   谁家没有个小孩啊,现在没有保不准,几年后就有啊。   强子见她答应,这才放心离开。   宋禾转身回院子,带着三个小孩将行李中的东西规整到房间中。   这座房子总共有两间房间,刚好她们姐弟两人住一间。   上周宋禾就把床铺放进去了,还是找大壮叔打的,房间中的柜子也是。   她如今有钱,打两个能睡几年的竹床也不会有负担。   刚刚强子姑父已经把大件行李全部帮她整理好了,宋禾只需把床铺一下,碗筷之类的小东西放好就行。   三个小孩对着陌生的地方很害怕,却又有些新鲜。这会儿正站在院子的篱笆前,好奇的朝外边看去。   大娃突然蹬蹬跑到房间中:“姐姐,咱们以后真住这儿了吗?要在这里住几年呢?”   宋禾思考片刻:“大约得等你小学读完吧!”   大娃瞪大眼睛:“那还得六年呢!”   “对呀!可大娃啊,狗娃子、鸟蛋他们也会来公社读小学,所以你的朋友都还在,你担心什么呢?”宋禾摸摸他头发:“咱们每个月也会回去看姑姑,到李家村住几天,所以生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的。”   她很理解三个小孩此时的惶恐,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们对变化环境这件事十分抵触。   当宋禾正想把三个小孩都拉到房间好好安慰时,大娃突然道:“是没区别,小妹和米宝在,姐姐也在。”   宋禾一下就高兴了:“对嘛!只要咱们都在一起,哪里不是家!”   今天算是她们搬家,明日大娃三个又得去小学报道,宋禾就打算今天晚上搞一餐大餐来吃。   “都说说,你们想吃点啥?”宋禾用筷子敲着碗问,“这是为了庆祝你们上小学,只此一次哦,下回可指不定是什么时候。”   小妹严谨:“姐姐,是六年后。”   宋禾得意的哼一声,还六年……两年后就得改革啦,小学也变成五年制,你们也就这五年的轻松日子。   “得了,快说快说,说完姐姐去买菜。”刚搬来新家,她得去县城一趟。   宋禾这次把二百给带来了,有它在家看着也放心。   小妹最先举手:“姐姐,我想吃虾!”   她还记得姐姐曾经买过一次虾,那味道可好啦。时隔一年,她还念念不忘。   宋禾心中一动:“小妹嘴巴灵,这次姐姐去县里还有碰到卖虾的一定给你买。”   她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空间中的虾偷渡一波出来。上次找借口偷渡虾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宋禾自己也嘴馋。   “那大娃和米宝呢?”她又问。   大娃歪着头思考几秒:“肉,只要是肉就行。”   这个很容易满足,宋禾又转头看米宝。   “吃饺子。”米宝说道,其实他想吃火锅,可是这个天气姐姐肯定不让吃。   宋禾打个响指:“好吧,那就虾仁猪肉水饺!”   她可真是个省事天才!   “你们乖乖待在家中,记得千万别出门。有人找就说姐姐不在家,知道不?”宋禾边骑自行车边道。   大娃几人齐齐点头:“知道啦。”   姐姐留了好多连环画在家中,他们又不无聊,才不要出门玩呢。   宋禾这才放心离开。   前两年公社和县城之间修了路,还架了一座桥,使得公社去县城的时间大大缩短。   寻常马车速度只需一个小时,若是骑自行车并且骑快些,大约半个小时出头的时间就可以。   宋禾蹬着自行车快速前行,大约早上十点多就到达县城。   她空间里的肉除了虾肉外,其他已经彻底消耗完毕。   如今只剩下食用油,大米,面粉和调料。哦,还有猪油,不过也只剩下半缸。   宋禾先去肉铺,这个点瘦肉肥肉都已卖完,只剩下几根没有多少肉的棒骨。   棒骨不需要肉票,可相应的价格却会贵些,宋禾犹豫一会儿还是买了两根。   宋禾忍不住说:“叔,你帮我切小块些呗,那里边骨髓可好吃。”   肉铺的大叔对宋禾眼熟,这姑娘从前经常在他这里买猪肝,后来一阵又买猪心,正经肥肉摆在铺子上都不要。   他开玩笑道:“闺女咋不买猪肝和猪心了,我还有一副没卖出去。”   宋禾也呵呵笑:“总得换换口味,如果你有猪蹄我倒是想买。”   三个小孩都说了自己想吃的菜,宋禾还没说呢!   她想吃猪蹄!   如果嫌麻烦,就把猪蹄炖成奶白的蹄花,再蘸蘸水可谓一绝。   要是家里料足,就做成酱猪蹄,红润油亮,又香又糯又有嚼劲,一想到口水都能流下来。   肉铺大叔嘿哟一声,“瞧不起人,不是我还真有!”   他低声悄悄道:“这是有人预定的,说是今天儿媳妇要生孙子。结果吧,拉到医院去却生了个女娃娃,我瞧那脸都黑了,都过了三四个小时还不来把猪蹄拿走,估计是不想要。”   宋禾眼睛一亮:“叔你自己不要吗?”   他摇摇头:“你要的话我就给你,上次你教我儿子写的那几个字,他现在还记得。”   那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   宋禾当时排队买肉,顺口教了一个队伍旁的小男孩写自己的名字,没想到是肉铺大叔的儿子。   “反正我也收你钱票,又没有违反纪律。”   大叔话还没说完,宋禾立刻点点头,有便宜摆在眼前当然要占。   也不知道是谁对孙子那么看重,竟然预定了两条猪蹄,足足有两斤半,宋禾全给买了。   肉铺大叔提醒:“要小心坏,这个天气很容易变臭。”   宋禾笑笑:“我知道,谢谢叔。”   一般人是不敢买这么多,可她有空间呀,放在里边就不怕变质。   出了肉铺后宋禾又去买鸡蛋,他们每天家里就是鸡蛋消耗得最多。   以前没啥钱的时候是一人一天半个,如今资金宽裕了,就变成一人一天一个。   没办法,这个时代哪有什么营养品,鸡蛋红糖就是营养品。   宋禾还前段时间还到处找牛奶呢。郑秀秀说源阳市有牛奶厂,每天新鲜的牛奶都可以送奶上家。虽然贵了些,但也有不少人预定,可惜县城中没有。   不过听说公社有人养羊,宋禾没喝过羊奶,也不知道羊奶的营养价值。   但后市总是有什么羊奶粉,羊初乳之类的东西,所以羊奶的营养价值应该也不低吧。   快速买完菜,又到国营饭店买了几个包子后,她骑上自行车往公社赶。   在没人的路上,宋禾将空间内已经准备好的虾和米面放到铁筐上的麻袋里。接下来一路未停,骑到家中。   中午吃的是包子,晚上吃的是水饺。   宋禾也有好久没有奢侈这么一把了。   其实来到公社后她们家反而可以正大光明的改善伙食。以前因为在村里,邻里邻居都相熟,偶尔串个门聊个天,你家是什么情况其他人大致都知道。   因此,宋禾为了不惹麻烦,在伙食这方面得藏着掖着。   而如今宿舍附近又没人住,其他人要来串门,也得穿过好几道门才能进入她家,所以隐蔽性强了许多。   吃过午饭后先揉面,紧接着调馅料。   宋禾不由得想起自己大学附近的那家水饺店,主打的就是虾仁鲜肉水饺,那家的鱼籽虾仁云吞更是宋禾次次必点的。   所以食材都准备好后,将猪蹄处理一下炖下去。   为了方便,宋禾还是选择先拿一斤猪蹄炖蹄花汤。   从中午开始炖,一直炖到吃晚饭时。奶白浓稠的蹄花汤就已炖好。   快速包几十个饺子,在热水中煮过,煮的白滚滚圆鼓鼓,再配上蘸了酸辣蘸水的蹄花——   哇,美得四人晚上睡觉时,嘴巴都还在“砸吧砸吧”。   第二日。   天还未大亮,天际处露出鱼肚白。   宋禾起床,推开院门时,已经能听到外头的吵闹声。   又过一会儿,旭日东升。   火红的太阳从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上升起来,光芒洒向大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社慢慢变得热闹。   路上大多是家长带着孩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叙说家常趣事。   宋禾幼儿园还有事要干,掐着时间差,快速把三个小孩送到小学去报道。   路上,宋禾不停叮嘱:“上课要守纪律,下课要注意安全。放学后要先回家,即使是想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也得跟姐姐说一声。”   “知道啦!”   三个小孩很无奈,这话姐姐昨晚睡前也一直说,他们都能背了。   进入小学后人更多。   这两年因为大力发展教育的关系,标准年龄入学的小孩不少。   宋禾拉着三个人穿梭在人群中,左顾右盼的找老师。   终于,十分钟后,三个小孩报道注册完毕。   学校门口,三个小孩眼泪汪汪的看着宋禾。   宋禾摸摸他们脸蛋:“姐姐知道你们不会欺负别人,但若是有小孩欺负你们,得跟姐姐说晓得吧?语言欺负也是欺负!”   “咱们大娃是哥哥,在姐姐不在的时候就得担起哥哥的责任,每天放学记得把弟弟妹妹领回家中。”   “还有小妹,小妹不准气老师知道没?老师上课时知识要是说错了,你要下课后去办公室对老师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姐姐说不能给别人碰的地方,记着要保护好,谁敢碰一定要大声喊出来。”   “米宝记得要跟同学们一起玩,别老是一个人坐在教室中,都像小老头子啦。”   宋禾越说越想哭,在眼泪要掉下来前快速挥挥手离开。   真挺奇怪的,她觉得这瞬间自己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明明只是在家门口上个小学而已,怎么就会如此呢?   宋禾想了一路都想不通,可到了幼儿园,看见一个个家长站在幼儿园门口往里眺望时,她突然就懂得了。   这是家长与孩子对自己上一生活阶段的告别。   原本你们是在共同成长,可在这一刻却会分开一段路。你在你的路上会认识到有趣的人,碰到有趣的事,孩子亦是如此。   未来,你们或许还是亲密无间,或许是渐行渐远。   这一刻的心情,既是对之前的不舍,也是对未来的惶恐。   可这就是成长啊。   宋禾整理好心情,迈向公社幼儿园,开启她自己的人生新阶段。   今年的幼儿园中有六位老师,两位辅助老师,加上宋禾共有九人。   先前幼儿园是没有园长的,一切事物都是小柴一手抓。对此小柴早就向宋禾抱怨过,说幼儿园的种种事情让她苦不堪言,特别是怎么让小孩听话这件事。   早晨9点,幼儿园已经报完名,家长们也到了该回去干活的时间。   程萍拿着册子走进办公室:“小禾,娃娃的信息都录完了,这个学期一共有82个孩子。”   她是宋禾培训出来的学生,在幼儿园也干两年了,招新的流程很清楚,所以宋禾让她负责。   往常她们都是喊宋禾叫宋老师,相处熟后又叫小禾,如今也改不过来。   宋禾接过册子十分惊讶:“这么多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学生?”   程萍无奈:“要不是三岁以下不收,来的人会更多。61年那会儿啊,真不少人怀孕生小孩。”   宋禾也想到这个原因,60年河西公社的灾荒就彻底消失了。都说饱暖思淫欲,灾荒那两年的孩子,全在61年补了回来。   而61年生的,如今可不就刚到能上幼儿园的那个年龄。   宋禾忍不住咬唇:“三四岁的小孩,可是最不好照顾的。”   程萍欲哭无泪:“可不是吗,这次还就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最多。而且明年来年那会儿,还有一波呢!”   她们公社是个人口多的公社,隔壁大湖村人口也不少。完全可以预见到接下来几年,幼儿园的任务将会多么艰难。   宋禾被她这话吓到,头一回感觉肩上担子重如千斤。   好嘛,她说练主任怎么三催四请,一定要让她今年秋天接手幼儿园,并且还开下不低的薪酬条件,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顿时间,宋禾没空伤春悲秋了,赶紧召集几个老师一起开会。 第46章 公社幼儿园   幼儿园办公室。   宋禾快速翻几下册子, “因为小孩还在教室,只有思思和小琪在看着,所以咱们长话短说。”   她拿起笔, 又翻开本子:“六岁以下的孩子总共有50个, 六岁以上的32个。还是像往常一样, 大班分两个班, 小班分两个班。   但是大班一个老师主管, 小班两个老师主管, 你们先暂时配下队, 我等会儿把具体的轮班表写出来。”   宋禾:“我记着当初打了很多桌椅板凳,如果教室中的不够,那就去搬一些出来。”   “小班分完后是25人一个班,这人数有点多, 所以在摆放桌椅时记得要小心, 而且要靠墙摆,留下中间的空间。”   “好了, 大家先去分班吧。”   宋禾安排完, 程萍六人到教室中去安排。她快快写完轮班表后,也赶紧到小班中帮忙。   小班的孩子果然哭闹个不停。   九月的天气,许多孩子就系着围兜,裤子松松的, 这会儿都快落在地上。   最要命的是有些娃娃光着屁股蛋, 你压着我, 我压着你的坐着, 相互之间还在互相扯。   娘嘞……   宋禾站在教室门口, 眼瞅着一个娃娃突然撒尿, 撒在另外孩子身上, 把人家吓得发愣。   “这真是幼儿园吗?”她喃喃道。   宋禾几乎是飘着着走过去,把那两个小孩快速插腰抱起来。   这个被尿的都没咋滴,反而是拉尿的娃娃扯着嗓子嗷嗷大叫。   这叫声倒也不是哭,反而带着笑。   程萍立刻拿着拖把赶了过来:“真是要命,这两个孩子是大湖村的,都才刚满三周岁,连撒尿都不懂得喊人。”   这么小的小孩是真的麻烦,还好不要伺候他们吃饭和睡觉。   思思拿条裤子走了过来:“咱们小班哪里是幼儿园的小班,分明成了保育班,比保育班还难。”   宋禾帮忙一起换裤子,“哎,屋里的气温比外头低,还是不能只穿着围兜,明天要跟小孩的家长说,都得穿衣服。”   “哦对了,还有尿布。只要是四岁以下的小孩都得自带尿布。”   思思点头:“我今天会跟来接小孩的家长们说。”   宋禾轻捏这撒尿娃娃的胳膊,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养得白白胖胖的,喊完就笑,还冲着人要抱。   “你叫什么名字呀?”   撒尿娃娃不回答,只嘿嘿笑。   宋禾一愣,别不是还不会讲话吧?   要命了!她蹲下再问一次:“告诉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哑巴,他不会说话的!”突然,有个大班的小孩冲了进来,“他只会流口水和傻笑,我来这里都没听过他说话!”   宋禾不信,这小孩都会笑呢,她说话时他也有反应,哪里不会讲话。   想询问时,门口又传来怒斥声。   “汪小天跟我回去!”   这个小孩刚讲完话,立刻被追过来的大班老师拉走。   “不回去不回去!姐姐你别扒拉我,哎呦我裤子要掉了,啊啊啊别拉我——”   刺耳的声音渐渐消失,却留下好似几百只鸭子在脑子里嘎嘎叫的后遗症。   程萍尴尬笑笑:“那啥,汪小天是汪小晴的亲弟弟,暴力点没关系。这小孩不得了的皮,除了汪小晴我们都制不住他。”   宋禾点头表示知道,心中暗暗记下这个刺头。   她转头看两下这撒尿娃娃,想了想,站起来问:“咱们看小孩年龄是怎么看的,是家长说几岁就几岁吗?”   程萍一愣,随后点点头:“对啊,那要不看啥?”   宋禾长叹一口气,指着这撒尿娃娃:“这个孩子保不准就没有三岁,估计是因为家里养得好,看着跟三岁小孩差不多。”   “啊?那那那要不要退回去?”程萍着急问。   “当然得退,但是要跟家长说清楚,小孩并不是越早上学越好的。”宋禾把这个孩子抱起来,打算先给带到办公室去。   “你就说,咱们这里小孩多,相应的,各种病菌也会更多。越小的小孩,抵抗力就越不行。而且这个时候小孩又听不进去知识,放到学校能学到什么呢?”   程萍点点头,“我今天中午就去说。”   幼儿园中有82个学生是很恐怖的事情,宋禾带着其他人足足搞了一上午,才把小孩给全部分好班,定好座位。   宋禾这个所谓的园长,其实也得上课,而且上的课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说会比其他人少。   开学那段时间总是最累的,小孩能规矩没定好,加上今年有这么多年纪小的,她已经做好了掉头发的准备。   一个上午的时间,幼儿园闹腾个不行。   这个班才安静些,另外个班就突然躁动,引得好不容易安静的隔壁班孩子又蠢蠢欲动。   然而大班都还算好的了,小班才最致命。   小班是十几个孩子哇哇齐哭,宋禾从一开始的担心,变成焦躁,然后渐渐麻木。   即使离开了班级,耳边都仿佛还有人在哭一般,留下后遗症了都。   时间慢慢推移,太阳从东边的山上升至头顶,很快到了快要吃午饭时,一大波家长就聚集到了幼儿园门口。   许多人脚下还踩着泥土,杂草还沾在头发上,幼儿园中的几个老师心中闷气突然没了。   这年头,谁也累。   上湖村,一对老夫妻正匆匆往公社赶去。   头发发白的妇人担忧说:“老头子,你说咱家大宝不会被发现吧?”   老头也紧紧皱着眉:“咋会被发现?咱家大宝比有的小孩还壮实。”   他们村知道内情的人也不会多嘴,等多上几天的课,那些老师知道他们家大宝乖得很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是他们实在没办法了,大宝还那么小,他们也舍不得把大宝送去。   “呦,是明叔和曹婶子,你们也去接孙子?”路上突然有人问。   老夫妻两人点点头,脚下速度一点都没放慢:“是啊是啊,我们先走了。”   看到两人走远,背后的人便开始议论起来了。   “他家孙子还差半年吧,老师还真没发现?”   “就他家大宝那个体格,老师哪能看得出来?不过他家大宝还不会说话,这迟早也是要给退回来的。”   “哎,明叔两人也就只有这个孙子了,咱都同村同姓的,能多照顾点就多照顾点。”   张明叔本来就只有一个儿子,前些年进山挖药时被毒蛇咬到走了,儿媳妇后来也跟着难产去世。幸好夫妻两人还剩下这个孩子,要不这俩老人也得跟着去。   要说这个孩子,生出来时就比其他小孩大很多。再加上明叔夫妻俩有什么好的东西都可劲给孙子吃,所以这小孩的体格是真不一般。   那身上的肉,摸起来是真舒服,村里好多年没看到这样的胖娃娃了。   话说那头明叔夫妇两人赶到幼儿园门口时,小孩们已经排成一队,正一个一个往外出。   夫妻两人探着头找啊找,找半天都没看到自家宝贝孙子。   张明叔急了,“咋没看到呢,大宝呢,我家大宝呢!”   曹婶子也着急,赶忙挤到人群中,想要冲到幼儿园里去。   程萍看到赶紧阻止:“哎,得在外面接,不能进来。”   张明叔立马认出来这就是今早接收孙子的老师,赶紧询问:“我家大宝呢,张大宝,咋没在排队?”   程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我还正找着呢。你们先靠边一下,大宝就在里头。”   老夫妻两人一听放下心。   可好好的找他们干嘛,这么一想,脸上就带着些心虚。   等小孩都送走后,程萍把大宝牵出来:“大宝爷爷奶奶,我想确认一下,咱家大宝是真的满三岁吗?”   老夫妻脸色一僵,张明叔如干枯树皮般的两手一直搓:“我们家大宝……大宝是有三岁。”   程萍无奈笑笑:“我们已经向大湖村的人确认过了,你家大宝是没满三岁的,所以我们幼儿园不能收。”   曹婶子着急,“真有三岁,你看看我家大宝,长得比有的三岁娃娃还要高!”   程萍耐下性子:“我们也确认过,加上大宝本身不会说话……”   “你什么意思!”   张明叔脸色突变,他一把将大宝抱起来:“你这老师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们大宝不会说话?我看你才不会说话!”   程萍顿时懵逼。   她赶紧解释:“不是啊,我的意思是大宝年龄太小,连说话都还不会,真的无法在幼儿园中上学。”   可这会儿张明叔怎么能听进去程萍的话,他勃然大怒,突然抬起手指着程萍:“你们是老师,我孙子送到幼儿园来可不是让你欺负的。你这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农民?是不是欺负我家没人!”   一重重帽子,把程萍吓得不轻,都不由得后退一步。   在这个年代,谁能担得起“看不起农民”的帽子!   本来接到孩子要走的家长听到动静后又停下脚步,好奇的回头看。   其他几位老师也快速上前帮忙,思思则赶紧去喊宋禾。   宋禾听到吵闹的那一刻就跑出来了,思思着急说:“大宝的家长和小萍姐吵架,非说小萍看不起他。”   她表情有些严肃:“你仔细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儿。”   思思长话短说将刚刚发生的事复述一遍。   当两人快速跑到门口时,张明叔夫妻俩已经闹了起来。   宋禾先将大宝的耳朵捂住,沉声道:“你们是大宝的家长吗,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在孩子面前哭闹可以吗?”   一说到大宝,老夫妻立刻晃过神,果然看到宝贝孙子一脸惊慌。   宋禾安抚一下大宝,认真看着老夫妻:“我们小萍老师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她自己也是农民的孩子,这种话对她伤害是很大。”   张明叔正想反驳,宋禾紧接着又道:“现在我们来说一下大宝。”   “首先,关于大宝的情况,我们是确认过的,他确实不符合幼儿园的上学年龄。这点你们先别否认,公社资料中都有记录。”   张明叔一噎,他拍拍大腿:“老师啊,我家大宝只差六个月!他很好带的,他这娃娃很乖,从来不吵不哭。”   宋禾点点头:“大宝爷爷,这我知道的,今天上午很多小孩都哭了,但大宝确实没有哭,他是很乖。”   张明叔缓和了脸色,“所以……”   “可是,入园年龄是硬性规定。如果我跟你们开了个口子,以后我们这幼儿园很难做的。”宋禾搬把凳子让大宝坐下,“其实大宝明年开春就到年龄可以进园了,你们为啥不等等呢?”   说完,宋禾看了一眼程萍。   程萍当即就接收到她的意思,上前说:“大宝爷爷,越是小的孩子,他抵抗力越不行。抵抗力就是抗病能力,幼儿园小孩多,要是有个感冒的小孩,抵抗力低的很容易中招,所以我们这真是为大宝好。”   张明叔依旧有些不待见她,重重哼了一声。他没啥文化,不晓得什么是抵抗力,可事关孙子,他不能不上心。   程萍趁热打铁:“还有啊,大宝这个年纪即使是上课,都很难听得进去知识。”   宋禾在一旁点点头。   幼儿园门外围观的人开始低头交语,时不时发出笑声,张明叔脸上出现些许窘迫。   宋禾赶紧道:“大宝爷爷,要不咱们去教室中说话?”   张明叔不肯,使劲摇头:“我要在这里说清楚,你们都是文化人。”   宋禾正想继续劝说时,一旁的曹婶子突然道:“老师,你可能也知道,我家大宝到现在还不会说话。我们一辈子都在地里,也不晓得是出了啥问题。”   她说着,眼眶变红:“大夫看了,草药也吃了,都没用。我们也是真没办法了,就想着是不是大宝和人玩少了?那把他送到幼儿园可不可以……”   在场人们渐渐安静,大家都是河西公社的,哪能不知道张明叔一家有多苦。   “要不……”   人群中突然有人说话,“要不就让大宝进幼儿园?”   “是啊是啊。”人群中也有人附和。   宋禾从兜里掏出一个糖,递给大宝。   然后抬头道:“大宝奶奶您别急,每个小孩都不一样。有的小孩就是开口慢,语言方面发育得晚。”   甚至母亲在怀孕时的心情,也会影响到婴儿的性格。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宝这么小很容易干预。上次县里医生来我们李家村打疫苗时曾经提过一嘴,他说县医院前几天来了一个医生,那位医生还是幼儿这方面的权威。   要不您先去看看?因为大宝即使是入园,你们也得把他的情况先告诉我们,我们这样才能和你们一起帮助他恢复。语言能力发育迟缓真不是大事的,很多某一方面有什么天赋的人,人家说话就迟。以前就有一句话,叫‘贵人语迟’的。”   曹婶子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当即愣在原地!   她喃喃道:“贵、贵人语迟?”   张明叔也不由得看向自己孙子。   人群中立刻又有人道:“好像还真有这句话,我就听以前的秀才老师说过。”   “对对对,蓝家的闺女,上大学的那个小时候就是很迟才说话。”   只不过蓝家闺女再迟,人家在快两岁的时候也能正常说话了。   可大宝,却是都两岁多,连个简单的爹娘爷奶都不会叫。   其他人心中都是这个想法,但曹婶子两人眼睛越来越亮。   “我们去看医生,去看!”说着,她声音都哽咽几分,“那老师,我们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先带大宝去看。”   张明叔也点点头:“我们不怕看病的,就怕治不好,改明儿我再把大宝送来。”   宋禾笑笑,又悄悄塞几个糖到大宝兜里,“那我明年等大宝入园。”   “诶,好!好!”曹婶子飞快抹一下眼泪。   说着,抱起大宝,两脚像乘风一样,似乎都不打算回家吃饭了,直接往县城而去。   两方走了一方,热闹也就消退。   几分钟后,门口家长渐渐散开,宋禾几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幼儿园门口安静非常。   突然,程萍直直坐在板凳上,后怕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都想到我工作丢了以后咋办了。”   咋能说她看不起农民,这是要命的话!   宋禾也累得不行,摆摆手:“快些回家吃饭吧,今天下午还得早些来。”   几人点点头,拖着疲惫的身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只有宋禾,回家还得做饭,要多惨有多惨。   宋禾此时就庆幸宿舍在幼儿园旁边,让她能够少走几步路。   带着稻谷香的风吹拂而过,似乎把人的疲惫都吹散几分,可却添加些许困意。   宋禾推开门的那瞬间定下脚步,像看到什么似的,眼睛猛地瞪大,突然往厨房跑去。   只见厨房上方已升起炊烟,厨房里边也漫着水雾。   而水雾里,三个小孩就站在灶台边上,脚下垫着板凳正在炒菜!   大娃不耐烦道:“小妹你快点,不要切的一模一样厚,姐姐都没切成你这样。”   小妹撅着嘴巴:“不可以,这样熟的时间不一样,会有的烂有的硬。姐姐是会炒,你又不会炒,我当然得切好一些。”   米宝急得直推大娃的手:“大娃,锅烧了,锅铲快点动动,你不会就换我来!”   宋禾脸上绽放开个无比灿烂的笑。   “姐姐!姐姐你下班啦!”大娃惊喜问。   宋禾点点头,正洗洗手打算接手锅铲时,大娃突然说:“姐姐你别动,我们都快做好了。不要你帮忙!”   她眨眨眼:“真的吗?”   大娃三个使劲儿点头,除此做饭的他们十分新鲜。   宋禾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好,那就你们做,姐姐绝对不再上手帮忙。”   呜呜,真好哇,她长达四年的做饭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第47章 防火演练   宿舍的房子是长方形, 左右两边分成两间卧室,中间空出很小的空间,那就是他们一家吃饭的地方。   炙热的太阳光被挡在门口, 慢慢向着门槛移动。   室内, 宋禾对着桌上的两道菜犹豫了一会儿, 好半天才将筷子伸向黄瓜炒鸡蛋。   她这黄瓜种植的很辛苦, 又是催芽又是挖土。7月份种下去的, 直到这会儿9月份才给她长出几个黄瓜来。   要是不好吃……宋禾想到这儿就一阵心痛。   大娃面带着急, 催促道:“姐姐你快试试呀!”   急死人啦, 姐姐一直不吃。   “是啊是啊!”小妹和米宝紧紧盯着宋禾,这两道菜,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宋禾实在没办法,慢慢把筷子往嘴边移, 小心翼翼放入口中。   诶!竟然还行!   她表情立刻放松, 绷直的肩膀也迅速放缓。   其实并不会难吃,连鸡蛋的火候都没有过老, 只是味道稍稍淡些。   可正好是因为它味道淡, 让黄瓜显得格外清香。   宋禾又夹了一筷子,有些惊喜问:“这是谁炒的?”   “我!”三个小孩齐齐举手。   “那是谁拿的锅铲?谁放的盐?”   “我!”这下只有大娃举手,他脸颊红扑扑的,眼含期待看着宋禾:“姐姐, 是不是很好吃?”   宋禾冲他竖起大拇指, 露出十分夸张的表情:“大娃你太棒了, 特别好吃!鸡蛋炒的嫩嫩的, 黄瓜还脆脆的, 哇塞我们大娃怎么这么厉害, 咱们大娃好聪明呀!怎么办, 你做的菜比姐姐做的还好吃,以后咱们家做饭的重任就交给你啦!”   大娃被这接连的彩虹屁吹得晕乎乎的,整个人好似飘在云端。   小妹不服气,垫着脚站在椅子的横杠上:“姐姐还有我,这个黄瓜是我切哒!”   宋禾夸奖的话毫不吝啬:“咱们小妹也好棒呢,那个黄瓜切的,比姐姐切的还好,姐姐看了自愧不如!以后小妹就跟大娃一起搭档,姐姐到时候专门找人打个你能用的刀。”   小妹满足了,呵啦呵啦傻笑个不停。   说完,宋禾兴冲冲地把目光转向米宝。   米宝眼神飘啊飘,就是不敢跟宋禾对视。   他总觉得姐姐有问题,但有什么问题他又说不出来,只是敏锐的第六感让他在此刻不想开口说话。   米宝抿着嘴唇,眼瞅着自己实在躲不掉,干脆道:“火是我烧的。”   宋禾满意了,鼓鼓掌:“米宝也太会烧火了,这火烧的,比姐姐烧的好!”   米宝:“……”   他只是小又不是傻。   宋禾最后鼓励道:“以后你们记得得再接再厉!”   吃过午饭,宋禾抓紧时间睡了一觉,下午还有得忙呢。   幼儿园刚开学的那段日子总是最难熬的。   可当她们习惯了这种生活,小孩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后,幼儿园的运行就走向正规。   再不会哭声震天,也不会一排小孩趴在幼儿园的大门上哭着闹着要出去。   主任办公室中,练秀安在看宋禾送上来的防震防火演练计划。   宋禾:“学校中倒还好,这个主要是针对其他场景的,比如前几年县里寺庙失火那件事。”   练秀安脑回路和她一样,也同样想到那件事上,县里那座寺庙当时可是死了18个人。   同时她还想到公社人民的住宅。他们的房子绝大部分都是木质结构,即使有几家盖了青砖房,可内里依旧是木头,   这几年来公社就没有发生过起火事件吗?有的,而且还不少。   自她上任以来就发生过三起,第一次是两家人有仇怨,其中一家报复放火,这个暂且不提。   另外两次都是小孩不注意引起的。   一次是晚上家长没在家,小孩把煤油灯打在床上引起着火。另一次也是小孩帮忙烧火时,不小心让整个柴火堆都烧着起来,最后整个厨房都烧了个精光。   这么想想,这方面的知识,还真得从小抓起。   练秀安点点头:“这是好事,你放手去做。不过还有一点,防火知识除了小孩,公社其他人也需要学习。”   其他人?宋禾困惑:“其他人怎么学呢?”   练秀安心中琢磨一会儿,“这样吧,我把你这计划书给李鹤,让他去。”   宋禾现在还是抓幼儿园为好,幼儿园的活多,她也不好意思让人还要干一份事。   广播员的事还得过几个月再说。   宋禾点点头,得到练秀安的同意后就回到幼儿园,和几个老师一同组织这件事。   防灾演练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就跟玩闹一样。   突然外头传来哐哐哐的锣鼓声,然后老师就让他们抓紧时间按着顺序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跑进来,这让好动的小孩怎么会不开心。   最关键的还有火!   他们除了水,还喜欢玩火!   看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宋禾突然有些想不明白,她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她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板起脸:“注意啦!不可以玩火,火烧到身上是会很痛的。”   就有小孩好奇了:“为什么会很痛?”   “是呀是呀,小禾老师你试过了吗?”   宋禾:我试过个屁。   “站在火边好舒服呀!我回家也要烧火。”   宋禾:!!!   不行了,她得想个办法。   思考一会儿,她向程萍询问:“咱们这附近有没有被火烧过的人?”   程萍点点头:“有的,但是他在湖西公社。这人当时是寺庙里的和尚,后来起火时他逃了出来。不过他也受伤了,伤的还挺严重的。”   思思凑过来形容:“小禾你是不晓得,那人的脸都是疤痕,眼皮鼻子和嘴巴好像都没了一样,看了特别害怕,我头一次见他时差点做噩梦。”   汪小晴默默补充说:“他身上也有疤痕,特别多。他是我娘的老叔,我娘当时说他是命大才活了下来。”   宋禾心中一动,他想去把这个人请来给小朋友们看看,但又怕伤害到他。   换位思考一下,她自己若遇到这种事,成了这个样子,自然不希望别人再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但是这个年代,又没有纪录片供给小孩们看。他们没经历过火灾,自然不晓得火灾无情。   宋禾考虑半节课,私底下找到汪小晴:“你刚刚说的你娘老叔,就是遇到火灾的那个,他脾气怎么样?”   汪小晴当下就猜出来:“你想请他来咱幼儿园?”   宋禾点点头,没否认。   “呃这……”汪小晴面色有些不自然。   宋禾立即道:“没关系的,不方便也没事,真的!”   “不不不,”汪小晴尴尬笑两声:“你只要给他酒、给他肉,我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宋禾当场愣怔,面带错愕:“酒肉和尚啊?”   汪小晴偷偷嗯两声,看几眼附近低声道:“他说他现在不当和尚啦,说自己以前信佛,可是佛连他自己起火都莫得办法。现在他总觉得自己活不长,得把以前的酒和肉都给补回来。”   紧接着又道:“我这老叔公村里没啥人管他,前几年吃不到肉还偷邻居鸡呢。有段时间还来我家,日日坐在我家门口要肉吃。   后来被公安抓关了几个月,那几个月是半点荤腥都没有,他出来就说再也不敢偷啦,牢里头的伙食比寺庙还不如。”   宋禾:“他没有孩子吗?”   汪小晴顿时间无语地看着宋禾:“他很小就被送去当了和尚,和尚怎么生娃。”   宋禾一噎,心说和尚也能啊!   “所以他现在是馋酒馋肉还没地方搞,更没人给他买对吧?”   汪小晴点点头:“是的。”   宋禾晓得了,立马去练秀安那里申请资金。   什么?   她自己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练秀安知道小孩的反应后也默了默,“你觉得这真能让这些小孩警惕?”   宋禾叹声气:“那也没别的办法了,给他们点火他们说好玩,跟他们说火会让人受伤,他们问为什么会受伤。”   练秀安沉思片刻,点点头:“也行,不过你事先得商量清楚,除了幼儿园外,咱们公社的小学他也得去一趟。而且次数也得定好,小孩们忘性大,下次再演练时他还是得来的,咱不能只做一次生意。这人我知道,混得很,先说清楚免得他后面赖账。”   宋禾:娘嘞,就一斤肉二两酒而已……   “好的,那钱呢主任?”   练秀安无奈扶额:“找小柴拿去。”   宋禾满意离开。   要说公社幼儿园比李家村唯二好的点是每月放假多两天。   第一是公社幼儿园发工钱,而李家村发公分。   其实也就只有这两个优点啦,可每个打工人也只看重这两点呀。   这才是宋禾会跳槽的最大原因。   而今天,正是幼儿园的休息日。宋禾早晨早早起来,带着她买好的二两酒以及自家卤的卤猪蹄去找汪小晴。   怎么说那人也是汪小晴的叔公,和她一起去总会更好一些。   湖前公社离河西公社并不算远,宋禾骑着自行车,大概二十来分钟就能到达。   路上那卤猪蹄的香味不断飘向汪小晴的鼻子中,坐在后座的她咽了无数次口水。   “小禾,这是你自己卤的吗?”她终于忍不住问。   “不是。”宋禾脸上带着些许骄傲,“是我弟弟在我指导下卤出来的。就是大娃,你还记得吧?”   猪蹄可难买,她去县里没买到,只能把自己空间剩下的猪蹄拿出来,这也没啥区别对吧?   宋禾可是按市价算的,一点钱都没贪。当然啦,油糖香料方面的钱该收还得收。   刚巧大娃这阵子有着浓厚的烹饪兴趣,于是昨晚在宋禾的指导之下,做出了一份比宋禾做的味道还要好的猪蹄。   她这人厨艺就不咋地,做了四年的饭依旧是不咋地。   但是她会吃啊,她知道是个什么流程,该放什么料。再加上她家油糖调料足,最重要的香料空间中也有,想做得不好吃都难。   汪小晴惊讶的很:“这么金贵的东西,你不怕被大娃浪费吗?”   宋禾心想这能浪费到哪里去,那么多的调料,做毁了顶多就口感差些而已。   “我家大娃在这方面贼有天赋,哎,你以后见到他就使劲夸夸他,我真怕他热情没了之后就不做了……”   宋禾的话被风吹散在乡间小路上。   太阳升起,阳光从山腰处漫到山顶。   她沿着河流往前开,不远处有大片农房,两人终于来到湖前村。   汪小晴还记得老叔公家的位置:“对,就是往这边开,然后往左边绕过去,前边看到没?那棵榕树旁边的黄泥巴房子就是他家。”   宋禾点头,然后往前开,把自行车停在榕树下。   “叮铃叮铃——”   她打响自行车的铃声,然后准备去敲门。   哪知还没等她们喊人呢,那斜了半边的房屋门就被打开了。   只见昏暗的屋中走出来一个人,他的皮肤是焦黄色的,脸上布满了一片片疤痕。   正如程萍所说,他的眼皮好像也被烧没了,只剩薄薄一层。嘴唇也没了形状,只有一条线。甚至他的腿也有残疾,走出来时一瘸一拐的。   宋禾脸上并未露出异样,汪小晴见过这个老叔公许多次,也没被吓到。   “呦,好好的我家咋来俩人?还是小晴!哎呦娘呀,小晴咋好端端跑到我这来,你家是做啥好吃的,你娘让你给我送来了呗?”   汪小晴无语,“叔公,我家穷着呢,我们这是有事儿想找你。”   宋禾笑笑:“对,有事拜托你。”   她紧接着说道:“江爷爷您好,我是河西公社幼儿园的老师宋禾,有件事儿想要拜托您,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们能坐下商量一下吗?”   江包树愣住,然后点点头。   他颤颤巍巍的指向榕树底下的板凳:“坐那儿吧。”   汪小晴实在没眼看,偷偷压低声音对宋禾道:“别看他这样,他身体还硬朗着呢!”   指定是怕有什么坏事找他,先做出一副病弱的样子。   她老叔公这个人最会装了,从前把公安都差点给骗过去。   明明是他偷人家鸡,还非得狡辩是这只鸡啄了他家的菜地,是吃着他家饭长大的,所以他想杀就杀也没什么问题。   江包树眼皮都抬不起来,两个透着精光的眼睛看了眼汪小晴:“你这小辈,咋能这么说长辈,可别当我眼花耳聋,我耳朵好使着呢!”   汪小晴一哽:“老叔公你这腿又咋啦,又是做了什么被人追着打了吧?”   “咋有人能打我,昨天上山捉兔子摔的。”他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可宋禾两人偏偏就能从他眼神中看出他的可惜。   果然,下一秒他道:“可惜那兔子没追上,你老叔公我已经三个月没吃到肉啦,你娘当年可是我看大的,她小时候被人欺负了我还给她打过架编过花……”   “等等等等!”汪小晴立刻道:“有肉,老叔公有件事儿你做了就有肉。”   宋禾也看出来了,这人压根就不是一个心灵脆弱的人,也不是一个看中面子的人。   于是她放心的将防火演练这件事说了一遍,并且邀请他参加幼儿园的下次防火演练。   这件事把江包树彻底震住,好半天他才问:“你刚说什么?”   宋禾:“就是您稍微和小孩们形容一下……”   “不是!闺女,你说多少肉?”   宋禾:“一斤肉,不过是猪蹄。”   “然后呢,多少酒?”   “……二两酒。”   江包树猛地站起身,两脚利索极了,没有瘸也没有拐。   他讨价还价:“一斤半肉八两酒!”   宋禾脸上微笑瞬间消失,十分坚定道:“不行,我们河西公社刚刚开路,又架了一座大桥,资金无比紧张。”   江包树噎气,再紧张能差他半斤肉六两酒?   宋禾点点头:“能的。”   随后苦口婆心劝说:“原本我们主任只想给半斤肉二两酒,另外这半斤肉还是我磨破嘴皮子才磨下来的。我们主任原本还说,您原先是个出家人,要不就想着给您做一桌素斋。”   江包树一听“素斋”两字就着急,刚想说话呢,宋禾打断他:“可是吧!我这人对出家人荤素这事儿不太看中。佛祖是在心中,又不在肠胃,所以给您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从主任那争取来了一斤肉!”   宋禾真话假话参半说,说完脸不红心不跳,主任一开始确实只想给半斤肉的。   江包树听了长吸一口气,紧接着竟然露出个笑容来,激动道:“闺女,我佛门得有你啊!好一个佛祖在心中不在肠胃,你这话要是早让我听到就好了!”   他也不至于苦了那么多年!   宋禾:“所以说您接着活不,也猪蹄都给卤好了。”   原本她是想着卤好的猪蹄远比生猪蹄来得有冲击力,可宋禾看他现在这样,估计自己是多此一举。   这卤猪蹄拿出来江包树哪能受得了,眼也不眨地盯着猪蹄看,飞快点点头。   宋禾轻松一笑:“那您麻烦签个字,咱们是跨公社的交易,最好立个合同。”   江包树啧一声,接过笔:“你们河西公社的人做事忒麻烦,一点都不干脆。”   他在庙里是学过认字的,名字写的十分流利。   宋禾谈好交易后,约定好时间,放一下猪蹄和二两白酒便离开。   路上,宋禾忍不住夸赞:“你这叔公好乐观啊。”   这点汪小晴非常认同,“当初有人烧的比他还轻,但是那人就没有挺过去,他反倒挺过来了。村里有小孩怕他,说他是个鬼人,他都不难过的。有阵子他实在没吃的了,还坐到县里去找领导要吃的呢,逢人就说自己是被火烧成这样,说自己有佛缘,佛祖只保佑他。”   宋禾点点头,彻底放心。   她就怕伤到人家的自尊心。 第48章 广播员   从湖前公社回来后的第三天, 幼儿园中再度组织了一次防火演练。   宋禾站在幼儿园操场中,周围是幼儿园的所有孩子。   她点燃一堆火,然后问:“看, 我要是想把这个火灭了该怎么办?”   小孩们叽叽喳喳回答起来, 有时候用水的, 有说用土的, 还有说在火上边滚一圈, 把火给滚灭的。   是的, 即使她们幼儿园前前后后进行了三次防火演练演, 平时也一直有讲灭火时的注意事项,可依旧有小孩给出“以身殉火”的答案。   小孩的好奇心格外旺盛,求知欲也非常浓烈。大人越让他们别干什么事,他们就越想干什么事。   宋禾想了很久都不知该如何对待这种情况, 干脆就让经历过这件事的人来说说,说说他当时在火场上的绝望。   她估摸着时间, 预计江包树快到了, 于是让所有小孩带着自己的小板凳到操场上坐好。   “小朋友们之前不是问过我被火烧后会怎么样吗?等等你们就晓得了。”   宋禾半蹲在地上说道:“待会儿会有一个特殊客人来到咱们幼儿园。我猜你们应该会很惊喜, 因为他特别厉害,他跟咱们与众不同。”   说着, 宋禾在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前惊喜道:“大家还记得孙悟空吗?”   许多小孩迅速举手:“记得!”   “哇大家真棒!老师才讲过一次大家都还没忘呢!”宋禾赶紧鼓鼓掌。   紧接着她神秘道:“那, 大家都还记得从太上老君丹炉中跳出来,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孙悟空吗!”   小孩们更激动了, 有几个大班的娃娃甚至当场翻几个跟头。   大班最大的刺头毛毛满是迫不及待地问:“记得记得,小禾老师,来做客的是孙悟空吗?”   “对啦!”   宋禾排排掌, “刚从太上老君炼丹炉中出来的孙悟空是有些不一样的, 大家等会儿可千万别被吓到。”   “才不会呢, 孙悟空是英雄!”   “对对对,我们才不会被吓到,我们最勇敢小孩。”   “大家都好棒,那我就去邀请孙悟空来做客啦!”   宋禾提着心让人把江包树请进来,在他进入小操场的那一刻,场上突然静寂无声。   等江包树站到宋禾站的位置上时,底下的小孩像是恍然惊醒一般。   有的眼神中带着崇拜,脸上更是害羞,不敢轻易和这位“孙悟空”对视。有的则带着些许害怕,想后退又不敢后退。   而小班里,还有几个小孩突然流泪抽噎,可下一秒就被旁边小孩捂住嘴巴,紧张兮兮道:“别哭,是孙悟空,小心他掏出金箍棒!”   唯有熊孩子汪小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孙悟空”看。   咦?总觉得这位孙悟空,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站在大几十个小孩面前,小孩却没哭闹?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的江包树突然有些不自在。   说来不可思议,他其实都忘了自己没烧伤前的样貌了。   平时村里人看到他时总会说你当年如何如何,说要是没烧伤了如何如何……   随后便是用一种可怜、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他觉得这样有些好笑。   他自己都认命,可其他人却替他不认命。   自己的样子自己知道,村中娃娃经常被他吓哭,他后来干脆就避娃娃们,出门也大多是走偏僻小路。   然而他这种做法,又被传成不敢见人,害怕见人。村里的干部甚至上门安慰他,又专门为他开个大会,让别人不要歧视他。   江包树就无语,是真无语!   要不是当了几十年和尚脏话骂不过别人,他真得撸起袖子好好辩两句。   自从受了伤,他就见过无数种陌生人对他的态度。   唯独没见过现在这种。   他对人的眼神特别敏感,而底下这群小娃娃,看到他时有好奇、有害怕、甚至还有他看不懂的崇拜。   就是没有惊恐嫌弃。   破天荒的,一向厚脸皮的江包树急了,忍不住一直瞟宋禾。   宋禾:“是可以开始了吗?好的。”   说完拍拍手,露出笑容:“小朋友们,让我们鼓掌欢迎今天的防火安全课的老师,江老师!”   场下顿时传来猛烈的鼓掌声,好几个小孩激动得满脸通红,手都快拍得冒烟了。   江包树:“!!!”   我没看懂,我大受震撼!   宋禾昨天就怕他卡壳,自己还提前做好了演讲大纲。   这会儿看他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把大纲塞给他。然后拍拍胸脯,十分庆幸自己的未卜先知。   江包树是个识字的,读了几十年佛经,准确来说他多少算个文化人。   此刻拿到大纲后,也迅速回想起自己的这次来的任务,赶紧按照大纲来讲述。   宋禾站在一旁十分欣慰。这群小娃娃不听老师的话,却愿意听刚从丹炉中出来的孙悟空的话。   瞧瞧,这一个两个的,听得多认真啊!   江包树其实是个很能讲的人,如果忽略了他的面容,其实能发现他是一个颇为有趣的小老头。   “……你们知道被火烧时是什么感觉吗?”   底下娃娃聚精会神的盯着他,然后摇摇头。   “你们都被家里的爹娘打过没?被火烧比这痛多了,得全村人拿着竹鞭嚯嚯嚯打你们!裤子脱掉光着屁股,使劲抽!”   娃娃们吓得一激灵,有些胆小的都瘪了嘴,似乎下一秒就能哇哇大哭。   而胆子大的就紧紧抱着屁股,可嘴上还在催促着:“继续继续!”   江包树面色隐隐有些不满意,不可能啊,自己竟然没有吓哭这群小孩子?   紧接着,他又偷偷把大纲翻开下一页。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从炼丹炉里逃出来的吗?”   “我先把太上老君的毛巾沾了水,然后遮住嘴巴和鼻子。然后啊,沿着丹炉里的墙角往门口爬……”   “知道我身上着火了怎么办吗?”   “使劲滚!倒在地上使劲滚!哇哇哇好痛,我不滚就更痛!”   ……   不远处,幼儿园门外围观的人慢慢变多。   有人好奇问:“这不是包树师傅吗,他咋来了?那群小孩居然没被他吓哭。”   “幼儿园请来上课的,说是什么防火知识。诶,要我说幼儿园这课上的是真有用,我家前两天茅厕着火,我儿子还知道用沙子去堆火。”   “真的?”   “是啊,还说什么地震来了咋样咋样,说的一套一套的。”   其他人听后点点头,纷纷觉得那这幼儿园上的还是有点用处的。   花了半个上午的时间,江包树当了半个上午的孙猴子。   临走前他喝了足足一瓷缸杯子的水,脸上露出难得的喜意。   他整个人似乎变得无比轻松,外表的皮囊,根本无法遮掩他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愉悦。   “小禾老师?在幼儿园我得叫你小禾老师对吧?”   宋禾点点头,笑笑说:“您怎么叫都行。”   江包树长长吐出气:“我还是得叫你老师,你称得上这声老师。”   宋禾一怔,赶紧谦虚道:“您过誉了。”   江包树慢慢走到幼儿园门口,看着一个个被家长接走的孩子,转头认真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好事坏事烂事我都经历过,见的人多了,还真就练出一副利眼出来。人呢,都得以心换心,你们幼儿园对我咋样,我能感觉出来。以后你们幼儿园还有啥事,尽管叫我。”   宋禾:“那……”   “哎,等等,我还没说完。”江包树立刻打断她的话:“你可别小瞧我,觉得我没用。”   宋禾飞快插嘴:“我没有!”   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我好歹活了五十年,在庙里听了一肚子的故事,糊弄你这些小孩子还是轻轻松松的。”   江包树觉得这个小禾老师是同道中人,他糊弄人,她也爱糊弄人,还把《西游记》给拉出来骗这些小娃娃。   刚刚拿到大纲时他差点没被吓到。   宋禾心中叹声气,《西游记》也就只有这两年能讲啦,以后那些娃娃想听都听不到了。   她点头答应下来,诚恳道:“谢谢江爷爷,以后我有事儿一定再来找你。”   觉得被尊重的江包树十分高兴,乐呵呵的离开,快走远时转头又道:“请我帮忙可不是免费的,得按上次那个规格来!”   说完,不等宋禾反应,立刻挥挥手溜走。   宋禾站在门口一脸无奈,摇两下头后轻轻松松回家去。   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可不得轻松吗!   家中,被好几个老师连番吹过彩虹屁的大娃,已经紧紧被架在了烹饪这个火架上。   宋禾争取让他坚持21天,因为有个说法是21天养成一个习惯。   想到以后下班就能吃饭的生活,宋禾就不禁美滋滋。   如果能把洗衣服这个重担也扔出去就最好啦,以后自己洗自己的,再不用她操心。   看来小孩长大后带给她的不是只有“不好忽悠”,更有无尽的轻松啊。   “今天吃啥菜呢大娃厨师?”宋禾洗手上桌,随即眼睛一亮:“哇,居然是豆腐,哪儿来的豆腐!”   大娃满脸都是要夸夸的表情:“我同桌小胖他家会做豆腐,我就偷偷去他家买了豆腐!”   宋禾:“哇,咱们大娃棒棒的!不过,这个小胖是大娃的好朋友吗?”   这阵子她很忙,无比的忙。根本没什么时间去关注三个小孩在小学的新生活。   如今幼儿园的事倒是可以告一阶段了,那么她也可以了解一下三个小孩的校园生活了。   宋禾鼓励道:“来,你们愿意的话,跟姐姐说说在学校里交到了什么新朋友。姐姐也可以跟你们说说我认识了哪些有趣的小同学。”   “我呀,认识小胖!姐姐,小胖好有趣哦!他是我的好朋友,还说冬天的时候可以让我把手插到他的口袋里。”   小妹迫不及待说:“我认识了丹丹,她夸我漂亮,我喜欢她!我教她算数,她也不会嫌我教的快!”   米宝思考好一会儿:“认识了顾老师,我最喜欢她了,她什么都懂。她今天早上还答应了下午会给我讲唐太宗!”   宋禾:“我啊,认识一群很有趣的小朋友……”   ……   此刻正是吃饭的时候,微风卷着各家的饭香到处乱窜,使得整个河西公社透着祥和温馨的气息。   秋末的天气令人身心舒畅。   秋高气爽,阳光和煦,一月一月地慢慢过去。   老人们都说1964年,是最近几十年来最好的光景。   宋禾听了默默点头,1964年还是往后十年来最好的年月。   这一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这一年,整个平和县都在蓬勃的发展。   据说县里的火车又通了两条路线,县里新添几座三层楼房,县里又办起好几间街道幼儿园,还有八个高中生考上大学。   而河西公社呢?   河西公社的灌溉水渠已全面建好,河西公社架了一座大桥,开了一条大路,最令练主任欣喜的是今年又多添了一百多个新生儿!   宋禾了解到,李家村大队在今年终于实现人人发钱,连李二奶奶家都把队里的欠账给消了。   所有人都在憧憬着未来,他们希望未来能够更美好。   然而,随着时间的临近,宋禾心情却愈加紧张。   未来确实一片光明灿烂,但在天亮的前夕,总是要度过一段最昏暗的时候。   “叮铃叮铃——”   自行车的声音从远处慢慢飘近,熟悉的声音让宋禾赶紧跑出门。   “宋禾,有你的信!”   送信的人依旧是小杨,他如今都跟宋禾混熟了,时不时还会帮宋禾从县里代买一些东西。   “哎,来了!”   宋禾接过信件,对小杨道:“要不进来喝杯水?”   小杨摇摇头,指了指布袋:“瞧瞧,我还有许多没送呢。”   说完,蹬着自行车迅速离开。   “那再见!”   宋禾紧紧捏着信封跑到房间中,她神色有点复杂,一瞬间,竟然不敢打开这封信。   门外,米宝迅速冲了进来,满头大汗问:“姐姐,是秀秀姐姐寄信来了吗?”   宋禾蹙眉:“才五月天你咋热成这样,可别一直跑,担心感冒。”   米宝点点头:“我刚刚在玩打鬼子,等会儿不脱衣服。”   说着,他眼睛直直盯住宋禾手上的信。   宋禾无奈,“你的在桌子上,这是我的。”   “啊,真好!秀秀姐姐肯定给我寄给报纸!”说着米宝拿着信冲回自己的房间。   宋禾长长叹口气。   是啊,真好。   无知真好啊,她也很想无知。   过了好一会儿,宋禾回过神,把信封打开。   果然不出她所料,映入眼帘的是一份报纸。   一份1966年5月17号的报纸,报纸上写了一直藏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件事——   那个给无数人带来巨大阴影的小组成立了。   “宋禾同志:今年四月份收到你的来信,可因为我工作繁忙,一直等到如今才给你回信。信中我附带了一份报纸,这份报纸让我无比惶恐。近期我们报社常常谈论此事,不少人预测这或许成为社会的一个新风向……如今我还不知这个变化是好是坏,6月中旬我或许会回一趟平和县,望到那时与你共同讨论。”   卧室内十分安静,唯有信纸窸窸窣窣翻动的声音。   宋禾从窗户望向外面辽阔的天地。   明明与往日并无不同,她却觉得暗藏汹涌。   练秀安办公室。   小柴让宋禾吃过中午饭后来找练主任,她没太耽搁,刚吃完午饭就跑了过来。   练秀安此刻也才刚吃完饭,正拿着饭盒回办公室。   “来来来,有事找你。”她让宋禾坐下。   经过几年相处,宋禾跟练秀安混熟了,在面对她时也没有那么战战兢兢。   宋禾:“主任有啥事儿吗?”   上次主任找她时,是让她安排一次幼儿园大合唱。上上次主任找她时,是让她在县城领导面前开一次幼儿园公开课。上上上次主任找她,是让她带着幼儿园小朋友下地干农活……   一次次的经验让宋禾总结出来,主任找她保管没有好事。   练秀安没先说话,倒是先呵呵笑两声,整个人面容特别和蔼可亲。   宋禾:更怕了。   她真有些受不了:“主任您别铺垫,就直说。”   铺垫铺的越大,活就越大。   练秀安“嗐”了一声,“是好事儿!”   宋禾不大相信,脸上也是透着这种表情。   练秀安:“真的!我就长话短说,广播站翻新好了,我打算让你去当广播员!”   “……”   “!!!”   宋禾眼睛由无神慢慢瞪大,整个人耳边嗡嗡响,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啥?广播员!有编制的活儿!这种好事能轮得到我!”   宋禾大惊!   娘嘞,练主任这次居然没有压榨她,反而给了她一张实实在在的大饼?!   这个大饼从天而降,把她砸得晕乎乎的。   宋禾反应过来赶紧道:“这话咋说,真的吗,别人也同意吗?幼儿园怎么办?我啥时候上任?”   宋禾的三连问让练秀安特别有成就感。   她慢悠悠的端起一杯水,小嘬一口:“别人哪能不同意,你简直是全票通过。”   宋禾这两年的成绩,那是全公社都有目共睹。   娃娃们进幼儿园是什么样的?出幼儿园又是什么样的?   只有家长们最知道。   这些家长如今对幼儿园里的各个老师们,那叫一个感谢。幼儿园中打桌子,打玩具他们都争着抢着去帮忙,恨不得所有力都自己出。   像那对上湖村的老夫妻,天天都给几个老师送野菜,要不然就是送野果,不收还直接给你扔幼儿园里。   搞得宋禾几人没办法,全部交给公社,让公社帮忙把这些菜交给行动不方便的老人。   公社广播员是怎么来的?自然得通过群众同意,所以宋禾压根就不要担心这个问题。   练秀安接着道:“至于幼儿园,你就再干着,反正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她颇有些语重心长:“小禾啊,我这是看你有能力啊,要不然也不能把这两个重要的活都交给你干。”   宋禾心想这也成啊,哪知练秀安又道:“不过这样的话,你幼儿园的工资我就不给你算了,也给你按照公分计算好吧。”   一个人拿两份工资,很容易被人举报。   她把这个原因跟宋禾说清楚,想必宋禾也会理解她的。   宋禾:“……”   练秀安感慨一声:“哎,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至于啥时候上任?就下个月吧,今天都25号了,你刚好可以把幼儿园不重要的事先安排给其他人做,不过大体上你还是要看紧的。”   练秀安拍拍她肩膀,“以后我多给你争取一些票证!好好加油干!”   宋禾:“……”   公分啊?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跟她在李家村时,有什么区别呢? 第49章 浩劫来临   公社中的广播站就在公社办公区中, 去年国家号召努力办好广播,今年各地的广播站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河西公社原本就有广播站,不过那个广播站范围只局限于公社本地内, 并没有扩展到附近村落, 比如李家村、大湖村。   正是因如此, 所以它实用性不高, 基本算废弃了。后来, 渐渐成为了宣传队的开会之地。   几年前练秀安就想重新开办广播站, 可是公社里资金不足。之后断断续续经过半年的时间, 期间到各个村子去安装收扩音机和话筒,这个河西公社广播站才焕然一新,重新上线。   公社的广播站又叫放大站,县城里的广播站才是总站。   广播站的主要任务还是把中央、省里、市里的广播节目转播给公社群众听。最多的还是把公社交代的任务, 传递到公社的每一个角落去。   像河西公社这样的大公社,广播站就配了一名广播员和两名外线工。若是像湖前公社那般规模不算大的公社, 就只有一名广播员和外线工。   而这名广播员, 就是宋禾。   非常狗血的是, 外线工一个是40来岁的老师傅刘海涛,另一个就是曾找春桃大娘向宋禾提过亲的王福生家二儿子。   说实话吧, 宋禾差不多都忘了这件事。   要不是广播站内王向进时不时瞅宋禾一眼, 等宋禾好奇看他时他又眼神躲闪,宋禾都没注意到他这人。   不过宋禾对于这种情况只有惊讶, 没有尴尬。   当初春桃大娘不是说这人很快就能进城进厂,咋几年过去了他还在公社?   广播员着实算个好工作,但公社的外线工却不太算。   外线工平日里是管着公社各个村落之间的广播线。不论刮风还是下雨, 只要哪个地段的广播线断了, 他们就得背着工具箱去修理。   平日没工作时, 也得下地干活,所以这并不算是一个脱产工作。   唯一的优点就是有工资,工资还不算低,所以这个岗位也有很多人喜欢。   宋禾细细看了一遍广播站,然后冲着两个未来的同事打个招呼。   刘海涛经常去幼儿园接孙子,和宋禾熟得很。他这会儿笑笑直接问:“小禾老师,主任有说咱们广播站啥时候开门不?”   “就明天,主任说6月1号开门。”宋禾回答。   刘海涛点点头,向往道:“那感情好,我去县里学习时,那个广播早晚都会放歌,真是好听!家里那些小孩又追着喊着让我唱,你说说我咋唱的出来?哎呀,每天折磨死我了!”   一旁王向进嘴巴动动,也想说话,但不知咋开口。   宋禾就当没看到,这两人她都当正常同事看待,压根不会因为之前那件事就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她看完后刘海涛也离开了,只有王向进还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   宋禾道:“王向进,你出门时记得把门锁好,钥匙放到保管室去。”   “哎、哎!”   王向进猛地站起身,似乎被吓得一激灵:“我知道了。”   宋禾无语,挥手走人。   特殊年份来临,宋禾得把幼儿园的教学计划给稍微变动一下。   比如故事课中的故事,她把《西游记》《伊索寓言》等等给下架了,换上保险不出错的故事。   同时,每周又多增加几节劳动课,专门找练主任开辟了一块不大的土地,让幼儿园的孩子劳动。   因为要到广播站工作,宋禾也把自己的课时减少些许,好在其他老师越来越老练,倒也应付的过来。   第二天早晨五点点,宋禾准时到达广播站。   清晨的风冰冰凉凉的,吹得人浑身清爽。远方青山有雾气缭绕,公社上空有炊烟袅袅。乡间路上有许多人行走,肩上扛着锄头,见面时点头问好。   “吱呀——”   宋禾推开广播站的门,熟练地打开广播设备。   广播员最苦逼的一点在于早晨5点就得到达广播站,所以宋禾今日四点半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如今还是夏天,宋禾都不敢想象冬天时她该怎么办。   “第一套节目的频率,930千周……”   宋禾快速调好,公社里的每个大喇叭中,立即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五点20分一到,一首《东方红》便从广播中传到家家户户,传到每个人的耳边。   厚重的音乐声,熟悉的曲调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路上行走的停下脚步,正在说话的停下声音,在厨房做饭的大娘快步跑到院子外,窝在被窝中不肯起来的娃娃们鲤鱼打挺般跳起……   人们不禁齐齐望向大喇叭,大喇叭中穿出的歌声在这一瞬间,响彻河西公社。   “……对农村人民公社社员的广播……”   “……1966年6月1新闻节目和报纸摘要……”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河西公社广播站将会从这天开始,一日不断的陪伴社员们三十年。   成为无数个孩童们的童年回忆。   ——   县城车站,郑秀秀背着一个挎包从火车上跑下来,一刻没停地跑回家,紧接着骑个自行车迅速往河西公社开去。   “哎,秀秀姨,奶奶问你有没有回来吃午饭!”   小花冲到门口,眼瞅着自行车消失在巷口,“哎呦”一声叹了口气。   她转身回院子,懊恼说道:“奶奶,秀秀姨跑得快!”   郑奶奶眼上的老花镜都搭拉下来,“别管她,她不回来就咱们吃,想是有急事儿,这阵子咋咋呼呼的。”   小花梳着齐整的两股辫,头发乌黑油亮,面容清秀干净。最值得一提的是她身上的气质,约摸是学音乐的关系,整个人热情开朗极了。   她嘟着嘴巴:“我还想让秀秀姨,帮我把这几本连环画带给小妹呢。”   郑奶奶摸摸她的头:“等过两天我陪你去公社,到时候你亲自给小妹。”   小花惊喜:“奶奶你也会去公社吗?”   郑奶奶点点头,小禾说是想请她去给幼儿园小孩们上一节音乐课。   小花喜得直跳!   另一边,郑秀秀差点把自行车蹬出火花来。   她一路未停地把自行车开进幼儿园,刚巧宋禾准备下班回家,正出门呢,就见一辆自行车停在自己身前,差点没被吓得一趔趄。   宋禾后怕地拍拍胸口:“你咋来了!”   郑秀秀瞪大眼睛,好半天才道:“小禾,好可怕,我们报社社长被举报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明显被吓个不轻。   宋禾表情一默:“咋,咋回事儿?等等,你先进来喝口水再说。”   她带着郑秀秀回家,又给她倒了杯薄荷酸梅水。   宋禾坐在郑秀秀对面,看她彻底镇定下来后,再继续问:“啥时候的事儿?”   郑秀秀闭上眼睛,长吐出一口气:“就昨天,昨天下班那会儿。社长他……被人从报社拉了出去,说是他思想不正确。”   她眼眶慢慢变红,话音有些哽咽:“小禾,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可怕。那些人揪着社长的头发,把他眼镜都给摔碎了。我们,我们没一个人敢上去帮忙。”   说着,郑秀秀双手捂着脸,发出呜咽哭声。   房屋安静,鸟儿在屋檐上发出阵阵鸣叫。   宋禾轻轻拍她后背:“他们有说你社长到底是哪里思想不正确吗?”   郑秀秀眼泪从手指缝隙中流了出来,她抖着肩膀摇摇头:“没有,只说社长从前在国外留过学。”   宋禾手一顿,“唉!”   她叹声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郑秀秀估计是被吓坏了,昨晚在宿舍中不敢发出大动静。今天早上又匆匆回到平和县,也不敢跟母亲说这件事。   只能来到宋禾这儿,跟宋禾讲述。   哭过之后,她心中闷气倒是少了许多。   郑秀秀擦擦眼泪,又喝了口水:“小禾,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报社里大家风声鹤唳,气氛也变得十分紧张。”   宋禾沉思良久:“你别紧张,你估计没什么事。”   秀秀她爸是烈士,郑奶奶如今也没在学校教书,几个哥哥姐姐又在工作,全家都没有留学经历,压根没有小辫子可抓。   郑秀秀听宋禾慢慢分析,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她起身道:“我这次回来是借着采访的名义,明天还得回去,就不多留了。之后几天我都会尽量给你写信,你自己也得注意一些,这股风指不定啥时候就刮到平和县。”   宋禾道:“快中午了,你要不要吃完饭再走?”   郑秀秀摇头:“我那个采访有些麻烦,恐怕得费些时间。”   这么说宋禾就不多留她了,挥挥手道:“你路上自己小心一点。”   “好!”   于是的大娃三人赶回来时,郑秀秀就已先一步离开她们家。   大娃左找右找:“姐姐,秀秀姐呢?”   宋禾此刻心中有点不平静,摆摆手:“刚刚走了,她有事忙。”   说着,宋禾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匆匆跑到房间中,打开一个红木箱子,埋头苦找,终于——   《语录》!   “大娃你们几个别跑出去,给我进来背书学习!”   “别整天就知道疯跑疯玩,要命的事儿都不上心!”   宋禾拿起竹鞭站门口,压着三个明显不服气的小孩在房间中背书。   时间又过两日,宋禾今日照例早起播放广播。   经过几天的试验,她成功把每日的早起时间,最大限度的推移到了五点十分。   五点十分起床,花一分钟消化起床气,花一分钟穿好衣服,花三分钟的时间赶到广播室,剩下五分钟可以调节广播。   等五点二十分时,准时播放《东方红》。   至于洗漱,广播站楼下就有个小水池,宋禾每天带着牙缸牙刷牙膏来,工作完了又给带回去。   这天,公社上空响起熟悉的歌声,宋禾如同往常一般在楼下刷牙洗脸。   等歌声放完后,她也洗漱完了。   广播站门口炉子咕噜咕噜响,她倒一杯开水,舀两勺麦乳精,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喝着。   宋禾砸吧两下,无比怀念奶粉。   心中寻思着公社里的羊好像产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买一些羊奶。   几个小孩都在发育期,平日吃的那些营养肯定不够。加上荷花爹妈舅舅舅妈的身高都一般,基因肯定是靠不上了,只能寄托于平日的营养能跟上。   宋禾心里想着事,广播也开始播放新闻。   “……1966年6月13日……决定1966年高等学校招收新生的工作推迟半年进行……”   这项通知响彻大地,震得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宋禾心中悬挂已久的秤砣突然落地。   十分奇怪,她此刻情绪并未产生什么大波动,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当一件恐怖的事还没到来之前,你的心中会止不住的惦记着。   可当它真的到来了,心中情绪似乎就一在瞬间发生转变。   从担忧它的到来,变成了该怎么在这场浩劫中好好带着家人生活。   当下,所有人都以为高考真就只推迟半年。许多学子甚至开始欢呼雀跃,为时间拉长了感到庆幸。   唯有宋禾知道,这次不是推迟半年,而是推迟十年。   主任办公室。   练秀安没头已许久没有舒展过了,她敏锐地感知到好似有匹前行的野马脱了缰,让人心中慌了神。   妇女主任无法理解:“你这是怎么了,最近咋一直神思不属的?”   练秀安烦得直抓头发:“也不知道这个高考什么时候恢复。上次说是推迟半年,现在都要一年了,竟然还没通知出来。”   公社那些高中生和他们的家长不止一次找过她,甚至都到县里政府楼去堵人了,也不知道今年六月份能不能有个确定的通知下来。   最让人恐惧的是“小将”盛行,她的大学老师,六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被贴大字报,被革职!   如果不是有个师姐及时走动,这个老师可能得被□□,甚至下放到西北农场。   大学中如今满是浮躁,压根没法静下心学习知识。这股邪风还有吹到高中课堂的趋势,想必过不了多久,连高中课堂都能沦陷。   练秀安心中惶恐,可她能力有限,无法帮助老师,只能紧紧守着公社这片地。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   小柴匆匆走了进来:“主任,县里让咱们明天去车站安排接人,说是有三个人要下放到咱们公社里来。”   练秀安:“……”   “什么人?”   “电话里说,是需要劳动的干部。”   办公室静默片刻。   “咔哒”一声,练秀安把手上一串钥匙扔在桌子上,心中憋着一股闷气。   “你明天喊小李去接人吧,今天去找人把幼儿园后面的几间房子简单收拾一下,明天让人家住进去。”   “不要收拾的太好,最主要是卫生搞一下,能遮风挡雨就行。”   小柴点点头,带着几个人去收拾屋子。   宋禾刚结束了一节课,此时正在办公室安排班表,听到窗外传来动静,忍不住探出头看。   “小柴,这没法一天整好啊,墙壁漏着风,得重新挂黄泥才行。”   “对啊,还有这门,门也坏了,得重新打。”   只见小柴摇摇头:“漏风的地方先拿木板遮一下,门关不关的紧没关系,先搞卫生吧。”   宋禾好奇,小声喊:“小柴咋了?这里有谁要住?”   这几间房子很少有人来,前段日子练主任还说要把它拆掉,现在又是咋回事儿?   小柴走到窗户边:“小禾,你很快得有邻居了。”   宋禾家就在这几间房子前边,距离只有一百来米,要是开个后门还更近。   “怎么说?”宋禾好奇问。   小柴:“县里刚打电话,说是有下放三个人来咱们公社,练主任让我把这几间房子整理出来给他们住。”   宋禾吃惊,“下放人员?!”   “对。”小柴点点头,说着又叹声气,“还是干部呢,也不知道是什么干部,为啥要下放,又怎么会下放到咱们公社来。”   顿时间,宋禾面色复杂,心说能在这场浩劫开始前夕就被下放的,一定得是大干部。   而主任恐怕也是有心照顾他们。   这几间房子是整个公社最破败,最破旧的房子。   可房子的地理位置却不错,前边是幼儿园,幼儿园把房子牢牢遮挡住。   房子的左侧是公社办公区,公社办公区中没有路能通向这几间房子。   而右侧就是宋禾的宿舍了。   想要进入这里,只能先进入幼儿园,然后再从小门进入宋禾家,最后从宋禾家旁边的那条小路才能进入里头。   这地理位置吧,端看主任怎么解释。   既是保护他们,也能说成是监视他们。   宋禾不由得对练主任心生佩服。   她是个有心人,也是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善良人。   宋禾只希望练主任能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坐在“公社主任”这个位置上。   只要有她在,公社里头闹不出什么大事。 第50章 棍棒教育   小李赶着马车, 匆匆往县城火车站而去。   近两年平和县火车站愈加热闹,热闹到有人顶着风险,都要带着食物到火车站内偷偷售卖。   不是有句话叫:有50%的利润, 就铤而走险, 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吗?   这就是十分真实的写照, 车站内售卖食物这事儿屡禁不止。即使抓几人杀鸡敬猴, 依旧有人敢冒险。   小李停下马车, 站在车站门口。   “哎, 是河西公社的李思齐吗?这边这边!”   车站一角有人招手, 小李迅速赶过去。   “您好,我是河西公社李思齐。”小李点头打个招呼,然后视线转到旁边:“请问是这三位同志吗?”   咋还叫同志啊?   带路人稍稍皱个眉,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点点头:“对, 请你们河西公社竭尽全力帮助他们改造思想。”   小李被他这话听得一愣,急忙点头:“好的好的。”   说完, 带着三个人上马车。   这三个人看起来很不一般, 小李啥话都不敢说, 一路战战兢兢地回到河西公社。   这天是难得的休息日。   宋禾早晨播放完广播后又回房间睡了一个回笼觉。   睡得整个人十分舒服,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趿拉着拖鞋出房门时, 就看到饭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红薯和蛋羹在锅中。”   纸条最后还画了一个笑脸。   宋禾轻声笑,随意扎起头发, 打开院门往厨房去。   只是刚走出门,就看到小李身后带着三人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小李笑呵呵问:“小禾老师,你吃午饭没?”   宋禾:谢谢, 我打算去吃早饭。   她也呵呵笑:“还没吃呢, 现在去厨房。”   说着, 宋禾认真观察了一下小李旁边的三个人。   这三人都是男人,有一位年纪较大,两鬓已经长了些许白发。   其他两位就是中年男人,一人身影较健壮,神情不怒自威,走起路来腰背挺直,瞧着十分有威严。   另一位比较瘦弱,精神不太好,眉心有三道很深的竖痕,走路似乎不大利索。   按宋禾估计,他不是腿不利索,此刻应该是胃不行。   因为她高中胃痛去做操时,就是微弯着腰,然后一手捂着点肚子。   关键是宋禾还看出来,这三人似乎挺生疏的,估计上是泛泛之交,见过面却不太熟悉,或者只是刚刚才认识。   她观察的很隐晦,快速与小李四人擦肩而过,进入厨房中。   小李想着他们三个从此也算小禾的邻居,于是多嘴介绍:“这位是我们公社幼儿园的小禾老师,叫宋禾。她带着三个弟妹住在这里,你们房子离得比较近。”   那位年纪较大的老人脸色和蔼:“这姑娘的父母呢?”   “她是60年那会儿从隔壁上逃荒来的,听说家人都在路上去世了,她带着三个四岁的弟妹,来咱们这的李家村找姑姑。”   小李转个弯,拐过宋禾的房子,来到那几间破败的屋子前。   他脸色有些不自然:“因为昨天县里电话来的急,我们公社又没有其他地方空闲地方,所以只能先安排你们住在这儿。”   怕他们嫌弃,小李又急忙道:“不过你们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稍微翻新一下。”   那个老人摆摆手:“没关系,这里就很好。”   是真的很好,要说破败也没破败到哪里去。关键地理位置不错,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听他这么说,小李就放心了。   他轻松道:“马车就在幼儿园门口,你们可以自行去卸行李。”   三人点点头。   厨房中,宋禾有些心不在焉。   对于她这种“先知”来说,那三人就像一块体积大,还散发着耀眼光芒的金子。   她想和人家套好关系,可又不敢直接莽上去。   还不晓得人家身上背着什么“罪名”呢,冒冒然然冲上去是吃得太饱了吗?   要说和一个人搞好关系,无非两条路。   一是雪中送炭,危急之中的救助总是能让人铭记于心。   不过这条路宋禾左思右想觉得不大行。   公社有练主任坐镇,很难出现他们被磋磨得吃不上饭,治不上病的情况。   瞧瞧幼儿园门口那一车的行李,还有身上那齐整的衣服,就晓得人家状况还不错。   嗯,并且身份足够高。   二是日久生情。哎,注意了,这里的情是友情。   宋禾和人家是邻居,这就使得她们一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分析到这儿,一切问题又回到原点。   所以怎么和人家搞好关系呢?   只能顺其自然。   人家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   她这个才活几年的小菜鸡,能玩的过这些大佬吗?能保证自己谄媚的心思不会被看出来吗?   宋禾都能听得出来幼儿园小朋友是真心夸她漂亮,还是为了一两个小故事夸她漂亮的,难道还会蠢到以为自己那点心思能瞒得过人家?   谁也不希望一段友情的开始,是掺和着杂质的。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背两条语录。   就是让大娃他们去跟人家……诶!   宋禾端碗的手一顿,眼睛猛地亮起。   她心思不纯净,但是大娃三个小孩纯净啊!   宋禾在厨房中一顿操作猛如虎的分析了一波,等回家之后又把这回事儿给放在了一边。   因为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那就是去见老师,见大娃老师。   好难得啊,宋禾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喊到学校去的一天,也不晓得大娃在学校中做了些啥,竟然大到要叫家长的地步。   难怪今天乖乖给她做了碗蛋羹而不是水煮蛋呢,估计是大娃自个儿也心虚。   宋禾估摸着时间,快到大娃他们放学时,稍稍整理一下着装往公社小学走去。   “小禾老师去哪儿呢?”   路上有人笑呵呵的问。   宋禾尴尬:“江二叔好,我去趟学校。”   “咋啦,你家娃娃惹事啦?”   宋禾赶紧摇头:“我还不晓得什么事儿呢。”说完加快步伐,赶紧跑路。   因为今天幼儿园放假,所以公社路上许多小孩在跑来跑去。   这导致宋禾一路都在问好,等她到学校时,学校已经下课放学了。   公社小学的校园内种植许多桂花树,这个季节不是桂花开放的季节,反倒是桂花树旁边的四季花开得正盛。   老师一喊下课,所有学生都兴奋冲回家。   唯有大娃几人,偷偷躲在四季花后头,脸上透着些许紧张。   小妹急得快哭了,不停摇着大娃手:“咋办,姐姐快要来了。”   大娃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被小妹这么一哭,紧张得都快把嘴唇给咬破。   一旁的小胖子皱眉:“哎宋苗你别吵,等会儿被你姐姐发现了咋办。”   今天他爹妈也得来,还不晓得和老师谈完话回家后,他要接受怎样的毒打。   想到这儿,小胖子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心中不禁祈祷爹妈能打得轻一些,最好别让他周末这两天别趴在床上度过。   四人中有三人都急得不行,唯有米宝,一脸镇定。   什么?为啥他不急?   米宝端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又没做错事为啥要急。   照他说,这次就得给这三人一次狠狠地教训,要不以后可不会改。   老师办公室。   “叩叩叩。”宋禾轻轻敲门。   “请进。”   话音刚落,宋禾推门进去。   办公室内坐着一位女老师,这位女老师的对面还坐着一对夫妻,看着倒也像是和她一样被叫来喝茶的苦逼家长。   “宋跃家长,请先坐到一旁稍等片刻。”女老师对她说道,然后起身把那对夫妻送了出去。   那对夫妻在出门前,还颇为怜悯的看了一眼宋禾。突如其来的眼神,把宋禾搞得有些心慌慌。   那老师和那对夫妻在门口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窸窸窣窣的听不清在讲些什么,差不多一分多钟后回才到办公室。   女老师将门窗关好,那小心谨慎的模样把宋禾搞得更加坐立不安。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女老师笑笑。   宋禾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是我该说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女老师面色放缓,坐直身体:“我姓杜,您喊我杜老师就好。我这次请您来,主要是想和你说说大娃最近的表现和,嗯……”她停顿一会儿,轻声说:“和一些错误。”   宋禾一愣,飞快眨眨眼,怎么就“错误”了?   她也顿时板直了腰:“没关系,您说。”   杜老师看她这态度心中满意,于是开门见山:“宋跃这个孩子平日表现还是不错的,就是他心思似乎没放在学习上,在思想这方面有些危险。嗯怎么说呢……这段时间,我们班级经常出现一种花生,班级同学说是什么、什么虎皮花生。”   宋禾心中一咯噔,虎皮花生啊?   这做法是她教大娃做的,恐怕整个公社,也只有她们家会把花生这样做。   杜老师见宋禾没有打断她,于是继续说:“我调查了一下,发现这个花生是宋跃带来的,他又把花生交给同桌秦维明,让秦维明同学售卖。”   宋禾听到这忍不住出声问:“这班上其他小孩身上都有钱吗?”   她真不是抬杠,她是好奇。   这时候大人把看管得多严啊,平常小孩只有离了家,到县里上学,大人才会不放心的给点钱。   而且给的也不多,两毛钱都顶天了。   只见杜老师叹口气,“唉,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   她脸上露出些哭笑不得的表情:“大娃没让人用钱换虎皮花生,而是让人用蝎子换虎皮花生!”   宋禾:“……”   竟然又是蝎子!   是了,这四月份是蝎子的季节!   她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该说不说,这蠢大娃还挺聪明的,知道不能用钱。   可随之而来就是手痒痒,非常痒痒,就想抓着竹鞭把他狠狠揍一顿!   宋禾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老师您继续说,我家宋苗和宁川河有没有掺和进来?”   杜老师:“宋苗有,川河倒是没有。”   她顿了顿,继续道:“宋跃姐姐,我就直白跟您说,你家宋跃,其实是个非常危险的孩子。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可偏偏,偏偏又……”   “又很会钻空子。”宋禾替她说出来。   “对。”杜老师复杂地说,“想必我的意思您能懂。”   宋禾认真对杜老师说:“能的,谢谢您杜老师,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杜老师摇摇头:“没关系,我做老师嘛,自然也希望宋跃能健康成长。还有,除了宋跃,您家宋苗也是有不少问题的。”   宋禾:“……”   才按捺下的火气立马就又嗖嗖往上窜。   “当然,宋苗同学在学业上十分优秀,她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孩。可正是因为这份聪明,她似乎有些自傲。甚至,最近还出现了厌学的现象。”   杜老师轻咳两声:“比如说,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在上课,她要不就趴在桌子上,要不就偷偷看其他书。若是宋苗关于这方面的知识都懂了的话,不听也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她连作业都没做,老师问她,她就直接回答‘不想做’,或者回答‘会做了’、‘没必要做’等等,这就是态度的问题了。”   宋禾桌子底下的拳头发硬。   她吐出一口气:“谢谢老师,我回家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杜老师察觉到宋禾对此事上心后,欣慰的点点头:“这就好,教育是需要学校和家庭两方共同完成的,谢谢您的配合。”   宋禾起身,再次跟她说几声谢谢才离开。   在宋禾进办公室时,几个小孩就已离开。   大娃回到家后心神不宁,连做饭都没有什么心思做。   小妹亦是如此,不停找米宝,让他给她想办法。   米宝无奈:“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姐姐肯定很生气,我当时都劝过你们了,不能太高调,不能因为没违反校规就觉得老师拿你们没办法。”   他们还小,肯定搞不过大人的,怎么就以为能瞒天过海呢?   小妹都抹眼泪了:“可是大娃说就这个季节蝎子多。如果不赚这钱,只能明年才能赚。而且我们都是趁着课余时间去找蝎子的,又没有逃课。”   米宝坐在院子门槛叹声气:“小妹啊小妹,除了大娃,你也有问题哎。”   小妹怎么这么傻,她平时都常被数学老师教训了,也被杜老师叫到门口说过话。   怎么就确定杜老师不会趁着这个机会,跟姐姐好好告上一状呢?   “还是好好先吃饭吧。”米宝拍了拍小妹肩膀,“多吃一餐是一餐。”   这句话,把小妹吓得嚎叫声更大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娃在厨房中吓得跟个瑟瑟发抖得鹌鹑似的,而小妹则和无头苍蝇一样。   这两人此时的样子都让米宝牢记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以后才不要这样。   好丢人呢!   没一会儿,幼儿园的小门上出现个人影,门槛上的米宝迅速探头,发现不是姐姐后又放下心。   不过,哎?这三个人是谁?   米宝露出疑惑的表情。   “门口好像坐着一个小男孩。”年纪最大的老傅拉着一袋说道。   身形较为健壮的老戴点点头:“长得可真够白净。”   米宝眼也不眨地盯着三人,等他们要经过自家门口时,仰着小脸突然开口问:“你们是谁?”   老戴没忍住摸摸他头,指着房子后头道:“我们是你家邻居,就住你家后头。”   米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回家的路上宋禾憋着一肚子火气,眼睛左顾右盼的,就是想寻找一个趁手的工具。   公社小学离她家路程不算近,一个在公社东,一个在公社西。   所以等她到幼儿园后,整个人又冷静下来。   可心里能冷静,面上却不能冷静。   宋禾到幼儿园教室中,从竹扫帚上抽出几根竹鞭,又从树上掰下一根树枝。   她就这么一手拿竹鞭,一手拿树枝,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地赶回家中。   另一边,米宝刚和这三个人说上话,正要自我介绍呢,余光中就看到一个人影快速逼近。   等正眼一看,不禁他瞳孔一缩,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姐姐!   “站住!”宋禾大喊,“通什么风报什么信!”   宋禾走近,对着那三人挤出个笑,然后狠狠看了一眼米宝,快速冲了进去。   米宝瑟缩靠在门上,嘴巴动动,好似在数数。   等数到三时,他抬起手默默捂住耳朵。   果然,下一秒——   “啊!姐姐我不敢了!”   “姐姐你别打我,我知道错了啊,大哥、呜呜大哥在厨房……”   房间中,宋禾面无表情。   狠狠打了小妹几下手心后,才出门朝着厨房方向去。   米宝还站在门口,但那三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她转头看看,低声问:“刚刚那三人回家了哦?”   米宝点点头,宋禾心中可惜一番,她刚刚还没跟人家说上一句话呢。   主要是她刚刚架势摆起来了,气势也已经出来了,停不下来啊。   想到这儿,宋禾立刻又肃起面容,往厨房去。   目睹一切的米宝闭紧嘴巴,不敢出声。   不出他所料,不久后厨房传来姐姐的喊声:“大娃!大娃你在哪儿呢,快给我滚出来!”   “大娃!大娃!宋跃!你完了!”   米宝默默想,都开始叫大名了,大娃指定要完了。   想到这儿,他含泪啃了一口黄瓜。   被喊大名的大娃此刻在哪儿呢?   在发现宋禾回来的那一刻,他就跑到厨房门口。等听到房间中小妹哭声传来,大娃更是瑟瑟发抖。   姐姐以前再气都没动过手的。   这次动起手来恐怕非常恐怖。   大娃背上直冒冷汗,在宋禾教训小妹期间,迅速跑到院子门口。   紧接着又偷偷跟着那三个人,一顿风骚走位,躲到他们家附近去。   想必姐姐找哪儿,都不会找邻居家的,   对吧? 第51章 大娃穷了   四月天, 天气风和日丽。   这是令人感到最舒适的一个季节,不冷不热,微风轻拂能让人身心舒畅。   然而此刻的大娃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完了, 真的完了。   冷静下来的宋跃突然意识到,自己早晚得回家的, 回家之后姐姐指定更加生气, 那必定打他打得更狠!   大娃当即两股瑟瑟,蹲在土墙后头不敢出声。手指捏着衣角疯狂绞动, 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害怕。   土墙的另一边, 三个老人在各自整东西。   他们都是从不同地方被下放到这儿来的, 又是不同的部门, 从前见面时也只点点头, 哪里想到几年后他们三人还有这种缘分。   头发两鬓斑白的老傅悄悄站在窗户边, 把窗户上的报纸掰下一角,向外偷偷看去,就见到墙根底下躲着一个小男孩。   他突然推开木窗户,发出“吱呀”一声, 大娃吓得直接坐在地上,惊恐万分地回头看。   “嘘嘘嘘!!!”   大娃手指竖在嘴巴前, 眼睛瞪得老大, 示意这个老人别说话!   老傅轻轻笑出声, 小声道:“小伙子,要不要进来躲?”   大娃一愣, 这人居然叫他“小伙子”?   姐姐往常老是叫他“小屁孩”的。   大娃想说“不要”, 可这样好像又显得自己是不是胆子小?   他快速回想一下, 姐姐昨天晚上是有说过往后她们要多了几个邻居, 这邻居还是从外省来的,轻易别去打扰人家。   可这会儿是人家叫他进去的,不是他要去打扰人家的,对吧?   大娃分析一波后欣然同意,主要是这地方野草茂盛,他躲在这里的短短几分钟,都被咬了好几个包了。   屋子内,大娃左看右看十分感叹。   啧啧,好破啊,这屋子咋比他家还不像样。   老傅递给他个糖,和蔼问:“你叫啥名啊?”   大娃眨眨眼,收下糖果。然后从口袋中掏出包油纸,又从油纸中拿出一把虎皮花生放到他手上,反问:“您又是叫啥名?”   三人不由得笑出声,把大娃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咋了?”他微微皱起眉,总觉得这三人有些奇怪,有啥好笑的?   谨慎的大娃从进门后就站在门边,这会儿一只脚偷偷转变方向,准备好随时跑路。   “哎小伙子来坐下,你这人警惕性很高啊,进来后眼睛就没停过,这会儿做出这个架势,是在担心我们能吃了你?”   老傅拉着他,把大娃搞得心中毛毛的。   他说:“我叫老傅,你叫啥?”   大娃眼珠子一转:“我叫大娃。”   老傅正儿八经说一句:“大娃你好。”   大娃颇有些手足无措:“老傅你好。”   下一秒,又是两道笑声传来,旁边两人笑着摇摇头,只觉得这种小孩难得一见。   老傅憋着笑:“刚刚坐门槛上的米宝是不是你弟弟?”   大娃点点头,一个一个花生扔进嘴巴中,随后拍拍手:“该我问你了,其他两个人是不是你弟弟?”   “不是。”老傅摇摇头,“我们是刚刚认识的朋友,如今来这里改造思想。”   大娃讶然:“改造思想?你们也要改造思想?”随即放下油纸,认真道:“咱们好有缘啊,我也要改造思想。”   “哦?你犯啥错误了?”老傅作出震惊状。   “这个,”大娃摇摇手指,“这个我不能跟你们说,很危险的。”说着指了指门外:“瞧见没,危险到我姐姐要来打我。”   老傅感慨一声:“那你这错误挺大,我犯错了可都没挨打。”   大娃皱起脸:“可不是吗,还不晓得接下来咋办呢?早知道我就听米宝的话了。”   他想起这事儿心中又乱糟糟的,看看这三人,思考一阵,干脆道:“其实我也没犯啥事儿,要不然就得小将来抓我,而不是我姐姐来抓我,我觉得我根本就没犯错!”   老傅不接他话茬,点点头嗯两声就不说话了。   大娃急得挠头,“你们是大人,等会儿我姐姐要揍我时,你们能不能上去拦着我姐姐?我同桌说了,家长打人时就得有人去劝架,要不然屁股能被打开花了都。我姐姐爱面子,她肯定不会在有别人在的时候打我。”   老傅纳罕:“那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都到了你姐姐要打你的地步?”   大娃托着脸撇嘴,“不严重,我只是让同学帮我抓蝎子。”   “抓蝎子干啥?”   大娃惊讶看着他:“还能干啥,送到收购站去卖呀,可值钱了呢。”   说到这儿,不但老傅好奇了,其他两人也好奇了。   大娃抓起一个虎皮花生,得意道:“他们稀罕我这虎皮花生,我就用虎皮花生去换蝎子,然后再把蝎子带到收购站去,能换不少钱呢!”   他也不怕这三人会学了他的法子,因为他的同学已经不稀罕糖啦,都稀罕虎皮花生。   大娃稍稍看了几眼这屋子,觉得他们做不出虎皮花生。   老傅惊愕地看着他:“你这孩子敢想敢做,在学校就敢干这种事儿,等以后到了社会上不得翻出天来!”   心中不由得点点头,暗想确实该好好教训一顿,这是完全踩在规则线之上啊。   这个挣钱的法子是没人想到吗?   肯定有,可哪里有像他这么胆子大的?   但凡换个大人,做这种事儿早就被举报了。捉蝎子也能说得上是挖墙脚,也就看在是小孩的份上,以为这些小孩是打闹着玩,才没人去注意。   一群十岁出头的娃娃,就是当地革委会也拿他们没办法。   老傅把水杯推到他面前,提点他道:“我说大娃,你还是得和你姐姐好好认个错,你这可是大错误,比我这还大,没人能帮你。”   大娃眉头一皱,真当他傻吗,自己的错误咋可能比他还大?   “真的。”老傅十分认真:“你要是不挨这顿打,以后犯的错误就有可能比我还大。”   这孩子头脑是真好用,可就是太好用了才危险。还这么小,就懂得打擦边球,这次吃到甜头,以后说不准还能干出些啥来。   老傅挥挥手:“你回去吧,你这错误太大了我兜不住。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早挨打一定比晚挨打还要好。等你挨完打了,认识到错误了,你再来找我玩,我……”   他悄悄说:“我教你怎么挣钱。”   大娃瞬间呆愣,这人语气好大哇,还说教他咋挣钱?这世上还能有他更会挣钱的人?   “我可是打咱们国家最富的城市来的,见过的钱比你写过的作业纸还多,我不骗你。”   他心正气和,莫名地,大娃就相信了他这么离谱的话。   大娃眨着眼睛飘忽忽道:“我挨完打就来找你,你千万别骗我,咱们是邻居,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老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绝不骗你。”   大娃就这么半提心半放心地离开,三步一回头,悄悄往家里走去。   他一离开,破旧屋子内立即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哈哈哈,怎么还有这么有意思的小孩,是个搂钱的好料子……”   “老戴老晏你俩还真别说,他这赚不了公家钱,只能赚私家钱……”   ——   另一边,大娃踮着脚悄悄往家里走。瞧见院门没关,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到达门口时更加小心了,贴着篱笆走,眼睛盯着前方。   终于,他摸到院子们,偷偷往里探个头,发现空无一人时,才放心地踏进门槛。   哪知下一秒,大娃双瞳缩紧,整个人身形一僵,发抖地说出两个字——   “姐姐。”   宋禾站在院门后露出个慈祥的微笑来,幽幽道:“是你自己配合还是我帮你配合?”   大娃咬着嘴唇,摸摸屁股自觉地趴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宋禾毫不留情地打下去。   “嗷嗷嗷——”   “好疼啊——”   院子中立刻传出嚎叫声,凄惨得把附近树上的鸟都给吓得飞了起来。   几鞭子下去,宋禾心中邪火终于没了,看着眼前抽嗒嗒的大娃,半点不心疼:“知道错了没!”   大娃哭得眼泪糊了一脸,这会儿屁股火辣辣的,都不敢坐在凳子上。   他边抽噎边点头:“呜呜,我、呃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用花生让同学帮我抓蝎子。”   宋禾点点头,“还成,倒还知道认错。”紧接着她朝着大娃伸出手:“钱给我。”   大娃眼睫毛被眼泪糊住,这会儿睁不大开,可那震惊疑惑的眼神宋禾却准确接受到了。   “怎么你还想不给?”宋禾又举起竹鞭吓唬他。   大娃一抖,赶紧把兜里钱全部掏出来。这一刻他哭得更伤心了,好像心脏被剜了一角一样。   宋禾一张张数好,竟然有13块!   “谁帮你去收购站换钱的?”   “包树爷爷。”   “他啥时候帮你去换钱的?”   “每周周末。”   公社修了路,倒是大大方便了大娃几个赚钱做生意。   他把控全局,让胖同桌去招人,让小妹去监工,让江包树去售卖,最后他分钱……   这一流程下来,短短两周时间,单单大娃一人去除花生成本后就赚了13块钱。   宋禾刚刚又从小妹那收缴了4元,也就是说他们兄妹两人单靠这门生意都能养活自己。   这套操作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宋禾很想说句干得漂亮,但却不能说。   如今的社会状况并非是后世那样,在当下这种操作十分危险,稍不注意就得进牢子。   她可不想有个蹲牢子的弟弟。   大娃会走到如今这一地步,宋禾责任不小。当初他在李家村也干过这事儿,可宋禾那时却大大鼓励过他,甚至加入他的队伍中抓过蝎子。   她这种行为,或许就给了大娃底气。   宋禾再三思考,把大娃手上的钱全部收走:“以后你要用钱就来我这里申请,家里的菜也不要你买了,我自己会买,你就负责做饭!然后以后三个月的碗全部都是你和小妹洗,你们自己该咋轮咋轮。”   这又是一暴击!   大娃勤勤恳恳赚了好几年的钱,宋禾一句话就全没了个干净。   “呜呜呜……”大娃趴在床上,眼泪浸湿了枕巾。   可他是能认命的人吗?   才不是!   大娃心想自己能赚那些钱一次,就能赚第二次!   那边宋禾回了房间,手上进了笔大款的她忍不住哼出了歌。   难怪家长都爱收小孩的压岁钱呢,这种感觉是在是太好了。   大娃是真的很会赚钱,整整一百二十八!宋禾即使不能用,可放在那儿看着都高兴!   傍晚,金乌西坠,社员们扛着锄头从田地中上来。   宋禾坐在广播室内,把练主任要她读的材料读一遍,紧接着就又到了众人期待放歌时间。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歌声让劳作了一天的人身心轻松,不经跟着广播声一起哼唱出来。   “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   声音越来越大,在排队还农具的时候,整个队伍唱得整齐有力,路过行人听了后心中都振奋。   练秀安瞧着这一幕点了点头,对一旁小柴道:“广播站还真得办,平常社员们的娱乐活动就是聊些东家长,西家短。要不就偷偷摸摸打牌,玩骰子。可如今瞧瞧,晚上的时候都坐着听节目,这是个好现象。”   而且还会唱几首歌,多知道一些外边儿的事,这对社员们来说有好处。   小柴点头,心中纠结要不要问主任那件事儿。   练秀安难得休闲,在路上慢悠悠地散步。   小柴实在没忍住,开口道:“主任,我瞧报纸上,有些下放的人住的都是牛棚……”   练秀安脚步一顿:“咋,你觉得他们得住牛棚?”   小柴疯狂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练秀安叹声气:“我知道,你是担心咱们嘛!可你认真比对一下,咱们村的牛棚是个啥样,而他们三人如今住的屋子又是啥样。”   说出去别人恐怕都不相信,他们河西公社牛棚可比那正经屋子牢固多了,毕竟里头住着整整四头牛两头马外加好几头羊。   练秀安私底下找人打听过这三个人,知晓他们三人的身份,更知晓是为什么被下放到这里来的,所以很不愿意去折辱他们。   但这话不能跟小柴直说。   她似乎随口道:“你就帮他们屋子加固一下,不漏风不漏雨就好。哦对了,屋子周围整理一下,我怕有蛇,人家生命安全还是要保证的。”   小柴赶快答应。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慢慢走到了广播站底下。   宋禾此刻正好下来,她眼睛一亮:“主任我正找你呢!”   练秀安问:“咋了?”   “咱们公社的羊听说又下崽了对吧?”   练秀安懂了:“你想要羊奶?那得用工分换,按照你家的量,每天要四工分。”   宋禾同意:“四工分就四工分吧,这是好东西。”   说着,宋禾挥手离开。   练秀安又“哎”一声叫住她:“我下午那会儿跟你说的话得记紧喽!”   “晓得晓得!”   宋禾当然记得贼紧,这可是能和那三人接触的好借口。   练主任下午偷偷跟她说过,让宋禾平日稍微照顾点那三人。   最好是能同意那三人来她家旁边的水井提水。   因为宿舍附近没水,刚住进来那会儿都需要去几百米的地方打水,宋禾便拜托公社在她家附近打个水井。   她出一半钱,公社出一半钱。   目前来看,这钱花的是十分值得。大大方便了她们家的日常生活,还有个借口和大佬们接触。   宋禾心中不禁美滋滋。   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还在这儿找借口和大佬搭上关系。可她家的三个孩子,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都“登堂入室”了。 第52章 知青到来   日照西斜, 晚霞铺满天空,霞光透过院门,落在这座破乱屋子上。   这座屋子有三间正房, 总共六间房间,另外还有一个用木头搭起来的小厨房。要不是实在破, 宋禾当初都会选择在这里居住。   大娃在宋禾出门去广播站工作后, 就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出门。   小妹和米宝见状偷偷跟了上去。   于是这三人,就又大眼瞪小眼地在人家院子中汇合了。   大娃懵逼:“你们来干啥?”   小妹一脸无辜:“你来干啥我就来干啥。”   大娃扶额, 无奈道:“我来学赚钱的,你们两个卖红薯都能卖亏本的人来凑啥热闹, 赶紧回家去!”   小妹才不听他的话, 自顾自就走上前和人聊天去。   她觉得大娃这个思想不行, 不会做不是才更应该学习吗?   只是小妹看来看去都不觉得这三人是能赚钱的, 瞧瞧这屋子, 比她们家还穷呢。   小妹立刻就觉得大娃这是被人唬了,跟人打个招呼后就躲在房子背后采野草莓。   没想到啊,这个地方竟然藏着一小片野草莓,还没被其他人发现!   房间内, 米宝和其他人坐着,而大娃因为屁股受伤只能站着。   他眼睛中满是期待, 紧紧看着老傅:“老傅爷爷, 我打挨完了, 你是不是该教我咋赚钱了?”   房屋中十分昏暗,可大娃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老傅轻咳两声, 脊背挺直, 认真问:“你为啥要赚钱?”   大娃被他这话问的一愣:“赚钱还能为啥吗?赚大钱可以过好日子呀。”   他是家里的哥哥, 细细数数, 他以后不仅要养小妹和米宝,还有一个吞金兽姐姐。   姐姐说她以后要穿好看的衣服,要背什么什么牌包包,还有住大房子,这都是要钱的。   对了还有二百,以后有钱了,他要天天给二百吃肉。   老傅一笑,“可是也有人赚了钱,但过不了好日子。”   “咋可能呢?”大娃不信。   老傅端坐着,悄悄道:“因为钱赚兜里了,人却进牢子里了。知道进牢是啥意思不?”   大娃僵立,心跳似乎骤停。   “就单单是你这次的卖蝎子,你以为人家抓不到你的小辫子?咋可能,只不过是你还小,即使你犯错了也罚不到你身上,而是罚到你姐姐身上。”   “挖墙脚,投机倒把,都得你姐姐担着。”   “所以啊,在学赚钱之前,要先学法。可学法不是为了让你投机取巧,因为法这个东西,它是一直有人修改的。一条法律,无数个聪明人去制定,你能玩得过他们吗?”老傅拍拍大娃屁股,把他拍得一哆嗦,接着道:“到时候,可比你这屁股让你痛多了。”   大娃此刻还呆若木鸡,回不了神。   可一旁的米宝,却仰起脸,直勾勾盯着老傅看。   夜晚,天上繁星点点。   月亮如玉盘一般悬挂在天上,无端把人的愁绪给勾了出来。   宋禾出门前吩咐过大娃别做饭,为了教训教训这几个孩子,她今儿就做了煮地瓜。   她们家和大多数家庭一样,都是实行饭桌教育。   宋禾觉得身份改变后思维还真是不一样。   她做孩子的时候最厌恶饭桌教育,有时都能让她抗拒吃饭。   可当她成为大家长后,却又会无意识地开始饭桌教育,经常会在饭桌上点出并且指正小孩们的错误。   许是这个时代没啥零食吃,甚至饭都吃不饱的原因,三个娃娃也没有抵触心理,这就让她有点“有恃无恐”。   所以她们家的饭桌教育持续好多年。   三个小孩坐在饭桌上神色各异。   小妹这姑娘记吃不记打,这会儿抱着一小碗野草莓,一个接一个的吃个不停。   她是相当乐观的一个人,今天中午被宋禾狠狠打了好几鞭子手心,伤口还红肿狰狞没结痂呢,就好似忘了这回事儿一样。   米宝表情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对于只吃地瓜这事儿接受良好。   而大娃,眼泪汪汪地看着宋禾。瘪着嘴巴,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能放声大哭的既视感。   那眼泪就滴答滴答流在桌子上,有的给落在地瓜上。   宋禾被他这表情看得心中也不好受,但是面上依旧摆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   她心思一转,咽下口中的地瓜,道:“你还哭?我才应该哭呢,改明儿我自己去自首,就说卖蝎子这事是我干的,要不也没有别的理由了不是?谁能想得到你大娃这么大胆,肯定是我这个做姐姐指使的!”   大娃眼泪珠子掉得更加厉害,使劲儿摇头,呜咽哭着,还紧紧咬住嘴唇。   “姐姐让你们读报纸,读语录,我就不信你不懂什么叫投机倒把!”说着,宋禾瞄一眼小妹,“还记得吗,报纸上是不是有写过投机倒把!”   小妹被宋禾吓得呆怔,然后迅速点头,嘴巴像倒豆子一样:“记得,64年一月的报纸,关于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处理意见报告……”   她越是背,大娃越是害怕。   等听到有人因为这个罪名枪毙了时,大娃更是吓得抓住宋禾猛哭。   原本就被老傅的一番话讲得乱了心神,又被宋禾吓个不清,最后小妹的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大娃吓得彻底崩溃。   宋禾心想你这会儿倒是知道怕了,她中午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知道那些事儿时更是被吓个半死。   大娃脑子灵活胆子又大,小时候不把他这性子掰正,以后指不定会为了赚钱犯出什么样的错误。   宋禾没动,就一直等着大娃哭完。   听到他在有气无力的抽噎时,拉他起来,帮他擦干眼泪,认真道:“明天跟着姐姐去一趟县城,你们三个都得去。”   这记猛药没下,宋禾还真挺担心他们以后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第二天早晨,宋禾忙完广播站的事儿后把几个小孩从床上拉起来。   自行车肯定是坐不去,四人只能坐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太阳照射到马车的那一刻,她们一行人到达县城。   此时的县城,和前几年的县城有着天壤之别。   并非说是建筑,而是每个人的精神气。   有情绪高昂的,有激进的,有低落的,有恐慌的。   这让宋禾再也不敢随意来县城。   她们在街上等着,没等许久,就看到许多人往一个广场跑去。三个小孩还正懵逼,宋禾拉着他们就跟了上去。   广场很大,围了好多人。   宋禾费半天劲才找到一个台子,带着三个弟妹站上去。   “等会儿你们会看到……一件事,”宋禾说道,“记得别出声。”   她原本不想让三个小孩直面这件事的,但河西公社真的就像一个桃花源,在练主任的,严防死守之下,压根不会发生现在场上将要发生的事情。   三个小孩惴惴不安地点点头。   他们等了没一会儿,场上人突然激动,紧接着有几个人从人群中被拉到场中心。   时间渐渐推移,那些毫无人权的事在这片广场上上演。   三个小孩的脸色慢慢绷紧,然后变得铁青,最后苍白一片。   小妹看得发抖,捂着眼睛已经哭出声了,躲在宋禾的背后。   米宝瞪着大眼睛,忘了眨动,面上虽然看着冷静,但他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   而大娃的嘴唇在抖动,牙齿甚至发出撞击声。场上沸沸扬扬的声音,就跟一把把利刃一样,深深刺到他的心中。   他想他再也忘不掉这一幕,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一幕。   ——   草长莺飞季节过去,人间又迎来暑热天。   这段时间练秀安越来越烦躁,上头一点说法都没有。所以到底要不要开高考?今年还开不开高考?   倒是清晰明了说出来啊!   这事搞得公社里的几个高中生提心吊胆,上一届的高三生,都已经琢磨着去县里找工作了。   练秀安是很希望这些学生能去上大学的,可在这种情况下,她都没办法让几人再继续坚持下去。   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愣是好几天没睡好觉。   这天晚上,练秀安坐在办公室中唉声叹气。瞧着外头没人时,戴上一个帽子,顺着幼儿园黑暗的墙根,往宋禾家的方向而去。   然而她去的并非是宋禾家,而是宋家邻居家。   练秀安不敢带手电筒,悄声走到院子前,轻轻敲门,没一会儿走了进去。   那个被宋禾猜测有胃病的晏明叹声气:“我晓得你来的意思,但是你来找我也没用。”   练秀安叹的气比他还大声:“您是教育系统的,多少给我透点话吧,高考到底还得几年唉!好几个学生天天来我办公室门口等着,有两个瘦得都不成样了,我看了心里实在不好受,他们都是农家的孩子……要不您猜猜,您猜的,总比我自己猜的准。”   这人跟她老师是朋友,前两天她老师还专门写了封信,拜托练秀安稍微照顾点他,说是他胃不好。   这是因为这层原因,练秀安这次才敢过来找他。   黑夜中,河西公社仿佛陷入睡眠,周遭环境十分安静,只有风吹过时,把树叶带响的簌簌声。   煤油灯下,火光忽明忽亮,晏明沉默好半天,摇了摇头。   练秀安眼眶红了,瞬间便懂了。   她是个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农村孩子,自然晓得高考对他们公社的小孩有多重要。   片刻后,练秀安又问:“那,那城里的呢,那么多学生,咋安排?”   晏明挑一下灯芯:“我真不知道,估计城里塞不下,只能放到农村来。”   放到农村来?   练秀安没太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可不久后,她就懂了。   小柴又匆匆来道:“主任,县里让咱们去接人。”   练秀安皱眉:“又接啥人?”   “说是这次有三个下放的,还有四个来农村参与劳动的知识青年。”   练秀安不可思议:“知识青年?”   小柴点点头。   真是奇怪,他们乡下的人都想去城里找份工作,可城里的人反而想来他们乡下劳作。   小柴挠头,这情形她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宋禾在幼儿园中听到这件事时,心中是“卧槽”一声的。   知青啊!   她曾经陪着姥姥看过不少这个年代的电视剧,十部里头就有八部中有知青。   知青是这个年代的特殊产物,其实打从五几年那阵便有了。   他们自愿来到农村劳作干活,或者是到边境去保卫边疆,实在能称得上是伟大的一代。   但要说大规模的知青下乡,还得从明年才能开始,一直持续到十年后。   不过此刻宋禾没空关心这些,她满脑袋都是知青来了后该住在哪里?   这个公社哪里还有空房子呢?   不出意料的话,就她隔壁空房子多了。   宋禾表情复杂,颇有一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来的感觉。   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开。   穿过黑暗的隧道,车厢立刻又变得明亮。   当快靠近平和县车站时,火车速度慢慢在下降。   这半个车厢的人开始振奋,他们都是要在平和县下车的,对未来在平和县的生活十分憧憬。   突然有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站起身,激动道:“大家请怀着最热枕的心踏上这片土地,我们将在这片土地上干出一番事业,干出一番成绩!”   “是的!”   所有人齐齐鼓掌!顷刻之间,整个车厢想起猛烈的掌声!   “我们要到广大的农村去,我们要把所学的知识应用到农村的土地上!在哪干不是干!”   “好!”   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有些人都忍不住站起身,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当即就下火车去劳作!   ……   然而车厢的另一头,却坐着几个魂不守舍,疲惫不堪的人。   “嘶——”   坐在椅子上的一位老人突然按住胸口,旁边原本闭着眼睛的年轻人立刻惊醒,霍地站起身,从他兜里掏出一个药片递给他,又旋开水壶,不停摩挲着老人的脊背。   好一会儿,等老人脸上轻松了,他才紧张问:“老师,您怎么样了?还好吗?”   老人点点头,有气无力靠在椅背上,说不出什么话。   又过一会儿,一个头发已经发白的女人走了过来,担忧问:“老俞是不是又发病了?能不能让他们通融一下,到了平和县后去趟医院?”   年轻人也点点头。   俞许把眼镜取下来,慢慢挪动身体躺好,摇摇头道:“我没事儿。”   说着,抱歉地看了年轻人一眼:“清淮,我这病麻烦你了。”   陆清淮无奈道:“老师您怎么又讲这话,我小时候麻烦您的事也不少。”   俞许露出一抹笑:“那些都不算什么,我当时帮你有余力,跟你现在舍下一切来帮我却是不同。”   对面的女人也点点头,她叫钱卿元,跟俞许是夫妻。   两人在学校待了一辈子,无儿无女,到老了又遇上这种事,如果没有陆清淮,还不晓得该怎么办。   陆清淮也不和两位老人争,拿着水壶起身去装水。   离开两位老人视线后他眉心一蹙,脸上担忧尽显。   也不知道这河西公社怎么样,老师的身体经不住再一次的折腾。   火车慢慢开进平和县,站台出现在眼前,使得知青们趴在窗户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陆清淮三人也在看着这个地方,他们或许要生活好几年的地方。   车厢上的人鱼贯而出,左顾右盼地寻找目标。   “哎,河西公社在那儿!我听到那人在喊啦!”   “我们去的是湖前公社,我怎么没找到呢!”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每个人手上都拖着行李,脚下还放着好些包箱。   这次河西公社接人的可不止有小李,还有宋禾。   她今天来县城中开会,而自行车昨日被小柴借走了,只能跟着小李的马车来。   宋禾忧心忡忡地靠坐在马车上:“咋这么多人,可别等会儿没我的座位吧。”   失策了,早知道刚刚就跟着李家村的马车回去,回李家村也得经过公社呀。   今天县城赶集,李八叔也有来。可李八叔的马车也不晓得是不是前两天拉过草塘泥,马车上还有些许泥土没清理干净,所以宋禾才没坐。   现在只能后悔,暗暗祈祷待会儿能够坐得下。   小李心也悬呢:“小禾老师咋办?我真没带过这么多人,万一路上翻车了该咋办?”   被他这么一说,宋禾更后悔了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时不时喊一句“河西公社”,小李手上又举着一个写着“河西公社”的牌子。   远方那一群人磨蹭好一会儿,终于走过来了四个人。   带头的是一位穿着白衬衣的男生,他皮肤偏白,不过身板比较瘦小。宋禾注意观察了一下,这人手上有层薄茧,瞧着是干过活的。   干过活才好啊,没干过活的在农村很难生活。   他笑着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陈科,是从首都来的。”   说着他指着身后三人:“这个是海市来的林语蓉。这个是楚怡,和我一样是首都。这位是孙志平,是……”   孙志平适时道:“我就是源阳市来的,家比他们近。”   宋禾脸上也露出个笑:“你们好,我是河西公社的宋禾。”   小李憨笑:“我叫李思齐。”   说着,赶紧招呼四个人上马车。   这四个人大概也了解过农村的状况,知晓农村现在的交通工具就是马车。   于是他们也不含糊,提起行李搬上马车。   宋禾在一旁好奇,用手肘碰了一下小李:“哎,主任不是说还有三人吗?”   小李左顾右望的,脸上微微着急:“我也……”   话还没说完,他眼睛一亮,匆匆朝着一个人跑过去。   那人看了小李一眼,轻声笑:“同志咋又是你来接人。”   小李也无奈:“我们公社就我闲啊。”   那人摆摆手:“就这三个人,你都接去吧,刚好和你们公社的知青一块来的。”   小李点点头,对那三人道:“你们随我来吧。”   说着,带着三人往马车方向走去。   这三人有些奇怪,看着倒像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儿子的一家子。   马车边上的宋禾远远就看着小李后头带着人,他们走近时,宋禾注意看了几眼。   随即心里都精神几分。   这三个人中的年轻人长得可真不错。   这个年代对男性的审美和宋禾对男性的审美是不一样的。   当下就是浓眉大眼国字脸,身材方面要求健壮。   而宋禾不一样。   她就喜欢身材颀长,玉树临风这一挂。   当然了,只是对于一种美好事物的欣赏喜欢。   可在于马车位置上,宋禾是绝对不会谦让的。   要谦让也是谦让那两位老人,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不给两位老人添麻烦了。   瞄几眼后宋禾就不再注意他,等马车开动时,她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小李身上。   然后双手紧紧拽着马车木板,生怕小李一个不小心搞出车祸。 第53章 理想幻灭   公社的小广场上有许多人站着, 此时都望着马车来的方向。   这会儿是中午下工的时间,听说有城里的小孩要来他们公社劳动,把这些人好奇得不行。   这可是读了初中还读的高中的孩子!   不进厂里工作, 反而跑来他们农村田里工作,咋这么想不开呢?   有人就问了:“江二叔, 你家小琪县城厂里面试过了没?我听说厂里都是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铁饭碗, 这些从城里来的小孩是不是不要面试都可以进厂里?”   江二叔因为闺女的原因,对这方面了解的多。他“嗒嗒”敲着烟杆, 摇了摇头:“咋可能呢,城里也不是只生一个对吧?你说爹的给了大儿子, 娘的给了二女儿。那剩下的孩子咋办?只能和咱们公社的小孩一样, 自个儿找工作了呗。”   “是了!”   这时候普遍人家中都有三四个, 甚至更多的孩子。小孩多, 可城里工厂也就那些个, 工厂的名额有限,总有一部分是进不了厂的。   难怪,好多人稍稍动下脑子就能想通。这是城里小孩太多放不下,只能来他们农村了啊。   “哎, 那城里小孩都是上过学的,他们是不是、是不是会教咱们科学种地?”   江二叔这次干脆笑出声:“你们瞧我家小琪会种地吗?干三天后要在家休息一天, 要不然都缓不过来。二十岁的人嘞, 干活儿还不如十四岁的弟弟。”   他有四个孩子, 只有小琪一个会读书,也只有她一个人读上高中。原先还觉得她是最省心的, 可现在却是最让人发愁的。   高考没得考, 农村种地又种不好, 县里工厂还不晓得能不能进。   完犊子了都!   马车慢慢临近, 摇摇晃晃的,明眼人一看就看能看出赶马车的人技术不大行。   “吁——”   小李把马车停在小广场上,宋禾到了此刻才拍着胸口松下一口气。   再看看其他人,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表情。   吓人人了,宋禾心道她以后再也不坐小李的马车了!   河西公社的大队长此刻迎了上来。   是的,河西公社并非没有大队长,这里有支大队叫河西大队。   河西公社其实是个大范围,有的时候也指这个河西大队。是因为公社办公点放在河西大队,所以人们渐渐把河西大队统一叫成河西公社。   河西大队的大队长着实算得上是苦逼的职位,顶头上司在跟前杵着,稍微大一点的事,都要先问练主任一遍。   他自己战战兢兢,可宋禾瞅着练主任也颇为不耐烦,实在想不通这大队长怎么啥事都要问她。   大队长姓江,叫江亮军,是个快五十岁的男人。   他长得面善,永远都是笑眯眯的表情。   脾气也软和,跟人吵架都吵不过三句。   宋禾当初就想还好有练主任这尊大佛压着,要不这河西大队江队长可管不住。   江队长这会儿迎面走来,激动道:“我是河西大队的大队长,感谢你们不远千里来帮忙!你们都是好青年啊,咱们国家就是有你们这一批人才,才能向前进,才能进步!”   这四个人之前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哪里听过这种话?   他们脸都红了,两侧耳朵仿佛在喷着热气一般,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在这一刻,仿佛鱼遇水,伯牙遇子期!   都激动得快哭了好吗?   把一旁的宋禾看得实在牙酸。   真好,现在还是天真的青年。等干了几天农活后,大概率就恨不得收拾东西马不停蹄地跑回家。   江队长看了眼这一车的行李,然后左看右看,准确把藏在人群中的宋禾捕捉到。   他冲宋禾招招手:“小禾,来把他们带到你那宿舍去。还有这三人,就和之前的人住在一起。”   “好嘞!”宋禾就猜到是这样,点点头对几人道:“你们跟我来吧。”   这些人的行李颇多,周围闲着没事干的人也愿意帮他们一把。   所以,宋禾这排宿舍顿时聚集了许多人。   从前她这儿可是个偏僻冷清地,往后呢,她都能想象到是个怎样的修罗场了。   这一排宿舍有四座房子,除开宋禾那座外,其他三座都是连在一起的,中间没有篱笆隔开。   这房子昨天已经有人提前来打扫过,不过只打扫出来一座。而一座房子有两间房间,这四人刚好男女生各住一间。   宿舍条件并不是很好,木板门,土泥墙,还有那凹凸不平的院子,宋禾眼看着这四人脸上笑容慢慢消失。   她猜测等四人看到茅厕房后,指不定怎么崩溃。   四人中长相娇小可人的楚怡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禾:“我们住这儿?”   宋禾点点头:“我就住旁边那个院子,你们可以趁着下午休整一下,要是有什么搞不定或者不明白的可以来我家问我。”   其他三人好似倒吸一口冷气,都被这房子吓得不轻。   陈科左看右看,突然问:“那是你的房子吗?我觉得比我们这好很多。”   宋禾脸上笑容淡了几分:“是我的,不过我住进来有几年了。刚住进来的时候,这一排房子都一样。”   言外之意就是她房子能有现在这样,全靠这几年她不断修缮。   陈科讪讪,紧接着对其他三人打气:“那我们多住一阵子,也许也能把房子改造一番。”   其他三人点点头,看看宋禾那座,又看看他们这座,心中多出几分信心。   宋禾还真是对此人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几人之前想必都是不认识的,短短时间内,就能让其他人这么听他的话,非一般人能做得到。   他们带着行李去安顿,宋禾还要带着其他三个下放的人到破房子去。   宋禾脸上又重新过上和善的笑容:“你们请跟我来。”   说着,伸手接过那位满头白发的女人的行李。   钱卿元受宠若惊,赶紧道:“谢谢您。”   宋禾笑笑:“没关系。你们住的地方已经有三人提前入住,他们都是三个月前来的,如果有不懂的东西可以问他们。”   说着,宋禾拐个弯,那独栋的小破屋就出现在几人眼前。   陆清淮仔细观察,发现这个地方在地理位置上极占优势。与之前那三个人一样,心中十分满意。   “老傅!”   宋禾敲响院门轻声喊。   在有外人时,她都是喊老傅,而非傅爷爷。   这几个月,凭借着家里三个小孩的关系,宋禾成功和三个大佬混成熟人。   特别是大娃和米宝,也不知咋回事儿,放学后再也不出去疯玩了,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扔下书包跑到这里。   宋禾平常不爱过问孩子的私人事情,可关于这件事她实在忍不住向大娃米宝询问,哪知这俩小屁孩嘴严实得很呢,啥都不说。   有秘密了还!   门敲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走路上,开门的是晏明。   宋禾惊讶一番:“您不是到马棚做卫生去了吗?”   晏明指指脚下的泥巴:“刚回来,鞋子都还没换。”   说完,就听到宋禾后头突如其来的一声——   “老晏!”   紧接着,宋禾就见到一路上都是蔫巴巴的老人,在这一刻目光炯炯,满是激动地看着晏明。   “老俞啊,你咋也来了,够倒霉的你!”   晏明托托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他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感慨道:“瘦了好多。”   俞许仰头开怀大笑:“难得老来瘦!”   说着两人眼中都出现隐隐泪光,在陌生的地方遇到相熟的人,心蓦地便安定了。   宋禾适时道:“先把行李搬进去吧,也能坐下休息休息。”   “是了是了!”晏明将院子们全部打开,接过一个行李让他们进来。   这个破院子如今只是外表看着破,可内里真还行,没有一处有漏风。   在把行李搬进去后,宋禾就很有眼力见的离开。   回去路上猜测这三人的身份,看着倒像是一家,可那年轻人喊的又是“老师”。   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师徒了。   他们虽然外表有些落魄,可身上的书香气却是藏不住,大概率是来自高校的老师和学生。   胡乱分析了一番,宋禾转眼就又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她在家待了一下午,也没见隔壁的几个知青来寻求她帮忙。   宋禾心中松下一口气,看来他们也不是一个爱麻烦其他人的。   ——   接下来的两个月将进入农忙,今年地里的任务着实有些重。有些人忙不过来时,就会把自家不到三岁的孩子给放在幼儿园门口。   这天,幼儿园中上课上得好好的,宋禾听到门外又传来哇哇哇的大哭声。   底下的小孩们由一开始的惊奇,到现在已见怪不怪了。   那外头放着的,就是他们的侄子侄女,或者弟弟妹妹呢,有啥好看的。   宋禾被这种“流氓”行为给搞得无力吐槽,赶紧安排一个人到外头去看看那堆孩子发生了什么。   铃声敲响,这节课结束。   宋禾匆匆往门口走去,就见到思思抱着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孩摇啊摇。   幼儿园门口地上平整,旁边还种有几棵树,树阴底下凉爽极了。   好几个娃娃身上绑着绳子,另一头被系在树上,正在地上爬来爬去。   她数了数,啧一声道:“今天竟然还多了两个。”   宋禾走到一个摇篮前,这里头已经不是幼儿了,而是婴儿!   思思皱着眉叹声气:“哎,找江队长没用。跟练主任说,练主任也不管,咱们以后不会都得接手这几个孩子吧?”   宋禾苦笑,她其实能理解练主任为什么不想管这件事。   到这种农忙时候,不管是谁都得下地。   那么家里的小孩怎么办?   以前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让年纪大点的孩子看着。如果家里孩子是个马虎性子,一般人就会选择用第二种办法——   把孩子用布包着,背在母亲背上,和母亲一起在太阳底下暴晒。   这样干完一天活,大人被晒得皮肤通红,小孩却被晒得脱了皮。   当爹妈的哪能看得了这个,心疼得不行,可除了这样再没其他办法。   从前因为没有修路,在田地里头劳作的人看不到进公社的路,无法确定有没有陌生人进公社,这才不放心把小孩放在幼儿园门口。   生怕出了意外追悔莫及,所以宁愿用老办法,把小孩背着。   可如今进入公社,且要经过幼儿园的马路修好了。而且这条马路就在田地边上,他们随时可以看到路上的情况,这才有了当下的情况。   所以宋禾气是气,可更多的还是无奈。   这让人怎么指责他们呢?   他们说到底还是为了孩子。   正是为了孩子,所以幼儿园的几个老师没什么底气对他们说出拒绝的话。   心中生着气,却无法做到把这些孩子撇在一边,让他们嚎得嗓子沙哑。   练主任也只能把这件事打哈哈含糊过去。   宋禾要是真看到这些几个月大的小孩在太阳下晒得流汗,晒得哇哇大哭,心中也受不了。   她碰上这种婴幼儿,总是会生出圣母病。   宋禾摇头叹息:“唉,今天上午思思你就坐外边看着他们吧。”   说完,宋禾当即换上气愤的表情,然后怒气冲冲往练主任办公室而去。   即使这些家长算准了她们几个老师会心软,会无法撇下孩子们不管,可宋禾也不能乖乖吃下这个哑巴亏。   怎么的,也得多争取些利益。   然而这回宋禾注定要扑个空,主任办公室内空无一人,练秀安此刻站在正在田埂之上。   因为啥呢?   因为有位知青晕了。   不晓得是晒晕了还是累晕了,反正就是晕了。   这四个知青来河西公社已有三天的时间。   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志气高昂,到如今每个人都跟霜打的大白菜一样。   双眼早没了那团熊熊火焰,跟个死水潭没啥差别。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让这四人身心俱疲。   就在昨天,那位首都来的楚怡在田里当场崩溃,哭着跑回宿舍跟宋禾借自行车,说是要去县城,要买票回家。   自行车呢,宋禾借倒是借了,因为她晓得楚怡肯定回不去。   果不其然,楚怡是中午那会儿离开的,傍晚的时候她又哭着回到河西公社。   随后宋禾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四个知青把房门关得紧紧的,里头还传出一阵阵嚎啕哭声,半天未停。   他们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到了凌晨那会儿,她才没听到哭声。   这件事把家里的三个小孩吓得够呛,大娃和米宝死活要和宋禾两人一起睡。   被宋禾拒绝后,这兄弟两人一整个晚上都是抱在一起的,连半夜下床撒尿都不敢。   或许是因为哭了半宿的原因,亦或者是因为知道不能回家的原因,四个知青今天在上工时的精神状态都不好。   而其中身子板最弱的楚怡,就这么没有任何预兆地晕倒在田野之上。   “娘嘞!”   “哎呀,有人晕倒了!”   “大队长,大队长,快去喊卫生员!”   周围的人迅速围了过来,焦急地盯着楚怡看。   “让让,让让!”   卫生员小何挤入人群中,快速检查一番后松下一口气,道:“这是中暑了。”   “中暑了?”   旁边的人大惊,“这还是早上的太阳呢,咋还会中暑呢?下午该咋办?”   而且今天天气算不上太热。等到八月底、九月那会儿,才是真真的热。   想到这儿,好些人不由得露出可怜的目光望向楚怡。   这闺女是真可怜哦,看这细皮嫩肉的,想必在家也是不要做什么活。   哎,就想不通好好的咋就想来他们农村呢?   办公室中,练秀安听到有人晕了,急急忙忙赶了出去。   楚怡被先移动到旁边的树荫底下,她面色潮红,汗水一直流,额头的头发已经被汗打湿了。   可摸摸她的手,却又冰得厉害,湿冷湿冷的,一瞧就知道是轻症中暑。   练秀安赶到后焦急问:“小何她怎么样了?要不要送到县医院去检查?”   小何摇摇头:“没必要,多补充些水,再喝两剂藿香正气水就好。”   练秀安这才放心,点点头:“那你等会儿给她开药吧。”紧接着转头对江队长道:“这姑娘今天下午就让她回宿舍休息,别下地。”   江队长点点头。   练秀安放心了楚怡,却不放心其他人。   她站在田埂上看了好一会儿,重点盯着其他三位知青和另外几位下放的老人看,确定他们身体状况都还不错后,这才放心离开。   正在锄地的林语蓉看了眼被抬走的楚怡,羡慕极了,只恨不得倒下的是她自己。   好气啊,自己怎么还不晕,她也好想中暑!   林语蓉的视线随着楚怡的移动而移动,注意力也没有放在土地上。   于是下一秒——   “啊!”   锄头砸在脚尖上,她脚趾盖都被砸了下来! 第54章 讨要福利   练秀安觉得自己流年不利, 要不今年自己公社怎么摊上这么四个人。   来了才三天,就已经有两个倒下。   她真搞不懂为啥要把这些人放到农村来,做又做不了什么事儿, 还要分队里的粮食。   他们挣的粮食恐怕还不够他们吃的。   目前数目不多,社员们不会有意见。可以后若是下乡知青越来越多了呢?社员们恐怕会心生不满。   她看了眼血肉模糊的脚, 微微皱眉问:“小何你能包扎吗, 要不要去县里?”   小何脸色肃起,看了一眼正哭个不停的林语蓉, 点点头:“包扎是会包扎,不过这个可能得去县里一趟, 估计得打一针破伤风。”   当然了, 他们公社社员要是遇上同样的事儿, 估计不会去打。   可这姑娘是城里来的, 小何也怕出什么意外, 还是推荐去打一针。   听到他这话林语蓉哭声一滞,下一秒哭得更大声了!   怎么回事儿啊,她就想休息休息的!   练秀安无话可说,挥挥手, “小柴去喊小李拉她去县城。”   “好。”小柴匆匆跑出去。   练秀安又对林语蓉温和道:“你先好好养伤,平时生活上的问题让其他人帮帮你。”   林语蓉泪眼模糊地点点头, 然后抽噎着问:“主任, 小李是前些天赶车带我们来的小李吗?”   练秀安面无表情:“要不然呢?”   林语蓉被她吓得不敢说话了, 她想说这人赶车有些危险,能不能换个人。   “没、没问题。”   在练主任的眼神之下她没敢提意见。   练秀安立刻换上又和蔼笑容, 紧接着马不停蹄地跑回办公室。   她怕再待在这里, 其他两个人也得出事。   另一边, 宋禾在办公室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主任, 只能败兴而归。   中午把幼儿园小孩送走后,饭都没吃又跑到办公室门口蹲守着。   这回刚到没一会儿,就看到练秀安迎面走来。   宋禾赶紧道:“主任我有事儿找你。”   练秀安被这句话搞怕了,扶额道:“是只有我才能解决的事儿吗?找别人行不行?”   宋禾肯定地点点头,认真道:“是的!找别人不行,只有你能解决。”   练秀安:“……你进来吧。”   宋禾跟着进门,然后把门窗关好,拉开椅子坐下,整套流程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要商量大事的样子。   练秀安被她的态度唬一跳,不经认真起来:“出啥事儿了吗?”   宋禾抬抬下巴:“出啊,我那幼儿园门口,不就一堆的事儿,这就是大事。”   她这话说得非常理直气壮,练秀安无言以对,只能用以前惯用话术:“你们先帮个忙,我找个时间去说说。”   说完,她拿起水杯喝口水掩饰自己的理亏。   哪知宋禾这回不借她话茬,伸出手比个三:“主任,你这句话说过三回。”   练秀安一哽,话锋一转又开始卖惨:“我这段时间事多,一直腾不出空,小禾你得想想我的工作量,我都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宋禾雷打不动:“可是我们幼儿园的几个老师事也不少,本来就任务繁忙,又多了七八个还要吃奶的小孩,就是换尿布都能累得我们够呛!”   “人家是真的没办法啊小禾,那些小孩整天整天背在背上,身上都长湿疹了。”   练秀安和宋禾相处多年,倒也摸准几分她的性子。   她这人看着软和,可内里却硬气,轻易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只有在对小孩上,她的耐心会多些,也会退让几步。   然而这次宋禾是下定决心要好处来的了,依旧硬气:“我懂我懂,可我们也忙啊。”   她叹声气,坐直身体目光炯炯:“主任我就跟你直说吧,你要我们帮忙看也行,但是补贴……总得给一点吧?”   好家伙,原来是为补贴而来!   练秀安无语:“咱们为人民服务。”   宋禾看眼背后的门,然后压低声音悄悄道:“主任,公仆也是得吃饭的嘛!”   她眼神坚定,一看就是不容拒绝。   开玩笑,她又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再说了,幼儿园还有其他的姑娘呢,怎么也得为她们多争取争取。   “咱们公社最近两年财务状况是很好的,这我知道……”   练秀安打断她的话:“不能再加工资了!”   幼儿园老师工资不能过高,要不然其他人得有意见。   宋禾啧一声,凑近道:“这我晓得,所以我说福利,比方说票啊证啊,年节礼品啊等等。”   票证福利公社的八大员是有的,可是幼儿园老师却没有。所以这个福利宋禾完全是为其他老师争取,毕竟挤出时间来带那些孩子的,也是其他老师而非她。   然而公社票证有限,所以练秀安不肯答应。   她不为所动,宋禾也不为所动。   房间安静,许多人已回家吃饭,外头走廊上也没了声音。   门窗被宋禾关紧,连阵风都吹不进来,此时稍稍一点声音都会放大许多倍。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看谁能熬得过谁。   “咕噜——”   突然寂静的环境中,出现一道突兀的声音。   宋禾摸摸肚子,不是她发出的。   练秀安神色有些尴尬,抬起手看了眼时间,实在没办法,垂死挣扎道:“其实只要这阵子农忙过了,也就没人会把小孩放在幼儿园门口。”   宋禾绝不退让:“我也只要农忙这几个月的福利。”   练秀安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纠结,好半天,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就按照你的票证份额给,不能再多了。”   宋禾立刻露出甜美笑容:“不少了不少了,主任我们都很容易知足的,绝不给您多添麻烦!”   她的票证说多不多说少不不算少。像自行车票,手表票甚至工业票这类的票证全都没有。可粮油、肉票却能给个几斤几两,平时去县城时用处很大。   幼儿园姑娘们花费这么多心思去看护小孩,宋禾觉得自己并没有狮子大开口,这些是她们应得的。   练秀安被宋禾这堪称变脸的表情给无语到了,强忍着没翻白眼,挥挥手:“你赶紧走吧,我看着你心肝脾肺疼!”   她气都气饱了。   宋禾丝毫不在意练主任此刻的态度,让她走她就走,不过在开门的那一刻,宋禾突然回头:“主任,听说今儿伤了两位知青?”   练秀安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提起这事她心中就烦,点点头:“一个中暑,一个伤了脚,哪个都不省心。”   上头把人交给了他们河西公社,他们河西公社就得为这些知青的人身安全做出保障。   边说着,两人一起走出去。   快出大门时,宋禾皱眉斟酌道:“这两姑娘从来就没干过农活,在这方面肯定没有咱们本地人厉害。但是她们有文化,我昨儿都问了,楚怡和林语蓉都是高中生,正儿八经读过许多年书的。   您前段时间不是还在抱怨小学的老师不够吗?他们养伤期间,你就让他们去试试能不能当给小学的孩子上课。如果她们讲的不错,也能适应的话,那就可以让她们正式入职。   还有啊,医务室的人也不够,小何不是经常让你帮忙找人吗?如果可以的话让她们去试试呗。不需要她们会小何这本领,只要能识字,平常打打下手总可以。就算跟着小何去山上采草药,也比干农活轻松。”   “当然了,我就建议建议,随便一说。”她最后又添一句话。   宋禾是真心觉得这四个人怪惨的,特别是这两个姑娘,年纪可比她小,还是十几岁才刚读完书的年纪,每天干的活却比她还重。   假如现在让宋禾去地里干活,宋禾也不会适应。   她当初不就是因为想逃掉干农活,所以才暗暗撺掇李队长建幼儿园吗?   在这方面真就大哥不笑二哥,螺蛳不笑蚌壳,大家都一样。   所以宋禾愿意帮帮她们,反正都是顺口的事儿。   话音刚落,练秀安还真停下步伐仔细想了想。   她犹豫一会儿道:“可,小学老师,都是咱们本地的。”   宋禾撇撇嘴,唉一声:“为什么局限在这一块呢?您就去问问那些学生家长,在老师选择上,是更看重是不是本地人,还是更看重是否是有水平的人?”   李家村的村民们,在几年前都晓得幼师要选厉害的。   “再说了,”宋禾紧接又着道:“小学缺人啦,这代表着咱们本地选不出来人啦!一个老师得挑着三门科目,哎呦我的娘嘞,这是把人当驴使!我家大娃都说上了一整天的课,可都是同一个老师教的,这哪行呢?”   比方说大娃班的杜老师,不仅教语文,还担任着手工劳动课和思想品德课的重任。   每周的周四,杜老师都得上一整天的课。   这课上的不仅学生难受,就连老师都累得慌。   因为教育大娃,所以和杜老师成为朋友的宋禾就曾经听她吐槽过,说是每到周四这天,她就跟历劫一样,熬过就爽,没熬过就得倒在讲台上。   啧啧,宋禾听着都害怕。   旁边的练秀安听到宋禾这话后豁然开朗!   她陷入了惯性思维了。   练秀安是河西公社本地出生,毕业后又回到河西公社工作。   所以她犯了一个致命错误,那就是她的思想慢慢固化,把河西公社的人民看成了一个整体。   她在做任何决策之时,都会考虑这个决策会不会侵犯到河西公社社员们的利益。   比如说找小学老师,她就把眼光定死在本公社人的身上,实在没办法才决定从县里招。   可就如同宋禾所说,社员们看中的只有老师的水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练秀安自责地叹口气,没忍住拍一下额头:“小禾多谢你提醒我,我这人脑袋长了蛀虫。”   宋禾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或许没过多久你就能想得到。”   练秀安沉吟半刻:“你回去的时候帮我问问,问下她们愿不愿意去小学试试。”   宋禾欣然同意。   用脚趾头想想她们也是愿意去的。   或许在来河西公社之前,她们确实怀揣着要在这片土地上大干一场的热情。   可干了三天活后,宋禾敢保证她们的热情丁点儿不剩。   以后可是有更多知青要来的,到那时候就是僧多粥少了。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职位拿到手,那就跟她穿越一趟,不在房价暴涨之前买几套房子屯着一样。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   宋禾进入幼儿园,从小门往宿舍走去。   她没忙着去传话,而是先回家吃了个饭。   大娃的私房钱被宋禾上缴后,她们家的伙食档次都下降不少。   看了以前大娃是会用自己的钱来补贴家中伙食费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攒下一百多块钱,本事是真大。   她夹起一块煎豆腐,好奇问:“大娃,你今天做饭时要排队不?”   大娃摇摇头,我把饭做完了,他们才回来呢。   宋禾又问:“他们做饭是谁做,你看到没?”   大娃思考一会儿:“嗯,第一天是几个人都有做,第二天是那个高高的女孩子,昨天是脸上好多痣的男生,今天中午是那个穿白衬衫的。”   宋禾瞬间懂了。高高这女孩子是林语蓉,脸上痣多的是源阳市的孙志平,白衬衫的是陈科。   哎,宋禾不由得感叹,这陈科也是牛!都下地干活了,穿的还是白衬衫,不怕把衣服搞坏了吗?   可人家陈科哪里是愿意穿白衬衫?他是不得不穿白衬衫。   在来之前,陈科以为的下地,是站在田埂上教导农民们怎么科学地种地,而非自己下地。   所以他只带了两套这个季节的衣服,且两件都是白衬衫。   然而三天的农活,已经把这位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摧残成一位发型邋遢,衣服折皱的落魄男人。   吃过饭后的他躺在房间中一动不动,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心中静默流泪。   和林语蓉的心理一样,若是可以,他也想晕。   可是他不行,这样会显得他很虚弱,让社员们对他印象不好,这是陈科不能接受的。   特别是在还有一个孙志平的对此下。   孙志平估摸是干过农活的,他虽然也很疲惫,可疲惫程度远不及他们三人。并且他还有越来越熟练的趋势,就连社员们今天都夸他干得好。   陈科向来不愿意落于人后,他心中给自己鼓鼓气,撑着手挣扎起身,往女生的房间走去。   可他刚出房门呢,就见到门外传来动静,原来是林语蓉回来了。   林语蓉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陈科赶紧走上前,担忧问:“你咋样了?”   林语蓉累极摆摆手:“不咋样,我想进去躺躺。”   “啊,啊哦,要我扶你进去吗?”他又紧张问。   林语蓉摇头,“我自己可以。”   她觉得她这一锄头锄得可贵了。又是打针,又是拿药,还买了个拐杖,把身上的钱用掉了不少,这让她心脏抽抽疼,   说着她回到房间,慢慢躺在床上,和楚怡一样担忧着未来。   这三天的劳动,让她们深深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难怪家里人不愿让她们报名下乡,可她们死活不信……   唉!   两人此刻思想轨道达成一致,都深深叹了一口气。   吃过午饭后,宋禾估摸着那位要打针的姑娘也回来了。于是漱个口,往隔壁走去。   陈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两位女生商量一下未来,刚举起手打算敲门,就又被宋禾打断。   宋禾:“你好,楚怡和林语蓉在家没?我找她俩有事儿。”   陈科笑笑点头,“她们俩在房间里休息……”   话音未落,房里传来喊声:“谁啊,进来吧。”   陈科尴尬,挠挠头:“你进去吧。”   说完,他匆匆转身回房间,未来的事儿还是他自己琢磨吧。   宋禾推门进入房间,微笑道:“是我,隔壁的宋禾,想来找你们说一些事情。”   楚怡两人坐起身,靠在床上。   林语蓉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你自己找个地方坐,我俩现在……”   “没关系,”宋禾赶紧让她们躺下,“我知道,你们现在不方便。”   她紧接着道:“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楚怡两人心头一紧,啥意思啊这是?莫非是公社里嫌她们不会干活?   她们心中惴惴不安,紧紧盯着宋禾。   然而下一秒,宋禾说的却是:“因为看你们对干农活实在不熟练,所以想让你们去公社小学试试,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嘶!”   林语蓉猛地坐起来,牵动伤口让她疼得嘶牙咧嘴,顾不得疼痛又道:“我愿意,我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她都快哭了好吗?   楚怡也点点头,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得出来她也很激动。   宋禾先跟她们讲好条件:“只是试用而已,你们在休息的这段时间去上几天课,如果效果不错的话,才能够到小学中工作。”   “没关系没关系!”两人急忙回答。   林语蓉着急问:“是哪个年级的呢?我们没、没课本。”   “小学当然是每个年级都需要。”宋禾回答。   此时,小学已经改成五年制,而小学里的老师都是每个年级共用的。   上午教完一年级,下午去教五年级的情况很正常。   宋禾对她们稍稍解释一番。   “关于小学的课本,你问可以去学校里问问,看看能不能找老师们接一下。”   她家虽然有,但那都是三个小孩的,宋禾也不能自作主张给借出去。   林语蓉两人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想自己该怎么握住这次的机会了。   宋禾传个话就离开,没对她们多说些啥。   两人在宋禾走后,完全没了刚刚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好似重新注入精神,整个人容光焕发。   林语蓉即使拖着一条不方便的腿,都丝毫不影响她去学校的速度。   另一边,宋禾对三个小孩道:“惊喜不,你们也许很快就要有新老师了。”   大娃三人配合宋禾的话露出一个惊喜地笑容。   宋禾笑容一收,奇怪道:“你们这表情咋这么勉强呢?你们三个最近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又干啥坏事儿去了?”   大娃米宝迅速摇头,仰着小脸一脸无辜。   大娃道:“我们最近乖着呢,没干坏事儿,包树爷爷喊我们去吃烤鸡我们都没去。”   宋禾欣慰点点头:“这才对,你包树爷爷那鸡指不定又是从哪个山上抓来的,没半两肉,还柴得要命,不好吃。”   说完,她转身回房间。   可余光一瞥,就见小妹蹲在院子地上,拿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干些啥?   宋禾好奇凑过去,看两眼后,眉头慢慢皱起。   “设f(t)=lim t ……求f’(t)。”   哎?啥意思?   宋禾疑惑地瞪大双眼。 第55章 小妹老师   下午, 树上知了发出聒噪的声音。   太阳炙热,烘烤着大地,要是在太阳底下稍稍站一会儿, 身上的汗水都会被晒出来。   宋禾在这种天气出门都得带草帽,要不这阳光都能晒的人脸上发疼。   可这会儿小妹却好似没感觉一般, 她蹲在阳光底下, 热浪包裹周身,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不停写画。   偶尔停下片刻, 细眉微蹙,小脸是认真, 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宋禾凑到她的旁边喊了两遍“小妹”, 可小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压根没注意到一旁的姐姐。   “这是……极限……吗?”   看着地上不太明显的算式, 宋禾有些懵逼。话说她高中数学一般般, 平时都是一百出头的成绩,高考时踩个狗屎运上了一百二。   再加上她们专业只在大一课程中涉及到高数,还颇为简单,更不是必修, 这也就导致了宋禾她早把数学给抛在脑后。   毕竟这个科目又不像英语和语文。许多人阔别学校好几年英语不会忘,各种文言文和古诗词也能信口捏来, 但是数学大概率会忘个精光。   她勉强能把这个式子读顺, 还是因为来到这个年代后, 重新上了一回高中的关系。   可是这连她都不会的东西,小妹怎么会呢?   不应该啊?天赋再强, 也总得有人教授知识, 领她进门吧?   宋禾皱起眉头, 嘴巴惊得微张。   可随着小妹快速在地上书写, 她的嘴巴也慢慢继续张大。   等看区间、平方、希腊字母以及“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几个字时,宋禾倒抽一口冷气,惊得一把捂住嘴巴,她怕自己会控住不住叫出声来。   小妹越写到后面,表情就愈加严肃。   一张小脸板着,笔下慢慢停滞,像是遇到天大困难一般。   她微微抬头喃喃自语:“根号三分之一……不对不对。”   小妹树枝急忙将这个答案划掉。   又是一阵暴风书写,小妹直接趴跪在地上。明明平日稍微被刮个小伤口都哭着喊疼的人,此时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穿着短袖和五分裤,膝盖和手肘与地上沙石直接接触,宋禾看得都觉得疼。   可就这样,手肘与小脚还能随着书写慢慢挪动,写错了也就直接手掌一抹,下一秒继续写。   三分钟后,宋禾视线中出现一个数值……   根号六分之一!   艹(一种植物)!   宋禾心中“啊啊啊啊啊”地像土拨鼠似的叫个不停!   她回过神来惊愕大喊:“小妹!”   “你怎么会这个的嘛!”   明明姐姐都还不会!   “啊?”小妹面对宋禾的问题有些发懵,像是大梦初醒。   她用那小脏手抹下脸,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宋禾。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宋禾却从那一双眼睛中,看到两团火焰,刺眼夺目,熠熠生辉。   比此刻的太阳更加炙热。   好似在说:看嘛姐姐,我找到了我毕生所求的东西。   *   树上知了声吵个不停,树梢鸟儿扑翅而飞,一阵热风刮过,带动院子中的树叶,发出簌簌响声。   一只小鸟停在房间窗户台上,昂着嘴巴发出稚嫩叫声,打破房间安静的氛围。   房间内,小妹坐在书桌前,手上拿着笔,把刚刚写的内容誉写在纸上。   几分钟后,她面带无辜的把本子递给坐在床边的宋禾。   大娃和米宝立刻凑上来,一时之间姐弟三人脸上露出同款疑惑。   宋禾看了两眼尴尬地抽抽嘴角,紧接着挥挥本子把两个男孩赶走:“去去去,你们先出去,这是我们女孩之间的对话,看啥热闹呢?”   大娃不服:“这哪里是什么女孩之间的对话?”   宋禾两眼瞪着他。   米宝好像知道什么似的,绷着脸把大娃拉了出去。   “干啥呀?”大娃焦急,我也想看。   米宝把门关上,露出笑容悄悄道:“你又看不懂,唔,姐姐也看不懂。”   说着扔下一脸懵逼的大娃,飞快跑到后面的破房子中去。   大娃好傻噢,你在那儿哪是看本子,分明是看姐姐的笑话嘛!   米宝越想越好笑,但一想到傅爷爷他们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又立刻绷起脸蛋。   陆清淮正蹲在院子里洗碗筷。   他是所有人里面岁数最小的,自然要承担起大部分的家务。   “吱呀——”   米宝打开院门探进个头来,圆亮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清淮看。   好几秒后,陆清淮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纳闷道:“米宝怎么了吗?”   其实他来到河西公社之前,心就一直悬在半空。   可在河西公社生活三天,他就蓦地安定下来。   河西公社的风气实在是好。许是他运气不错,来到这里之后,从干部到社员,凡是他接触过的,竟然都是和善人。就算态度疏离,却也并不会对他们下放的人带有恶意避之不及。   比如说隔壁家的三个小孩。   来这儿三天,陆清淮莫名其妙地就和这三个小孩达成朋友之交。   这三个小孩更是这座房子的常客。   短短几秒,陆清淮想了很多,再回神时,米宝已经进入院中,蹲在了他面前。   米宝圆溜溜地眼睛看着他,明明年纪不大,却努力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令人哭笑不得。   “哥哥,你完了。”   他叹声气幽幽道。   陆清淮抬眼看他,顺着他的话道:“我怎么就要完了?”   米宝用手指抵着嘴唇,奇怪问:“你忘了吗,你今天早上教了小妹一道题目。”   陆清淮避着米宝甩甩手上的水,然后将碗垒好,又舀一瓢水把碗冲一遍,倒完水后站起身。   边往厨房走边道:“这和我完了有啥关系?”   他今天早上坐在院子中做题目时,那个叫小妹的姑娘突然凑了过来,瞪着大眼睛看了好半天,非要他讲解一下题目和做法。   陆清淮倒也没拒绝,给她讲题时自己也能顺了一遍思路。   不过这有什么吗?   难道给这小孩带来什么麻烦?   陆清淮把碗放好,蹲在米宝前:“你姐姐怎么了?”   米宝得意道:“我姐姐得来找你了!”   陆清淮没太听懂,小妹来找他,他怎么就完了?   霎时间,他脑袋灵光一闪:“你说的姐姐是你大姐?”   米宝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啊!你教小妹的东西被姐姐发现啦,姐姐可好奇了呢,她当时都呆住啦。这会儿姐姐在和小妹谈心,小妹保准得把你供出来。”   他知道姐姐好久之前就想找个倒霉蛋,用来给小妹解答问题的倒霉蛋。   这不,倒霉蛋找到了!   陆哥哥随便写的一道题目,小妹就琢磨了一个上午。   这就代表着以后陆哥哥只要甩出一道题目,小妹就能安静好几个小时,多好哇!   米宝想到这儿也美滋滋,终于不要听小妹的念叨了。   陆清淮有些没搞懂:“你大姐怎么会知道?”   米宝托着小脸,假模假样叹声气:“当然是小妹在大姐面前露了马脚呗。”   说着,他把刚刚发生的事说出来。只是省略了大姐也看不懂的情节,充分保护了大姐的面子。   陆清淮讶然,好奇道:“小妹她把解题过程写了出来?”   米宝眼睛眨啊眨,诚实道:“我不知道啊,我又看不懂。”   不过姐姐老说小妹是照相机记忆,那肯定是小妹写出了解题过程,要不然姐姐也不会惊讶成这样。   “可……”   “叩叩叩。”   陆清淮还想说什么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米宝猛地站起来,轻声道:“肯定是姐姐来了,我得躲躲。”   姐姐不让他们在知青还在宿舍的情况下来傅爷爷这儿的,说是会给自己和傅爷爷带来麻烦。   陆清淮对米宝这番动作看呆了眼,回过神后匆匆去开门。   果然,门口站着隔壁家的大姐。好像,是叫宋禾?   只见宋禾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此刻阳光明明炙热的很,陆清淮却总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   宋禾姐弟四人的眼睛几乎是同个模板复制出来的,在笑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亲和力满满的感觉。   所以这会儿陆清淮稍稍放心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宋禾指指门中院子:“您好,我是隔壁的宋禾,我能进去说吗?”   陆清淮赶紧侧开身体:“可以的,您请进。”   等待宋禾进门后他仔细看了眼周围,然后将大门关紧,只是在要不要插上门闩上有些纠结。   犹豫不过三秒,他还是将门闩轻轻插上。   院子中有一个小桌子,陆清淮请宋禾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需要喝水吗?”   宋禾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院角的大竹篓,摇摇头:“谢谢,我不渴。”   她坐下,紧接着拿出一张纸:“请问这上面的内容是你教小妹的吗?”   陆清淮接过纸张,认真看了半刻:“是的。”   宋禾眼睛亮了亮:“那请问这上面内容正确吗?”   陆清淮点头:“也正确。”   听到他这话,宋禾心脏怦怦跳,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她一直以来都十分担心小妹。   小学的内容对小妹而言太过简单,让她按部就班的学习,小妹很容易产生厌学情况。   但要是让她跳级,宋禾也不放心。   因为小妹不像米宝,她只是在学习上有天赋,在与人交际这方面却是不懂。小妹性子并不成熟,甚至相对同龄人还有些幼稚。就这种性格,怎么能跳级和更大年龄的儿童相处呢?   以前宋禾还能教一教小妹,随着小妹渐渐长大,她所需要的知识越来越深奥,宋禾也从吃力变成无力。   她的专业,更多的是广度而非深度。当小妹从幼儿园升入小学后,宋禾已经难以解答她突如其来的问题。   所以小妹的学业成了她的心病,在河西公社甚至平和县,压根找不到能够教导小妹的人。   宋禾与世间大多数家长一样,她希望小妹学业有成,她希望小妹的天赋不被浪费,更不希望是因为她无力为小妹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而浪费。   她并不是没有考察过平和县的各个学校,在一年前还拜托秀秀去源阳市的学校了解一番。但因为种种原因,她都无法亲自带着小妹去源阳市看看。   宋禾那阵子十分自责,晚上做梦都是在为小妹的事情着急。   她总算懂了后世为什么有家长千里迢迢陪着孩子去上名校,甚至放下工作去陪读。   为什么明明有大房子,但一家人宁愿蜗居在十几平大的学区房中,即使生活不便利也毫不在意。   若是当下社会条件宽松,她没准还真会带着小妹千里求师。   可今日!她惦记了好几年的事情,终于迎来转机!   宋禾当时心情那叫一个激动,因为三个小孩在场,她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片刻后,她强行镇定,组织一下语言,做出面试时的模样,认真道:“那什么,我们家小妹很聪明,特别是在记忆力这方面。这个是她半蒙半记写出来的,真的,她虽然记得步骤,但是她还能跟我解释每个步骤的意思。   还有,小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般。她思维跳的非常快,五岁的时候就能做乘法,看过一遍的文章,她能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就像她这会儿才四年级,但是她已经会函数了!连抛物线方程、加速度和简单的化学公式也能知道些皮毛。”   主要是因为宋禾她自己也只知道个皮毛。   说完,宋禾真诚的眼神紧紧盯着陆清淮,灼热的视线让他不敢与她对视。   陆清淮清咳两声:“我、我知道。这道题目其实是大学的数学题目,小妹能一个数字不差的记下来就可以说是十分厉害。”   然后呢?   陆清淮没搞明白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宋禾突然身体坐直,稍稍前倾,眼神灼灼:“所以,我想让您帮忙传个话给您老师。”   陆清淮被她这东西惊得一愣,身体都僵直。   他声音绷紧:“传什么?”   宋禾小声道:“就是,嗯,能不能在空闲时候,教教我家小妹。”   她声音越说越低,颇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人家一看就是高知识人才,她又和人家无亲无故的,莫名就上门来请人当小妹的老师特别没有礼貌。   可她真没办法了,要是有,她早就把小妹送去学习了。   所以,说完后宋禾还急忙补充一句:“报酬我们也给,您老师是需要钱票还是物资都行的。”   “还有,咱们两家离得近,宿舍这地方又偏僻,平常压根没人来,安全我可以保证的。特别是我可以让小妹晚上来学习,这样可以避开知青的活动时间,不过……中午也行,甚至晚上五六点都可以,时间看你们安排。”   宋禾说完,就又安静下来,看着陆清淮等他回复。   陆清淮被她这番话,着实吓得不轻。   并非是被她愿意和下放人员接触的态度吓到。   而是被她竟然想让他老师教小妹读书的主意吓到。   陆清淮表情有些崩裂:“小妹,好像才十岁。”   “不对!”宋禾纠正他,严谨道:“我家小妹已经十一了,今年上四年级。”   陆清淮搞不懂这有什么区别,他的意思是他老师是大学教授,曾经担任过许多次重大任务,他所证明的定理被写在教科书上。   怎么能教小妹呢?   当然了,他心中并不是看不起小妹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所能吸收承受的知识有限。老师得选适合自己的,如果强行让她接受她理解不了的知识,那恐怕会适得其反。   陆清淮嘴巴张张,看着宋禾一脸坚定的样子,踟蹰半晌终究还是点点头。   她是他的邻居,如果解释太多恐怕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想帮这个忙。   陆清淮很怕麻烦,干脆答应下来,也就是带个话的事。   他指指房间道:“老师们在午睡,下午还需要干活,恐怕只能晚上再和老师说。”   宋禾露出笑容:“没关系。我知道你刚刚在想啥,但我家小妹真的很聪明!比一般的聪明人还聪明,等你过两天就晓得了。”   从小被人夸“聪明”的陆清淮对她这番话反应淡淡。   他老师有好几个学生,全都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在这种环境下,他对聪明人有些免疫。   宋禾解决这件事后就要离开,站起身再三说谢谢,临走前又看了眼院角的大竹篓,然后出门。   陆清淮坐在椅子上喝水,树阴遮盖着身体,很是惬意。   半分钟后,大竹篓中微微摇动,而后从里头悄悄探出一个头来。   米宝左看右看,确认姐姐不会转身回来后才从竹篓中钻出来。   “哎,我腿麻了。”   米宝拍拍手,面上笑嘻嘻。   院子寂静,只听到轻微的“咔哒”一声,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院子外传入院子中——   “你是皮痒了。”   米宝笑容凝滞。   陆清淮差点没被水呛死。 第56章 求学之路   宋禾后来倒也没有打米宝。   米宝这孩子十分谨慎, 他要是想去傅爷爷那儿,一般来说不会被几个知青看到。   他甚至把被人发现后的借口都想了三四条,可谓是做好万全准备。   这种做法搞得宋禾都没有理由教训他。   米宝虽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 但却是把当下的社会状况了解得最透彻的,很多宋禾不方便说的东西他都晓得。   宋禾有时就感觉他和大娃生错了位置, 米宝才应该当大哥的。   自觉把问题解决了的宋禾将米宝拎回家后, 带着钥匙和资料去到广播站。   她是轻松了,另一边的陆清淮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和老师说这件事儿。   傍晚, 熟悉的歌声响起,地里劳作的人们到了下工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一块走着。你说一句, 我聊一句, 陆清淮这个小辈也不好插口。   等回到家后, 他还得忙着做饭。   小破屋中的家务活都是他搞的, 原先的三个老人有些不好意思, 可又推拒不了,只能平日生活中自己多出一些粮食。   就如宋禾一开始所猜想的那般, 他们三人职位不低。   他们没有被下放到环境更加恶劣的农场或者大西北, 甚至没有人来拉他们去批判、让他们上交思想报告, 生活自由还相对宽松。   这就说明了他们本身能量不小, 或者上头依旧有人。   所以几人并不缺钱票,反而是陆清淮三人比较缺。   俞许一家的钱和房产全被收缴,甚至连部分衣服都没保住。   在出了事儿后,全靠陆清淮几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支撑着。经过一段时间的消耗,陆清淮也已经捉襟见肘, 所以其他三人的帮助对他们来说就是及时雨。   陆清淮平日负责做饭洗碗, 他水平不错, 寻常食物也能让他做出别样味道,让老傅三人十分满意。   今日晚上,吃过晚饭后,几人难得没有各回各的房间休息,而是坐在院子中说话。   已经干完活好一会儿的陆清淮有些着急。他既然答应了宋禾要在晚上跟老师说这件事儿,那就得在今天晚上说。   这会儿没机会提,等会儿老师到点回房间睡觉时那就更不能提了。   老师心脏不好,睡眠质量不佳,他不愿意睡前去吵老师。   终于,月上柳梢头时,不知聊到什么的几人齐齐叹口气,开始起身回房间。   大概智力方面突出的人都会估算时间。   陆清淮估摸着离老师睡觉时间还差十分钟,于是跟着老师前后脚进了他房间。   房间昏暗,唯有一束豆大点儿的灯光。   俞许纳闷:“小淮有什么事吗?打从下工回来后,我就看你老是欲言又止的。”   陆清淮点点头,把宋禾的事说了,顺带把那张纸张拿出来。   俞许惊诧:“这真是小妹写的?她才几岁?”   “宋禾说她记忆力不错。”陆清淮思考一下道:“应该就是明宇那样的。”   明宇是他师弟,记忆力超强。   俞许戴上眼镜,细细看了看。   他叹口气道:“这姑娘平日确实机灵,要是真有兴趣,明天让她晚上过来我可以教教她。”   俞许出事并非是学生举报,他的学生都是好的,这次能下放到条件不错的河西公社,全靠这些学生们走动。   要说他人生中的两大兴趣,一是数学,那么二就是教书。   下放后数学的兴趣依旧能够满足,可教书却不行。   陆清淮更爱自学,学的过程中遇到不懂的地方才会问他,这让俞许的倾诉欲得不到满足,觉得十分无趣。   有个小妹来不错,那小孩确实聪明,眼睛滴溜溜的,一看脑子转得就快。   俞许心想教个几年,没准还真能教出什么来。   第二日。   清晨,宋禾起床去广播站时恰好碰上陆清淮来打水。   他先出声叫住宋禾:“早上好!”   宋禾脚步一顿,立即回头。   她惊喜道:“早上好,请问俞老师怎么说?”   陆清淮:“老师说没问题,让小妹晚上去我们那儿。”   “是吗,谢谢俞老师,也谢谢你。”   宋禾当即露出笑容道谢。   惦记好几年的问题终于解决,她上班时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早上上工后,幼儿园的门口又有小孩。   可因为练主任答应给票证的原因,导致幼儿园的姑娘们开心得不行,票证还没拿到手呢,已经在想该怎么花了。   甚至还想让农忙多持续几天,这种想法让宋禾真是醉醉的。   醒醒啊,昨儿你们还在抱怨门口小孩好难管呢,今儿怎么就希望这种日子长长久久了?   反正除了宋禾外,其他几人都轮番去看小孩。谁没课就谁去,等票证拿到手后按照看护的时间分配。   今天是周一,宋禾正在办公室内排班表,小柴突然走了进来。   宋禾脊背挺直,就像是练主任看到她害怕一样,宋禾看到小柴也非常害怕。   因为对练主任来说,宋禾就是事精儿。   而小柴对宋禾来说,跟麻烦没有区别。   小柴一进门就笑嘻嘻的,那笑容笑得宋禾害怕,身体一抖,鸡皮疙瘩都起来。   她露出哀怨的表情,往椅背一靠:“小柴你别这样,我害怕!有啥事你说吧,麻烦事就别说了。”   “哎!”小柴啧一声,坐在宋禾对面:“你咋猜到我有事找你呢,这次还真不是麻烦事,是大好的事!”   宋禾不信,自顾自提笔排班表。   只要她不接话,这活就落不到她头上。   和练主任共事这么多年,宋禾总算看清练主任是个什么样的领导。   她就是看不得下属闲的领导!   什么公社宣传报、公社幼儿普查、公社养猪调查、甚至是她自己要交给县里的各种文件,时常都会拜托宋禾帮忙完成。   宋禾气不过问原因,她就一句话:能者多劳。   这把宋禾气个仰倒!   要不是练主任给的实在是多,宋禾也不可能会一年又一年的帮她做这些事情。   宋禾修缮宿舍时的砖瓦、玻璃都是练主任给的,她时常还会塞一些肉票粮票给宋禾。   拿人手软的她,每次只能熬夜点灯帮她写报告。宋禾敢保证她要是穿回去,考公务员都能比别人顺利不少。   她给的多,任务也是真的难。宋禾这两天要忙小妹的事儿,压根不想帮练主任做事情。   然而,小柴拍拍桌子道:“这次你别想躲,是县里的任务,直接布置到幼儿园头上的。”   她颇为激动,凑近道:“县里要响应这次的大串联活动,说是咱们虽然无法去首都,可也得为这次的大串联欢呼!”   宋禾笔头一顿,抬眼问她:“然后呢?”   “然后让你幼儿园准备大合唱啊,到时候去县里演出!”   小柴听了都心潮澎湃,对这次的大串联十分感兴趣。   她托着脸向往道:“唉,听说坐火车是免费的,吃住也是免费的,还能上首都去呢!要是我有空,我也得去!”   宋禾嘴巴撇撇,心想你这么大的人了,和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咋能玩到一起,没准瞅你是大人,连车票都不给你免费呢。   不过小柴说的大合唱是什么意思?   宋禾好奇问:“是单单咱们公社的幼儿园有,还是所有幼儿园都有?”   小柴眉头微皱,突然坐直身体,震惊的看着宋禾:“我的娘嘞,小禾你在想啥好事啊!咋有可能让你一个幼儿园上去唱呢?”   宋禾无奈:“那多少个幼儿园嘛?你总得说清楚。”   小柴的业务能力经常被练主任diss,不过练主任不是一个会开下属的。   照她自己说,都将就用了这么多年,那再用用也没啥关系。反正公社内的任务她还能顶得住,万一再把小柴调职了,招一个更蠢的来怎么办?   小柴被她问的一愣,思考片刻:“好像是平和县的下属公社和街道幼儿园。”   宋禾又问:“那总共有几个呢?要不要经历淘汰?还是说组织了就能上?”   小柴掰起手指头:“六个公社,那就是六个幼儿园。街道嘛……”   宋禾:“总共八个街道,那就是十四个队伍。可是有两个街道是没有幼儿园的,那就是十二个。”   说完,她紧接着又道:“好了,接下来问题来了。这个合唱要经过几轮淘汰赛?还是说不要淘汰赛?具体日期在什么时候?地点定在哪里?所谓的公社幼儿园,单单指咱们河西大队的幼儿园,还是整个公社的?如果是整个公社的,那么就代表着公社内还有一轮选拔对吧?”   小柴彻底懵逼。   “还有啊,到时候有评奖吗?有领导吗?具体是什么级别的?合唱歌曲有无指定?”   小柴语塞:“啊……这个,呃这个……”   她憋不出来了,只能眨眨眼睛,和宋禾大眼瞪小眼。   突然,小柴站起身,快速冲到门口,把门打开,做出邀请状:“小禾!来,请去找练主任解答。”   恕她无能为力!   说完,小柴头也不回,马不停蹄地快速逃走。   宋禾:“……”   她都被气笑!就知道小柴不是来通知她消息的,大概率是来看她笑话的!   ——   夏日炎炎,幼儿园周围种满了树,这让幼儿园变成难得的凉爽之地。   树多代表着知了也多,怎么打都打不干净,这会儿发出聒噪的声音。但宋禾心静,自然感觉不到吵闹。   她先把班表排完,又给大班的小孩们上了一节课,随后带着本子,往主任办公室去。   练秀安就知道宋禾得来。   她笑笑:“小柴没跟你讲清楚吧?这次电话不是她接的,她在旁边听个大概就匆匆忙忙去找你说去了,当时那头电话还没挂呢!”   宋禾随意拉个椅子坐下,翻开本子:“我就知道,一问三不知,指定是赶来笑我的。”   “不过”她又问道:“这个大合唱到底怎么回事儿?”   练秀安喝口水,叹声气:“就那么回事儿,说是为大串联庆祝,咱们哪里知道那群人的想法。”   她静默几秒,放下搪瓷水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道:“这次说是会有市里的人来,日期初步定在九月一号那天,还有一个来月呢。人的话,上头说的是公社幼儿园,估计是怕麻烦大队。”   宋禾确定问一句:“那就是说不要淘汰,十二家幼儿园,就十二支队伍?”   练秀安点点头,她也不知道县里搞些什么主意。   宋禾问清楚后回了幼儿园,跟几位老师说了这件事儿。   程萍好奇:“有没有奖品?或者奖状?”   宋禾话头一噎:“这,应该有吧?”   汪小晴算了算:“小班学生指定是不能去的,可大班整整有48人,这些都可以上吗?”   其实她们幼儿园小孩都可以凑出两个合唱团了,那么在幼儿园内怎么选拔也是一个问题?   宋禾摇摇头:“先看看其他公社的情况,48个人也不是不行。”   想当初她高中班五十八个人都能合唱,演唱阶梯架都快站不下。   因为这件事,宋禾又得把之后两个月幼儿园的课程改一改,声乐课得改得多一些。   傍晚,宋禾播完广播下班回家。   夕阳遍布天空,火红的晚霞普通一幅瑰丽的画卷。   天空之景与乡村之景结合的十分融洽,宋禾走在小路上,身心无比放松。   “小禾,小禾!”   楚怡突然从她宿舍跑出来,手上提着一块不大的红糖块。   她脸上肉多,眼睛笑起来有弯弯的,显得整个人十分可爱。   宋禾一惊:“啥事儿?”   她们俩什么时候这个熟了,熟到叫小名的地步?   楚怡面上十分欢喜,她把拿块红糖塞到宋禾手上:“这是我和林语蓉一块送你的,谢谢你的帮忙!”   她有些羞涩:“红糖不多,就是我们的心意。以后你要买啥尽管跟我说,我让我家里人帮你代买!”   她家在首都,能买到不少平和县买不到的,甚至源阳市都买不到的紧俏货。   宋禾赶紧把红糖塞回去:“哎这我可不能收,我就提一嘴,没做什么,以后你们要是当上了老师,那也是你能自己能力强。”   再说了她们这会儿还没有当上老师呢,她要是收了红糖,以后或许会惹来什么麻烦。   楚怡表情一顿,思考片刻后恍然大悟。   她急忙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你的!”   宋禾笑笑:“没事儿,你们先把红糖收回去吧。不过以后我可能还真有东西要拜托你买。”   楚怡看她没生气,笑得露出两排牙齿:“没关系,你到时候跟我说,我写信回家,我妈肯定会帮我买来的。”   宋禾点点头,心想她在家应该是很受宠的。   还真是。   楚怡今年不过才十七岁,在家里是老小,头上有三个哥哥。   她一家包括爷爷奶奶都在厂里做事,家里人原本打算给她找一个工作的,没想到毕业后她直接报名下乡,这让家里人气个不行。   不过名报上去了,自然没办法消掉。   家里人只能不停给她塞东西寄东西。她才刚到这河西公社没几天呢,家里的包裹又快到平和县了。   宋禾瞧她说话做事有都底气,心里羡慕得很。   唉,要是她爸妈也在,她也能这样。   回到家中,宋禾看着桌子上的菜那点羡慕就没了。   她爸妈虽不在这儿,但她有了三个别人都没有的好弟妹啊!   瞧瞧这热乎乎的菜,让宋禾差点把大娃的脸蛋给揉搓肿了。   宋禾惊喜道:“今天怎么有蒸鸡蛋羹,还有小炒肉,大娃你说不是知青来了,咱们家得财不外露吗!”   大娃撇着嘴巴,嘀咕道:“我观察三天,发现他们比咱们吃的好的多。”   有各种腊肉,腊排骨,还有炒鸡蛋。吃的饭都是白白的米饭,和他们这种掺和地瓜的完全不能比。   快馋死他了!   宋禾招呼三个小孩吃饭:“他们有点寅吃卯粮的意思,大娃你明儿做饭时跟人家提一嘴咱们这里的发粮时间,其他话就别说了。你们以后也不准学,不管干什么,得考虑长久,得给自己留后路。”   “知道啦!”   三个小孩齐声声说,只是注意力好似没放宋禾身上,都埋着头不停吃肉呢。   她们家好久没吃肉了,嘴巴难得开回荤,怎么还会有心思听姐姐讲大道理呢?   夜晚。   月亮爬上天空,微风中带着人间烟火味。   公社社员家里还没通电灯,整个公社也只有办公区和广播站有电。   所以一到这个时间,公社就仿佛陷入睡眠一样,所望之处一片漆黑。   宋禾坐在房间里,视线透过窗户,看着天空上的圆月慢慢等待。   小妹衣裳板正,还编了一个花样两股辫,也有些坐立不安。   她身上背着一个灰色书包,是宋禾按照后世的书包给她做的。   这个做法费布料,整个公社也没多少人给孩子这么做,当时把三个小孩乐得不轻。这会儿,小妹书包中就放着书和本子。   煤油灯灯光晃动,把墙壁上的人影也给带动。   突然,小妹道:“姐姐,时间到了。”   宋禾赶紧起身,俯下身把煤油灯熄灭。   她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牵着小妹手,两人走出家门,从无人的小路往傅爷爷家走去。   周围蝉鸣连续不断,还有青蛙的呱呱声。   她们在黑夜中行走,互相牵着手往前行。   头顶是玉盘般的圆月,以及那满天闪闪发亮的繁星。   前路呢,并不是黑暗的,还有手电筒提供着一束光。   小妹突然停下回头看,放眼望去,是无垠的大地,是浩瀚的星空,是一切未知的东西。   可小妹并不害怕,因为有姐姐在。   她永远记得这一天,在这一天,姐姐牵着她的手,带她踏上一条不一样的人生路。 第57章 故事本子   月光如水。   宋禾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时不时透过门缝往房间里张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一个小时后,陆清淮敲响房间门。   三分钟后又敲了一遍, 这次敲门时有些急促,里边儿的说话声这才停止。   陆清淮抱歉对宋禾道:“老师身体不好, 晚上需要早睡。”   宋禾赶快点头表示理解。   心想刚刚陆清淮敲了两遍, 这是不是代表着俞老师说上头了,不舍得停下来?   那她家小妹, 应该入了人家的眼了吧?   她心中想着,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   俞许脸色有些许红润, 他好似很激动, 但一直压抑着, 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他声音沙哑道:“小禾, 咱们一边说?”   宋禾心脏砰砰直跳, 使劲点头:“好,好!”   他们来到院角, 俞许手不自觉的摸下裤兜, 想到什么, 紧接着又放下。   “唉, 想抽烟的……”   俞许极力压抑颤抖的声音,手撑在一个竹竿上:“小禾,你家小妹不一般啊!她的脑袋和咱们不一般!”   他教过许多学生,学生中绝大部分领悟力都不错,可从没见过像小妹这种的。   她的脑袋, 似乎天生就是为做学问而生。   短短一个小时, 她给出的惊喜便让俞许喜不自胜。   只是……可惜!   俞许心中扼腕长叹, 要是他早一些碰小妹就好了,这种人才该从小培养的!   宋禾听了俞老师的话,脸上也露出喜意。   她小心翼翼试探问:“那以后我家小妹都能来您这儿,找您学习了吧?”   “当然!”俞许肯定说道!   “往后晚上你就可以送她来,别像今天这么晚,可以提早个一小时。”   宋禾在此刻终于长松一口气,脸上笑得灿烂,连忙道谢:“那谢谢您了,真的谢谢您了!”   她心中开始琢磨要给俞老师送些什么礼,毕竟人家身体不好还帮小妹上课,这恩情不可谓不大。   俞许“哎”一声:“没事没事,这也不单是我帮小妹,小妹也在帮我。”   他叹声气,低声道:“人啊,就得有点盼头。越是低谷,黑暗之时,就越要有点事牵着,这样反而能转移注意力。”   日子已经这么苦了,若是不苦中作乐,每日郁郁寡欢,这生活还怎么过?   说着,他又慢慢往房间方向走去。   边走边歉然道:“我到了休息的时间,要是再不回房间,小淮就得亲自架我进去了。”   宋禾笑笑:“没关系,您赶快去休息。”   陆清淮此刻确实已站在房间门口等着,颇有一种老师不马上回房间,他就不罢休的架势。   宋禾真心觉得这哪里是学生,分明就是管家和儿子的结合体。   小妹站在门口很高兴,她觉得自己好久没遇到这个有趣的东西了。   回家路上,小妹又是蹦又是跳的,压根不好好走路。   她眼睛亮亮的,仰着头对宋禾道:“姐姐,你知道吗,俞爷爷他好厉害呀!他知道好多知识,他比姐姐,比学校的老师,比陆哥哥还厉害!”   “他今天跟我说了函数,唔,和姐姐你说的不一样,俞爷爷说得更有趣,我问啥他都懂。他还说了好多人,有祖冲之、笛卡尔、欧几里得……”   小妹就如同一颗干枯的卷柏,她无比渴望吸收新知识,可学校里的老师不能满足她,宋禾也不能满足她,但是今日却遇到了俞老师。   这种快乐,并不是平日吃好吃的食物、穿好看的衣服而产生的快乐所能够比得上的。   这是一种灵魂满足后,反馈出来的高级快乐。   小妹迷迷糊糊的,搞不清区别,却又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如潮水般,无法压制的愉悦!   “姐姐,我太高兴啦!”   “我以后也要和俞爷爷一样,成为他那样的人!”   回到家后,她兴奋的在地上不停跳,围着宋禾哈哈直笑。   宋禾陪着她一起高兴,甚至用火炉给她煮了一杯奶茶。   茶叶是姑姑给的,奶糖是秀秀帮忙买的。两人偷偷在房间中中你一口我一口喝着,完全把对面房间中的两个男孩忘了。   当月亮隐于后云层中时,姐妹两人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结束了转折点般的一天。   第二日。   大娃迷迷瞪瞪起来,闻到那充满奶茶像的炉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啊——姐姐,我的茶叶,我的奶糖!”   茶叶他想拿来做茶叶蛋的,奶糖是打算每天早上泡水后配饼干吃的。   全没了!   大娃“哇”一声叫了出来!   清晨,吃过早饭人们排队领工具上工。   太阳还没出来,早晨气温凉爽,远处有浓雾影在山间,使得青山飘渺秀丽。   大人们要劳作,小孩们要上学。   大娃今早起来心情很不好,上学的路上他还抿着嘴唇,两颊都有些微微鼓起。   小妹拉着他的手笑眯眯道:“大娃你别生气嘛,姐姐说上个月就已经写信让秀秀姐帮忙买奶糖啦!这几天包裹就会到。”   提起“奶糖”两个字,大娃更气了。   “整整八个,八个你们都吃光了!咱家啥条件啊,咋能一口气吃八个奶糖!”   自从没赚钱后,大娃心中总是一种有入不敷出的紧迫感。   姐姐工资又不高,他还不晓得啥时候能赚钱,怎么这小妹和姐姐还这么大手大脚呢?   唉,大娃仰天含泪,总觉得自己一身本事无处使。   三人踩点进入班级,差点就被老师训一顿。   这节是数学课,小妹一般都不听的。如今有了俞爷爷布置的作业后,她更不听了。   反正俞爷爷也说她不想听可以不听,安安静静做作业就好。   米宝是个乖小孩,不管啥课都能坐得板板正正,老师看到他都觉得身心舒朗。   只有大娃,从上课开始耷拉着脑袋叹气,一直到下课心情都没恢复好转。   “大娃,大娃!”   突然,旁边传来喊声。   大娃靠窗户坐,转头一看,竟然是狗娃子在窗户外头喊。   狗娃子去年留了级,导致他们已经四年级了,而狗娃子依旧是三年级。   大娃就很想不通,自己经常被数学老师批评,老师还对他说要在数学上使使劲儿,可他都能考个80分。   可狗娃子是怎么做到数学考个十八分的?   就这儿分数,哪能升高小呢,只能在初小待着。   狗娃子因为这事儿好一阵都没脸,平日都不来班上找他们几个玩了。   大娃原先还会跑到三年级去找他一起玩,可狗娃子拒绝几次后,大娃也不乐意再去。   所以今儿,狗娃子咋来了?   大娃挠头,疑惑问:“狗娃子,有啥事儿吗?”   狗娃子叹声气:“喊我大名成不,我这小名太难听啦!”   大娃心想你也没喊我大名呀。   不过狗娃子小名确实难听,于是大娃又问:“建华,你有啥事儿?”   狗娃子招招手,示意大娃出来。   一个偏僻的拐角处,狗娃子悄悄从包里掏出一本本子,蜜色的脸上露出些许羞涩:“你能帮我这个本子给小禾老师不?”   大娃疑惑蹙眉,想翻开本子看,狗娃子立刻压住他的手,紧张兮兮道:“不准看!”   啥玩意儿啊?还不准看,大娃更好奇了。   他惑然道:“你喊我帮忙,你总得跟我大概说说写的是啥吧?”   而且为啥要给姐姐看呢?   狗娃子抿紧嘴唇犹豫一会儿,小声哼唧:“是我写的故事……”   “故事!”   大娃突然激动。   狗娃子连忙把手指放嘴唇上:“嘘!”然后压低声音紧张说道:“大娃你小声点,谁都不能告诉,连米宝和小妹都不成。”   他觉得自己现在离小禾老师好遥远,他不想去打扰小禾老师,可没人会去看他的故事,别人也看不懂他的故事。   狗娃子很难过,找来找去,好像只有小禾老师可以。   但是……但是他不确定小禾有没有空、愿不愿意帮他看。   “你帮我带给小禾老师吧,如果她没时间看,你就再帮我带回来。”   狗娃子声音沉沉,他低着头有些伤心。   他心中酸胀,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脏遍布全身。鼻头酸痛,总感觉眼泪都快流出来。   自己好像不快乐了。   大娃不知道狗娃子为何情绪低落,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带着他的本子回教室。   从小姐姐就教他做人要以诚信为本,答应狗娃子不去看他的故事,大娃就不会去看,即使心中再好奇。   幸好小妹一直都埋头做题,要不然保准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中午放学,大娃将本子带回家中。   可惜他兴致匆匆跑回家,却没看到家中有人。   好几米外的楚怡叫一声:“哎,小禾姐说她去县城啦,让你们先吃饭,别等她也别做她的饭。”   大娃一愣:“县城?姐姐去县城干啥?”   紧接着下一秒大娃就捂着头哎呀两声,不管去县城干啥,反正姐姐一定是要花钱的!   十多公里外的县城中。   宋禾正拖着疲惫的身子去邮局寄信。   恰好,她刚到邮局门口,就碰到陆清淮走了出来。   “哎等等。”宋禾叫住他:“陆同志,你坐什么车来的?”   陆清淮:“走路来的。”   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县城又找不到休息的地方,他腿都快废了。   宋禾:“……”狠人啊。   她原本到嘴边的话一转:“是吗,那我把自行车借你吧,这样你也能方便一些。”   陆清淮:“……”他没太听懂这个意思。   不过没关系,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自行车他确实能方便一些。   自己这次是来拿包裹的,此刻手上提着两大袋包裹。要是和来时那样走回去,还不晓得得走多久。   他松口气笑笑:“那真是谢谢宋同志,请问你的车现在在哪儿呢?”   宋禾指指一旁,陆清淮立刻意会,再三道谢后骑着自行车离去。   生怕宋禾会反悔似的。   她看着自行车远去,长长舒口气。到邮局中取了自己的信封和包裹后,往一处巷子口走去。   练秀安奇怪:“你车呢?”   宋禾故作感慨:“我人好,就看不得别人受苦,把自行车借出去了。”   说着,她很是熟练地坐在练主任自行车的后座上。   顺带把包裹放在前边的铁篮中。   练秀安都被气笑了:“你就是想偷懒,不想自己骑自行车,说啥好心帮助别人。”   她们今天陪着县里领导走动,又到供销社去跑业务。整整一个上午,就没好好坐下休息过。   也是相当磨人,要是此刻有张床,都能倒头睡过去。   宋禾累极了,特别是双腿无比酸麻。她坐在后座上无所谓地挥挥手:   “哎,凡事论迹不论心嘛!”   不远的拐角处,陆清淮不敢发出声音。   他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废品收购站,于是绕到这条巷口。   听到这一番对话后,差点没把自行车摔了。   为了避免尴尬,他拐个头撒丫子似的直蹬自行车,飞快逃走。   废品……算了不买了。 第58章 少年文艺   宋禾就这么愉快地回到家中。   不需要蹬自行车, 等她到家后,两只腿也不酸了,身上疲惫一扫而光。   大娃听到动静后从房间里跑出来, 看到姐姐手上东西不多脸上才露出笑容。   宋禾养了三个小孩这么多年,只要稍稍一瞥, 就能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   “咋了, 担心我买东西乱花钱呗?”   大娃快速摇头:“没有没有,你想买啥就买啥。”说着他眼珠滴溜转, 转身回房间掏出本子:“姐姐,我找你有正经事儿呢。”   宋禾提着包裹回房间,大娃边跟在她的后头边说道:“这是狗娃子给你的, 他说是他写的故事。不过狗娃子还不愿意给我看, 说只有你能看。”   他心中好奇的很, 所以想趁着姐姐看的时候, 也在一旁瞄上几眼。   宋禾心中疑惑一秒, 狗娃子的故事?   她接过本子惊讶问:“狗娃子跟你同班是吧?我记得你们都是11岁的。”   一旁小妹吃着宋禾从国营饭店打包回来的红烧肉摇摇头:“不是呢,狗娃子才三年级, 他留级啦。”   不等宋禾进一步问, 大娃皱着眉头“哎呀”两声:“小妹!你怎么又偷偷吃菜!这个可以留着晚上吃的!”   小妹嘴巴塞了一大块肉, 咕哝道:“这里整整一饭盒都是红烧肉, 够吃的。”   说完,怕大娃教训她,抓起自己的包跑到后头的破房子中去。   俞爷爷布置的几道题目她都做完啦,她得拿过去给俞爷爷看看,顺道再拿几道题目回来。   宋禾把想追出去的大娃拉住, “跟姐姐说说, 狗娃子怎么就留级了?”   大娃眼睁睁看着小妹跑走, 拍一下大腿坐在床边,耷拉着肩膀,气哼哼道:“因为狗娃子他数学没考好,老师不让他上高小。”   宋禾稍微回忆一下,记忆中狗娃子数学确实不大行。   他脑子很机灵,但那机灵劲儿没有在数学这一块上点通。当初在学十以内加减法时,他的进度就比旁人慢不少。   她有时都想不通,明明一个故事只要说一遍,不管再长,狗娃子都能复述出来,还是用自己的话复述出来。   但你只要上一节课跟他说了2加5等于7,下一秒他就会忘个一干二净。   宋禾又问:“那他语文呢?狗娃子的语文应该不错吧?”   大娃对着少了好几块肉的饭盒心疼得厉害,无精打采道:“狗娃子语文很厉害,语文老师常夸他呢,他有一回还和小妹一样考了一百分。”   宋禾就猜到是这样。   狗娃子已经不是偏科,而是拐科了。一只腿瘸的不能再瘸,一只腿健壮的不行。   在上学时,老师总说你的成绩最终得看短板的那一科。但是对于某一方面十分有天赋的人来说,此时学校的成绩就似乎不太重要。   比如说狗娃子。   宋禾态度随意地打开本子,可渐渐的,随着本子的翻动,她的脊背越来越直。   她竟然沉浸在故事中!   我滴妈,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儿童文学啊!   宋禾一口气读完一个故事,满脸都带着惊讶,翻动本子,发现整整有三个故事。   大娃被她这个态度吸引了,忍不住凑过头道:“姐姐你给我看几眼,就看几眼。”   宋禾推开他的头,把本子合上:“不行,做人要重诺,你既然答应了,就要尊重狗娃子的话,知道吧?”   说着,宋禾挥挥手让大娃出门。大娃不肯,扭着身子撒泼耍赖非要宋禾给他看,宋禾动手把他拎了出去,然后“咔嚓”一声将房门锁上。   紧接着,她拉开椅子坐下,坐在书桌旁细细品读。   狗娃子不仅给每个故事取了题目,甚至列了目录。   午后阳光渐渐西斜,有一缕穿过窗户,照射到书桌上。   带着稻谷香的风轻轻吹拂着,喝一口放在井里湃过的绿豆汤,静静翻动本子。   随着太阳光慢慢往房间内爬动了一寸,宋禾也结束了阅读。   她拿出钢笔和厚实的纸张,俯案誉抄。   “会跳舞的青蛙……小水是个聪明的孩子,脑袋圆溜溜的……青青的幼苗边……”   宋禾一边读一边写,遇上病句和错别字帮他修改一下。遇上语句不通顺的,她也读不懂是什么意思的,就标记出来。   房间外。   大娃回到自己房间列了一张家庭五年计划。   他深刻认识到自家姐姐在用钱上的无节制,更认识到小妹一点儿都不晓得自家经济上的困难。   她们这么就没有一点儿紧迫感呢?明明家里已经这么穷了。   大娃皱着一张小脸,悠悠的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家只能靠他自己。   就连米宝也靠不住,米宝只听姐姐的话。   说到米宝,米宝最近经常跟着破房子里的三个老人混。   为啥呢,因为米宝觉得这三个人聊天,比村里其他人聊天更好听。   是的,米宝的爱好就是听人聊天。   由此衍生,米宝最喜欢的零嘴就是瓜子。不管是普通的瓜子,还是葵花籽,还是南瓜子,他通通都喜欢。   从小到大,从李家村到公社,这个爱好就一直没改。   这三个老人聊什么他都愿意听,不管是聊地里的庄稼,还是那些他听不懂的话,米宝都能坐在角落中听得津津有味。   宋禾就觉得米宝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垃圾桶,他很善于倾听,嘴巴又非常严。平日在三个老人那里听到的话,宋禾问他时他都不肯透露一星半点。   今儿中午是陆清淮的学校故事时间,米宝拖着小脸正听的好好的,小妹跑了进来。   得!米宝放下手叹声气,没得听了。   果然,因为俞爷爷在睡觉,所以小妹找上了陆清淮。   她像一阵风冲了进来。   “小陆哥哥,你帮我讲个题目吧。”   陆清淮沉浸在米宝求知(八卦)的眼神中,讲得正上头呢,突然被小妹打断。   他默默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黄瓜,起身去给小妹讲题目。   照他理解,小妹现在算他师妹。这就是自家人了,自家人就得无偿帮忙。   陆清淮检查一遍小妹的解题过程后,把错误的标出来,然后给小妹解答。   只是小妹越听越迷糊。   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皱眉说道:“不对,你说的跟俞爷爷说的不一样,什么叫等价无穷小量替换?”   不等陆清淮解答,她又抛出问题:“什么又是罗尔定理?”   小妹话音刚落,俞许房间就传来一句怒吼——   “住嘴!别祸害人!”   “陆清淮你完蛋了,初中的题目,你会拐到罗尔上面!”   “别教别教,我睡个半醒,直接被你气醒!”   俞许叉着腰站在窗口,精神比前几日好上许多倍,骂人都不带喘气的。   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他有了干劲儿。   那些人不是不让他出现在课堂上教书育人吗?还想捂住他的嘴,禁止他发声吗?   可他偏偏要教,偏偏要发声,即使来到这个地方,他还是要教!   他还能教出一个最优秀的学生!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到了三个小孩要上课的时候。   不过今天下午幼儿园没有宋禾的课,所以宋禾安心待在家中,给狗娃子改了一下午的稿子。   这么有趣的故事,还是一个11岁的小孩写出来的,拿去投稿多好啊。   当下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期刊,那就是《少年文艺》。   宋禾去买报纸的时候就会看到旁边摆放着《少年文艺》,她也经常会顺手买几本带回来给三个小孩看。   而当宋禾翻阅这本杂志时,她在上头竟然看见了许多未来的大佬们,让恨不得双手合一顶礼膜拜的那种大佬。   紧接着她突然想起来,这个《少年文艺》期刊,可不就是许多大佬们处女作的发表平台吗?   宋禾这会儿去掉滤镜看,发现狗娃子故事的新奇丝毫不比大佬们逊色,他那丰富的想象力足以让人忽略不太成熟的文笔。   如果把写作坚持下去,狗娃子未必不能成为以后的畅销书大佬。   宋禾心中连连赞叹,而远在公社小学上课的狗娃子却惴惴不安。   这节课上的是他最喜欢的语文课,可他却没心思听了,心思飘向了远方。   小禾老师会不会觉得我写的很差?   小禾老师会不会不愿意帮我看?   狗娃子紧张得手紧紧攥住桌子,差点把桌子都给拉动了。   等下课铃声一响,他像兔子一样冲出教室,来到大娃窗前。   不等他问呢,大娃就道:“我给啦,姐姐也看了,你估计写得很好,我出门时姐姐还在房间看呢。”   狗娃子听得晕乎乎的,他眼睛真的老大了,亮晶晶道:“真的?小禾老师真说好看?”   大娃一哽,他不是还说了“估计”二字吗?   他重申说:“姐姐没说话,但我瞅我姐姐的表情,应该是好看的。”   狗娃子可不管其他,他只听到了“好看”这个词。   顿时间,他心中充满热血,冲动上了头,恨不得跑出校门去找小禾老师!   “哎哎哎,你可别逃课,要不郭老师就得找上我了。”   大娃赶紧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叫住他,他们的数学老师都是同一个,脸贼黑,脾气贼差!   紧接着又道:“放学,放学后我陪你去找我姐姐。”   狗娃子停下脚步,又问:“真的?”   大娃急忙点头,朝他挥挥手:“对,我真是服了你了,快回去上课去!”   狗娃子乖乖听得了大娃话,之后几节课上便一直期待着放学。   太阳移到西山,阳光也没了中午时那么炽热。   傍晚的风轻轻刮着,带来丝丝凉爽。   几个人背着书包走在乡间小路上,拿着树枝乱挥,或者拉着杂草乱扔,时不时嘻嘻哈哈跑了起来。   大娃问:“狗娃子,你跟李八叔说没?”   “说了!我还跟我弟说了。”狗娃子满脸期待的点头,今天他就住在小禾老师家。   大娃这才放心,免得到时候桂花婶子看不到人着急。   他们回到家时,宋禾还没从广播站下班。   狗娃子跟着大娃去厨房做饭,等饭做好了,宋禾也回来了。   “娘嘞,狗娃子!”   宋禾一进门就看到他,面上十分惊喜。   狗娃子有些手足无措的站起身,十分规矩说一句:“小禾老师好。”   宋禾揉揉他头:“咋啦,你啥时候这么客气了?小时候不是还蹲我家墙根听故事吗?大雪天的,冷得直哆嗦,还被你娘打,你忘啦?”   狗娃子脸蛋“嗡”一声脸蛋充血,红得如同此刻天上的晚霞一般。   好的,宋禾心想这是还记着。   “我不逗你了,坐下吃饭吧。”她笑笑道。   看宋禾这态度,狗娃子轻松许多,吃饭时也会开玩笑,有了几分以前的样子。   宋禾心中叹口气,觉得狗娃子变化挺大。   听姑姑说是最疼爱他的奶奶去世了,几天之间就感觉狗娃子完全没了以前那么皮,也不会再故意气桂花婶子。   她不禁想到,那李家村其他的小孩呢?   这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感情深厚,十分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有个美好的未来。   宋禾知道狗娃子来是为了什么,吃过晚饭天还没黑,她搬把椅子去院子,坐在院子中教狗娃子修改。   “你故事写的可真好,我都看入迷啦,我也写不出来这种故事。”   她没说客气话,她是真的写不出来。   灵气这种东西就很玄乎,没有的人就是没有。而有灵气的人,在写文章上都能比旁人顺利很多。   写出来的文章更是浑然天成。   反正以后狗娃子练一练,绝对能写得出宋禾如今的文章。可宋禾就是练到死,也很难写出狗娃子这种文章。   狗娃子被她夸奖得十分不好意思:“我写很久了的,我还去田里看了好多天的青蛙。”   说着,他指了指手臂:“小禾老师你瞧,我这里全是蚊子叮的包呢。”   宋禾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你的青蛙怎么写的那么活泼有趣。”   她把本子递给狗娃子:“你自己看看,我都帮你粗粗改了一下,还有一些我没改。”   说着,宋禾又拿了一本《少年文艺》出来,“这个是期刊,上边都是故事,你要是愿意呢,我就帮你投稿,投到这个《少年文艺》上。”   说完后,院子安静几秒。   狗娃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整个人一动不动。   宋禾又问一遍:“咋样?”   狗娃子一激灵,缓过神来十分激动:“可以的可以的!真的可以投吗?”   宋禾:“当然可以,你写的很好呀。”   这话说完,狗娃子哇一声哭了出来。   他眼眶瞬间红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流::“他们都说我是傻子,说我待在田里看青蛙,还不如多割两筐猪草!我娘也说我写的没用,是还浪费纸和笔!呜呜……说我留级,数学考18,连一年级的小孩的比不过。”   他哇哇大哭,把心中的憋屈和苦闷都发泄出来。   宋禾无法安慰他什么,难道说这些人都是“随口说说”的吗?让狗娃子不要在意?   不,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小孩来说,这就是大事,非常大的大事。   这么看狗娃子是真的厉害,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保持创作,将三个故事创作完整。   “那我有空就去县里帮你投稿,回信地址就写我家这儿,到了我先帮你收着,然后再给你好吗?”宋禾又问。   “好!”   狗娃子擦擦眼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刻翻开本子,开始按照宋禾的标记修改。   天渐渐暗下,米宝非常有眼力见的把狗娃子带到房间去,早早把人家按在床上睡觉。   而宋禾则带着小妹去俞爷爷那儿。   今晚几个老头又坐在院子里聊天,还泡了一壶茶。   茶叶是宋禾给的,明明很一般的野茶,被几人夸上了天。   老戴慢慢嗦一口茶,蒲扇摇啊摇:“哎,小禾你不晓得,便宜的东西最好吃!”   说完靠在椅背上,舒服地眯起眼睛,把这喝茶一口闷了,喝出喝酒的架势。   宋禾心里醉醉的,心想您这是馋了,馋酒了。   晏明喝茶是真的喝出品茶的架势,他突然向宋禾问道:“听说小禾你原先是李家村幼儿园的,现在县里幼儿园用的教材,是你写的?”   宋禾点点头:“我是等大娃几人来公社上小学那年才来的公社,原先一直在李家村。”   几个老头其实都有对宋禾有点好奇。   一个姑娘带着弟妹千里迢迢到了李家村,紧接着当上村里的幼师,没过几年又当上公社的幼师。   其他普通社员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晏明绝对看得出来那教材绝非一般人能写得出来。   他也是最近才看到教材的,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刚好问问宋禾。   宋禾把原先糊弄练主任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她这个理由扯是扯,可仔细一想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而且证人全部没个精光。   晏明听了这只能感叹她这戏剧性的人生。   难怪说人都是在苦难中成长,至亲家人的去世对这几个小孩来说是天大的难,可也促使他们长成现在这样。   几人很好奇宋禾的逃荒过程,宋禾也边摇着扇子边慢慢叙说。   “吃芦苇根?”   陆清淮拧着眉头,好奇询问。   他是这个大家庭里生物链最底环。此刻火盆就摆在他面前,他就坐在小板凳上,兢兢业业的给几个老人烤地瓜。   或许是那炭火的微光映在他脸上,又或许是热气使得他体温升高,反正此刻他脸蛋通红无比。   宋禾对着快要烤好的地瓜咽下口水,然后“嗯”两声,又道:“幸好遇到一片芦苇根,当时整个队伍都快要陷入绝境了,要是再找不到吃的,那就只能吃土。”   她都忘了是谁最先奔向的芦苇丛,反正只记得是一个大婶。那位大婶突然从队伍中跑到芦苇丛里使劲挖,边哭边挖。   众人听了叹口气。   他们着实没想到,这一家子竟然经历过这些事情。   因为宋禾一家实在乐观,三个小孩也很正常。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他们是高知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晏明专门做教育这一块的工作,他轻易就能看得出来小禾家,包括她自己本人,以后若无意外的话都将了不得。   有心想说以后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来找他,可想想自己此时的处境,实在说不出口。   月亮愈加明亮。   洒满月色的院子中,慢慢飘出一股甜蜜的地瓜香。   宋禾捧着地瓜吃着,面上镇定,但心中美滋滋的。   今天晚上可是个有意义的一个夜晚。   果然,小妹运气的就是好!   要不是有小妹,她怎么会有机会和几位大佬来一场谈心?   一场谈心下来,几个大佬明显对她更加亲近了呢。   一转眼过了一周。   时间慢慢进入7月中旬,宋禾今天又要去县里一趟,不是跟练主任一块去的,而是她自己要去开会。   宋禾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到了能去县里开会的级别!   这次开会就是为了大合唱的事,看来县里很重视此事,还专门把所有幼儿园的代表人召去开会。   这次会议主要就是确定了歌曲,以及合唱顺序。   歌曲县里已经定了下来,然后每个人上去抽,抽到什么之后就要唱什么。   宋禾坐在台下,耷拉的精神在此刻突然抖擞。   用抽着来啊,她在这方面的手气十分不错的。   宋禾跟着人群去最前排。   她抽了一张纸,迫不及待打开。看到上面那三个字时,宋禾忍不住无声地发出一个“欧耶”!   竟然是她熟悉的《南泥湾》!   这首歌她会唱,可忘了是什么时候发行的。如今看来,是发行有一段时间了。   有许多人在出了会议室后没忍住发出哀怨,一瞧就是抽到自己不熟悉的歌。   湖前公社的老师姜红凑到宋禾旁边,好奇问:“小禾,你是啥歌?”   宋禾打开纸张:“《南泥湾》,你呢?”   姜红立刻可怜地看了宋禾一眼:“哇,你的这么难。”说着,她也递出自己的纸条:“看,我的是《乌苏里船歌》!”   宋禾:“……”谢谢,但我觉得你的更难。   这歌她记得前边有几句小调来着,特别难的小调。   想到这儿,宋禾也回了她一记可怜眼。   姐妹,你得完了。   于是在姜红懵逼的目光中,宋禾拍拍她的肩膀:“哎,我劝你最好早些开始排练。”   说着,骑上自行车离开。   她都能想象到姜红将要面对什么灾难。   也真是,这种高难度歌曲县里人怎么添进来的?这不是成心捣乱吗?   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宋禾不厚道的笑了笑。   来到大街后,她拐个弯进入邮局,把自己的文章和狗娃子的故事一同寄出去。   因为有了工资,她如今都不怎么写文章寄给报社。   不过也只是相对以前而言。在以前她没有经济来源时,宋禾那是月月都要写,硬逼着自己写,写出来的稿子质量都忽高忽低的。   可如今她只有倾诉欲旺盛时,以及灵感爆发时才会提笔写文。   再加上这种时期,敏感的事情她不敢碰,所以这两年她寄文章的频率又低下不少。   掰起手指算算,宋禾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给报社寄过信。   这次还是因为河西公社出了一个“奇特”的红薯的事儿!   “奇特”两字有点水分,因为那是宋禾几年前偷偷种下去的。   她耗费了好几个夜晚,每天到狗都睡着时,忍着恐惧把红薯苗偷梁换柱地插到李家村的田地里头去。   有时到山上采野菜时,也会插几根红薯秧苗在山上。   她不知道山上的被人发现了没有,反正田地里头的是很快就被李队长发现了。   而经过全社社员们好几年的培育,河西公社红薯慢慢有了名气。 第59章 副业创收   省研究院。   一群人站在实验地中, 好几年了,看着这个红薯还是满头雾水。   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异?而且怎么会这么稳定?   一位老人蹲下身,摸了摸地瓜苗:“李家村这阵子还有动静吗?”   旁边助理摇摇头:“那片地后来都没有新品种出现。”   这个品种的地瓜味道是真的行, 关键产量并不低, 而且很适合在沙地中生长。   当初去李家村考察时, 有几株地瓜就是在沙地上发现的。他就想是不是村里的小孩把沙地上的地瓜苗给拔了, 然后趁着大人不注意, 偷偷塞到地里去。   要不然根本不能解释为什么一片普通的地瓜地中, 偏偏出现了十几株变异稳定的地瓜。   那位老人也满是疑惑:“在海边种下的产量出来了, 竟然有近4000斤,比李家村这个出生地还多上不少,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   他们这几年通过不断的实验,发现这个地瓜在疏松的砂壤土、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以及酸碱度适中的环境下产量是最高的, 种出来的质量也是最好的。   按照客观规律来说, 李家村根本长不出遗传这么稳定的地瓜。   怎么样也得经过一代一代的培育吧。   这件事成了研究院的无头公案,他们想了许多可能, 发现到后面都不可能。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李家村是个风水宝地。   恰好李家村有砂壤土,恰好有几株地瓜长在了李家村的砂壤土里,又恰好被村里人发现, 偷偷埋在了地里。   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这个巧合。   这位老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身站起来,决定道:“资料就这么递上去吧, 估摸以后沿海那几个镇就得种这种地瓜。”   旁边助理点点头。   在资料公布的那一刻,报社也接到了宋禾的来信。   可真巧, 这样就能做一个大版面出来。   于是7月20号这天, 源阳日报包括省报上就发表了这件事。   特殊的地瓜啊……   瞧瞧这后面的形容词, 软糯,产量高,还说是目前全国最甜的品种。   许多人就好奇,最甜,能有多甜呢?   而且啥时候上市,啥时候能买到呢?   报纸上说是河西公社李家村最先出来的,那这会儿平和县能不能买得到?   平和县当然买不到。练主任在交粮食时,十分机智的把这种地瓜给剩了下来,交上去的全部是普通品种的地瓜。   这会儿练主任坐在办公室里,深深为自己这机智的做法感到开心。   妇女主任江主任不晓得从哪里买了几团毛线来,这会儿正坐在办公室内织毛衣。   她啧啧两声夸张道:“我家那小叔子,他不是去市里酒厂上班了吗,昨儿专门找人捎话回来,说是让我婆婆给他带一些地瓜去。你说说,家里人把他供出去,他反倒好几年都不再回来。好不容易给你带个话吧,还是来要东西的。”   练主任靠在椅背上没说话,在做完一定量的工作,休息放松时,她就很爱听江主任讲这些家长里短。   江主任也不在意练主任回不回她,自顾自道:“还好我公婆是跟我大伯子住,省了我和他们之间的多少矛盾。我妯娌昨儿还气得不行来找我呢,说是我公婆装了三麻袋的地瓜。整整三麻袋,都要送给小叔子!”   说到这儿,练主任就忍不住回她:“你家公婆平日干活也很卖力,听说还能赚六七个公分。按道理来说,他们拿这些红薯给你小叔子也不是不可以。”   你要说两个老人说做错事儿,倒也没做错,充其量就是糊涂的紧。   只是这小儿子太混帐了,平日不孝敬老人,开口就是要粮食。老人家疼小儿子疼惯了,也不考虑一下大儿子一家的感受,糊糊涂涂就搬了几袋地瓜去。   江主任听了她这话手上毛衣都放了下来,眉毛一竖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个做法让人看了太心寒。我妯娌平常怎么对公婆的你也晓得,凡是孩子吃的肉蛋他们都有。有次我公婆竟然还让我妯娌别把蛋煮熟喽,留生蛋给他们就好,说是要把生蛋寄给我小叔子吃。”   她说着嫌弃撇撇嘴:“老练你就说说,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人!我妯娌可压着火呢,哪天她憋不住了,就得把公婆都送到小叔子家去,到时候有得闹腾。”   练秀安笑笑,家里事就是扯不清。人老了固执,可他们也懂得谁是软柿子。   她慢悠悠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道:“别气别气,我就给你透个底,有部分地瓜我是想让各个大队长们单独拉到收购站去卖的,年底也能给大伙多分点钱,过个好年。”   江主任一愣,突然嘿嘿笑出声。   地瓜是不金贵,可能换钱的地瓜就金贵了。   这是能卖钱的粮食,哪里还好意思从大儿子家搬到小儿子家?   而且她公婆两人虽然糊涂,可碰到钱这方面上,那是一点儿都不糊涂,精明极了!   即使是心尖肉小儿子,在他们心中恐怕都比不上能养老的钱。   地瓜能卖钱的事儿,很快就在公社以及各个村子中流传起来。   这话一出来,江主任家的公婆也不嚷嚷着要拉三麻袋地瓜去给小儿子了。如果小儿子再三催促,他们就直接让小儿子给钱买。   而所有人呢,对地里头的地瓜伺候得更加精细,想在九月底收获地瓜时能来个大丰收。   为此,这段时间整个河西公社的劳动任务增加不少。   社员们高兴是高兴,可知青却高兴不起来。   每天上工时活多了,时间长了,把他们累得够呛。   林语蓉虽说脚受伤,但是手没事啊。其他活她干不了,但却可以坐在广场上掰黄豆。   一整天掰下来,那手可真叫一个疼!   四个知青在每天下工后累得连饭都不想做,恨不得倒头睡到第二天早上。   这日,林语蓉和楚怡两人向大队长请了假,带着书本去往小学。   小学领导安排她俩先考试,考完后去上了一节五年级的课,又去上一节三年级和一年级的课。   两人准备了许久,为了不下地干活,可是把这次的机会当做救命稻草看待。   她们都是高中毕业的,确实有真材实料,于是上完最后一节课后,两人终于被招收到了公社小学中。   傍晚回来后陈科两人大惊,陈科张口结舌,不禁愕然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事儿的?那你们以后还要下地吗?”   林语蓉两人此刻就身心舒畅,几天积累的疲惫一扫而光。   楚怡兴奋道:“我们上个月底就准备了。应该是不要下地,因为公社其他老师在农忙的时候也没有干活。”   说着,怕陈科他们误会,于是说:“最先是因为我们受伤,所以主任让隔壁的小禾来跟我们说这件事,让我们去试试。那天中午吃完饭你们在房间睡觉,我和语蓉就去了小学问领导,领导说得有高中毕业证才行。”   说实在话,她们俩也是怕闹出什么事来,所以才一直没有跟陈科两人讲。   再加上她们看书都在房间看,去学校也是在宿舍休养的那几天去,陈科他们就真还什么都不晓得。   这会儿,她们心中也有点理亏啊。他们知青是一体的,她俩的做法反而像故意把这个团体分裂了一样。   这话听得陈科两人心头一梗。陈科两人虽然年纪比楚怡两人大,但是都只上到初中,毕业后就在厂中干临时工。   后来听到可以下乡,有些被分配到兵团的还有几十块工资,他们就想干脆下乡搏一搏,没准下山后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不会像在厂里当临时工一样,上不上下不下的,随时有被开掉的风险。   但世事难料,谁能想象到下乡后是这个光景?   如今楚怡两人是挣脱出来了,每个月可以领十几块的工资,还不要下地干活,而他俩还得接着上工赚公分。   要说什么愤恨不平倒也没有,规定了硬性条件是高中毕业,即使跟他俩说,他俩也上不了。   只是有些迷茫啊。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坐在房间里唉声叹气,相对无言。   孙志平心想着他还是好好种地吧,习惯了就还好。他如今每天也能拿八九个公分了,往后没准还能拿满公分,年底分粮食也不愁。   陈科却不怎么想,他在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挣一条路出来。   楚怡两人当老师也算是半脱产,那他也得找一份事业,不说多赚钱,只要干活时能轻松一点就好。   队里的计分员啥的都有人干了,这种活只要认字就成,他肯定争不过本地人。   到公社当干事?更不行了,隔壁的宋禾不就是高中毕业的,可见这也有门槛。   陈科仰着头躺床上,心里慢慢盘算。   ——   这日风和日丽,宋禾久违的收到了报社来信。   她上回文章中主要写的就是介绍河西公社的红薯。   特别是写了李家村怎么发现它,大队长又怎么慧眼识珠地把它挑出来做种。以及公社当机立断把红薯上交给研究所,最后还有研究所的人来到李家村后,如何废寝忘食的去研究它。   反正该夸的都夸到了,简直是篇立意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文章。   同时,文章里也写到这个红薯,哦不对,是蜜薯的口感。把它夸得比糖比蜂蜜都还甜,营养更是好,特别适合老人小孩吃。   这就激起百姓的好奇心。如今许多人家依旧吃不了大白米饭,红薯是他们常吃的东西。如今出了一款比大米饭还好吃的红薯,他们自然会上心。   这篇文章可比广告好使,练主任看了不禁可惜宋禾为啥不等地里这茬红薯出来后再发表。   宋禾不解:“为啥要再等两个月,你这红薯拉去收购站恐怕也是按照普通的红薯价格收的,或许会多上一分两分。”   如今对粮食的价格把控的很严,有时平和县粮食收购站连红薯都不收,人家只收今年指定种下的农作物的。   这也就导致了地瓜虽是粮食,当在乡下并没有那么精细,有些十分大或者手指头小的红薯都烂在地里没人要,给猪吃都不吃。   练秀安哪里是担心一时的价钱,她是想趁着蜜薯机会,把河西公社的名声打出去!   河西公社除了这个蜜薯外,还有许多东西呢。   比方说河西公社的橘子。   练秀安发现整个平和县中,乃至整个源阳市范围内,就他们河西公社的橘子是最甜最好吃。   反正她外出求学时,是没吃过什么橘子比她们河西公社的更好吃。   每到年节时好多厂都要给员工发福利,普通百姓也想买一点水果吃。   所以只要运作得当,她们河西公社的橘子没准真能卖出个好价钱。   如何为社员们创收,这是在她心中盘绕好几年的问题。   练秀安把这事儿跟宋禾讲,宋禾顿时间对她佩服不已。   领导真就得见识长远,这样公社才会富裕。   宋禾察觉到练秀安有想让社员们搞副业的想法后,就忍不住建议:“其实竹编也可以。主任你发现没,咱们河西公社竹林多,社员们也很会编竹子。就像我李家村的姑父,他不但会编小玩意儿,还会编柜子、箱子、盘子,这怎么说也能卖上一些钱吧?”   练秀安听了直直发笑,小禾想法还是太天真。   看到宋禾被她笑得满脸莫名其妙,于是解释道:“你这话说的,不是咱们河西公社有竹林,整个平和县就不缺竹林。这玩意儿送人才有人要,花钱是没人买的。竹编的家具肯定没有木头打来的好,使用寿命不长,谁家爱买?”   宋禾眉毛一皱,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咋说呢?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那卖桃子?我们李家村的桃子就好吃!”   练秀安摇摇头:“桃子不好运输,也不能存放太久,而且没有橘子好种,不适合。”   “那藕?”宋禾思考半天又说道:“藕也行呀,我去县里时看到藕卖得也很贵。”   “那也不成,咱们公社只有大湖村才有片湖,而且还有一部分的湖是在湖前公社内,除了这个地方,其他可没处去种莲藕。”   练秀安心想有这种好事,人家当然是大队干,凭啥要把份额分给全公社的人?   宋禾有些气馁,赚钱好难啊。   养鸡不可能,养猪也不可能,其他农产品也只有一个橘子合适些。   那还有什么是可以的呢?   宋禾烦躁靠在椅背上,突然,眼神望着桌上某处一动不动。   这是——   竹荪啊!   练秀安看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竹荪,好笑说:“这是小何给我送来的,说是他上山采药时看到了竹荪,随手采下来烘干。攒一个来月就攒了一两,给我抓来小半两。我给你带点回去,炖个骨头吃着味道好。”   说着,她拿出一半来,用纸包着放在宋禾面前。   宋禾缓过神来,强压激动问:“主任,竹荪是值钱的对吧?”   练秀安点点头,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也直勾勾的看着宋禾:“你是想种竹荪?”   宋禾十分雀跃:“对啊,竹荪!咱们这里竹林多,竹荪本就长在竹林里的。就连我到山上时都有碰到过一两次竹荪,这说明咱们这儿竹荪不少。那么是不是说,咱们这儿的气温土壤很适合竹荪生长呢?”   在后世,市面上的竹荪大多都是人工竹荪,价值也不算很高。   宋禾因为爱吃竹荪,所以了解过竹荪的人工种植方法。   后续最普遍用到的菌种,得要80年代才会被研究出来。   可在这之前呢,在没有菌种的年代呢?那就还有一种方法,把野生竹荪上的孢子给分离出来,用清水洗干净,制成悬浮液喷洒在竹林里,运气好的话第二年就能长出竹荪。   当然了,这种做法麻烦,而且对竹林的要求很高。竹林中的生态环境不受破坏,甚至不能受到外界的干扰,这才有可能长出竹荪。   这样长出来的竹荪,也能说的上是野生竹荪。   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不能规模化管理。在宋禾印象中,后世的竹荪都是直接种在田畦里的,这样好种植采摘,十分省力。   看见练秀安明显有动心,宋禾又接着道:“具体种植方法我也是不懂的,不过不是还有研究所的人在李家村中吗?要不去问问他们?”   练秀安犹豫:“他们是研究地瓜的。”   宋禾无语:“问问又不要钱,谁说研究地瓜的就不懂得竹荪啦。主任啊,咱要赚钱就得脸皮厚点,这是我家大娃都知道的道理!”   练秀安撑着头沉思半晌,点点头,然后看着宋禾道:“你说的有道理。”   宋禾笑了,只是下一秒,就听到练主任笑呵呵说:   “那,我就把这个重任交在你身上!刚好李家村你熟,你回去帮我问问!要是真的成功,我就记你一大功!”   宋禾笑容当即凝滞,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憋了又憋,没忍住:“主任,你这话真的好不要……你这是把我当驴使呢!”   练秀安脸色一肃:“胡说!咱们公社里的驴哪有你好使!”   宋禾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要不是看在这人是上司的份上,她保准得喷回去!   练秀安笑眯眯的,端起桌上茶水喝一口:“给你开个玩笑嘛!小禾你不是说脸皮厚才能赚大钱,我就觉得你这话很正确。”   好半天,宋禾木着一张脸站起身,把自己跟前的水一口闷了,左看右看。   突然,她将所有竹荪抱在怀里,又将那快见底的麦乳精,以及桌子上的几块糖给捞走,骂骂咧咧出了门。   “哐当!”   门被大力关上,窗户都颤抖了。   可是房间内的练秀安心情颇好。   小禾多好的一个同志啊,提出问题又解决问题,单她一个人就比三个人还强! 第60章 我的母亲   从练主任办公室出来后宋禾脸色立刻多云转晴, 刚刚要是不唬个脸,恐怕不能这么顺利把这些竹荪都拿到手。   相处多年,宋禾知道该怎么最大程度的从练主任手里抠东西。   她愿意帮社员去做一些事儿, 却不代表着她乐意被人使唤去做这些事。   既然推拒不掉, 那就利益最大化。   宋禾看到竹荪的第一眼时就看上了它, 借题发挥都得把它全部拿到手。   嘿嘿, 估计这会儿练主任正志得意满地在那儿笑呢。   想到这, 宋禾又看了看手上的竹荪。   竹荪这玩意儿可难找, 在靠近村落的竹林里找不到, 必须得爬进深山的竹林里才行。   她曾经也不是没去找过,翻了整整一座竹林,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连个竹荪影子都没看到。   后来听公社的老人说, 必须得去深竹林中才可以, 宋禾这才死心。   像小何这种需要去深山中采药的,或许才能采到不少。   不过小何这人不得了, 少有人能从他手上拿到东西,宋禾从前拿钱拿票朝他买竹荪都买不到。最近小何可能有什么事要麻烦练主任,这才拿了一把竹荪给她。   回家的路上,宋禾打算好从空间中拿出一斤排骨来炖竹荪。   排骨是她上次去县城买的, 偷偷找肉铺大叔买了整整五斤,外加三斤筒骨和两根猪脚。   肉铺大叔只管卖肉,但他弟弟却在肉联厂中杀猪, 买肉找他准没错。   这些肉将宋禾一个月的工资花了个精光,幸亏大娃不知道, 要不都得长吁短叹心疼死。   至于主任说的去李家村, 且等等呢。   她打算等狗娃子的回信到了, 看看他的故事有没有被录用再说。   没有的话就算了,如果有的话,刚好可以带着狗娃子的故事一起回李家村,也能帮狗娃子来一把“衣锦还乡”!   人长大后确实有很多烦恼,狗娃子在她家住的那日,简直把肚子中的苦水倒尽。   双胞胎哥哥成绩比他好,明明是一样的年纪他却上了四年级。   这也导致了狗娃子要承受来自父母方的压力,以及周围人的嘲笑。   这段时间狗娃子的自信心受挫得厉害,最近就天天惦记着《少年文艺》的回信,想让自己好好风光一把。   他就想让父母、家人和朋友知道,他狗娃子也是很厉害的!   可回信这么久没来,宋禾原本还满怀信心,现在竟然有些忐忑不安。   厨房中,宋禾心中想着这事儿,但手上动作没停,快速把排骨剁成小块。   剁好后放入开水中焯出血水,然后放到砂锅中炖煮。   猪肉很新鲜,刚从猪上拿下来,就被肉铺大叔交给了宋禾。   没三分钟宋禾又把它放到空间里,所以这会儿猪肉还带着热气呢。   新鲜的猪肉特别好吃,宋禾觉着这时候的猪肉比后世还更香一些,也不知道咋回事儿。   猪肉快炖好后,小学也快放学了。   宋禾心想她炖都炖了,还不如把今天中午的饭都给做好。   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给大娃来一句:哇,看吧,姐姐好喜欢你的,超级心疼你的。今天遇到休息日就帮你做饭,不舍得让我们大娃辛苦。   这话说完,她都能想象到大娃会有多感动,或许会高兴得飘起来。   反正她做完这一顿就不要做啦,后天大娃他们就放暑假了。   有了竹荪炖排骨,宋禾就再炒一个地皮菜炒鸡蛋,以及凉拌黄瓜。   等大娃回到家后,宋禾累晕似的瘫倒在椅子上。再漫不经心地把被油崩到的手放在桌子上,最后随口把心疼大娃的话一说,大娃的反应果然不出宋禾意料,都快哭出来了好吗!   “真的吗?姐姐真的心疼我吗?”大娃揉着眼睛,眼泪汪汪。   宋禾沉默点了点头。   感情细腻的大娃呜呜地低声流泪,把一旁小妹和米宝看个牙酸。   米宝在姐姐和大娃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他对情绪很敏感,稍稍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会被他捕捉到。   此刻大娃挺对劲的,姐姐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宋禾察觉到米宝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观察她,顿时有些心虚,不禁伸手把他头转个方向。   虚张声势道:“看啥呢,吃饭!”   三个娃中大娃和小妹还好,米宝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四人坐下盛饭吃,短短一顿饭的时间,一碗鲜美的竹荪汤就被姐弟四人吃个一干二净。   再把竹荪汤端上桌之前,宋禾已经盛了一半出来,估摸着快要下工了,她吩咐道:“大娃你快点把这碗汤端到傅爷爷那儿去,就放在他们的饭桌上,然后别停留赶紧回来。”   大娃点点头,稳稳地端着汤出门,没三分钟就又跑回来。   宋禾也到了要去广播站的时间,只是她出门之时,看到远处的小路上出现小杨的身影。   中午阳光炙热,小杨卖力地蹬着自行车,沿路上还不停地跟人打招。   宋禾想到狗娃子的信,快速往前方跑。   “咋的啦?小禾怎么这么着急?”   老傅几人看宋禾这么急急忙忙的,不由得疑惑。   宋禾大老远回头:“取信呢!”   说着,拐个弯,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七八月份是最热的时候,干了许多天的活,他们身体好上不少,人也黑不少。   就连陆清淮这个天生白皮,刚来时白白嫩嫩的人,此时脸都糙了几分。   他们回到自己的破房子中,还没进屋,便闻到一股肉香。   推开门一看,果然,桌子上放着一碗还冒热气的排骨汤。   老傅长长叹声气,总觉得他们欠了宋禾家不少人情。   他年龄最大,于是开口道:“就别送回去了,接下来活更重,大伙儿补补。”   说完,陆清淮就去做饭。   几人配着这碗排骨竹荪汤吃,把这顿饭吃的有滋有味。   宋禾很细心,在碗里放了六大块肉,刚好一人一个,这让桌上的人感念非常。   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宋禾却愿意亲近他们,跟他们平等相处,这让几人慢慢把她当成自家子侄看待。   正如宋禾一开始所想,一个人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他们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另一边,宋禾急忙跑到幼儿园门口时,小杨也正好在幼儿园门口。   他满头都是汗:“宋禾,有你家的信,但不是写你的名儿。”   宋禾在这瞬间眼睛都亮了:“不是我的名儿就好。”   她赶紧接过信,看到信封上写着“李建华”三个字,又摸到了一本薄薄的书时,心中蓦地便松了口气。   真好!   宋禾先将信件收好,来到广播站,赶着时间播放广播。   读完几篇稿子后,她准确调到930千周的新闻频道。   一段沉稳的男声从广播中传了出来,仿若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将人身上燥热吹散。   宋禾打开信封,里头不但有回信,还有这期的《少年文艺》以及支票。   回信她没看,翻开《少年文艺》,确认一眼狗娃子确实上榜后,便把所有东西又塞回信封中,然后用糊糊封好信口。   这个《少年文艺》可是全国性的期刊,说起来比宋禾常常投稿的源阳市报逼格还更高些。   十二点四十分,播完广播后,宋禾背着小包,骑着自行车去往李家村。   公社前几年修路是全面修路,不但修了到县城的路,就连各个村子到公社的路都修了一遍。   所以公社去往李家村的路程稍微缩减了一些。   若是赶马车的话,二十分钟左右便能到。如果是像宋禾这样骑自行车,十四五分钟就能到达。   道路两旁桂花香阵阵。大概七八分钟后,便进入到一条两旁是竹林的马路。   一进入竹林,那股凉爽的气息铺面而来。   宋禾沿路还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几个李家村村民在竹林中除杂草。   有村民热情问:“小禾回来啦!”   宋禾笑着点点头。   骑行一段路,又有人打招呼:“呦,小禾今儿休息吗?大娃几个没跟着一块儿回来。”   宋禾笑道:“我今天幼儿园休息,大娃他们今天没跟我一块回来,待在家里睡午觉嘞!”   等到村口,看到树皮爷坐在榕树下,笑得眯起眼睛问:“小禾回来啥事儿啊?找你姑呢?”   宋禾此刻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就来看看我姑,顺带给狗娃子带个信。”   因为公社离李家村近,所以李家村的孩子在中午放学后都会回到家中。   她又问:“李八叔带着那些小孩回来没?我去桂花婶子家找他去。”   树皮爷无比惊讶:“狗娃子的信!”说着,他点了点头,“你李八叔早回来了,估摸着得快一个小时了,再过几十分钟,他就又得带着娃娃们上学校去。”   宋禾一听赶紧踏上自行车:“那我先不说了,我得去找狗娃子。”   免得人家没时间炫耀。   “哎!到底啥事儿啊!”   树皮爷好奇得紧,他脑袋一转,轻轻踢下旁边的大黑,一人一狗快速追了上去。   “叮铃叮铃——”   宋禾打响自行车铃,往桂花婶子家喊:“婶子在家不?狗娃子在家不?给你带信来了!”   屋子内,狗娃子正在接受教训。   桂花婶子拿着空白的数学作业本气个不行,左看右看,找了一根竹鞭狠狠朝着狗娃子的屁股打去!   她满脸怒意,把本子拍的哗哗响:“为啥不做,昨晚我都喊你写作业了,你为啥不做!”   狗娃子站在堂屋低着头不吭声,拳头握紧,使劲忍住眼泪,可眼泪还是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还有脸哭,你被留级知不知道!今年全村的小孩,只有你被留级知不知道!”   她脸红筋涨,狗娃子的态度更是惹怒她。一个没忍住,上手拧住他的耳朵:   “叫你做题目你就跑到田里去,咋的,青蛙有那么好看?你都成傻子了!别人都说你比上坪村的那个傻子还要傻!”   “明明叫你写数学题了,你非要拿着本子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是实在闲的慌,去把猪草割几筐来,把拿本子放在那里,不管是给你哥用,还是拿去擦屁股,都比你浪费了来得好!”   王桂花差点被他这行为气死,同样一个肚子出来的,猫娃子人家数学能考81分,狗娃子怎么就考18,真真是倒了过来。   这种成绩,以后都不知道小学能不能毕业。   到时候村子里同年龄的人都小学毕业了,只有狗娃子老大一个人还在读,这多丢脸!   狗娃子使劲咬住嘴唇,肩膀一抖一抖。   王桂花很不明白自己小时候那么机灵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   都是亲兄弟,没道理猫娃子的脑子就会比他更好,肯定是他不愿意学。   想到这儿,王桂花又怒了,大声呵道:“伸手,左手伸出来!”   狗娃子眼睛通红,死死咬住嘴唇,慢慢把手伸出来。   就在王桂花鞭子要挥下去时,外头传来宋禾的喊声——   “信来了!”   “狗娃子你的信我给你带回来了!”   霎时间,感觉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中午的阳光明明无比炙热,可这座小院却像是冰窖一般,令人身心发寒。   狗娃子说不出此刻他心中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眼前一切仿佛在慢慢虚化,晕乎乎的。   他踉跄几步,突然转头死死盯着门外。   黑暗的天空,仿佛迸进一束光芒。   “哇,小禾老师!”   他忍了许久都没哭出声,可在听到宋禾话的那一刻,边哭着边迈开大步跑了出去。   宋禾骑在自行车上,忽地听到大哭声,心中懵逼一瞬。   桂花婶子家的院门被打开,狗娃子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哭得泪流满面。   宋禾被他哭得稀里糊涂的:“你这是怎么了?哭啥啊?”   就在这时,王桂花大步流星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竹鞭。   她露出一个笑容:“小禾你回来啦,我这正教训狗娃子呢!这孩子不争气,数学题空白放在那里,问就是不会做你说说。”   宋禾心中大致明白了咋回事,脸上换上不可思议的表情,愕然问:“狗娃子咋会不争气,他争气着呢,他写的故事上《少年文艺》了。”   说着,不顾其他人震惊的神情,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狗娃子:“别哭,快看看,这里头有海市人给你的回信。”   狗娃子眼泪都糊一手,这会儿快速把手往裤子上擦擦,抽泣着接过信封。   一旁王桂花终于缓过神来,围观的人群也突然骚动。   桂花婶子呆愣愣地走上前几步:“小禾,你、你刚刚说是海市来信?”   宋禾点点头:“对,这是《少年文艺》,好多作家都在这上头发表文章,这贼出名呢,好多人都想上这期刊。”   而且这期估摸着是最近几年最后一期,宋禾印象中在这特殊时期它会停刊几年,等到七十年代时才会恢复。   她对着桂花婶子感叹一声:“狗娃子在写故事上有天赋,要不怎么投稿一次就能上?以后就是吃笔杆子饭的,没准等狗娃子长大了,给婶子你写个故事,让你也出个名儿,让咱们国家的人都晓得桂花婶子,那就真好哎!”   这话说的,桂花婶子身子都哆嗦了。   她慢慢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竹鞭,心想狗娃子给她写书……能写好话?   狗娃子也抬起头,瘪着嘴巴看了他娘一眼。小禾老师出了个好主意啊,他心中打定要把她写得坏坏的!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桂花婶子哪能不知道自家儿子心中再想些什么。此刻心都慌了,决意以后要对狗娃子好些,也让她出个好名儿!   想起这事,催促狗娃子:“快快,赶快打开看看。”   周围人越凑越多,就连宋宁玉都闻声赶了过来。   宋禾慢慢移到外围,跟姑姑交流了会儿。   片刻后,里头爆发出一声“哇”!   “这是书吗?狗娃子竟然出书了!”   “呦,这是什么,支、支票!42!我的天,是42!”   “别看了,别看了!”   桂花婶子面色潮红,耳朵嗡嗡响,挥着手赶人。   下一秒,将狗娃子拉到家中:“小禾,小禾你进来!”   宋禾笑笑:“我就不进去了,还有事要办,办完后还要赶着回公社!”   说着,让姑姑坐在她后座上,骑着自行车往李队长家中而去。   她突然回头大喊:“桂花婶子,狗娃子出息了,以后就让他给你写个《我的母亲》!传个几十上百年,让代代人都晓得你的名字!”   王桂花听到这话一个趔趄,差点   摔咯!   “哈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群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狗娃子破涕而笑。 第61章 上山考察   乡间小路的两旁是成片的农田和农房, 偶尔能看到鸡鸭在路上行走觅食。   这两年李家村的变化很大,村中不再只有李队长家是青砖大瓦房。从桂花婶子家一路过来,宋禾就看到三四座这种房子, 有一座房子的面积甚至比李队长家的更大。   宋宁玉看到侄女回来很开心, 她兴高采烈问:“小禾, 你刚刚说回来要做啥事儿?”   宋禾将自行车稳稳停在队长家门口, 下车道:“我找咱们村种红薯的那些教授, 有事儿向他们了解一下。”   宋宁玉一听宋禾有正经事, 赶紧指着远处河边:“他们跑那儿去了。你来的可巧, 我前几天听说他们这几天就得走,你要有事得赶紧去问。”   “是吗!”   宋禾着急起来,把铁篮上的一斤排骨往姑姑手上塞,然后蹬着自行车一溜烟地跑走。   “哎!”   “啥玩意儿啊?肉啊!给我干啥, 自己拿回去吃!”   宋宁玉跑在她后头直叫唤, 追了好一段路,等看不到宋禾身影时才停下, 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这孩子!”   有坐在自家门口晒头发的大娘看了就笑:“有肉还不吃,那是你侄女孝敬你的,怎么还追着人家还回去?”   宋宁玉笑得眼角鱼尾纹都出来,摇摇头转身回家:“我们老大的人了还要吃什么肉, 小禾家里小孩多,她自个儿挣钱也难,咋好意思拿他们的肉呢。”   边说着话心中边想, 改明儿让强子到山上搜罗一些野蘑菇给小禾送去。   也不晓得咋回事,小禾还真就好着一口, 说啥野蘑菇能比肉还好吃!哎, 反正她是不懂。   还有羊奶, 公社的羊听说不产奶了,但是他们李家村的产啊。   宋宁玉寻思着每天换些羊奶,然后让李八叔帮忙捎给小禾。   羊奶是真补人,前两日她经过公社时去看了大娃三个小孩几眼,长得那叫一个壮实!   宋宁玉快步走回家,把肉放到厨房里,接着抓一大把瓜子,又急忙跑到王桂花家去看热闹。   另一边,宋禾在太阳底下蹬得汗都流下来了,这才到了那群人工作的地方。   河旁边的地被开垦了几亩,地里头种满了地瓜,泥土里插着写着字的小牌子。   这群人两年前便来了,一年在这待三四个月。说是培育些什么,又实验些什么。看这样子,如今是到了收尾的阶段。   人不多,总共只有八个人,平常住在礼堂中。河边也有搭两个木屋,他们白日休息时就坐在木屋中休息。   宋禾是认识他们的,有一回幼儿园开植物课时,她就邀请了郑教授。   此刻她大老远的就看到郑教授坐在地里头,手上拿着一个本子,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郑教授!”   宋禾远远喊着。   郑教授听到声音回头,戴上眼镜看了片刻:“宋同志!”   宋禾把车停在路边,笑笑道:“郑教授最近咋样,一切都还顺利吧?”   郑教授是个头发发白的老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又披了一件薄款格子马甲。   他笑着点点头:“都好都好,后天我们就得回去了。”   说着心中还有些感慨,这李家村就跟桃花源似的,环境氛围好。要是可以,他们还真不想离开。   宋禾脸上也露着微微不舍,叹声气,紧接着又道:“郑教授,我是有事想来问您,您老这会儿有时间吗?”   “有。”郑教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宋禾坐下,“有什么事?”   宋禾把竹荪的事儿说了,又绞尽脑汁把自己从后世看到的那个方法说出来,好奇问:“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郑教授听了一愣:“你想人工种竹荪?”   宋禾沉思片刻,试探道:“我觉得这也不叫人工种植竹荪,咱们只是把孢子撒到竹林里,其他阶段又没干预。”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其实跟试管婴儿差不多。   同样环境长出来竹荪,味道肯定跟纯天然的一模一样。   郑教授点点头:“这倒是。不过你这对竹林的要求可高了。竹荪的生长环境很苛刻,除开光照,温度,湿度以及土壤的酸碱度外,你这个土层有没有腐叶,周围有无竹根、竹鞭、竹簧,这些都是关键。”   宋禾认真记下,然后把公社附近那座常出竹荪的竹林环境大概描述一遍。   “这个季节还有野生竹荪找到,说明那座山确实适合竹荪生长。”郑教授干脆接过宋禾的本子和笔,在上面写道:“竹荪首先它不喜光,其次,它菌丝生长的湿度温度以及子实体发育的湿度温度都是不一样的。”   说着,他分别标了四个数值。   “还有啊,竹荪喜酸,菌丝生长时的ph值为5.3~6,而子实体则为4.6~5。我没现场看过,不知道你说的那座山环境究竟如何,不过明儿我倒是可以去帮你看看。能在这种季节长出竹荪,环境估计是差不离的。”   宋禾十分惊喜:“那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郑教授摇头:“不会不会,刚巧我这没了事,跟你去一趟没什么。”   宋禾急忙应好:“那明儿上午我来接您。”   “可以,不过我得带上几个学生,刚好带他们去山上瞧瞧。”郑教授说道。   他们快要回去了,刚好趁着这次的机会带学生去山上看看。   农村的大山没有本地人引路难以进去。   在李家村时,他们就想着进山去看。可不是他们忙,就是村民们忙,这个心思起了好几回,深山却一次都没去过。   等回了学校,再想去深山机会可就难得了。   和郑教授说定好时间后,宋禾便回了公社。   然后找到小李,让小李空出明天早上的时间来,和她一起去李家村接人。   第二天清晨,雾气还未消散,一辆马车停在公社。   宋禾先跳下来,然后是郑教授和他的三个学生。   “小李,你帮我喊一下小何,就说我们在将军山山脚等他。”她说道。   小何今天要上山采药,郑教授他们刚好可以和他一起进山。   将军山是河西公社最高的一座山,它处于一个大山脉上,山峰高可入云,山林极深。听公社老人说从前只有猎户才敢进去,当下没人进过最深处。   小何也是摸索了好几年,这才敢去将军山的内围。   郑教授他们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上背着包,手上拿着拐杖。粮食、水、打火机等等工具都带,那叫一个全副武装。   宋禾带着郑教授几人到山脚处,还没等一会儿,就见着小何和他的父亲一块儿过来。   小何笑笑:“小禾早上好,这就是几位教授吗?”   宋禾点点头,分别给双方介绍。   然后她问:“你们今天大概什么时候能下山?”   小何瞅瞅天色:“今天天气好,估计得四五点才能到山脚。”   “那行,那你们去吧!”   宋禾想着傍晚等郑教授他们下来时,请他们回家吃顿饭。   当然了,各种菜当然得去跟主任要。   宋禾挥挥手离开,看着几人爬上山,然后隐于茂密的植林当中,没了身影。   一进到山林里,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空气中仿佛带着小水珠,没走一会儿头发有些微微湿了。   山中植物很茂盛,越往深处走越茂盛,湿气也越来越重。   可这一行人看这个地方都跟看宝藏一样,特别是郑教授的几个学生,眼睛都亮了。   刚巧小何父子两人要挖药,郑教授也要带着学生观察植物,他们都走走停停的,倒是默契得很。   郑教授突然往前走,蹲下身子细细观看:“瞧,这个就是七叶一枝花。”   他摩挲着,慢慢给学生们讲课:“……百合科重楼属,单叶轮生,分外轮花和内轮花,片数不一定是七叶,四到十四叶都有。”   说着,朝小何父子喊道:“老乡,这里有一株七叶一枝花!”   他一喊完,小何父子两人便匆匆赶了过来,把这株七叶一枝花给挖出来。   七叶一枝花也是药材,可治的东西多了,清热解毒、蛇虫咬伤等等都行。   一行人就这么穿梭在山林之中。   终于,他们来到了这片竹林。   小何爬山爬惯了,此刻不像郑教授他们一样气喘吁吁。   他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我竹荪一般都是在这片竹林里采的,前两天我还在那块区域采了好几朵。”   郑教授擦了擦汗,扶着竹子点点头,从包里掏出工具开始观察。   小何对于种植竹荪也非常感兴趣,一时连药都忘采了,就站在一旁看着郑教授几人工作。   好半天,郑教授蹲在地上喃喃道:“好地方啊,这里难怪能产出这么多竹荪。”   不管是光线、湿度、温度还是土壤的酸性竟然全部合适。   他又抓起一把地上的腐叶腐土,搓了几下,不禁点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学生找到了几株竹荪,郑教授急步赶了过去。   他抬了抬眼镜,聚精会神的看着几朵竹荪:“这个孢子成熟开始自溶了,这个时候洗下孢子刚刚好!”   郑教授先把竹荪的位置记紧,等要下山时小心翼翼地把几朵竹荪都摘下来,放到箱子中保存好。   山下,刚从广播室出来的宋禾在山脚处来回踱步。   夕阳西下,晚霞余晖铺洒在河西公社上,仿佛给公社笼罩上一层金色光芒。   已四点多,可他们还未下山,宋禾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就在公社上方出现许多道炊烟时,宋禾终于听到了山上传来动静。   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几株树正摇动着,一行人隐隐约约藏在树的后边儿。   宋禾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挥手,大喊道:“郑教授,你们还好吗!”   她声音很大,回声阵阵,惊起几只树顶的鸟。   “好着呢!”   没一会儿,传来有力的声音。   宋禾彻底放下心。郑教授岁数可不小,他上山的这段期间,搞得宋禾提心吊胆的。   回到宋禾家后,郑教授饭都来不及吃,立刻在院子中帮宋禾搞起悬浮液。   小何的兴趣贼大,死活要在宋禾这里蹭一顿饭,此刻也围在郑教授周围看着。   天渐渐暗了下来,练秀安对竹荪的事很重视,她提了一瓶酒来到宋禾家,跟郑教授聊了好一会儿。   宋禾坐在一旁听着,估摸着练主任是下定决心要种竹荪了。   “往后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写信给我。”郑教授写下地址,“我有一个同事他对竹荪研究颇多,关于更细致一些的问题,我会帮你们询问他,然后寄信给你们。”   练秀安笑着点头:“真是麻烦您了,非常不好意思。”   “没关系。”郑教授摇摇头,他们爬了一天的山精神有些萎靡,吃完饭便在公社找间宿舍休息。等第二天一大早,小李再送他们回李家村。   这日中午,宋禾来到练秀安办公室,好奇问:“主任,您打算啥时候种竹荪呢?”   练秀安正在做计划呢,抬头看眼她,呵呵笑:“要奖励就直说,拐弯抹角干啥?”   宋禾啧一声,“说实话我这次也没做啥,奖励拿着有些烫手。就是……我今早看到小何又给了些竹荪给你?”   估计是小何昨天在山上采的,还没烘干呢。   练秀安颇有些无语,拉开抽屉把竹荪给她,挥挥手赶她走。   “就这些吗?”宋禾目露怀疑。   练秀安顿时放下笔沉默地看着她。   宋禾:“好了,我懂了。主任谢谢啊,我家就爱吃这玩意儿。您老忙着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俞老师上回夸过竹荪好吃,宋禾可不得到处搜罗。   她家小妹欠了人家那么大一人情,宋禾是打算把他夫妻当自家长辈孝敬的。 第62章 暑假趣事   竹荪之后的事就不要宋禾操心了。   她每日看着练主任带着小何忙来忙去, 都不禁庆幸自己那会儿没跟着郑教授学怎么制作悬浮液。   这日河西公社小学放暑假,原本平静的公社,突然热闹起来。田里地里道路上, 时常有小学生跑来跑去。   宋禾几人在幼儿园中看着外头十分羡慕。   汪小晴幽幽叹声气:“真好啊, 小学老师可以放假。早知道我也考小学老师去。”   思思摇摇头:“今年他们小学老师可不好, 我听说他们今年在放假的时候也得下地干活, 要不然得被人举报。”   宋禾不禁转头问:“这话咋说的?以前不是没有下地吗?”   思思看了眼周围, 压低声音偷偷道:“隔壁湖前公社的小学老师就被举报了, 他们今年放假放的早, 听说那些老师就休息了三天,结果被人捅到县里去。那个……革委会昨儿就去了湖前公社。”   宋禾听得眼睛都忘眨了。   她脸色复杂,不禁咽下口水,心想难怪今年练主任死活要把小学放假的时间推迟。   老师们之前还怨声载道, 这会儿估计得谢天谢地。   汪小晴害怕得抱住肩膀:“那些老师该怎么办呢?”   思思:“不晓得, 反正老师肯定是没得当了。我听人说,他们说这些老师脱离群众, 需要反省和接受再教育。”   在场人一听,纷纷沉默。   程萍突然道:“那咱们还是别放假了。”   比起下地干活,当然是在幼儿园中更舒服。   几人坐在树下说着话,没一会儿, 第一个小孩走了进来,之后又有陆陆续续的小孩走进来。   今天下午是声乐课,教啥歌呢, 这两个月教的肯定是《南泥湾》。   《南泥湾》这首歌后世人很熟,可在当下它刚出来没两年。再加上信息闭塞, 除了宋禾外, 幼儿园中的其他人都还没听过。   所以宋禾得先教老师们唱这首歌, 之后再由老师们去教小孩子们唱这首歌。   不过比较悲催的是宋禾自个儿也把《南泥湾》给忘了,只记得调子和部分歌词。最后还是带着几个老师跑到县里去,跟着郑奶奶学了一上午,这才把这首歌学会。   “大家按昨天的队伍站好,咱们来唱歌!”   一听到唱歌,许多小孩就开始问了。   “老师,是唱《南泥湾》吗?”   “我不想唱南泥湾了,都唱太多次啦。”   顿时之间原本快排好的队伍又全部混散开来。   宋禾如今少有上课,她都准备回办公室了,看到这个情形突然停下:“我听说合唱比赛得奖的小朋友是能够奖励糖果的,糖果还是牛奶味的,又甜又香呢!”   在场的小朋友们果然被宋禾的话吸引到,那一双双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宋禾对牛奶味糖果的形容,有的人已经开始嗦手了。   程萍看了宋禾一眼,接收到她的眼神立刻道:“对,据说是有糖果!还有铁环!最优秀的队伍还有奖励一只铁环!”   “哇!有铁环!”有些小孩心动了,忍不住大喊大跳。   当下推铁环是小孩们最喜欢的一个游戏。   不过幼儿园中没有铁环,一般的人家也不会给小孩买铁环。   还是上个月有个在市里读书的小孩回到河西公社过暑假时,拿出自己的铁环来推。这群小还孩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玩具。   当时在幼儿园中还闹着要玩铁环呢,最后是宋禾找人编了几个竹环,也把这群小孩乐个不行。   不过县里合唱哪有奖励铁环这玩意儿,得用幼儿园的钱拿去买。   幼儿园小孩每天都得去地里上劳动课,干了好几年,攒下的钱估计够买个铁环。   铁环对他们的诱惑力比糖果还大,没一会儿队伍就又排好了。等宋禾在办公室坐下后,稚嫩的歌声就从操场上传到办公室中。   “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宋禾不禁放下手头的笔,撑着头,透过窗户看向操场。   阳光炽热,清风徐徐,桂花飘香。   歌声从七月尾,响到了九月初。   *   九月一日早晨,宋禾从广播站下班,匆匆赶往家中。   她飞速吃饭:“今天姐姐没空,你们自己去报道晓得不?”   三个小孩点点头,慢吞吞的吃着包子。   包子是茄子粉丝肉末馅的,还放了一些青椒。   宋禾当初大学食堂就有这种包子,面皮暄软,内馅油润,茄子和肉末外加粉丝的组合更是绝配。   她这几日姨妈来了,疯狂想吃一些高热量的东西。不知道为啥没想起奶油蛋糕,倒想起这个包子,于是跟大娃提了一嘴。   大娃还真是在厨艺上有天赋,根据宋禾形容的味道,竟然完美复刻出这个包子。   她昨晚连吃五个,个个都有拳头大小,成功把自己吃到撑。   宋禾看了眼三个还睡眼惺忪的小孩,催促道:“你们也别磨蹭,到时候又得赶着老师收摊了才到学校,别总是给老师添麻烦。”   三个娃有气无力点点头,一看就是得了开学综合症。   这个暑假他们玩得多开心啊。   大娃从宋禾那儿拿到了钱,整天琢磨着做吃的,甚至把李家村家里的烤炉在这里复制了一个。   现在他连鸡蛋糕都会做了,每次打发鸡蛋时都得去找隔壁的知青,要不就去找后头的陆清淮,把宋禾搞得每次都得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等鸡蛋糕这事儿被宋禾无情取缔后,大娃又无师自通地做起了面包。   正儿八经的坚果面包!   宋禾当时就差点没忍住把空间中的奶油拿出来,让大娃给她做个泡芙了。   她馋泡芙馋了好久,可惜自个儿不会做。   哎,大娃以后是不要愁了,开个小饭店或者甜品店都能养活自己。   小妹的暑假生活和大娃比起来就略显枯燥,不过自己却乐在其中。   她每天早上早早起来,跑到俞爷爷那儿学一个小时。俞爷爷他们上工后,她就安静回家写作业。等到中午,再找俞爷爷讲解一下早上的作业。到了晚上,会花费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学新知识。   每天的时间被她安排得满满的,居然还倒腾出来一个时间表,最可怕的是她真就遵守了!   宋禾静默,她不禁想到自己高中上学背单词时,明明做好了一天背几页的计划,却永远背不到B开头的这件事。   还有学小提琴,花了大几万,拉出来的声音还会被邻居听成是在锯木头。   小妹在喜欢的事上十分有毅力,这比许多大人都难得。   她整个暑假没有跟着大娃和米宝出去疯玩,除了上课就是写作业,家里本子和铅笔数量在这段时间里极速下降,宋禾都去县里补充了三回文具存货。   幸亏有俞老师在,俞老师各类题目信手捏来,免去了宋禾到处去买练习题的烦恼。   最令宋禾震惊的是米宝,他居然玩到练主任那儿去。   宋禾暑假都没怎么管他们,每天因为幼儿园大合唱的事忙得要死,时不时还得去县城开会,时常忙得回家后倒头就睡。   而米宝就这么在宋禾无知无觉中,成功挤掉了她,成为练主任跟前的第一得意人。   宋禾:“……”   练秀安是这么说的:我觉得你家米宝比小柴还好用,是真好用,我都恨不得让他来当我的秘书。   甚至还这么说:米宝这孩子不得了,有眼力劲儿。不到一个星期就把我办公室摸透了,甚至把咱们公社班子都给摸透了。他知道什么材料该去找谁拿,什么材料该交给谁办,有客人来还会帮忙倒水,啥时候讲话、啥时候不讲话都一清二楚。   令练主任起了把米宝代替小柴的心的是这么一件事。   有天县里打电话来,因为小柴上厕所没在,所以电话是米宝接的。   县里人听到这头是个小孩子,居然还正儿八经问起话,不由得笑了笑,随后还真就让米宝给帮忙带话给练主任。   随后挂了电话后又觉得不妥,再次打了过来。这回是小柴接的,然后练主任就收到两份传话资料。   很明显,米宝的那份更全面,更细致。   练秀安头一次怀疑人生。   头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小柴太过宽容。   小柴因为这件事羞得一周都没脸见人,打那天开始天天带着帽子上班,有时竟然学着米宝做事,一口一个米宝师傅,把宋禾看得也是醉醉的。   照练主任话说,米宝是个很好的秘书,很好的下属,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可按照傅爷爷的话说,米宝是个很有主见、很善于观察的人,他是一个决策者。   宋禾自己也越来越琢磨不懂米宝,他在这一年改变很大。再清晰一点定义的话,是和傅爷爷他们混了之后,改变很大。   米宝开始会找宋禾要广播站的文件,每天早上还会跟着宋禾去上班,一到新闻节目和国际时事时间,他就聚精会神听着,比宋禾还认真。   她会问米宝长大想干些什么,米宝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脸上是真的出现迷茫。   这也让宋禾有些迷茫。   她还以为米宝天天是想当官呢。   不过时间还长着呢,小孩嘛,梦想都是多变的。   宋禾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梦想,有想成为科学家,有想成为体操冠军,再大一些是想成为明星。等三观发育好,对这个世界了解更多后,她知道了“上清华还是上北大”这个问题是多么的愚不可及,然后梦想就变成上个985。   即使是从小没有梦想的咸鱼,在现实生活的一步步推着走的情况下,也会找到自己的人生路。   所以宋禾压根就不担心米宝,没有梦想也无所谓啊,多少人有梦想也难以实现啊。   反正一个暑假下来,三个人日子都过得很充足。   这也就导致了此刻三人根本无心上学。   宋禾出门前再次催促:“快速一点,好不好?我马上就要走啦!”   大娃没精打采:“那姐姐你先走嘛,我们等会儿会关门。”   宋禾:“不行。我怕你们等我走后更加磨蹭。快点快点,大娃你就别换鞋子了,这双鞋子又不脏!还有小妹,别抹了别抹了,这种天气抹什么百雀羚!米宝啊,你咋还靠在门上睡,你昨晚干啥去了?”   她被气个不行,直到拿起了院子中的扫帚,三个孩子才匆匆加快动作,没半分钟就把一切搞好,一溜烟儿的跑出家门。   宋禾站在门口,高高举着扫帚。   好一会儿哼了一声,咕哝道:“……就是欠打。”   就在此刻陆清淮从拐角处走出来,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陆清淮:“小禾同志你这是怎么了?”   宋禾默默放下手中扫帚:“扫蜘蛛网呢,怎么了?”   陆清淮看了眼大娃他们逃跑的方向:“……”   他点点头:“有事找你。请问你今天方便吗?我想找你借自行车。”   宋禾:“方便,你想去县里?”她把自行车从院子中推出来,“我今儿也得去县里,不过是坐马车去。”   陆清淮接过自行车:“对,我要去医院给老师拿药。”   宋禾这时在锁门,听到他这话担心问:“俞老师怎么了?”   “老毛病了,老师他心脏不太好。不过这段日子好了许多,多亏了你和小妹的照顾。”   陆清淮不好意思先骑着自行车走,于是在宋禾后头慢慢跟着。   宋禾多问了几句俞老师的事儿,等到了公社广场,大概把俞老师的家庭情况搞了个明白。   俞老师和钱老师是青梅竹马,当年有过一个孩子,三岁时又夭折了,后来两人再没有孩子。   也是因为这事儿,导致两人身体出现问题。   钱老师的耗费几十年时间调养回来,可俞老师的却难治,心脏上的病更是看了无数的医生都没办法彻底治好。   他们两个都在首都的大学任职,家庭富裕,双方都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   再有就是宋禾从陆清淮的话中猜出来一件事儿,陆清淮从小是在俞老师和钱老师家里长大的。可双方之间又不是养父母和养子的关系,却又是家人关系。   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说到此事时一笔带过,让宋禾不禁想起陆清淮好像从没提起过他的家庭,一句都没有提过。   破房子中傅爷爷他们经常会说想给家人里寄信,俞老师钱老师也会说给学生寄信。   只有他,从来都是帮别人寄信。   而且他自由度颇高,她听练主任提过一嘴,说陆清淮是自愿跟着俞老师夫妻俩人下放的。   宋禾心中有些好奇,但怕触到人家的伤心事,也就不再继续询问。   此刻广场上停着四辆马车,有两辆都是公社从附近村里借来的。   不但借了马车,连赶车的人都有借。   小李冲她摇摇手手:“哎,小禾,你自行车呢!”   宋禾就懵逼:“咋啦,马车上坐不下?”   小李点点头:“这些小孩刚好够坐,思思和小晴回家骑自行车去了,她们到时候各载一个人,程萍还得你来载呢。”   宋禾忍不住挠头,指指后头:“可是我的自行车都借给陆清淮了,这坐不去咋办啊。”   她总不能还朝人家把自行车要回来吧?人家是去给俞老师拿药的。   陆清淮骑着自行车停在他们旁边,疑惑问:“是不是你们要用自行车?”说着从自行车上下来,“那宋禾你拿去吧,我走着去就成。”   宋禾犹豫一会儿,看着小李:“真不能挤了吗?”   小李摇了摇头,“顶多再挤一个,我这辆马车前头把上还可以坐一个人。”   每辆车上都坐了12个小孩,已经是很拥挤了,连个空隙都没有。而且小孩嘛,不像他们大人,总得更注意一些安全。   宋禾无语,看看马车,又看看自行车,转头对陆清淮道:“你骑吧,载我去。”   陆清淮愣了,呆在原地:“啊?”   宋禾没忍住拍拍自行车:“啊啥呀,你会骑但是不会载人?那没关系,我载你也成。”   陆清淮有些手足无措:“不是,我会载人……”   “算啦算啦!”宋禾打断他的话,一把坐上自行车,头朝后示意两下:“上来,我载你!”   陆清淮:“……”   “啧,上来啊,你怕我骑不稳把你摔着了啊?”   她再次催促说道。   小李看宋禾这里有了办法,于是回到马车上,慢慢赶着马车朝县城而去。   四辆马车齐齐出动,后头还跟着几辆自行车。   宋禾是骑在最后头的,后座上坐着陆清淮。   陆清淮就恍恍惚惚,为什么他会坐到了后座上?   这会儿两只手紧紧抓着后杠,身体也尽量离宋禾远远的,连她衣服都不敢碰。   只是,自行车快速前行,那风也吹得猛烈,于是陆清淮总觉得自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像什么花香,又像是肥皂的独有干净味道,闻得人脑袋发懵,有些晕乎。   因为马车赶的慢,所以他们自行车也快不了。   一段半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宋禾骑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   因为后头坐着个大男人,宋禾到后期越来越累,疯狂后悔刚刚为什么不让陆清淮来骑。   “终于到了!”   一行人到达指定的目的地点,所有人顿时长舒一口气。   宋禾对陆清淮道:“我们比赛就在这个广场上进行的,还不晓得要比到什么时候。如果你拿完药出来看到我们还在比,就先回家或者等等我们也可以。如果我们先比完了,那我会在广场上等你,就在那棵树下。”   陆清淮点点头,道谢后离开。   边走着边想自己待会儿要不要买些礼物送给宋禾道谢。   只是,他摸了摸口袋,自己好像没钱了。   东方太阳渐渐从山顶上升起,光芒洒在大地上,驱散了清晨的那一股凉爽意。   广场上聚集了许多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快吵翻了天。   同时广场外围也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今日是开学日,有报道完不需要上课的学生,有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还有县里没事干的人,都慢慢聚集到广场周围。   广场上也拉了个大横幅,上边写着“平和县大合唱”这六个字。   合唱的木头阶梯也准备好了,宋禾上去踩了踩,发现很稳固才放心。   大合唱快要开始,领导和记者都准备就位,宋禾正着急忙慌地组织着小孩排队。   上场顺序在几周前就已经抽好了,宋禾是四号,不算好也不算差。   只是湖前公社幼儿园就有点手背,抽到了第一。   李红终于察觉到当初宋禾说让她早点儿排练是什么个意思,那歌是真的早点排练啊!   这段时间她们幼儿园差点被那几句“阿郎赫赫尼那,赫赫雷赫赫尼那”搞个半死。   后来还是宋禾提点让她们幼儿园专门选一个孩子出来唱这几句,其他部分再共同合唱这才让她们能够顺利排练。   大合唱很快开始,这下子不仅是宋禾几个紧张,就连好些小朋友都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开始紧张起来。   有个小姑娘紧紧抓着宋禾的衣摆,惶惶不安:“老师,咱们要上去唱歌?下头好多人呢。”   宋禾蹲下身子半抱住她:“没关系的,你们当初不也在幼儿园里唱给爹娘爷奶听了吗?”   她当时就是怕小孩们害怕,所以专门让公社里的人到幼儿园中听了几节课,这才把这些孩子的胆子磨大一些。   旁边另一个女孩子倒是跃跃欲试,看着台上的演唱很是激动:“小谷你别怕,咱们就把底下坐着的人当南瓜,走动的人当鸡鸭,这样想就不紧张啦!”   宋禾:“……”倒也不必如此,更不必讲出来。   被她这么一说,小谷还真没那么慌张了,憋了好半天道:“我想不出来,他们不像南瓜和鸡鸭。”   “那你、那你唱歌的时候,就想着自己在家里,对着鸡鸭唱就好,不要看他们,咱们看……呃看,看远处的树和石头!”   “好,这我就不怕了!”   宋禾再次无声叹气,小孩的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啥呢。   湖前公社的大合唱开始。   宋禾看着他们,等他们唱完后,都不需要看到领导的表情,就能知道湖前公社垮了一大半。   后头合唱的,怎么会抢领唱的拍子?   这是没练好哇,人家领唱的都没唱完,合唱的就开始唱了。   最后还有好些没张口的。有个小孩估计是年纪小,竟然坐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块地瓜干来吃,把下面的人看得哭笑不得。   程萍赶紧教育道:“咱们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可不能这样,想想铁轮,想想奶糖。”   “才不会,我们才没有那么傻呢!”   “对啊,小禾老师说练了这么久,才不敢在最后的关头掉、掉……”   “掉链子。”宋禾默默补充。   “对!这样就亏本啦。”   宋禾欣慰地点点头,这些小孩还是很有智慧的。 第63章 南泥湾   早上的阳光还不会很炽热, 宋禾越发庆幸她们抽到4号,若是抽到十一二号,那不得等到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上台?   此刻已经轮到三号, 在他们上场时, 宋禾就组织小朋友们到一旁排队。   当她看到好几个记者在那拍照, 甚至有个领导压根没认真听, 而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 宋禾就懂了, 她们就是一工具人。   好吧, 没关系,就当锻炼小孩。   宋禾心宽,况且这次的奖励有些丰厚,大家就共赢呗。   三号幼儿园是县城解放街道幼儿园, 这个幼儿园的合唱整齐度明显就比湖前公社的好得多。   程萍几人听了她们的心中就有些压力, 等看到领导旁边,那两个大大的保温瓶后, 压力就更大了。   “小禾,你瞧见没,保温瓶!”   程萍很震惊,不可思议问:“这次的奖励不会是保温瓶吧?”   宋禾认真看两眼, 心中也馋:“不晓得,估计是,要不然摆两个保温瓶在这儿干啥。”   保温瓶后头还有一个袋子, 也不知道是啥东西,她猜测不是糖果就是饼干。   县城的人晓得广场上有热闹看时都往这里赶来, 周围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声音也渐渐嘈杂。   直到工作人员叫了好几次“安静”后, 人群中的动静才变小。   宋禾掏出水壶,让每个小孩仰着头喝了一口薄荷水。再往几个脸蛋发热的小孩脸上拍点冰凉的清水,等温热的风拂面吹来,脸上冰凉冰凉的,舒服极了。   “精神没,待会儿可不准睡!”宋禾蹲下身小声道。   “精神啦!”   小朋友们回答的声音此起彼伏,引来记者关注。   “咔嚓!”   这个场景被定格。   照片中,一群小孩在太阳光底下灿烂笑着。宋禾蹲在地上,给一个门牙掉了两个,脸上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整理头发。   她们头顶上红旗招展,随着风猛烈飘动,在阳光底下仿佛散发着光芒。   这位记者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这张照片拍得棒极了!   随着最后一句歌词结束,解放街道幼儿园下台,终于轮到河西公社幼儿园。   “河西公社幼儿园,合唱曲目《南泥湾》!”   话音刚落,下面传来鼓掌声。   小孩们怀揣着对推铁环的向往,乖乖排队站到台上,成了目前为止最先站齐的一对。   对于小孩而言,不管唱得如何,守规矩就是一个很大的加分项。   宋禾心脏砰砰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队伍排好后,宋禾选定的的领唱小雅走了出来,她礼貌鞠一躬,报曲名,然后开始唱歌。   宋禾看到这一幕心就蓦地放松。   开头的人没垮就好。   训练近一个半月,不说唱得怎么样,但是绝大部分的小朋友都没有跑调。   “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轻快的歌声阵阵,稚嫩的童声从广场传到周围,原本有些躁动的心立刻恢复平静。   “很不错!”宋禾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她转头一看,竟然是郑奶奶。   郑奶奶看着台上夸赞道:“能唱成这样就很不错,足够整齐,中间男女孩分唱的部分也很棒。”   宋禾十分惊喜:“郑奶奶您来了。”她又看了看郑奶奶后头的姑娘,喜出望外道:“小花也在!小花报名完没,学校要上课不?”   小花腼腆一笑,偷偷牵住宋禾的手:“报完名了。”   宋禾摸摸她辫子:“那就好。”   小花这两根辫子养得乌黑亮丽,她如今是个十三岁的大姑娘。亭亭玉立眉清目秀,脸蛋还圆圆的,眼睛黑亮,是最符合当下审美的女孩子。   郑奶奶把她教得非常好,几年前就帮小花把名字改了,把“李小花”改成“李薇”。秀珍婶子知道后强硬地让村里人不准再叫“小花”这个名儿,而是得叫“小薇”。   照秀珍婶子说,以后她家小薇是得去文工团当兵的,怎么还能留有小花这个“土名”?往后小薇一丝黑历史都不能有!   不过宋禾叫惯了,经常会把原名脱口而出,小花本人看着也半点不嫌弃“小花”这个名字,甚至还挺喜欢的,不止一次说过以后就叫“小花”便好。   宋禾想了一下,好奇问:“小花是上初中了吗?在哪个中学上的初中?”   小花说起这个有些开心:“在铁道中学。”   宋禾惊讶,有心再想问问时,发现台上的小孩们正唱到最后的合唱部分。   她立刻集中注意力听着,旁边的小花似乎比她更加认真。   小花沉浸在歌声中,想起当年在幼儿园的那次合唱。   好像也是这个年纪,这个季节,可转眼间,自己已经上了初中。   合唱结束,台下立即传来掌声,远比前几次更加热烈。宋禾几位老师手都拍肿了,立刻跑上前去,引着小孩们下楼梯。   还没离开场地,有些小孩就迫不及待问:“小禾老师,我们刚刚唱的咋样?是不是很好听,铁环啥时候给我们呢!”   宋禾护着小孩们到阴凉的地方:“咱们回去再说好不好,铁环迟早会有的,先给下面一个队伍让让路。”   小孩儿们心心念念的就是铁环,得到宋禾确定的话后便心满意足,乖乖坐在地上。   合唱进行的十分之快,宋禾估摸着才过半个小时,他们就已经唱完。   十二只队伍唱下来,估计也就一个半小时,再加上零零碎碎的事儿,例如颁奖之类的,恐怕两个小时就能用完成。   果然是走流程,恐怕组织这场活动的领导也不想多浪费时间。   宋禾觉得接下来没什么看头,拉着小花到一旁说悄悄话去。   她接着话题道:“铁道学校听说是很好的中学,每天上高中的人数可比其他中学多。”   小花开心地露出两个酒窝:“奶奶也是这么说的,她说不要着急去当兵。现在好些文艺团大规模裁人,可是不出两年,肯定又得招人,要不然就青黄不接啦。”   宋禾点点头,这话倒是。   因为这场运动的影响,文艺团好多人都转业,可等到六九年和七零年,将会大规模招生。   等到那时,像小花这种读了初中的姑娘将会很有优势,学历这东西总是越高越好的。   宋禾又问:“那郑奶奶有说让你去哪个部队吗?”   小花摇了摇头:“奶奶说会再帮我看看,也会写信找人帮我问,现在还不能确定。”   宋禾表情顿时有些复杂。傻孩子,估计是郑奶奶想把你送到大军区的文工团里去呢!   当下各个部队的文工团也是不同的,分为业余和专业。甚至每个省份的文工团更是不同的,有的省条件好些,有的省就稍弱一些。   比方说各大军区、各个兵种等等的文工团算是一档。   而省军区,军分区等等又算是一档。   郑奶奶要想把小花送到省军区或者军分区中去,那非常容易。她人脉颇多,加上小花自身能力又强,只要等到时间到了,有部队来招,那便可以顺利进入。   可郑奶奶至今还在为这件事奔波忙活,那必定是想把小花送大军区的文工团中。   小乡村的女孩想进入首都等地的大文工团,恐怕不大容易,单单就是有无资格参加招生这一项就很悬。   宋禾真心为小花感到庆幸,庆幸有个郑奶奶为她无私付出。   打从上小学起,她就在郑奶奶家住着,秀珍婶子给的粮食肯定不够小花每周的开销。   单看小花脸上那圆乎乎的肉,就知道不是每周的几斤粮食能吃出来的。   估计小花平日是肉蛋不缺,这才能养出这么健康的身体。   人生的机遇这事儿,是真的奇怪。   多年以前的小花,想不到她会遇到郑奶奶。现在的小花恐怕也想不到,往后她或许会站在大军区的大舞台上,进入顶级的歌舞团。   宋禾心中感慨似的叹口气,倒是想看着小花能走到哪一步。   周围人围观的人慢慢变少,大合唱也慢慢走向尾声。   宋禾看惯了后世的合唱,觉得今天的有些无聊。   可其他人却不这么觉得,程萍几人看得十分投入,就连小朋友们都站起身垫脚观望。   终于,最后一支队伍唱完了,宋禾心神一震,立刻站起身望着远方的领导。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领导席上有一个人站起身,左顾右盼后,匆匆往宋禾他们方向走了过来。   宋禾心中一紧,她对名次不太在意,可不代表着幼儿园其他小朋友就对名次不大在意。   小朋友们花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排练,如果能得个头名,那一定是能大大鼓励他们的。   最关键的是那两个保温瓶啊!   这保温瓶可实用的很,大夏天看不出来。可大冬天要是有一对保温瓶,别说幼儿园的孩子,就是她们老师都会轻松不少。   只见走过来那人急忙问:“是河西公社的宋禾吗?你们河西公社幼儿园是冠军,你现在快些带着同学过去拍个照片。”   他说完,还不等宋禾问话,就又匆匆忙忙转身走了。   然后宋禾就眼见着他向领导席奔跑而去,飞快站到席中角落,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相机。   宋禾:“……”   “同学们,排好队拍照去。”   不拍白不拍,虽然县里有些领导骚操作很多,可归根结底也会给她们带来好处。   就像这次,领导们想上一回报纸。可必定也会带着她们河西公社幼儿园上一回报纸呀。   “来大家站好队,123,茄子!”   “咔嚓!”   “小禾老师,刚才为啥要说茄子?”   “为什么不说南瓜呢,黄瓜也行,我爱吃黄瓜。”   宋禾抱着一个个小孩坐上马车:“因为说茄子露牙齿呀,不信你们多试试。”   “哎,真哒!”   四辆马车齐齐朝着河西公社方向而去,“茄子”声此起彼伏,从县城响到了公社。   *   县城中。   热闹过后,留下一地瓜子壳。   广场中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唯有几个老人拿着大扫帚,发出簌簌的扫地声。   大树下,宋禾生无可恋的站着。   她自行车都骑到县城口了,突然记起来陆清淮还没从医院回来呢。   她就说自己怎么总感觉忘了什么?   原来是忘了一个人!   也是奇怪,拿个药怎么要拿久,大热天宋禾等得有些不耐烦。   终于,快十二点,宋禾都快眯起眼睛半睡过去时,远方终于出现熟悉的人影。   宋禾一个激灵地站直身体,刚想发牢骚,就连远处的陆清淮一瘸一拐地往她这边走来。   嗯?   她瞪大眼睛,这是咋了? 第64章 米宝思想   陆清淮这路走得有些艰难, 等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宋禾后,整个人速度更是慢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些丢面子。   耽搁这么久, 刚刚又听到沿路人在讨论大合唱颁奖的事, 他以为宋禾早走了,没想到还在原地。   陆清淮默默摸了摸脸颊, 不要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样子。   只见远处宋禾直直走了过来,仿佛被吓到一样, 不可思议问:“你、你怎么了?”   她咽下口水,实在想不到几个小时没见, 好好一个人, 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脸上青肿,嘴角还有血丝, 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身上衣服还扯破了一小块。   陆清淮有些不好意思看她, 耳朵微微发红, 摇摇头:“没……”   宋禾眼神清凌凌地看着他, 就透着一句话:休想骗我。   “好吧,是有事,我、我刚刚跟人打架了。”   陆清淮吞吞吐吐地说完这话,然后毫不迟疑补充道:“不过他们是三个人,我是一个人, 总的来说还算我赢。”   宋禾无语,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那你还挺骄傲的。”   她又看了看他手上提着的东西,接过来放到自行车的铁篮上:“你是刚刚去邮局拿了东西, 然后被人盯上?”   陆清淮这回很自觉的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嗯了两声。   “应该是, 我从邮局出来后又去了一趟废品收购站。那三个人岁数看着不大,也就十五六岁,我被他们跟了一路,走到梧桐巷子里就被他们三堵着。”   宋禾用力蹬起自行车:“梧桐巷子?东西有被他们抢走了没?他们有车没?”   陆清淮的声音似是被风吹散了一些,听起来闷闷的:“没车,在废品收购站买的东西被抢走了。”   他想到这里心里就抽抽疼,自己本来就没多少钱,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宋禾听了倒是松口气,药没被抢掉就好。   她心里想着,自行车方向稳稳一转,惊得陆清淮差点摔下来。   他看着方向愕然问:“你这是去梧桐巷子?”   宋禾嗯两声。   陆清淮心中顿时酸酸涩涩的,赶紧道:“咱们还是走吧,那小孩别看年纪不大,但是打架很狠。”他一个人勉强能打得过,加个宋禾恐怕不行。   宋禾啧一声:“走啥啊,我倒想看看……”   想看看是什么小屁孩,光天化日之下敢这么胆大包天。   这样等以后她来到县城取包裹时,也好避着他们走。   好危险啊,宋禾面上维持淡定,但心中啊啊叫,她这种包裹大户最怕这种人了。   只是宋禾这番心理陆清淮没get到,他其实是个很感性的人,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只有老师一家,这也就让他对老师一家之外的人有点淡漠。   并非是不想和人家相处,也不是不懂相处,他是很怕别人关心他,或者帮助他。   他是一个很害怕麻烦的人,很怕别人为他付出,因为这样要花时间和精力去回报人情和人际交往   老师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了他,给了他新生,所以陆清淮愿意放弃一切跟随老师来到这里,愿意一生照顾他。   同窗好友因为相同的志趣走到一起,平日陆清淮受到他们的帮忙,不出一周的时间也会回报回去。   可宋禾呢?   她从前给予的帮助,陆清淮尚且能够回报。   比如说宋禾借他一次自行车,他隔天就会帮宋禾劈柴挑水。宋禾端了吃的来,他也会到田里捉些泥鳅送给她家。   但这次不一样,陆清淮觉得这次宋禾是冒着人身危险在为他出头。   这让他心中无所适从。   陆清淮嗓子发紧,手紧攥自行车后杠,鼻头发酸道:“别去了,咱们还是回去吧,那些东西都不是很值钱。”   宋禾奇怪:“他们不是没车吗?怕什么危险。而且梧桐巷子有个小路可以去派出所,你是不是不晓得?”   这种人在县城中她很害怕的,无论如何也得告知派出所一声。   说着,宋禾从前铁篮掏出个布把自己脸包着,紧接着加快速度,对陆清淮道:“你坐稳了,我快速冲过去。”   陆清淮阻挡不及,宋禾一个拐弯,直直冲进梧桐巷子中。只见前方有三个站在路旁的少年。三人在偷偷分赃呢,突然看到有辆自行车速度奇快的冲了过来,当即被吓得一愣。   宋禾说时迟那时快,伸出手把一个黑脸少年手上的袋子捞过来,然后撒丫子地蹬自行车,自行车竟然给她骑出摩托车的架势!   要是自行车能飞,宋禾能把它蹬得飞起!   三个少年彻底懵逼。   反应过来后气得跳脚,拿起地上的木棍破口大骂地追了上去。   黑脸那位少年牙齿咔嚓作响,恨得牙痒痒:“狗东西,敢抢你爷爷的东西,狗崽种!气死我了,给我还回来,里头有老子的钱袋!”   他气的原地蹦了好几下,哐啷一声,把手上木棍往前头扔去!   其他两个追着跑的少年突然定住,转头气急败坏问:“钱袋!黑木头你把钱袋放那布袋里了!”   黑木头脸色十分难看,大吼道:“去追啊,快去追啊,人没影了!蠢货!蠢货去追!”   他喊的撕心裂肺,快要跑出巷子的宋禾听了压抑着发出笑。   宋禾来这里几年,可把县城摸得透透的。   比如说这会儿,她就从一个小路拐去了派出所。   这三人到哪里去追他们,都不敢来派出所追。而他们三人也不觉得她这名抢包歹徒会“自投罗网”来到派出所。   到达派出所门口后,宋禾长呼一口气,找个旮旯角停下车,将布袋丢给陆清淮,大喘气道:“看看啥是你的东西,还在不?”   宋禾拿起水壶,猛喝一口,擦擦嘴角歪头看:“嗯,咋了你,不会被吓懵了吧?”   陆清淮在后座上,直愣愣地看着宋禾,好似有些傻眼。   “看啥啊?”宋禾拿起布袋摇了摇,“你快看看东西少了没,我得去找公安了。”   陆清淮立即回神,慌张失措地打开布袋,翻两下,从里头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手电筒。   仔细看了几眼,怔怔道:“没少也没坏。”   宋禾点点头,拿过布袋低头翻了翻,惊喜道:“呦,还挺多东西的,这三个人也不知是抢的还是偷的,都是些值点钱的小物件,你那手电筒可能是最寒碜的。”   说着,她那掏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小袋子出来,这上头竟然还装了拉链。   宋禾拉开拉链,眼睛骤然瞪大:“卧——的娘嘞!”   她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会失态叫出声。   宋禾赶紧掰着陆清淮站好,然后躲在他后头数钱。   “一块两块,五块七块,呃……十五……十五块八,十六块。”   宋禾越数,声音就越平稳。   艹,看着一张张纸币把小袋子塞的鼓起,她还以为钱很多呢,竟然才十六块?!   宋禾心如止水,唯有钱包里的几张票能让她起点儿兴趣。   这个票里头可还有两张工业票和肥皂票瞧着就让人格外稀罕。   只是也不知道这三个小孩是不是从哪里偷来的,宋禾犹豫着能不能占为己有。   她想了想,还是把票证全部塞回钱包,然后带着布袋往派出所走去。   宋禾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陆清淮跟上来呀,你这好歹也算轻伤,总得从这钱里面抽几张来赔偿自己吧?”   陆清淮推着车跟在后头,看着宋禾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丝敬畏……   ——   派出所内,宋禾把赃物交给王朝明公安,认真诚恳道:“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气不过他们这群小孩抢人东西还敢动手打人,所以也把他们东西抢了过来,你们能找到失主吗?”   王朝明脸色复杂,他发现自己只要见到这姑娘,都不能喝水,要不会被呛到。   他定定神问:“不是,小禾同志你是说你抢了他们,而不是他们抢了你?”   宋禾点头又摇头:“首先,是他们先抢了我朋友,还打了他。”说着,她把陆清淮拉上前一步,仿佛有些不忍直视道:“啧啧,您瞧瞧,外伤就打成这样,内里还不晓得怎么样呢,要不要住院?要不要开药?甚至会不会有后遗症,这些都要钱!”   陆清淮:“……”在宋禾淡淡一瞥之下他点了点头。   宋禾很是欣慰,继续道:“其次,不是我抢他们,是我乐于助人,帮助公安取得赃物,这不能混为一谈。”   “最后,我能从他们手里抢到东西,还是因为他们放低警惕,而我又有车。”宋禾得澄清一下,“这真就是意外,再来一次我也不敢。”   她就怕等会儿公安还想让她帮忙,得先说清楚自己废得很,帮不上忙。   王朝阳也是服了,无语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你是啥意思。”   不就是想给朋友要赔偿,又给自己要奖励吗?   他接着又道:“那群小孩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之前就有人报过案了,但因为他们年龄还没到十六岁,再加上死活不肯承认,东西也找不出来,所以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宋禾心中一突:“不会等会儿还要我去指认吧?”   王朝明没好气看她一眼:“不需要,他们三年龄我都记着呢,昨儿就满十六了,今天我们本来也是打算去逮他们的,怕这几人扒火车跑走。不过现在是不担心了,你把他们的钱都给抢,不是,都给取了来,他们没法跑。”   宋禾这才放心,忙道:“您别透露我,我只想默默奉献,并不看重名利。”   王朝明:“……我原本还想私底下奖励你对搪瓷水杯的。”   宋禾表情肃然:“既然您非要给,那我肯定就收下来,不给您添麻烦。”   王朝明:“……”   从派出所出来后,宋禾得到两个搪瓷水杯,陆清淮得到半斤粮票和三块钱的赔偿。   宋禾把自己的脸包好,深觉自己没有白来干这趟,好歹挣到了两个水杯,以及在派出所中记了一笔“乐于助人、协助抓人”的话,心中就十分开心。   自行车骑出县城,骑到乡野马路上。   宋禾絮絮叨叨:“遇到这种事儿咱们就不能怂,怂一次,往后来县里都要战战兢兢的。”   “看似是你被抢了,只丢了一个不值钱的手电筒,可却放大他们嚣张的气焰,往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抢到别人(我)的头上。”   毕竟她经常去拿包裹,拿的频率可比陆清淮还高。   那三人连陆清淮这一米八多的大个男生都敢抢,她一个大姑娘肯定更是他们眼中的肥羊了。   宋禾胡话信口捏来:“还有就是,你是我朋友嘛,我肯定是得帮你出头的。”   主要是没他壮胆殿后,宋禾一个人不敢行动。   他一个人能打那三个人,还能保证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不被抢,证明陆清淮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宋禾经过严密分析,才敢兵行险着,要不她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而且她还机智的把自己脸给包住……等等,宋禾脚下动作微微一滞,她好像没给陆清淮包脸。   算了,就这样吧。   ……   道路两旁有树木,树荫遮下来,给他们增添了不少凉爽。   前边宋禾不断说着话,后座上陆清淮不停点头说嗯,眼中慢慢浮现几抹笑。   她好善良啊,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善良的人。   从前只觉得她有超乎年龄的成熟,做事圆滑干练。   可这次陆清淮却觉得看到她不一样的一面。   好能说啊,好善良啊。   ——   回到公社,宋禾在家门口停下,等陆清淮走后,抱着搪瓷水杯摸了摸,把它放在桌子上。   好了!家里的杯子齐了,以后她再也不要跟小妹用一个杯子了!宋禾十分高兴。   高兴完后宋禾匆匆赶去幼儿园。   幼儿园中小孩们在上课,宋禾看到办公室中摆着三斤的饼干还有两个保温壶,心中高兴立刻加倍。   宋禾眼睛发亮:“这个保温壶可大了,比我家的还大。我家的那个好多年前买的,用还很好用,就是体积只有这个的一半。”   旁边几人也稀罕这玩意儿,她们自个儿家中都还没有保温壶,没想到竟然在幼儿园用上了。   有了这个以后,冬天时就不要跑到宿舍那边去烧火装热水。小孩们,还有她们随时都可以喝热水,甚至还可以用热水洗手。   她们已经迫不及待期待冬天的到来了!   看完两个保温壶,宋禾又打开那袋饼干。   饼干是当下最流行最普遍的动物饼干,就是饼干上印着动物简图,吃着酥脆香甜。宋禾家就买了很多这种饼干,每天晚上肚子饿了,就拿它泡牛奶喝,好吃极了。   说实话,宋禾觉得县领导有些小气,这三斤真没多少,她家每次买都是一斤一斤的买,很快就吃完。   这三斤恐怕就是幼儿园每个小孩分一块,或许还不够分。   这次大合唱的事情忙完,幼儿园的事儿就可以告一段落。   这天,宋禾排完下周的班,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伸个懒腰回家去。   其他老师需要一天到晚跟着小朋友们待在幼儿园,但是她不需要。她又没拿幼儿园的工资,也不怕别人不服。   宋禾回家是有正经事要干的。   她发现在她忙得累成狗的这段时间里,三个小孩趁着她偷偷成长了。   不过成长成啥样,好样还是坏样她没搞清楚,所以得把重心当回家庭中。   今天是周末,大中午的宋禾看着饭桌上的一盘酸菜鱼,心中彻底是对大娃服了。   不是对他的手艺服了,而是对他不花费一分钱,就这么空手套白狼搞到这盘水煮鱼服了。   大娃脸上表情从期待宋禾夸他,到这会儿害怕宋禾骂他。   还颇为委屈地低着头瘪着嘴:“姐姐,我没做出线的事。”   宋禾无语:“我知道。”   这世上还真没有大娃挣不了的钱,在这种社会背景和她的严防死守、各种限制之下,大娃竟然还能从知青手中赚到东西!   宋禾真就觉得自己以后别拜财神,直接拜大娃好了。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嘴巴:“说吧,你这又是怎么从人家手里抠过来的?”   大娃看到宋禾动筷子了,知道姐姐没怪他,于是脸上表情顿时发生变化,露出个灿烂笑容。   他嘚瑟道:“楚怡姐姐他们做出来的饭没我做的好吃。我上回看到他们忙活半天把酸菜鱼做得稀烂,所以前几天也做了一次酸菜鱼,然后他们今天就又买了一条鱼回来找我做啦!”   这就叫:宋大娃钓鱼——愿者上钩!   大娃深深被自己的智慧给折服了。   哎,不过如今也就只能赚一小盆鱼玩玩,过过瘾。   宋禾面容稍稍有些复杂。   很好,没有涉及到钱,没有涉及到票。   大娃帮忙做菜也只是邻居之间帮个“小忙”而已,而他们给的鱼也不是报酬,是邻里之间的“礼尚往来”。   宋禾搞清其中逻辑,又问:“所以你们是怎么分成的?”   大娃乐得摇起来:“楚怡姐姐他们说随便我,但我是想做长久生意,当然不能让她们吃亏!所以他们是一大盆,咱们就这些。”   楚怡姐姐说他做得菜太好吃了,还说要把自家寄来的排骨给他做呢。   大娃粗略算算,依靠这门生意,他们家能省下一笔买菜钱,而省到就是赚到!   宋禾看着大娃那偷笑的表情,无语望天。   这孩子她也只能压到这种程度了,也也算靠自己劳动赚钱,而不是像之前那样雇佣别人抓蝎子赚钱,还行还行。   宋禾吃着饭,在心里给大娃打个一个勾,代表他的成长还算好,自己还能把控得住。   接着,宋禾慢慢把眼光移向小妹。   可惜小妹咬着筷子,眼睛直瞪瞪看着一处,那手还在桌子上不停写着什么,一看就晓得她心中又在琢磨题目呢。   宋禾这会儿也不好打断她的思路,心中暗暗记下要矫正她这个毛病。   接下来就是米宝。   宋禾看着躲避她眼神的米宝,心中一叹。   这才是最危险的小孩,看来以后要多把心思放在米宝身上。   吃过午饭,今天轮到米宝洗碗。   他洗完碗从厨房会来后,看到姐姐还坐在院子树下的竹椅上。   宋禾手上拿着蒲扇,慢慢摇动,眼睛半阖仿佛快要睡过去。   米宝搬把小板凳,放在竹椅旁边,然后坐在板凳上静静不说话。   风一吹,把树上藏在绿叶中的枯叶吹下来,吹到半空中飞舞几下,然后慢慢落到宋禾身上。   宋禾惊醒似的突然睁开眼,坐直道:“米宝洗完啦,姐姐想跟你说些事情。”   米宝仰着小脸,点点头。   他早就猜到姐姐要找他聊天了。   宋禾摸摸他的头:“是说一些姐姐也很烦恼的事情。”   米宝头发软软的,还特多特黑,宋禾非常喜欢摸,总有一种撸猫的感觉。   他的长相和宋禾三人相像,仔细看却又有明显不同,他好像更加清秀,眉眼处给人一种清冷感。   小时候还会有婴儿肥,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婴儿肥也在慢慢消失,少年气在慢慢出现。   宋禾单看他五官,就能想象到以后米宝长啥样,大概率长成能出道的模样。   她定定神,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知道外头的情况吗?嗯,就是咱们国家的情况,姐姐这阵子越来越心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想找你讲一讲。”   米宝抿抿嘴,姐姐还是把他当小孩哄,一点都没用心骗他。   心中虽这么想着,但面上还是点了点头。   宋禾又捏捏他的脸:“我不小大娃和小妹,是因为他们都不停广播晓得不。只有你会听,姐姐觉得你有睁开眼睛看外头的世界!”   米宝无奈:“晓得啦。”   “跟个小大人似的,都不可爱了。”宋禾把他头发抓乱吐槽。   在米宝快要受不了之前,宋禾开始进入正题,她大概的把当下社会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她来自后世,知道的会更加全面一些,有的事练主任都不晓得,可她看到报纸上的人名后,就会回想起来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事。   宋禾这次说的不再隐晦,而是说得很清楚很明白。   说完后,米宝听得一怔。   好半天突然问:“那姐姐在苦恼什么呢?”   宋禾叹口气:“苦恼未来呗,傅爷爷他们会回去吗?咱们未来又会去哪儿呢,是不是一直待在平和县,等你们读完高中了,是去县里找份工作,还是回到公社,或者李家村种田呢?而且,姐姐还想着高考,还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高考呢。”   米宝表情慢慢变严肃,过了很久,久到宋禾以为他不想说话,沉默了,米宝才突然发声。   他摇摇头:“不会的。”   宋禾转头看他,就见米宝肯定说道:“不会的,不会这样,迟早会高考的。”   莫名地,她听了心脏砰砰跳:“为什么?”   米宝手紧紧抓着竹椅把手,认真道:“姐姐,我们杜老师曾经跟我说过隋唐,我还记得,科举制就是在隋唐才开始有的。你数数,隋唐离现在都多少年了,我们不可能越生活越回去。”   他挠挠头,不知怎么去把自己心中的话表达出来,半晌后突然道:“傅爷爷说过一句话,事物发展的前途是光明的,可道路却是曲折的。我现在还没太搞懂,但我觉得他这话很正确,咱们现在就是在曲折的道路上,未来一定会光明。”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风吹动树叶,斑驳的阳光也随之摆动。   宋禾愣住,她眨眨眼睛掩饰自己的震惊,又摸了摸米宝的头。   这会儿轮到她无话可说了。   她来自后世,能知道这些很正常。   可米宝却是土生土长的当代人,还是个小孩,他却能琢磨出来这些东西。   傅爷爷老说米宝很善于思考,宋禾一直没在意,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家四口都是善于思考的人。   可这……宋禾起身匆匆给自己倒了杯薄荷水冷静冷静。 第65章 几斤棉花   时间一晃晃到冬日。   进入十一月, 天气便寒冷下来。公社里上了岁数的老人直喊骨头冷,每天要在空地上烧个树桩子取暖才行。   有丰富人生经验的老人说了,今年是个大寒年。好些年轻人原本不大相信, 可当十二月初, 第一场雪下降之后,这些人却冷得半夜哆嗦着身子起床找厚被子。   不过这天气越冷, 这些老人反而越开心。   就一句话,瑞雪兆丰年。   他们望着白雪皑皑的山头, 眼中满是对来年的向往。   宋禾家前几年不缺布料,来公社工作后她手上也不缺布票。每到布票快过期时, 她就会换成一匹匹布, 仔细保存在箱子中。   不过布虽是不缺,但她缺棉花了。   棉花在这时是个稀罕玩意儿, 宋禾攒了好几年的棉票,可能只够采购一床四斤重的新棉。   所以她这会儿就纠结, 到底是把四斤棉花分两份, 掺着旧棉一起打被子, 还是再寻摸寻摸,看看能不能再搞个几斤棉花来。   她们家的被子睡了这么些年,已经睡薄、睡硬了。每年都需要拉到李家村的李八叔那儿请他帮忙打一下,否则“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这句杜甫名句就会明晃晃地照进现实。   可棉花哪是这么好搞的, 如今县里管的越发严格,供销社买不到的东西,只有传说中的黑市才能买得到。   宋禾是真没这个胆子去黑市。   刚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两年, 她对黑市还挺感兴趣。   但等到黑市真的出来, 县里许多戴着红袖章的人到处巡逻后, 宋禾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就平静了。   后来又看到有人因为在黑市投机倒把而被抓去蹲牢子,甚至发配到农场做苦力时,她更是彻底死了这心,那几日吓得跟个鹌鹑一样,再不敢想去黑市的事。   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可是当下,人们若非走投无路,或者胆大包天,一般来说不会去黑市。   宋禾托着脸坐在书桌前,心中把黑市这条路给划了。   供销社没票买不到,黑市没胆不能去,那就只能——   找主任!   宋禾飞快站起身,把厚棉衣穿上,再戴一个能把两只耳朵包住的帽子,捂着手出门。   这会儿才七点多,门外的雾气还未散,路边野草上挂上白霜,一阵风吹过来,仿佛能把人的骨子吹得刺疼。   “打水呢!”   宋禾听到旁边有动静,转头一看发现是陆清淮在井边打水。   陆清淮点点头说嗯。   宋禾吸吸鼻子抖抖肩膀,看着他都觉得冻得慌,边往门外走边道:“你就穿这些衣服不冷吗,可真扛冻。”   她在后世也是很扛冻的,大冬天的穿短裙,丝袜只加薄绒,冻得她上课时疯狂搓大腿。   可来了这里后,到了冬天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哪敢出门,更不敢和陆清淮一样袖子给拉到手肘处。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宋禾也就随口一说,说完匆匆跑走。   站在原地的陆清淮顿了顿,把自家水缸的水挑满后,也帮宋禾院子中那半满的水缸给挑满。   她这么怕冻,他就帮个忙吧。   另一边,宋禾跑出幼儿园,来到练主任办公室。   “哎,练主任呢!”   宋禾敲门没人理,跑到一旁去问小柴。   小柴低头疯狂写资料,只抬头看了宋禾一眼,边写边道:“练主任进县城去了,得中午才会回来。”   宋禾好奇:“这大冷天的早上,练主任进县城干嘛?”   小柴摇摇头:“具体事儿我不太知道,但好像是跟入党有关。”   入党?   宋禾心中一动。   话说她这个后世的党员,在当下能不能入党?   宋禾顿时不急着回去了,搬一把椅子坐在小柴对面,撑着手看她写资料。   哎,年底就是忙,她自个儿昨儿也被广播站的一堆事儿给忙死。   等待过程中闲着没事干,宋禾干脆帮小柴一起写。这姑娘写字实在太慢了,她看了实在受不了。   大约十一点半时,外头传来自行车的声音,宋禾放下笔快步走了出去。   “主任!你终于回来啦!”   练秀安停好自行车,推开办公室的门,给自己从热水壶中倒一杯热水,呼呼两下喝一口后才有空看宋禾。   她双手抱着搪瓷缸子:“说吧,有啥事儿?”   宋禾把门关紧,开门见山问:“主任,你说我能入党吗?”   练秀安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耳朵怎么这么灵,今儿早上县里才打电话来,你怎么就听到消息了。”   宋禾转手卖了小柴,无辜道:“是小柴跟我说的。”   练秀安无语:“你俩就一个狼,一个狈。平时消息是互通的,等我一问话都会把对方拉出来顶锅。”   宋禾:“我把她当好姐妹嘛,姐妹就该互帮互助的。”她紧接着又道,“好了主任你别转移话题,我这种能不能入党?”   练秀安叹气,把水杯放在桌子上。   “这事儿我咋说得准,你可以申请,申请后再由咱们基层党组织初步调查考核,就这步都挺费劲的,没个三五年难成。”   要她说宋禾挺吃亏的,入党后以后再去县里开会,说话都有分量。   当初她提交的那个报告多好啊,说是想要办好幼儿园,那么幼师就是重中之重。   看样子县里人是听进去了,有风声说县里想搞一个县立幼儿园。不但收孩子,还招收老师,是全市范围内招收老师。这个幼儿园既是幼儿园,又是幼师学习基地,把培训好的幼师源源不断输送到全市各个幼儿园中去。   不过这事儿还未确定,练秀安想为宋禾争取,都不知该如何争取。   若她本人是个党员,恐怕到时候不需要她帮忙,宋禾自己就会被招走。   宋禾听到练主任的话有一瞬间懵逼,这个年代入党这么难吗?   考察得要三五年?   练秀安有时觉得宋禾知识面很广,有时又会被她的一些无知给惊讶到。   她无奈道:“有些人一辈子都在考察晓得不。入党真不是那么好入的。从积极分子到发展对象,再到预备党员,这一道道审核下来,没个三五年完不成。”   宋禾认真记下,继续问:“审核又是什么个审核法?”   “你咋这个都不晓得。”练秀安用自己经历给她科普,“我当初还去党校学习过,还被调查了群众基础,最后要有两个党内介绍人,通过党员大会表决,这样才能成为预备党员。”   她又道:“再说预备党员到正经党员,这个也得经过一定的时间,估摸着是一年。我觉得你这会儿递交申请,就算一切顺利,没个三年真无法入党。”   宋禾听完她的这番话,两眼都发木了。   敢情这么难?!   宋禾好半天缓过神:“主任,那我现在能写申请吗?”   练秀安点头:“能啊,当然能。你写了我帮你递上去,以后每个月再写一篇思想报告,就这样等着吧。”   哎,这种事真看运气。   宋禾心中把流程过了一遍,发现还真的三年打底。   不过没关系,她时间多着呢。   说完后,练秀安就开始赶人。不过宋禾还有一件大事没办呢,怎么可以走。   她脸上表情一变,笑笑问:“主任不晓得您手上有没有多余棉花票?”   练秀安拿笔的动作一顿,头都不抬飞快道:“没有,这玩意儿哪里是有多余的。”   宋禾幽幽叹声气:“今年冬天难过啊,我家三个小孩,全靠我一人顶着,哪天冻着了改咋办啊……”   练秀安无语:“你家都算难过了,那谁家还敢说好过。”   宋禾脸上满是忧愁:“主任我真不骗你,我家别的不缺,棉花是真缺。”   练秀安实在怕她纠缠:“你要多少?”   宋禾心中一惊,这玩意儿还能问她“要多少”的,难道她要多少就会给多少?   她心中高兴,但表情不变,手上试探地比划出一个“十”。   “十斤!”练秀安想啐她一口,挥挥手干脆道:“别找我,你抢去吧,抢劫来得快。”   她家小弟在运输队,平日常跑的省是棉花大省,私底下也有偷摸干一些事儿,所以自家是不缺棉花的。   可再怎么不缺,十斤也拿不出来!   宋禾赶紧道:“八斤,那八斤总成了吧。我到处搜罗了这么久,也只搞到四斤棉花,一床冬被都没法做。主任,我真太可怜了。”   练秀安按捺住气,斩钉截铁道:“六斤,我只有六斤,再讨价还价一斤都不给。”   “好!”   话音刚落宋禾飞快回答,她以为能从主任这儿拿到两斤都不得了,没想到她手里棉花还真多,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   不过宋禾不是一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   俗话说得好,鸡蛋好吃就成,还管它是哪只鸡生的吗。   宋禾也不是白拿这几斤棉花,她真不爱占人便宜。不仅按照供销社的价格给了价钱,寻思着年底节日多,还从肉铺大叔那买了一斤肉,又从空间中装了三斤白面,然后偷偷送给练主任。   这些年随着家里小孩渐渐长大,她也不敢在饮食上太出格。最主要的是,如今做饭的人是大娃,她再不能时时续米缸了。所以空间中的米面油还真没有被消耗见底。   ——   这天一大早,宋禾带着两床被子两床褥子,还有几件旧棉衣和新棉花,坐上李八叔的顺风车到他家去弹棉花。   李八叔看了都羡慕:“这棉花成色好,是个好棉花,你哪里搞来的?”   宋禾不好把练主任供出来,只笑笑道:“我就供销社买的,但是售货员说只有这一批的棉花是这个样,后来我又去买了四斤,成色就有些比不上原来的了。”   说着,宋禾把自己用票买的那四斤棉花放到李八叔面前,李八叔点点头:“确实没那六斤来得好。”   宋禾喝一口李八婶端来的开水,想想道:“叔你就帮我把成色好的这六斤棉花分成三份,其中一份帮我留着,另外两份打成一床被子。”   李八叔:“另外四斤呢?”   宋禾:“这四斤掺和旧棉絮,也打两床一样重的被子。”   她原本是想大手笔地给自己换一床崭新六斤被的,可昨天晚上送小妹去俞爷爷那儿时,发现他盖的被子还没她的厚,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破房子中除了俞许一家外,其他三人的经济状况会好不少。   准确表现在他们身上有钱,他们能顺利地从邮局中拿到棉被这种生活物资。   可俞许却不一样,他学生寄来的一些东西,是无法到他手的。他写的信,更是无法到学生手里。   他俩夫妻又是一个颇为清高的人,能接受学生的孝敬,却无法接受傅爷爷他们的过度帮助。   俞老师是真的教了小妹很多东西,宋禾无法看着他夫妻俩睡薄被子。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挤出四斤新棉花来做一床被子送给他。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热烈。   李八叔在院子中帮宋禾弹棉花,宋禾坐了一会儿,拎起两斤棉花往姑姑家走去。   姑姑家周围的枫树叶子落满地,地上满是黑色的路路通。   这个季节地里没什么农活干,许多人这会儿都坐在晒谷场上晒太阳,有说话聊天的,有被太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的。   宋禾一敲门,门里就传来声音。   “来啦!”宋宁玉吱呀一声打开门,惊喜道:“我就猜到是你,刚刚你桂花婶子从咱门前走过去,跟我说好像看到你了。”   宋禾笑笑:“我找李八叔打棉花呢。”   她跟着姑姑进屋子,宋宁玉又急忙给她倒了一杯红糖水。   屋子中安安静静的,不等宋禾问,宋宁玉就道:“你李爷爷说是公社有事开会去了,你张奶奶跟着隔壁王家大娘到山里采蘑菇。你姑父去县里帮晓敏搬东西,大壮陪他媳妇儿回娘家去了,他丈母娘说是生了病。”   宋禾喝口红糖水:“那现在家里只有你在?”   宋宁玉笑笑:“可不是吗,大妞上课,石头也在幼儿园,我多清闲!”   说完,她看了一眼宋禾放在一旁的包裹,抿着嘴啧一声:“你不会又要给我送啥吧,可别送了,我啥都不缺。”   如今小禾一回来就是给她送东西,她都宁愿小禾别回来,让她自己带着东西去看他们姐弟几个。   宋禾笑嘻嘻打开布袋:“姑啊,这可是棉花,我运气好买到许多,找李八叔做了三床被子呢,还剩下这两斤就给你。”   宋宁玉心想被子这种东西又不是定死只能做几斤,哪里还能剩下两斤?   她刚想拒绝,就听到宋禾说:“我还想找你帮我缝被套和翻新一下棉衣,你要是不收,我咋好意思找你帮忙,只能自己熬夜点灯慢慢缝了呗。”   宋宁玉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对上宋禾那“你不收,我就不找你帮忙”的眼神,只好无奈道:“这两斤棉花姑收下了,但是你等会儿有斤蜂蜜也得带回去。那是你姑父从山里找的,我原本打算明儿带到公社去给你。”   宋禾点点头。   中午在姑姑这里吃了个饭。吃过午饭后,把弹好的棉花搬到姑姑家来,两人趁着这下午的大太阳,就在院子中缝被套。   宋禾攒的布多,别说缝一床,就是缝几床被套都绰绰有余。   除了把棉被打一下外,褥子也给打了。她都能想象今天晚上睡觉时得有多舒服。   厚实的褥子垫在身体底下,身上盖着松软的棉被,整个人窝在被窝中压根就不想起床。   她和姑姑,以及从山上回来的张奶奶,三人忙活一下午,把一床被套和几件棉衣全部搞定。   还好张奶奶上个月买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要不她们也不能这么快。缝纫机原本是打算晓敏嫁人了给她做陪嫁的,不过她这会儿亲事都还没说,也就放在家里先用着。   傍晚,金乌西坠。   没来得及吃晚饭,宋禾就跟着李八叔去接小学孩子的车,急匆匆回到公社。 第66章 送颗星星   冬日天黑的早, 宋禾到达家时天色已微暗,大娃三人正好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   这些棉被宋禾一个人压根无法帮回家,刚好在路上碰到小李和小柴, 几人这才一口气把棉被搬了回来。   小柴和小李离开后, 宋禾把房间中的窗户打开,趁着最后的光线开始铺床。   她听到外头的动静后, 转头喊:“大娃和米宝去做饭,小妹进来帮忙。”   小妹跑进房间, 看到床铺上的被子后惊喜地哇了一声,书包都没放下呢, 就连蹦带跳地扑在被子上。   她的头使劲在软乎乎的被子中拱来拱去, 眼睛闪闪发亮道:“姐姐,这是新被子吗?好舒服, 好香呀~”   宋禾满头黑线,拍一下她屁股:“快起来, 你外套都没脱就敢躺新棉被上, 小心我揍你。”   小妹麻溜爬起来, 自觉没理,乖顺地开始帮忙铺床。   没想到铺好后看到了宋禾给她做的小抱枕,立刻又故态萌发,抱着花格子的小抱枕满地乱蹦。   她一手抱着宋禾扭啊扭,仰头激动道:“姐姐姐姐, 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宋禾:“……是的。”   嘶,小妹和大娃的生日好像是快到了呢。   哪天是冬至来着?宋禾实在是记不太住农历的日子。   小妹一听高兴极了,把花格子抱枕抱得紧紧的:“我好羡慕姐姐的抱枕, 现在我也有了, 以后我晚上也可以抱着抱枕睡啦。”   “把它放好, 别把它捂紧紧的,晚上有得你抱的,先跟我去铺床。”   宋禾搞完自己房间的被子,还得去搞两个男生房间的被子。   在这种冬天,宋禾都会把床铺铺得软软的。床铺最下面是厚实的稻草垫,稻草垫上是草席,主要是为了防止稻草粘到褥子上,而最上边就是今天刚打过的褥子。   今天打褥子时她加了些棉衣中的旧棉花,这就让褥子厚上不少。   宋禾这会儿铺上床单,再把棉被盖在上头,看着就觉得暖烘烘的。   被子放在太阳底下晒过,这使得被子带了些特殊的味道,闻着莫名觉得安心。   她只有在把一切过冬的东西准备好后,才会安心过冬。   晚上桌子上三道菜中又有一道菜是从隔壁知青那儿薅来的。   知青们来了半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穷。   不对,宋禾仔细观察了一下,穷的只是两个男生,楚怡和林语蓉还是很富裕的。   特别是楚怡,隔三差五就能从县里拿到包裹,成功超越宋禾成为河西公社包裹第一大户。   因为逐渐拉开的贫富差距,知青们也不凑一起吃饭了。两个女生不是冤大头,两个男生也不是厚脸皮。   大娃现在大多都是帮两个女生做菜,像今儿桌子的那道油煎年糕,就是从楚怡那里拿来的。   宋禾很严肃道:“大娃你以后不准每餐都向人家要报酬,就像这道菜,它就比你的劳动更加值钱,这是溢价了。”   大娃嘟着嘴巴:“我原本没想要,可这是楚怡姐姐非要给我的。她说这是她姥姥做的,也给咱们尝尝。”   宋禾皱眉还想说话,大娃嘻嘻笑:“不过我跟楚怡姐姐说啦,接下来一周我给她免费做菜,不收报酬。”   说完,得意地看了宋禾一眼。   宋禾一哽,咬着嘴唇,桌底下的两只手痒痒得很。   这是故意玩她呢?实在想抓一条竹鞭把这小兔崽子狠狠打一顿。   被戏弄的宋禾在吃年糕时速度都快上不少,专门找带点焦的吃,因为大娃就爱吃这种。   还别说,楚怡家的年糕又香又甜,红糖味和年糕味融合得非常好,还糯唧唧的。用油一煎后,吃着有后世红糖糍粑的感觉,甚至还更香些。   吃过晚饭后,大娃在家洗碗,宋禾带着米宝和小妹去后头的破房子。   她手上拎着大布袋,袋子里头放着四斤的棉被。   这个棉被不算厚实,可加上俞老师自己的被子一起盖,也能过个暖冬。   她来得很巧,这时候他们几人刚吃完饭。   宋禾把被子拎到俞许房间门口,在他夫妻两人疑惑的目光下笑笑道:“俞老师我带床被子给你。”   俞许表情一惊:“那可不行,你快带回去。”旁边钱老师直点头。   钱老师又是震惊又是感动道:“你们一家的小孩,我们哪能要你们的东西。”   宋禾眼里漾起笑意:“我怎么还是小孩呢。而且我家被子褥子都有,八斤厚的有整整两床呢。这床被子不厚,真的,就薄薄四斤,再厚的我们也拿不出来。”   眼看俞老师又要说话,宋禾接着道:“再说了,您教了小妹大半年,小妹如今这样可都是您的功劳,这难道还不值得一床棉被?所以您真别推拒,我这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以后小妹还是得麻烦您的。”   这话听得旁边几个人哈哈笑,老傅更是劝说:“老俞你就收下来吧,不是有个词叫束脩吗。”   这老俞夫妻两人骨头是真硬,他们想匀一床被子给他们,两人还愣是不肯接受。   原本他都要写信让家里再寄一床被子来了,没想到小禾今儿送了一床过来。   这棉被真是及时雨,今天晚上他就感觉气温又降下一些,估计半夜还会冷个几度。   几人在一旁劝说着,声音此起彼伏。   老戴直接嗐一声:“你这老头也真是倔,改明儿你多对小妹上点心,就收了这床被子吧!扭扭捏捏的咋这么像我家小孙女试衣服。”   俞许被他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对小妹一直很上心!”   他对每一个学生都是百分之百尽心。   宋禾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就更要收了这床棉被。”她由衷道,“小妹每日至少要打扰您三四个小时,您这劳心劳力的,我也没办法报答您,好不容易有机会,您就别推拒。”   这话说完,俞许沉默片刻,长长叹声气。   “哎,好吧,麻烦你们了。”   他看眼脸上还带点天真的小妹,心想以后每天得再给小妹多讲些时间,多布置些题目。   晚上,俞许给小妹讲完课,小妹裹着大棉衣,像个圆球似的跟着宋禾离开。   俞许在房间中坐了许久,灯光晃在他脸上,摇晃跳跃着。   钱元卿坐在床边,摸着松软的被子:“小禾这姑娘很好,她想是上回看了一眼就记住了。你的眼光比我强,学生都不错。”   俞许抹把脸,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妻子和他不一样,她这人性子犟,平时上课时和一个学生处得不好,这次和他一块被下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事儿就是她心病,俞许一直不敢提,没想到她这次自己提了出来。   “睡觉吧,没把小妹带出来,以后让我回去我都不回去。”   俞许呼一下吹灭灯,房间陷入黑暗。   房间窗门紧闭,能闻到些许被子上那干净的味道。   今晚两人就盖着被子睡了一个好觉。   百米外的宋禾家。   宋禾披着棉大衣,坐在书桌前苦苦皱眉。   她的房间严实,没啥风透进来,所以煤油灯一点儿都不晃人。   可这个时候心烦意乱的,她干脆吹灭煤油灯,把手电筒拿出来举着。   好几年过去了,她入党申请书不会写了……   哎这真是,宋禾就对着空白的纸张欲哭无泪。   当下没有同学的借她借鉴,没有度娘给她搜索。要是找练主任询问,练主任会不会以为她思想不够积极?   毕竟这时候也没人会去借其他人的入党申请书当模板吧。   她憋了大半个小时,愣是没憋出一个字。   最后实在是困得慌,脱了衣服,把衣服盖在床尾,快速溜进被窝中。   明儿是周末,小妹这会儿还没睡,她紧紧抱着花格子抱枕,因为被子暖和,所以这会儿脸蛋红扑扑的。   “姐姐,你在干啥呢?”她在黑暗中问。   宋禾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火炉一样,身上寒意片刻后驱散:“写东西呢,你咋还不睡觉?不是说明早还要起床做题目吗?”   小妹嘻嘻笑:“我刚刚脑袋中都做完啦,明天不要写了。”   宋禾震惊:“你脑袋咋这么好使呢,我刚刚写申请书半天都写不出来。”   “俞爷爷也说我聪明,还说我比小陆哥哥哈哈聪明,翻个年要教我物理呢。”小妹很是期待,“他还说了天上的星星!对了姐姐,俞爷爷说的跟你说的不大一样。”   宋禾心中突突,脸蛋一红,小声问:“哪里不一样?”   莫不是她从前给小妹讲的一些知识讲错了吧?也不会呀,她就怕误导孩子,所以都是讲那些自己牢牢记得、不会犯错的知识。   哪知小妹从被窝中掏出手,掰起手指头数:“你说水金地火、木土天海八大行星。可俞爷爷却说还有一个冥王星,咱们太阳系是九大行星。”   啊这……   宋禾哽住,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犹豫半晌咬牙道:“姐姐读书时或许记错了,你就按照俞爷爷说的去记吧。”   小妹嗯两声:“这不要姐姐你说,我指定是记俞爷爷说的。”   宋禾揉揉她头发,小屁孩还看不起人了,你迟早要信我说的。   小妹志向很远大,她眼神中满是向往:“俞爷爷还说了月球,我以前就知道月球里没有嫦娥,大娃还不相信,非哭着说我骗他。那时我就想了,我一定要上月球去拍张照片给大娃看。   不过我昨儿又跟他说,说他从前哭着喊月亮上有嫦娥,他又不承认了,还说我是骗他的。还要强辩说他自己知道月亮上没有嫦娥,不可能会说这种话。可我哪里会乱讲嘛。”   小妹气得嘴巴撅起,恨不得跟大娃用武力说话。   宋禾压抑住笑,这两小孩在娘胎里也不知道怎么发育的,可能是你抢了我一些东西,我又抢了你一些东西。   她眼泪快从眼角流出来:“那小妹你以后还要上月亮吗?”   小妹肯定的嗯两声,然后小声道:“我不但要上月亮,我还要送姐姐你一颗星星。”   她话里微微羞涩,宋禾听了嘴巴微张:“送我颗星星呀?”   “对,一颗星星。”小妹眼睛很亮,兴奋道,“俞爷爷说可以自己命名的,我就要命姐姐你的名。”   宋禾被她这话说得心中高兴,飘忽忽问:“为啥呀?为啥要命我的名儿?”   小妹疑惑的嗯了一声:“没有为啥,我就想命姐姐你的名。”说着她把怀中小抱枕动了动,“就像姐姐你给我花格子一样。”   她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要考虑值不值,不要考虑自己亏没亏,她就是想把好东西给姐姐。   因为姐姐也总是给她好东西呀。   突然间,宋禾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她心中一阵暴击,恨不得亲小妹几口。   啥是小棉袄,这才是小棉袄!   一个小抱枕就换了一个星星,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   她如今也二十出头了,最近两年总有人催宋禾谈对象,催她结婚。   这个人说三小孩也大了,她这个大姐当的也仁至义尽了,可以为自己活了。   那个人说她岁数大了,还不结婚只能找二婚头,往后生小孩都不好生,等她老了靠谁呢?   可宋禾想说啥男人都没有自己靠得住,甚至没有她弟妹靠得住。   有多少男人会送另一半星星呢,可她家小妹就会啊。   宋禾眼睛半天过去了,还是湿热的。   夜渐渐深。   窗外树影摇摆,寒风吹过簌簌作响。皎洁的月亮慢慢藏与云层当中,没过一会儿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挂在树梢上。   人间陷入睡梦中。   ——   冬至那日虽是双胞胎的生日,可大娃还是逃不掉在厨房做菜的命运。   陈科抱几个地瓜跑进来,头上还带着点点白雪,冻得嘶哈嘶哈的,嘴里冒着白雾。   “呦,大娃今儿是啥好日子,做这么多菜呢!”他看了灶台,又探了铁锅,突然道:“是了,我都给忘了,今儿是冬至!”   大娃如今切菜切得像模像样,速度比宋禾还要快,切得也比她还要好。   他此刻露出个笑容:“今天是冬至,也是我和小妹生日。”   陈科惊讶一声:“是吗。”紧接着送上一句生日祝福。   他坐在灶炉前的小板凳上,用火钳翻着炉子里的红薯。   哎,是真的要想一条出路了。   瞧瞧这灶台上的一样样菜,有鱼有排骨。   再瞧瞧他手上的,三四个红薯。   都是冬至,差别真大。   从前是田中事多,完全闲不下来。而这阵子农闲,陈科就天天到公社空地上和老人家一块烤火,又说了许多好话把老人家哄高兴。   可别小看这些老人,他们对公社关注度高,家里又有小辈,陈科好些消息就是听老人聊天时知道到的。   比如说几个月前公社在山上竹林中种了一批竹荪,老人说这竹荪大约明年四五月就会长出来。   陈科晓得竹荪是什么。他家小弟身体不好,他妈不知听谁说竹荪吃得补,于是到处搜罗竹荪给小弟吃。   哪知竹荪补是补,可脾胃虚寒的人也是不能吃的,他小弟正好就是脾胃虚寒。   因为这事儿,他妈懊悔许久,从那之后对他小弟更好,好到家里肉蛋必须先供小弟吃,他吃完其他人才能吃的地步。   陈科就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那些竹荪吃下去他小弟也没出事,吃得时候也比谁都高兴,一根一条都不准让别人碰。怎么后来就能天天在家里叫唤“你们对不起我”“你们是不是想害死我”呢?   他家兄弟姐妹总共四个,个个都被压着照顾小弟。   陈科在家里实在憋得慌,所以即使现在有通知说可以回城,他或许还会犹豫犹豫。   只是在乡下,他也想做出一番成绩来,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这个竹荪,或许就是突破口。   许多老人说公社会种竹荪是宋禾提议的,他便想着多向宋禾了解了解竹荪。   陈科心中细细想着,抬头笑笑问:“大娃,你家姐姐这会儿在家吗?”   大娃拿着锅铲挥舞,点点头:“在的。”   姐姐这会儿好像在家里和小陆哥哥琢磨着修收音机。   宋禾家。   房间内,宋禾小妹米宝齐齐围在书桌旁边,椅子上坐着陆清淮。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一手扶着收音机,一手拿着螺丝刀。   这台收音机是宋禾从废品收购站抢到的。   经过几年来她每个月持续光顾废品收购站,成功和废品收购站的老头搞好关系。   好到啥程度呢,好到这老头会给她留收音机了。   当初她买几本书还暗搓搓多收她钱的老头,竟然会给她留下这么一个好东西!   宋禾高兴得很,然而高兴只持续到见收音机修理师之前。   当她把收音机给修理师看时,修理师的一句“我不会,平和县也没人会”的话,让宋禾心中拔凉拔凉的。   果然奸诈老头还是那个奸诈老头!   她就不该贪小便宜,信这个老头!   宋禾气得要死,回去找那老人说理,结果那老人下班了,找不到他人了。   怒火中烧的她只能反手一个投诉,就是不晓得有没有用。   然而不管有没有用,这台收音机反正是砸她手里,只能将它带回家。   可是没想到还真应了那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嘞。   陆清淮说他会修!   宋禾此刻就认真看着,他这架势好像真的会修。   “我突然想起,你上回买的那个手电筒也是修了自己用吗?”宋禾好奇问。   陆清淮飞速看她一眼:“是的。”   嘴上说“是的”,但宋禾却意外从他眼神中看出一个“那要不然嘞”的意思。   宋禾笑笑:“我以为你是拿来当榔头使。”   她这话说完,陆清淮手上动作仿佛都停滞了半秒。   “真的,我真不是开玩笑,你出去问问,好多人就爱去收购站捡坏手电筒当榔头。只是这东西耐用,平常还真难从收购站中抢到。”   宋禾记得汪小晴家就是用这个,她说除了不能砸石头,别的都能砸。   说完这话宋禾就闭嘴不说话了,她做事儿的时候也怕别人吵到她。   可半会儿后,陆清淮却有些不自在。   他最喜欢听人家絮叨,特别是听宋禾。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宋禾声音很好听,骂几个小孩的时候都好听。   奇怪,真的太奇怪,他刚来那会儿也不觉得。   陆清淮对于日常生活中自己不懂的问题,都是抱着钻研学术般的精神去解决它。   可这次有些不一样,他越是想搞清楚,越是要关注宋禾。越是关注宋禾,越是觉得她声音好听。   这倒是形成一个闭环。   陆清淮心中即使想着事儿,但依旧能够一心二用,手上修理的动作不停。   宋禾该买的配件都买了,眼看着陆清淮快要修好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小禾同志在吗?”   是陈科的声音。   小禾同志?小禾?   陆清淮不受控制地微微抿嘴。   自己叫的还是宋禾同志。 第67章 陈科其人   宋禾撑着手往前探, 从书桌前的玻璃窗往外看了一眼。   “有啥事吗,在的。”说着,她转身跑了出去。   陈科把自己包得都跟头熊一样,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帽子,带上去之后, 脸上竟然只留出眼睛和嘴巴出来。   若没听声音,单是看外表还真认不出来这是陈科。   宋禾有被他这帽子惊讶到。这个帽子好像有点像后世的人骑摩托车时戴的贴脸防风帽。   陈科似乎知道宋禾眼神是啥意思, 指着帽子笑笑道:“新奇吧, 这我自己琢磨出来, 然后用毛线织的,可暖和。你要我也帮你织几个。”   自己织的!   宋禾瞪眼咋舌还没说话,房间里的陆清淮手一抖,一颗小零件就从他手上滚落到地上。   他赶紧蹲下身找, 可耳朵竖得高高的。   只听宋禾笑笑:“没想到是你自己织的, 不过不用了。”   陆清淮莫名地松口气, 捡起零件坐好。   可下一秒,窗外宋禾兴致勃勃道:“哎,要不你教我吧。”   “啪嗒”   他手上零件又没拿稳,再次掉在地上。   小妹米宝满脸懵逼,怎么觉得小陆哥哥有点奇怪。   陆清淮深吸一口气,两颌紧绷第二次蹲下身,心中终于察觉出来自己的违和点。   他又不是傻子, 不是不懂男女情爱。   当心中某种酸涩的情绪突然凶猛增加时, 他就能立刻捕捉到。   陆清淮表情复杂, 眼神中带点窘促。   怎么办, 他好像有点喜欢上宋禾了。   屋外, 宋禾请陈科坐在饭桌上, 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她对陈科印象颇好,这人会说话,会来事,永远不会让你感到为难和不舒服。   自从几位知青来了之后,陈科就常常帮幼儿园的几个姑娘抬桌子,或者拔野草。   思思总说他很圆滑,但宋禾并不认为圆滑有什么不好的。他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环境中,竭尽全力的想去融入其中,想让自己生活的更好,这其实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宋禾坐下,好奇问:“有啥事儿吗?”   陈科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来问问你,是关于竹荪的事。”   宋禾心思一转,觉得陈科的感觉还真是敏锐。竹荪还没种出来,可他这么快就盯上竹荪了。   她点点头:“没关系的,你说。”   陈科仿佛松口气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本本子:“不瞒你说,我这人不太能吃苦,田里边的农活我是真干够了,现在就是让我去网鱼我都觉得比下地好。”   宋禾噗一下笑出声来:“湖前公社的知青确实在网鱼。”   他们公社有湖,平和县的鱼大多都产自湖前公社和上湖村。前儿包树爷爷还说那几个知青闹着要下地,死活不肯再网鱼了。   冬天到了,下地干活的人可以在家猫冬。可捕鱼的人却不行,冰上也是可以捕鱼的。   陈科好似也想起隔壁公社的几个知青,幽幽哎呦一声:“从他们来看,网鱼也是很辛苦的。不过谁又不辛苦呢,我这人是个体力废,学历说实话也不算很高,所以总要给自己琢磨一条新的出路。”   他翻开本子,认真道:“我这人其他方面不行,可我这张嘴是真行。”   从小他就嘴巴甜,脸皮还够厚。在他小时候,一头鸡就能让他卖出一头鸡加两个鸡蛋的价钱。同样的还有买东西,他这人会讲价,平常在家里买菜,只要是他买的常常能省下个一分两分钱。   所以竹荪,他没有盯着种植,而是把目光放在竹荪的销售上。   竹荪种下去是要售卖的吧,总不可能是公社社员自己吃。   那么谁负责这件事,谁去售卖?   陈科很有自信,他可以负责这件事。   他用笔指着本子,侃侃而谈:“我这段时间了解了一下,咱们河西公社附近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产出大量竹荪。如果咱们河西公社做成了,那这个竹荪就是独家生意。   说着,他又翻开了一页,示意让宋禾看纸上的数据:“竹荪不管是在我们首都还是平和县、源阳市,都是个稀罕的东西,如今市场上的价格大多是2元至3元一斤。”   宋禾点点头,这事儿她知道。   “不过,”陈科突然面色正经,微微坐直身体:“你们应该有一点没有考虑到,那就是竹荪虽然是咱们的独家生意,但它并不代表着就那么好卖。”   宋禾双眼瞪得溜圆,心提起来蹙眉问:“为什么,这话咋说?”   陈科抿着嘴,反问道:“你有这钱,为什么不买肉吃?而是买竹荪吃?”   宋禾一怔,好半天没说话。   陈科心想他家当年就不晓得竹荪这玩意儿,纯粹是听人说吃了补身体,所以才会到处去寻摸。   那时候花费好多劲儿才买到竹荪,而且不是在首都市区内买到的,是在乡下农家中买到的。   竹荪虽然稀罕,但是行情并不好卖。有些人都不晓得竹荪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种菌菇。   河西公社的人会理所当然的觉得竹荪好卖,纯粹是因为附近山上生长竹荪。   可他们就只把目标放在平和县吗?不行的,目光得长远一些,必须精准找到目标人群。   那,究竟哪个才是他们的目标人群呢?   陈科在纸上写了,首先是大厂。   这个大厂并不是指人数多的大厂,而是指利润高的大厂,比如说酒厂。   陈科看着宋禾说:“这种厂里领导层不缺钱,比起肉,他们更稀罕这种味道好的菌菇。”   他曾经就在酒厂干过临时工,早把这种厂里的结构给摸了清楚。像这种可以说值钱但却又是野生的东西,是最好的送礼礼品。   作为下属要是带着一把竹荪去拜会上司,恐怕比带一沓钱去好使。   为啥呢?因为送钱危险,容易让人举报。   可是竹荪又算什么?被发现了,可以说这是自家人从上山采的,不算个稀罕玩意儿,还没肉好吃么,乡下土特产而已。   这么一说,没人会去追究也追究不起来。   “哇塞,牛啊。”   宋禾呆若木鸡,被这说法彻底惊到了。   陈科真不是一般人,他说的话真有道理,宋禾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层。   她顿时拉着椅子往前进一步,表情急切催促道:“你继续说。”   陈科笑笑:“第二个就是百货商店的友谊商店,在这两个地方,竹荪能卖出高价钱。”   宋禾心领神会,没忍住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知道你的意思!”   当下普通百姓或许买不起竹荪,可那些能去百货商店和友谊商店的人,他们却能买得起竹荪。   宋禾依稀记得过几年国宴上就会出现竹荪这道菜了,到时候恐怕更不得了。   她真是服了陈科,难怪这人能和她家大娃玩在一起,还玩得十分融洽。   宋禾心中感慨几声,又迫不及待低头看了看他的本子,只见第三个关键词是“港城”。   “港城?”   陈科点点头,搓搓发冻的手:“对,不过这个难度比较大。小禾你有所不知,竹荪如今在港城市场,每公斤能卖到四千到六千港币!”   他说着啧啧两声:“在港城中竹荪也叫软黄金,如今五十克的黄金也是这个价格。”   陈科眼中带着点向往,在他看来到港城卖竹荪,就跟抢钱是一个样。   宋禾呼吸也开始急促,五十克!一公斤竹荪等于五十克黄金!这个年代港城的竹荪这么值钱的吗!   她咽下口水,紧紧盯着陈科:“你还没说,你是想问我什么?”   陈科拿着笔,笑笑说:“我想问如今竹荪孢子撒了多少,来年大概能长出多少,它具体有哪些功效,以及竹荪后续烘干的场地是否有建设完成。”   这些都不是机密的事儿,宋禾没瞒着他。她指了指东方的将军山:“那个山头看到没?那个山头里有一大片竹林,起码撒了有半竹林的孢子。这个竹林这个山头并不是归河西大队,而是归整个河西公社。所以咱们做的不是大队生意,而是公社生意。”   “至于长多少,我不敢保证。但是将军山在没撒孢子的时候竹荪的产量就不低。竹荪的功效……你稍微等等。”说着宋禾起身,推开门匆匆进入房间。   小妹和米宝依旧围在陆清淮旁边,三人仿佛都聚精会神的看着收音机。   宋禾手指慢慢从书桌上的一排书划过去,突然停在一个蓝皮书上。   她咕哝着:“好像就是这本。”   说完将这本书拿出来,“咔哒”一声,一溜烟又带上门走出房间。   房间中米宝有些疑惑地盯着陆清淮看,轻声问:“小陆哥哥,是修好了吗?”为啥突然停着呢。   陆清淮顿时回过神,耳朵嗡一声红了起来,点点头:“稍等,马上好。”   果然,下一秒他把最后一个配件装上去。又把盖子盖上,放下螺丝刀道:“好了。”   陆清淮站起身想离开,可手刚放到门把上,又担心自己从房里出现会给宋禾带来什么麻烦。   他犹豫一会儿,坐回位置上。   两个小孩眼光闪闪的看着收音机,脸上满是兴奋,凑在一起捣鼓着。   陆清淮有一搭没一搭地教他们用这个。   他声音很轻很低,整个人却绷得很紧。   陆清淮觉得听外边宋禾和陈科说话是不好的行为。可是他们说话很大声,房间并不太隔音,他想不听到都没办法。   自己这样想不好,陆清淮微微晃晃脑袋,想把脑袋中那些奇怪的思绪给挤开,随手拿起一旁的纸笔开始做题目。   房间外。   宋禾把这本介绍竹荪的书解给陈科:“你带回去看吧,至于其他的场地问题,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据说烘干的场地是建在将军山的山脚下。主任前些天已经到窑厂去订砖头了,估计得到明年惊蛰或者清明时才会开始建。”   陈科拿到这本书显然十分开心,连说好几声谢谢。   他不是本地人,他想要拿到这份工作,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所以在去向练主任自荐时,他一定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好。   陈科把书和桌上的本子重新放回怀里,起身再次说谢谢,然后戴上帽子和围巾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宋禾很是感慨,这人以后指不定能做出一番大成绩来呢。   ——   房间内,陆清淮一看陈科离开,也赶忙放下笔,将纸张折好放身上开门出去。   “陆清淮!”宋禾叫住他:“谢谢你啊,今天是大娃和小妹的生日,大娃这会儿在厨房里做饭呢,你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   宋禾听到了收音机的簌簌声,那个破旧的收音机是被陆清淮修好了。   她若是给钱,陆清淮肯定不会要。   那就只能请人家吃个饭,毕竟这件事不算个小事。   陆清淮停下脚步,转身摇摇头:“不用,我还有事儿。”   说着匆匆离开,仿佛多留一秒都不行。   确实不行,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火烧火燎的,不要照镜子就能知道有多红。   “哎——”   宋禾愣在原地,有些疑惑地挠头。   啥事这么急呀,急着上厕所吗?   她想两下没想通,进入房间也开始鼓捣起收音机来了。   收音机不仅被修好,外表上的铁锈还被擦的干净,看着就跟一个半新的一样。   也不知道小妹和米宝怎么调的,此刻收音机中播放的是一段相声,三人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外边儿的雪慢慢停歇。   窗户之外白茫茫一片,大地仿佛盖了一层棉花被子。   房屋里头暖融融的,桌上热水还冒着丝丝水气,袅袅升到半空中,   冬日就是这么美好。   中午一到,大娃把一道道菜端回桌子上。   今日不仅有豆豉蒸排骨,还有蒜苗炒腊肉、酒糟萝卜、冬葵汤以及三斤多的酸菜鱼。   “哇塞!”   “好香,好多菜呀!”   宋禾三个人坐在桌子上连连叫唤,手上拿着筷子有些迫不及待。   大娃对于她们的反应非常满足:“烤炉里还有呢,还有一只蜂蜜烤鸡和鸡蛋糕。”   “嘶”一声,三人倒吸一口冷气,霎时间眼睛灿亮无比。   宋禾快速拿起几个碗,把每肉菜道菜分一部分出来:“小妹和米宝先把这几道菜端给傅爷爷他们,然后再把另外几道菜端去给楚怡姐姐她们。”   小妹和米宝应好,两人在雪地里小心翼翼行走着。心中念叨着那一桌子的菜,半点没耽搁,不到五分钟就全部送完。   宋禾在饭桌旁边点了一个火炉,砂壶中是热乎乎的奶茶。   吃饭怎么能没有饮料呢。   姐弟四人围坐在这张不算大的桌子上,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出现几句赞叹。   温情在屋内慢慢流淌着,即使过生日也是过冬至,更是迎接新年的到来。   1968年就在瑟瑟寒风中,在漫天飘雪中悄然而至。   *   这一年局势更加紧张,公社的社员们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大环境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城市里斗争掀起,平和县内也不算安静。   进入1968年才三个月,县城中就爆发了三起游行。   宋禾如今再也不敢往报社写信了,她生怕被人挑刺,被人抓住小辫子,而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稳妥起见,她宁愿少挣一点钱。   同时,她入党的意愿也愈加急迫。   憋了三个月,在前几日宋禾终于把这篇字字珠玑,令人泪如雨下的入党申请书交了上去。   练主任看了都感动!   于是她很快经过基层党组值的身份确认,成为一名入党积极分子。不过这关是最好过的,之后还有重重关卡。   新的一年,河西公社将迎来不小变化。   进入三月后,首先是练主任又接到上头的电话。电话中说不仅又要有下放人员来,更有整整八个知青。   练秀安无奈了,她都能想象到若局势还是这样,那么以后几年公社将接受的知青会越来越多。   这八个知青公社是放不下,必须要分配到各个村子里去。   练秀安手指上的笔不停转悠着,仔细思考着知青该怎么安排。   小柴出个主意:“主任,要不就分到两个村子去,每个村子放四个呗。”   练秀安抬头看她一眼,心中很是无语,都不想跟小柴搭话。   这还要你说吗,关键是放到哪两个村子去?   练秀安自己觉得知青多对于社员来说不算一件好事儿,但是现在,每个村里都可馋知青了!   他们眼瞅着公社中的四个知青有两个都能教娃娃们上课,于是也对知青渴望得紧,所以怎么分配是个问题。   练秀安叹声气:“四个上湖村,四个李家村,就这么安排吧。知青什么时候到,你什么时候安排小李去接人。至于下放人员,全部安排到李家村。”   这两个村子离公社近,相对来说也比较富裕,知青和下放人员安排在这两个村子中,生活总能稍微过得好一些。   练秀安微皱着眉头,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小柴点点头,回去后就在本子上记下这回事儿。   公社事多,知青算一件,竹荪就是社员们最为关注的另一件。   宋禾去年有找主任说过陈科,在今年年初时陈科自己也来找了主任。   这位知青还真是让练秀安刮目相看,那张嘴可能讲了,一套一套的,没啥人能比得上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间进入春季,春风徐徐,吹得公社的桃花全部开放。   第一声春雷把地里的苗苗惊得冒出芽,也预示着社员们农忙将要到来。   宋禾也忙,为啥呢?   农忙跟她没关系,幼儿园也不是九月份招收幼儿季,广播室更是老样子,那她到底为啥忙?   因为她又被练主任抓了壮丁。   好嘛,她就知道去年的棉花不是那么好拿的,人情这种东西迟早要还。 第68章 准备出门   阳春三月, 是竹荪生长的季节。   经常进山采药的小何前几日带了话,说是将军山的那片竹林已经有不少竹荪冒头,得赶紧开始采了, 要是再不采这批竹荪就得老了。   大家伙都知道竹荪长的时间不长,就跟那昙花一样, 若是超出时间,竹荪很快就老了, 口感也就不好了。   可具体怎么个不长法大家也不晓得, 直到去年人家郑教授说竹荪不能超过三个小时。它完全长开后, 只要经过三个小时,就会开始变老。   人们这才有了具体的认识,噢!原来是三个小时。   所以小何这话说得练秀安心神一震,赶紧组织各个村的村民上山去摘采竹荪。   三月地里活忙, 对于公社而言上头下发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每个村能挤出来上山的人手都不多。   好在竹荪是一茬一茬长, 将军山底下的烘干炉火也整天整天地不停歇。   于是三月下旬时,公社仓库中攒下好几袋干竹荪。   社员们看了兴奋不已。为啥呢,因为竹荪可以卖啦,可以换钱啦!   宋禾原本也是很高兴的,哪知这日练秀安亲自上门来找她。   “叽喳叽喳,叽喳叽喳。”   这是万物复苏,万物生长的季节。   去年家里的两头母鸡都被宰杀, 于是今年年初时宋禾又抱养了两只小鸡来。   她们家是鸡蛋消耗大户, 母鸡在这时还有个雅称, 叫“屁股银行”。   在乡下家家户户都养母鸡, 所以宋禾家即使再忙, 再觉得鸡屎脏, 她都得养个两头。   此刻小鸡还小,觅食的稚嫩声音,加上树上鸟儿的声音,无端给生活添了一些美好。   今日是周末,也是宋禾的休息日。   她带着三个孩子把家中的被子褥子全部放挂院子上晒,又将整间房子里里外外大扫除一遍。这搞得满院子都是水,让整个空气中都是水混着泥土的特殊味。   春天是最舒服的季节,院子旁边野花野草疯长,最关键的是这些野花野草都能吃。   野花其实是鼠曲草,嫩绿的叶子上长着毛茸茸的白毛,最顶上还开着一朵小黄花。这个鼠曲草可以拿来做清明粿,宋禾瞧着河西公社的人都是用艾草做,她其实更爱用鼠曲草做。   野草则大多都是鲜嫩的荠菜。   荠菜这玩意儿包饺子一绝,只要往其中加些肉沫,饺子又鲜又香,吃一口能美得让人差点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宋禾就把附近的鼠曲草以及荠菜都给搜罗了一遍,一起的还有钱老师几人。   野菜是昨儿采的,昨天晚上洗干净放在饭桌上晾着,打算今天中午和几个小孩一起做。   宋禾几个人正把最后一块卫生给搞完,就听到院子外传来声音。   练秀安:“宋禾在家吗?”   宋禾脱口而出:“不在!”   她不用想也知道,练主任指定是有事想要麻烦她。而且还是大事,要不她也不能亲自光顾茅庐。   练秀安:“……找你有好事儿,大好的事。”说着,她进了门,手上还拎着一小袋饼干。   “呦,米宝几个也在家啊。快,饼干拿去吃吧。”她摸摸几个小孩的头发,把饼干给米宝。   宋禾手上拿着扫帚,深深叹口气。   她把扫帚放院子角落,洗洗手给主任倒了杯水:“说了多少次了,您有事儿直说,别来这一套,我害怕。”   练秀安笑眯眯的,嗐了一声:“礼多人不怪!正经事找你呢,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她喝口水直接道:“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宋禾嗑瓜子的手愣住:“出去?啥意思?”   “就是出去,带着咱们的竹荪出去。”练秀安有事拜托宋禾的时候态度十分好,满脸都是笑容,像是个和蔼得不能再和蔼的长辈。她笑笑说道,“初步确定是先去源阳市,你和陈科还有小柴小李四个人一起。”   刚起步,步子不能迈的很大,所以就先去源阳市探探路。如果卖的不错,再从源阳市扩散到其他市以及省会。   宋禾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我也去?”   练秀安从她手里抠出几个南瓜子:“对,其实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不是早就想看看源阳市的幼儿园了吗?他们那儿发展得确实不错,我写张证明给你,你可以去看看。”   宋禾嘴角抽抽,练主任这话可有些不要脸呢。   两年前她就申请去源阳市走一趟了,可因为幼儿园的原因,练主任压根没批几天假,宋禾也就没去。   如今她不提这事儿,练主任可提了出来。   这是啥?   这是给她下套子下诱饵哄着她当驴使呢,“其心可诛”啊!   但宋禾还真就受不了这诱惑,她来到河西公社后,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平和县城,宋禾是做梦都想去源阳市看看。   她渴望看到外界,看到更远的地方,想更加直接看看如今的祖国是个怎么样。   不过……   去是可以去,可好不容易去趟城市,总得去开开眼,长长见识吧。   宋禾估摸着自己家里的钱票,钱是攒够了,票可不算多。   所以这会儿练秀安瓜子嗑完,宋禾还没给个准确话。   她喝口水说:“到底咋样,去不去?”   小柴是个迷糊性子,但她是自己的秘书,关键时候能拉出来充充排面。   小李力气大,不管是拎东西还是打架……不是,是自卫都有一手。   陈科机灵,嘴皮子灵活脸皮子够厚,他也是这次的主要人员,竹荪能不能卖出去就靠他。   可这几个小年轻说到稳重,都不如宋禾。   宋禾这人有急智,关键时候能顶事,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不卑不亢。   关键是她跟着自己开了许多次会,见过大场面,几个小年轻没她镇场还真不行。   她估计宋禾心中又在打从她手里搂东西的主意,不过没关系,求人办事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这个道理她懂的。   只见宋禾抿抿嘴:“我家有三个小孩呢。”   练秀安:“大小孩了,我晓得你家的饭都是大娃做的,好几年了吧。”   宋禾老脸一红:“那广播站的事儿……”   “楚怡那小姑娘可以帮你,她普通话标准。她不会的东西可以问你家米宝,米宝不是常跟着你去广播站吗,你懂的他也该懂的。”练秀安没等宋禾说完,就直接堵了她的话。   紧接着又道:“还有幼儿园,幼儿园最近没啥事儿,小晴几个姑娘能忙得过来,我也会让人帮你照看好。”说着她看看宋禾,“之后就是你们的出差伙食费,伙食费只能按照干事的标准。”   宋禾点点头,十分满意:“别的都没了,就是主任你能不能给我换几张票。”   她嘻嘻笑:“我头回去大城市,总得到商店走一圈,看看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吧?”   练秀安顿时无言,把瓜子皮往簸箕上一扔:“我就知道你在打我的主意!放心,你们要用的票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像你这种额外要用的,明儿找公社里其他人换换,别光逮我一个人,特别是江主任,她兜里票多。”   宋禾心满意足:“那主任我愿意去,我十分愿意为咱们公社的人民服务!”   “你就贫嘴吧!”   练秀安又交代了她一些事情,对她说了一些关键的地方,最后起身离开。   离开前再次强调:“后天就走,你该准备的东西准备,该交代的东西交代一下。”   宋禾:“好的!”激动得她差点敬个礼。   ——   决定好后,宋禾就开始忙碌了。   首先他们是预计去三到四天,可这是预计,他们都是头一回去,头一回做这事儿,具体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所谓出门在外,穷家富路。   宋禾抽出一百块钱,把它放在空间中。   又拿十几块的零钱,放到带有拉链和一排严密扣子的衣服里侧口袋内。   因为这时天气不热也不冷,所以衣服她只带了两套,都是整齐无补丁的,这就让行李轻省很多。   至于害怕气温突降,这也没关系,她把一件毛衣小马甲塞到空间,同时还在空间中放了开水、饼干和奶糖,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就可以用上。   逃了一回荒,宋禾在食物上比谁都谨慎。   不过放了好些东西到空间,她也得从空间中拿出许多东西出来。   毕竟大娃三个在家,总得给他们留点粮食。   宋禾想到这儿,突然走到房间门口大喊:“大娃,小妹,米宝!”   好半天没人应,她皱着眉有些奇怪,走到大娃房间看了看,嘀咕道:“去哪儿了这是。”   百米外。   大娃几个人捧着饼干坐在破房子的院子中慢慢吃。   小妹吃完后还非拉着大娃和米宝去采野草莓。这片地方的野草莓她去年才采过,可太甜,太好吃啦。   几个老人在房屋里头慢慢吃饭,陆清淮最先吃完,闲着没事儿干正在拾掇那几分菜地。   米宝端着碗,采两个吃一个,弯着腰慢慢走到陆清淮旁边。   他突然开口:“小陆哥哥,你好久不去我们家了,为啥啊?”   米宝有些奇怪,总感觉小陆哥哥故意疏远他们一样。他问过大娃和小妹,他俩感觉不出来,但是自己却能感觉出来。   可是,这种疏远和一般的疏远有些不同,总感觉小陆哥哥在躲着什么。   米宝现有的人生经验不足以让他猜出具体原因,但他那敏锐的第六感却十分准确的捕捉到小陆哥哥“躲避”这一点。   陆清淮浇水的手一顿,默默转个身躲开米宝那清澈的目光。   米宝不解,十分不解。   不过他这人知情识趣,既然小陆哥哥不想说,那他就不问。   姐姐说喜欢窥探人的秘密,喜欢不看对方脸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都不是好孩子。   米宝又采了一会儿,站起身准备回家时,瞧见远处姐姐向破房子走来。   “姐姐!”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抱着一碗红彤彤地野草莓朝着宋禾跑去。   边跑边道:“姐姐快看,这是野草莓,我就晓得你喜欢吃,给你留下的都是最大最红的,你快先吃我的!”   宋禾立刻被这碗野草莓给诱惑到,揉揉米宝的脸感动道:“我们米宝好棒呀,好吃的都留给姐姐呢,米宝怎么这么好,我好喜欢你怎么办!”   米宝脸上漫起红晕,在外人面前被姐姐揉脸,还被姐姐说这种话,是会很害羞的。   他把野草莓伸到宋禾面前,腼腆小声道:“没关系,你喜欢就喜欢吧,我也喜欢你。”   宋禾都要热泪盈眶了,不过她还记得正经事,立即道:“我来喊你们回家的,有万分重要的事儿要跟你们说呢。”   她轻拍米宝肩膀:“快去叫大娃和小妹,姐姐在这儿等你们。”   米宝点点头,把一碗野草莓留给宋禾,飞快跑去找大娃小妹。   看他走后,宋禾笑笑对院子中的傅爷爷几人打个招呼,然后说:“我可能得离开公社几天,想麻烦你们帮我帮大娃几个稍微看住一下。其他都不用管,就看他们晚上有没回来就成。”   傅爷爷一猜便知:“是为了竹荪的事儿?你们几个人去?”   宋禾点点头:“对,得去几天源阳市,总共四个人。有主任旁边的小柴,还有小李和前头的陈科,主要是去打开竹荪销路的。”   傅爷爷点点头,心想练主任考虑周到,这几个人还真得就这么配。   他抬头说:“你放心,大娃几人我会帮你看好的,他们几个小孩乖,晚上也不敢不回家。”   宋禾笑笑,凡事她总是喜欢考虑“万一”。   大娃几个也听到宋禾说的话了,回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宋禾,她们姐弟几个还没分开这么长时间过呢。   这回他们是晚上也看不到姐姐。   宋禾摸摸几个小孩头:“哭啥呀,这么大了,我不在家大娃你就是大哥了,记得把弟弟妹妹带好。”   大娃呜呜地点点头,抱着宋禾的手不肯撒开。他这两年自觉是个大孩子了,平时不会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靠在宋禾身上,可今儿实在忍不住。   小妹和米宝更是,眼泪糊了她一身。   宋禾无奈扶额:“你们且晚些哭,姐姐我后天才走呢!哎呦我的娘嘞。”   这是她今天中午刚换上的新衣服!   后天?!   三个小孩呜咽声一滞,哭早了啊?   宋禾把三人带进房间,把部分钱票交给大娃:“姐姐不在家,家里财政大权你抓着。”   紧接着对小妹道:“哥哥和弟弟每天作业写没写,写成啥样,到点有没有阅读书籍,听收音机的时长有没有超过姐姐规定的时间,这些都咱们小妹盯着,姐姐知道咱家小妹最自律了。”   宋禾一下子下放这么多权利,把小妹美得够呛,她眨着眼快速点头:“我会的,我一定看着他们。”   想到以后指使大娃和米宝的场景,她心中不由得美滋滋,终于轮到她当一回老大了。   最后是米宝,宋禾又牵着米宝的手:“米宝也得帮姐姐个忙,我最担心大娃和小妹太晚了不回家,或者走到旮旯角和危险的地方去玩,还有公社外头的马路,这些都不行哦!”   说着,她拿出两个手电筒和电池:“每天放学就得回家,到点了就得睡觉,我不在家不可以点煤油灯,只能用手电筒!记住,煤油灯不准用!”   她等会儿也得把煤油灯上的油给收集起来放空间中,要不出门在外她都不安心。   米宝也乖乖点头:“我会的,我还会看着大娃和小妹,不让他们骑自行车。”   宋禾激动地一拍大腿,高兴道:“真棒!”   在这幼儿园旁边的宿舍内,她不担心有陌生人上门,她只担心几个皮猴跑到公社马路去。   这些事儿她这两天得重复好几遍,非得念到他们骨子里才行。   今天吃过午饭后,宋禾骑着自行车去县里。   主要是给家里买些主粮买些菜,免得她不在的这几天几个小孩就天天吃土豆白菜。   她骑着自行车刚出公社,就见前头有一人在走路。   宋禾认可一会儿,惊讶道:“哎,是你啊,你今儿也要去县里?”   她记得今天下午得上工的吧,上工时间请假去县里,得是有要紧事儿,恐怕又是去给俞老师拿药。   陆清淮点点头:“对。”   宋禾指指后头:“要我载你一程吗?”   陆清淮又摇摇头:“不要,我自己可以。”   “好吧,那我先走了。”宋禾挥挥手,加快速度往前赶。   被她甩在身后的陆清淮轻呼出气,收拾好心情快步向前走去。   他这种情况,不能连累别人的。   另一边的宋禾很快来到县城,先去买了米面,又去买了一些能保存得久一些的青菜以及一篮子的鸡蛋。   刚巧看到今儿有肉,她又抢到了一斤排骨两斤五花肉。   排骨今天带回去吃,五花肉放空间,等大娃他们明天上学后再拿出来。   一斤做成卤肉,再烙几个饼子,切些碎洋葱碎青椒,做成肉夹馍放到空间中。   一斤留给大娃他们,不管是做小炒肉还是五花肉都成。   宋禾心中列出一条条计划。   真奇怪,她当年离开父母去外地上大学时,心中真没这么担心家里。   可当她成为家长,要离家出差几天,心里就对大娃几个牵肠挂肚担心不已。   她这还没走呢,就想到几个小孩有可能发生的一系列危险事儿!   咋回事呢?   宋禾面容复杂地拍拍自己脸蛋,她这具身体还这么年轻,二十岁出头正当青春呢,怎么能有“慈母”心态。   荷花这会儿的岁数,也就是她上辈子准备毕业论文,准备找工作面试的岁数吧。   好几年了,宋禾居然诡异生出一种思想年龄和身体岁数差异过大的违和感。 第69章 火车奇事   两日后。   凌晨四点, 宋禾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睁开眼从床上起来。   房间昏暗,小妹怀里抱着她的花格抱枕, 半边脸趴在枕头上睡的正香,半点不知道宋禾已经起床。   床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个箱子, 这就是她出差四五天的全部行李。   宋禾揉眼睛穿好衣服,微微打开窗帘, 发现玻璃窗外依旧是黑暗, 抬眼看还能看到一轮月亮。   “吱呀”一声, 她轻轻打开房门,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刺激的人心神一震,那点睡意瞬时间荡然无存。   空气是清新的, 深深吸一口, 仿佛能闻到露水和泥土交融于一起后散发出的香味, 又或者是周边的桃花香。一呼一吸间,似是将全身上下由里到外涤荡一遍。   宋禾快速洗漱后,给自己梳了一个蓬松马尾辫。打着手电筒,照了好一会儿镜子,左看右看都很精神后才点头放心。   火车票是早上六点半的,宋禾活这么多年,还真头一次坐这么早的火车。   也不知道为啥, 明明还有八点钟的, 但是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非要买六点半的, 这也就导致了她今早四点就得起床。   宋禾着实想不通, 但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洗漱完后, 烧炉子煮了一壶开水, 将干的金银花放入开水中,然后把砂壶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晾凉。   宋禾懒得再去厨房做早饭,干脆就用金银花茶,配着昨天趁大娃他们上学时做好的肉夹馍,一顿早饭就这么解决完成。   天空的黑暗慢慢散去,在五点时,星星退去,月亮渐渐透明。   视线中出现远方的青山,雾气缭绕恍若仙境。时不时也能听到几声公鸡打鸣和犬吠,以及社员们互相问好的声音。   就在此刻,宋禾院子门外也传来敲门声。   “小禾准备好没,可以准备走了。”是陈科的声音。   “哎,来了!”   宋禾提起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子,匆匆往门外跑去。   他们刚走到幼儿园门口,就见小李赶着马车,远远朝着他们而来。马车后还坐着小柴和小李的爹,想必是他们走后马车就有小李爹赶回来。   小柴整个人还迷糊着呢,手上抱着四个鸡蛋,怀里又塞着几张葱油饼,一看就是出门时被她妈硬塞到怀里的。   马车悠悠朝着县城而去,六点钟准时赶到火车站。   她们四个人里,得有两个没坐过火车,如果把宋禾也包进去的话就是三个。所以此时领头的是陈科,她们三人紧紧跟在陈科后头,半点都不敢走神,生怕自己走丢。   当下的火车还是绿皮火车,是烧煤的蒸汽式火车。宋禾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就无比思念后世的高铁,她已经能想象到这趟火车得坐多久。   “小禾吃吗?你们两个吃不?”小柴把鸡蛋和葱油饼拿出来,瞬时间就吸引许多人的关注。   宋禾摇摇头:“我在家里吃过早饭来的,这会儿困得慌。”   她和小柴坐一块,对面是小李和陈科。   小李也拒绝了,留下陈科边咽口水边摇头。   车厢中人许多,几乎每个位置上都坐满了人。宋禾靠窗坐,小柴坐中间位置,她的右手边是一位大娘。   大娘身上靠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像是生了病,从她们上车后,这姑娘就在睡觉。大娘满脸愁容,不停抚摸着那姑娘的后背,一看就是关系极好的母女。   宋禾几人刚找到这个位置准备坐下时,大娘还不好意思笑笑,说是可能要跟她们挤一挤。   而大娘对面应该是她的丈夫,两人时不时会你递给我一口吃的,我递给你一口水喝。   偶尔这个大爷还会去拧一把毛巾,帮那姑娘擦擦脸,或者给那姑娘喂着水。   这两位大娘大爷估计得有四五十岁,头发发白,脸上沟壑众多。那位大爷的白眉毛还长得老长,甚至能和头发搭在一起。   不过宋禾几人上车后,这位大爷就左看右看,眼神让宋禾有些不大舒服。   宋禾偷摸观察他们时,有几瞬间眼神和他的目光触碰上,这大爷眼里的精光就如同复附骨之疽一般,搞得人一身恶寒。   这让她想睡又不敢睡,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然而离他们更近的小李和小柴却半点没觉得那里不对劲,小柴还愣是一口半个鸡蛋,连吃了三个下去。   宋禾又看眼陈科,却发现陈科正拿着记载竹荪数据的本子低头看得入迷。   好吧,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异样。   宋禾从不会认为是自己想多了,或者觉得是自己感觉出了错误。   后世是信息时代,稀奇古怪的事儿她看多了。再加上经历过逃荒,所以她对人的眼神很敏感,更是信任自己的第六感。   宋禾心里对这对夫妻做出各种猜测,但面上不动声色问:“陈科,咱们这趟多久能到?”   陈科突然抬头,托托眼镜思考一下:“怎么了,得两个小时。”   “没啥。”宋禾点头放心了,两个小时不算长。   她把行李箱放在自己的两脚中间,双手微抱做出防御姿态,背部侧靠在火车壁上,脸刚好对着那位大爷。   宋禾眼睛半阖,像是快要入睡一样。   那位大爷时不时看她两眼,眼珠子骨溜溜转动。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像是不经意地摆出几个手势,一般人压根注意不到,隐晦极了。   也正是在此时,宋禾突然察觉到她为什么看到这两人的眼神时心里发寒了。   因为他们打量观察别人时,就像宋禾去商店买东西时一样。   他们在估价!   宋禾想到这心脏砰砰直跳,刹那间完全闭上眼睛,微微侧着低头,让旁人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火车哐当哐当往前开,火车外是飞速往后移动的景色,有宽广的农田,有飘着几艘渔船的湖泊。   又是“嗖”的一声,火车进入隧道内,整个车厢陷入黑暗,一丝亮光都没有。   宋禾在此刻慢慢坐直身体,边望着车窗外,边快速掏出衣服兜里的小本子和笔,飞快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塞到陈科手中。   陈科身形一顿,对此毫不做声,没有半点反应的态度让宋禾很是欣慰。   隧道尽头的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短短一瞬,车厢内又充满光明。   陈科依旧面不改色,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斜拿着书,似是在认真的阅读着。   [那两人不对劲,你看看那姑娘。]   他眉头微皱,慢慢把纸张揉成团悄悄放在口袋,然后合上本子,也开始默不作声的观察着那位大娘和姑娘。   宋禾的角度是无法看到她们的,只能让陈科来。   哪知陈科看了半天,对宋禾微微摇头。   宋禾蹙眉,不可能啊。   陈科觉着那两人正常极了,不就是一对母女吗?   他把塞到包里,突然起身动动脚,然后又坐了下来,在众人目光中笑笑:“坐太久腿麻了,难受的很。”   小李一听他这话就道:“是吗?要不咱们去转悠转悠?”   好不容易坐趟火车,怎么也得多去看看。听说这火车上有厕所,也不知道这厕所是个怎么样的。   陈科心思一转:“待会儿去吧,这会儿车上估计在分早饭,闻了馋得慌。”   他像是有些无聊一般,摸摸窗户,又整整行李。突然又对着那位大爷笑笑道:“大爷您贵姓?这是去哪儿呢,也是和我们一起去源阳市吗?”   那位大爷嘴里嚼着烟草,手上摸着烟杆子,听到陈科问话,不禁转过头来。   他笑得露出两排黄牙齿:“不是,我们是去隔壁省。”   宋禾也好似无聊一般地搭话:“那您从哪上车的,这火车不得坐很久?”   大爷很谨慎地点点头,迅速扯开话题:“我瞧着你们像下乡的知青。不过我只见过城里往乡下走的,头回见到像你们这样从乡下往城里走的。”   宋禾呵呵笑:“我们是有公事出差。”   “哦,是吗。”大爷点点头不再说话,又拿起一缕烟草放到嘴巴中。   正巧此时那姑娘呜咽一声,大娘立刻拍拍她肩膀,嘴里不停喊着“囡囡娘在,囡囡娘在别怕。”   像极了一位慈母。   宋禾不明白,一个病到几个小时醒不过来,还说不了一句话的人,敢带她上火车吗?   试想一下若是她成了这样,她妈保证马不停蹄地把她送到医院中,绝不敢冒着风险将她移动。   许是她的眼神一直盯着,被那位大娘察觉到,于是那大娘冲着宋禾无奈一笑。   宋禾好奇问:“大娘,你闺女怎么了?”   只见她大娘苦笑道:“生了病。”她小声道:“医生给开叫什么镇定剂,这样才会好一些。”   小柴突然无声嘀咕:“疯病?”   想着这儿,她赶紧往宋禾里头挤。   宋禾脸上露出怜惜的表情:“是吗,那真是……”   真是好巧啊,疯子打了针安静睡觉很正常,即使醒了后说的话其他人也不会信。   就像此刻,小李小柴,自己旁边那六个人不都信了这位大娘的话。   宋禾想了想,微笑着又问:“这是您老闺女吧,我看她长得真好看,眼睛大大的。”   大娘和大爷笑笑,点头表示认下这个“老闺女”。   宋禾看着他们点头,心中再次肯定她的猜测。   这位姑娘九成九是这两人拐来的。   为啥呢,其他的都别说了,就单单一点——   这姑娘是个大双眼皮。   即使这姑娘闭着眼睛,曾经的化妆达人宋禾一眼也能看出她是个大双眼皮。   何况这姑娘刚刚微微睁开了眼,她一双眼睛可以说是很精致。   睫毛很长,眼睛宽距不错,可以说一双眼睛拉高了整张脸的颜值。   可这对夫妻都是单眼皮,眼睛远远看着像是眯成一条缝,一副睁不开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会生出这种眼睛的女儿。   虽说基因的事儿很难说清楚,两个单眼皮在某些时候也能生出双眼皮女儿。   但这种概率说实话不算大,这姑娘又不是刚出生的婴儿,眼瞅着都快发育完了,双眼皮也不会再变化了。所以宋禾有理由推断,这姑娘就不是这两人生的。   她想了一会儿,默默把头转向窗外。   心中估计着时间,等到火车距离源阳市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且下一站就是源阳市时,宋禾慢悠悠站起身。   “困死我了,我实在受不了得去走走清醒清醒,免得等会儿打不起精神来。小柴你帮我看下行李,要装水不,我帮你装。”   说着,宋禾拿起水壶往外走。   小柴点点头:“行李我帮你看着,不过不用帮我装水,我家里带的还没喝完呢。”   陈科也起身:“我也浑身难受,坐两个小时不动弹脚都僵硬了,也去走走。”   小李原本也想跟着去的,但瞧着他们的行李,想想还是算了,等他们回来了他再去。   宋禾沿着车厢慢慢走着,像是闲着没事儿干的人到处乱逛一样。   老头半眯着眼睛瞅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见没什么异常后,又收起目光,一个劲的嚼烟草。   但凡有个老烟枪在,都会知道这老人不停嚼烟叶就是为了提精神。   所以什么样的情况下需要不停提精神呢?   别看此刻宋禾面上一片淡定,可她却心中打鼓,全身上下紧绷着,紧张得很。   就在走了两个车厢后,宋禾慢慢停下,靠在火车门边。   陈科也站定,他不停瞅着来时的方向,浑身出了冷汗,咽咽口水道:“小禾同志,那两人真……有问题?”   宋禾点点头。   她问:“学过生物没?”   陈科点点头。   她又问:“那学过基因没?”   这下陈科愣住,片刻后:“这个真没有。”   宋禾快速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单眼皮是隐性基因,双眼皮是显性基因。从中学生物课本分析,如果父母都是单眼皮,是很难生出双眼皮的小孩。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基因还有突变这回事儿。”   虽然没学过,但宋禾这么解释,陈科倒是听懂了。   他脸色骤然一变:“那两人都是单眼皮!”   宋禾嗯两声,快去向前走去。   上车之前她就把列车乘务员休息室的位置给打听好了,就怕出意外。   不知道咋回事儿,她自从来到这个年代,总是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多年,一次都没碰到拐子。可来这里短短几年,这种事就遇到过两次。   除开这个外,她去县城好像也比旁人会更吸引红袖章一些,碰到小偷摸包的概率也比一般人大一点。   当然了,是摸别人的包。   若说小妹是好运多点,那她可能就是“霉运”多点。   不,其实也不是她。   准确来说,是荷花这姑娘本身就是个“易事故”体质。   不过这倒没有影响到正常生活,也对自己以及家人造不成任何伤害,只是碰到各种奇葩事儿的概率比旁人大点点。   这导致了她慢慢成为一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得多考虑考虑。   宋禾心中为自己默个哀,然后匆匆往乘务室赶去。 第70章 惊险时刻   火车上有一节卧铺, 乘务室就在卧铺旁边。   乘务室里此刻正坐着两名乘警,两人刚走了一圈,这会儿才坐下来想喝杯茶,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里头年纪更小的周乘警站起身打开门, 看着门外两人好奇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宋禾站在陈科前头, 表情凝重, 紧绷着一张脸点点头快速道:“乘警同志你好,我姓宋叫宋禾,我有急事找您,我好像遇到人贩子了。”   周乘警立刻严肃起来:“是吗?哪呢?说清楚。”   后头年纪稍大一点的谢乘警也放下水杯,眉心露出两道竖纹站起身。   宋禾尽量长话短说:“就在六号车厢, 我不知道他们是哪一站上车, 也只知道他们是到隔壁省下车。两个岁数大概在五十岁左右,是夫妻,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她边说着, 两个乘警毫不迟疑地把帽子戴好, 然后带上工具,大步流星地跟着宋禾往前走去。   宋禾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努力把情况说得简练全面一些。   她道:“那个姑娘上车后我就没看她醒过, 那对夫妻说她得病打了镇定剂,但我看着不太像, 所以想找你们确认一下。那对夫妻话里话外都是姑娘有疯病,不过无论如何也得等那姑娘清醒一下再说是吧。”   周乘警把工具揣衣服下, 点点头:“同志你说的不错, 确实该这样。”   快要到六车厢时他突然停下来:“具体是哪个位置说说, 你就别跟我们一起过去。”   宋禾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进入六车厢后第一排的右侧位置, 那姑娘白白净净的, 闭着眼一直没醒,头上有戴着黑色毛线帽子。两夫妻是面对面坐着,男的蒜头鼻,眉毛上长了个痦子。女的招风耳,下巴上有一个疤痕。”   周乘警颔首记下,心想这姑娘观察的够细致,看来是早有准备。   就在宋禾离开的一段时间内,六车厢也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这对宋禾几人有好处,即使等会儿乘警抓到了他们,那对夫妻恐怕也不能确定是宋禾几人通风报信。   两位乘警装作检查信息,打算这样慢慢走到六车厢。   六车厢内。   老头看到前方有两个乘警,立刻浑身紧觉如坐针毡。   他口中的烟草叶子嚼得愈发快,偷偷对对面的婆娘使了个眼色,大娘立刻默不作声地把那位姑娘的帽子拉下来一些,又给她喂了些水。   老头慢慢坐直身体,极力让自己脸上表情放松下来,左手手上的烟杆不停拍打着右手手心,越是紧张拍得更加快。   然而一旁的小柴和小李依旧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两人不约而同的坐到靠墙壁的位置,目的是为了看窗外的景色,眼中都是对新事物的欣喜。   窗外树影嗖嗖地往后退,火车跑动时车头带起的白雾,如同云朵一般。   但就在此时,原本躲在八车厢茶水间的宋禾不知想到什么,眼睛猛然瞪大,神色一肃,立刻往六车厢走去。   陈科不由得问:“怎么了!”   宋禾没回他。   他追两步,又不晓得宋禾要去干嘛,怕破坏她的计划,只能焦急地待在茶水间旁边走来走去。   宋禾是没空回答他的话,她心中乱做一团,此刻正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维持着平稳的呼吸。   经过两个乘警旁边时,更是目不斜视地朝着六车厢走去。   两位乘警有些疑惑,只能放慢速度,慢慢地从七车厢往六车厢移动。   宋禾来到车厢前,那个老头死死盯着她看。   然而她脸上毫无变化,甚至还能笑嘻嘻地问一句:“大爷咋啦?我脸上有啥东西吗?”她摸了摸嘴角。紧接着转头激动地对小柴和小李道:“你们快跟我来,我看到县里的老陈叔了!就是前段时间开会发言的那一个,陈科正在跟他说话。他在卧铺呢,让咱们过去,等等一块帮他提下行李。”   小李两人听了一愣,小柴心想是哪位老陈叔?又是哪场会议上的发言人?   宋禾像是迫不及待一样:“啧,就是说经济的那个,哎呀快走啦,等会儿该下车了。”   小柴被她一催促,也忘了自己要想些什么,赶紧提起行李走出来。   她脸上有些欣喜:“那咱们就去卧铺?等等就从卧铺下车?”   宋禾点点头,伸手道:“对,就是这样,你把我的行李箱和陈科的行李都给我。”   说话时,她似是不经意地往两头方向望了望,见六号车厢两头都有乘警走过来,足足有四人时,这才放下心。   小柴和小李一听要去卧铺,顿时兴奋极了。   也正是他们的那份兴奋雀跃的表情,和宋禾急不可耐的态度,让老头放心许多。   这很正常,毕竟火车上谁会不想去见识见识一下卧铺呢?   宋禾两手提着行李,后头跟着小柴和小李,步履匆匆地往卧铺方向赶去。   她脸上表情在转身那刻立即绷不住了,满带焦灼,嘴角紧紧抿住。   在经过两位乘警身边时,宋禾突然把行李箱松手扔地上,弯腰捡起行李箱的一瞬间,她小声急切道:“那个男人手上可能有刀,烟杆,抽烟杆!”   两位乘警脸色陡然变化,谢乘警更是站在走道中间,伸手给对面五车厢的乘警做了一个手势。   眼瞅着对面人点点头,他才放下心。   宋禾说完后出了一声冷汗,又火急火燎地提着行李箱往卧铺赶去,一系列操作把身后两人彻底搞懵逼。   啥意思?他们刚刚听到了啥?   什么烟杆什么刀?!   两人这话听得稀里糊涂的。   接下来他们更是糊涂,说是在卧铺的陈科,此刻怎么站在这个角落?   两人和陈科大眼瞪小眼,然后三人齐齐望着宋禾。   宋禾放下行李长舒一口气,一颗汗珠从额头上沿着鬓角滑落,整个人脱力似的靠在车厢上。   她面色发白,耸耸肩道:“我突然想起来从咱们上车到现在,那个老头就没有拿下过烟杆。而且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烟杆嘴的那部分时不时放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处。”   陈科点点头:“是这样。”   宋禾又道:“即使是喂他老闺女喝水、从行李袋中掏帕子,他都没有把烟杆放下过。更没有把烟杆夹在腋窝胳膊肘,甚至没把烟杆头朝着下放。”   小柴被她这话搞得有点害怕,紧紧抓住行李:“这又怎么了?烟杆怎么就是刀了?还有他们怎么要带刀啊?”   宋禾无奈:“哎呦我的娘,还没看出来吗,那对老夫妻有可能是个人贩子,那姑娘也不是他们的老闺女,而是他们拐来的。”   小柴小李大惊,小李更是咽咽口水:“我、我还以为他们是特务呢!”   宋禾张张嘴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刚想说话时,后面车厢突然传来惊喊声。   她赶紧趴在车厢上,探出半个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听谢乘警大喊一声:“动手!”   然后有两人齐齐扑上去,想要把这个老头给按住。另外两人仿佛是在按着那位大娘,但是从宋禾这个方向看,却看不大清楚。   周乘警心中暗骂一句,还真是被那位宋同志给说中了,这老人手上的烟杆果然是把刀!   话说他们进入六车厢后,在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宋同志说的三人。   先是让两人把乘车票掏出来,然后又按照惯例询问了两人一遍。   那老头倒是警觉,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只见他叹声气,指着那昏睡的姑娘说:“同志,这是我老闺女,有点疯病,我们给她吃了镇定药,如果不吃得发癔症。”   周乘警眉毛一皱,绷着身子突然凑近:“我看看她长啥样。”   那大娘明显是个演戏高手,她抹抹眼泪,把“老闺女”的脸露出来一些,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老头突然唬下脸训斥一声:“别哭了!在这外面还哭啥,嫌不够丢人是吗!”   他一边说着,手一边还紧紧握着烟杆头,身体微微向前倾,刚从部队上下来的周乘警一眼就看出他这是紧张地防御姿态。   周乘警立马便有九分相信宋同志说的话,给旁边的人使个眼色,就有两人悄悄走到那老头的身边。   那位大娘哭得更狠了:“我的囡囡呦,你都这样了你那狠心的爹咋还担心丢人啊,娘带你去看好大夫,只有娘疼你!”   她好似突然崩溃了,哭得撕心裂肺,情绪把旁边的乘客都给感染得红了眼。   同一排的乘客叹口气:“哎,孩子就是娘身上掉下来的的一块肉啊,不管咋样这世上娘才是最疼她的。”   这话一说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你说那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哭也不闹看着不像有疯病,以后没准还能治好呢,大娘你别担心哦!”   “大爷你也真是,好好跟人家大娘说话,我瞧着从上车到现在都是大娘抱着你老闺女,换我肩膀都得麻了。”   旁边人一致认为大娘很伟大,而这位大爷就跟甩手掌柜没啥差别。   就在此时,大娘猛地拍拍大腿,嚎啕大哭:“我家是不受老天爷待见,专门折磨我家啊!十几年前大儿子跑去当兵,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当兵,走了好几个部队都没找到他人,估计是没啦!”   周围人一听,嚯哟!可能是烈士家属!   老头脸色立马黑了,突然站起身:“不是让你在外面别说这种话吗?咱们大儿牺牲,不是为了给咱们添便利的!该配合人家同志的工作就得配合人家同志的工作!”   周围人心思一转,原来这老头是个好的。   他们立刻帮忙说话了:“乘警同志,都是烈士家属,咱们该宽容就得宽容一些,人家是真的不容易呀。”   他们都能脑补到这一家的惨境。大儿子牺牲,小女儿是个傻子。中间估计没啥孩子,要不然也不能两老人带着老闺女千里迢迢去治病,又千里迢迢坐火车赶回家。   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再加上这大爷大娘时不时哭两句,挑两下火,成功让周围人快进到劝说乘警别为难他们一家。   “哎,这一家都是可怜人啊。”   最终好多人叹气说出这么一句话。   岁数最大的谢乘警哼笑两声,这老人厉害是厉害,如果没有宋同志说的那几句话,他们也不会提高警惕,更不会先观察这老头的身形以及烟杆子。   估摸着看不出来他们的怪异之处,最后还真有可能被他们这一番的唱念做打给骗了。   于是下一秒就有了宋禾她看到的一幕。   谢乘警突然面色一变,大喊一句“动手”!四人立刻齐齐往这老夫妻扑过去,想一把控制住他们。   老头面色一变,嘴上大喊着“欺负人”,私底下一只手却把烟杆头拔下来,露出泛着白光的刀。   他身子很是利索,一边挥舞着刀,一边妄想爬到车座上,然后从车座上跳到另一个车座去挟持一个人质。   周围人顿时慌了,他们还不晓得乘警为何要抓着两个老人,可都不自觉离远了一些。   刚刚为两位老人说话的乘客瑟瑟发抖:“咋咋回事儿啊?不会是特务吧?”   旁边人摇摇头,看到老头手上有刀的那一刻,恨不得再离远一些。   车厢混乱一团,所有人都空出了一个真空地带给他们。   那老人还带点功夫,手上拿着刀着实难搞。   大娘力气也大,挣扎了好几下,甚至紧紧掐着那姑娘的脖子想来威胁乘警。结果没几秒,她的手就被周乘警划破个口子,不由得吃痛一下松开。   两位乘警瞅紧机会立刻把她给制服。   解救出来的姑娘被周围好心人抱走,又有两个身体强壮的汉子,把这个披着羊皮的大娘给紧紧按住。   这下子四个乘警都能空出手来,拿着棍子狠狠敲向老头的手,他惨叫一声,可手上依旧紧紧抓着烟杆。   不过因为这一下,他手力没了很多,被四人齐齐围堵在车厢壁,几秒后被周乘警一把擒拿住拿刀的手,紧接着被反手扣押。   谢乘警怒着一张脸:“好啊,敢拐卖妇女!跟我下车去派出所!”   说着四人把这对夫妻押到乘务室去。   站在车门口的宋禾眼瞅着他们要过来了,赶紧拉上几人带上东西躲到卫生间中。   小柴看得心惊肉跳,不明白道:“咱们为啥要躲啊?”   宋禾捂住她嘴巴,估算着外头的时间,听到一阵脚步声后,再慢慢松手。   她认真道:“记住,做任何事别给自己留下危险隐患,有些麻烦能避免就避免。”   何必非要去看他们一眼呢?   万一这两人没判几年刑怎么办?万一他们从牢里出来后记恨自己怎么办?   虽说说宋禾现在也不确定那对夫妻猜没猜到是她举报的,但规避风险已经是宋禾下意识的动作了。   不仅如此,她有机会恐怕还会了解一下,这两人将要受到什么刑罚。   *   “哐当哐当哐当……”   很快,列车到站。   源阳市车站远比平和县来得大气,这车站台也修得十分宽敞。   这一站有许多人下车,刚刚抓捕的动静那么大,其他车厢的人早就知道了这回事。所以许多人这会儿都不由得蹲守在站台,就想看看人贩子长啥样。   不光下车的乘客,就连车厢内都有许多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的,满脸带着好奇。   宋禾几人躲在人群中,先是看到那两人被乘警押了出来,没一会儿又看到那位姑娘被人背到站台。   谢乘警眼尖地认出宋禾几个,不由得向他们招招手:“哎,你们几个过来一下。”   宋禾看到那对夫妻都被押走了,于是带着几人走过去。   谢乘警原本板着的脸扯出一个笑:“你们有空吗?跟我走一趟,待会儿还得去做个笔录。”   宋禾看了眼陈科,陈科点点头,示意时间来得及。   他们几人提着行李,先是看几人匆匆把那姑娘送到医院去,又带着宋禾他们赶往派出所。   派出所的公安刚把两个人贩子给接手,此时正在房间里审问。   那老人嘴巴着实硬,还没审问出什么来,宋禾几个就赶到了。   找她们做笔录的是一个岁数稍大的李公安。   李公安给几人倒了杯水,笑笑道:“你们别紧张,就是找你们问一些话。”   小柴小李和陈科头回进派出所,哪里会不紧张。宋禾倒是因为在平和县就跟派出所混熟的原因,此刻淡定得很。   宋禾知道流程,把上车后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又将自己是怎么发现那对夫妻的怪异地方的,还有怎么找乘警的,以及提醒乘警他们手上有刀的,全都讲述得一清二楚。   李公安头回见到这么省心的人,忍不住问道:“这是进来过?”   宋禾默默点头:“以前在平和县做过三次证人。”   第一件事当然是狗娃子遇人贩子那次,当时公安把几乎全村人都挨个问过去。第二件事是她在县城逛供销社时看到有个姑娘钱包被偷,然后到派出所作证。第三次则是陆清淮被抢劫。   这种时候该说啥,该咋说,宋禾了若指掌。   哎,对此她也很无奈。   李公安听到她有三次经历后,都不由得嘴角抽抽,说了一句宋禾听了觉得不算夸赞的话:“难怪这次说得顺口。”   只见他快速记录,然后又问了问旁边三个。   有宋禾开头,他们都知道咋说,没一会儿也在和李公安的一问一答间把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临走前,宋禾特意问了一句:“公安同志,能不把我们的信息透露给两个嫌疑犯吗?”   李公安点点头:“这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的。”   而且,他心想那两人一副老练的样子,手上指不定还有多少事,全被查出来没准得挨枪子儿!   宋禾听罢这才放心。   李公安又道:“如果是那被解救的姑娘问你呢,这可以吧?”   宋禾想了想,笑笑:“那是可以的,我们也想看看之后那姑娘恢复得咋样嘛。对了公安同志,那位姑娘是吃了什么药导致她从上车就一直睡觉吗?”   说到这李公安面色有些严肃,嗯了两声。   那药可不是随意就能买到,也不是轻易就能从医生手里开出来的。深挖下去,就不知道这次能挖到谁身上。   而且这两个老人不是农村人,咬死自己是主谋。   只是前几天看到这位下乡知青只身一人在车站上厕所,所以突然起意把她给拐了,背后没有人安排和指使。   但根据那药来看……李公安可不信。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跟宋禾几人说了,他让宋禾留下联系方式,然后送他们离开。   离开派出所后,他们提着行李往旅社走去。   小柴都哭了出来:“唉,我心脏还咕咚咕咚跳个不停呢,小禾你快摸摸,真的跳个不停!”   说着,她就想拉着宋禾的手往她胸口按。   宋禾赶紧躲开,无语道:“当然跳个不停,你心脏要是不跳还得了。”   说着稍微搀扶着点这孩子,她是真被吓个不轻,走路还飘飘的,宋禾怕她一不小心晕乎乎地倒在地上。   除了小柴外,其他两个男生也像是在做梦一样,此刻看到太阳都感觉太阳是虚的。踩在硬邦邦的地上,却宛如踩在云朵中。   宋禾扶额,认命地找周围路人询问去旅社的路。等到了旅社,她又拿出证明,找前台安排房间。   另外三个人全程跟着宋禾,宋禾觉得此刻她就是把他们带到河里去,他们都反应不过来。   “哎呦累晕了,你们快睡十几分钟定定神吧,到点我叫你们。”   说着,宋禾拉开门又走出去。   她打算找个地方洗洗脸,清醒清醒。 第71章 到达酒厂   源阳市是个发展较好的城市。市人口多, 工厂多,离省城近,又是两条铁路线的交汇之处,优越的地理环境让源阳市的发展和周边城市拉开距离。   宋禾站在旅社的窗户边, 透过二层楼的窗户往外看, 竟然还能被高楼阻挡住视线。   源阳市已经有许多三层楼房了,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还有许多骑着自行车的,身上着装比平和县的百姓好许多。   她喝几口水,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半个小时一到,宋禾准时醒来, 把小柴摇醒后又把隔壁房间的陈科和小李摇醒。   睡一觉三人都定了神, 刚醒那下子懵逼了一会儿,洗个冷水脸后精神立马焕发。   宋禾看到陈科又急忙拿出本子来不停看时,她才微微放下心。   就该打起精神来, 要不然去和酒厂交谈这件事不得从陈科变成她出马。   一行人稍稍整理一下自己后, 在十一点时走出门。   路上,陈科道:“先前已经跟酒厂的人约好了时间,他们负责人最近很忙, 说是只有中午才能挤出时间来。所以咱们也不能耽搁他太久,免得人家没法吃饭。”   宋禾几人点点头。   陈科又说:“酒厂采购的负责人姓王, 王主任今年40岁,是源阳市本地人。我有了解过, 酒厂的年节福利, 比如说苹果, 还有香油, 都是由他采购来的。”   说着, 几人拐了一个弯,走到一个小巷子中。   宋禾先前向旅社前台的人了解过,画了一下去酒厂的路线。前台大娘告诉宋禾这是一条小路,从这条小巷穿过去路程将会缩短很多。   小巷子里偶尔有几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巷子两旁的院子中时常传来大人的说话声,还有小孩的吵闹声。   不知是哪家种了一棵巨大的桃花树,桃树的枝丫探到了巷子外,一朵朵桃花开得正盛。   陈科做的功课很全面,甚至把这位王主任的性格都给打听到了。   他低声说:“王主任脾气不错,但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每年的福利都能让厂上上下下的员工满意,处事可以说是十分了得。”   言外之意就是此人肯定圆滑。   陈科又有些担心道:“不过厂里的资金有限。像酒厂这种大厂,如果不是很特殊的物资,就不会是他们亲自去采购,而是咱们上门自荐。   每年的三四月份就是采购期,在这两个月内会定下接下来一年的福利物资,所以这次肯定不是只有咱们上门,竞争恐怕很大。”   宋禾表情慢慢凝重。   他们是想在酒厂这里打开个口子,若是谈成了酒厂这笔生意,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去罐头厂和药厂试试。   只有先在各个厂中把销量铺开,打出些许知名度,才能去和百货商店以及友谊商店谈生意。   宋禾好奇问:“那陈科你知道这次除了咱们,还有那些人,他们都是推销什么的?”   陈科摇摇头:“我只知道有一个糖果厂,其他还有哪些就不晓得了。”   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叹声气,无声地往酒厂中赶去。   他们急赶慢赶,终于在十二点前赶到酒厂。   酒厂的占地面积不算小,从外表建筑看,就晓得酒厂资金十分雄厚。   宋禾把介绍信递给门卫,在门卫室登记完后便坐在门卫室中等着。   此刻已到中午,门卫这里有不少人来送饭。饭盒上都写着收饭人的姓名,门卫大爷贴心地把饭盒给摆好,这样能让热气散得更慢一些。   陈科是个很会交际的人,他已经跟大爷聊了起来。   宋禾竖起耳朵听,要说厂里有谁对全厂的事了若指掌,那肯定是看门大爷。   各种八卦事他恐怕比厂长都知道得多。   陈科就笑笑问:“大爷,咱们厂好多人都是自家送饭来,为啥不去食堂吃?”   那大爷眼神轻飘飘看他一眼,心想谁跟你是“咱们”呢。   可陈科很会来事,他在大爷刚拿起第一个饭盒想要摆在一起时,陈科就很有眼力劲儿地上前帮忙了,脸上表情还笑眯眯的。   这让大爷很不好意思不搭理他,于是沉默几秒道:“食堂的饭可贵,一般节省的人都是自己带饭或者家里送饭。”   厂里说要盖宿舍,工龄够的可以直接分房,工龄不够的却要自己添一部分钱购房。   因为这事儿,最近自己带饭的人多了去了。就想省下一笔钱,咬咬牙买套房子。   陈科似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紧接着话音一转:“那采购部的王主任应该是在食堂吃饭吧,我们要不要去食堂门口等他?”   看门大爷没好气道:“没必要,主任最近吃饭吃得晚,几乎都是一两点吃饭,食堂的师傅都会给他留下一份。”   陈科赶紧点点头,他和宋禾都快速地从看门大爷的话中提取出一个时间点,那就是一两点。   所以他们等一会儿得注意时间,最迟一点半时就得放人离开。   很快,远处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大爷说道:“这是采购部的小耿。”   陈科一听赶紧迎接上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小耿同志您好,我们是平和县河西公社的。我叫陈科,这位是宋禾。”他又指了指背后两人,“这是我们公社主任的秘书柴安同志,这是公社干事李兵同志。”   小耿很热情,挨个问好,然后带着他们往采购部走去。   他笑笑道:“陈科同志,今天上午我们主任忙啊!刚刚见了三波人,他也非常很想见到你们。”   陈科脸色轻松:“我懂,刚刚门口大爷还说呢,说主任每天都忙到下午一两点才吃饭。”   “这确实是。”   小耿推开门,请他们坐到一间办公室中。   他又给倒了四杯水:“你们稍微等等,主任立刻便过来。”   宋禾点头,紧接着转头观察一番这件办公室。   办公室的垃圾桶中有几根烟头,刚刚倒水的杯子像是刚洗过的,还有水壶中已没了多少水。   所以宋禾猜想,刚刚王主任也是在接待人,而且重量肯定比她们大,要不两方也不会一起吸烟。   两方至少是谈笑风生的状态。   她心中莫名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宋禾猜想得没错,此刻王主任正亲自送着一行人出门。   几人脸上满是笑容,王主任感叹道:“当初你还是个到我肩膀的小伙子,如今高我一个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说着,他拍了拍旁边一个高个男生的肩膀,脸上满是欣慰。   高个男生姓牛,叫牛家平。他不是哪个厂里的员工,而是像宋禾他们一样,都是从公社来的。   公社是茶山公社,就在源阳市附近,骑自行车三个小时就能到市区。   公社为啥叫这名儿,是因为这个公社内茶山多,产出的茶叶也多。   牛家平这次就是带着茶叶来酒厂推销,为的就是能拿下酒厂的年节福利订单。   一行人走到酒厂门口,这一幕被看门大爷看到。   看门大爷嘴巴一撇,心想刚刚那伙平和县的人完了。一瞧王主任是这个态度,他就知道这几个茶山公社的人背后有关系。   要他说这茶叶拿来有什么用,有这钱去买茶叶当福利,还不如多买半斤白糖来的实在。   厂子门口牛家平面露不舍道:“王叔,那我就走了,我改日来看我姑父时再上门拜访您。”   王主任挥挥手,和蔼道:“没事儿,你赶快走吧。我记着你回家还得好几个小时,可别耽搁到太阳落山了才到家。”   眼瞅着一行人消失在视野中,王主任才转身回去。   目睹了一切的看门大爷,当下心中就寻思着这年轻小伙的姑父是谁?   嘶,姓牛,还是茶山公社的。   好耳熟啊,咋就想不起来了。   ——   办公室内,宋禾几人大概等了七八分钟,这才等来传说中的王主任。   王主任一进门就笑着伸出手:“抱歉抱歉,刚刚有事儿耽搁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陈科赶紧道:“主任您快坐,我们也才刚坐下,没事儿。”   王主任拉在椅子坐下,看眼四人心中大致有了底。   主事的是这位叫陈科的小伙子。几个人岁数都不大,没啥经验。也不懂这个河西公社咋就会派四个小年轻出来,都不塞个有经验的人来定场子吗?   他心中想法多,当脸上表情依旧不变。   陈科心想这次时间急迫,干脆开门见山地把包里的竹荪拿出来。   他托托眼镜,认真道:“主任您看看,这就是我们河西公社的特产竹荪。”   王主任突然站起身到一旁洗洗手,又拿帕子擦干后才把竹荪接了过来。   他认真看了看,又闻了闻,心中点点头。   这竹荪确实不错,在他们市里也是稀罕物,少有地方能买到竹荪。   要不是因为茶山公社这一单,恐怕他还真会对竹荪有些心动。   可这次基本的福利物资都定好了,给茶山公社下单,那就必然不能再给河西公社下单。   这两单费的钱多,只能选其一样。   要说单纯只看两方的货物,那当然是选竹荪。   主要是他们源阳市附近几个公社都盛产茶叶,茶叶好买。都别说买,谁家会没有几个乡下亲戚,找亲戚拿点野茶叶都说得过去。   只是说茶山公社中产出的茶叶更好一些。   而竹荪,要想买是很难买到的,他估摸着可能厂里都有许多人没听说过竹荪。   王主任心中衡量一番,稍稍靠在椅背上听陈科介绍。   陈科道:“我们河西公社的竹荪是从深山的竹林中采的,竹荪肉质肥嫩,数量质量都有保证,所以您尽可以放心。”   “而且我们竹荪的播种方式十分科学,专门请教过省城研究院,起初就是省城研究院的教授帮我们想的办法。”   听到“省城研究院”这几个字王主任眉毛一挑,微微坐直身体。他脸上似乎慢慢有了兴趣,开始询问陈科一些问题。   王主任:“你们这竹荪一年的时间里都在产出?”   陈科笑笑:“那倒没有,我们要保证竹林生态不受破坏,所以只会在六月前采摘,等过了六月后就会让竹林休养生息。我们公社更看重长远的发展,当初郑教授曾不止一次提醒过我们不能临泽而渔。”   王主任点点头:“你们可以保证在六月前采摘到一年的量?”   陈科托托眼睛,身体颇有些紧张:“按今年的产量来看是可以。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采了半个多月,这半个月的采摘量就可以保证贵厂的三分之一供应。”   王主任这次是惊讶了:“那你们的产量是真不错。我还是头回听人种竹荪,没想到就有这个水准!”   陈科稍稍放松一些,笑笑道:“这都是我们全体社员的功劳,他们去年忙活了许久,才有如今这个成绩。”   王主任没接话,心中突然起了纠结。   刚才这小伙子说,竹荪可以给他们酒厂一斤两块两毛八的价钱。   说实话,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很优惠,特别还是这种质量的竹荪。他家买过竹荪,自然知道竹荪这东西一斤会有多少。   可牛家平……   是张副厂长的内侄儿啊。   王主任心中各种想法快速飞过,老厂长这两年就要退休了,极大可能就是张厂长顶上去。   他心中掂量了一番,觉得自己还是得给牛家平一点面子。   王主任心中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下决定,但他面上却无任何变化。   他笑笑道:“因为竹荪实在是个金贵物,我们也得在员工中做调查,还需向上请示一下,所以无法这么快回复你们。”   说完站起身:“所以你们要不先回去等等,把地址告诉小耿,有消息了我喊人去通知你们。唔,大概得要两天时间。”   宋禾在一旁默默围观,听了全程后心蓦地往下落。   她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第72章 市幼儿园   回去的路上, 四人都有些沉默。   小柴和小李是为了今天没把单子谈下来而沉默,宋禾和陈科却是为单子可能谈不下来而沉默。   他俩都听懂了王主任话里的推拒与犹豫,他们已经给出这么优惠的条件,人家依然犹豫。这很有可能就是说明他们是个陪跑的。   回到旅社后, 小柴犹豫着问:“那咱们, 要先去其他厂子吗?”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把酒厂的单子谈下来, 再去谈其他厂。   酒厂单子是他们把握最大的,可如今的情况不太乐观,也不知道其他厂能不能谈下来。   陈科点点头:“要,当然要。咱们不能只将目光盯在酒厂上,趁着这时间也可以去其他厂看看, 下午就去罐头厂吧”   说完, 他又看向宋禾:“我今天下午先去罐头厂跑一趟,预约一下时间。小禾你要先去一趟幼儿园吗?”   宋禾想了想:“我恐怕下午不能和你们一块去罐头厂,因为今天下午我约了人, 打算去幼儿园看看。”   她约了郑秀秀, 秀秀也就今天下午有空。   陈科应好,说实话没有宋禾跟着他还有些紧张,这会儿连中午饭都来不及吃, 自己躲在房间里排练见到罐头厂负责人时说的话。   那态度就和宋禾快毕业时头一次面试幼儿园一样。   快速吃过午饭,宋禾匆匆赶出门到报社门口。   她刚到没一会儿, 郑秀秀就从报社中出来。   她突然从台阶上跳到宋禾旁边,挽着她的胳膊惊喜道:“好久没见你了, 我原本还想着过两天回平和县后到河西公社去看你呢, 没想到你倒是先来了源阳市。”   宋禾也欣喜得很:“你最近忙不?先前不是说过段时间得去部队了吗, 我还担心你以后不会常去平和县了。”   郑秀秀在去年年底结了婚, 丈夫是郑奶奶同事的儿子。两家当初同在学校宿舍内住, 是邻居关系,所以秀秀和他丈夫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宋禾听郑奶奶说秀秀丈夫所在的部队条件艰苦,今年才把宿舍给盖好,所以秀秀不久后就得去部队了。   那个部队远在千里之外,一般情况下,秀秀将很难回来,搞得宋禾还难过好几天。   郑秀秀叹声气:“下个月就该去了,他一直写信催。其实我也不太想去,那边没有熟人,去了后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工作,但我妈非让我去。”   两人边聊着天,边往幼儿园的方向去。   郑秀秀带路,之前幼儿园她熟,也跟里头的老师打过招呼了。   她紧紧挽着宋禾的手,心中挺舍不得她的。两人这么多年的朋友,写给宋禾的信比写给她丈夫的还多得多。改明儿她去了部队,两人还真就不好再见面。   宋禾幽幽道:“不过郑奶奶还在平和县,你偶尔总是得回来的吧?”   郑秀秀摇摇头,沉默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她也有一个同学随军去了东边的一个海岛,都两三年就从来没有回来过。   又走了一段路,宋禾开口安慰她:“你也别太消极,如今部队是个很好的地方,外头风风雨雨刮不到部队去,特别是你那个部队。”   秀秀所在的报社简直就是重灾区,从秀秀头一次跟她说社长被拉去批斗到现在,报社已经换了两任社长。   如今换上的那个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至于其他的编辑和记者,更是无法独善其身。郑秀秀这两年能安安稳稳的,全凭她是个烈士子女。   郑秀秀勉强勾起一抹笑:“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还说部队家属院刚发展起来,肯定有很多岗位,所以让我先过去。”   宋禾:“这话倒是正确,有家属肯定有孩子,有孩子是不是得建学校?老师现在是不好当,可部队学校的老师却还成,你可以去试试。”   郑秀秀突然抹下眼角:“我听说那个部队靠近林场,各种山货很多,以后我给你寄点山货。我给你寄信你也一定得回我,要不这么远,我都不知道你们生活咋样。”   宋禾拍拍她的背:“当然会第一时间给你回信,我也会给你寄东西的。我们公社最近在搞竹荪,以后我就常给你寄竹荪,刚好你可以拿来炖骨头。”   等以后社会发展了,交通便利了,她们还能聚一块呢。   四月天的风吹过,把道路两旁的树叶给带动。碧绿的树叶簌簌作响,如同美妙的交响曲一般。   两人进入一条巷子,在这个巷子最深处藏着一家幼儿园。   郑秀秀介绍:“这就是附近的街道幼儿园了,也是比较好的一间幼儿园。”   说着,她跑过去跟看门人打声招呼。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从远处朝着她们小跑而来。   郑秀秀微微侧头介绍:“这是我嫂子的老同学,如今负责管着这间幼儿园。姓朱,叫朱颜,你喊她朱老师就好。”   宋禾点点头。   她粗略观察了一下幼儿园的外观建筑,比她们河西公社的幼儿园好太多。   幼儿园有个高高的围墙,围墙里头种了树,可树的距离又不会离围墙太近。   关键是围墙上竟然插着许多碎瓦片,碎玻璃。甚至还有一个铁门,铁门边上有座小的屋子,应该是保安室。   透过铁门往里边看。里头的操场十分平整,操场上摆着几张适合幼儿身高的乒乓球桌,旁边还有一排的秋千。   最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有“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的模拟游戏。   这可以看出这间幼儿园的基础设备是真的很不错,可以说放到后世也是能打的。   宋禾从前总认为自己一手组建得幼儿园才最好,如今看她倒是有些井底之蛙。   朱颜急匆匆赶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刚在处理事情。”   宋禾两人赶快道:“没关系。”   紧接着,两人被带入校园中。   进校区还要做登记,宋禾看到后心中不由得点点头。   朱颜边走边介绍:“我们园区总共有三百二十多个孩子,分了八个班,然后有16个老师。”   宋禾听了不由得微瞪眼睛,这人也太多了吧。   不是说幼儿园中学生的人数,而是说每个班班级的学生数。   而且20个老师也太少了,这种情况得20来个老师啊。   平均分下也就两个老师看一个班,每个班有四十名小孩!   天爷哎,宋禾想到那场景心中都崩溃。   朱颜仿佛晓得宋禾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露出个极度无奈的笑容:“我们也想多招老师,可是老师真不是那么好招的。”   她说着掰起手指:“首先呢,老师一定得知道怎么带孩子。别看现在很多人在家都带个弟妹,可带这些小孩,绝不能跟带弟妹一个带法。”   宋禾点点头,这话倒是对。   说是带孩子,她更认为是管孩子。   幼师得懂得怎么管理孩子,怎么管理班级,这和普通的带孩子绝对不一样。   “其次,是老师的学识。我们一定要招有文化的,怎么也得是初中毕业。”说着朱颜突然冲宋禾笑笑:“你当初写的那本课本我们如今还在用,如果老师没达到初中文化,恐怕很难看懂那本课本。”   宋禾赶紧说:“这是我整理的,里边有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非我原创。”   朱颜点点头:“我晓得,可那也很厉害了。”   怎么把这些内容整理得清晰有条理,怎么把知识组成一个框架是个很难的事情。   “最后就是思想问题,我们的老师一定得思想端正。必须由工农阶级的子弟来培养工农阶级的孩子!”   三人说着话,慢慢走到一间教室窗户边,教室里头正做着许多孩子,他们叽叽喳喳地发出响声,十分吵闹。   教室很大很宽敞,没有什么杂物,桌子都围着墙壁摆放。   教室内有两个老师,两个老师正撕心裂肺的讲着话,让四十几个孩子安静下来。   正当三人看一会儿想离开时,教室里突然传来惨叫声:“哇!”   她们顿时停下脚步转头看,只见一个小孩趴在地上,仰着头嚎啕大哭。   “老师,是萍萍推了明明!”立刻就有小孩指着一位小孩道。   “对!就是萍萍推了明明!”   旁边小孩也附和着。   被说是推人的女孩萍萍着急大哭,急忙往后退了几步:“没有,我才没有推他!”   周围有个小孩又说话了:“不是你推的是谁推的?你是前妈生的,她是后妈生的,当然只有你会推他。”   “对呀,快看,明明流血了,被萍萍推流血了。”   原本还靠在桌子上有些脱力的老师迅速站直身体,快布走了过去。   朱颜也神情严肃地大步走进教室。   郑秀秀抖了一下,捂着肩膀:“我不想当老师了,要当也不当幼儿园的老师,这也太恐怖了。”   说完没听到宋禾回她话,于是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宋禾此刻正盯着教室里头。   她好奇问:“咋了?”   宋禾眨眨眼:“我看到了,不是那姑娘推的他,而是旁边的一个男孩伸脚绊倒了他。”   那男孩还是头一个指认是“萍萍”推到“明明”的。   郑秀秀一愣,微微抱着肩膀。   好半天说一句:“小孩也是有恶意的。”   宋禾又说:“那个叫明明的小孩流了鼻血,但是那个老师的处理方法是错误的,不能让小孩把头仰起来。”   郑秀秀:“你要去里头提醒吗?”   宋禾犹豫一下,摇摇头。   朱颜老师已经把那个萍萍和明明都带到办公室去了,她还进去干啥。   宋禾就是突然发现了许多问题。   这个幼儿园设施在当下来说很不错,老师的学历也很不错。   可她们好像少学了两门极为重要的课——   幼儿教育心理学,以及幼儿保健学。   这就是又是没有经过长期专业培训的弊端,她们仿佛“看轻”了孩子。   哎,她知道任何事都得循序渐进发展的,学前教育专业也不是突然就能建立出来的。   可当看到这些场景时,她心中还是会很揪心,很想让学前教育专业拔地而起。   这还是源阳市区最好的幼儿园之一,宋禾心想她也不要去其他幼儿园了,单从这间幼儿园她就能看出当下幼儿园大致是个什么样的,隐藏着哪些大问题。   朱老师没空再陪着她们,宋禾和郑秀秀两人就慢慢在园区内逛。   园区教室普遍都很大,教室里的小孩密密麻麻的,在后世这样得违反规定。   说实话宋禾心中有些失望,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幼儿园。   老师更加追求学生的成绩,追求学生们会认多少字,会算多少以内的算术。   可在最关键的,比如说对学生卫生习惯,以及心理建设都没太上心。   宋禾逛到办公室,想了想,还是走进去把朱颜老师叫到门口。   “朱老师,我看到是一个穿着蓝衣服的男孩把那位明明小男孩给绊倒了,就是……就是一直说是萍萍推到人的那个男孩。”   宋禾咬咬嘴唇,直接开口道。   朱颜愣住,慢慢回头看了办公室里的两个孩子一眼。   宋禾深吸一口气:“小孩有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他们的价值观念还未建立好,所以往往不觉得自己做的事带有恶意。”   这个时候,若这么的放过他,他就会觉得老师好糊弄,以后依旧会做这种事。   要说那个男孩的行为很罪大恶极吗?对于她们成人来说当然不是,可对于这办公室里头的两个小孩来说确实是罪大恶极。   朱颜脸色有些不好,她没想过自己幼儿园中还有这样的的孩子。   她颇有些艰难道:“这两个孩子是同一个家庭出来的,明明妈妈带着孩子改嫁给萍萍爸爸,小孩中常常有人说萍萍经常会欺负明明。”   郑秀秀忍不住插话:“那姑娘看着乖乖的,怎么会欺负那个明明。”   两人既然在同一个班,就说明岁数差别不大,看外表身形也差不多。一个有爸一个有妈,谁又能欺负谁呢。   朱颜心想这种重组家庭怎么不可能,不过她确实没亲眼见到过,两个小孩平常也很乖,没出现什么矛盾,好些事情都是听周围街坊邻居说的。   宋禾两人也只是点到为止,具体该怎么办还是得朱颜自己考虑。   说完后,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围观了大班孩子上课。   看完后两人就不再打扰此刻正忙的朱老师,快要五点时离开学校。   不过离开时正好赶幼儿园放学,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   家长们站在铁门外翘首以盼,朱颜突然出现在视线中,她正牵着两个孩子朝着门口走去。   宋禾和郑秀秀不约而同放下脚步,望着门口。   朱颜停在一个女人前,嘴里似是在说着什么。   只见那女人点点头,看了看明明的鼻子,又摸了摸萍萍的脸,牵着两个小孩回家。   此时有个老太太拉着孙子从宋禾两人身边走过,她嘀咕低头道:“后妈哪有好的,肯定是装的,教出的小孩也不是好的。她回家指不定怎么打萍萍呢,你以后少跟明明玩。”   又有一人拉着小孩走过:“你说是萍萍推了明明?我就说过,那姑娘精得很,肯定私底下会欺负明明,你以后别跟萍萍玩,当心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宋禾和赵秀秀默默离开。   赵秀秀回宿舍得经过宋禾住的旅社,她突然道:“你之前跟我说过,幼师也得专业化。我当时其实是不认同的,因为在我看来幼师就是老师和保育员,可如今看来确实要专业化,要建立一个体系。”   宋禾叹声气:“你说的是孩子心理问题吗,可是在我看来,不管是小学老师还是中学老师,也得注意学生的心理问题。”   可是当下,在这种环境中老师并不好管。   就连公社小学的老师都开始小心翼翼的了,平常不轻易去批评学生,罚站罚抄之类的手段也全部消失。   两人都想到这种情况,顿时相对无言,然后各回各家。   哦,不对,宋禾回的是旅社。   陈科几人也已经回来了,看到他们的表情,宋禾就知道他们这次行程不太顺利。   她问:“咋样?”   陈科摇摇头:“不咋样。不过具体还没说,得明天中午再去一次。”   罐头厂财力不如酒厂,很难去腾出钱来买竹荪。   罐头厂的负责人甚至直说:竹荪这玩意儿是啥?一斤要这么贵?那还不如多买几块肉!   虽然他还是同意了明天上午给他们一次见面的机会,但陈科总觉得这趟依旧得以失败告终。   ——   第二天上午,四人又以最好的面容去往罐头厂。   同一时间,市医院内一间病房中的姑娘睫毛颤颤,几秒后悠悠转醒。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被褥,看到头顶洁白的天花板,以及从手上传来的刺痛,她突然哭了,两滴眼泪从眼角流入头发中。   这是医院吗?   她得救了吗?   田宝珠眼泪哗啦啦的流,此刻嗓子像是塞住一团棉花似的,激动到极致,连呼吸都停滞了,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护士端着药盘走进来,惊喜道:“你终于醒了,几位公安都来问了好几次,他们刚走呢,我赶紧去把他们叫回来。”说着又端着药盘匆匆跑出去。   半分钟后,先是进来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再过一会儿,又匆匆进来两位公安同志。   医生检查了一番道:“现在看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还要住院观察两天,这两天建议多休息。”   他又对两位公安同志强调:“每次问话最好别超过半个小时,也尽量不要让她情绪激动。”   李公安点点头。   等医生和护士走了后,两位公安在田宝珠旁边椅子上坐下。   两人等待她哭完,等待她情绪平和才开始问话。   田宝珠垫着枕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和颤抖:“我叫田宝珠,来自省城。”   李公安记下,然后问:“具体地址说一下。”   田宝珠还在一抽一抽的,眼泪像断线珍珠一样不停掉。她抹把眼泪说:“我、我家在省委大院,我爸叫田刚,我妈叫周婉珍”   李公安手上笔头一顿:“办公厅……主任?”   田宝珠点点头:“我是下乡知青,三天前从省城去平和县。在火车上遇到那对……”她说着身体颤抖,脸色发白:“遇到了那两个老人。”   她抬头紧紧盯着李公安:“那两个老人喊我帮他们抬东西下车,我帮了。可下车后,在那个柱子后面……他们突然捂着我的嘴巴,把我、把我拉走!”   田宝珠眼神中满是惶恐:“我被他们喂了药,我都不晓得自己去了哪里,就感觉自己一直在坐车,最后是上了火车!”   李公安点点头:“你是在火车上被解救的。”说着,他把宋禾她们怎么发现她的事说了出来。   田宝珠很是激动:“我想见见她们,我得感谢她们。”   李公安赶紧安抚她:“会有机会的,她们这几天就在源阳市。”说着,他又针对疑点问:“你同行的知青难道没发现你不见了吗?”   田宝珠抽噎道:“我因为临走那日发烧,所以没有和大家一块走,而是推了几天才单独上火车。”   她爸妈一直交代她要小心,可她那日竟然会突然放松警惕去帮忙,田宝珠想想都想扇自己两巴掌。   “而且,他们的药有问题公安同志!”她急忙道:“我母亲是医生,我从小跟她学了一些,知道那些药得医院才能开得出来!”   “还有就是,就是被这样拐卖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我有一会听到他们在跟一个人说话……”   田宝珠像是回忆起什么,声音轻飘飘的。   李公安赶紧追问:“说什么?”   “说,说:上次的几个货有没有送到山里去,有没有出手……对,就是这么说的!”田宝珠声音突然拔高,眼睛瞪得无比大,满是恐惧。   李公安眉毛皱得能夹起苍蝇:“那个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田宝珠使劲点头,捂着嘴巴哭:“我不敢忘!我那时候睁开眼看了,他们以为我还没醒!我学过素描,我能把他给画出来!”   她当时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想着如果被送到山里,走断腿都得逃出来。   所以对那人的模样一点都不敢忘,只要是被他们绑着,只要没给她喂药,她都不停在脑袋中加深印象,就为了这一刻。   李公安长舒一口气。   派出所里那两人是真的硬骨头,怎么都不肯把背后人吐出来。   他起身道:“我们会帮你通知你父母的,你好好休息。”   说着两人离开。   李公安两人骑着自行车回所里,在路上碰到刚从罐头厂出来的宋禾几人。   他们无精打采走着,着实有些丧气。   李公安在他们面前停下:“昨天送去医院的那姑娘醒了,说是要见见你们,感谢你们。”   宋禾几人被吓一跳,连忙后退一步。   “醒啦?”宋禾露出个笑容,“那可太好了。”   李公安点点头:“说来也是缘分,她就是去你们平和县的知青,等以后你们或许还常见面。”   经过这一遭,即使那姑娘去的不是河西公社,估摸着那姑娘的爹娘也得把她送到河西公社去。   宋禾愕然,她们公社上次说要来八个人,结果小李只接到七个人。   当时说是剩下那一个得晚点来,可是他们一直没接到通知让他们去接,没想到是出了事。   难怪那几天县城车站内好多公安在走来走去!   李公安说完就离开了,几人感慨一声也回了旅社。   今天他们着实没有心情去想这些,刚刚在罐头厂中那位负责人明确拒绝了他们的竹荪。   甚至还从他口中得知了酒厂大概率已经定下福利单子了。   所以……他们大约是出局了?   陈科心想要不是宋禾随机应变,把他们河西公社的笋干给推荐出去,让罐头厂下了一个笋干订单,他恐怕都无颜回公社去见乡亲父老!   宋禾叹声气,突然道:“明天还有一个药厂,大家别丧气,没准就能成呢!”   陈科无精打采:“小禾,明天就你来说吧。今儿要不是有你,我真想不到笋干,我都不晓得你带了笋干。”   宋禾:“咱们公社竹荪多,代表竹笋也多,笋干自然也多。”   她当时就怕出现这种情况,于是跟主任说了后把笋干也带出来。   刚好这段时间笋多,加上烘干竹荪时也可以烘干竹笋,他们河西公社的笋干可得比竹荪多多了。   春笋不值钱,吃多了胃还难受,这附近山上想必也有许多春笋。   不过要是制成笋干,那就另说了。   笋干有一个大优点,就是保质期长,随泡随吃,还有独特的风味。   笋干这玩意儿能包包子,能炒菜,罐头厂食堂还真稀罕,所以这次下的不是年节福利订单,而是长期的订单。   有了这单打底,宋禾不急。   她坐在桌子前,撑着头思考,慢慢把明天去药厂要说的话都列在纸上。   其实定下心认真分析一下,发现药厂能谈成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竹荪多少有点药用价值。而且它位置和酒厂罐头厂离得远,不晓得他们刚被这两个厂给拒绝了! 第73章 药厂说定   源阳市医院。   一对夫妻匆匆从门口跑进来, 后头还跟着两位年轻人和两位老人。   两位年轻人扶着两位老人,快步紧跟在那对夫妻后头。   老人中的老太太眼睛红肿,紧攥着旁边孙媳妇的手,嘴里不停念叨:“是宝珠吧, 我的宝珠找到了吧!”   王静点点头:“奶你别急, 妹妹找到了, 公安同志已经确认过了。”   老太太呜咽说:“我怎么会不急,他们兄妹是我一手带大的,这是剜我的心啊!这该死的人贩子,该死的人贩子!”   说着两个老人几乎是一路小跑,一行人上楼梯到达一个病房前, 急切地推门而入, 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时不由得流着泪冲了过去。   “奶的宝珠啊,你咋样了!那丧尽天良的人贩子,就得抓起来枪毙啊!”   老太太突然扑在床边哭, 孙女下乡的地方是她选的, 那是她的老家。   她这几天不停想,要是她没有让孙女去那儿,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个事, 她的孙女是不是就不会走丢了?   孙女能发生这事儿,错就在她啊!   田宝珠很是激动, 赶紧拉着妈妈和奶奶的手。她很想哭,可看到家人都哭了, 又不由得擦擦眼泪破涕而笑。   她安慰道:“别担心, 我这不是没事吗?医生都说了我没事, 不信妈你等会儿给我瞧瞧。”   周婉珍止不住地哭着点头:“我肯定得给你好好查查, 那药不是个好东西。”   “都别哭, 我没受多大罪,这次是我幸运。”她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我跟你们说,这次是有人救了我,我想好好感谢她们。”   “会的会的,妈等会儿会去跟公安问清楚,一定会感谢她们。”   一家子挨个关怀她,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把田宝珠精力耗尽,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她的父母就急如星火地赶去派出所了解情况去了。   派出所内李公安把具体情况都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那对夫妻咬死无人指使,但是按照他们的能力,却无法拿到那种药。”李公安说道,“如今突破口还是在田宝珠同志所见的那个男人。”   田刚点点头,其实心中已经开始琢磨起身边的人。   不应该啊,他这人树敌不多,以和为贵。   一般争斗也不会用拐卖家属的这种法子,这被查出来是要了命的大事。   想了会儿,他揉着脑袋说:“如今宝珠身体还虚弱,等她恢复些了,我让她再画可以吗?”   李公安犹豫一会儿:“可以是可以,不过得尽快。因为根据现有情况了解,被拐的并不止田宝珠同志一人。”   他怕晚耽搁一会儿,恐怕会失去寻找被拐人的最佳机会,甚至造成不可补救的后果。   田刚想想,终究还是点头答应。   就在这一家人在派出所了解情况时,宋禾等人又斗志昂扬的往药厂赶去。   经过昨日晚上的一次次排练演习,宋禾成功把几人的志气又给调动起来。   宋禾边走边强调:“这次主要我来谈,一定要记着咱们姿态别放太低。反正这次有了笋干保底,也算是意外收获。这单不成就不成,成了就当成是锦上添花。”   她们卖的是稀罕品,首先就不能摆出一副求着人家买的样子。   竹荪的成本就在那,降价是不可能降太多的。   再说,要是降价了太多,对他们以后的销售可就不利。   陈科三人点点头。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腿都快抽筋时终于到达药厂。   酒厂和罐头厂在源阳市的东边,那么药厂就在源阳市的西边。   别看药厂的场地不如酒厂罐头厂的大,可人家的利润却不算小。   宋禾先停下,在围墙跟下休息一会儿。掏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深呼吸几下后,朝着药厂大门走去。   药厂的采购部主任不忙,这次很快接待了他们。   宋禾把介绍信药厂宿主任,自我介绍一下后,再将她昨晚熬夜赶工出来的竹荪介绍书和竹荪样品给宿主任看。   “我们竹林位置位于东南大山脉,海拔恰好在六百到一千米之间。”说着她指了指介绍书,“您瞧,这个是我们竹林的一些数据。”   宋禾面上自信,说话不急不慢:“这个数据是省研究院的郑教授给出来的。我们利用孢子制成悬浮液,然后喷洒在竹林中。这样生长出来的竹荪与竹林里自然长出来的竹荪并无差别。”   宿主任点点头,这样确实没差别。   他们厂子的年节福利还没定下,今年拨的资金多,所以竹荪也可以承受。   宋禾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微微松口气。而后又继续道:“您是药厂的,我不需要跟您多交介绍,您也知道竹荪的药用价值。听闻如今在港城,竹荪有着软黄金之名,它的价格跟黄金的价格极为相近。”   宿主任笑笑没说话。心想这玩意药用价值确实有,但是得长期吃。可这么贵的东西,谁家又能长期吃?   看懂宿主任的笑,宋禾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港城人为何如此追捧竹荪?第一它数目稀少,且无法人工种植。第二因为它是山珍,自古以来就是,吃的时候别有一番风味。第三就是因为它营养价值丰富。港城中不就是把竹荪能防癌传得风风火火的吗?”   说到这儿,宋禾也笑了:“防不防癌我不知道,但是郑教授说竹荪中的氨基酸十分丰富,特别是谷氨酸的含量更是达到百分之一点七。”   “最后,”宋禾顿了顿,“我们愿意退让一点利。”   宿主任来精神了:“哦?”   宋禾:“不过不能太多,我们小公社都全靠着竹荪吃饭。”   宿主任:“……哦。”   他不死心,又和宋禾把竹荪的价格推拉了有半个小时,把嘴巴都说干。   宋禾面露难色,很艰难地降个一分几厘钱后,便不肯再降一分一厘钱。   她松口气,淡笑道:“刚刚只是小利,如果您有诚意,我愿意再给贵厂一个大利。”   宿主任喝口水,双手放在桌子上,表示洗耳恭听。   宋禾:“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我们河西公社?我们河西公社橘子是远近闻名的,每年产出的量不多,据我所知今年它就在咱们市区的供销社有供应。”   宿主任似是回想一下,点头表示知道。   宋禾:“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在橘子上给您降点价。”   宿主任这次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还没答应定下你们的竹荪,你就已经琢磨起把橘子捆绑给我们药厂了!”   宋禾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听闻贵厂每年的年节福利也有橘子,还是从外省运来的橘子。这个橘子在价格上肯定比我们贵,如果你愿意购买我们河西公社的橘子,我们可以说是互惠互利。”   别说,宿主任今年还真就想从平和县购买橘子。   往年他们都是从外省购买的,没有铁路线,必须走货车运输。速度慢不说,价格还贵。   宿主任手指慢慢在桌子上敲动。   半晌说后道:“橘子具体给我们降到什么价,这个得说清楚。”他敲敲介绍书,“你能否按照这个格式,把橘子和竹荪的一起再做一份给我。”   宋禾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可以的。”   聊天结束后,时间便已到中午。   宿主任和宋禾早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   刚刚两人脸上都在笑,可语气却硬的很,着实把后头的陈科吓个不清,生怕宿主任会一个冷眼赶他们出门。   但陈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聊天结束后,宿主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邀请他们一行人去药厂食堂吃饭。   脸上看着对这场聊天还挺满意,这就让陈科有些想不通了。   药厂食堂不小,里头的员工也不少。   见到宿主任带着四个陌生小年轻进来,不少员工还有些好奇。   宋禾几人跟着宿主任一块打饭,然后找个地方坐下。   宿主任对于平和县仿佛很好奇,不停问她们关于平和县的事。   他惊讶问:“听说你们平和县有一家拖拉机厂是吗?”   宋禾点头:“确实有,不过是今年年初才建的。”   这个拖拉机厂可不得了,今年能给平和县提供了几百个岗位,最近几年高中毕业的学生都快乐死了。   宿主任又问:“你们河西公社的沟渠是不是做得真不错。我看报纸上大夸特夸,说你们实现了田田有近水?”   宋禾桌子底下的手拍拍小柴,小柴立刻道:“是真的,我们沟渠做到了流经全公社。”   宿主任感叹一下:“那真是厉害,我是农民出身,知道沟渠的重要性……”   随后他又问了几个问题,竟然还问到去年的大合唱,得知宋禾是一名幼师后更是惊叹。   宿主任轻轻一拍桌子,懊悔的哎呀一声。   “啧,我想起来了!我就说宋禾同志你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在报纸上看到过你。”   这下子轮到宋禾有些愕然:“我的照片?”   宿主任点点头:“对,不过也不算报纸,而是宣传栏。那是去年的事儿了,当时宣传栏就贴在我们厂子门口,不少人有看到过。”   说着,他试图回忆了一下:“嘶,好像是你给一个小姑娘擦脸还是干啥来着。反正这像相片是真的好看,后来我还有在青年报上看到过。”   他这话一出,旁边陈科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地转头看向宋禾。   宋禾懵逼:“这我还真不晓得,我平常没有定青年报”   万万没想到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的照片竟然上了青年报。   她以为这个合唱是领导们做的无用功呢,没成想人家还真把这件事送上了报纸。   ——   吃过饭后回到旅社,宋禾开始工作   练主任在去年就已经把河西公社的橘子送到源阳市来卖了,销量十分不错。   据她所说,今年的产量约莫会比去年翻个几倍。如果这样,毕竟是要卖给各个厂子,这样才能消化掉产量的。   宋禾先是写封信,让小柴送到邮局去寄给练主任,接下来才开始写介绍书。   陈科在这个房间床上午睡,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细细把今天上午宋禾和宿主任的对话拿出来推敲。   宋禾为何能谈成功呢?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关键之处,宋禾比他更加了解河西公社的各种资源。她胆子也够大,在不请示练主任的情况下就敢把橘子给打折订给药厂。   换种说法就是,宋禾准备的更加充分。   至少他就没有想过竹荪卖不成,我还可以卖笋干。   第二个方面,宋禾为什么有底气坚持着不肯降价?   这个他怎么都想不通,于是陈科起身去隔壁房间问宋禾。   宋禾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在说之前也没有把握,只是我很确认一点。那就是咱们东西稀有珍贵,咱们竹荪价值很高。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把自己的姿态给放低。”   说实在的,这不是她很厉害,宋禾倒觉得是陈科自己本身有问题。   呃,怎么说呢?   陈科很擅长跟人相处,也……很擅长讨好别人。   原先宋禾还没发现他的这个问题,可在他的两次谈判中,宋禾就意识到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总是把自己放在低一等的位置。   宋禾心想难怪有陈科了练主任还得叫她来。陈科这个问题很大,纵使他脑子灵活,要是不改正的话,以后真难做出很大成绩。   至于她底气为啥这么硬,纯粹是因为她知道过两年,因为那场国宴,竹荪就得火了。   宋禾感慨地叹声气,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盖盖上。   看着介绍书,心中做好了明天就定下合同,然后赶回河西公社的准备。 第74章 订单解决   源阳市这个城市每天早晨醒得要比平和县更早。   宋禾半睡半醒之间听到走廊里有人走动, 又能听到楼底下自行车“叮叮叮”打铃的声音。   旁边的小柴还在呼呼大睡,发出轻微地鼾声。她从被窝中挣扎起身,拉开窗帘,见到天际处露出鱼肚白。   旅社有自己的厨房, 厨房中飘来的香气渐渐溜进房间中, 勾得宋禾肚子呱呱叫。   因为不能私下交易, 这么热闹的大街上,竟然没有一个摆摊的,倒是见到几个红袖章走来走去。   宋禾洗漱好后将小柴叫醒,然后把早饭端入房间中。   吃过早饭后,四人又去了趟药厂, 只用了半个小时, 就成功把这单合同给签下。   今日风和日丽,阳光和煦,碧空如洗。   药厂旁边种着几棵大榕树, 榕树的须随着风摆动。榕树底下围绕着一周的小草丛, 绿草如茵,看得人心旷神怡。   往日觉得聒噪的小鸟叫声,此刻听着却觉得是生机盎然。   小柴和小李明显很高兴。他们大老远跑一趟, 花费了车票钱,旅社钱以及出差费, 如今这些都有了回报。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次回公社,可以挺直腰板回去!   虽然没拿下酒厂的, 但是他们把橘子和笋干都给推销出去了啊。   小李迫不及待道:“咱们今天是不是就可以回公社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要不要先去买票?”   陈科看了眼宋禾, 宋禾摇摇头:“得等到酒厂的人来跟我们说一声才行。”   虽然她们已经知晓酒厂不会再跟她们签合同了, 但人家让你等回信, 你还真就得等。   小李啧一声,这个酒厂到底愿不愿意接他们这个单就直说,为什么还非得吊着他们。   这旅社真的很费钱啊!   他们一行人顶着太阳回到旅社。   为了庆祝这单的谈成,在路上路过国营饭店时,还进去吃了一碗白米饭!是各人吃一碗。   白米饭的滋味宋禾也许久没有尝过,其他人更没有了。   即使现在比前几年生活好了许多,但白米饭也不常能吃到。   他们公社社员们一日三餐吃的最多的还是红薯。   红薯粥,红薯饭,基本都是八分红薯两分米的那种。   要不就糙米、玉米这些粗粮,甚至青豆都能拿来当饭吃。   这些还是条件较好的人家才能吃的起的。   条件差的那种,一日三餐都是红薯,从年头吃到年尾,红薯能吃到反胃烧心。有时红薯还不够吃,只能去山上采野菜,挖山药根。   还好是这几年公社都种上了宋禾从后世带来的那种红心红薯,这种红薯味道好产量又大,大大解决了这些贫困人群的压力。   小李眼眶含泪的感慨:“我得有一年没吃过纯纯的白米饭了。”   小柴惊讶:“这不能吧,年才过多久?”   小李唉一声,又扒了一勺白米饭路口,慢慢嚼着,细细品尝。他眼睛美地眯起,脸上满是享受。   “我大嫂又生了个孩子,我二嫂一口气生了两个,又碰上我三哥结婚,四姐嫁人,我娘还说今年得给我说亲了……”   小李娘这两年头发都白了一半,肉眼可见的老了许多。   小柴赶紧点头,连忙做出一个打住手势。   “别说了,我晓得了。”说完她看向宋禾,认真道:“小禾,我觉得你的提议非常好。”   宋禾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可别,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我当不起这种责任!”   当初小柴好奇她为何不结婚,明明有几个男生条件也很好,可宋禾愣是不答应。   宋禾能用弟妹的借口搪塞别人,可却骗不过经常来她家,发现家里一切家务都是大娃他们搞的小柴。   在众人都为宋禾对弟妹无私奉献而赞扬时,小柴已经扒下她那层“好姐姐”的皮了。   宋禾就曾明确告诉过小柴她这人绝不将就,如果找不到合她心意的,那还不如不找。孩子生来是折磨自己的,那还不如不生。   小柴对她这种想法很是震惊,问了她好几次后,搞得她的想法都开始慢慢被宋禾同化。   她心神震荡,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道理。   同化后,她的行为主要体现在反抗她母亲介绍的相亲对象,对家人据理力争,死命夺得晚婚权利。   这搞得小柴娘都快昏过去。   那段时间宋禾都战战兢兢地,生怕小柴娘把目光聚在她身上,觉得是她带坏的小柴。   如今小柴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十分好的未来女婿,两人就快要定下,可别被她给毁了。   他们一群人把桌上三道菜吃了个精光,难得有白米饭,还敞开肚子吃了个滚圆,导致旅社时走路都得慢慢的。   旅社前台依旧坐着那位大娘。只是这位不甚热情,打三次招呼有两次都不理人的大娘,这次却主动叫停他们。   大娘:“哎,203、204房间的同志,刚刚有两伙人来找你们。”   宋禾惊讶:“两伙人?”   “对。”   前台大娘点点头,这两伙人竟然聊了一两句,聊完后有一个人急匆匆跑走,另外一伙在旁边的供销社逛着呢。   在逛供销社的那几人一看就很阔气,还专门拿了两块糖给她,让她带给话。   大娘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得帮忙帮到底。她说:“你们就坐这等着,我去帮你们叫人。”   说着,急匆匆赶出去。   没一会儿,她又急匆匆的赶了回来,身后跟着两男两女四个人。   田刚一见到她们,脸上就露出激动地表情:“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宋禾几人还有些懵逼,等看到他们后头的老人膝盖都弯了,宋禾几人赶紧扶着她。   “哎哎哎,老人家可不敢!”   宋禾吓死了!   她心中有些猜到几人的身份,不禁问:“你们是……火车上那个女孩的家长?”   田刚点点头,诚恳给几人鞠个躬:“我是田宝珠的父亲,谢谢你们!”   宋禾笑笑:“没事没事,我们也是顺手而为。”   周婉珍认真道:“可同志你们的顺手而为,确实救了我家宝珠,也救了我的家!”   她就两个孩子,宝珠才刚成年。她都能想象到宝珠这个年纪的孩子被人拐走会被卖到哪里去,会被卖去做什么。   旅社安静,几人坐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中,这是前台大娘特意拿钥匙帮他们开的,里头还有两张木沙发。   田刚自我介绍:“我姓田,叫田刚,省城人。这是我的父母,这是我的爱人,周婉珍。”   宋禾点点头:“你好,我叫宋禾,来自平和县河西公社。”   她话音刚落,田刚一家就极为惊讶。   田刚吃惊:“你们也是河西公社的?我家宝珠就是去河西公社的知青!”   “哎呦!”他一拍大腿,笑出声来,“李公安只说你们是平和县的,没想到竟然是平和县河西公社的。你们,都是吗?”   小柴几人点点头。   陈科补充道:“我是河西公社的知青,家住在首都,去年下乡的。”   等他说完,田奶奶喜形于色迫不及待说道:“是老乡啊,是老乡的后生!我老家也是河西公社的!”   宋禾惊讶:“您也是?”   这一家子外表看着就不一般。   宋禾曾经见过几次县长,面前这位田同志给他的感觉就和县长差不多,但是身上那股气场却比县长来的更大。即使他刻意收敛了,宋禾还是能感觉到。   估计是她跟傅爷爷们接触得多,所以很容易看出来这个人有没有在官场上呆过。   刚刚在楼下时她就猜到这人是当官的,不过她没听说他们河西公社有哪个人的儿子当官当到省城去。   田奶奶脸上露出回忆:“是好多年的事了。当时我们家穷,压根养不起孩子,我刚出生后就被抱给了我小姨。等六岁时我又回到村里,在村里待了好多年。后来我们村打仗,家里……只剩下我一个。我被我娘藏在床底下,这才活了下来。”   之后她便随着村里活下来的人跑了出去,她跑到小姨家,嫁给了儿子他爸。   余下几十年,因为她和老头子身体不好,又因为儿子原先都在外省,等调到省城后一直没空,她要帮忙带孙子和孙女,所以再没回过李家村。   宋禾好奇问:“您是哪个村的?”   田奶奶抹抹眼泪,脱口而出:“八宝村,我家在八宝村。”   有这个村吗?宋禾有点疑惑,压根没想起来。   一旁的小李突然说道:“八宝村原先好像在山上,想进村得爬山的那种。”   “对对对!就是!”   田奶奶对自己的家乡记忆深刻,她甚至能记得回家的路,记得老家的话,记得自家有几间房,记得门口种着什么树。   偏偏就忘了家里爷奶爹娘、兄弟姐妹几个人的模样。   当年她都不敢在村里停留,还没给爹娘下葬,就被村里人给带走。   如今,连爹娘有没有被下葬,葬在哪处都不晓得。   回想起往事,田奶奶摇摇头,心中一抽一抽的疼。   小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八宝村因为地势险峻,人口又不算多的原因,被搬迁到了山脚下,好像是并入李家村和上坪村了。”   田奶奶一愣,浑浊的眼中,难得出现几分迷茫。   她手都不知该如何放,又是想挠头,又是想摸脸,最后垂在大腿上。   好半天,结巴道:“我、我都不敢回去,也不敢去问村里的事,没想到我八宝村没了。”   田奶奶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是在轻声嘟囔,胸口起伏,有些不可置信。   房间中安静。   半晌后,她长长叹了声气!   “我从前只看报纸,都说平和县发展得好,河西公社发展得好,说什么全公社实现沟渠流通,我还在想我们八宝村肯定也没落下……”   田刚心中有些愧疚,他其实早知道的,只是不敢跟母亲讲。   小李也懊恼,他不该把八宝村的事讲出来的。   宋禾看这样子赶紧道:“可是八宝村的村民们都还在,只要村民在,村就在。”   周婉珍赶紧安慰道:“这话是真的,那你以前不是还说过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吗?八宝村的村民在,以后让宝珠去替您见见他们,去问问当年的情况。如果村民们还在,那肯定是会把外公外婆给安顿好的,到时候让宝珠也去拜拜。”   田奶奶眼泪流个不停,无声地点了点头。   就在几人又要说话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宋禾起身开门。   门一打开,着实让宋禾惊讶了一番,外头竟然是酒厂的王主任!   宋禾眨眨眼,疑惑问:“王主任您这是?”   王主任笑道:“宋禾同志你忘了?今天得签合同。”他从包中拿出一张纸,“那时候我不是说两天后给你们答复吗,刚好我今天有事要路过旅社,干脆就亲自送合同来。也免得让你们再跑一趟,耽搁你们的时间。”   宋禾:“……”   她想起来了,刚刚前台大娘说的是有两拨人。   一拨是房间里头的,另外一边恐怕就是酒厂的。   她心中迅速猜测,是不是酒厂的人知道了里头田刚同志的身份,所以改变决定,给她送合同来?   也只有这个解释,总不能是酒厂原先就定下她们吧?   不可能,宋禾肯定自己那天没有猜错,酒厂就是没意愿与她们合作。   退一万步说,即使合作了,也不可能是王主任亲自带着合同赶过来。   瞧瞧着额头上隐藏的汗水,啧啧。   不过有生意来,宋禾怎么又会拒绝呢。   她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里头的人道:“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一下。”   说完,来到阳台,拿着笔仔细看了几遍合同,然后签下字。   王主任趁着宋禾不注意悄悄抹下汗,似是无意道:“我这是来得不巧,有耽搁了你们的事儿吗?”   宋禾笑眯眯地摇摇头:“没有,刚刚我们也是在聊家常。”   “聊家常?”王主任重复一边。   心中愣了,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这几个小年轻什么来头,和办公厅头儿聊起了家常?   他咽下口水,试探问:“你这是见亲戚?”   宋禾摇摇头:“是见……老乡吧。”   嗯,这么说应该也没错。   王主任更是懵逼,田主任竟然是河西公社的?!   那他还真就得长长久久给河西公社的竹荪一个面子,那是人家田主任的老家特产!   他曾经去省城时见过一次田主任,小耿跟在他旁边,自然认得出来。   刚巧今天小耿来旅社时碰到田主任他们,一眼就把田主任认了出来。   知晓田主任是来找河西公社这一伙人的,言语中田主任还对他们颇为亲近,于是就机智地跑回来找他。   如今看来,田主任与他们的关系确实是亲近,这可是老乡啊!   老乡之间,估摸着还沾亲带故呢!   王主任深深为自己机智的紧急反应感到庆幸。   他这人聪明,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硬留下来,于是说道:“那好,你就先叙旧吧,我走了,还有事儿呢哎!想着不让你们跑一趟,这才赶来的。”   说完,王主任还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禾待在阳台边偷偷看,发现王主任在门口没有停留,骑着自行车径直离开。   不对啊?宋禾微微蹙起眉。   果然,就在她快要离开时,只见街口处有一辆自行车在徘徊。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王主任吗!   宋禾无语地回到房间中。   房间内几人聊得火热,陈科此时正讲到他们公社的竹荪。   田主任明显对竹荪十分感兴趣,他讶然道:“竟然是郑教授!好,他的方法好啊。这个能干,每年恐怕能给社员们创不少收。”   宋禾坐下给几人倒杯水,笑笑道:“不仅如此,我们制作竹荪时,刚好可以附带制作笋干。笋干卖给了罐头厂,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田刚止不住的点头,心里想着河西公社的主任有远见有魄力,是个难得的领导。   他想想说:“你们竹荪给我看看?要是品质可以的话,其实还能送到友谊商店去的。”   宋禾露出个笑容:“不瞒您说,我们原本就是想着一步步做到友谊商店去。只是没想到把竹荪介绍给各个厂子当年节福利都这么难。”   “哎,凡事不要怕难。”田刚喝口水道:“年轻人就该有一股干劲,不怕难事,不怕麻烦事,不怕……”   周婉珍实在受不了,面带温柔的笑容,实则偷偷拧一下爱人的腿。   这人真的是,说话说上头,说顺嘴了?   怎么还把人家小姑娘当下属了来说了?   田刚立刻清醒:“我看看竹荪。”   陈科去房间把竹荪拿出来,递给他。   他细细问了问,点点头:“无硫的,品质上佳,这种质量能进友谊商店了。”   陈科几人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可宋禾听出来了。   她心中激动,可不敢露出异样神色   这位田叔肯定是个大佬,这话说得这么肯定,那就肯定能进。   几人聊了得有一下午,时间指向四点半时,他们起身离开。   田刚愣是塞了一堆东西给他们,都是刚刚从供销社里买的。   “别推拒,也别有负担!咱们不仅是老乡。你们更是我家宝珠的救命恩人。没了你们,我们宝珠还不知道要受些什么苦什么罪。”他说道。   周婉珍也点点头,临走前留下一个地址给宋禾:“以后遇事了可以写信给婶儿。”   她刚刚得知这姑娘命苦,十三四岁就带着弟妹逃荒。又拉扯了弟妹好几年,把弟妹送到学校读书,自己又上进当了老师,挣下一番家业……   这闺女的人生还真是坎坷。   宋禾没看地址,点了点头:“婶儿我以后给你寄我们河西公社的土特产!”   “哎,可以,到时候你田奶奶也尝些乡味!”   说完,他们就走了。   宋禾几人把他们送到门口,宋禾又似是无意地看了一眼街口,发现没看到王主任人后,回到二楼房间。   至于王主任?   王主任等了得有一个小时,实在等不到人后只能回去。   可这也侧面帮他证实了田主任和宋禾一伙人的关系是真好,要不聊家常哪能聊这么久?   他再次为自己的反应及时而感到庆幸。   他坐在办公室中,小耿突然凑了过来:“主任,咱们采购资金超额了。”   王主任端起茶杯,悠悠喝口茶水。   扬扬下巴,示意说道:“去掉一样。”   小耿犹豫:“那去掉哪一样?”   王主任无奈,合上水杯盖子:“当然是去掉茶叶!茶叶才是大额支出,刚好拿买茶叶的钱买竹荪,这不是正好吗?”   “牛家坪,是副厂长……”   “这你就别担心了,那位可是办公厅的头儿!这事儿就是跟副厂长说,副厂长恐怕都会赶紧让我把茶叶换成竹荪,无论如何都得把竹荪换上去。”   听到主任这么解释,小耿才放心。   另一边,宋禾此刻正坐在房间里那些纸条看。   看着地址上的几个醒目大字,宋禾懂了。   省委大院啊……   因为这事儿,他们得等到明儿才能回公社。   小李归心似切,怕明儿买不到车票,连夜拉着陈科去火车站买票。   陈科也是服了:“兄弟,这大晚上的,累了一天啊。”   小李坚持:“要是明儿没票怎么办,那咱们四个人得多花多少钱。”   陈科:“……原本是计划四到五天的。”   小李不解:“这是天数的事吗?这是钱的事。”   如今订单可以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单是酒厂和药厂的量就足以消耗掉他们几个月的库存了。所以自然得以最快速度回家,告诉社员们这个好消息。   他们四人,为公社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好好好!”都快走到车站了,陈科也不想再跟小李争。   两人买了四张车票,赶回旅社时已经晚上九点。   宋禾拿着本子靠在床背上,嘴唇抵着钢笔。   小柴好奇,凑过头来看:“这是写啥呢?”   宋禾睫毛在灯光下扑闪,眼里透着点疑惑:“在写……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是竹荪的事,而是幼儿园的事。   她从那间幼儿园回来后感触就很深,心中萌发了一些东西,却又不晓得正不正确。   宋禾心里纠结得很,拿着笔对着本子看了半个小时,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小柴钻入被窝中,全身都放松了,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哎,想不出来就别想了。睡一觉,没准灵感就来了呗。”   宋禾点点头:“也是!”   她合上本子,把纸笔放到枕头边,然后“咔哒”一声关灯睡觉。   “睡吧,明儿还得早起赶车呢。”   宋禾睡前狠狠无语了一下,这小李又买六点多的火车票。   气煞她也! 第75章 终于回家   清晨, 在雾气蒙蒙之时,宋禾一行人起床赶火车。   比起来时,他们这次回去行李多了许多。   源阳市的物质更加丰富,旅社附近还是供销社, 所以宋禾他们在闲暇时偶尔会去供销社逛逛。   他们的腰包是真的很鼓, 在来到源阳市之前, 每个人都换了不少票。小李与小柴更是承担着为家人和亲戚代购的重担。   好不容易有能够放开手脚购物的机会,宋禾自然也买了不少东西。   首先是百雀羚,平和县供销社只有偶尔才能抢到百雀羚,她之前幸运买到的早已被用光了。如今看到源阳市的供销社上摆满了百雀羚,宋禾就没忍住, 一口气买了个四盒。   小妹这人用面霜大手大脚, 宋禾简直不敢看,看一眼心就抽抽疼。   说实话,瞧她一勺一勺地挖百雀羚, 宋禾觉得自己的心, 比当初发现老妈挖她SK2当护手霜还痛!   其次买了不少肉。不但有猪肉,还有牛羊肉。   这是她避着小柴几人买的,每天早上早早起床, 拿着肉票去排队,成功买到不少的肉。就连不要票的骨头和内脏都买了不少。   而且还顺路买了好些自家没种的菜, 以及几斤白面和大米。   这些肉菜粮宋禾全部放到空间中,等往后找机会再拿出来。   最后就是奶粉了。   她在百货商店内买到了奶粉!   这是最让宋禾惊喜的。平和县供销社最多只能买到麦乳精, 然而麦乳精的味道和营养终归与奶粉不同, 所以宋禾馋奶粉真的馋了很久。有了这两袋奶粉, 以后就再也不要用奶糖煮牛奶了。   至于其他饼干麻花和糖果她也没少买, 甚至还买到巧克力味和黄油味的奶糖。   宋禾能想到她回去后三个小孩有多高兴, 恐怕会高兴得原地转圈圈。   不过她买的还不算猛,猛地是小柴。   小柴竟然买了一块手表,好几年的工资都换成一块手表!   回家后她恐怕要被她娘念叨死。   除开自己买的东西,昨天田叔一家还送了许多东西。   他们出手十分阔绰,又是布料又是鸡蛋糕,布料里头甚至塞着许多票。   这真是……他们看了后都想退回去。   几人就这么带着一堆东西踏上火车。   火车上空的水汽如同新娘的白色婚纱一般,随着火车的跑动,水汽也在飘动。   窗外是桃红柳绿,天际处的朝霞绚丽多彩。一轮火红的红日从东边缓缓升起,在太阳洒向人间的那一刻,他们重新踏上平和县的土地。   河西公社。   大娃今天早上从被窝中钻出来时,有一瞬的愣神。   今天是周末,他睡得比旁日迟一些,揉揉眼睛穿好衣服出门。   看到对面房间房门紧锁,喇叭中穿出来的也不是熟悉的声音,大娃又瘪着嘴,低头抹了抹眼泪。   姐姐走的第一天,小妹和米宝就哭了。   两人早起没看到姐姐,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但是他不能哭,姐姐说了他是大哥。   大娃只能在无人的清晨、在做早饭时偷偷抹泪。做完后又坐在院子的门槛上,眼睛望着公社外弯曲的马路。   把蛋羹蒸下去后,大娃掰起手指头数了数,今天是没看到姐姐的第四天。   姐姐说她大概得去四到五天,那么是不是还有一天,就能见到姐姐了呢?   大娃瞬间精神起来,又烙了几个葱油饼,兴致冲冲地端着早饭回家。   “快起来,今天有葱油饼,再不起来葱油饼就得凉了,凉了可不好吃。”   他到房间中摇醒米宝,又敲了敲小妹房间的门。   小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坐在饭桌上时还不甚清醒,似乎眼皮重如千斤,很难睁开。   大娃义正言辞地教训她:“小妹你不能熬夜,姐姐说了熬夜对身体不好。最关键的是手电筒电量用得快,什么题目不能放在白天写呢。”   小妹撑着小脸,掀起眼皮看大娃一眼,起床气还在的她并不想说话。   懂个啥,灵感来了不抓住,睡一觉可就没了。   他们早上吃的早饭远比宋禾几人来的要好。   不但有葱油饼和鸡蛋羹,大娃更是掏出自己珍藏得牛肉酱。   小妹和米宝一看到他把牛肉酱拿出来,眼睛都亮了,飞快把自己的碗推到大娃面前。   大娃小心翼翼地把勺子上的水渍擦干:“这个牛肉酱每人只能舀一勺哦,也不晓得姐姐打哪儿买的,可好吃了,就是量太少。”   牛肉酱里除了牛肉粒就是菌菇和辣椒,里头红油还多,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流口水。   这罐牛肉酱其实是宋禾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是李师傅亲自制作,而且做得有点多。   一罐罐的牛肉酱,就被他放在灶台底下的柜子中。   宋禾起先整东西的时候还没发现,后来是突然回忆起,自己去幼儿园面试那天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极为霸道的香味。带她进幼儿园的小姐姐说这是李师傅又在捣鼓东西吃,在调配各种的牛肉酱呢。   调配!也就是说他做了许多。   宋禾当时就到空间中一顿翻找,果然被她找到七八瓶的牛肉酱。   有的咸点有的淡点,还有的辣了点。   味道虽有细微差别,可那料却给得足足的。比如说大块牛肉,还有能把所有食材浸润其中的红油。   大娃说量少,其实一罐得有个一斤。   当时家中不太富裕,宋禾也就不敢拿出来,只能自己在空间中偷摸摸地配着馒头吃。   几年过去了,她也才吃掉两罐。   前几日在离开时,宋禾借着去县里的名头,拿了一罐出来,顿时把三个小孩的味蕾都给征服。   特别是米宝,这小孩是个重度爱辣者。   在宋禾不在家的这几天,他们吃啥都要把牛肉酱拿出来配。饼子和面条就不说了,就连吃鸡蛋羹,都得舀半勺牛肉酱浇在上面。   三个小孩吃过早饭后无所事事,发了一会儿呆,小妹拿起本子坐在院子里埋头做题目。   米宝则跟着大娃一起出了门,两人田里地里野玩了一会儿,实在没啥心情,干脆拿着树枝,坐到公社口的大石头上去。   别看此时还是早晨八点多,但地里头的社员们已经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活。   他们穿着单衫,长袖拉到手肘之上,头上冒出点点的汗水。   有个婶子撑着锄头休息,用手臂抹下脸上的汗,将衣服领口拉啊拉,为了能让身上热气散发一些。   她喝着水,手指指着不远处:“那是不是大娃和米宝,这俩兄弟咋又在等小禾。”   旁边人顺着视线看过去。   “可不就是吗,小禾家的三个孩子可对她亲近得很。也不晓得怎么教的,比那亲生的还亲近!”   “啧,这是什么话,人家本来就是亲的,亲姐弟。就是米宝,那也是舅舅家里的独苗。从四五岁开始养,养了这么些年和亲的有啥区别。”   有些人就觉得小禾这种情况,还真就可以不要男人。   那些天天喊着小禾以后恐怕老无所依的人,九成九都是想跟人家说亲的,做梦都想把这个金媳妇搂回自己家。   这种人心眼有些坏,还好小禾那姑娘硬气。前两年多少人来说亲,她都顶得住,还能好声好气送媒人出门,让人家生不起她的气!   “唉!”就有婶子叹声气,“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回来了没,竹荪卖出去了没。”   将军山底下竹荪是一批一批出来,要是卖不出去可就砸到自己手里了。   这批竹荪可是费了大功夫。   每个村每天要抽几个人上山去采,山脚下又有好几个人在那儿不停地烘烤竹荪。   人工暂且不说,就是那将军山底下的房子,用了多少砖头?烧了多少木柴?这数目可不小。   社员们不禁望向远方,希望,甚至祈祷宋禾四人此行一切顺利,能给他们带来好消息。   *   早上十点,阳光开始炽热。   阳光散发的热量烘烤着大地,把人身体烤得出了汗,汗水顺着头发一滴一滴滴入土地中,瞬间被泥土吸收。   大娃和米宝还坐在石头上,树枝缓缓挥动,石头周围的野花野草无一幸免,全部被那树枝给挥打得乱七八糟的。   “十点了,待会儿要回去做午饭了。”   大娃眉头微蹙,脸颊被太阳晒得露出红晕,眼中藏着些许失望和落寞。   “走吧。”他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拍拍屁股。见米宝没有反应,又推推他,“米宝,回家啦,我好口渴。”   米宝不动,只直勾勾地盯着远方。   他表情怔愣,突然猛地跳下石头,眼睛中迸发出猛烈的欣喜。   “大娃快看,是姐姐!”   大娃惊了,顺着视线看过去,呆呆道:“是吗?我看不清。”   米宝笑容灿烂,拔腿就往公社外跑去。   边跑边大喊:“姐姐,姐姐!”   宋禾大老远地就听到米宝的笑声,放下布袋,用手遮在眼睛上往前眺望,看到哪小小的身影时不禁笑出声:“还真是我家米宝。”   小柴羡慕:“我的天,我也好想有这种弟弟。”   她的弟弟除了吃饭拉屎外只会气人!   他们还没靠近公社呢,米宝竟然都看到了他们,可见米宝是一直守在公社口的。   当你出门后还一直记挂着你,特意到公社门口等你……天,这种弟弟哪里能找到啊?   小李也放下布袋擦擦汗,指着前方笑:“大娃也在,跑得还摔倒了!”   大娃眼神没有米宝好,但看到宋禾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无比激动,跑得比兔子还快。   “姐姐,姐姐你回来啦!”   “我好想你啊姐姐!”   他们两个像个小炮仗似的冲过来,一把将宋禾抱住。   紧接着,还没等宋禾说话,两个人的眼泪就哗啦哗啦流。   宋禾笑笑:“哭啥啊,这不是回来了吗?”   大娃涕泗横流,不停摇头,哭得都说不出话来。   宋禾拍拍两人的头:“好了,擦擦眼泪,帮姐姐提东西。我提了一路,手都快断了。”   大娃米宝一听,赶紧擦擦眼泪,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把她手上的东西都接了过去。   两人好像有了点脾气,哭完之后就不理宋禾了,小脸紧紧绷着,可偏偏又要黏着宋禾走。   宋禾:“小妹呢?”   没人回答。   宋禾:“你们是天天都在公社门口等我吗?”   依旧没人回答。   宋禾憋着笑偷偷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幽幽叹声气:“唉,出门这几天我好想你们哦,吃饭睡觉都在想。原本还要迟一两天才能回来的,我们硬是急赶慢赶,赶到今天回来。”说着她又露出伤心的模样,“因为这,我每天都在熬夜呢。”   大娃眼中含泪,抬头看了宋禾一眼,轻轻牵下她的手,表示愿意和好。   米宝抿着嘴,知道姐姐又是在说瞎话,可也顺着宋禾的台阶往下走。   他有些哽咽说:“我们没有天天等。”   确实没有,姐姐去的那天他们就没来公社等。可姐姐离开的第二天,他们三人每次放学后,都要在公社口的大石头上坐一会儿。   “还有,还有小妹这会儿该是在做题,她做题做入迷了,叫她都没反应。”   宋禾空了一只手,摸摸两人的脑袋,慢慢向家中走去。   进入公社,一行人受到隆重的欢迎。   在这干活的时候,只要社员们愿意把手上的活停下来,跑到田埂上笑眯眯地和你说话,就是十分隆重的欢迎!   好些社员迫不及待,他们睁大眼睛急切地看着几人:“卖出去了吗?这玩意儿真的有人买吗?”   “老卢你别说话,什么叫这玩意儿,这是咱们河西公社出的高档品,是竹荪!”   周围人纷纷对老卢的话表示不满,可眼睛却也紧紧盯着宋禾一行人。   宋禾笑笑没说话,让陈科解释。   陈科这人能讲,小小的一件事他都能说得特别生动有趣。不管别人怎么问他、打断他,或者让他重新再讲一遍,他都不觉得烦。   反正宋禾指定是做不到这一点。   陈科是从他们几天前上火车开始讲的,讲到遇见一对人贩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忘了他们最开始问的是竹荪。   “然后呢然后呢!”   有个婶子把锄头一丢,坐在田埂上,咽下口水,又是紧张又是好奇。   “那姑娘咋样了,有没有被救?”   “造孽啊,这么个年纪的姑娘,不就是被卖到山沟里头去给那种黄牙老头当媳妇!”   “人贩子都不得好死!”有个人眼睛充血,死死咬住牙齿。   河西公社当初遇到人贩子,至今还有两个孩子没找到,两家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现在他们根本不敢听“人贩子”三个字,听到都恨不得把他们挫骨扬灰,牙齿咬得咯吱响。   田里不少人都围了过来,就连大队长都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宋禾趁着这个机会拉着两个小孩离开,哪知大娃和米宝脚下像生根似的,耳朵竖起,听得正入迷呢。   “大娃?米宝?”   没人理她。   宋禾:“……”   得,她自己先回去吧。 第76章 羞耻心   短短十多分钟, 宋禾就不受大娃和米宝稀罕了。陈科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远比宋禾来的受欢迎。   宋禾认命地把所有东西提着,沿着小路往家里走去。   因为竹荪的事儿,社员们无心上工, 江队长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于是在有人提议今天上午提早下工, 等到下午提早上工时, 江队长大手一挥表示同意。   只是从地里回去的人没有多少,好些人都聚集围绕在陈科周围,听他讲述他们这三天三夜的精彩故事。   明明陈科也没有增添删减某些情节,可宋禾听了就总觉得是在听别人故事一般。   有几句讲得宋禾听了都面红耳赤。   她干脆还是先离开吧,免得等会儿被人抓着问各种问题。   春日草长莺飞, 田埂边上野菜十分多。   宋禾边走脑袋里边想, 下午要是没事儿干时要不要拉着三个小孩到田里摘一些鼠曲草,明儿用来做清明粿吃。   刚好她买了些粉丝,家里去年腌的酸菜也能吃了, 粉丝配着酸菜肉沫和笋干, 一起拿来做内馅。   又或者用酸菜芋头,放些辣椒去,吃着酸辣脆滑。   比起豆沙馅的晴明粿, 宋禾还是比较喜欢吃这种包着菜馅的,咸味的晴明粿。   她越想, 口中口水就越分泌得欢。   突然,宋禾旁边有个人影擦肩而过。   她定睛一看, 是陆清淮。   陆清淮面色淡然地冲她点头打个招呼, 然后又直直往前走去。   宋禾眨眨眼:“……”   怎么回事儿?   她得罪他了吗?   有些奇怪, 宋禾疑惑挠头, 慢慢往家里走, 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宋禾离家几天,家里不脏也不乱,看着干净整洁,院子里甚至连鸡屎都没有。   她满意地点点头,往前走去,就见小妹坐在院子的角落处。   她的专属小书桌放在院角的阴影中,而椅子则放在太阳之下。   椅子上垫着一个棉垫,书桌上还摆放着一个搪瓷杯子。宋禾悄悄往她身后走,发现杯子里头放着的竟然还是麦乳精。   好家伙,这姑娘可真能享受。   小妹似乎沉浸在题目中,手上的笔,比宋考试时赶着收卷的点狂写八百字作文还要快!   说个让人脸红的话,她纸上的题目,宋禾竟然不太看得懂。   小妹写完这一题,放下笔长舒一口气!   她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拿起杯子一口气把麦乳精喝完,然后起身——   “啊!”   小妹被惊得往后倒,幸亏宋禾手疾眼快拉住她。   宋禾露出个笑容:“惊不惊喜?”   小妹呆住了,随后简直狂喜,围在宋禾身边不停狂跳,抱着宋禾的腰,像是要把她抬起来一样。   “姐姐姐姐,你怎么回来啦!你竟然今天就回来啦!”   小妹也不需要宋禾的回答,疯狂大喊:“我好想你呀,每天都在想你,睡觉前也在想你!”   她抱着宋禾的手臂,摇啊摇:“姐姐你知道吗?你离开后我都不抱花格子了。”   宋禾脸上笑容一滞:“那你抱的是啥?”   小妹笑眯眯:“抱的当然是你的枕头呀,你枕头上有你的气味,这样我才能睡着。”   宋禾脸上表情复杂,胸口起伏不定,她磨了磨牙齿,嘴巴张张合合的不知说什么话。   忍了半分钟,实在忍不了了。左看右看,推开小妹到墙角底下抄起一根树枝。   小妹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的拔腿就跑。   宋禾万万没想到她刚回家就气炸了,怒吼道:“好你个宋苗,你敢把我的枕头当抱枕?你知不知道你的抱枕大半夜时会被你拿去垫脚的!”   几乎每晚宋禾都能察觉到小妹会把她那花格子抱枕踢到床尾去,然后她的两只脚丫子就会放在抱枕上。直到要翻身,才会无意识地用两只脚丫把抱枕夹上来,然后继续抱着睡觉。   宋禾这人对枕头有点洁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枕头碰过其他人的脚丫!   小妹慌不择路地往破房子冲去,看到陆清淮的那一刻都要跳起来了:“小陆哥哥,快救我,我姐姐又要打我了!”   陆清淮看见宋禾两只袖子撩到手肘处,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拿着竹鞭,正气势汹汹的朝着他的方向赶过来。   陆清淮默默走远一些,生怕城门小妹会殃及他这条池鱼。   小妹发现跑无可跑,躲无所躲时立刻举手投降。   她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中乱跑:“姐姐别打我,我错了,我不该把你的枕头当抱枕。”   宋禾停住脚步,用力挥了几下竹鞭,挥出划破空气的哗哗响声:“还有呢!”   小妹脑瓜子急速转动:“还有,还有我等会儿回去就给你洗枕套!”   宋禾:“现在,立刻,马上。”   小妹点点头,身体面对着宋禾,一步一步从墙角溜出门。   傅爷爷几人也在田埂上听陈科讲故事,此刻家中唯有陆清淮一人。   他在菜园内采了两把菜心,正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洗菜。   陆清淮又对宋禾点了个头,指着菜心问:“你要吗?还挺好吃的。”   刚长出来的,又嫩又脆甜。   宋禾嘴角抽抽,礼貌道:“谢谢,不过我家也有,所以不需要。”   她走到门口,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身重新走了回来,搬把小凳子坐在陆清淮旁边。   陆清淮被她这动作下了一跳,赶紧抬着凳子往后退两步。   宋禾身上带着不知名的香气,有点像馥郁的花香,又有点像清新的薄荷。   她只要一凑近,那股香气便会萦绕在他鼻尖。即使他屏住呼吸,似乎也能无孔不入,通过神经让他大脑接收到。   霎时间,陆清淮耳垂开始发热。   宋禾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脸上带着好奇和疑惑。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是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吗?”   陆清淮赶紧摇摇头:“没有。”   他说的很干脆,也半点都不勉强,宋禾信了。   她心中点点头,不是她无意中得罪人了就好。   紧接着,宋禾打量了他一眼:“那……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奇怪?”   陆清淮洗菜的手一顿,面不改色道:“没有啊,怎么奇怪了。”此刻他心脏砰砰跳,耳朵仿佛要着火一般,红得简直能滴血。   宋禾没注意到,她心中在想事情。   相处大半年,她其实能摸准陆清淮是个什么人。   他是个极怕麻烦的人,喜欢生活按照既定的轨道走。   别瞧他平日不爱说话,可那是对他不想接触的人才是这样。   公社中,社员们对他的印象普遍就是话少活多,彬彬有礼。他在非必要人面前是能不讲话就不讲话。   可要说他木讷,那倒也不是。   这人心中仿佛有一条极为清晰的分界线。   分界线以内是自己人,分界线以外就是一般人。对自己人他极为上心,也很是热情。从来不吝啬一两句话,在你需要帮助时,更是能倾尽全力去帮助你。   自从宋禾第一次借了自行车给他,他便会帮她家挑水。宋禾有时送了他们一道菜,他也会找个时间去田里摸泥鳅,或者去山上下套子,捉只野鸡或者野兔给宋禾。   对于自己人,他向来奉行的就是有借必有还。人情能今天还,就绝不明天还。   而对于一般人,他会避免自己欠这类人的人情。只有相处过一段时间,或者说之后必不可少的要和与之相处,他才会试着去经营一段关系。若是让他感觉不舒服了,他便会立马退缩,当机立断结束关系。   宋禾感觉自己现在就处于被他单方面结束关系的一种状态。   人和人的之间,关系能有很多种。   宋禾来到这个时代,笼统算算,她也就跟秀秀思想比较合拍,聊天聊的也很舒服自在,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除她之外,硬要说还有一个思想轨道比较接近的人,那就是陆清淮。   很神奇,他竟然是宋禾非常放心的一个人。   若说以后她有个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朋友保管,有什么事要拜托给朋友,那首选一定是陆清淮。   这人很靠谱,所以宋禾其实是不大想失去这段友谊的。   四月天阳光和煦,照在身上不冷不热,暖洋洋的如同母亲的抚摸。   偶尔有微风吹拂,将人头发丝带动起来,头发上只在的香味,似乎能让人着迷,能让人沉浸于其中。   陆清淮不敢直视宋禾的眼睛,他低头洗菜,洗菜的速度加快许多。   宋禾越来越纳闷,这小男生的情绪怎么说来就来。也不对啊,陆清淮不是个这么神经质的人。   她想了又想也没想通,突然,瞥见他那赤红的耳朵,还有那紧紧咬住的嘴唇……   宋禾表情一愣,默默抬头望天。   阿门。   不是吧?   不是吧!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宋禾飞快起身,把凳子原地放好:“中午要到了。我得回去做午饭。”   说完,她匆匆离开。   陆清淮等他走后,才把头转向门口。好半天,低声轻道:“骗子。”   谁会不晓得如今她家的饭都是大娃做的,宋禾还用这种借口。   陆清淮长长叹声气,放下手上的菜,苦恼的撑着额头。   他知道,宋禾是个很聪明的人,即使他藏得再好也会被发现。所以他尽量减少自己与她的见面和相处,结果……她还是发现了。   另一边,宋禾飞速赶回家。   按理来说她会很激动,会很害羞,会很忐忑,会很不可置信……这些通通都没有。   又不是她喜欢别人,而是别人喜欢她,宋禾淡定得很。   她只是觉得刚刚自己要是再不走,陆清淮恐怕要把自己的嘴唇给咬出血了。   哎!   宋禾也很意外,陆清淮性格冷静自持,她反正是真没想到会这样。要是早能想到,她恐怕也会减少与他的相处。   宋禾也不傻,陆清淮掩饰的很好,所以她先前没发现。可当她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时,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喜欢就喜欢呗,宋禾也不矫情。他喜欢自己,不代表自己也要喜欢他。这是他的事,只要没打扰到自己,没给自己带来困扰,宋禾好像也无权利去干涉。   再说了,人家摆明了不想任由这种喜欢继续下去。而是想减少与她的接触,让体内的荷尔蒙慢慢平息。   陆清淮和她同岁,按照生理年龄,他还比宋禾大上一个月。可按照心理年龄,宋禾却比他大上好几岁。   她自己曾经也有过三段感情,对待这事还比较有经验的。   从她能和平分手三个男朋友,并且分手后还能做点头之交。甚至能和前男友的现女友保持互相礼貌问香水牌子以及要链接的关系,就能看出来她对这种事的处理手段十分高超。   宋禾坚信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除了爸妈家人,也没有谁会永远等着你。   再汹涌澎湃的感情,最后都能被时间慢慢平息,然后归于平静。   院内安静,只能听到洗衣服的声音。   小妹因为惹毛了宋禾,所以此刻嘴巴紧闭不敢说话。可那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看着宋禾,偶尔冲着她的一堆行李瞄啊瞄,眼珠子灵活极了。   宋禾哼一声:“想吃东西?那得把我枕套洗完晾好后再吃。”   小妹大喜:“好耶!”   她都从缝隙里看到里头有好多糖果,好多饼干了。   小妹得到一句准话后很是兴奋,原本还磨磨蹭蹭的,这下子手下动作变快。没一会儿就把枕套洗完,挂在院子中晾晒。   宋禾把行李整了出来。   恰好这时大娃和米宝也回来了,三个孩子齐齐围在她的旁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饭桌上和椅子上的一堆行李。   宋禾没有故弄玄虚,先把他们最期待的饼干和糖果拿出来。   顿时间,三个孩子的眼睛瞪大了。   “啊啊啊啊!”三人齐齐激动得大叫。   大娃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惊喜道:“我的天,这个饼干是牛奶味的吗?竟然真的是牛奶味的吗!”   米宝和小妹也不甘落后地赶紧吃,牛奶味的饼干让他们彻底忘了那一堆糖果。   三个小孩觉得这是他们人生中吃过最好吃的饼干了,酥脆中带着奶香味,成功超越了大白兔奶糖,成为他们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   然而在今天,这个“最美好的味道”恐怕会换的比较勤。   吃完饼干后,他们又吃巧克力味的糖果。   紧接着,宋禾又从行李袋中取出一袋子的食物。这个食物可有点特别,是昨日田刚一家送的。   大娃瞧着这个红亮油润,还一片一片的东西,好奇问:“姐姐,这个是啥?”   宋禾嘿嘿笑:“你们试吃一下,看看这个是啥?”   她把袋子打开,一股猛烈的味道席卷而来,又香又甜,让人口水直分泌。   大娃三人狠狠咽了一下口水,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宋禾阻拦道:“哎,只能拿一块,你们三个人分着吃。”   大娃三人在这种时候都十分听话,因为他们晓得如果不听姐姐的话,那将一口都没得吃。   三人把这一片东西平均分成三份,然后放入口中,小心翼翼的咬一口——   “哇!”   “哇哇!”   惊起蛙声一片。   他们眼睛不停地眨动,整个人呆呆站在地上,牙齿慢慢嚼动着。随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食物,如此味道!   大娃吃惊问:“姐姐这是啥?”   宋禾拿起一片放入口中吃,然后又把袋子紧紧绑着,放到木盒中去存放好。   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这是猪肉脯,一个用猪肉做出来的零食。”   大娃细细品味,认真问:“这是不是把猪肉锤成泥,加入各种调料,然后挤成这种形状,最后放到烤炉中烤的?”   宋禾惊讶:“大娃你好聪明啊,就是这样子!”   猪肉脯的简单做法还真就是这样子,宋禾曾经看过相关的美食视频,似乎还要刷蜂蜜的来着。   瞧着大娃的眼睛盯着猪肉脯看,宋禾就知道他又想要复刻这道零食了。   宋禾把吃的全部锁到房间里的柜子中去。   之后就是布料和百雀羚之类的东西,也被她牢牢放好。   在她把百雀羚拿出来的那一刻,小妹视线就跟随她的移动而移动。   宋禾事先说清楚:“我买了四瓶,姐姐两瓶,小妹你一瓶,然后大娃和米宝共一瓶。”   小妹奇怪问:“为啥?”这不该是她和姐姐均分的吗?   宋禾理直气壮:“姐姐年龄比你们大,我的脸,是不是也比你的脸更大!脸大,所需要的百雀羚就多,这不是很好理解的事儿吗?”   小妹被她这话给哽住了,嘴巴张开又闭上,不知道能怎么反驳。   想想,姐姐的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她艰难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问:“那大娃和米宝呢,男孩子也可以涂吗?”   说起这个话题宋禾态度就认真了。   她干脆坐在小妹对面,看着她的眼睛道:“男孩子为什么不能涂呢,这个规矩是谁定的,法律法规上,或者世俗条例上有这种规定吗?”   小妹再次哽住,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宋禾表情缓和:“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这不就是给人家打上一个标签吗?”   她不给小妹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道:“就像有些人说:‘小妹呀,你不能这么皮呀。你怎么能跟着哥哥弟弟一起上山下河呢?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女孩子得娴静,是不能调皮的’。这话,当初是不是有人这么跟你说过?那你当时觉得舒服吗?不舒服的对吧。”   小妹记忆力很好,她记得自己问过姐姐这件事,于是点点头。   宋禾就说:“那我当初怎么说的?”   小妹双手紧紧绞动,有些脸红:“你说,你说我怎么样,女孩子就是怎么样。”   宋禾舒口气,摸摸她的头:“是的,没有谁是能轻易被定义的,你也别试图去轻易定义谁。”   “再说了,咱们是一家人,那有了好东西自然得分享。这个百雀羚是姐姐买的,再加上姐姐用的量肯定要比你们多,所以我那两瓶没问题。而小妹你天天需要抹这个百雀羚,所以单独给你一瓶也没问题。大娃和米宝为什么共用一瓶?是因为他们在夏天不抹,这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可在冬天时皮肤会干裂,这时候就需要抹面霜了。”   宋禾干脆趁着这个时间就把面霜给分好:“以后就自己用自己的。因为价钱原因,所以咱们都要省着点用,记住没?”   “记住了。”三个小孩点点头。   宋禾嗯一声,把东西都抱到房间中。   小妹脸颊红通通,犹豫好一会儿,转头对大娃和米宝说:“对不起。”   大娃和米宝一愣,异口同声:“没关系的。”   小妹摇摇头,纠结说:“我把我的饼干糖果分十块给你们。”   她心中有些难受,明明姐姐没有骂她的。   这为什么呢?   小妹想了好久,就连对着本子上的题目时,她心中还是想着这件事儿。   她现有的知识和人生经验,不足以让她认清自己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   她怕姐姐会失望,认为她没有意识到错误,所以也不敢去问姐姐。   在晚上到俞爷爷那儿上课时,小妹抽着空问了一下小陆哥哥。   陆清淮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满天繁星。   小妹记忆力是真的很好,她能把宋禾说的话一字不错的完全复述下来。   陆清淮发现自己即使没有和她见面,可依旧会被她影响,会被她吸引,会让他对着她充满向往。   “大概,是羞耻心吧。”   他说。   “小妹,作为一个人,一定要有羞耻心。”   陆清淮说的十分认真,眼中晦暗不明。眼神仿若沉静的深潭,可水面下又隐隐约约藏着两团火焰。   羞耻心?小妹好似有些听懂了。 第77章 微小一步   经过上午陈科的一番宣讲, 不到半个小时,公社社员们都晓得他们的竹荪卖出去了!   以一斤好几块的高价卖出去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顺带把笋干也给推销出去。听说笋干卖的量大,单单是笋干的收益, 就能比得上一个厂子购买竹荪的收益。   毕竟竹荪这玩意儿轻, 一两都能煮一顿。   社员们兴奋极了, 脑子灵活人已经拿起了树枝蹲在地上算账。   越是算,眼睛就越是亮。   忽然,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似乎被惊呆了,小声嘀咕:“娘嘞, 每家能分到钱, 比辛辛苦苦在地里干一年的活都要来得多……”   随后这个消息就从公社席卷到附近的村子里。不到一个小时,近一些的村子就知道这个消息了,比如说上湖村、李家村。   等下午上工时, 连最偏僻的上坪村都听到了风声, 急忙喊着自家村的大队长到公社中去了解这件事。   然而此时公社的练主任不在。   练秀安在哪儿呢?   她在县城开会,开完会回公社时已经傍晚六点多了。这个时候社员们都已经吃完了饭,成群结队的聚集在大平地之上。   天色已暗, 太阳彻底落山,月亮接替了它的位置。   如今的季节是最舒服的季节, 在黑暗中,各种动物发出叫声, 听着野趣十足。   平常大平地上没这么热闹的, 许多人在吃过晚饭后, 都坐在自家的院子中, 和家人或者邻居聊聊天。   可今日, 大平地上声音嘈杂,人声鼎沸。   练秀安从县里回来时属实被惊到了。   她自行车停在人群的边缘之处,愕然问:“这是怎么了,今儿咋这么多人?”   她不说话,社员们都还不知道主任回来了。这会儿纷纷转头,激动的凑上前七嘴八舌道:“主任,小禾几人回来了!”   “小禾几个厉害了,你是不知道,他们竟然把酒厂和药厂的订单都拿了下来!而且这两个厂定的竹荪量都大,咱们仓库里的那些还不够嘞!”   “还有还有,还有那些笋干。当初是哪个瘪犊子说不要挖笋的?还有说什么笋挖回来都是喂鸡喂猪的,现在瞧瞧,这笋干也贼赚钱的好吧!”   所有人都你一句我一句的,练秀安只觉得耳边有无数只蚊子在嗡嗡叫。   于是她精准提炼出来三个信息。一是宋禾她们回来了。二是她们把东西给推销出去了。三是她们这次完成的任务远远超出了社员们的预期,要不社员们也不会如此激动。   练秀安心里琢磨片刻,对旁边的一位干事道:“你把资料先放到办公室去,记得帮我把门锁好。”   说完,她骑着自行车往宋禾家而去。   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得自己亲自去问问。   *   宋禾家。   她家今日晚饭吃得早,原先在这个时候宋禾都会陪着小妹一起去俞老师那儿的。   小妹在上课,她就在院子里听傅爷爷几人聊天。   听别人聊天是听八卦,宋禾可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经过脑袋时八卦八卦。   可听大佬聊天,绝对不是一件娱乐的事儿。   或者说宋禾没把他当做一件娱乐的事。   他们对当下社会的了解程度远比宋禾来得更深,对于人性的观察也比宋禾来得更加细致。更重要的是,他们说的都是宋禾完全接触不到的事情。   听他们聊天就仿佛是在读书一样,总能让你有所收获有所启发。   只是因为陆清淮的事儿,宋禾今天就不好再去了。   为什么说今天不好再去呢?   因为宋禾知道陆清淮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她只要一天不去,他就能猜得到原因,明儿大概率就会自己躲到房间中,和她岔开来。   晚上闲着没事干的宋禾,又把昨天晚上没想出个结果的事儿拿出来琢磨。   看过源阳市的幼儿园后她心中就有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当下的幼儿园,当下的幼师该是个什么样的?   宋禾知道每条道路都要慢慢摸索,后世的学前教育这一块,也是经过几十年的摸索才形成了一套体系。   她不可能把后世的模式直接搬来,因为后世的模式套不进当今的社会。   那就只能把它再次加工,加工成适应当下社会的模式。   宋禾深呼吸一口气,让精神保持集中,脑袋开始回忆她在大学时学过的知识。   因为她来到这里之后,平常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会默写课本。   宋禾害怕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忘记了自己所学的知识。   正当她要下笔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宋禾:“……谁啊?”   练秀安:“小禾是我,找你有事儿。”   宋禾啧一声,放下笔起身去开门。   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再说,非要今天摸着黑来。   她打开门,刚想发牢骚呢,眼前突然就出现一个油纸袋。   宋禾:“什么东西?”   练秀安走进来:“这可是牛肉包子,大院食堂里的,味道一绝!”   她原本是带回家给家人吃的,可既然有事要找宋禾,就干脆把这个给她,免得这妮子不给她好脸色。   宋禾近在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甚至小小的拍了个马屁:“主任您可真是勤奋,为咱们河西公社的社员们付出良多啊。”   练秀安无语的瞥她一眼:“得了,你心里在想啥我还能不清楚?这包子总共四个,刚好可以给你们当早饭吃。”   宋禾高兴的接下了油纸袋,笑嘻嘻的把它放到房间的柜子中。   她倒杯水放到练秀安面前,又将几份合同给她:“我说的话绝对真心实意,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给您说个清楚。”   宋禾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火在微风中摇摆晃动,引得人的影子也在背后木墙上摇摆晃动。   练秀安低着头,在灯光中认真的读合同。   纸张发出翻页声,宋禾偶尔还能看到练主任悄悄地点了两下头。   “酒厂的量竟然这么大?”   练秀安抬头,不可置信问。   而且价格也和药厂的一样,没有更便宜一些吗?怎么谈下来的?   说到这个,宋禾就有得说了。   她坐直身体,神秘道:“我们公社即将要来的知青有点来头。”   练秀安好奇:“怎么说?”   宋禾把她们在火车上发现人贩子,举报人贩子的事儿讲了一遍。   “然后我们去了酒厂,酒厂原本是不想合作的,他们好像原先打算是跟茶山公社的人合作。结果酒厂的人应该是发现了那姑娘的老爹有来头,所以连忙给我们赶出个订单来。”   宋禾越讲越想笑,她估摸着那位王主任被她“老乡”这个词给带到坑里去了。明年没准都不需要他们公社再去跑一趟,酒厂自己就会把订单送过来。   这位王主任绝对是位聪明人,也有的时候就是想得太多,很容易把自己给绕进去。   练秀安听了猛地拍一下桌子:“我的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宋禾:“咋了?”   练秀安:“前两天县里就在说有个知青走失了。人明明是上火车的,可下火车时咱们却接不到人,原来是被拐了!”   当时还有人猜测是知青跑了呢。   练秀安和想的一样,能猜得到这位知青的老爹官应该挺大的,不然也不能让市区酒厂的负责人摆出这种态度。   她又问了一些问题,知道宋禾顺带把笋干也给推销出去后,看她眼神中就带着些许赞赏。   这么久了,要说完全合她心意的下属还真只有宋禾一个人。   这股举一反三的机灵劲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说完笋干后,宋禾突然问:“练主任你接到信了吗?”   练秀安摇摇头,宋禾为白花的寄信钱叹口气,说道:“我把咱们今年的部分橘子定给药厂了,您记得把斤数留下来。”   练秀安思考一下:“这没问题。”   她把这次出差的所有事都了解完就走了,走之前顺带让宋禾赶紧接手幼儿园的事儿。说是幼儿园最近的学生有点闹腾,再过几天听说上面还会有人来检查幼儿园。   宋禾有些惊讶:“小学都没检查过,干啥要检查我的幼儿园?”   练秀安心中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她,想想道:“估摸着上头又要有什么政策了吧。”   宋禾一眼就看出来练主任话里藏着话:“什么政策?您别瞒我,肯定是有的。”   练秀安叹口气:“县里说是要盖一个县立幼儿园,这个幼儿园同时也是幼师学习基地,但是现在还是在商议阶段,很多人都盯上了这个位置。”   这位置谁能不眼馋啊?   当下在学校当老师可危险的很,但是在这里边儿,明显会比一般学校来得安全。   而且这个还带着幼师学习的幼儿园明显是全国独一份,受到的关注肯定会大一些,县里的领导对它也十分上心。   练秀安有点为宋禾可惜。   宋禾听了她的话一愣,眼睛中出现片刻的迷茫,然后立刻就想到练主任的言外之意。   她抿着嘴巴,扯出个笑:“没关系,现在都还是没影的事儿,没必要拿出来困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呗。”   而且这次的检查幼儿园,没准就是领导想从县里的幼儿园中选人,要不他干嘛好端端的说什么检查幼儿园。   练秀安走了,宋禾也回到房间中。   她心中倒也没那么生气,事情还没定下来呢,宋禾还是会尽全力给自己争取。   练主任是觉得她为她们平和县的幼儿园出了份大功劳,然而这次名额可能没有她,所以才为她可惜。   但是宋禾却莫名有些欣喜,欣喜的是幼师经过专业培训才能上岗的问题竟然有人开始注意,并且积极解决了。   虽然步子迈得很小,但终归迈出了第一步。   她心中有些豁然开朗,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写着。   这个幼儿园想办好,那就必须要选真正有实力的人,要不然就会成为一场笑话。   宋禾从来都很自信,对自己的专业很自信。 第78章 清明粿   白驹过隙, 一晃半个月就过去。   宋禾足足等了半个月,也没见有谁来检查幼儿园。   这天上午,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公社行驶而来。   田宝珠睁着大眼睛左看右看,对周围的景色目不暇接。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成片的农田上长着翠绿的庄稼, 有鸟儿从树上振翅而飞, 也有鸟儿滑翔着掠过湖上水面。   远处青山郁郁葱葱,路边野花鲜艳夺目。   还有那走几步就会遇到的桃树,此时桃树上已没了桃花,只有青翠的树叶和那手指头大小的桃子。   今日小李没空,小何恰巧要把一些药材送到收购站去, 所以练主任干脆就让小何把田宝珠给捎回来。   小何看着田宝珠对这些新鲜, 心想刚来的知青都对他们乡下感兴趣,可过两天后恨不得连夜卷铺盖跑回家。   以后知青可能还会越来越多,他心中慢慢摇了摇头, 社员迟早会有意见的。   不过瞧着这新来的知青行李是真的多, 估计在家也很受宠。所以没准都不要怎么干活,靠着家里补贴就能活下去。   这样在乡下过得可比一般人舒服。   田宝珠行李不少,足足占了半个马车。   不仅如此, 还有好些行李还在路上呢。这是家人怕她拿不下,特意用邮局寄的。   田宝珠这种人家早听到了一些风声, 为什么自家姑娘高中都还没毕业就匆匆把她送到乡下来?因为晓得再过几个月,就要全面下乡了。   现在下乡还可以占个好地方, 比如说平和县河西公社这种富裕的公社。   可当强制下乡时, 全国上下有多少青年都要下乡?到时候想要个好地方, 就得动用一些关系, 在那种关头动关系的风险是很高的, 指不上什么时候就被人给举报了。   所以田刚左思右想,还是把闺女提早几个月送下乡。   这样一能找个好地方,二能提前和当地人搞好关系,三就是行李可以多带一些。   这时候多带些行李不会太引人注目,几个月后恐怕会惹人眼红。   马车在路上行走有些颠簸,田宝珠紧紧抓住一个行李袋,低头时看到马车上残留的草药。   她捡起来看了一眼:“这是白花蛇舌草?”   小何有些惊讶,刚想问她是不是懂些这方面的知识时,田宝珠又捡起另外一个微小的,片状的药材。   只见田宝珠看一眼,又闻一闻,脱口道:“防己啊!”   小何:“!!!”好了,不要问了,看来懂得还不少。   防己这个药材卖得好,落在马车板上的防己肯定不大。再加上他已经粗步加工过了,所以这个知青能认出来,肚子里是真的有点这方面的知识。   小何不禁问:“你对草药了解很多?”   田宝珠正低头看车板上的各种细碎药材,点点头:“还行,我妈和我姥姥都是医生。”   小何心想这是家学渊源啊。   他又问:“都是中医?”   田宝珠摇摇头:“我姥姥是,我妈不是,她在省一院上班。”   小何:“!省一院?”   田宝珠点点头:“不过我妈说我姥姥更厉害,让我跟着我姥姥学,所以我中医方面懂得更多一些。”   她的技术治一些常见病没什么问题,不过也只能治这种常见病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足以让小何惊喜。   小何早就让练主任给他的卫生室找个人,可找来好几个都不太符合他心意。   有些人甚至连草药的名字都认不全,他难道还要先教认字吗?   因此这件事就拖了许久。直到今天,小何突然就发现了这位再合适不过的人!   可是——   “不行。”办公室中练主任说。   她刚从外头赶回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微的汗水,看都没看小何一眼就这么道。   小何急切上前一步,疑惑问:“为啥?”   练主任喝了一大口水,给身体补充了点水分后,才有精力跟小何解释:“因为现在抓的很严,如果知青下乡后没有下地干活,说不准会被批评教育。”   小何刚想问,练主任又继续道:“不过我说的是现在不行,你等那位新知青跟着社员们劳动几个月后再把人领回去。”   这么说,小何就同意了。   反正等了这么久,也不差那一时半会儿。   他要离开时,练主任又强调:“你可别把这话说出去,也不能透露给那位新知青。”   小何点点头:“晓得!”   另一边,田宝珠进入公社后被小柴领到宿舍去。   小柴指着楚怡他们的宿舍道:“咱们公社有四个知青,他们都住在这个房子里。房子中有两个房间,男女各一间。”   田宝珠点点头,笑笑问:“那我是跟两位女生住在一起吗?”   小柴又指着旁边的一栋房子:“你要单独住也是可以的,过来的这两栋房子都没人住,但是最边上的那个有人。”   田宝珠好奇问:“那栋房子是谁?”   小柴笑了一下:“就是小禾,宋禾。”   田宝珠眼睛瞪大,激动道:“那我要自己单独住一栋房子!”   小柴同意,反正这些房子以后也是要住进人的。   她又问:“那你想住哪个房子?”   田宝珠是很想住在宋禾隔壁那栋房子里的,可又怕这样会贸然打扰到人家。   想了想,指着四位知青隔壁的那栋房子说:“我住在这间。”   “行。”小柴帮忙她一起把行李搬入这栋房子内,“宿舍我们都修好了,不过卫生没打扫,你恐怕要自己打扫。”   若是跟四位知青一起住,那就不要打扫卫生。不过换她,她也愿意独自住一栋房子,毕竟这样好歹能享受几个月的单人间。   田宝珠说了声好,等把小柴送走后,就开始打扫卫生。   宿舍空了好多年,翻修时只是粗粗整理一下,如今还脏的很呢。   田宝珠四处看看,打算先把房间给整出来。   只是宿舍里打扫的工具也没有,她犹豫一番,还是想去宋禾家借工具。   宋禾此刻还真就在家里。   今天幼儿园休息,她从广播室回来后就一觉睡到现在。这会儿刚刚吃完早饭,正准备提着竹篮子去田埂上采鼠曲草。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   宋禾拎着篮子去开门:“谁啊?”她打开门一看,还没等田宝珠说话,就惊讶道:“是你啊,源阳市那个!”   田宝珠有些激动,脸颊红彤彤的点点头。   她声音都有些颤抖,给宋禾鞠了个躬:“我叫田宝珠,是火车上被你救的人,谢谢你。”   宋禾赶紧扶起她:“没事没事,而且救你的是乘警,他们出力出得多。”   说完,她赶紧转移话题:“你这是下乡当知青来了,就在我们本公社吗?”   田宝珠用力嗯两声:“我在医院住了几天院,身体调养好后就重新下乡来了,还是在河西公社。”   宋禾心想若是她没出意外,她原本是应该分到上湖村去的。   如今延迟了大半个月才下乡,主任倒是把她留在本公社了。   她心里想着事儿,脸上表情未变,笑了笑道:“那你是刚到吧?现在在整卫生吗?”   田宝珠:“对,我就在你隔壁的隔壁,单独住一间房子,但是房子里没有工具……”   宋禾噢一声,立刻把院子角落的扫帚簸箕和网蜘蛛网的工具给她,顺带拎着一个桶和一个旧抹布,放在门口。   她说:“这个你先拿去用吧,如果要水也可以来我家旁边的井里头提。”   田宝珠赶紧说谢谢,她脸上笑容就没有放下来过,眼睛亮亮地盯着宋禾,把宋禾看得怪不自在的。   宋禾把竹篮挂在手臂上,笑道:“我得出门一趟,趁着天气好去采些鼠曲草,免得过几日鼠曲草都变老了。”   田宝珠眼睛更亮了:“你是要做清明粿吗?”   宋禾诧异:“你咋知道?”   “因为我们家也做,我奶奶经常会到婶婶旁边的小村子里去采鼠曲草,然后和着米浆一起制成粿。”田宝珠笑笑,“不过我只看我奶奶做过,要让我上手做我也不会。”   宋禾边走边道:“没关系,我待会儿送几个给你。”   她拿了人家爹妈那么多东西,甚至还有一好几张票证,送些清明粿给人家吃也是应该的。   田宝珠也不拒绝,站在自家门口说:“那我待会儿也给你送些我奶腌的咸肉,咸猪肉拿去和着春笋丝一起当馅料也很好吃!”   宋禾冲她挥挥手:“可以!”大不了她待会儿多送几个给她。   说完,她小跑着到田埂中。   田地里,社员们都在干活。   看到宋禾挎着个篮子来,好奇问:“小禾你这是采啥呢?采鼠曲草?”   宋禾笑笑:“对啊婶子,你晓得哪片地方鼠曲草多不?还得嫩一些的。”   “那儿!”婶子指了指她后头,“将军山底下的那片鼠曲草是真的嫩,靠河边田里的最嫩。”   宋禾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好嘞,谢谢你啊婶儿。”   将军山山底离她当前的位置也有些距离,宋禾足足走了七八分钟才到。   只是,到了后她发现陆清淮竟然在这片地方干活。   宋禾:“……”公社那么大,他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这里?   不过她也没多管,更没有掉头离开,而是笑笑和傅爷爷他们打招呼,然后开始摘鼠曲草。   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这里的鼠曲草还真是更嫩一些。而且量极大,每片田地的田埂上长满了鼠曲草。   俞许撑着锄头,低声好奇问:“你这采了后是拿来做吃的?”   宋禾抬头笑了笑:“对,贼好吃,我晚上拿几个给你们尝尝。”   “好嘞!”俞许现在也不跟宋禾客气了,颇有一种债多了不愁的感觉。   这里鼠曲草很多,宋禾采了有四十来分钟就采完了。快到十一点时,她拎着满满一筐鼠曲草完家里赶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俞许突然凑到陆清淮面前。   他嘶一声,有些惊疑问:“你和小禾闹矛盾了?”   陆清淮拿锄头的手一顿,赶紧摇摇头:“没有,怎么会闹矛盾。”   俞许听了点点头。   也是,小禾是个从来就不会和人闹矛盾的,她这人对待人际关系很有一套。他在河西公社待了这么久,就没见过小禾和谁红过脸。   而小淮呢,更不会和人闹矛盾,准确来说是他这人就闹不来矛盾。   可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   俞许总感觉他和宋禾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又琢磨不懂。   下工回去后,在房间里他将这事儿给老伴提了一嘴。   俞许坐在椅子上,拿着蒲扇扇啊扇,微微皱着眉头问:“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瞅着他俩好久没说话了吧。今儿小禾来田里,是她也没给小淮打招呼,小淮也没跟人家打招呼,连句话都不讲的。”   说着,他又叹了两声气。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   钱卿元正在拧毛巾,给自己擦擦汗。   她听了老伴的话差点没笑出声来,不禁摇摇头,觉得老俞这人也是迟钝的很。   俞许就不解了,手上蒲扇停下,转个身看着她问:“你笑啥,这里头还有什么故事吗?”   钱元卿忍着笑,指了指外头正在做饭的陆清淮:“你这老头子怎么就看不出来,人家小淮是对小禾动心了。”   俞许顺口问:“动心,什么动……动心!”他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大大的,“咋回事儿?”   钱元卿无语:“就你想的那回事儿,还能咋回事儿。”   俞许有一瞬的恍惚,喃喃道:“小淮喜欢上了小禾……”   说着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钱元卿被他这么走来走去给搞烦了,把毛巾往脸盆里一放:“你这是咋了,是觉得这两孩子不合适?”   俞许面色有些严肃,好半天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不合适,只是现在不合适。”   两人在性格上其实是很合拍的。但性格上合适,只能说两个人能处到一起,能当做朋友处到一起。   可感情这个东西,就玄乎的很。   小淮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因为原生家庭的一些关系,他很难对一个人产生喜欢,产生爱意。   如今他能喜欢上小禾,就说明小禾极为吸引他。   可……两人又是如今这种情况,像是在避嫌似的,就说明陆清淮喜欢归喜欢,却并不想和小禾有什么关系。   俞许大概能猜到小淮心中在想些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现在处境不好,担心连累了人家。   或许还因为家庭的原因,有些自卑,觉得配不上人家。   照最近的情况看,小禾恐怕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儿,只是两个孩子相互有默契,躲着对方罢了。   俞许长长叹声气,真是造化弄人啊。   钱元卿看老头子满脸愁容,开解道:“你也这个年纪了还看不懂?感情这回事儿,有时就是一时冲动。双方减少接触后,可能就会发现心里的那点悸动慢慢消失了。”   小淮这孩子理性,更懂得控制自己。   俞许还是摇摇头:“你不懂。”   旁人或许会,可小淮还真不会。他是个很难敞开心怀的人,一般人进不到他心里。但他要是真喜欢上谁了,那就是长长久久的事儿。   再加上小禾本身这么优秀,他们又住的这么近,哪能放下呢?   俞许把陆清淮当儿子看,当初就想过他的婚事。那时寻思着他年纪还不算大,于是就没给他介绍女孩子。等他们三人下放后,别说婚事,连温饱都是个问题,还是别耽搁人家女孩了。   唉,这可咋办?   他打算找个机会去和小淮聊聊。   他们这边在发愁,宋禾那边却高兴得很。   因为她凭着隐约的印象,还有田宝珠的口述,以及大娃的帮忙,终于把清明粿的那层绿色外皮给做出来了!   好吧,其实是她在大娃的指导下做出来的,这让她手臂都差点废了,做这玩意儿极需要臂力。   先要把鼠曲草焯水后切成碎,再把米浆倒入锅中煮,然后把鼠曲草也倒下去。   紧接着就一直搅和搅和,搅到水分蒸发后,剩下绿色泥状后,再把粿全部装到干净的脸盆中。   馅料是大娃炒的,宋禾把所有材料切好后,大娃就回来了。   她瞅准机会赶紧把锅铲交给大娃,让他来炒菜。   当时一旁的田宝珠看到她的动作很是震惊,惊讶的嘴巴都成了一个圆形。   宋禾老脸一红,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愿意做,而是我家大娃他做出来的菜就比我要做的好吃。即使是做同样菜,放同样的调料,他做出来的都比我做的好吃。”   嗯,绝对不是她想偷懒。   不仅如此呢,现在就连米宝做的都比她做的好上不少。   如今她又是羞愧,又是欣慰。   羞愧的是原来几个孩子在这几年里成长的这么快,然而她都快退化到离开他们就懒得做饭的地步。   欣慰的是几个小孩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即使她哪天不在了,他们也能够活得好好的。   最关键的是,这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呀!   他们能长成现在的样子,多亏了她宋禾好吧!   所以使唤他们时宋禾自然的很,脸不红心不跳半点不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有外人在时,她怕自己“绝世好姐姐”的马甲会掉,还是要解释一二的。   田宝珠点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大娃如今还是很吃宋禾的那套“捧杀”的,宋禾把他捧的高高的,他也乐意上宋禾的套。   所以美滋滋的承认了宋禾的话,挺直小身板对田宝珠道:“我姐姐说的没错,我在做菜上就是有天赋。”   宋禾:真是姐姐的好大娃!!   时间快到下午一点,大娃匆匆用馅料配着红薯米饭吃了两大碗饭后,就被宋禾打发回房间睡午觉去了。   接下来的步骤她也能完成,不再需要用到大娃。   如今粿皮好了,馅料也好了,那就把馅料包入粿皮中便好。   馅料她炒了,不是,是大娃炒了两种。   一个是咸肉春笋。咸肉是田宝珠送来的,春笋是山上挖的。   如今这个季节山上春笋多,也不必爬到生长竹荪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小竹林里也有许多春笋。   春笋用水焯过,去除了那股涩味,留下独有的鲜味。春笋鲜味和咸肉的咸香融合在一起,再加上鼠曲草本身的那股清香,宋禾一口气吃三个清明粿都嫌不够!   另外一种就是芋头酸菜。   芋头切成丝,混入些许肉沫和多多的酸菜,让整个馅料变得酸香酸香的。   酸菜混着猪肉会产生独有的香味,它再夹杂在芋头丝之间,让芋头丝变得脆滑酸爽,吃一口就把胃口给打开了。   宋禾宁愿忍着肚子饿都不吃午饭,就是为了当下这一刻——一个接一个地拿着清明粿吃个爽快!   因为田宝珠贡献了些许咸肉,所以宋禾送了好几个咸肉春笋馅的清明粿给她,又友情赠送了几个酸菜芋头馅的,估摸着这些清明粿她一个人能吃两天。   至于傅爷爷他们,等宋禾做好时,他们上工去了,只能晚上再给他们。   下午,阳光慢慢变得有些炽热。   周围树上的小鸟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它们偶尔飞到宋禾的院子里,就为了捡那母鸡吃剩下的一些米糠。   三个小孩睡完午觉,像梦游似的走出门,仿佛是没睡醒一般。   可看到桌上那两大盆圆圆的小绿球时,三个人眼睛齐齐瞪大,起床气一扫而光!   “清明粿是吗姐姐!”小妹惊喜问,“我现在能吃吗?我能吃个再去上学吗?”   宋禾自己也刚刚才吃完,如今肚子正撑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三个小孩都很自觉的去洗手,洗完手后,迫不及待地一人拿起一个清明粿。   “哇,好好吃哦!姐姐做的真好吃,大娃做的也好好吃!”   小妹享受地眯起的眼睛,米宝的腿也在桌下晃呀晃。   几人吃了一个又拿一个,拿了第二个时,宋禾就不准他们再吃了。   她用块干净的布把两盆清明粿罩上:“小心吃撑,吃太饱了是没有精力学习的晓得不?”   三人点点头。   突然,吃一半半大娃有些沮丧:“姐姐我什么时候能长高一些呢,是吃得越多,长得越高吗?”   他咬着嘴唇,肩膀耷拉下来:“今天老师排座位了,我想做第三排,可老师说我太矮了,只能坐第二排,他们都叫我矮冬瓜呀。”   上辈子160这辈子165的宋禾:“……”   很明显,身高这玩意儿全靠基因。   她上辈子从小营养充足且均衡,她妈是照着一本本营养书,一节节营养课来养她的。   小时候吃母乳,肉蛋奶一直不断,即使她挑食不爱吃青菜,她老妈也会把青菜剁成碎碎的,做成青菜饼让她吃下去。   不但如此,青春期时,她老妈发现她身高有点矮,还带着她去看了好几家医院,逼着她每天跳绳慢跑,假期又带着她去游泳和学舞蹈。   就这,她身高还愣是停留在了160。   可在这个年代,宋禾没来之前,荷花有吃什么好东西吗?   没有,顶多就是三天一个鸡蛋罢了。   等她来时,荷花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可那段时间,她们家中也不富裕,绝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吃好东西。   宋禾觉得自己是全靠着在空间里偷偷摸摸吃的那些东西,才勉强补充上些许营养。   可是!!!她竟然有了165!   宋禾动动身体,组织一下语言:“呃……其实呢,大娃你长得很高啦。在同样年龄的孩子里,你的身高属于……属于比较高的那一类。   而且有些人到了十五六岁时才会长得飞快,甚至有人十八岁了还会长,你才这么小呢,别把这事儿放心上。”   她知道男孩子对身高有些敏感,若是在学校被人叫做小矮子、矮冬瓜,心里恐怕也不好受。   如果以后身高真的不高,那么这个绰号将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宋禾没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小事,所以粗粗跟他讲了一下基因学。   她说:“你们高不高,更多是取决于咱们家的基因,或者说取决于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以及爸爸妈妈的身高。这个因素是最大的,除此之外,就要看平日的营养有没有跟得上,平日的运动多不多。   不过你们别担心,爸妈和舅舅舅妈身高都不矮的。姐姐也有这么高,所以咱们以后都可以高高的。”   有往哲学家方向发展的小妹笑眯眯道:“矮也没关系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嘛。不管高矮,健康就好。有的人喜欢高,有的人喜欢矮,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宋禾:“……确实是这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可她上辈子就看不透惹~ 第79章 曾经同事   公社每年的十月份就会进入秋收。   秋收大概会在十一月中旬结束, 到了十一月底的时候,公社的社员们就差不多进入农闲时分。   这也就导致了许多人都把家里孩子结婚或者家里小孩办满月酒之类的事情放到这几天来进行。   公社里光是宋禾知道的,就有四家人准备在这段日子里办喜事。   一家嫁女儿,一家娶媳妇, 还有两家给娃娃做满月。   而李队长家的晓敏也将在十一月二十八号这天办婚礼。   二十七号早晨, 宋禾早早起床。   因为要回李家村, 三个小孩特别高兴。刚吃完饭就一窝蜂地跑到宋禾的柜子旁,把柜子打开挑零食。   房间里的柜子就是几个小孩的童年宝藏,是他们心中最神秘的东西,提起姐姐房间的柜子,总能会心一笑。   里头就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盆一般, 无论什么时候打开, 总能看到满柜子的零食摆放得整整齐齐。   大娃踮起脚,两手抓着柜子里头的木板,头抬得高高的, 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往里看。   突然, 他眼睛一亮,伸手往里拿:“我要这个辣腐竹!”   辣腐竹就是鼎鼎有名的辣条。   腐竹是宋禾拜托楚怡从首都买的,质量十分好, 就是清水煮都好吃,半点豆腥味都没有。   宋禾买了足足有两斤, 腐竹耐吃,随便拿几根就可以打一顿火锅, 或者配着芹菜炒一碗芹菜腐竹。   当时宋禾就突发奇想, 辣条是豆皮做的, 那么腐竹也能不能做辣条呢?   还真能。   辣条这玩意儿需要下重料, 比如说辣椒粉、花椒粉和孜然粉。还需要下重油, 腐竹需要放入油锅中炸,炸完后还要用泼了油的各种调料以及香油一起搅拌,必须达到咬一口嘴里就滋油的地步。   就这种做法,哪怕把腐竹换成鞋垫子恐怕都是好吃的!   前两日在做腐竹时,香味叫一个香飘十里。   还好当时社员们在上工,幼儿园也放假了。再加上宿舍周围的地都收完了,没有社员在劳动,所以也就没人发现她家做了这个重味食品。   自家做的辣条,宋禾吃着不觉得味道会比后世的辣条差,竟然还有点卫某龙大刀肉的味道。   辣条这个东西简直就是众多小零食中的王炸,它横空出世后,直接成为三个小孩心中的零食top1,还是断层第一。   宋禾昨晚就听到小妹睡觉时嘴巴还在“砸吧砸吧”的,突然翻个身,含糊不清地嘀咕一句“姐姐再给我吃一根辣条”,差点没把宋禾给吓出心脏病!   还有米宝这个重度爱辣者,他愿意开高价,用四块糖果去跟大娃小妹换一根辣条。   甚至还会摆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缠着宋禾让她再给他吃一根。宋禾头回听到米宝为吃的东西撒娇时,那表情就跟看见鬼一样,惊奇极了!   今天早上宋禾答应让三个小孩一人选一样零食带回李家村去,大娃先选,他果不其然地拿了辣条。   小妹取走沙琪玛,沙琪玛是田宝珠奶奶做的,做完寄了整整三斤来,田宝珠分给了宋禾家一斤。   宋禾也投桃报李给了她一大碗辣条,把田宝珠嘴巴都辣肿了。可她愣是一口一根不愿意停下,“嘶哈嘶哈”的叫个不停。   最后是米宝,他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宋禾看:“我们的东西是可以一起吃的吧?”   宋禾正在整理这床大红被套,这是她准备送给晓敏的新婚礼物。   她抬头看了一眼米宝,说道:“我不管,反正你们把三天的份额都拿走,是自己吃还是大家分着吃都看你们自己。”   这么说米宝就懂了,他拿了大娃爱吃的糖果,这样就能和大娃换着吃。   宋禾特意向练主任请了幼儿园的假,又拜托楚怡帮她看三天的广播室。   等吃过早饭后,整了满满一袋的东西,带着三个小孩一块跟着李八叔的马车前往李家村。   李八叔这几天脸上都带着笑,他家里有喜事儿了,媳妇又给添了一个小闺女,孩子身子骨长得还好,可不就让人高兴吗?   不管什么时候,新生命的诞生总是最令人欣喜的。   到李家村时,宋禾把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红糖放在车上,然后拎着行李快速往姑姑家跑去。   李八叔赶紧大声道:“哎小禾,你东西落下了!”   宋禾转头挥挥手,笑笑道:“这是给八婶的,您帮我带给她!”   李八婶在宋禾走后,就成为李家村幼儿园中的一名保育老师。   原先的家旺和翠芬都还在,而且翠芬竟然和家旺看对了眼,三年前就结了婚,当时宋禾还送了暖手用的塑料暖手瓶。   就是像个圆饼似的暖手瓶,外表是红色的塑料,十分硬实,用力往地上砸恐怕都砸不破。   宋禾自家也买了两个,每到冬天时就往暖手瓶中灌入刚烧开的热水,然后把暖手瓶戴上一层布套,塞到被窝中。   大娃和米宝的被窝里塞一个,她和小妹的被窝里塞一个。晚上睡觉时两双脚丫都挤着往暖手瓶上放,舒服极了。   翠芬就曾不止一次跟宋禾说过这个暖手瓶十分好用,后来还找宋禾代买了两个给她爹妈和公婆。等去年她闺女出生后,又找宋禾代买了一个给闺女。   如今这对夫妻都在幼儿园中做事,一年、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或许都将在这个小小的幼儿园中。   翠芬和家旺都曾说过自己没什么大本事。当初一起共事的宋禾有能力,二花有魄力。而他们就想扎根幼儿园,谋口饭吃,也是为家乡做贡献。   他们夫妻也是伟大的人,宋禾心想。   没有谁规定人这一辈子就得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就得过得轰轰烈烈。   平平淡淡,一生只做一件事的人生也同样很精彩。   而被不少人觉得有魄力的二花,她从幼儿园辞职了,当起了李家村的竹荪负责人。   二花每天组织着村民山上采竹荪,采完后又安排人把竹荪运到公社去烘烤。没事干的时候,还亲自上山看竹荪的生长状况以及竹林环境。   等采摘季节过了后,安排人制作悬浮液,把孢子洒在她觉得环境不错的竹林土地上。   二花为了进一步了解竹荪,还查阅许多相关书籍。甚至亲自写信给郑教授,询问一些不懂的问题。   她同宋禾一样还没结婚,不过她不结婚的原因是她想招赘,不想嫁人。   至于为啥这么久都没招到赘婿,纯粹是因为她的要求很高。   二花很早就放出话来,她的对象必须初中及以上学历。还有就是人品得不错,最好是能讲会说还会干活。再有对象长得还不能太丑,得是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以后不需要他照顾的那种男人。   这话一出来——   全村人:“……”   她爹妈:“……”   就连李二奶奶被她气得也不糊涂了,拿着拐杖追得二花满村子跑。搞得二花晚上宁愿翻墙回房间,都不敢敲门走大门。   照李二奶奶说,这种条件的好后生怎么会给别人做赘婿?让二花收收心,要不把条件降低一些,要不加找个符合条件的嫁过去。   可二花却说,她自己就是这个条件,有学历有工作还有钱,长得也算端正标志,家里姐妹多,以后负担小,凭啥不能找个合适的赘婿让他嫁过来?   好家伙,这话说得好像也没啥问题。   是真没问题!   村里人越听越觉得二花的话有道理,就连李二奶奶都惊疑不定,仿佛在进行一番思想重塑。   因此二花就这么单身到现在,也没啥人会说她。   人家事业干得风风火火的,谁又会多关注其他还没影的事儿呢?   这会儿二花走在路上,看到远处宋禾带着三个弟妹走来,瞬间迈腿跑了过去。   “小禾,你今儿就回来了,晓敏不是明天办大事的吗?”   宋禾笑笑:“我先回来帮忙的。”   二花帮忙把布袋接过一角:“我帮你提。”说完又道:“那你每天晚上还会回公社不?还是说住在咱们李家村。”   宋禾指了指布袋:“我才带了这些东西,哪能住家里。我打算早上吃完饭跟着李八叔的马车来,傍晚吃完饭后又跟着李八叔的马车回公社。”   所以她也就拜托楚怡帮忙顶一下中午的广播。中午那阵子的广播不要念稿,只要将电台打开就好。   二花点点头,突然又拉着宋禾问:“哎晓敏对象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怎么有人说是军人,又有人说是公安同志?”   宋禾提着布袋踏上台阶:“原本是部队的,前段时间转业了,转到公安局去,还是源阳市的公安局。”   二花惊讶了:“那晓敏往后要去源阳市,张奶奶能舍得?”   两人说话间就走到李队长家门口,宋禾停下笑笑说:“一年多前就相看的,当时说是大概率会来平和县,结果被分去源阳市。但是两人感情稳定了,张奶奶舍不得还能咋办。”   好在晓敏对象的本身就是平和县人,他父母在纺织厂上班,家里有四个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不管怎么样,每天总得回平和县一两趟。   姑姑还说晓敏跟着他去源阳市没准能过得更好呢,父母对儿子儿媳就是远香近臭。   人家转业后有工作,还会给家属安排工作,就连房子都已经分到手了,足足五十八平,外加一个大阳台的楼房!   亲家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转业费全部让晓敏对象拿着。家里东西是没怎么分给他们小两口,可也事先说好了以后不需要给他们养老,有空来看看老人就好。   这不比待在平和县和一大家子公婆叔伯妯娌相处来得强?   宋宁玉是这么觉得的,也这么跟张秀娟说了,张秀娟果不其然被她这番话给说服。   然后张秀娟转念一想,心中就忍不住突突。   好哇,她就知道大儿媳心中一直存着这个想法,想当家做主的想法!   张秀娟自己生了两天气,发现宋宁玉没心没肺吃嘛嘛香,半天不把她的情绪放在心上后又释然了。   得,她们婆媳都一起走过十几年了,就这么过下去吧。   宋禾和二花说再见,然后带着大娃几个进入姑姑家。   “呦!大娃小妹米宝!”   张秀娟正坐在院子里洗菜,一看到几个小孩,忍不住甩甩手上的水,站起身这个摸摸那个捏捏。   人越老啊,就越喜欢小孩。   宋宁玉在厨房中忙活,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   “是小禾,我和你天琳婶子刚刚还在说你啥时候来呢,谁知说曹操曹操到!”   她腰上系着围裙,手上还拿着锅铲,锅铲上油亮能反光,一看就是刚从油锅中拿出来。   果然,宋宁玉没和宋禾说两句话,就招呼几个小孩进厨房来吃丸子。   她夹起几个放在碗中,又把筷子放在碗旁边:“快来,炸了两种,一种是素丸子,萝卜丝炸的和南瓜丝炸的。还有就是荤肉丸子,猪肉里放马蹄了,好吃得很!”   宋禾迫不及待地夹起炸南瓜丸子吃了一个,被烫得嘶哑咧嘴的。   她疯狂哈气:“嘶哈——这是刚出锅的?”   戴天琳笑笑:“刚从油锅中捞出来的,你这孩子咋一口吃了。”   宋宁玉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没好气道:“还没大娃几个孩子谨慎,瞧瞧大娃他们,都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咬。”   宋禾嘻嘻笑,又夹起一个南瓜丸子,她就喜欢吃炸南瓜。可是姑姑家之前都做的是萝卜丸子,从来没做过南瓜丸子,这个恐怕是姑姑特意给她做的。   她刚刚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半点味儿都没馋到。   这会儿连吃三个后,用筷子夹起一个萝卜丸子用手拿着,然后跑到晓敏房间去。   李晓婕前几日就住到家里来,和晓敏住一块。   她岁数比晓敏大很多,有许多人生经验要和马上结婚的妹妹讲。   宋禾推门而入时,就刚巧碰到李晓婕在开办“小姐姐婚姻经验分享课堂”。   “……你别听娘说的什么大事听他小事听你的这种话,都是屁话晓得不。”   宋禾:“……”她竖起耳朵听。   “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也不能放弃工作,把心思全放在家里。这完全是把自己未来咋样,让你男人决定,哪有这种事儿!”   宋禾点点头,这话好有道理。   李晓婕看宋禾似乎很认同她的话,不好意思笑了笑。   转头对晓敏说:“看吧,小禾也点头!”   紧接着又道:“所以你得听姐话,别听娘的话。”   宋禾:“……”   她点头是代表认同晓婕姐的观点,但不能用她“点头”这点事来佐证张奶奶的观点是错误的。   婚姻是大事儿,在发现自己会常把后世的一些思想不经意地说出来,并且影响到旁人时,她就轻易不会开口了。   因为当下社会环境不同,她可以潜移默化,慢慢影响周围人的一些想法。可却不能准确的宣之于口,这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   晓婕把婚姻中全部的心得经验都说完了,然后两姐妹就看着宋禾。   宋禾有些懵逼:“我没结婚,看我干啥。”   晓敏笑眯眯的:“可我就觉得你说的话比我姐我娘说得都对。”   晓婕拍了她一下肩膀,真是小白眼狼,白费了她这么多口水。   不过她也紧紧看着宋禾。   宋禾叹声气,想想说:“我觉得,你无论什么时候,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就成,比起喜欢爱人子女,还是得多喜欢喜欢自己。”   晓敏一愣,点了点头。 第80章 青春期   第二天, 晓敏结婚。   男方骑着自行车来,车头挂着一个大红花,整个人笑得跟那大红花一样灿烂。   晓敏在房间里有些紧张,紧紧抓着她姐姐的手, 脸蛋红彤彤的。   房间中有许多人, 多是村里的未婚女孩, 还有几个刚结了婚的姑娘。   她们都是张奶奶请来的,目的就是让她们帮晓敏压压阵。   看着虽和后世的伴娘差不多,但是还有一层传递给男方家人我家闺女不好惹的意思。   张奶奶给小闺女准备了许多嫁妆,十分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台缝纫机。   缝纫机买了许久,晓敏原本是今年三四月份时结婚的, 哪知正好碰上男方转业一事。后来又进入农忙季节, 直到前阵子秋收完后,才空出时间来办婚事儿。   宋禾这次围观了一整套的婚礼过程,男方来了后, 一起拿着红皮书, 对着主席的画像宣讲誓言。   当下的结婚誓言也和后世不太像,相比来说更正式一些。比方说什么共同学习共同进步的话,听着有点像入党宣誓, 宋禾看得津津有味。   宣誓完了就是吃席,李队长这次和之前一样没办几桌。主要是现在形势严峻, 他就是想多办都得考虑会不会出格。   不过桌上的菜倒是十分丰盛。   有最受大家喜爱的粉蒸肉,这道菜是所有人夹的最勤的。   宋禾这次照样没上桌, 而是在厨房跟着姑姑几人一起吃。   帮忙做事的桂花婶子点点头:“这个粉蒸肉不错, 够大块够烂糊, 就是这肉底下的红薯吃着都甜甜面面的, 还带着油香肉香。”   宋宁玉夹了一大块肉放小妹碗里:“那可不, 放在蒸笼上蒸了得有半天时间,那肥油全给它蒸了出来。”   一旁李八婶也连忙问:“哎宁玉,你家粉蒸肉的粉吃着也更香一些,是多放了什么料?”   她家闺女过两天也得办满月酒,要是方便,她也可以准备一下这道菜。   说起这事儿宋宁玉就笑了:“就是桂皮和八角,不过我家大娃说要放些小茴香和辣椒去才更得劲。到时候小茴香和辣椒别挑出来,一起捶成粉。”   李八婶惊讶:“大娃还晓得这些,你说错了吧,不是小禾跟你讲的?”   宋宁玉又夹了两个肉丸子给大妞:“真是我家大娃,说出来你都不信,我家大娃炒的菜比我炒的都要好吃。”   宋禾心说大娃放料那叫一个猛,他爱炒的大多都是重油重口味的菜,对于当下缺少油脂的人来说,可不就十分美味吗。   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娃给大家做了一道水煮牛肉,直接把包括李队长在内的所有人惊得不要不要的。   当时水煮牛肉热油一泼,芝麻一撒,就连家里的二百都蹲守在灶台边上直摇尾巴。   宋禾自然不会把自己要求大娃做菜的事儿说出去,而是稍微美化一下,说的是大娃自己愿意做菜,非拉着宋禾让她把锅铲使用权交给他。   她也没说谎,一开始大娃就是这样。   只是做了几天后热度下降就不做了,然后才被宋禾高高架起来,半推半逼着把他送入厨房中。等做了一个月后,大娃习惯也养成了,于是便坚持到现在。   大娃听到姑姑夸他赶紧笑嘻嘻地仰起脸,脸上出现点小嘚瑟。   姐姐真没骗他,果然会做菜的小孩能收到很多夸奖。   厨房里的几个婶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把他捧起来,夸得大娃害羞得脸蛋都红了。从一开始像个大公鸡似的抬着头,再到把头慢慢低下,拿着筷子使劲扒饭,只留下两个红得要滴血的耳朵。   桂花婶子突然叹口气:“我家狗娃子别说做菜了,就连烧火的够呛。那天让他烧个火,可巧灶炉旁边没有柴火,他就把院子里的竹子拉进厨房来。”桂花婶子表情夸张,两手张得大大的:“那个竹子很长,竖着放得有他爹高!啧啧,这么长的竹子狗娃子砍也不砍,就这么塞到灶炉里去。”   旁边人听得入了迷,就连坐在小板凳上吃饭的几个小孩也齐齐抬头,脸上满带吃瓜的表情看着桂花婶子。   桂花婶子猛地一拍大腿:“关键是这瘪犊子他烧着火,人倒是跑出去玩了,跑到田里还把稻谷苗给踩了几根。”   “婶子,那火呢?”米宝忍不住出声问。   “那火啊,慢慢烧慢慢烧,烧到灶炉门口,烧到灶炉外的竹子上,差点把我整个厨房都给烧喽!”   即使过了好几个月,桂花婶子提起这是还是手痒痒,恨不得揍狗娃子一顿。   她又咬牙切齿道:“你们是不晓得,那天我下工回来,远远见着自家房子冒黑烟,吓得心脏都差点停下不跳!”   “哈哈哈哈哈哈!”   厨房里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放声大笑,把外头吃饭的人搞得迷迷糊糊的。   李八婶笑得弯了腰:“哎呦我滴娘嘞,笑得我肚子都要痛了。难怪那回半个村子都听到你把狗娃子打的哇哇大叫,我还寻思着桂花你是破功了,不想再当好母亲了,咋隔了这么久又打起狗娃子来!”   “是了,没道理桂花你忍了这么久,又把人家打的那么狠,原来是狗娃子那个皮猴差点把家都给烧了。”   “我那天去你家借白面时,就看到桂花你家的厨房黑不溜秋的,像是被火撩了一下。我当时在院子里没太看清,原来还真是被火燎了!”   王桂花再次叹口气:“我现在是不敢轻易打狗娃子,动不动就说只要把我写成一个坏娘后娘。说说说……那个词儿咋说来着,流芳百世!他说要让我流芳百世!搞得我有时是真想打他都得憋住,差点把自己气个半死。”   说着,桂花婶子颇为幽怨的看了一眼宋禾。   她懂得,这一招是小禾给狗娃子支的。   宋禾满脸无辜,扯开话题:“狗娃子前几天又给了一本本子给我,让我帮忙投投。我瞧着他这次有篇故事写得真的很不错,估计是能被录取的。”   王桂花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扯开,她瞪大眼睛:“真的?”   宋禾点点头:“要是这个报刊不收,那我就另外再投一个报刊。”   根据她多年的看稿经验,这篇多半是能被刊登的。   巧了,写的就是一只小猴子被母亲教训的故事。   写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趣味十足!   特别是里头猴子妈妈那诙谐幽默(恶声恶气)的骂人语言,让人看了不禁捧腹大笑。   宋禾当时还在想,狗娃子怎么能写的这么活灵活现,敢情灵感和原型都在这儿啊!   周围人又开始羡慕了,狗娃子皮是皮,但是人家能赚钱啊。   自从上次赚了足足四十多后,没过两个月又赚了一笔钱,有二十多块呢。   如今眼瞅着又要进账,而他们家同龄的孩子都还在玩捉迷藏,这怎么能不让人唏嘘呢。   关键人狗娃子也玩啊,从前许是因为留级的原因,狗娃子看着话少懂事了。可从会挣钱后整个人又皮得很,完全不逊色于小时候。   宋禾听着各位婶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讲着狗娃子的皮事,心中倒是彻底放下心。   多好哇,狗娃子就该这么活泼向上。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婚礼也进行到尾声,到了新郎把新娘接回去的时候了。   张秀娟在门口哭个不行,紧紧拉着晓敏和她的爱人,不停让她爱人要好好对待晓敏。   就连平时严肃端正不苟言笑的李队长,在今日眼睛也红红的。   这个小闺女嫁出去,他们两口子一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一半了。   晓敏也哭得梨花带雨,恨不得下车撇开爱人的手,跑到家里去不嫁人。   只是最终送走晓敏的还是张奶奶,老人家多少带点迷信思想,按照自己偷偷算出来的出门吉时,愣是把晓敏架上自行车,让她爱人把晓敏带走。   不管这个吉时的说法准不准,可只要为了闺女,但凡有一丝准确性她都会去做。   晓敏就这么离开家里了。   热闹渐渐散去,夜晚渐渐来临。   明明早晨还笑得跟朵花似的李队长和张奶奶,在此刻却安静地坐在堂屋里,一个不停抽烟,一个对着月亮唉声叹气。   强子姑父和大壮叔不敢撩拨两位老人,纷纷跟着媳妇儿在那整理卫生。   宋宁玉看着晓敏出嫁,心里还想着宋禾。   当年在大壮婚礼那天,两个姑娘躲在她的房间里说着不愿结婚的事儿。   如今晓敏都结了,那她家小禾呢?   宋宁玉也不再跟小禾提这件事儿,当初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小禾不结就不结,反正以后有大娃几个小孩。   现在又被这场婚礼勾起了些许想法,可想了想,还是把想法按压下去。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这样吧。   宋禾请了三天假,第三天大娃几个要上学,她一个人来到李家村,等吃过晓敏的回门饭后,又坐上中午的马车离开,回到公社去。   *   秋叶落,冬雪来。   在进入十二月后,整个安省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揪出了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大团伙!   这个团伙竟然足足有五十八人!   其中还并不包括买妇女儿童的那些人!   里头有拿着国家工资,端着铁饭碗的厂里职工,有街头无所事事的混混,还有外表慈祥和蔼的老人,甚至有个平日披着白大褂的医生!   这些人分布在全省各地,专门挑那种落单的小孩和妇女。有时即使是妇女抱着小孩在无人的地方走着,也会被他们嚣张地拖走。   拐卖后,针对这些妇女儿童还有一条专业的销售线。   基本都是卖往隔壁省,隔壁省山林多,经济并不发达,交通也十分落后。深山村子中的人很难娶到媳妇,他们就会依靠这种野蛮的方式来掠夺媳妇儿和孩子。   李公安看到结果的时候都惊了,竟然是这样一个大案子。而在破这个案子时,当初田宝珠画出来的人是关键线索。   这人就是负责联络的人,接触过许多拐卖团伙。他平时十分小心谨慎,那天还是因为要赶着去医院看刚出生的儿子,这才没有像以前一样等晚上时再来到那对老夫妻的家中。   也是因为这次的大意,他才被田宝珠认了出来。经过公安的层层布局后,七月份时把他抓获,十二月初时整个黑色产业链被公安连锅端。   如今整个平和县都在传这件事,都在说当时连军人都出现了,因为那些人身上还有土枪。   平和县也被抓出来一个,这个人是常年在街上转悠的混子。因为他平常只是到处闲逛,没有到处惹事,所以县城人对他观感还挺好的,没想到他背地里却是个人模狗样的畜生。   这个人贩子还供出来一件事,说当初来河西公社的人贩子也是他带来的。   去李家村的那伙人不是,河西公社本公社的却是。   这话一出,公社里的李双喜家和姜胜利家再次哭得昏天地暗。   李双喜家的小孩被偷走的时候才一岁,家里的大孩子抱着弟弟走回家,可半道上却被人劫走了,要不是因为有大人赶来,恐怕那个大些的孩子也会被拐走。   因为这事儿,李双喜的一双父母眼睛差点哭瞎。六十多岁的老人短短半个月就老得跟个枯树一样,好些人在前几年就猜测他们恐怕活不了多久,可人家硬是挺着,说是没看到孙子回来绝不肯咽气。   和他家小孩一块被拐走的是隔壁姜家,没的是姜胜利的小闺女。   当时她才四岁,被拐时是六二年。   如今都七年过去了,现在恐怕长成了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要是再不把她找回来,等她再长大几岁……没准就要嫁人生子,在那个地方扎根!   姜胜利夫妻俩想起这事儿心中就抽疼,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严重时饭都吃不下。   如今两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就像久旱逢甘霖一般。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边哭边跑地找人赶马车,然后往县城而去。   他们想去问问情况,哪怕有个线索也好啊。   宋禾听到这件事儿后有些唏嘘,人贩子这是毁了人的一家啊。   因为这件事成了大案子,宋禾的奖励似乎也升级了。   物质方面并没有增加,而是给她记了一个大功。   正是因为这个大功,组织上的人注意到了她,这使得她入党审核这方面的速度加快不是少。   第二年采摘竹荪季时,宋禾正式成为一名预备党员。   练主任极为震惊:“县里那个幼儿园都还没办呢,你怎么就成为党员了?”   宋禾笑眯眯的:“您去年说什么有人来检查,可也没人来检查,生生让我装了两个月的样。”   那两个月里,宋禾不但每个星期都给自己排了好几节幼儿园的课。每次上课时都打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差点把自己给搞抑郁了。   这种感觉就跟连续上两个月的公开课一样。她没去掉半条命,多亏她身体底子好!   说起这事儿练主任就气弱:“去年没来,那就有可能今年来。”   宋禾无语地摆摆手:“得,我是不敢再信您了,我家里还有事儿,再见。”   爱咋滴咋滴吧,要是领导真来了,又没看到她优秀的一面,她就毛遂自荐去!   这段时间她家里可忙得很,挤不出多余的时间去幼儿园上课。   大娃几个在两个月后可要小学考试啦,等今年九月份时,就得正式成为一名中学生!   宋禾这段时间对三个小孩稍稍温柔了一些,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发火。   或许是将要进入青春期,三个小孩烦人得很。   宋禾不能再轻易骗到他们任何一个人了,许多问题她也答不上来了,有时他们还会跟你抬杠……所以这让宋禾有些憋气。   最关键的是,他们即将要迎接人生的新一阶段,也是极为重要的阶段,可宋禾却有些迷茫。   因为她不知道在这个阶段内,自己该给他们一种什么样的引导。   应对幼儿的方法她手到擒来,教育儿童期的三个孩子,她也能无往不利。   可青春期的少年呢?   宋禾不禁想到自己的青春期。   中二,极其中二。   对自己充满自信,对世界充满好奇。开始有了许多爱好,开始沉迷于某件事情。   被父母老师批评后,觉得父母老师都不懂自己,固执得很,完全不想听他们的话。   总之,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是个三观不正确,还未建立好的人。   那么大娃小妹米宝的青春期又是个什么样的,会不会也是自己当初那个鬼样?   宋禾心中一突,她现在都恨不得扇当初的自己一巴掌。   如果三个小孩都她那样,她恐怕会爆炸。   除了以上的问题以外,青春期还要迎来身体上的变化。   还有,在这个阶段内会产生的荷尔蒙,也就是对异性青涩懵懂的喜欢。   宋禾想到这儿脑子就乱,在纸上把一条条待解决的事儿写下来,避免自己遗忘。等以后完成一项就划了一项。   傍晚放学后,三个小孩匆匆跑进家门。   宋禾在房间里就听到他们把书包一丢,然后猛喝水。   她起身打开门,看到外头的场景后太阳穴直突突。   “宋大娃!你这种天气敢穿短袖!出了一身汗还敢脱衣服,不怕感冒吗!”   大娃嘴巴撅起来:“姐姐你叫我宋跃好不好,学校的同学都叫我宋跃了。”   宋禾眼睛直直看着大娃,大娃迅速滑跪:“好吧,您叫啥都行。”   “宋跃,穿衣服去!”   宋禾快要气死了,把他往房间一推,这死孩子真是想挨打。   小妹告状:“大娃在学校就脱衣服了,从下午第一节 课开始到只穿一件短袖。”   话音刚落,房间里头就传来一声大叫:“宋小妹,你就是个告状精!告状精!”   宋禾木着脸,“啪”地一声把他房间门关上,拿上一大块老姜和两个鸡蛋往厨房走去。   等我有空了再来收拾你,宋禾心中恶狠狠地想。   到了厨房中,她先熬一份浓浓的姜汤,又在锅中煮了两份鸡蛋汤。   鸡蛋汤很快煮完,宋禾端着个木托盘往家里走去。   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姜汤大娃的,另外两碗鸡蛋汤小妹和米宝的。”   大娃刚想嗷叫,就被宋禾一个刀子眼神给憋了回去。   他不敢说话,拿起姜汤喝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对着姜汤犹豫半分钟,最后屏着呼吸,一口气闷了这碗姜汤。   小妹和米宝却美滋滋的吃着鸡蛋汤,还故意发出声音来诱惑大娃。   喝完姜汤后大娃就自觉地去做晚饭了,宋禾心中组织着语言,想在今晚吃过晚饭后,和三个小孩来一场大人之间的对话。   进入青春期的孩子,总喜欢和家长平等交流,希望家长能把他们当大人。 第81章 姐姐课堂   夜晚来临。   暮春傍晚的风是微冷的, 吹在身上还带着点凉意。   宋禾很担心大娃的身体,在吃过晚饭后,又给他煮了一碗姜汤。   家庭会议的场地也从饭桌给改到房间。   房间里门窗关上,外头的冷风吹不进来, 又点上一盏煤油灯, 整个房间泛着融融暖意。   宋禾坐在椅子上, 清咳两声:“今天呢,姐姐有事要和你们聊聊。”   米宝疑惑:“啥事儿呢?”姐姐怎么这么正经?   宋禾把书桌抽屉里的本子拿出来,心中打好了腹稿。   她翻开第一页瞄一眼说:“你们很快就要进入初中了对吧?进入初中后就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你们周围的环境也会和小学不同,姐姐主要就是想说说初中的事情。”   大娃犟嘴:“我们升高小就是大孩子了。”   宋禾也没反驳他, 继续说:“进入初中就是进入青春期。青春期就是你们从儿童, 长为成人之间的一段时期。大部分小孩有了叛逆的思想,自我意识也开始增强。”   说着,她半眯着眼睛, 看了三人一眼。   然后道:“比如说大娃, 不论姐姐说什么,他总要顶一嘴,找到姐姐话中可有可无的漏洞。”   大娃一个激动, 嘴巴动动想反驳,最终还是抱着手臂闭嘴不说话。   宋禾又把眼神看向小妹:“还有小妹, 有了点争强好胜的苗头,那天看到小媛有了一个新发卡, 你回来就说也想要新发卡。可是你家里都有许多发卡了, 一天戴一个一周都不重样。你是不是看小媛有那个款式的, 所以也想要那个款式的?”   小妹微撅起嘴巴:“小媛说我发卡老土, 说我的发卡是废品收购站找来的。”   宋禾一哽:“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说法, 她说你的发卡是废品收购站找来的,就真的是了吗?每个人审美都不同,她觉得老土,可姐姐却觉得这个款式经典。”   这个款式就算放在后世都能打,而且也只有一个是废品收购站找来的,其他都是她拜托楚怡从首都买的,或者是秀秀和田宝珠送的。   说实话,宋禾觉得她从废品收购站旮旯角里找的那个反而最好看。   小妹抿着嘴,手指紧紧握着,眼睛慢慢变红,好半天才道:“可是小媛带着别人一起说,又不是……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说。”   烛火轻微晃动,宋禾突然有些沉默。   她蹲下身,拍拍小妹的肩膀说:“那姐姐向你道歉,是我没有搞清楚情况。”   宋禾想要藏富,所以不会对外说发卡是从首都或者从海市来的,一般都是打哈哈过去。   有些人在她这里没得到答案,或许就去问了小妹。   小妹把不露富这件事儿记得紧,就只能说发卡是废品收购站买的,这才导致学校有小孩说这种话。   想象到一些场景,宋禾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可小妹却说:“没关系的,我自己知道多少钱。当时我想要小媛那种发卡,现在才不想要了。”   宋禾想了想:“改明儿你考完试了,姐姐再给你买一个发卡,亮晶晶的那种。”   小妹眼睛一亮:“我不想要发卡,我想要红裙子!”   宋禾一口应下。   眼瞅着小妹又兴高采烈的,宋禾就把目光移向米宝。   看着米宝她心中有些苦恼,怎么说呢?这孩子好像直接跨过青春期似的,颇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可宋禾不知道这种性格的孩子内心是个什么样的,会不会感觉很累,会不会有孤独感。   她曾经有个朋友就和米宝外在表现的性格很像。她对外人礼貌热情,对家人细心爱护,她就像个天使一样,有她在周围人总是很开心。   她擅于与人相处,很擅于帮人解决麻烦,和所有人都能搞好关系。   可是,某天她确诊出微笑抑郁症。   心理防线某天就崩溃了,开始情绪低落,对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她被负面情绪压得崩溃,甚至全方位的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宋禾一直不觉得孩子有超乎年龄的懂事是一件好事儿。   孩子就该有孩子样,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宋禾就苦恼米宝到底是本性就如此,还是在压抑着自己。   她跳过了米宝又说了一会儿话,半个小时后让大娃和小妹留在房间里,她则带着米宝去他们的房间。   宋禾点燃房间里的煤油灯,将灯罩盖上。   房间内影子晃动,在安静的环境下,偶尔能听到煤油灯发出的细微啪啪声。   宋禾把米宝拉到身前,认真问:“我觉得咱们米宝很棒,特别特别的优秀。可米宝跟姐姐说,你开心吗?你在迫不得已和别人交流时会不会很烦,交流结束后心情会不会很低落?”   米宝一愣,点点头:“会的,可我回到家后就不会了,看到姐姐还有大娃小妹就不会。”   家里就是他的安全地带,无论是多么糟糕的心情,在回到家的那一刻总能被抚平。   宋禾摸摸他的头:“那咱们米宝就要学会有效社交。并不是所有人值得你去费大力气周旋的,谁让你感到不高兴了。谁让你感觉到心理有负担,你就要赶紧远离他。你要学会说‘不’,有的时候不是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很多人都是利益至上的……”   她话音一顿,不知道能不能跟小孩子说这些大人世界的话。   小孩的世界该是单纯的,即使是升入中学后,学校的世界也比社会单纯许多。   可米宝却听得懂,他点点头:“姐姐的意思是不是我给这种人说十句好话,都比不上给他一分钱?”   宋禾思考一下,迟疑地点点头。   倒也可以这么说,对于经济状况不好的人,当然是一分钱更加重要。   米宝举一反三的能力惊讶到宋禾,她压根就不需要对米宝循循教诲,米宝没一会儿就悟出来了她话中的意思。   宋禾表示很欣慰,又拉着三个小孩讲了一会儿后,等到月亮爬上半山腰时才停下讲话。   小妹要去跟俞爷爷学习,米宝和大娃想去和傅爷爷几人聊天。   宋禾今天倒是有事儿,拿出本子坐在书桌前,这下一些关于青春期性教育的知识。   依稀记得在她上中学时,学校经常会组织一些人来开讲座。   比如说心理老师,他会来讲遇到家庭暴力,校园暴力以及学习压力上的事儿时该怎么处理解决。   市里的医生也会来说男女学生在这一阶段上的生理变化。   宋禾今天主要就是写一本有关男女生生理变化的册子。   *   后屋。   月光明亮,在说话声中爬上了柳梢头。   俞许的屋子里不时传来授课的声音,又或者是小妹的雀跃声,还有俞爷爷的放声大笑。   院子里的几个老人在逗大娃和米宝,大娃的脸蛋慢慢有些红,傅爷爷们就又笑了一声,说:“咋跟个小姑娘似的,脸蛋这么容易红?”   大娃捂着脸摇摇头:“我才不是小姑娘,我这是太热了!”   他身上确实穿着一件厚实的长袖,这会儿正使劲儿拉着衣服领口,想往领口里灌风。   一旁的陆清淮觉得大娃有些不对劲,摸摸他的脸疑惑:“你真的是太热?”   大娃点点头,掰开衣服,露出里头的一件马甲:“姐姐给我穿的,我都快热死了。”   陆清淮注意看了一下,两件长袖加上一件马甲,在这种天气里确实够热。他又摸了摸大娃的额头,感受到是正常的温度时才放下心。   然而大娃心却有些慌慌的,没等米宝一起回家,找个自己很困想睡觉的由头,就快速跑回家,跑到房间里。   宋禾听到动静,对着门外大喊一声:“是谁回来了?”   大娃正在脱衣服,脱完后又从暖瓶中倒些水出来,打算洗个脸和洗个脚。   听到宋禾问话,他大声回答:“是我,姐姐我打算睡觉!”   宋禾看了眼窗外,这会儿估计才八点多吧,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觉了?   大娃又说:“我今天午觉没睡好,现在有些困。”   他迅速拧个毛巾擦擦脸,又把脸盆端到院子里去,用刚刚洗脸的水往脚上冲。   洗完后将脸盆放一边,快速跑到房间中,躲在被窝里把身体捂紧。   大娃在被窝中摸摸额头,并没有觉得额头有多少烫,觉得自己就是困了而已。   宋禾想到今天大娃中午确实只睡十多分钟,想来晚上提早发困也正常。   她又把精神集中在本子上,这个册子写完后她还得分别寄给天琳婶儿的嫂子和宝珠的妈妈看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误。   册子这个晚上肯定写不完,别说这个晚上了,就是一两个月都写不完。   快到九点半时,宋禾起身去俞爷爷们那儿接小妹和米宝。   陆清淮十分识趣的在她来之前就进入房间中。   他坐在房间的书桌旁,听到外头宋禾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抬起头,透过一丝窗户缝看到宋禾的身影。   陆清淮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急急忙忙低下头认真的看着题目。   可有时候越是不想去想什么,脑袋里却越出现什么。   陆清淮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宋禾带着两个小孩回家,路上小妹和米宝一人牵着宋禾的一边手,蹦蹦跳跳的,年龄在黑夜中仿佛减少了一样。   小妹想到即将有红裙子,她很高兴,笑嘻嘻道:“姐姐,我的红裙子想要独一无二的!”   宋禾唔一声,想了想点点头。   “可以,到时候我帮你设计一条怎么样?”   “真的吗!”小妹眼睛狂眨,激动地把宋禾的手摇来摇去,“真的吗真的吗!我要和你那条绿色裙子的款式一模一样!”   宋禾无语:“我就知道你觊觎我的裙子很久了。”   小妹眼睛弯弯捂住嘴巴,发出嘿嘿的笑声:“我想快快长大,长大后穿你的绿裙子。”   宋禾捏她的脸:“你还想我变胖一些呢,变胖了裙子就可以改给你穿了!”   小妹疯狂摇头:“姐姐乱讲,才没有呢!”   其实是她觉得姐姐太瘦了,所以她想姐姐胖一点,也是为了姐姐身体着想。   才不是为了裙子!   回到家里,宋禾让两个小孩去洗漱。   她已经洗完了,这会儿正在把衣柜里的月事带拿出来。   宋禾今天晚上说了那么多,唯独漏了和小妹说有关女生身体发育的问题。   女孩发育通常会比男生早个两岁,宋禾记得有人确实在小学就会来月事,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跟小妹说一说。   小妹洗完脚后把拖鞋踢在地上,飞快进入被窝里。   宋禾拿着月事带,坐在床上大大方方问:“知道这是啥不?”   小妹看一眼,点点头:“我晓得,经期要用到的月事带,姐姐你以前讲过。”   宋禾吃惊:“我什么时候讲过!”   小妹唉一声,无奈道:“姐姐你怎么又不记得了。就是你头回买月事带的时候,我问你这是啥,你跟我说这是月事带,你还跟我说过该怎么用呢。”   说着,小妹满脸好奇,小手撑着脸:“我也想知道这用了是什么感觉,姐姐你觉得舒服不?”   宋禾:“……”   别着急,有得你用的。   到时候你恐怕会求着她别来,等她不来时你又怕她不来,一个月总要折磨你几天。   宋禾扯扯嘴角,把月事带重新塞回衣柜,吹灭煤油灯躺到被窝中。   她在黑暗中回答小妹的问题:“不太舒服,因为你感觉会很不方便,有的人肚子还会痛。你等来了后,就得告诉姐姐听到没?到时候不准碰冰水,不准吃生冷的东西,姐姐还会给你煮红糖蛋酒,所以你也不要慌张……”   小妹嗯嗯嗯的,这些她都知道。姑姑曾经也是这么叮嘱姐姐的,她可都听到了。   “还有不要害羞,”小妹接着宋禾的话说道,“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不过一定得注意卫生,勤更换月事带,对吧?”   这话是姐姐和小花姐姐说的,她也听了一嘴。   宋禾:“……别说了睡觉!”   她好不容易打好草稿,结果小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完全不需要她多说,这让她莫名有些气馁呢。   哎,宋禾很享受三个小孩用着崇拜的眼神紧紧看着她时的时光。   那时候她就是说不是猫捉老鼠而是老鼠捉猫,他们恐怕都会相信!   小孩的睡眠就是很好,小妹没一会儿呼呼大睡,传出轻微的鼾声,像个小猫一样。   宋禾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辗转反侧半天都没睡过去。   大约十一点多时,终于扛不过困意,闭着眼睛昏昏入睡。   睡梦中,她梦到了大娃。   很奇怪,宋禾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的,这次好像能直观的看到梦中的场景。   宋禾看到大娃脱着衣服站在风口,又是喊又是跳。而她却面露焦急,紧紧抓着衣服在一旁求着他穿!   卧槽,宋禾第三视角看了都气死了。   她怎么可能会求着大娃穿衣服,这种小屁孩就该狠狠打一顿。   宋禾在梦中咬牙切齿,看到大娃这皮猴不仅不穿衣服,还把她手上的衣服给撕了扔了。梦中的她万全束手无策,甚至苦苦哀求着大娃赶紧穿衣服。   气死人啦!   宋禾被气得从睡梦中醒来,猛地坐起身。   她就手痒痒得很,很想去隔壁房间打一顿宋大娃。   可梦中情绪尽数退去后,她整个人又慢慢平静下来。   宋禾躺在床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恐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今天宋大娃不穿衣服被她教训了,所以她梦中才会出现这种场景。   宋禾觉得这个猜想很合理,又闭上眼睛,打算重新进入睡眠。   可半分钟后,宋禾突然眨眼。   她呆了一会儿,立刻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打开门,往大娃和米宝的房间走去。 第82章 大娃生病   夜晚寂静漆黑, 天上的月亮躲入云层之中,繁星也渐渐消失,只有几颗星星亮得很。   此时的温度比睡觉前又降了几度,宋禾穿着单衣开门, 一阵风迎面吹来, 发出嗖嗖的声音, 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宋禾飞快绕过饭桌,打开大娃米宝房间的门。她顺手捞起他们房间桌子上的手电筒,打开手电筒往床上照去。   只见在光照之下,大娃闭着眼睛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似乎十分难受。   一旁的米宝皱着眉头, 似乎是有被大娃的动作吵到。   手电筒光昏暗, 宋禾只看到大娃把被子全都踢开了,却没法看到他脸红不红。   可是看到此时的状态,宋禾心中就一咯噔, 赶紧伸手去摸摸。   “嘶!”   宋禾像是被烫到一般, 下意识地收起手。下一秒又把他的整个头摸了遍,她立刻就慌了。   “大娃大娃!”   宋禾又叫了两声,声音和呼吸都在颤抖。胸腔中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 她只能极力稳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强作镇定地把大娃身上的长袖子长裤子给拉起来, 让他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紧接着,宋禾拿着手电筒快速跑出去, 出门时“嘭”的一声, 把房间门给带上。   各种小动物的声音, 在夜间奏起交响曲。   不过此时宋禾却像是听不到一般, 整个人已经完全发懵了。她嘴里大喊宝珠, 像个鞭炮似的打开院子门冲了出去,然后不停拍打田宝珠宿舍的院子门。   今年年初时,河西公社又来了好几个知青,如今知青宿舍三间院子已经全被占满,有的房间甚至睡了三四个人。   宋禾焦急大喊:“宝珠,宝珠!我家大娃发烧了!”   “宝珠,宝珠!”   知青们干了一天的活,此刻正是沉沉陷入梦乡的时候。   宋禾在外头大喊宝珠,可里边的田宝珠却不在。   她在哪儿呢?   公社如今正是做竹荪的季节,竹荪必须在采完后的短时间内就得烘烤,烘烤时对温度的要求又很高,所以社员每天晚上需要加班加点的烘烤竹荪。   烘烤竹荪是按照轮班制来的,今儿轮到的人里有三位知青,田宝珠和陈科就在其中。   知青院里还没有人出来,可后头破房子里的陆清淮却听到了前边的动静。   他的睡眠不好,稍微有点动静都会被惊醒。   陆清淮在刚刚宋禾用力关门时就已经醒来了,等听到她的叫声和开院子门的声音时,就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跳到地上。   他快速穿好鞋子,一手捞起椅背上的衣服,一手拿起手电筒,边走边穿,然后匆匆赶往宋禾家。   “哐哐哐哐——”   宋禾不停拍打着院门,里头终于传来动静。   “谁啊?”   “我的天,这大晚上的,谁在外面不停敲门!”   宋禾整个人身体绷紧,听到有人回应眼泪都漫上眼眶了:“宝珠,帮我叫叫宝珠,我家大娃发热了!”   里头立刻有人回答:“哎呦,是吗,可是田宝珠今天没回来,她在将军山底下做竹荪。”   宋禾如同当头棒喝,紧接着一秒反应过来,压住心中的恐慌:“那你们能不能来两个人,帮我把大娃抱到小何那儿……”   “大娃在哪儿!”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不远处传来声音。   夜光之中,有个人影朝着她快速奔跑而来。宋禾下意识地把手电筒往他照去,就见到陆清淮在朦胧的灯光中,神色匆匆神情焦急。   陆清淮直接拐到宋禾家里,宋禾也快速朝着家里冲去。   “在房间,进门右手房间!”她急促大喊。   陆清淮大步流星朝着房间进去,打着手电筒准确找到床铺的位置。他心急火燎地摸了摸大娃的脸蛋,又碰了碰他的额头。   宋禾跌跌撞撞地跑进门,惶急道:“陆清淮你帮我把大娃背起来,送到小何那儿去。”   陆清淮看到大娃情况后脸色也有些不好,点点头:“我背着他,你帮我拿着手电筒。”   宋禾急忙应好,把大娃扶到陆清淮背上去。   大娃的身体壮,比同龄人大块不少,宋禾原地背他都费劲,更别论还要背着大娃跑千米多的路去小何家。   米宝和小妹已经醒了。   米宝坐在床上,担忧地看着大娃,不停哽咽问:“大娃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宋禾点点头,把站在房间门口被吓得泪流满面的小妹拉进房间:“别哭,你们两个把衣服穿上,然后一起守在房间里等姐姐好吗?如果可以的话,给姐姐和大娃烧一壶热水行吗?”   米宝和小妹捂着嘴巴眼泪不停流,点了点头:“好。”   宋禾把手上的手电筒留给他们,想到房间再拿一个手电筒时,背着大娃健步如飞的陆清淮大喊:“我这里有手电筒!”   听到这话,宋禾又急匆匆赶了出去,接过他手中的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   他们刚经过知青院院门时,里头终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大娃怎么样,烧高吗?”   “要不要去叫何医生?”   有两个人站在院门口问,然后听到“吱呀”一声,打开院门。   宋禾转头:“我们现在送大娃去,你们帮忙把我家看一下,谢谢!”   “没关系!”   几位知青都披着衣服,头发散乱,冲着宋禾应道。   他们去看了眼宋禾家里的两个小孩,又帮忙给两个手抖得都点不着火的小孩点了炉子火,最后待了一会儿才离去。   另外一边,宋禾和陆清淮抄着近道,从田埂旁的小路上往小何家赶去。   他们一路无话,只有粗重的喘气声。   大娃烧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坐在马车上一样,晃晃悠悠地,可又格外温暖安心。   他挣扎着睁开一丝眼睛,迷蒙中看到宋禾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的。姐姐脸上表情看不清,可却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焦急。   大娃突然就安心了,紧紧勾住陆清淮的身体,再次沉沉昏睡过去。   两人步履飞快,原本七八分钟的路程,愣是给他们走到三四分钟就到达。   最后一段路时宋禾往前飞奔,重重敲响小何家的门。   “小何,我是宋禾,我家大娃发烧了!小何,快来啊小何!”   宋禾又是用手掌拍,又是用拳头敲,嘴里不停大喊,把周围人家的狗都给惊醒了,惊得隔着院子冲他们直叫唤。   小何家里的房间很快有了光亮,大约十几秒后,小何穿着拖鞋匆匆跑了出来。   “快点进来,”他边开院子门边道,“把大娃放在我房间床上。”说着,他引着路往房间走去。   宋禾在路上时就想好该怎么说,如今强忍忐忑不安,流利准确地把大娃发热的事说了一遍。   “大娃今天下午只穿了一件短袖,这孩子他到处乱跑,跑得出了一身汗,直到傍晚放学回家时还是穿着短袖。”   小何点点头,傍晚那阵子风大,可能就是着凉了。   宋禾又道:“他应该是晚上睡觉前就难受了,当时才八点多。他说是很困躺床上睡觉,我也没多想,现在再想一下,他应该是那时就难受。”   一旁陆清淮点点头:“大娃脸蛋晚上八点多时就有点红,大概是八点三十多分。”   小何正在给大娃测体温,他稍微估计一下,说:“你们谁来把大娃体温计夹着,我去拿酒精给他擦擦。”   宋禾和陆清淮异口同声:“我来!”   陆清淮转头对她认真道:“我来,你赶紧坐下休息一下。”   她现在的脸色和大娃完全是两个极端,大娃的脸颊红得可怕,宋禾的则是白得可怕,连嘴唇都没了颜色,瞳孔甚至有些涣散。   宋禾额头上冷汗直冒,摇了摇头,在大娃体温没有出来前她压根没办法坐下。   曾经她陪着过敏的舍友半夜去医院急诊时,亲眼看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浑身烧得通红被抱进医院。   宋禾当时陪着舍友住院,就听护士在说那个发高烧的小孩虽然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可却烧得耳神经损坏,导致小孩子失去听力。   她们又说这个小孩是单独睡一间房间,导致了父母没有及时发现异常。   宋禾越想身体越抖。   在后世那种医疗环境中,尚且对有些高烧儿童束手无策,那么当下呢?   大娃现在的模样让她不禁想到那个孩子。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眼瞅着小何带着酒精进门,她急忙把大娃身上衣服脱了,和他一起拿着酒精棉球不停擦拭着大娃的身体,给他物理降温。   大娃难受得一直哼唧,嘴里时不时喊着“姐姐”。他眼睛半闭半睁着,紧紧攥着宋禾的手。   宋禾一只手放在他脸上,不停道:“别怕,大娃别怕,姐姐在呢!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别怕。”   又过了几分钟,小何拿出体温计,看了几眼眉毛一皱:“三十九度三,要是可以得快点送县城医院去。”   这种温度是高温了,又是这种年纪的小孩,他这里可无法治疗。   宋禾紧张地点点头,手掌握成一个拳头,指甲紧紧插到手心肉中。   她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大娃:“小何,那你帮我赶个马车,我把大娃送到医院去。”   小何会赶马车,赶得还又快又稳。   只见小何点点头:“我去牵马车,你们把大娃背到公社口去。”   三分钟后,马车疾速往县城行驶而去。   马车后头带了棚子,宋禾紧紧抱着大娃,又把他头朝着马车头,用自己身体给他挡着风。   陆清淮心高高提起,挪到车尾处,半蹲着抬头望天空,半分钟后道:“凌晨四点了。”   宋禾抱着大娃的手一紧,心中乱乱的,实在是担心大娃烧了一晚上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陆清淮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别担心,大娃会没事的。”   说着,他把手放在宋禾头后的车厢板上,又侧着半个身体给她们遮风。   宋禾注意力完全在大娃身上,因为马车来得飞快,她只顾护着让大娃不要撞到车板上,自己的头却撞了好几次。   陆清淮侧着身体时眼睛一抬就能看到宋禾,他瞥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没一会儿,又抬头瞥了一眼。   即使车厢中昏暗,他也不敢肆无忌惮地看着宋禾。   道路两侧黑暗如深渊,远处山上偶尔传来动物的嚎叫声。   马车几乎是跑起来的,带动呼啸的疾风。大概半个小时,马车终于到达县城。   又过了五分钟,马车到达县城医院。   陆清淮先跳下马车,从宋禾手上把大娃抱过来,然后急匆匆冲到医院去。   很快,值班医生带着大娃去了病房。   小何把刚刚测出来的温度和已物理降温的事儿告知医生,医生点点头,挥挥手让几人去门口等着。   宋禾紧抱手臂,站在病房门口,似乎想透过房门看到里头的场景,看到大娃怎么样了。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又仿佛过得很快。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期间医生护士两次进出,又有人找宋禾了解情况。这让宋禾把心高高提起,手甚至都在发抖。   终于——   医生走了出来:“刚刚给孩子打了针,得留在医院看看早上烧会不会退,你们最少得留下一个人陪着。”   宋禾闭了闭眼,点头道:“我陪着他。”说着她转头对小何说:“小何你先回去吧,把马车赶回去。”   小何应好:“那我明天中午再赶马车来?”   “行。”宋禾又对陆清淮说:“谢谢你,你也跟着小何一块儿回……”   陆清淮打断:“我就在这里守着,万一大娃要上厕所呢?”   宋禾一愣,然后又点点头,真诚对着他说一句:“谢谢你。”   陆清淮嘴巴抿着没说话,转身进入病房中。   她对他十分客气,对小何谢谢说了一次,对他却说了好几次。   陆清淮觉得这里有亲疏远近。   小何已经离开,病房中大娃烧似乎退了些,他终于舒服了,于是陷入沉睡。   宋禾身上出了冷汗,冷汗把衣服给浸湿。她出门时只穿了一件单衣,这会儿在医院中凉飕飕的。   陆清淮到了此时才松了半口气。   看眼一旁的宋禾,他把身上衣服脱下来,披在宋禾身上。   宋禾想拒绝,陆清淮却道:“你披好,这两日大娃都需要你照顾,你也想生病?”   这么一件单衣,怎么能暖和?   宋禾看着他,陆清淮不自觉移开眼神。   他犹豫一会儿,轻声又说:“你平时看着挺周全一人,出门怎么忘了给自己披件衣服?”   宋禾闭了下眼睛,喉咙有些沙哑:“当时来不及,我没想那么多。”   大娃几个小孩身体一直很好,真就很少生过病,就是宋禾生病的次数都比他们多。   她曾经亲眼看到过小孩被高烧烧得没了听觉,又听人说过不怎么生病的人一生病就是大病。所以害怕得直接慌了神,哪里还管有没有穿衣服。   说着,宋禾慢慢低下头,不经意看到陆清淮脚下鞋子。   宋禾:“……”   陆清淮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下,刹那间整个人身体一僵,脸色紧绷,然后把双脚慢慢往椅子下面挪。   只见他两只脚分别穿着两只不同的鞋子。   一个是白色的布鞋,一个是军绿色的黑底鞋,这个鞋子脚底下还沾着泥土。   陆清淮脸蛋慢慢变红,好半天不敢说话,连呼吸声都放小许多。   索性宋禾现在也没心情多关注他,她坐在床边盯了一会儿大娃后,慢慢弯下腰,趴在病床边上睡着。   陆清淮看了一眼,轻手轻脚起身出门。没一会儿,又轻手轻脚进门,只是他手上多了一个毯子。   他把毯子披在宋禾身上,自己靠着椅背。   闻着魂牵梦萦的香味,他似乎不再受失眠的困扰,不到半分钟就睡了过去,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散开,太阳渐渐升起。   陆清淮再次醒时毯子已经在他身上了,一旁的宋禾没了身影。   他蒙了一会儿,眼睛有瞬间呆愣,自己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   宋禾此刻正在医院外。   医生检查过后,给出大娃已经退烧的结论,宋禾才终于放下吊了一夜的心。   只是大娃这种情况必须再住一天院观察观察,宋禾没法回去。所以这会儿只能守在县城口,等待从河西公社或者李家村的人进城,然后拜托他们给家里的小妹米宝带个话。   今天是县里的大集,肯定有人会来的。   在等待的同时,她又买了一只母鸡、一把青菜和香菇,还有几斤大米和小米。   她第一个看到的熟人竟然是桂花婶子,宋禾赶紧冲桂花婶子挥挥手,然后跑了过去。   “桂花婶子!”她急忙道,“你帮我个忙,看到我姑跟她说一声大娃昨晚发热,不过现在烧已经退了,让她有空帮忙去我家看看小妹和米宝。”   桂花婶子大惊:“发烧啊,进医院了这是,得多少度?”   宋禾叹声气:“昨晚有39度,现在烧退到三十七,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不会复烧的话就可以回家。”   桂花婶子好似松口气:“好好好,我一定跟你姑说。”   宋禾点点头,交代完事情后和桂花婶子道别,一路小跑着回医院。   快到医院时,前方医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堆大人抱着两个孩子,又是哭又是喊,旁边还围着几个警察。   宋禾定睛一看,这不是公社里孩子丢了的两家人吗?   他们前一段时间找江队长开介绍信,跟着警察去找孩子去了,去了好久都没回来。   现在他们出现在县里,手上还抱着孩子,那么是不是这两家人的孩子都找到了?   宋禾心中想法一闪,拎着东西往医院走去。   她往大娃的病房而去,陆清淮正坐在里头,看到宋禾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宋禾把东西放下问:“大娃烧也降了不少,今天还是大集,你要不等会儿跟着车一块回公社?”   陆清淮眼神瞬间黯淡:“好,我到时候给你请个假。”   说着,他起身往外走。   宋禾闭闭眼睛,心中叹声气,叫住他道:“哎你等等!”   陆清淮立刻停下脚步,眼里都是期待。   可是他却见到宋禾脱下他的衣服:“你把衣服带回去。”   陆清淮手慢慢握紧:“不用,你穿好别感冒。”说着,他快速离开医院。   宋禾愣了愣,最终还是穿上衣服,走到床边又摸了摸大娃。   她轻声嘀咕:“你欠的人情,你自己还。”   说实话,宋禾对陆清淮确实有好感,可他会做人,长得又符合宋禾审美,所以有好感很正常。   但她却清楚知道自己还没有喜欢上他,所以无法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照顾。   哎!   宋禾犹豫半晌,还是想回去之后请人家吃一顿饭吧。   眼瞅着大娃还没醒,她带着东西到食堂中加工。   去食堂时路过那两个孩子的病房,宋禾忍不住驻足停下,好奇地往里头看。 第83章 大娃出院   病房里许多人站着, 人声嘈杂,没一会儿又被医生全部赶了出来。   姜婶子平常多么风风火火的一个人,此刻就捂着嘴巴哭得发不出声。   宋禾犹豫几秒走过去问:“姜婶子,您怎么怎么了?”   姜婶子原名周兰花, 娘家是李家村的, 平日和宋禾也相熟一些。   周兰花抹抹眼泪, 对着宋禾嘴角扯扯,却硬是无法扯出一个笑:“是小禾啊,”她指了指病房里头说,“我家老闺女找着了!”   宋禾心中明白,但此刻脸上还是做出惊喜的模样:“那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儿, 您咋还哭呢?”   只见她话音刚落, 周兰花就捂着脸发出呜咽声:“因为我老闺女受大罪啦!那该死的买家不知从哪知道卖给他们孩子的人贩子被抓,硬是把我闺女腿都给打折了,就害怕我闺女听到风声跑走, 害怕她还记得从前的事通风报信!”   他们两个月前跟着公安到处去找孩子, 人贩子供出了七八个村子,他们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走过去。   有些村子在深山老林之中,在悬崖峭壁之上, 甚至要爬几个小时的山才能进村。最可怕的是一个村子里还都是同姓的人,对待他们这种外来人团结的很。   这种村子穷, 光棍也十分多。   男人娶不到老婆,生不了孩子, 他们就去买, 去拐!等公安进村后, 一村子的人竟然还敢拿起锄头柴刀和他们硬碰硬。   周兰花的闺女就是被拐去做童养媳的。   买她的人家是在一个山坳里, 村子穷得很, 当地人都不愿意把闺女嫁进他们村,所以他们村不少人的媳妇都是从外头买来的。   他们觉得如果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女孩最好,买去后可以直接拿来当老婆,可以直接生孩子,这种姑娘在村里最值钱。   而像兰花婶子小闺女这种,得从小养到大,费粮食的很,卖的钱就不多。   周兰花紧紧抓着宋禾的手道:“我闺女是被一个老太太买走的,她家里只有一个孙子,孙子比我闺女还小。这老太太就让我闺女拉拔她孙子长大,还说……还说长大后得嫁给她孙子。”   宋禾一下一下地缓慢抚摸兰花婶子的后背,缓缓道:“您慢慢说,如今她回来了,您别怕。”   周兰花点点头,眼泪却还是不停流:“小禾你是不晓得啊,我在家里如珠似宝疼着的闺女,被人买去后折腾得惨啊!身上没一个好肉,不是这里青一块,就是那里破一块。还有那个手,她才十二岁,十二岁!可那手都快比我的手还粗!”   可这还不是让她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闺女的腿被打折了,还被那家人按到冰水里泡,放到火上去烤……周兰花想想心就疼得慌。脑子里想到那个场景,她就用手按着胸口,都快喘不上来气。   周兰花压抑着哭声,咬着牙:“医生说,医生说我闺女的腿救不回来了,往后都没法走路了。”   宋禾手上动作一顿,长长地叹了声气。   “或许、或许首都海市的医院能治呢?”她安慰道。   周兰花摇摇头:“前两天我们就去看了医生,那个医生说是什么坏死。刚刚的医生又说,说我闺女的两只腿肯定保不住,许是得锯了才行。他还让我们准备一下去源阳市的医院,说是咱们县医院根本无法做手术。”   宋禾此刻真的不知该说何话,任何安慰和宽解对兰花婶子来说都太轻飘飘。   一个12岁的女孩就这样失去一双腿。   她慢慢离开,来到食堂中借了个灶台把小米粥给炖下去。   食堂中人来人往,一盆盆早餐端到了台子上,正冒着带着香味的热气。   锅中小米粥咕嘟咕嘟响,宋禾一晚都没吃东西,凌晨四点又到处奔跑,按理来说她应该是会饿的,可此时就真没什么胃口吃饭。   小米粥很快熬好,宋禾又买了一些开胃的小咸菜,带着早饭回到大娃病房。   大娃昨晚应该是被折磨的够呛,此刻还未从睡梦中醒来。   一直等到早上九点时,大娃才悠悠转醒。   大娃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陌生环境,不过下一秒见到旁边的姐姐时,他的心就立即安定。   “姐姐。”大娃轻轻喊。   宋禾惊喜:“哎,终于醒了,头还晕不?想不想吐?肚子饿不饿?”   大娃好像想坐起来。   宋禾连忙按住他:“还吊着瓶呢,别动!”   她这么一说,大娃就立刻注意到自己手边的吊瓶。   大娃似乎很是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姐姐,我竟然打了点滴!”   宋禾知道他没事儿了,也有心情跟他说笑了。   她架着一个小桌子放在床上,然后又将小米粥放上去:“怎么,你还觉得打点滴是件很厉害的事儿?”   大娃精神不复往日,但也还是笑了笑:“小妹和米宝都没打过,就我打过,我当然厉害!”   他依稀记得昨晚的场景,昨晚姐姐在夜色中带着陪匆匆刚往县医院。   他还记得姐姐护着他的头,不让他撞到车板上。   大娃想着想着,眼框中就出现雾水。   只是他很快低头喝小米粥,宋禾又忙着把毯子叠好,想着等会儿还给外头的护士,所以就没看到大娃这久违的感性一面。   时间快到中午,宋禾又去看了一次兰花婶子。   兰花婶子正准备带着小闺女去源阳市,只跟宋禾说了两句话后便匆匆离开。   宋禾就去看了李双喜的小儿子。   他的小儿子也在住院,只是情况比兰花婶子的闺女好得多。   两人也是巧,都在同一个村子里。   兰花婶子的闺女记得从前的事儿,便时不时去找这小男孩说话。   小男孩是被人买去当独子的,买家自然不希望他记得以前的事情。所以兰花婶子闺女每说一次,那个买家就得上门找她一次,她就得被买她的老太太打一次。   只是买小男孩的这家人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儿子,从那以后他便对小男孩视若无物。这导致这个孩子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整个人瘦得不行。   宋禾也去病房里看了他,年龄说是有八岁,可瞧着就跟五六岁的小孩差不多。   她感叹两声离开病房,又往楼上大娃的病房走去。   宋禾推开门,意外地瞧见病房里坐着陆清淮。   大娃从前就跟陆清淮关系要好,经过昨晚在他背上待了几分钟,大娃此刻是真的把他当做亲哥哥看。   “姐姐给我买了母鸡,回家肯定要亲自给我炖汤喝。小陆哥哥,我到时候分你一半!”   在宋禾开门的那一刻,大娃兴冲冲说道。   宋禾无语,小孩的恢复力是真的好啊,明明凌晨的时候还是高烧状态呢,现在就惦记着老母鸡了。   她斜了他一眼:“宋大娃你快给我躺着,再这样医生得让你出院了都。”   大娃一听这话赶紧躺下,他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觉得躺在医院里还挺舒服的。   是真的很舒服!   不要上学,不要做作业,不要做家务,就连姐姐训她时语气都是软绵绵的,大娃心中美滋滋地想。   陆清淮隐晦的看了大娃一眼,然后起身把一件衣服递给宋禾。   他对着宋禾疑惑的目光说:“我找小妹要了件你的衣服。”   宋禾恍然大悟,赶紧接过衣服去厕所里换了一下。   出来后对陆清淮道:“你这衣服我就先帮你收着,改日我洗完再给你。”   不顾陆清淮摇头的动作,宋禾自顾自地把衣服塞到一个小包中。   “还有,”宋禾又说,“昨日真的是谢谢你了。等大娃哪天病好了,我再请你来家里吃饭。”   陆清淮嘴唇抿得微白,点了点头。   他难得和顺,宋禾就露出个笑,顺口多问一句:“你喜欢吃啥菜,如果可以的话到那日也可以做。”   她发誓,她真的是顺口一问!   她心中也确信,陆清淮肯定不会提要求,甚至极大可能都不愿意来吃这顿饭。   所以当陆清淮吐出“糖醋排骨”这四个字时,宋禾是真被惊讶得转头望他,张开了嘴巴。   陆清淮唇角微扬,跟宋禾对视两眼后,就清清喉咙低头不说话。   宋禾发现自己失态后,瞬间反应过来。   她赶紧补救道:“行的,没问题!”   陆清淮:“……”   真的,就算只想客气一下,也不必表现得这么明显。   *   大娃这一整天都没有复烧,所以他在傍晚时出了院。   如今的医疗资源也紧张,宋禾昨晚还以为能住个两三天的,没想到才住不到一日,就被医生拍板出了院。   陆清淮别只是趁着中午午休那会儿来了一趟,他下午还要上工。所以中午待了没一会儿,便又匆匆离开,回到河西公社。   傍晚来接宋禾的人是小何。这次马车车厢尾也添了一块布,这使得整个车厢被黑蓬紧紧包裹着,想必半点风都露不进来。   不仅如此,就连车厢里头都放着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的是稻草叶子,这样极大保证了在马车行驶过程中,坐在车厢的人不会撞到车厢壁上。   宋禾点点头,刚想夸小何呢,小何就笑笑说:“你也觉得不错对吧,陆清淮还真是细心。这都是他搞的,我是压根没想到。”   啧啧,小何忍不住感叹一下,没想到这小陆对大娃是真的好。还真如他所说,他把大娃当成亲弟弟看。   宋禾:“???”   这男生是个啥意思,她怎么看不懂了?   他不是想避着自己的吗?   俞许也对陆清淮这个行为举止有些好奇。   金乌西坠,夕阳西斜。   俞许下工回来,特意拉着陆清淮慢走了一步。   他皱着眉毛,压着声音问:“你小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陆清淮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俞许眉毛一扬:“你想糊弄我!”   陆清淮默了默,望着夕阳残影:“我就是觉得先前那个方法不大行,还挺折磨人的,所以就想换一种。”   他不愿意把人拉进泥塘,那就自己从泥潭中爬出来。 第84章 孩子回家   宋禾大约是在晚上七点多时回到家的。   马车这次走得慢, 稳稳停在了幼儿园门口。   大娃即使恢复能力再强,精力比起从前还是没那么充沛。   上了马车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乖乖把头靠在宋禾腿上,然后沉沉进入睡梦中。   宋禾正要叫醒大娃时, 车篷突然被人掀开一角。   她逆着光看过去, 就见陆清淮正站在车尾处, 朝着宋禾伸出手。   宋禾:“……你怎么来了?”   陆清淮小心翼翼地接过大娃,稳稳当当地把他抱在怀里。   等宋禾拿着一堆东西,从车厢上跳下来,进入幼儿园后陆清淮才轻声道:“我想大娃在路上应该会睡着,所以想着来接一下你们。”   听他这话, 宋禾仔细地端详了一下陆清淮。   陆清淮被她看得微微不自在, 转移话题似的轻声道:“我中午和小妹米宝说你们今天会回来,不过我出来时没叫他们,这会儿他们应该在家里做饭。”   宋禾听他这么说, 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脚步都不自觉变快几分。   可看到步履迟缓,被她甩了半米的陆清淮,宋禾又硬生生压下变大的步伐。   陆清淮很想扶额, 无奈叹息,哑然失笑道:“你先回去吧, 我抱着大娃慢慢走。”   宋禾赧然,提着母鸡的手指着指前方:“那我先走了, 我放心不下小妹和米宝。”   他俩姐弟昨晚哭成那样, 这会儿眼睛指不定怎么肿呢, 或许得跟个小核桃一样。   说完, 宋禾就迫不及待离开。   被落在后头的陆清淮还能听到母鸡“咯咯咯”的叫声……   另一边, 宋禾心急火燎地疾步跑回家,才刚进入院子,就见到两个小孩像炮仗似的朝着她冲了过来。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两人异口同声,嘴巴瘪着,忍着哽咽。   他们很快又问:“大娃呢?他怎么样了?”   宋禾挨个看看,见两人都没啥事儿后才彻底放下心。   她带着两人进屋,边走边说:“大娃在后头,你们小陆哥哥抱着呢。他是发烧了,现在烧退了在睡觉,你们待会儿记得说话声小一些,别吵到他。”   小妹米宝点点头:“我们会的。”   他们昨天都被大娃吓了一跳,从来没有见过大娃这么虚弱。看着大娃,有那么一瞬间,让他们仿佛回到逃荒的那几年。   宋禾也是怕昨晚的场景吓着他们,这才忙不迭地跑回来。   饭桌上,米宝和小妹已经做好了饭。   宋禾先将手上东西放下,然后把大娃房间门打开。   当她刚打开时,陆清淮就抱着大娃进门了。   原本还唧唧喳喳围着宋禾不停说话的小妹米宝瞬间安静,赶紧迎上前去眼巴巴地看着大娃。   大娃睡得格外沉,因为身上包裹着一件厚衣服,所以他脸颊微红。   陆清淮抱了他一路,他都丝毫没有察觉。这会儿又抱着他进门,把他放在床上时,大娃连表情都没变,似乎睡得十分香甜。   他才将大娃放下,宋禾便立刻把被子给大娃盖好,被角按压得紧紧的。   “咔哒”一声。   房间门轻轻关上。   宋禾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而后道:“你晚上吃饭了吗?”她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没吃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吃一顿?”   陆清淮摇摇头:“我吃过了。”   说着他就往外走,宋禾犹豫两秒,也跟了上去。   院门外是寂静的山村,青山田野已隐于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头顶浩瀚的星空。   陆清淮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她。   宋禾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道:“其实你可以不要这样的。”   她昨晚其实可以拜托隔壁的知青来帮忙。   宋禾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陆清淮真就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愣,飞快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把大娃当成朋友和亲人。”   “我跟大娃也认识了两年,我们之间也有友谊。”他咬了咬嘴唇,又解释了一句。   说完,陆清淮眉毛微蹙,嘴唇紧紧抿着,侧过头不再与宋禾对视。   宋禾这下也愣住了,垂在大腿两侧的手蜷缩着握起,心中竟然涌起一股羞愧。   “对不起。”她说道。   去除掉她的关系,陆清淮和大娃之间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关系。   是她看轻了陆清淮,也看轻了陆清淮和大娃两人的友谊。   说完,两人之间静默。   时间似乎过了一分钟,陆清淮身体渐渐放松不再紧绷,宋禾也慢慢靠在门上,全身有些酸痛。   空气是静谧的。   陆清淮又慢慢把头转向她,踌躇一会儿闭闭眼:“我知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我不会烦你的,真的。我尝试过,可我、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说着又闭了闭眼。   胸口起伏,一鼓作气道:“可我还是会忍不住关注你……”   “等等!”   宋禾眼睛瞪得大大的,赶紧比划出一个暂停手势。   她泄了气,无奈道:“完了,有些话说出来,有的窗户纸被捅破,感觉就不一样了。”   原本能够两人不说破,心领神会的打哈哈过去,这样往后见面也不尴尬,要是处理的好依旧能够当好朋友。   可如今陆清淮直白的说了出来,宋禾又对他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点感情,这让她怎么应答呢?   陆清淮:“如果你……”   宋禾有些丧气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别说话了,你让我想想。”   陆清淮呆怔语塞,点点头。   他其实想说,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就像以前那样就好,他原本也没想要什么回答的。   宋禾有些苦恼,干脆走到拐角处,被黑暗完全笼罩的地方。   她轻声说:“我并不打算结婚,不是为了大娃三个,而是我自己就不想进入婚姻。”   宋禾挠了挠头,嘴唇嚅动犹豫半会儿,索性还是痛快道:“我这人害怕麻烦,最怕处理以家庭为纽带的人际关系。我更不想因为婚姻放弃什么,比如说放弃自己的时间,放弃自己的事业,甚至是耗费精力,去周旋各种原本没必要的事情。所以你别瞧我对外是说为了大娃他们,实际上这个决定是我从自己角度考虑的。”   她知道当下的环境没有“谈个恋爱试试”的说法,她也不能去尝试一段段的恋情,通过这个方法来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个人。   所以宋禾宁愿不结婚。   更何况房子、车子、孩子她都有了,那她还要男人来做什么?   顶多就只有排解欲望这件事,可这也不是不能忍的。   宋禾坦诚地说完这么一大串,然后定睛注视着陆清淮。   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能吓走当下时代绝大部分的人。   陆清淮确实有些愕然,他着实被她这番话给惊到了。   可反应过来后,脸上竟然出现些许相逢恨晚的表情,心中也涌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他面色隐隐有些激动:“很巧,我没骗你,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陆清淮活像表现出半生遇知己的神情。   宋禾:“……嗯?”   这话怎么说?   陆清淮踌躇道:“不瞒你说,我家情况有些棘手。”说起这个,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更加模糊不清,“我父母在我小时候离婚,我妈憎恶我爸,所以也不愿理我。我爸觉得,觉得我不是他亲生的,甚至不愿见我。我小时候在俞老师家里长大,从六岁开始就是。他们从那之后也没有养过我,没有见过我,都以为是对方在给我吃的,给我生活费。”   宋禾表情渐渐复杂。   陆清淮语气很轻松,可她却能想象到当时他的惨境。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当成皮球踢,不被父母喜爱,甚至被他们厌恶,这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情。   当父母是最没有门槛的职业,宋禾突然想到这句话。   可陆清淮却长呼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恨我妈,她并不是自愿生下我。在她怀我八个月时,我爸就因为一些事情和她感情破裂。她在家里生活得也很压抑,她想逃走,想把这个家从她人生中彻底撕裂开来……这很正常。”   “他们两个都是极要面子的人,从小没有关心过我,在我长大后自然也不会来找我。我都已经、已经有十年没和他们见过面。”   “可是,”陆清淮又道:“可是我已经被他们影响到了。我曾亲眼见到我姥姥家和我奶奶家大吵大闹,我的舅舅和我的伯父提刀打架,他们两边的人对我视若无睹,都觉得我是累赘。所以我也害怕进入到一个新的人际关系中,我更害怕结婚,害怕教育不好孩子,害怕无法让家人满意。”   “但,我、我,”陆清淮脸上出现红晕,“我想到若是你,我好像不害怕。”   她对大娃几人的每次爱护和教育,仿佛都像是治愈了他一样。   他发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孩子。   理智、感性,遇到问题总能镇定解决,又能共情一切苦难。   陆清淮在她这里,头一次见到有家长愿意和孩子真诚的道歉。   她明明年纪也不大,只是大娃几人的姐姐,可却努力给他们最好的教育,竭尽全力为他们的未来做考虑。   他忍不住被她所吸引。   宋禾默然,半晌后还是摇摇头:“可我并不喜欢你。”   陆清淮失笑,笑中却藏着些许苦涩,手指轻动:“我知道的。我并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回应,你也别有负担。我就是觉得,咱们也许可以恢复成以前那样。”   宋禾渐渐抬头看着他,脸上惊诧:“真的?”   陆清淮点点头,利索道:“对。”   宋禾仿佛松口气一样:“好吧可以。”   陆清淮也露出笑容,原地踟蹰片刻,见宋禾没什么话说,于是说道:“那我回去了。”   宋禾点点头,挥了挥手。   等看着陆清淮转身离开,消失在她视野中时,宋禾脸上表情放下。   对个屁呢,她又不是没有经验的小女孩。   当初她有一任男朋友也是这么追她的。原本两个人因为一些误会互不搭理,后来这个她差点忘了名字的男人专门找一天给她解释并且道歉,说什么想要两人的关系回到朋友状态。   因为只有到了朋友状态后,之后再做什么事或者与她接触就师出有名,理所当然。   人呢,只有在接触交往中才会慢慢熟悉以及产生感情。   瞧瞧,男生在这方面好像都是无师自通的。   宋禾可以肯定陆清淮之前绝对没有过情史,但他不自觉的就能用到这一步骤。   不过,这确实也能让她平日生活中会更轻松自在一些。不要专门掐着时间到后边的傅爷爷那儿去,就怕遇到陆清淮。   既然陆清淮想让她没有负担,不要把他的感情放心上,宋禾就照做了呗。   她耸耸肩,转身回家。   宋禾在外头和陆清淮大概聊了十多分钟,回到房间时小妹和米宝两个似乎已经闷闷不乐了。   “咋啦咋啦?”她洗洗手坐在椅子上问。   小妹幽怨看她一眼:“姐姐,你和小陆哥哥的关系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好了?”   宋禾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口青菜,含糊道:“我和他关系一直很好呀,我们之间又没有矛盾。”   米宝也装碗饭上了桌,小声嘀咕:“才不是呢,你们两人之间肯定有猫腻。”   宋禾“咦”了一声,身体抖了抖:“你可别说这种话,什么叫猫腻?我这是专门为了大娃的事儿去感谢人家,这是礼数晓得不?”   米宝心想才不对呢,他恨恨挖了一勺蛋羹,大口吃着。   姐姐不是个会为了一个词去专门解释这么多的人,她越是解释,她和小陆哥哥的情况就越是复杂。   从前他不太懂,可现在他是有点懂了。   原来男女之间,还有个爱情!   米宝表示自己最近不想和小陆哥哥说话。   他把小陆哥哥当亲哥哥,然而小陆哥哥却想插足他的家庭,妄想当他姐夫!   米宝说到做到,还真好几日都没和陆清淮说话。坚持了一周后,才因为陆清淮给他讲了好几则故事而关系破冰。   *   过了暮春便入夏。   夏季蝉声阵阵,热浪习习。   在七月中旬时,公社里那两个被拐的孩子回来了。   社员们早就听了两个孩子被寻回来的事情,还知晓两个孩子因为身体的原因,需要去省城看一段时间的病。   是的,原先听说是去源阳市。后来源阳市的医院又说不能治,让转院转到省城去。   如今几个月过去,两个孩子终于回来,所有人心中都带着好奇,想跑到公社门口去看一看。   可这么离谱的事即使是宽容温和的江队长也不能答应。   什么叫好奇想去看看?   把人家俩孩子当猴呢?   去去去,都给我种地去!什么人啊这是……   于是在众人的注目中,一辆用用黑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缓缓地在公社的道路上行驶着。   几分钟后,马车停在了姜胜利家门口。   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是李双喜,他把一个瘦弱的男孩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这个男孩看到陌生的环境,身体瑟缩,紧紧拽着李双喜的袖子。   紧接着,就听到李双喜家传来一声哭喊声,是李双喜老爹老娘的声音。   两个老人家头回见到小孙子,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之后从车上下来的是姜胜利一家,他们一家有些沉默,慢慢把车上的一个女孩给抱下来。   这女孩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她没了双腿。   兰花婶子下来时还搬了一个轮椅放地上,这个女孩子坐在轮椅上,兰花婶子和姜胜利就一人抬着,一边把她抬了进去。   “阿香你看,这就是咱家。”   兰花婶子眼眶都是红的,她指着门口的大石头一字一句慢慢介绍。   “当初阿香你就经常坐在这吃饭,娘就端着碗喂你吃。你说你喜欢看鸡看鸭看路过的人,觉得在外头吃的更香,你还记得不?”   “还有这大门,咱家这大门上你看看是不是还有点黑痕?这就是阿香你画的!现在是看不太清啊,可当时就是你用木炭画的。你还说以后咱家门神都不要买了,就你来画……”   兰花婶子抹抹眼泪,实在忍不了,赶紧侧头眼泪就簌簌流了下来。   小时候阿香就喜欢画画,整个房子的墙壁都被她用木炭画得满满当当。   当时她还生气,可阿香被拐后,那些画就渐渐没了,被风吹被雨淋,反正就慢慢模糊。   兰花婶子怕呀,她怕等那些画毫无痕迹时,闺女还找不回来。   可如今闺女是找回来了,但她却没了腿!   兰花婶子不想闺女受到人的围观,匆匆把闺女带回家去,然后将院子门关紧。   只是江队长不愿意让人去看,可总有几个社员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偷偷跑去看。   看完之后,他们又兴冲冲的跑回来。然后交头接耳,你把消息传给我,我把消息传给你。没一会儿,几乎所有的社员都知道了两个孩子是个什么样的。   “娘嘞!那个是阿香吧?我记着兰花她小闺女就是叫阿香来的。这娃娃小时候可漂亮啦,现在没腿啦!”   “还有双喜他小儿子,我记得被拐时才一岁多是吧?现在也得七八岁了,可能看着跟个小猴似的,还没我家墩子长得壮。我家墩子可才五岁!”   “啧啧,那阿香以后该怎么办哟?往后不得兰花全家养着她?这兰花她三个儿子能愿意?即使三个儿子能愿意,三个儿媳妇就能愿意?好端端养个残疾的小姑子在家里,这也不是照顾一时的事儿,这是照顾一辈子的事儿。”   “那没办法啊,胜利和兰花年纪大,还能干几年哟?三儿子都快说亲了,几个哥哥比这小妹妹大这么多,哪能不养她?就是等以后兰花和胜利都老了,这闺女就要在哥嫂手底下讨生活,那日子可不好过!”   “哎双喜的小儿子,那么瘦那么小,身体说不准也出了什么问题,要不怎么会在省城待那么久?”   众人纷纷猜测,手上虽然干着活,可一点都不耽误他们嘴巴在说话。   他们是上午在地里头讨论的,幼儿园中的几个老师是下午回园里后讨论的。   宋禾在一旁听着没讲话,心中忍不住叹息。   这种环境可不利于两个孩子的成长啊。   别说成长,就连人家的心理创伤可能都恢复不好。   在社员们的嘴巴里,两个小孩一个是断腿了永远干不了活的累赘女孩,一个是胆子比老鼠小,身子比竹竿还弱的男孩。   他们都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两人,有时甚至会去调侃两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会在两个小孩面前流露可惜、可怜的神情!   可那些他们觉得奇异好笑的点,却是两人不能触摸的伤口。   他们每说一次笑一次,就是把两个小孩的伤口按一次压一次。   这样伤口永远不能结痂,鲜血永远流个不止。   宋禾想了想,如果她是两个孩子的家长,可能会带着孩子搬家离开,搬到无人认识的陌生环境中。   可对于他们两家来说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们世世代代在河西公社扎根,儿子女儿们也在河西公社娶妻嫁人,亲朋好友都在此地,他们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和女儿。   再者说了,如今户籍管理的严格,更是限制了人口流动,很难找到一个新的地方,合适的地方定居。   所以唯有委屈这两个孩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宋禾无法去指责谁,更不可能去给人家出主意。   只是没想到有一日,她心中觉得悲惨的两个小孩,竟然被送到了自己手上!   *   时间进入八月,宋禾在这种季节里,很喜欢把竹床搬到院子中,又在竹床四角点燃艾草,把蚊子给隔绝开来。   这个年代环境好。   此时不仅可以看到后世大城市中无法看到的满天繁星,还可以看到好几只萤火虫在院子中穿梭来穿梭去。   竹床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子,小桌子上放着刚从井里湃起来的薄荷梅子水,还有半个红彤彤的西瓜。   竹床上铺着冰冰凉的竹席,又放着几个小枕头。   宋禾就穿着一件短袖和宽松的七分裤,手上拿着蒲扇,躺在竹床上,旁边是歪歪斜斜躺着的大娃几个。   正当她惬意的和几个小孩聊着天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宋禾疑惑,这都九点了,外头是谁呀?   “是我,小禾我是兰花!”   “还有我,淑华!”   宋禾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趿拉着拖鞋,匆匆跑到院门口去开门。   “来啦来啦,婶子们有啥事儿吗?”   外头只有兰花婶子和淑华婶子俩人,这两人此时面带纠结,一看就是有事拜托宋禾,而且还是难事。   宋禾请俩人进来,将俩人请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   “你们吃西瓜。”宋禾笑了笑,切了两片西瓜给两人。   兰花和淑华赶紧摇摇头:“这个费钱,我们不吃,给大娃几个吃吧。”   宋禾:“哎我外头还有几片,没关系。”   可是俩人说什么都不吃,因为她们要说的事情,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宋禾隐隐猜到两人的来意,微笑问:“你们是为阿香和安安来的?”   兰花婶子叹声气,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纠结道:“是的。天这么晚了,我就直说。其实我是想来问问,我家阿香和淑华家的安安能不能来幼儿园上学?”   还没等宋禾说话,她就又愁眉苦脸接着道:“我们也有把他们俩送到过小学,可是……可是他们两人还没学会咱们这里的话,上了小学后也经常被人笑话。我知道我家阿香是没了腿,可我不能因为这个就让她别去上学,他不能再做睁眼瞎啊是不是?”   说完,兰花婶子急切地看着宋禾。   宋禾沉默半晌:“我们幼儿园也没怎么教认字的,最多只教一些简单的字。而且,小学的孩子会笑话阿香和安安,幼儿园的小孩未尝不会。”   小孩们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恶,不知道什么是口出恶言。   他们或许就从家长那学了一嘴,便会飞快学习并且熟练地掌握了这种伤害人的话。   淑华婶子擦擦脸上的眼泪:“可幼儿园的小孩总比两个小孩小一些。我们就怕安安和阿香还没有学会咱们这儿的话,也不会普通话,会被大一点的孩子排挤,就连被他们骂了都不晓得在骂些什么。”   兰花点点头:“小学每天在学校的时间多,还得一直坐在教室里,我们害怕两个小孩不适应。”   说着,她诚恳对宋禾说道:“我们其实也没想让他们在幼儿园学到什么,只要能在人多的地方就好。公社的人堆我们是不敢在让他们去了,可不和人接触又怎么行。在幼儿园,能让他们学会咋说话我们就能满足了。”   宋禾轻轻叹声气,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随后摇摇头:“这事儿你不能问我,得去问问练主任。”   宋禾猜想练主任九成九会答应,但是这事就得让练主任来和她说。   而且,她现在平常也没有上课了。上课和管孩子的都是幼儿园的姑娘们,还得问问她们才行。 第85章 决定入园   兰花婶子和淑华婶子也没为难宋禾, 在从宋禾这里得到要找练主任的答案后,便又匆匆离开。   黑暗的院子中,有一点猩红的火焰。   姜胜利坐在院子里不断抽烟,眼神望着院子门的方向。   而几座房间中安静非常, 左边有间房子透出几丝昏暗的灯光。   房间内, 在煤油灯光的笼罩之下, 有个年轻的男人在不停地叹气   坐在床边的年轻女人把刚从娃娃身上换下来的尿布甩给他,烦躁道:“别一直唉唉唉的,你儿子都快被你吵醒了!”   男人立刻住嘴,眉毛皱着,眉心处仿佛能夹死苍蝇。   床上小孩哼哼唧唧地快要醒过来, 女人立刻去安抚, 好半天后才松口气直起身。   她起身又去帮大儿子把被子盖好,再将窗户全部关紧,竹帘子放下后, 才坐在男人边上。   女人边纳鞋底边低声道:“爹娘现在是怎么想的, 阿香去了五天学校,怎么就又回来了,这是往后都不上学了?”   男人摇摇头, 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小学有人笑话阿香,有些话讲来我听了都难受。”   因为这事, 他家人赶去好几个熊孩子家。这些家长也明事理,听了他们的话后就开始教训自家小孩。   有的小孩被家长训服了, 再不敢笑阿香。   有的小孩反而记恨上了, 私底下笑更狠。   男人又说:“还有那天娘没来得及赶去学校带阿香上厕所, 阿香就憋不住把尿拉到裤子上。因为这事小学的老师就找娘说话, 话里话外都是说有些小孩又用这事儿来笑话阿香。还说让咱们最好把阿香带回家, 阿香在这种环境中不利于成长之类的话。”   他们家大人平日得上工,小学所处的位置又偏僻,有时就来不及赶过去。   阿香不晓得啥原因,腿没了后嘴也跟没了似的。平常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在学校里更是跟个哑巴一样。   正常人想上厕所一定会叫人,可她就偏不叫,宁愿拉在裤子上,也不会喊老师或者同学帮忙。   小时候他家阿香多机灵,现在怎么就变成这么木呆呆的。   说实话,他们兄弟三人就这一个妹妹。压根不像外面的人揣测一样,在爹娘走了后会不养这个妹妹。   养一个姑娘能费多少粮食?   阿香吃的都没有他大儿子吃的多,平日整个人也安安静静的。木是木了点,但不吵不闹,根本就不会烦你。   现在娘出门干啥了呢?男人心想不会是去求小学老师了吧?不对不对,爹娘估计是要把阿香接回来的,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送到学校去。   两夫妻正想着,外头传来开门声。   他们俩立刻披上衣服,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姜胜利紧张问:“怎么说?”   两夫妻好奇问:“娘你去哪了?”   周兰花挥了挥手,赶紧坐下喝杯水。   她坐在椅子上,拍了拍大腿边叹边道:“小禾说让我先去问练主任,这事儿得练主任点头才行。”   两夫妻惊讶:“娘你这是要把阿香送幼儿园去?”   周兰花没说话,还不晓得能不能送去呢。   关键是,她也害怕阿香不愿意去。   第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在中午下工后,周兰花和姜胜利去找了练主任,同行的还有隔壁李双喜夫妇两人。   练主任此时正锁门下班回家吃饭,见一行人来,又把门给打开,将几人请了进去。   人太多杯子不够没法倒水,她干脆直接问:“有啥事儿吗?”   周兰花赶快把昨晚找宋禾说的事儿又说一遍,笑笑道:“小禾说这事得主任你点头,她自己不好决定。”   练秀安无语,心想宋禾她自己怎么就不能决定了?   她早前便说过,这个幼儿园给她最大的权利。宋禾在平常时幼儿园不管遇到啥事儿都不问她,每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把压力放到她这边来。   这事说实话真有点棘手,她知道两家人的意思,无非就是想把孩子放在一个新环境中,能够不让孩子受到歧视。   两家人觉得幼儿园小孩的年龄比小学的孩子更小,而自家孩子相对来说年龄会比较大一些。   可年纪更小的小孩,难道就不会说出一些让两个孩子伤心的话吗?   小孩有个特点就是爱学嘴。他们确实不懂得怎么去歧视别人,可他们会把家里人说的话学嘴学来,往往也能捅人心窝子。   练秀娟诶呀一声,着实有些为难。   想了想,她还是把这种情况告知两家人。   办公室空气突然凝住,两家人沉默了一会儿。   李双喜脸色紧紧绷着,突然道:“那也没法了,我们总不能把他俩困在家里。幼儿园里的小孩多是咱们本公社的,都是乡里乡亲,这两天我们每家每户走过去,拜托拜托他们。”   给每家人送一把瓜子,再送一把豆子。让他们多少叮嘱一下孩子,不要让孩子说一些过分的话。   姜胜利也点点头:“再有就是,我们也不会多麻烦幼儿园。比如说,我家阿香要上厕所我们也会带她去上。幼儿园离得近,我们赶过去也会更快一些。阿香她乖得很,不爱麻烦别人。可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着急,她越来越不会说话了,要是一直待在家里我闺女才得完蛋!”   这话说得对,练秀安觉得小孩确实就得跟小孩接触。   怕他们受了伤害而把他们藏在家里,只会让他们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孤僻。   她想了又想,起身道:“那你们先稍稍等半天,我今天晚上给你们回复。”   这个回答已经很好了,两家人十分满意。   不管是愿不愿意,别拖着他们就好。幼儿园进不去,他们也就好想其他的办法。   两家人不耽搁练主任下班,连连道歉然后快速离开。   练秀安站在办公室门口,带着些许燥热的风从远处吹来,将办公室前边空地上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她长长叹了声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   回家吃了午饭,练秀安没时间午睡,戴个草帽就往宋禾家走去。   走到宋禾家时突然想起来她家四个姐弟也是得午睡的,干脆就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等着宋禾醒来。   宋禾家这个院子如今做得十分好。   院子周围是高高的木篱笆,篱笆上种满了炮仗花。黄色的炮仗花能从春天一直开到冬天,花朵密集,点缀着深绿色的叶子垂了下来。   不仅篱笆上长满了炮仗花,就连院子里的凉棚上也长满炮仗花。   凉棚就在她头顶,用几根木柱子搭起来的,很好的过滤掉了阳光,坐在凉棚底下的竹椅上就无比凉爽。   前两年只有宋禾家种,后来公社好多人来她这讨要枝条回去扦插繁殖。导致如今公社不少人家中都跟个花海似的,瞧着便赏心悦目。   而且这花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小资情调这种名头更套不到他们乡下人的头上。   炮仗花本身就是一位药材,哪家有人咳嗽喉咙痛了,就说一声,然后到有炮仗花人的家里摘几朵回去。   宋禾院子里还有好几大块平整的石板,也不晓得她从哪里寻摸来的。几大块石板铺成一条从房子门口到院子门口的道路,还有一些边角料石板就顺着大石板铺到菜地去。而没有石板的旁边地上是绿绿葱葱的小嫩草,格外齐整。   练秀安发现隔壁知青院似乎也在搞木篱笆,也有打算种一圈炮仗花的架势。   要是他们真的种起来,以后这排宿舍还不晓得有多漂亮。   房间里宋禾睡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生物钟一到点,她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顺带将旁边的小妹给摇醒。   小妹眉头紧蹙,眼睛死死闭着,抱着她的花格子身体扭得跟个蛇一样,哼哼唧唧地就是不肯起来。   如今几个小孩放假啦,在假期如何叫几位小孩按时起床是宋禾如今最苦恼的事情。   早上还好,因为早上得吃早饭。   宋禾不爱惯着他们,要是不按时起来,早饭就自己做。   而且饼干牛奶没得喝,米粥蛋羹也没得吃,只能吃地瓜。   这可真就掐住了三个小孩的命脉,早上再也不赖床了,可午睡后却依旧赖。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斗智斗勇,宋禾就想出一个法子。   那就是在他们午睡后,也搞个东西来吊着他们。   宋禾空间里有不少绿豆,当年因为没有借口拿出来,所以就一直放在空间中。   而且去年她在源阳市也买了三四斤绿豆,当时她把这些绿豆和空间里的绿豆放在一起,都塞到储藏室铁架子的下面,导致她就忘了这回事儿。   直到一个月前田宝珠因为中暑,问她有没有绿豆时,宋禾才突然想起来。   几个小孩格外爱吃绿豆汤,特别是放了白砂糖、还放到井里去湃着的,让他们甚为稀罕。   在这种大暑天里,每天熬碗绿豆汤也能防止他们中暑。   这会儿宋禾就在小妹耳边轻声喊:“起床了,绿豆汤还在井里湃着。可不多哦,你起晚了就没得吃了。”   小妹眉毛皱的更紧了,她翻个身用后背对着宋禾,然后把花格子堵在耳朵上。   宋禾也不多说,只慢慢起身悠悠道:“哎呀,我今天可没让大娃煮很多,刚好够我们三个人吃哦。”   说完,她就穿上鞋子出门了。   徒留房间里的小妹发出烦躁的嚎叫声。   可小妹这个吃货再不情愿起床,在这种时候也得快速跟在宋禾多后头跑出门。   因为她知道姐姐不会手软给她留绿豆汤的,姐姐只会把她那一份也给吃了。   宋禾出门时被吓了一跳。   她站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拍一下胸口震惊道:“我的天呐,主任你怎么在我家?半声不吭,快吓死人啦!”   练秀安躺在凉棚底下,半眯着眼睛都快睡了过去。   她突然睁开眼,不到一秒就瞬间回神,无语对宋禾道:“我为啥来的你还能不清楚?”   宋禾也记起来了,赶紧小跑过去问:“所以您让那两个小孩来我们幼儿园吗?”   练秀安点点头:“你让人家来问我,我难道还能不同意?”   她找宋禾要了口水喝,喝完又道:“不过可以让两个小孩先上三天的课,如果两个小孩适应,其他小孩也没问题的话,那就留下来。如果两个小孩状态和在小学中差不多,他们也影响到其他孩子了,那就让家长带回家去。”   宋禾考虑片刻,点头应下:“这样倒也可以,他们俩虽然情况特殊,可也是咱们公社的孩子,幼儿园本就是他们能上的。”   练秀安忍不住嘁一声:“你现在来说这漂亮话,昨儿怎么就不答应她们呢?”   宋禾笑嘻嘻:“您是主任,凡事得您做决定嘛!”   等以后要是有啥事儿,锅也得主任来背。   练秀安主要是来通知她一声的,这会儿眼瞅着时间不早了,就拍拍屁股起身。   走到院子门口时又道:“你……你要是可以的话,跟幼儿园的小孩稍微强调一下,让他们尽量不要去所以一些对两个孩子不好的话。这事儿我也给两个孩子的家长提过,他们也说会去跟社员们亲自交流。”   宋禾挥挥手:“您放心吧,这我还能不知道。”   看着练主任走后,宋禾感叹一声,然后把井里的绿豆汤拿出来。   几个小孩早就坐在饭桌上等着了,四副碗筷也已经摆好了。   宋禾把绿豆汤平均分成四份,然后姐弟四人就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大娃把绿豆汤煮的很好,每一粒绿豆都炸开来了,吃着绵绵沙沙的,口感好极了。   白糖放的不多,绿豆汤的清甜并没有被掩盖,反而被激发了出来似的。   吃完下午茶后,几个小孩各干各的事儿,宋禾则带着草帽打开院门往幼儿园走去。   只是她刚打开院门的那一刻又想立马转身退回来,实在是债主近在眼前!   陆清淮面色温和,冲她笑了笑:“下午好。”   宋禾笑容微僵:“下午好。”   她当时因为大娃的事儿说要请陆清淮吃饭的,结果一直给忘了。   直到前两天,大娃说想给他小陆哥哥买个生日礼物,用于感谢陆清淮上次带他上医院的事情时,宋禾才骤然回想起自己也欠了人家一顿饭。   这顿饭从四月拖到八月,足足拖了好几个月,陆清淮是半点没催她,可宋禾却有点心虚。   特别是她越看陆清淮的眼睛,就越觉得心虚。   总觉得他嘴上是没说,但他那眼神可说了呢。   宋禾头一次发觉这人也挺腹黑的。   她打个招呼后快速离开,心里想着等晚上问问大娃陆清淮的生日是哪天,到时候她再买些食材让大娃做,做完请他吃顿饭就算了。   来到幼儿园,趁着还没上课宋禾把几位老师叫到办公室来,跟她们说了这件事。   小晴磕着瓜子,点点头:“可以啊,这我没问题。”   思思举手:“我也行。我家跟胜利叔家是对门,别瞧阿香没了腿,可那孩子实在是好带。平时就坐在院子里不吵也不闹的,只有上厕所的时候会吭声。而且她上厕所兰花婶子会带她去,不需要咱们帮忙。”   宋禾没有住在公社的房屋聚集区,对这两个孩子的了解远不如思思几人多。   可这会儿听思思她们说阿香小姑娘不哭不闹的,反而觉得她有问题。   是心理上有了问题。   但对于几个老师来说,这种孩子确实更好带。   宋禾又忙问:“那淑华婶子的小儿子呢?”   思思想了想回答:“安安啊,挺乖的,平常也安安静静的,而且他岁数和咱们大班孩子也差不多。”   宋禾多问了几句,大致搞清楚两人的状况后,就让小柴带话给练主任,说是可以让两个小孩明天入园。 第86章 少女阿香   第二日。   幼儿园内洒入第一缕阳光, 门口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小孩们正在排队入园。   为了不让阿香两个孩子被众人围观,所以宋禾特意让他们今天晚一些入园。   今天宋禾难得等在幼儿园门口,等所有孩子进门后, 把小孩们聚集在操场上开个小小的早会。   底下小孩儿们有些奇怪, 小禾老师好久都没给他们上过课了, 今天也不是周一,怎么会突然给他们上早会?   难道又有什么好玩的吗?   这不怪小孩们多想,因为只要小禾老师出现,就代表着他们幼儿园又要有新鲜有趣的活动。   不少小孩都极力转动脑袋,从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扒拉出关于小禾老师的二三件事。   小禾老师上一次出现, 是带着他们去县城的火车站玩。他们那次看了跑得比马车快, 比自行车还快的火车。   火车哐当哐当的响,车头还冒着水汽呢。宋禾老师说这是蒸汽火车,又带着他们做了蒸汽机小实验, 幼儿园的小孩们对这个实验印象深刻。   现在他们最期待的就是小禾老师啥时候再带他们做一次实验。   还有上上一次出现, 是领着他们用木头做船,看看是哪个小组的船在河中能跑得最远。   跑得最远的那一组,得到了小禾老师亲自找人雕的大船模型。   上上上一次, 则是带他们去拖拉机厂参观。他们好些人都坐上拖拉机,绕着县城转了一圈!   不少小孩都觉得小禾老师有神奇能力, 只要她出现,那就一定会有好玩的事情!   于是此刻, 不少脑袋瓜子机灵的小孩都用亮晶晶眼睛, 期待地盯着小禾老师看。   宋禾也做出一脸神秘的模样, 夸张问底下的小孩:“你们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吗?”   小孩们奇怪, 有人就问:“什么是未来?”   宋禾稍微思考一下, 觉得不能跟小孩说的这么深奥。于是快速跑到教室中,拿出一个木头雕的飞机模型。   她把飞机模型拿到手上,对着小孩说:“来看看,你们能想得出来五十年后的飞机是个什么样的吗?”   宋禾很喜欢给小孩们讲一些新鲜的事物,之前她就收集了许多资料,让几位老师跟小孩们说说当今世界,科技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小孩们兴趣最大的就是飞机。   他们十分爱听客机长什么样,客机大概有多大,里头是个什么样的。   更爱听那种能突突突发射炸弹的战斗机。好几个小孩听到老师形容战斗机的场景时,那拳头紧攥,小脸憋的通红,激动兴奋之情难以自抑!   这会儿宋禾一说,好些小孩就举手要回答了。   “我觉得往后飞机能飞得更高,它也能更大,大到一次能载咱们整个公社的人!”   “切,小豆子说得一点都不准确!老师你快看我快看我,我知道!”   有个小孩急急忙忙站起身,站在他的专属小板凳上,一只手举的老高了。   宋禾一眼就认出他来,这位是幼儿园的现任刺头鱼儿。   听说是他娘当年在怀他时梦到过好几次鱼,又吃了好几回鱼,所以才取了这个名。   宋禾赶紧安抚他:“鱼儿坐下说好不好,老师能听到,大家伙现在都听你说。”   鱼儿热血沸腾:“我觉得以后的飞机能很小,像小鸟一样大小,这样不管咱们飞到哪里,都没有人能够发现咱们!”   “才不是!”立刻就有人反驳了,“那么小人都坐不进去,鱼儿乱讲。”   鱼儿急得满脸通红,一双小脚在原地跺啊跺:“飞机都那么大了,当然得小一些,小一些的飞机能去到更多的地方!人坐不进去,就不要坐嘛!”   旁边“嘁”声阵阵,小晴几人也被鱼儿这话给逗笑了。   飞机不坐人,那拿来干啥?   宋禾倒是赶紧道:“现在还真有没人坐的飞机哦,改明儿我给你们讲讲无人机好不好?”   鱼儿一下子就来劲,下巴扬的比谁都高,胸脯挺得比谁都直。   接下来又有许多小孩陆续发言,小孩们的想象力极其丰富。   他们能想到飞机以后会变成透明色的,这样飞机从人的面前飞过,人们都看不见飞机。   还说什么飞机以后可以固定飞在空中,想固定几天就固定几天。好几个飞机还能够连接在一起,到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到各个飞机中去串门。   宋禾认真听着,大概有六七个人发言后,就立刻把话题拐回来。   “几十年后、上百年后咱们的生活肯定会有大变化,科技是不断在进步的。火车将会跑得更快,更稳。汽车将不需要人亲自开,它能够自动驾驶。还有人!咱们以后会不会出现机器人呢?”   小孩儿们眼睛瞪得大大的,聚精会神的听着宋禾形容机器人将会是个什么样。   “机器人的外表和咱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走再远的路都不会累,他能够做出任何一道算数题,他甚至还能帮咱们治病!”   宋禾微微上前走一步,认真道:“比如说小禾老师要是觉得自己发烧了,机器人就会给我打针,还会给我开药。甚至呢,有的机器人还会治疗一些更严重的病!”   “什么更严重的病?”   宋禾神秘道:“有的小朋友因为意外,没了一只手,那么机器人就会给他接上一只手。这只手不怕冰不怕火,能突然伸长,突然缩短。到时候他站在小禾老师的这个位置,那手啊都能摸到咱们每一个小朋友的脸蛋。”   “哇塞!我也想要这个手。到时候我就从我的房间里,把手伸到娘的房间里去拿饼干吃,娘都不晓得是我干的!”   “还能把手伸到河里去抓鱼,这样我一天能抓好多条鱼。”   “这手也太厉害了,不怕火的话以后可以用手拿着地瓜烤!”   宋禾笑了:“厉害吧,那腿呢?大家想想,要是机器人给没有双腿的小朋友安上了一双腿,那他这双腿得多么神奇?”   小孩们再次展开想象,纷纷交头接耳。   “我觉得机器人安上的腿肯定比咱们的腿跑的更快一点,也许比我爹还跑得更快点。”   “也肯定能够跟机器人安的手一样一会儿变得很长,又一会儿变得很短,那样他想长多高就可以多高了!”   “好厉害,这样他掏鸟蛋都不要爬树!”   “他还可以去盖房子,站在地上,就能把我家的屋顶给盖好。”   “我也好想要这种腿哦,啥时候能有机器人来给我换腿!”   小孩们在底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不时又来几句感叹声。   就在此时,幼儿园门口突然出现一行人。   宋禾赶紧站起身,笑笑道:“呀,咱们幼儿园又要有新的伙伴啦,大家鼓掌欢迎好不好!”   小孩们非常惊讶,顺着宋禾的视线往幼儿园门口望过去。   “哇塞——”   “哇塞——”   “哇塞——”   一阵阵哇声简直响彻幼儿园,他们刚说要是能亲眼见着机器人的腿就好了,结果眼前就出现没有腿的人!   那这个人以后是不是能安上机器人的腿!   有些小孩有见过她,所以还比较淡定。   有些小孩没见过,这会儿眼睛都看呆了。突然就想起来爹娘昨天是说过胜利叔家有一个没有腿的姐姐,让他们别笑人家。   这他们怎么可能还会笑呢?   多酷啊,以后她可是能安上机器人的腿诶!   小孩们鼓掌热烈欢迎,这态度把门口的两家人着实惊讶到。   他们把人送进来后,便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阿香看着很小,双脚空荡荡的,坐在轮椅上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大孩子。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似乎很是镇定。   但宋禾在她旁边,却亲眼看到她的手在发抖,嘴唇也轻微的动个不停。   旁边的安安看着更是小,他肩膀缩着,紧紧站在阿香旁边。   宋禾没逼他们自我介绍,只牵着阿香的手道:“这位姐姐叫阿香,这个弟弟叫安安。阿香和安安来到咱们幼儿园,是要跟大家成为好朋友的,所以大家要欢迎他们好不好?”   “好!”   下头又传来鼓掌声,激烈的掌声让阿香眼睫毛颤了颤。   宋禾又说:“还有啊,阿香和安安不是不爱说话。要是你跟他们说话,他们没有回答你们,你们也不要着急。那是因为他说的话你们听不懂,你们说的话他也听不懂。   咱们幼儿园来做个游戏吧,就看看是阿香和安安先教会你们说他们的话,还是你们这群小朋友先教会他们说你们的话行吗?”   小朋友们很激动,跃跃欲试的站起身,大喊道:“行!”   宋禾给他们鼓个掌:“哪一方先赢,哪一方就有小红花!”   “好!”   小红花就是幼儿园中的通行货币,一个小红花能玩一次推铁环。要是有三朵小红花,还能换一块糖果或者半块饼干,小孩儿们特别晓得小红花的价值。   宋禾说完这话,阿香终于有了反应,不禁轻微歪头看她一眼。   宋禾冲她温和笑笑,让几个老师带他们进去安排座位。   然后又给小朋友们布置了手抄报的作业,就让他们画出未来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   *   因为来了两个特殊的孩子,宋禾这几天都得在幼儿园待着。   两个孩子确实很让人省心。   他们上课时安安静静的,活动课上也找个角落自己待着,完全没给老师们造成什么负担。   只是过了一周,安安已经能简单和熟悉的小朋友做日常交流了,可阿香依旧是一字不发。   阿香在幼儿园中只跟安安亲近一点,大部分时间是自己待着,可要两两合作时,她就只跟安安合作。   宋禾嘱咐几位老师别太勉强两个孩子,反正时间还长,慢慢来就好。   时间又过了三天。   今天宋禾去了趟县城,把当初她写的关于男女生青春期的小册子寄给天琳婶的嫂子徐真,以及宝珠的妈妈。   即使她们两人对这方面不是很懂,可医院里总有医生懂。   忙完事情后,宋禾下午时又来到幼儿园。   幼儿园这节课是活动课,老师们带着小朋友做广播体操,做完后就散开由老师带着玩游戏。   宋禾在一边观察几眼,准确的定位到了安安。   他被一个男孩拉着踢球,此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而阿香呢,宋禾左看右看没看到人影。   思思指了指一个角落:“阿香在那儿呢,这几天她状态好了很多。可今儿不晓得为啥,她心情似乎又有些低落。”   宋禾顺着思思的视线看两眼没看到人,干脆走过去瞧瞧。   阿香待的地方是幼儿园和围墙之间的一个小角落,算是个死角。   宋禾慢慢朝着她走近,绕过一个拐角,就看到阿香坐在轮椅上,手上拿着树枝,不知道在墙上画些什么。   她认真看了一会儿,真没看出什么来。   可阿香的表情很是认真,仿佛她手上拿的不是树枝,而是专业的画笔。   笔下也不是粗糙的墙壁,是洁白的画纸。   宋禾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静静看着这位姑娘。   一阵微风吹过,将她头发吹得飘扬起来,可这也没有打扰到她树枝下的步骤。   终于,树枝停顿。   宋禾突然开口问:“阿香,你喜欢画画吗?”   阿香下意识转头看了宋禾一眼,紧接着又飞速回头。   可宋禾却捕捉到了那瞬间,阿香不小心和她眼神对上的一瞬间,阿香的眼神是灵动的。   宋禾突然蹲下身,认真看着墙上:“真好,兰花婶子前段时间还在跟我说担心阿香你以后的生活呢。可是你会画画,我就觉得她不要担心了。”   阿香有些疑惑,微微侧头看她。   宋禾依旧在看着没被树枝留下丝毫痕迹的墙壁,似乎是随口道:“你知道吗,画画也是能够赚钱的。有的人画一幅画,就能赚到咱们乡下人一辈子才能赚到的钱。”   阿香这下是彻底转过头看着她,嘴巴微张,很是惊讶。   宋禾瞅她一眼,皱眉道:“别怀疑看着我呀,小禾老师不骗你。”   她大概能懂得这个小孩心里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怕麻烦家人,怕自己这个样子连累了家人。   家人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   可她对家人的情绪也很敏感,一旦家人对她有了一丝的厌烦情绪,她也立刻可感知到。   说实话除了亲爹妈外,宋禾并不认为其他家人在照顾一个残疾小姑娘时就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厌烦情绪。   若是产生了,也没必要去指责。   因为有的人情绪就是一瞬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而且凡事论迹不论心。   比如说阿香大嫂,她昨儿就匆匆赶着来带阿香上厕所。虽然她有跟宋禾抱怨过这种大热天还要赶着来照顾小姑子着实难受,可人家真真切切地就是来了。   宋禾刚刚试探一下,这个小姑娘心里估计就是在被这种情绪而折磨。   她知道家人对她很好,可她也知道没有她家人会更好。   归根结底,还是钱这个字。   世上苦难大多都由贫穷引起,世上疾病大多也是穷病。   所以宋禾一说起钱,她便立刻有了反应。   宋禾沉默片刻,开始给她讲起狗娃子的故事。   当她说到狗娃子当时才十二岁,就依靠一则故事赚到二十元钱时,阿香彻底惊呆了。   她的世界很小,从前只有那个偏僻落后,像地狱一般的小山村。   紧接着就是医院,小医院大医院她都待过,那里面的消毒水气味也让她印象深刻。   最后就是公社了。   阿香觉得公社真的很好,即使是小学那些同学,比起当初的那个小山村来说,他们就是个好人。   可是她自己不好,她从前想着回家后可以帮家人做事,如今却要家人来照顾她。   家人对她越是好,阿香的心理负担就越是大。   她偶尔听到有人说她家以后三个哥哥指定会为了她闹矛盾,又说以后没准得侄子来养她。   阿香很痛苦,很想让家人就把她放在家里,以后每天给她一个地瓜就好。   她没有脚,以后赚不了钱,只能给家里添麻烦。   可如今,有人说画画也能赚钱,没有脚也能赚钱,她是真的很震惊。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位置也在慢慢变化。   突然,一缕阳光竟然透过树叶照进这个死角,在地上落下一圈光束。   宋禾拿过她的树枝,瞧着已经磨得不成样的树枝头。   她轻声道:“你心里想什么,笔下就可以画什么。你的所思所想可以不通过嘴巴来表达,但却能够通过你的画笔来告诉所有人。”   阿香嘴巴动动,终于说出一句话:“我画得也不好。”   她声音很好听,像山泉水滴落在水潭中一般,轻盈空灵。   她说的也是普通话,虽然很别扭,但是宋禾却听得懂。   宋禾看着她,慢慢说:“你在着急什么呢,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绝大部分也都没有赚到钱,依旧在花着家里的钱。画不好咱们就练习嘛,练不好咱们可以做其他事情,没了脚你还有手,帮人家织一件毛衣都能赚个两分钱。”   她是头一个把“没了脚”三个字在阿香面前直接说出来的人。   可阿香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   反而是其他人可怜的眼神,还有家人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宋禾叹声气:“唉,画画技术确实不是一时半载能练好的。不过谁让我是你的老师呢,我就告诉你一个赚钱的法子吧。”   赚钱?   阿香竖起耳朵,注意力相当集中。   宋禾微勾起唇角,清咳两声,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咱们旁边的公社有个窑厂吗?那里头烧出来的瓷器都是要卖到大城市去的,有的还要放到友谊商店去。”   阿香竟然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宋禾啧一声:“你不知道也正常,你又经常没跟人交流,怎么会知道赚钱的道道?”   阿香恍然大悟!   紧接着眼神盯着宋禾,似乎在示意她继续说。   宋禾靠近她一步,阿香竟然也没有躲。   她说道:“那里头的瓷器都是需要用画笔去画一些图案的,比如说吃饭的碗啊,还有盘子啊等等。这些就对画技要求不是那么高,你只要手够稳就行。只要手稳了,多练练就可以熟能生巧。   关键是钱给的不算低,我听人说你画三个碗,就能有一分钱。而且那个窑厂是公家的,等你再长几岁,雇你个小孩子当当临时工也没事儿。”   阿香情不自禁地跟着宋禾点头,在宋禾的口中,她没了腿还能靠手赚钱。   她可以趁着这两年学习画画,以后再不济,能去窑厂画碗啊! 第87章 八月炸   公社的人最近很震惊。   胜利家那没了腿的闺女, 竟然每天坐在家门口,有时竟然还会理人!   周兰花大喜啊,闺女现在虽然还是话少,但好歹会张嘴了呀, 那眼睛看人时也有神了, 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果然, 去幼儿园就是好。   旁的小孩都是从幼儿园上起,她闺女也要从幼儿园上起,这样才能跟其他小孩一样。   更让周兰花兴奋的是阿香会向她提要求了,阿香跟个正常的小孩一样,会对娘提要求了。   当阿香头一次说自己想要一根笔和一本本子时, 周兰花眼眶猛地一红, 眼泪刹那间就流了下来。   这日,周兰花从县城赶集回来后,挎着一个大篮子跑去宋禾家。   开门的是米宝, 米宝疑惑:“兰花婶子好, 你是来找姐姐的吗?”   周兰花笑了笑:“对对对,我找你姐姐,我有事儿谢谢她。”   米宝请兰花婶子进来, 又给她倒了杯水:“姐姐去县上赶集,刚动身才走没多久呢, 恐怕得中午回来。”   公社里其他人一般早晨五六点就会赶去县城赶集。但姐姐不一样,姐姐从广播站回来后得再睡个回笼觉。睡到九点, 再随便吃个早饭, 然后骑个自行车才会去县城。   周兰花可惜了一下:“是我来得不巧, 那米宝你们把这篮八月炸拿去吃。婶子家也没有什么别的好东西, 这篮子八月炸是阿香她姑姑家的, 是真叫一个甜!”   米宝有些为难:“姐姐没在,我不敢收。”   周兰花哎一声:“你这孩子,这就是山上随便找的东西,又不是什么金贵物,怎么就不敢收了?”   她说着就把篮子中的八月炸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篮子很大,里头足足有十二个!   而且个个都炸开了,外皮是红紫色,明显已经熟透。   周兰花不再给米宝拒绝的机会,拎着篮子就往院门走,边走边道:“你就这么跟你姐姐说,说兰花婶子我晓得我家阿香能有现在这样,多亏了她。阿香也常跟我提起她,我心里就念着你姐姐的情!”   她原本是想割个两三斤肉,或者买几斤糖送来。   可这样反而会给人家小禾带来麻烦。   你送肉送糖了,这让幼儿园其他小孩的家长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你是在讨好人家小禾,小禾以后会不会对阿香会更好?   再说了,如果送肉送糖,小禾很大可能都不愿意收,还会给她家退回来,平白麻烦小禾。   思来想去,周兰花还是送一篮子的八月炸。   这玩意儿新鲜,他们公社还没有!   八月炸是阿香姑姑家自己种的,吃过的人都觉得甜,有些人甚至愿意出钱买呢。   米宝眼瞅兰花婶子离去,他对着一桌子的八月炸有些为难。   挠了挠头,好半天像下定决心似的,半闭着眼睛把八月炸全部放到姐姐房间的书桌上去。   这边周兰花离开了宋禾家,另外一边宋禾也骑着自行车到达了县城。   今儿为啥来县城呢,因为今儿是陆清淮生日。   宋禾前几天问过大娃了,所以她就想着刚好趁这个日子,把那一顿饭给销了。   今儿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大娃。   大娃如今和陆清淮感情越来越好,照他自己说,如今他和他小陆哥哥就是好兄弟,改明儿要结拜的那种。   所以大娃对他小陆哥哥的生日特别上心,不但要亲自下厨,还要亲自来选菜。   宋禾不禁仰天回想一下自己去年的生日:“……”   好哇,宋大娃当时的积极性可没现在这么高!   宋禾顿时有些醋了。刚想矫情一下,说一些酸言酸语呢,宋大娃立马就反应过来,眼见姐姐脸色不对,急忙一顿表忠心。   他说出的话,差点把宋禾刚吃下去的地瓜给吐出来。   宋禾实在受不了他那股恶心劲儿,连忙捂着耳朵让大娃闭嘴。   这会儿刚到县城,大娃就抑制不住自己那份激动的心情。   他先是冲到肉铺,瞧到肉铺上空无一肉,又眼巴巴的望着宋禾。   宋禾无语,上前和肉铺大叔打招呼。   她如今和肉铺大叔是熟人啦,哪天想要哪个部位的肉,只要提前两天告诉肉铺大叔就行。   到了那日,肉铺大叔就会把那个部位的肉留下来,等宋禾来了再给宋禾。   肉铺大叔看见宋禾来就露出个笑,两排牙齿那叫一个白,和黢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他叼着根烟,手指指了指肉铺底下:“小禾来啦,我这儿只剩一块猪肺了,你要不要?”   宋禾心领神会,笑眯眯地点头:“当然要,猪肺切薄了挂些水淀粉,我拿来煮个猪肺鸡蛋汤。”   “哎,我给你装好!以后要是再想要猪肺就找我,这玩意儿我多!”   肉铺大叔蹲下身子,把猪肺放到早就准备好的袋子中,然后把袋子递给宋禾。   宋禾也将准备好的钱票快速给他,然后把袋子放在车篮子上,骑着自行车就一溜烟没了身影。   两人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任谁也没看出他们的交易。   大娃坐在后座上很是兴奋:“姐姐,我的五花肉有了吗?”   宋禾很想敲敲他的头,想让这宋大娃把激动之情收敛一点。   “有了吗有了吗?几斤呀?”大娃又催着问。   宋禾无奈:“有有有,足足两斤的五花肉!”   大娃又急切问:“那排骨呢?小陆哥哥说他喜欢糖醋排骨!”   “也有……”   “耶!姐姐你太好了,你是最好的姐姐!”   宋禾:“……吵死了,闭嘴吧你。”   大娃顿时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样。   姐弟两人买完肉后,又跑去粮站买了些鸡蛋和面粉。   宋禾基本上就成了个付钱的和开车的,大娃说个地址,她就开着自行车往那儿去。   大娃说要买些啥,她就停下掏钱买啥。   就算想不到买啥了,宋禾还得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慢慢转悠,因为宋大娃还得仔细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没买。   终于,买完一条三斤多重的鱼后,大娃发话可以回去。   宋禾原本萎靡的精神立刻焕发,坐上自行车把草帽系紧,蹬着车就往河西公社而去。   一路上大娃都在眯着眼睛哼着歌。   回公社的道路很是宽敞,两边都是成片的田野,田野上是金灿灿的稻谷,如海洋一般。   随着微风吹过,金色稻谷如同海上波浪一样,鼻尖还能闻到一股稻花香。   农历八月初一,又是一年一度的收获季节。   回到家里,大娃先是将所有食材给放好。   小陆哥哥要上工,所以他是请小陆哥哥吃晚饭的。如今这会儿,小陆哥哥恐怕也都吃饭完睡觉了。   大娃思考一下,拿了猪肺和两个鸡蛋去厨房做午饭。   米宝去给大娃帮忙了,而宋禾呢?   宋禾躺在凉棚底下的竹摇椅上半眯着眼睛,要睡不睡的。回来的路上她被太阳晒得有点发困,可那肚子却响声直叫饿得很。   突然,她的鼻翼翕动,好似一股香甜的味道。   宋禾立刻跳起身去房间看看,只见房间的书桌上摆着好几个八月炸!   “米宝,这个八月炸是哪儿来的!”宋禾兴奋地跑到厨房中。   米宝一拍脑袋:“哎呀我把这事儿都给忘了。是兰花婶子给的,她说因为她家阿香的事所以给些八月炸来谢谢姐姐你。”   这话说完宋禾就放心吃了。   这个水果里头的内瓤有些怪异,米宝是不爱吃的。   他这人对这种颜值奇怪的食物敬而远之。   大娃反而有些好奇,手上还切着猪肺,那嘴巴就朝着宋禾一直张。   宋禾吃到最后,坏心眼地把剩下一口八月炸放到米宝眼前,米宝吓得往后一仰,闭着眼睛不再看这个东西。   大娃“啊啊啊”的,嘴巴急得很,就想试试是啥味儿。   宋禾把那一块扔到大娃嘴巴,大娃眼睛顿时亮了:“姐姐,这个水果好香好甜!还软软糯糯的,吃着跟香蕉一样。”   说着就很不解地看了一眼米宝,哪知米宝脸上依旧一脸嫌弃。   宋禾哈哈笑,大概能猜到米宝心里在想些啥。   果不其然,在大娃一直喊着米宝去帮他拿一个八月炸,不停撩拨米宝时,米宝就痛苦地说了一句——   “别说了!大娃,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八月炸果肉的形状很像二百拉的大便吗!”   他好想忘了八月炸的样子,可大娃非要不停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东西,搞得米宝满脑子都是二百的粑粑!   太烦了,大娃太烦人了!   霎时间,大娃笑容凝滞。   等他缓过神后,突然干呕了几下。   紧接着紧攥米宝的衣服痛苦大叫:“啊啊啊,米宝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吃不下去了!”   好恶心!   宋禾在一旁笑得前仆后仰,丝毫不受影响。   米宝对此避之不及,大娃又吃不下去,小妹……   宋禾左看右看,突然问:“小妹呢?”   大娃和米宝一愣,米宝想了想:“小妹说是要去找俞爷爷的,可俞爷爷这会儿都到睡觉时间了,小妹怎么还没回来?”   宋禾站到厨房门口,又看了看问:“小妹是没出幼儿园对吧?”   米宝点点头:“都要吃午饭了,小妹肯定不会离开。”   那宋禾就放下心来。   思考片刻,宋禾出了厨房,拿起六个八月炸往后头俞老师那儿走去。   只是此刻俞老师他们家安安静静的,每个房门都紧闭,院子中只有水流的声音。   宋禾疑惑看了两眼,把八月炸放在他们的饭桌上。正要离开时,陆清淮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头发有点乱,脸上有些懵,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起来的。   陆清淮没忍住打了哈欠:“怎么了?”   宋禾微微着急:“我找小妹,小妹还没回去。”   陆清淮呆愣一瞬:“小妹今儿离开得早,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当时还说肚子饿,赶回家吃饼干。”   宋禾撸起两边袖子,有点被这孩子气到。   这么短短的一段路,小妹能跑到哪里去?   她想了想,快步走出去。   从幼儿园进来是一排宿舍,宿舍后头是俞爷爷们住的地方。   那在从宿舍往前走呢,是一座大山。   不过这大山远得很,得走大半个小时才能到山脚,中间还有一条河,平常山上下来的动物,根本跨不过这条河。   她估摸着小妹就是跑到这条路上去玩了。   果然!   宋禾有了六七分钟后,就在一个大石头边上看见了小妹。   小妹蹲在石头旁,也不晓得在干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石头。   宋禾叉腰:“小妹!”   小妹没动静。   宋禾皱眉:“小妹!”   小妹还是没动静。   宋禾气晕了,跨着步伐走过去:“你这孩子跟我演恐怖片呢,该回家吃饭了!”   直到她走到小妹身边,小妹才反应过来。   小妹如同睡梦惊醒一般,眼睛中还透着惊疑不定。   “姐姐啊。”她声音都是飘着的。   宋禾:“咋啦?”   就在此时,放心不下的陆清淮也急匆匆跟了上来。   他脸蛋微红,松口气:“小妹以后别跑到这种偏僻地方来,免得你姐姐担……”   陆清淮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和小妹一样蹲下,然后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的石头。   宋禾无语了,忍不住抬手一人拍一下:“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啊,逗人玩呢。”   三个人里就她不知道怎么了,搞得她心里好痒痒。   陆清淮回神转头,拉拉她衣角:“这个石头,好像是化石。”   宋禾脸上瞬间表情凝住,下一秒也蹲下震惊地看着石头:“化石?!”   小妹上手慢慢摩挲,嘴里念叨:“俞爷爷说,在亿万年前有个叫恐龙的生物,这个该不会就是恐龙化石吧?” 第88章 迟来的饭   下午, 太阳慢慢炽热。   在这偏僻的荒地中,此时蹲着好几个人。   最左边的是小妹,小妹手上拿着个地瓜,一边啃着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化石看。   从前, 宋禾觉得小妹身上没有做学问的人该有的那股吃苦耐劳的精神。   她反而有点好逸恶劳。   每天一定要睡得饱饱的才能起来, 要不然那起床气可重了。   家里条件好了后, 每天的饭菜也不能太差。太差的话她倒不至于吃不下,也不会出口抱怨。就是吃得比较少,像是硬塞下去一般。   宋禾觉得现在要是再让小妹走一遍逃荒路,她可能都会像当时刚来到这个时代的宋禾一样,宁愿原地去世。   当然啦, 这也是能够理解的事情。毕竟没有谁愿意吃苦, 就是宋禾自己,每天饭菜不好也没胃口吃饭。   只是小妹这种东西要吃好的,衣服要穿美的, 觉要睡饱的人, 今天给宋禾的观感还有些意外。   明明家里有她最爱的猪肺鸡蛋汤,她却能忍得住,拿着个地瓜在这啃。   小妹旁边是陆清淮, 这人也看得认真,宋禾想着他不是学数学的吗, 什么时候又和生物扯上关系了?   再过来就是俞许,俞许托托眼镜看得入迷, 可没一会儿被人挤开了一点。   挤开他的是钱老师。   钱老师平时实在是个很沉默的人, 她要是不说话, 一般人或许都注意不到她。   她也不爱说自己的往事, 俞老师和陆清淮平常更没提过, 似乎是有什么心病一样。   宋禾只知道她和俞老师一样是个大学教授,其他消息便一概不知。   可今天她却大概懂了,钱老师大概就是研究这方面的。   当一个人在遇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时,身上光芒完全遮挡不住,整个人就仿佛活了过来。   没过一会儿,练主任也来了。   宋禾适时退后一步,把空间让给练主任一行人。   练主任看一会儿没看懂,拉着宋禾问:“这真是恐龙化石?”   宋禾赶紧摇摇头:“您可别问我,我不知道。”   这事儿和她可没关系,别到时候谁都来问她,那她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可丢人啦。   练主任好奇:“小妹是怎么发现的?这地方偏僻得很,又不长野菜和野菇,一年半载都没人来。”   说起这个宋禾就无语:“小妹捡石头来的,小孩爱玩抓石子嘛。原本是在我家旁边捡,捡着捡着在地上就发现几块有些不一样的石头,然后就一路走到了这儿。小妹就觉得这石头有些奇怪,当年我和她提过一嘴化石,小妹就这样记住了呗。”   小妹私底下跟着俞老师学习的事儿还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即使练主任心中对此事也知道个大概。   所以此刻练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禾一眼,并没有拆穿她。   练主任来了,他们也就走。   小妹死活不肯走,钱老师也不舍得离开。   陆清淮适时道:“钱老师是古生物学教授,她对化石这一块了解颇多。”   宋禾心中哇了一下,古生物啊,这个学科她有幸听说过。   当时这个专业因为每年只有一个学生被大众所知,要不然该有很多人都还不晓得有这么一门专业。   陆清淮这么一说,练主任立刻让钱老师在这儿待着,免得他们这些外行人把东西给搞坏了。   至于其他人,当然得各干各的事儿去。   包括小妹,小妹被宋禾硬生生给拎走。   小妹这人运气就是好,捡个石头都能捡到化石。   宋禾回家的路上心中感叹,往后没准有这么一则新闻:1969年8月27号,源阳市平和县河西公社发现恐龙化石,首次发现化石的是一位叫宋苗的女孩……   只是这位叫宋苗的女孩子此刻十分生气,两只手插在胸口,嘴巴气鼓鼓。   宋禾才不惯着她,当着她的面儿把碗里最后一点猪肺鸡蛋汤倒入自己碗中,呼啦两口全给吃了。   小妹嘴巴瘪起,都快哭了出来。   她这可怜的模样丝毫没有动摇到宋禾。吃完后,宋禾擦擦嘴巴,严肃道:“往后你不管去哪儿,都得回来跟家人先说一声。今天是因为米宝晓得你没有出幼儿园,要不然姐姐又得急疯了。”   姐姐今天又着急找她啦?   小妹一愣,这事确实是她的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下一秒又想到自己现在在生气,顿时便要再度摆出生气的架势。可被姐姐这么一打断,哪里还能摆得出来?   小妹泄气的坐在椅子上,夹起一块葱油饼塞到嘴巴中,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   宋禾极力忍住笑,用饭碗挡着自己上扬的唇角,清咳两声:“你要是真想知道那是个什么化石,今晚去问钱老师就得了,干嘛非得凑在那儿?”   小妹嘴巴撅起来:“那哪能一样嘛,姐姐你总说二手消息比不过一手消息,但凡能自己亲眼见的就别听别人说。”   那可是亿万年前的生物,这次没看个够,下回还不晓得啥时候才能看到呢。   宋禾也对这个化石有些好奇,刚刚看了一眼,这个化石贼大块。   就是没咋看懂,若今天是她去捡石子,那指定就会错过了。   前段时间下雨,足足下了半个月,导致刚刚那个路段山体有点滑坡。   估计那个大石头就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从前宋禾路过那儿时也没看到过这块石头。   除了这块外,不晓得还有没有别的化石。看看钱老师那副认真专注的模样,宋禾能猜到这个化石应该还挺重要。   *   时间慢慢到了下午三点,在宋禾通知练主任时,练主任就给县里打了通电话。   没过多久,县里就派人来了。   县里来的是三个男人,为首的那位年龄偏大,后头的两个是小年轻。   有位身穿白衬衫的小年轻听到练主任介绍钱老师时,明显皱了皱眉毛。   “这不是胡闹吗,思想有问题的下放人员也能来接触这些东西!你们河西公社,这可不行,他们缺的是劳动……”   练秀安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又恢复正常,笑笑打断他道:“请问您是?”   这人拉拉衣角,脸色板着:“我叫罗技,是文化馆的。”   练秀安又笑了:“这位是钱同志虽是下放人员,但她原先是首都的古生物学教授,刚好对口,在这一方面是佼佼者。”   不给罗技说话的机会,练秀安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些啥,但我这不是迫不得已嘛。毕竟化石珍贵,我就怕化石一不小心被咱们这些外行的给毁喽!而且您放心,等到上头指示下来了,我就叫她回去。”   练秀安都这么说了,罗技便点了点头。   其他两个人没什么意见,他们都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就在此时,钱老师慢慢站起身。   她仿佛没听到后边儿的话,一心扑在石头上面,此刻眼睛也紧紧盯着前方的山壁。   练秀安好奇的顺着她眼神望过去,只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怎么了?”她好奇问。   钱老师指了指山壁:“那里有没有办法上去?”   练秀安懵了一瞬,然后点点头:“有是有,我记得旁边有一条小路可以去这个小丘上。”   钱老师摇摇头:“不是小丘上面,是山壁上。”她思考一下,又说:“能不能在山上给我接个绳子,我踩到那山壁上去看看?”   练秀安不懂了:“为什么呢?”   钱老师也不确定,她干脆快步走到山壁底下,后头的人也赶紧跟她一起过去。   即使是对她看不顺眼的罗技,在此刻也认真听她说话。   钱老师说:“我估摸着这里边儿还有点东西。”   她刚刚在周围观察了一下,这个地方的地层也是有些问题的。不过具体还得再观察,这么快得不出准确的结论。   她一说有东西,旁边的人纷纷咽下口水,不禁后退一步。   荒郊野外,这句话怪吓人的。   *   傍晚时分,太阳落下,光线也渐渐昏暗。   在山丘之上,几根绳子垂在山壁前方,绳子尾部挂着一个大铁栏,铁栏里站着的正是钱老师,以及公社里一位力气大的汉子。   底下所有人都为他们捏了一把汗,想提醒他们小心点,可又怕出声时会吓到人家。   只见钱老师和另外一个人手上都拿着个铁榔头,正全神贯注地把土层慢慢敲下来。   底下人由一开始的站着,到后来忍不住坐下。原先还抬着头看,如今脖子都快抽筋了。   那个汉子力气足,这活对他来说就是小事一桩。   可钱老师可是个老人啊,但她像是不知疲倦一般,愣是没停过,哐哐哐的声音响个不停。   终于——   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精神一震,连忙抬头:“怎么样了?有什么东西吗?”   钱老师入神地盯着土层里头看,她又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敲,敲出个拳头大小的坑来,然后就里头出现一节骨骼化石!   她眼睛骤然亮起,长舒一口气。   一旁汉子好奇问:“这就是什么化石?”   钱老师点点头,然后冲着底下人挥挥手,紧接着铁栏就慢慢往一下放。   她僵硬着腿,从铁栏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确实有东西,那里要慢慢挖开。”   练秀安忙问:“我们能挖吗?挖了后会被破坏吗?”   钱老师指了指旁边的汉子:“不会,迟早是要挖的。他挖的不错,让他带着人挖就行。”   说完钱老师便离开了,天色已暗,再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宋禾家。   小妹一直守在院子里,瞧见钱老师的身影,便想急匆匆的冲了出去。   旁边的宋禾一把拉住她:“别着急,晚上再去行吗?那里还有许多人没有离开呢,别给钱老师他们添麻烦。”   这话一说小妹就听话了。可她真的好想不懂,明明钱老师俞老师傅爷爷他们都是那么有本事的人,为什么要让他们到田里干活?   她和他们相处这么久了,也没觉得思想哪里有问题呀?   小妹蔫巴巴地重新坐了回来,整个肩膀都垮了,气馁得很。   “姐姐,你说钱老师他们还能回去吗?”   小妹小声嘀咕着,沮丧极了。   宋禾一怔,肯定地点点头:“一定会的。”   夕阳余晖在慢慢消失,黑夜重新笼罩大地。   温热的晚风中藏着一丝清凉,周围树上蝉声阵阵,偶尔能看到萤火虫穿梭在草丛里。   那一行人离开了。   大娃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菜。   米宝赶过去帮忙,小妹则跑到钱老师那里去。   没一会儿,小妹又跑了回来。   “钱老师说那里应该有一副骨骼化石,可是具体是什么还得挖开才知道。”   小妹十分兴奋,脸上红扑扑的,对于能看到亿万年前的生物万分期待。   宋禾听到是骨骼化石后期待度倒是一般,因为她在后世去博物馆看过,还不止一次。   小妹叽叽喳喳的把钱老师对她说的话重复一遍,从她话中宋禾大概能猜到那个山壁中藏着的东西,大概率就是恐龙的骨骼化石。   这在当地来说,应该算个大新闻了吧。   明儿她们这个宿舍可就又要热闹了。   宋禾想到这立刻站起身,把自个儿院子观察了一下,看到没有出格的物品时才放下心。   她瞅眼天色,也闲不下去了,干脆一起去厨房中帮忙。   只是——   宋禾走到厨房门口才看到,陆清淮也已经在厨房里了!   她大惊,连忙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在外头。见外面漆黑一片,就赶快走到厨房里来,然后把厨房门关上。   陆清淮解释:“知青今天要开会,他们都跟着江队长在大队部中,没八点回不来。”   宋禾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的?”   陆清淮又低头切蒜末:“我在干活时听江队长说的。”   宋禾:“……好吧。”   说完,宋禾打开手电筒帮忙照着。   她们家一般在下午四点多钟就开始做饭了,因为这个时间点天还是亮堂的,并且这个时候知青们也都还没下工。   可今天因为很多人从宿舍路过的原因,宋禾不让大娃提早做,免得被别人看到。   只是一直拖到现在,天都黑得透透的了,这些人才离开。   厨房窗户外,正悬挂着一轮明月。   宋禾撸起袖子,正在调炸酥肉的面糊。   看来大娃心里还是惦记着她这个姐姐的,还晓得给她做一份小酥肉。   一旁陆清淮不经意抬头,就见到宋禾的侧脸笼罩着一层暖黄的灯光。   灯光柔和,宋禾在灯光下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陆清淮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上慢慢漫起红晕,手下的动作也停了。   宋禾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得转头问:“有什么事吗?”   陆清淮眼神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收回。   他欲盖弥彰地摇摇头:“没事没事。”   宋禾嘴唇一撇,哼笑一声。   有句话叫灯下看人越看越美,就在这种环境中,不但陆清淮觉得宋禾分外好看,就连宋禾觉得陆清淮的颜值也有点惊艳。   去年他刚来那下能迅速让宋禾记着他,凭借的全是这张脸。   可经过一年的劳作,这人颜值明显下降了一些。而且经过一年的相处,宋禾也对他的颜值免疫了许多。   但在此刻,在灯光的滤镜之下,陆清淮颜值好像回春了!   他是洗完澡来的,头发还有些微湿,额前碎发一缕缕。   陆清淮脸上的眉眼处十分吸引人。   眼睛就是心灵的窗户,宋禾就觉得他的眼睛很干净很清澈。要不是听他说过他家里的那些事,宋禾会觉得他是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并没有经历过很多黑暗的事情。   他的睫毛如羽翼一般,灯光使得它投下一圈黑影,黑影正在颤动。   再往下就是优越的下颌线了。   陆清淮给人一种温润感,就是因为他的下颌线真的很柔和。明明棱角清晰,可从正面看着就是觉得很柔和。   宋禾很喜欢这一点,她要是能找到百分之百有把握动手的医生,保准愿意整个同款下颌线出来!   再有,他现在身上穿的是宽松的白色短袖,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但是两只手臂露出来的部位又强健有力,肌肉线条十分顺畅。   宋禾关注了一年多他的脸蛋,这还是头一回观察他的身材。   单瞧他的手臂,宋禾就能猜出来他也不是一个摸着有肉感的人。   还记得他刚来河西公社那阵子身子板看着确实单薄,可如今看着却健壮许多。   就如同陆清淮盯她一会儿,她就能感受到一般。被宋禾盯了这么久,陆清淮也不可能感受不到。   他觉得那股视线越来越灼热,像是能把他身上烧出个洞出来。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抬头,便与宋禾眼神对视上。   刹那间,他觉得身上通过一阵电流,酥酥麻麻的,使得呼吸骤然停顿,把大脑冲击得毫无感知。   一旁认真做菜的两个小孩,终于发现了大人的异常。   米宝眨了眨眼,视线在姐姐和小陆哥哥之间来回移动。   大娃眼神中则充满不解,只觉得两个人有一种异常感。   在小孩的注目下,宋禾脸不红心不跳地收回目光,独留陆清淮在那儿心脏加速。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宋禾身体中也分泌了荷尔蒙,呼吸仿佛也急促那么一秒。   这很正常,一个活色生香,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完全长在你审美点上的男人站在你面前,并且他之前还跟你告白过,这心中有触动很正常。   只是宋禾心里有些罪恶,她感觉自己有点坏。   她不想回应陆清淮的感情,可心中对他的感情又好像有那么丢丢窃喜。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宋禾竟然有些想不通。   大娃做菜速度很快,红烧肉在家里时就提前用炉子焖煮下去了,此时已相当烂糊。   小酥肉也炸完一会儿,依旧酥脆,但没有那么烫嘴。   还有一碗酸辣豆腐鱼汤,鱼只用了鱼头。鱼身腌制过后裹上面粉,用小酥肉剩下的油也给炸了一遍,然后放到醋汁中浸着。   大娃从一道糖醋排骨中推测出来他的小陆哥哥应该很爱吃糖醋味,所以今儿准备了许多带酸味的菜。   大娃还沾沾自喜呢。   因为姐姐也爱吃酸,只不过姐姐酸辣,小陆哥哥是酸甜,那他今儿就可劲逮着“酸”做就好。   除此之外,还有两道青菜。   一道是黄瓜炒鸡蛋,一道是山药炒木耳。   最后一道陆清淮喜欢吃的糖醋排骨也已经做完,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糖醋排骨是个什么颜色,可却能闻到那股诱人的醋酸味。   因为怕给傅爷爷他们带来麻烦,所以宋禾没有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今儿依旧是把一部分的菜用碗装着,然后送到破房子中去。   宋禾在米宝去送菜前叮嘱道:“你待会儿跟爷爷们说明天可能会有很多人来,让他们该收的得收好。”   米宝点点头,端着一个托盘稳稳走去。   等他回来后,就到了开饭的时间了。   宋禾肚子早便饿的呱呱叫,不仅是她,其他三个人也是如此。   陆清淮还是做了一下午的事,从中午那顿后就没吃别的,这会儿简直前胸贴后背。   一大桌子的菜满满当当的,大娃特别兴奋,端着他的专属搪瓷杯子,喝一口绿豆汤脸都要兴奋的红了。   此刻没人再去客气什么,干个杯说声生日快乐后,纷纷拿起筷子狂吃。   宋禾手疾眼快地夹起一块红烧肉,红烧肉外层裹着酱汁。它应该是油润红亮的,可在昏暗的环境下宋禾看不出来。   但吃到嘴巴的那一刻,红烧肉独有的肉香在齿尖绽放,咸香中带着微甜。   最关键是大娃还放了酒糟!   也不晓得这人从哪里拿了点酒糟来,把红烧肉最后一点肉腥味都给掩盖下去,把肉香极大程度的给提了出来,甚至还赋予了红烧肉一点点的酒糟香。   一口红烧肉一口米饭,宋禾不自觉的就干掉半碗米饭。   再看看其他人,吃得比她还快!   特别是几个男生,碗里的米饭都快见底了,桌上的菜也没少吃。   看得出来陆清淮确实很爱吃糖醋排骨,他碗旁边的骨头是最多的。   不过就是有个很奇怪的点,宋禾发现他吃糖醋排骨竟然可以不需要直接上手,用筷子夹着排骨也能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   有些骨头并不是正宗地排骨诶,不少是排骨头,难啃得很。   小妹则格外偏爱小酥肉,这也是宋禾爱吃的。于是两个人就互抢,咬到花椒了都没空吐出来。   米宝大娃啥都吃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爱的。   宋禾最后快见底的米饭浇了几勺鱼头豆腐汤,鱼头豆腐汤还热乎着。这大热天里,酸辣味吃下去整个身体都冒出了汗。   她吃过晚饭后迫不及待地坐到凉棚里疯狂扇扇子,自己傍晚可是洗过澡的,可别出了太多汗。   今夜满天繁星,空气也渐渐凉爽下来。   米宝嘴里饭还没彻底咽下,他像个幽灵似的飘到宋禾身边。   宋禾准备喝水:“干啥?”   米宝开门见山:“姐姐,你喜欢小陆哥哥吗?”   他声音极低,饭桌上的人听不到。   可却听到了宋禾疯狂的咳嗽声。 第89章 恐龙化石   宋禾着实被米宝这番话吓到!   这小屁孩才几岁的年纪, 竟然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米宝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米宝在月光下也眸子黑亮,睫毛扑闪扑闪的,满眼都是好奇。   他认真轻声道:“姐姐你要是喜欢陆清淮那就喜欢吧, 我都帮你了解过了, 小陆哥哥没有其他要好的女同学。小陆哥哥也勤快, 他的房间很干净,地下没有土块,枕头上都没有头发。不过小陆哥哥好像没钱,但这也没关系,小陆哥哥有手艺, 他再不济可以给人家修收音机赚钱。”   宋禾听米宝说的话脸都黑了, 没忍住啧一声,身体一转把脸侧开。   “哎呦我滴妈!”宋禾对于米宝这番言论简直没眼看,无奈扶额, “咱就是说, 米宝你这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米宝不服了,挺直胸脯:“姐姐你别小看我, 我不是小孩了,这些事儿我都知道。而且你先前老说我们要进入青春期了吗?”   是姐姐说的, 进入青春期的小孩就不是小孩了,而是个大人!   所以姐姐可别想糊弄他, 他既然是个大人, 就不能再躲在姐姐的背后, 而且得站在姐姐前方保护姐姐。   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米宝觉得姐姐就得一直开心着, 不能受到伤害。   月光柔和,月华洒在大地上。   几缕皎洁的月光透过炮仗花,落在凉棚底下,月光仿佛带了些炮仗花的气味。   宋禾嘴角抿紧,瞥米宝两眼,发现这小孩是真把这事儿放心上。无可奈何,只能将这件事对他掰扯清楚。   她看了看房间门口,摇动蒲扇低声道:“首先不是姐姐喜欢你小陆哥哥,而是你小陆哥哥喜欢姐姐。这是个大前提,很重要的。”   米宝点点头:“这我知道。”   他早看出来了,小陆哥哥这人不会藏事儿,好多次偷偷看姐姐都被他发现过。   不过,所以呢?   “所以,你刚刚第一句话就说错了。反正姐姐现在、当下,并没有对你的小陆哥哥有任何男女之间的特殊喜欢。你要说好感,那或许还真有,喜欢是没有的。”   宋禾这番话米宝听得懂,他点了点头。   原来好感并不等同于喜欢。   宋禾和米宝说话就是省心,这孩子不抬杠,理解能力还强。   她干脆坐直身体,凑近米宝继续道:“第二就是你别去拐弯抹角地打听你小陆哥哥有没有要好的女同学。一是因为姐姐不需要,二是因为这事儿也很不礼貌。男女之间呢,并不是只有爱情的。嗯,姐姐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或许你以后就明白了。”   米宝懵懵懂懂:“也有友情,就比如我和小雨。班里老有人说我帮她削铅笔是喜欢她,但我真不是喜欢她。”   他座位附近几个同学的铅笔基本都是他帮忙削的,米宝在学校课间休息时没啥别的爱好,觉得削铅笔远比在操场上抬腿对碰来得好玩。   可他帮小胖小强几个人削铅笔就没人说,一帮小雨削,就有人起哄。   宋禾欣慰:“对啦,咱们米宝真好。正常的普通男女关系并不是需要避讳的,所以你小陆哥哥可以有自己的女性朋友,就跟姐姐也可以有很多男性朋友一样。”   米宝顿时有些不自在,忙问:“那我要去给小陆哥哥道歉吗?”   宋禾脸色瞬间僵硬,几秒后快速道:“算了,以后记紧别轻易去打探人的隐私就好。”   你这么去道歉,尴尬的可是我!   他们外头在讲着悄悄话,此刻饭桌上大娃也一直缠着陆清淮说话。   只是陆清淮有左手不停地摸着口袋,时不时又看向门外,和大娃说话时也心不在焉的,似乎是有啥事要干。   若此刻跟陆清淮说话的是米宝,他就指定能观察出来陆清淮心思已经不在桌子上了。   但大娃讲得正上头,旁边又有小妹时不时给他捧一嘴,他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大娃一只手拿着一块糖醋排骨,兴致勃勃说道:“小陆哥哥,你说我上初中了,我是不是得先凶一些,这样才没人惹我?”   不等陆清淮说话,他灿亮地眼睛又紧紧盯着陆清淮继续道:“还有还有,我到时候要让大家都喊我大名,可不能再喊大娃了。要不上了初中后,那些同学依旧得喊我大娃。”   这事儿他在心里惦记了很久。   反正姐姐可以继续喊他大娃,但其他人就得喊他宋跃!   想到这儿,大娃哎一声,叹了一口气。   少年不知大名好诶。   等到了初中,想改都改不过来。   陆清淮在当下这种年代就机智领悟出“嗯嗯嗯”和“啊啊啊”以及“对对对”的大法。   大娃越说越兴奋,说得嘴巴都快干了。   等他端起水杯要喝水时,坐立不安的陆清淮才找到机会站起身。   他眼疾手快地整理碗筷说:“吃完了是吗?我收拾碗筷。”   大娃想说他还没说完呢,可瞧着小陆哥哥在整理桌子,他又立刻赶走他:“我来我来,小陆哥哥今儿你生日,你是客人,哪能你来整理呢?你坐着休息吧。”   米宝被大娃蠢得直摇头,人家小陆哥哥明显就是转移话题呢,他这是不想再和你讲话啦!   今天碗多,米宝和小妹也得一块儿去厨房洗。   三个小孩十分利索地把桌子上的碗筷整好,然后将碗放在托盘上。大娃和米宝端着托盘,小妹则拿着手电筒帮忙照路。   院子中,又只剩下宋禾和陆清淮两人。   夏日不但有蝉声,还有青蛙声。   晚风把炮仗花吹得摇摆,带来些许凉爽,使得听到这些声音时也不觉得烦躁。   陆清淮在院子内站了一会儿,眼瞅着他好像有啥事儿,宋禾便把米宝刚刚坐的椅子拍一拍,示意他有话坐下说。   他慢慢坐下,好像在纠结着什么,磨蹭半天才从左边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宋禾眨眨眼:“啥啊?”   手电筒被小妹带走了,凉棚下可有些黑,她是真看不清楚。   宋禾怀疑自己因为经常在煤油灯下看书写字的原因,眼睛已经有些近视了。   陆清淮手伸近一些。   她也凑近,疑惑一瞬,然后惊讶。   宋禾忍不住从他手心拿起这个手表,震惊问:“这又是你修的?”   刚刚两人有瞬间的触碰,陆清淮握住酥麻的手心,轻轻嗯了一声。   手表是他花费四块钱买来的,又花了一元钱买零件,修了一周才修好。   在黑暗中宋禾看不清手表具体是个啥样,但是把手表放在耳边,却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自己那莫名有些变快的心跳声。   她拿着手表问:“你这不会是想送给我的吧?”   陆清淮点点头,黑暗给了人勇气,他眼神没有躲闪。   宋禾就奇怪:“你哪来的钱?”   她记得他挺穷的,有一阵子差点饭都吃不上,得傅爷爷他们资助来着。   陆清淮解释:“我跟县城里的手表修理师傅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好的,宋禾懂了。   一个提供资源,一个提供技术。   修理师傅修不好的手表都让他来,修好后再卖出去,然后分账。   恐怕还不仅有手表,就连收音机也修。   这样一算,其实能赚不少钱。   宋禾心中大概算一下,问道:“你这事儿干了有多久?”   陆清淮想了想:“有四个月了。”   “那就是从四月底开始做的?”   陆清淮点点头:“对。”   这份来钱方法他琢磨了许久,也认真寻找过合作对象,平时更是小心。   他总觉得,不能一穷二白的去追求人家。   宋禾心中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把这手表带在手上。   陆清淮正高兴时,又听她说道:“我收下了,这个手表我确实有用。但是钱还是得给你,你给我个原价吧!”   等明儿她也送个东西给他,刚好就可以把修理手表的工费给抵了。   陆清淮想说他不要钱,但这话在嘴里憋了憋,怕说出来宋禾干脆不要手表,于是点点头。   宋禾高兴:“几块钱?”   陆清淮闷声:“四元。”   宋禾诧异:“你没骗我吧?这么便宜的吗?”   “……真没骗你,就是四块。这块手表收来时省城都没法修。”陆清淮无奈说道。   宋禾信了,这人不会说谎话,他要是说谎话指定说得躲躲闪闪磕磕绊绊的。   想着跑到房间里给人拿了四块出来,塞他手里,夸赞道:“你真是厉害。”   果然啊,人就得有一门技术。   有了技术,不管到达什么样的境地,总能挣一条出路出来。   陆清淮被她夸得心中高兴,犹豫两下嘴角微扬:“那我,那我走了?”   宋禾挥挥手:“好的,明天见。”   陆清淮:“……好,明天见。”   说完陆清淮不舍地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完全不再控制,彻底上扬。   *   第二日。   不出宋禾所料,今天果然有许多人来。   在她睡回笼觉时,就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有人经过。一波一波的,偶尔还能听到惊呼声和说话声。   她睡眼惺忪,揉揉眼睛。   掏出枕头底下的手表,发现已经八点五十多分了,于是推推一旁的小妹。   这个手表陆清淮修得很好,外边可能用了什么东西洗过,洗得跟个崭新的手表差不多。   手表走表准确,也不会灰蒙蒙的,放在光线底下还能反光,愣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块才刚用了几个月的手表。   小妹伸着懒腰起床,想到今天要挖掘那块地方,难得没有磨蹭。   她飞速跳下床,换好衣服吃早饭,然后急匆匆往发现化石的地方赶去。   宋禾吃过早饭后也跑去看热闹。   今儿明显来了几个懂行的,他们戴着眼镜,手上拿着本子,蹲在那个大石头前眼睛都不肯移一下。   宋禾刚到那时,还听到那几个被县里请来的专家死活闹着要见钱老师。   “我就实话实说了,钱老师是业内前辈,我懂的没她多。她在这儿,我不敢班门弄斧。”   “钱老师在这里,找我们干啥?我们心里即使想啥,我不敢说出来,生怕说错了丢脸!你们还是快把钱老师请来吧!”   那几人身上都有点倔劲儿,特别是那个高个子,跟个愣头青一样。旁边人都说钱老师目前处在下放状态,他非得一口一个“我们都不如她”、“她在这请我们来是让我们丢脸的吗?”、“你们这群人啊,错把珍珠当鱼目!”   只是其他人真就不能反驳他,因为这愣头青有点来头,在场革委会的人都不敢跟他大声说话。   最后负责人无奈,只能让人把钱老师找来。   宋禾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怕被人说嘴,干脆拿个木头一起帮忙撬土层。   好几天过去,这个原先偏僻的地方好似成了热火朝天的工地。   除了那个疑似恐龙骨骼化石的东西才没被挖出来外,其他石头都被陆陆续续地运走了,运到哪里也不晓得。   终于——   在八月三十一号这天,这个巨大的、壮观的恐龙骨骼化石出现在人们眼前。   站在山壁之下,抬头望着山壁,有一个大型恐龙骨架正立在其中!   经历过亿万年,他们似乎还能从这残留的骨架化石中窥见恐龙的威猛。   所有人在此刻都被这副骨架化石给震撼到,被大自然的神奇能力给震撼得失语。   宋禾带着大娃几个站在最前排看,这种真实的大型骨骼化石以后可再难看到。   大娃几个小孩看呆了,眼睛都不舍得眨。   宋禾看着他们,突然弯下腰:“你们就在这儿看,记得站到角落去,姐姐有事去幼儿园一趟,等会儿回来。”   大娃三人看都没看她,眼睛直直注视着前方,嘴巴微张,点了点头。   宋禾又和负责人交涉一番,又请小柴帮忙看着三个孩子,然后急匆匆赶回幼儿园去。   幼儿园里小孩们正准备回教室上课,宋禾忽然把老师都叫了出来。说几句话后,紧接着又把小孩们集中在小操场上。   宋禾站在台子上,下边儿的小孩便立刻安静。   她指了指幼儿园后边的方向,说:“大家还记得老师曾经说过的一个叫恐龙的动物吗?”   “记得!”   小孩兴奋举手回答。   自从幼儿园没讲孙悟空后,讲的便是海里的鲸鱼,草原上的狮子,还有远古的恐龙。   小孩们是真没听说过恐龙,得知这世界上竟然有这种生物后,他们都想去见见。   可自从知道恐龙灭绝,并且知道灭绝是什么意思后,不少小孩都哭了一场。   好多家长第二日送小孩来上学时还笑呢,笑话自家小孩昨晚一直说梦话,喊着“要恐龙”!   所以此刻小孩们知晓就在幼儿园后边挖出一副恐龙时,几乎所有人沸腾起来。   宋禾拿着个锣鼓,让一个老师带一队小孩,带着他们朝着宿舍方向进发。   大地广袤无垠,人间沧海桑田。   远方山峰连绵不绝,青翠的树叶四季不落。   一个队伍在乡间小路上慢慢移动着,小孩儿们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小禾老师说话。   “在咱们地球上第一个人还没出现时,恐龙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恐龙和我们一样,也有四肢。四肢是啥?就是双腿和双手。然后呢,他们还有长长的尾巴!你们即将看到的恐龙,就有一条长长的灵活的大尾巴!”   “他们有吃肉的,有吃草木的……”   鱼儿插话:“就是吃荤吃素,我娘吃荤,我奶吃素,她们和恐龙好像啊!小禾老师,她们是恐龙生的吗?!”   宋禾:“……”   其实比喻和联想不能这么用。 第90章 机会来临   早晨时分, 太阳还没晒到这条小路上来。   小孩们活泼稚嫩的声音慢慢传到前方人的耳朵中,让人不禁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个小孩朝着他们而来,小孩们叽叽喳喳的,在问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小禾老师, 恐龙也要像母鸡一样孵蛋吗?那恐龙蛋有多大呢?小恐龙出壳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吃虫子?”   “还有还有, 现在还有恐龙蛋吗?我好想找到恐龙蛋, 把它带回家哦!”   “星星你是想把恐龙蛋带给母鸡吗,这样母鸡就能把恐龙蛋给孵出来。”   “太笨啦,恐龙都成石头了,那恐龙蛋也一定成了石头!”   宋禾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所幸目的地到了, 她赶紧指着前方山壁:“快看!”   “哇!”   “哇塞!”   “恐、恐龙!”   前方的小孩们目瞪口呆, 他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被这副巨大的恐龙骨骼化石吸引了目光。   后边儿的小孩很急,他们大喊:“我也要看, 快走, 快往前走!”   说着,许多小孩都冲了上来,队伍瞬间乱了, 老师们都无法维持秩序。   宋禾赶紧轻敲锣鼓,将前方的小孩全部引到空地上。   她大喊:“大家排队站好, 按照平日的队形站好。再乱糟糟的,就全部回幼儿园去!”   要回幼儿园去的这话吓到了小孩们, 他们纷纷按照平日活动课的队伍站好。   周围不少大人饶有兴致地站在周围看小孩, 有几个大人还上前跟小孩搭话。   因为河西公社出了一具几乎完整的恐龙骨骼化石, 所以县上不少人都来到这儿看看。   其中那位头发斑白, 个头颇高的老人就是县上的教育局局长。   他发现这个河西公社的幼儿园小孩还真挺听话的, 老师让排队,队伍没一分钟就排得整整齐齐。   而且也很积极,他们问题一个一个跳出来,想法天马行空,连几个老师都答不上。   小孩儿们看到这么大只的恐龙骨架脸蛋都激动红了,攥紧小拳头,十分想爬上去亲手摸摸恐龙。   甚至站在最前一排的安安都快哭了,这孩子自从性格扭转过来之后,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以前半声不吭,被打了都不会哼一句。   现在是风吹了眼睛,也要哭。摔倒在地上啥伤没有,也得哭。   最关键的是,他听人说惨事时要哭,看到人受伤了要哭,就是人哭他都要跟着哭!   每周一例行升国旗时,这个小孩是哭得最狠的,常常把宋禾搞得很无语。   淑华婶子被儿子的转变搞得老愁了,生怕儿子长大后这个毛病还改不过来。   如今安安又解锁一个新哭法,那就是心灵受到震撼,也得哭。   宋禾原先还会安慰,现在只会默默从他口袋中掏出他的专属小帕子,然后塞到他的手上。   鱼儿没忍住拉着宋禾:“小禾老师我们能去上面看看吗?”   宋禾拒绝:“不行哦,咱们站在这里看就好了,这里也能看得到呀。”   说着,宋禾慢慢走到队伍中间,然后开始介绍恐龙。   从前她只向小孩儿们说过恐龙是这个世界的霸主,如今倒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说一些其他方面的知识。   “恐龙因为体型大,一般生活在比较开阔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需要有水有食物对吧?因为恐龙们也得像小朋友们一样喝水吃东西。”   “所以呢,咱们这个地方以前没准就是个大森林呢。或者是个大平原,大平原旁边应该还有一个巨大的湖……”   宋禾在这边像导游一样说着,有些人也围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又回答一下小朋友的问题,其实他们的问题也很有趣。   有人问,恐龙都是在地上跑的吗?   这话一说,旁边有个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有一个专家却摇了摇头。   不过这个问题宋禾知道答案却不懂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还不晓得这个时候,有没有发现鸟角龙奇翼龙这些会飞的恐龙呢。   又有小孩坚持不懈地问原先的问题,一直重复着恐龙妈妈是不是像母鸡一样孵蛋。   宋禾心想应该是这样的,可这个结论目前还没出来,那个发现恐龙似乎在孵蛋的山洞还没被发现。   她干脆转移话题,边转悠着边说:“小朋友们能不能想想看,咱们现在还有哪些动物和恐龙有点像呢?”   小孩儿踊跃回答。   有说大老虎的,有说四脚蛇的。   四脚蛇就是蜥蜴,恐龙有个别名就叫恐怖的蜥蜴。   他们的思维不受约束,反而能误打误撞猜到有着恐龙血统的动物。   比如说鱼儿,他就猜了鸟。   他就觉得恐龙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不会飞?   而且恐龙是下蛋的,鸟也是下蛋的。   那么恐龙一定会飞,所以现在天上的鸟绝对是恐龙的后代!   他不停把自己得出的结论嚷嚷出来,旁边小孩听了笑他,可宋禾听了心中却很佩服。   他还真就瞎猫碰到死耗子,猜对了哎!   关键人家就猜得有理有据,使得一旁的钱老师都不由得看向他。   宋禾摸摸他头发:“鱼儿很抱歉哦,老师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得等你长大了,你去研究解决,到时候由你来告诉老师,好不好?”   鱼儿眼睛倏然亮起,兴奋地直跳:“真的吗?小禾老师你觉得我真能去研究吗?”   宋禾肯定地点头:“当然啦,到时候你天天都能看到恐龙,你要是想摸,也能让你摸个够。”   能天天摸到恐龙诶。   这是一件多么酷的事情,鱼儿整个人轻飘飘的,都想到自己以后就像山壁上的那些人一样,可以使劲儿摸恐龙。   鱼儿甚至兴高采烈的说:“小禾老师,我以后还得抱着恐龙睡觉,天天抱!”   这话一说,周围所有人都哈哈笑了。   而那位教育局的唐修远唐局长,不由地把目光移向宋禾。   是他一力主张要在县城里办个幼师培训基地,要源源不断地产出优质幼师。   唐修远认为有时不仅得会照顾孩子,各项知识也得懂一些。   这几年他走过好几个省,好几个市,他调查过无数家幼儿园,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幼师和一般的老师不同。   比如说小学和中学的各科老师,他们必须要在本科目知识上做到粗略地精通,他们的学习在于深度。   而幼师呢,唐修远认为更在广度。   他并不看重幼师给小孩儿们教了几个字,让小孩们学懂多少以内的算数。   即使小孩一字不识也不要紧。   可她们一定要教给孩子良好的品德,培养孩子良好的习惯,引导孩子发现世界与认识自己。   她们是孩子的启蒙老师,他们必须拥有足够广的知识面,这样才能支撑孩子去认识这个世界。   这种老师难找,有这种能力的人怎么会来当幼师呢?   可唐修远又认为这个培训基地要做就做得最好。   那些个光会用竹鞭子教训孩子的,把幼师这项工作当成保育员的人他都不收。   因为他的高要求,导致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这个县立幼儿园也就一直没建立好。   唐修远倒是记得这个女孩子,她当初好像还上台发言过,就是第一个提出来要把幼师专业化的人。   而且有一本教材还是从她手上流传出来的。   当时他也找人去了解过她,可秘书跟他说这姑娘才高中毕业,而且没有经过系统的学校学习后,他就放弃了。   没想到原来是自己有眼无珠,还真就看轻了人家!   一个人的知识底蕴是怎样的,在平常的聊天中,大概就能听得出来。   一位幼师,能不能管得住孩子,能不能让孩子服气,能不能让孩子敬爱,从孩子对她的态度上也能看得出来。   唐修远就发现,这群小孩没有一个不听这位小禾老师的话。   她让站好就站好,她让别吵就不吵。   她手上的锣鼓轻轻一敲,所有小孩就规规矩矩地不说话了。   可小孩怕她吗?好像也不怕,反而十分亲近她。   唐修远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这位小禾老师。   *   说实话,宋禾还真不晓得那天教育局局长也在现场。   所以当练主任对宋禾说,唐局长找人了解她时,宋禾真有一瞬间的愣神。   而此刻,县城的一间办公室中,唐修远就坐在椅子上听着秘书打听来的消息。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面露好奇问:“所以说这个宋禾如今是党员?”   江秘书纠正:“是预备党员。”随后解释道:“这位宋禾不是一般人,在干幼师的同时还担任着广播员,可瞧她的记录,这人似乎还担着公安一职。”   说完,把一个文件交给唐修远。   唐修远简直迫不及待地打开看,越看脸上表情就越惊愕:“嘶,上次那桩大案还有她的影子在呢!”   江秘书点点头:“您还记得七年前河西公社的拐卖案吗?当时人贩子就去了公社和李家村,李家村当时全村人都在看电影,可小孩愣是一个都没被拐走。我前两天去了解了一下,说是宋禾当时经常会给小孩举办防拐演练。如今又有什么防火防震演练,基本都是一个月排一次。”   “在走访时我也了解到,宋禾比较注重与家长沟通。平常要是幼儿园的小孩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通知孩子父母。她跟孩子父母的关系也比较好,走访过的家长都表示对宋禾十分满意。”   唐修远头轻微点动,又缓缓拿起茶杯,翻动文件细细查看。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唐修远这才看完。   等唐修远看完了,江秘书又把桌子上的另外一个文件给他。   他介绍道:“这是宋禾开办的一些较为新颖的课程,您瞧瞧。包括劳动体验课、还有前几日的课外实践课,甚至还有几节实验课。”   唐修远这次点头的幅度加大不少。   原来人家前几天带着小孩看恐龙化石并不是一次特例,这种户外课也不是头一次。   像之前还有什么看火车,看制造拖拉机之类的户外课,课程内容十分丰富。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只有这样,孩子们才能开阔自己的眼界。   唐修远思考一阵,对江秘书道:“这个幼儿园可以开始筹备了,不管是场地还是教材你都得亲自一手抓着。再有就是先去跟宋禾沟通好,别到时候突然之间通知人家,把人家招来了让河西公社幼儿园那边措手不及。”   江秘书点点头,临走前又问:“编写教材的事儿能让宋禾参与进来吗?”   唐修远轻轻瞥他一眼:“那要不然呢?国内可没有教材,咱们现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既要让那些大教授参与,也得让在一线工作的幼师们参与。”   江秘书懂了,立刻出门做事。   河西公社。   三个小孩前几天上中学去了,宋禾怕他们不适应还担忧了几天,可发现三个小孩依旧吃嘛嘛香,饭桌上更是一直讨论着初中的事儿,有说有笑的,宋禾就放下心来。   刚想休息休息,就碰到练主任跟她说的这事儿。顿时间,宋禾就没心思休息了。   她回到家后一直思考着这位唐局长是个什么意思?   可再猜也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反而困扰了宋禾一个上午,她干脆就强迫自己别去想这件事,把它抛诸脑后。   进入初秋,可天气依旧炎热。   初秋是开学季,幼儿园中走了一批小孩,又进了一批小孩。   小晴这些老师都历练出来了,即使没有宋禾在,她们也能把开学的事情完成得很好。   宋禾觉得她就算是离开幼儿园,这些女孩儿们也能保持着这个水准,一直把幼儿园运行下去。   所以这几天,宋禾工作有些清闲。   平日写写稿,到点就去广播站上班。   空闲时再为练主任写写资料,替狗娃子修改修改故事,帮阿香点评一下她的画作。   所以其实工作不忙,宋禾也能把每天的生活过得无比充实。   只是这天早晨,久未见面的邮递员小杨又给宋禾传了一个大惊喜。   “叮铃叮铃——”   宋禾正在房间给郑秀秀写信,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车铃声。   她赶紧出门,就看到门口的人是小杨。   宋禾疑惑:“小杨有啥事儿吗?”   小杨脸上有些激动:“小禾你可真能教小孩。往常是你常上报纸,如今连你家小妹都上报纸了。”   宋禾怔住,瞬间呆若木鸡。   “哎,醒醒神啊!”小杨拿起报纸挥了挥。   只见宋禾捂着嘴巴飞快接过,迅速翻开,瞪大眼睛认真看。   “真的!”   “这死孩子怎么不跟我说!”   宋禾眼瞅着报纸上写着小妹接受了采访,还拍了一张她站在山壁恐龙骨骼底下的照片,眼睛笑眯眯的,像个小月亮一样。   她赶紧一字一句地看过去,心中那是又激动又自豪又生气!   小妹没跟她说啊!   小妹真没跟她说!   小杨哈哈笑:“你家小妹古灵精怪的,指定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说着小杨又蹬骑自行车:“对了,你们公社是不是有个叫陆清淮的人?”   宋禾惊讶抬头,谨慎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小杨指了指信袋:“我这里有他的一封信呢,得交给他。”   这……   宋禾犹豫:“可他是下放人员,怎么能从你这里收到信?”   陆清淮确实没犯什么思想上的错误,听他说当时那些人想抓他把柄都抓不到,只能任由他自愿下放。   人家怎么说也是俞许夫妻养大的,明明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却将你好好养大。在这种关头,要是跟人脱离关系,那就是畜生也不如。   陆清淮自愿跟人下放,即使是下放俞许夫妻的人都高看他一眼。   再者就是陆清淮原生家庭根正苗红,他爹妈即使再不管他,可人家的根也在他们这儿。   他爹妈是根正苗红的阶级,他自然也是根正苗红的阶级。   因为这些原因,陆清淮自由度比一般的下放人员高了许多,但怎么也到不了与人随意通信的地步吧?   小杨笑了笑:“这我就不懂了,不过他这封信倒是有点来头。我寻思着他即使是下放人员,估摸着很快都得翻身。”   宋禾心中愕然,指了指房子后头:“他就住在那,不过他这会儿在上工,人并不在家。”   小杨想想便道:“那我把他的信先放你这,等你帮忙交给他一下可以吗?”   宋禾直点头:“可以可以。”   说着,又把他的信递过来。信封极厚实,里头也不知道装了几张纸。   小杨又在宋禾这儿喝了口水,随后骑着自行车离开。   宋禾强忍自己不去看这封信是从哪里寄出来的,赶紧把信封写字的那一面朝下放,放在桌子上。   来到房间中,宋禾又将报纸左翻右翻,这个报纸还是省报。小妹这篇采访独占一个版面,拍着她正脸的照片就挂在右上角处,明显得很。   里头小妹的发言也很睿智,其他人看着觉得很睿智,宋禾看了只觉得满满写着“装逼”二字。   这丫头在故意炫技呢!   现场钱老师带着几位专家在讲解恐龙骨骼化石时,小妹就在旁边一直听着。   等到了晚上,小妹又特意去向钱老师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可以说如今这孩子对恐龙的了解程度,比宋禾还会更深一点。   而小妹在这篇采访上,似乎是对这些知识信手拈来,里头的专业名词一套一套的。   字里行间中,宋禾能看得出来记者与编辑对她的那种无形夸奖。   比如其中着重介绍了宋苗这个小朋友刚小学毕业,才是即将上初中的年龄。   还有着重说明了宋苗说的很多话被场上专家认可。   最后还花费了一大段内容来表示我国乡下儿童教育很成功!   要是不了解小妹的人,真的能被她唬住。   可宋禾是谁?是一手把她带大的老姐。   小妹撅屁股想放个什么屁她都知道,哪能看不出来她说的这些话就是想让人家夸奖她。   宋禾已经能想象得到,小妹到时候拿着报纸炫耀的嘴脸了。   小妹或许就是故意不告诉她的,然后再给她一个惊喜暴击。   只是万万没想到小杨先看到了这份报纸,并且因为要送陆清淮的信,顺路给她带了一份过来。   想到这儿,宋禾把报纸翻到采访的那一页,然后把报纸放在饭桌上。   想想到时候小妹的脸色,宋禾就不由得笑出声来。   房间里还有她写给郑秀秀的信,宋禾匆匆写完,然后开始整理要寄给秀秀的东西。   郑秀秀写信来说她怀孕了,寄信那会儿是怀了两个月,现在估算一下,她此刻肚子已经三个月了。   宋禾很为她高兴,因为这一年多以来,在郑秀秀的每封信中,宋禾都能看出她的生活幸福美好。   即使是有写一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可也是以八卦的口吻去写的。   宋禾想了想,把家里晒的一些野菇、自制的腊味,以及大娃做的各种酱和小菜给她装在一起寄过去。 第91章 前路光明   烈日灼灼, 快至午时。   公社中学下课时间要比小学更迟,宋禾若是闲着就会把饭先做好。这种回家就有饭吃的待遇,把三个小孩美得嗷嗷叫。   前几日郑秀秀寄了许多辣椒来, 他们部队那的辣椒比平和县的辣椒更够劲, 吃着也香多了。   宋禾自从来了这个年代后, 就再没吃过这么猛的辣椒。所以前两天还有些不适应,一家四口人轮流往厕所赶。   可吃了几天后, 要是不吃嘴巴又有点淡。   她昨晚炒菜就没放辣椒, 吃饭时感觉都没平日那么香了。   特别是米宝, 在这么艰苦的年代, 米宝竟然有一些挑食属性。   以前隐藏的极好, 或者说他自己克制得很好, 宋禾都没发现。   米宝不爱吃青菜, 特别是绿叶菜,如果可以他碰都不想碰。   以前他吃饭时,最多加夹三筷子的绿叶菜, 再多他就不吃了,宁愿吃白饭都不配菜。   可前两天宋禾炒青菜时放了两根辣椒, 这一大碗青菜米宝一人就吃了半碗, 这才让宋禾发现他挑食的毛病。   这会儿空间里还有一块里脊肉, 宋禾干脆就搞个水煮肉片。   嗯,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配菜放到一锅煮,那么她这顿饭洗一次锅就好啦!   在怎样给自己减少工作量上, 全家没人比宋禾更加擅长。   郑秀秀不但送了许多干辣椒,还送了好几罐辣椒酱。   她信上说这个辣椒酱是请部队食堂大爷帮忙做的, 吃着格外香。   确实如此, 而且辣油满满, 宋禾压根不要再往锅里放油。   宋禾采了些青菜,又泡了些腐竹。   紧接着将里脊肉切成薄片,腌制一下挂上水淀粉,这样煮的时候,能让肉更嫩些。   食材准备好后,就把辣椒酱挖几勺到锅中,炒香再放两个干辣椒段和花椒下去,香味呛鼻后便加入开水。   “滋啦——”   香味窜得满厨房都是,还好此时知青们还未下工。   宋禾瞅眼外头的时间,寻思着知青们大概再过十多分钟就回来了,于是加快速度。   她把昨天姑姑送来的炸肉丸炸素丸放进去,再加耐煮的黄瓜条、红薯块和腐竹。   等煮完后,捞起来放到盆中,再把豆芽青菜焯一遍,熟了后立刻就夹出来。   最后烫肉片,肉片熟了放在最上面。然后撒上葱花芝麻,泼上一勺热油。   又是“滋啦”一声,一道菜便好了。   宋禾最喜欢最擅长的就是一锅煮,只是她能想象到回来后大娃又得捶胸顿足,心疼得要命。   因为此刻这盆水煮肉片上就飘着一层油。   在宋禾刚把饭做完没多久,知青们便下工回来了。   她守在门口把信递给陆清淮,陆清淮似乎是有什么想跟她说,但嘴巴动了动啥也没说还是离开了,把宋禾搞得怪好奇。   又过了几分钟,三个小孩出现在小路上。   宋禾立刻坐在饭桌旁,脸上若无其事,就打算看看待会儿小妹的表情。   三个小孩进入院子后,先是闻到一股诱人的香辣味。他们眼睛一亮,书包都来不及扔就跑去洗手。洗完手后哇哇大叫,急匆匆跑到饭桌前。   果然,下一秒小妹看到桌上报纸后,脸上表情凝滞了。   “姐姐!”   她大喊,跑到宋禾边上抱着她扭来扭去,嘴巴哼唧哼唧的,小脸皱得都快跟着老树皮一样!   宋禾表情不变:“你咋啦?”   小妹气呼呼:“你都知道了!”   宋禾像是很惊讶,指着报纸:“这个吗?那我当然知道了。”   大娃就笑:“哈哈哈,我就说肯定瞒不住!小妹还想让我们瞒着你,好给你一个惊喜呢。”   小妹哼一声,坐下大口扒饭。   大娃嘴贱继续道:“小妹你该把这报纸给姑姑,姑姑指定能夸你,还会带着你一起把报纸烧了给爹娘。”   宋禾轻轻瞥大娃一眼:“乱讲,我也会夸小妹。今儿菜为啥这么好吃,就是特意给小妹做的。”   小妹悄悄掀起眼皮看宋禾一眼:“真的?”   “当然啦!咱们小妹多棒,才这么小就上报纸了,嘲笑你的大娃还在抠脚玩泥巴呢!”   宋禾这话说得小妹心花怒放,当即挺直腰板神气起来。   对面的大娃嘴巴哼哼两声,啥意思呢?他都中学的人了,怎么可能还会玩泥巴。   唯有米宝偷偷对宋禾露出个了然的笑,宋禾赶紧给个闭嘴的眼神。   然后心中慢慢舒口气。   小妹是个高需求的孩子,天生就爱别人夸她,给她说好话。   若这个报纸是由她亲自拿到宋禾眼前的,宋禾有没有惊讶?惊讶到什么程度?夸了她几句话……   这些她都有讲究!   要是你那一瞬间,激动之情不够充沛,她能拉着这事儿念叨三天,总得让你夸到形容词不够用了才行。   关键这死孩子只会拿这要求来烦她,宋禾有时恨不得想拿个胶布把她嘴巴贴上!   午饭快要吃完,姐弟四人一边嘶哈一边吃,每个人都吃的大汗淋漓,又刺激又痛快。   等吃完后两个男孩都得冲一个凉水澡才能睡午觉,要不然这大热天的指定睡不着。   另一边,陆清淮房间内。   他把信件从信封中取出来,全神贯注得盯着纸张看。大约三四分钟后,陆清淮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神情。   门吱呀一声响,俞许推门而入。   陆清淮赶紧起身道:“老师,您怎么还没去睡午觉?”   俞许摆摆手:“中午吃得有点多,我等会儿再睡。”   说着他拉个凳子坐下,指着信件说:“计算结果对吗?”   陆清淮点点头,面色虽然淡定,但手上信纸微抖,可以看出他在压抑着激动。   俞许脸上也露出笑容,他是真为小淮高兴。   小淮天生就该待在实验室里,他在大学里并没有跟着自己,而是跟着老方做研究。   因为他下放的事儿,小淮连做一半的课题都放下了,跟着他一块来到这里。   俞许心中是真的愧疚,下放时间不定,万一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都回不去呢?   自己岁数大了,未来一眼能看到底,待在这里也没关系。   可小淮不一样,他还这么年轻,未来不能陪着他耽误在这里。   俞许眼眶微红,他不禁擦擦眼角:“你要是愿意,我帮你找老晏。你别瞧他这会儿缩在这里,可他报纸没少看,上头关系也不少。要是他愿意,这会儿就能调到城里的厂中。等再过一两年,就能运作回首都。”   只是这两年太乱了,回去后或许更麻烦。还不如先待在这里,等哪天局势稳定,再重新回去。   “而且,”俞许叹声气又说,“而且小淮你别担心我跟你钱老师,那个化石有点来头,估计是个新品种。在这方面上国内只有你钱老师,他们就算再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请你钱老师去研究。”   虽然还是不能回去,但是待遇肯定会好上一些。   最关键的是,发掘地就在河西公社。   有些人想阻止着不让老钱研究,恐怕都没有什么理由。   好几天过去了,俞许还在感慨这个化石来得是真及时啊。   哪知陆清淮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成。”   俞许不解,皱眉道:“为什么不成,难道你还想……”   他突然顿住,望着书桌旁边那个装满草稿纸的大竹篓,长长叹声气:“哎,你这性子就是太倔太犟,算到这一步就不容易了,要是发表出去,那么回去肯定没什么问题,毕竟你本身就是自愿下来。”   陆清淮笑了笑,安慰道:“别人都老说您倔犟,我这不是随了您吗?而且晏叔他们不愿在这混乱的时候回去,我也不愿。”   俞许忍不住认真看他两眼:“你是真不愿意回去,还是因为小禾不想回去?”   房间有些安静,下一秒——   嗡的一下,陆清淮脸瞬间爆红。   “我我、我……”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俞许,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俞许低声笑:“好了我懂了,两者都有。只是你要明白,机会难得。现在你晏叔那里有人愿意帮忙,可是世事难说,万一那人也遇事儿了,你要是再想发表可就难。”   陆清淮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俞许见他心中有数,便不再劝他,起身离开回房睡午觉。   陆清淮却睡不着,他把左边竹篓上的草稿废纸压了压,又从右边竹篓中拿出一叠纸。   纸张有一面已经写满了字,他用的是另一面。看了会儿远处的青山后,他开始伏案继续之前的计算。   秋去冬来。   闲了两三个月的宋禾也即将开始忙碌。   江秘书在进入十一月那日来了趟河西公社,把幼师基地这事儿跟宋禾说了。   宋禾能不愿意去吗?当然愿意!   她好奇道:“请问一下,这个幼儿园位置具体在哪里?”   江秘书:“在县委大院后头,就是那片空地之上。如今场地已经动工,预计是在明年八月份就会全部完成。”   宋禾震惊:“为什么要这么久?”   江秘书笑笑:“因为幼儿园是和家属楼一起建的,必须得等到家属楼完工后,幼儿园才会开始建造。”   准确来说还是蹭着家属楼一起盖,这样预算就能低很多。   宋禾明白:“那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明年九月份还招不了学生,需要等到后年九月份?”   江秘书摇摇头:“具体得看教材,得看它什么时候才能编写好。”   国内没人编过,大家如今都是瞎子摸象。   唐局长说教材千万不能急,这是重中之重,编完得送去一审二审,审核通过才能使用。   宋禾大致懂了,所以说这件事提了这么久,其实才刚起步。   她先前也是白着急了,他们把这个办好,指不定也快到了改革开放的时间。   啧,宋禾对他们这效率醉醉的,她还以为立刻就能去县城呢,原来还得等个一年多。   江秘书给她留下一叠资料后离开,并且交代宋禾每月中旬得去县里开研讨会。   等他离开后宋禾想了想,对她来说拖个一年多其实刚刚好,这样大娃几人也可以去县城上高中,宋禾就不必两地跑。   晚上,宋禾点燃两盏煤油灯,不约而同地和陆清淮一样,在桌子旁边放了一个竹篓。   江秘书留下的资料就是教材的初步大纲,宋禾大致翻阅了一下,发现这个大纲写得是真的好。   也不晓得是谁准备的,在这种年代,大纲涉及的知识完全和小学的学习的知识分割开来。   当初宋禾为了让家长们愿意把到年龄的小孩送去上学,在课程中加了不少小学一年级的内容。   因为家长不会去管小孩规矩有没有学好?他们只认小孩会多少个字,会多少道算数。   在发现自己小孩能写会算的情况下,他们才愿意出钱让小孩上学。   否则他们宁愿把小孩留在家里做事,因为小孩做了几顿饭,喂几只鸡这也是可视化的东西。   有的时候无法去跟这些家长们争辩,争辩这个年龄的孩子最先要学的是怎样养成良好的习惯。   但是在这份大纲中,宋禾可以看得出来编写者更加注重对小孩的启蒙,更加注重怎样帮助小孩认识世界,建立规则。   宋禾身上骤然一轻。   原来这个时代思想超前的人并不少,她突然就没了那种不被认同的孤独感。   她心中也升起自信,自信她的专业未来真的能变得更好。   月光融融,似乎变得不再那么清凉。   窗外又刮起寒风,但今年的冬天明显比前几年更加暖和。   小妹还没回来,等到月亮挂在院角那棵树上时,院子门外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今天不知道学了什么,回来时嘴巴还在哼着歌,看着心情很好。   灯火偶尔摇晃,姐妹两人就坐在书桌前,窸窸窣窣的写字声充满整个房间。   她们都有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都在为那个目标而努力着。 第92章 思想重组   时间飞逝, 匆匆两年。   自行车的声音叮铃叮铃响,穿梭在乡间的小路上。   宋禾骑着自行车,一路未停进入县城中, 来到一个巷子里。   “郑奶奶!”   “郑奶奶在家不?”   她朝着院子里头大喊, 没一会儿, 里头传来脚步声。   “在呢,哎呦小禾你这么早就来了, 我还以为你等吃完午饭后才有空呢。”   郑奶奶打开门, 拉着宋禾一起往里走。   宋禾擦擦脸上的汗水, 笑笑道:“我今天下午有事儿, 所以提早来了。”   说完她坐下喝口水, 然后狂扇蒲扇, 将衣口领子抖了抖。   这种天气从家里一路骑来, 太阳就直直晒在头顶上,把人热个不行,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郑奶奶整了一大堆东西放在院子里, 这些都是她即将要带去首都的。   果然不出郑奶奶先前所料,在今年部队文工团大规模招收新人, 小花年龄虽然大了点, 但是她先天条件非常好, 后天训练得又非常优秀,是进团就可以上台的水平。   再加上她高中毕业,文化程度高, 所以有惊无险地被首都部队的文工团给招走了。   小花如今已在首都了,郑奶奶这次是跟着儿子一块回首都的。   她儿子因为工作上的事儿也得回首都, 照郑奶奶儿子的话说, 老人年纪大, 还不如上首都,最起码那里的医疗也更好一些。   她们离开后,这间院子又得空下来。   刚巧宋禾来县城要租院子,倒还不如直接租郑奶奶家的。   郑奶奶在平和县待久了,如今要去首都心中也有点期待。   她开心道:“首都离秀秀那里也近些,鲁鲁出生这么久,因为离得远我都还没去瞧过他呢。”   宋禾端着水杯想了想:“你们去首都的火车似乎也要经过秀秀那里,要不干脆停下来,到她那里走一趟。”   郑奶奶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次我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她。秀秀信中总说自己过得好,到底咋样我得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说完,她站在院子中好好看了一眼这个家,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我在这儿也待了几年,原本以为会在这里养老的,没想到还得回首都去。这次回去,往后可就再难回来了。”   要是回来,没准就是被儿女捧着送回来。   宋禾赶紧打断她那些念头:“郑奶奶你身体好着呢,您才几岁啊,我们村那个树皮爷你知道吧?他岁数可比你大多了,如今不还是天天拄着拐杖在村子里转悠?平常一顿还能吃两三碗饭,寻常小伙子饭量都跟他差不多呢!”   这事是真的,树皮爷去年因为大黑去世了,这才突然病了一场,除此之外什么头疼脑热都没有。   宋禾当时连夜抱了一条大黑的孙子给他养,跟树皮爷说这个狗是那一窝中最虚弱的,没他精心带着可能长不大。   果然,这么一说树皮爷就精神了,一心扑在这只叫小黑的小狗上。如今小黑一岁多,树皮爷就像带着大黑一般,每天带着小黑在村子里转悠。   他甚至还说,养了小黑一场,怎么也得把小黑送走了他才能闭眼,要不然这是对不起人家。   郑奶奶惊讶:“这大爷身体还不错?”   宋禾点点头:“能吃能睡,每天又绕着村子一直走,身体可不好吗?”   郑奶奶听她这么说,顿时轻松很多。   老人就是这样,在发现年龄比自己大的身体还硬朗着,心中也不由得放心。   她的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郑奶奶又将钥匙交给宋禾,再次细细看了看自己的家。   等儿子来了后把行李全部搬到一个推车上,红着眼眶挥手离开。   宋禾也有点伤感,分离总是让人心情低沉。   主人离开,院子仿佛也安静下来。   院子很大,房间却不多,总共两间卧室,一间客厅和厨房。   宋禾在两间卧室中慢慢转悠着,发现房子这会儿是拎包就能入住的状态。   房子中大件的家具带不走,当初郑奶奶以为会在平和县生活到老,所以打家具的料子都是选耐用的料子。   窗户上还挂些窗帘,郑奶奶应该是拿下来清洗过,摸着十分干净。   宋禾又慢慢走到院子左边角落,这里有一个特别的建筑——   卫生间。   对的,就是卫生间,而不是茅房。   宋禾到卫生间里看看,发现郑奶奶都把卫生整理得干干净净,让她庆幸自己刚刚钱没给少。   郑奶奶说是把房子租给她,但却死活不肯收宋禾的租金。   宋禾没办法,只能趁着刚刚搬行李的混乱时刻,把钱塞到郑奶奶的包里。她这个包里有装吃的东西,等上火车后是一定要先拿出来抱在腿上的。   只要她拉开拉链,就能见到里头的钱。   宋禾猜想得没错,刚上火车坐好,郑奶奶掏水壶喝水时就看到了这些钱。   “哎,你说说!”   郑奶奶无奈,把用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钱偷偷露给儿子看,“小禾这孩子太硬气,我都说了好几回不要,她还非给。就咱们家和她的关系,她还按照市面上的价来给。”   郑奶奶儿子点点头:“您要是一分不要,人家姑娘住得肯定不安心,当时还不如讲好,给人少算一些。”   这话倒也是。   郑奶奶叹声气,把钱重新放好。   侧身望着车窗外疾速向后的景色,心里感叹非常。   *   在郑奶奶走后,宋禾没待一会儿便把房子锁好,然后骑着自行车去开会。   如今已七月,那座县立幼儿园在今年年初时便已全面竣工,就等着招收学生了。   只是这教材一直没编写好,所以无法投入使用。   一年多以来,宋禾足足开了二十几次会,大幅度的修改增删不下七次。包括其他人也是这样,从一审到二审,差点没把人给搞虚脱了。   宋禾那段时间足足瘦了十五斤!   如今这次会议,主要就是讲定稿的。县立幼儿园已经拖了这么久,再不趁着今年九月份招新的机会,恐怕又得往后拖一年才行,要不孩子都招不齐。   所有人这次都打足了精神,就为了能够一口气过审。   主持编写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陈教授,她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皱纹却不算多,气质还上佳。   陈教授是平和县本地人,原先在首都师范大学教书,退休后和丈夫回到老家。只是刚到老家,还没休息一个月就被唐局长给请来了。   当时唐局长是三顾茅庐,满口说的是请陈教授帮忙几个月。可几月复几月,人家陈教授快两年过去了还没忙完。   陈教授是个地道人,即使发觉上当受骗,也愿意好好把这件事给做完。   一年多前宋禾拿到的那份大纲就是出自她手,当时就让宋禾佩服不已。   之后她又编写许多则小故事,那内容更是让宋禾五体投地,比后世的各种故事绘本好多了,连她看了都着迷。   陈教授如今坐在主位上,把刚打下来的教材分发给几人看。   耐着性子温和道:“坚持一年多就差临门一脚,大家再坚持坚持。”   陈教授其实是很想发脾气的,这些审核人要是这会儿站在她面前,指定要被她骂个狗血淋头。   可她若是急躁了,其他人不得更急躁?   所以她此刻就压着脾气,等把教材编好后找小唐算账。   宋禾轻轻哀叹一声,旁边人都快哭了。   “又不行吗?真是服了,都这样了还打回来,到底想要什么效果?”   “抓鱼这篇文不行,理由是,是……怕小孩模仿!这模仿个屁,现在学校里天天强调着不准去河边玩耍,哪里会被一篇小故事影响!”   一屋子的人都无语了,宋禾摸摸头发,总觉得自己发际线后移许多。   宋禾发现自己答应的这工作真的不合算,钱没多少,只是给一铁饭碗,以后也算是编制老师。   可这活是真的多,搞得她都出现了在后世当996社畜的幻觉。   别看现在还没进入幼儿园工作,可她在家中一天二十四小时,得有十个小时坐在书桌前写教材。   花费一个月琢磨出来的内容,不到半天就被打回来让重做,宋禾简直要崩溃。   要不是为了那点情怀,为了在教材上留个名,宋禾早辞职撂挑子不干。   陈教授苦口婆心:“大家就改改,争取在八月前定下来,九月初要开学的话,得空出一个月的时间印刷。”   这话说完,底下顿时一片哀嚎。   开完会时,时间已经到傍晚。   傍晚日落西山,鸟儿在晚霞下飞翔。   天气已经没有中午那么炎热了,只是那迎面吹来的风依旧是温热的。   宋禾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往回赶,不是她骑不快,而是此时骑不动。   很少痛经的她,这次竟然痛经了。   或许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又太过忙碌的原因,这次竟然把痛经的毛病勾了起来,肚子一抽一抽地疼。   宋禾脸色慢慢发白,怕待会儿天黑了,于是忍着剧痛蹬着自行车赶回家。   半个小时的路,她骑了快一个小时。   等到家后,天际处最后一抹夕阳也已消失,天空只留着一片紫红色的晚霞。   公社里,家家户户升起炊烟。   社员们已下工回到家中,男人坐在院子里休息,女人在厨房中忙活。   宋禾回家的路不需要经过任何一户人家,所以没一个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进入公社后,她就再也骑不动了,干脆拖着自行车往家里走。   还好公社门口离幼儿园不算远,等她走到家门口时,整个人脸色白得可怕,嘴唇毫无血色。头上也出许多虚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大娃几人听到动静赶了出来,顿时惊了,紧张慌神问:“姐姐你怎么了?”   宋禾无力再说话,冲他们摆摆手,然后进入房间躺到床上。   小妹一眼就看出来姐姐是痛经了,赶紧找出暖手壶,烧壶热水往暖手壶里灌开水,然后把暖手壶塞到宋禾的肚子上。   大娃心想姐姐是吃不了干饭了,于是去厨房给她炖稀饭。米宝则有些不放心,打算到隔壁把田宝珠找来。   田宝珠看了后也没法,无奈道:“这还真就只能痛着,以后注意一点,别着凉别熬夜了。等你来完了,我给你开几帖药,你再熬了喝。”   宋禾点头都不想点,只能眨眨眼睛。   米宝着急得眉头紧紧皱着,没忍住脱口道:“姐姐其实我们在公社里也挺好的,我们没想一定要去县城。”   宋禾瞪着大眼睛,好像是在说:你在说什么傻话?   “真的。”米宝垮着肩膀坐在椅子上,“公社离县城也近,以后我们就每天早早坐马车去县城上学,要不住宿也行。”   他觉得姐姐太累了,因为这个什么县立幼儿园,都费了多少精力。   年初时就因为太辛苦的原因免疫力变低,结果还病了一场。   一个感冒拖拖拉拉,拖了半个月才好。   前两个月是最忙的,广播站的事情多,再加上那个教材的事情,姐姐在有次吃饭时都快睡了过去,差点没把他们吓死。   米宝真是怕了,害怕姐姐又得生病。   房间有点闷热,而宋禾身上盖着薄被子,怀里又抱个暖水壶,可谓是像是置身在火炉里一样。   可肚子却又钝疼,完全无法和米宝说话。   好半天,终于好了点。   宋禾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道:“你可真能想,我哪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   她舔舔干嘴唇:“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为了一些世俗的东西。太功利是不行的,无论如何,总得有一些信仰,一些情怀。”   按性价比来看,县里出的价钱确实比不上这工作量。   可宋禾想去那里工作,本身就不是为了钱。   米宝沉默,端起水杯给姐姐喂口热水。   *   夜幕降临,天上繁星闪烁。   厨房中柴火烧得正旺,米宝坐在灶炉后,眼神里带着一些迷茫。   锅中水咕嘟咕嘟响,渐渐地,一股老酒香从锅中飘了出来。   十分钟后,锅中的蛋酒好了。   蛋酒里有红糖、鸡蛋以及姜片,再倒入米酒去炖,喝下去特别暖肚子。   这里的人都觉得吃蛋酒能治经痛,甚至认为女人生完小孩坐月子,也得吃这个蛋酒。   米宝不晓得有没有用,想了想还是炖一碗给姐姐吃。   宋禾躺了几个小时后,好了许多。   现在肚子痛是不痛了,腰却酸的厉害,全身无力,依旧不想从床上起来。   在这种时候她就很想念卫生巾,特别是经期时睡觉常备的安心裤。   大娃和小妹两人担心宋禾,吃过晚饭后不肯离开愣是坐在房间里守着她。   宋禾无法忍受两人的注视,赶了三四趟才把两人赶出去。   米宝也乖觉,把蛋酒放下后便乖乖离开,往傅爷爷们那里走去。   小妹在跟着俞爷爷学习,大娃跑到傅爷爷房间去了。   米宝站在院子里左看右看,最终往陆清淮房间走去。   陆清淮看到米宝探个头进来,便把手上的笔放下:“有什么事儿吗?”   米宝看着精神有些不好,整个人都十分丧气:“我有打扰到你吗?”   陆清淮摇摇头。   那米宝就放心了。   只见他慢慢走进来,然后拉个凳子坐在陆清淮旁边,脊背挎着,满满都是失落。   陆清淮从抽屉里给他掏个糖,米宝却淡淡瞥了他一眼:“谢谢哥,不过我不是小孩了,不吃糖。”   小陆哥哥好像一直把他们当小孩子,平时就是给糖给饼干。   “好吧。”陆清淮点点头,将糖放到自己口中,“你这是有什么烦心事了?”   米宝点点头:“对,但是我不知道该问谁,也不知道该跟谁讲。”   陆清淮一顿:“连你姐姐都不能讲吗?”   要是小孩长大了,烦心事却不跟她讲了,她应该会很伤心的。   米宝垂着头:“我不敢跟姐姐讲。”   陆清淮嘴巴里含着糖,眼睛从窗户望向前方的一个小屋,好半天才道:“你们是最亲的人,没有什么是不敢讲的。不过我现在有空闲,你可以讲给我听听。”   米宝没说话。   半晌后,当陆清淮回头看他时,他才艰难道:“我好像,我好像没有姐姐说的信仰……”   陆清淮动作一顿,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米宝像是没发觉一样,又接着说:“我一直觉得姐姐最厉害,我想学着她,可是我发现姐姐在做一些事不讲回报,但我却总想着值不值得。”   他眼皮耷拉下来,苦恼道:“但姐姐说这是很世俗的东西。”   陆清淮长舒一口气,身体彻底放松。   他想了想,突然笑出声:“你觉得你姐姐是个万事求回报的,死要钱的?”   米宝飞速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然后摇摇头,即使宋禾不在场,他也求生欲满满。   可这头摇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如果他不这么认为,那现在的苦恼又从何而来?   米宝从四岁开始就跟着宋禾一起生活,家里没有其他人给予他成长上的引导,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的步伐走。   宋禾确实喜欢钱,她当初说服李队长开办幼儿园的首要目的也是为了赚公分。   她喜欢把做任何决定都跟几个小孩说,把自己为什么要做某件事的原因给几个小孩剖析。   米宝从小就看着宋禾是如何处理事情的,如何和人相处的。   宋禾在李家村将要开幼儿园时和他们说,以后就可以拿公分了。   在替公社做宣传时,说的是这样没准以后能去公社做事情。   在和练主任相处时,吃了亏也要找补。   反正姐姐给他的感觉,就和现在有些不像。   好像是……思想境界突然拔高了一样。   这让米宝有些羞愧,羞愧自己竟然有这么世俗的思想。   米宝叹声气,把刚刚和姐姐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就想小陆哥哥给他解惑。   哪知陆清淮突然站起身:“你姐姐不舒服你不早说?”   米宝:“???” 第93章 夏夜拥抱   月光明亮, 夜色如水。   米宝一肚子的情绪还没排解完,就看着陆清淮急急忙忙往外走。   他叫都叫不住的那种。   “完蛋了!”   米宝表情更加难过,趴在陆清淮的书桌上。   姐姐最烦有人在她难受的时候去守着, 等会儿小陆哥哥不会应该被姐姐教训, 然后把他刚刚说的话拉出来转移话题吧?   事实证明米宝看人还是看得很准的, 对相处好几年的人看得更准。   陆清淮刚跑到院子门口,就见宋禾一手捂着肚子, 一手撑着门在慢慢挪动。   看到人来, 两眼相对, 宋禾脸色唰地一下就放了下来。   黑暗之中陆清淮没看到, 他大步向她走去, 伸手想搀扶。   宋禾无奈闭闭眼睛:“你怎么来了?”   陆清淮毫不犹豫道:“米宝说的。”   “米宝这孩子怎么这么烦人呢?”   “嗯嗯。”   他眼神瞥见宋禾手上的月经带, 耳垂一红, 心领神会地把她往厕所扶去,然后十分自觉地守在距离厕所五米远的地方。   宋禾关上厕所门,看着乌漆嘛黑的厕所, 心想她就是为了城里的卫生间,都得进县城去!   她这个月大姨妈特别多烦人, 肚子疼是不疼了, 可却酸的很, 特别是整个腰就像得了风湿病一样,酸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让宋禾除了怀念卫生巾外,还无比怀念布洛芬和暖宝宝。   布洛芬就不说了, 这就是她经期时的第二条命。   暖宝宝则是个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的东西,贴上去腰就没那么酸了。   现在虽然有暖手壶, 但那个暖手壶又重又大, 压根就不轻巧不好抱, 水还容易冷了。   宋禾简直欲哭无泪,等往后社会发展到自己熟悉的那个年代时,那个暖宝宝安心裤遍地都是的年代时,她恐怕都快绝经了!   夏夜的温度还是有些闷热的,恐怕得一直到后半夜,温度才能让人舒服。   陆清淮慢慢搀扶着宋禾进房间,然后也不离开,而是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   他看了一下暖手瓶,摸摸问:“我帮你拿去灌水?”   宋禾拒绝:“太热了,我不抱。”   说着她皱眉问:“你怎么还不走?”   陆清淮抿抿嘴唇,目光注视着她:“我过几天恐怕就要走了。”   宋禾还没反应过来,点点头:“哦……嗯?”   她支起身体,眼睛瞪大好奇道:“你走了?怎么就走了?要上哪去?”   陆清淮摇摇头:“具体地址我也不知道。是我,是我老师帮我走动的,也不是回首都,是去其他地方。”   他大约能猜到是什么地方。   上个月他将计算结果寄给老师,前两天老师便来信了,说是他大约这个月内就能被平反。   所幸因为钱老师的原因,他们并不敢太苛责于俞老师。钱老师如今对那具恐龙骨骼化石的研究正处于关键时候,首都那些人再反对也没办法。   陆清淮原本就是为了俞老师钱老师来的,他们都能够生活的好,那么他也能放心的走。   只是,陆清淮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宋禾,他想她是个意外。   房间内寂静,似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宋禾听得出来他有些事儿不好讲,于是也就不再继续问。   她又慢慢躺下,表情隐于黑暗中。陆清淮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无法知道她心中究竟有没有对他的不舍。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的,他以前有想过他平反之后,能够把“我不会拖累你”的话说出来。他更期望到那个时候,宋禾能够接受他。   可他没想到他如今要离开了,地点未知,离开的时间也未知。   他不知道这次离别,再次见面时得到什么时候?   陆清淮心想他不能那么自私的,所以有些话就再也无法说出口。   气氛突然有点沉重,憋得人有些难受。   过了一会儿,陆清淮扯出个笑,把刚刚米宝找他的事儿说了出来。   宋禾也跟着笑了笑:“我原来在他眼中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   陆清淮赶紧说:“你不差劲,真的,米宝肯定也不是这么觉得的。”   宋禾叹息:“从三个小孩来看,米宝确实是一个最没有目标的人。但我并不认为他是没有目标没有信仰,他的目标信仰太过庞大,太过宽泛,不够具体,所以他才会短暂的感到迷茫。”   或者是说,他对当下的环境太过无力。无法相信自己能够改变它,能够对抗社会潮流。   米宝恐怕自己都忘了,宋禾却还记得。   她记得因为大娃不听话,非要做生意的原因,宋禾把他们三个带到县城里去看批斗。   米宝那天回来后,一直在思考。   他说:姐姐,这是暂时的吧?以后不会再这样,肯定不会。   宋禾当然知道以后不会再这样,她是因为知晓未来才会对结果这么肯定。   可米宝却是因为自信自己长大后能改变这一切,所以才这么肯定。   但随着一日日长大,社会上情况并没有好转。今年年初时,隔壁的湖前公社陆续有两名下放人员去世,因为不堪批斗的羞辱而去世。   米宝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大,他发现自己所待的河西公社是个桃花源,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河西公社一样。并不是所有的下放人员,都和傅爷爷他们一样。   原来社会一直糟糕着。   他越是长大,越是学习到更多的知识,越是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就越是惧怕。   小孩子总是最有勇气的,小时候看到两米宽的水渠都敢直接冲着跨过去。   可长大后,一米高的台子都不敢直接往下跳。   各种顾虑,让他对目标渐渐变得迷茫。   宋禾心中知道他的症结,却也无法开导他。   米宝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当初能认识到道路是曲折的,而前途是光明的,宋禾便觉得有些事儿他自己就能想得通。   谁没有过迷茫,宋禾也有,就连傅爷爷几人恐怕也有。   一旁的陆清淮点点头,给宋禾倒了杯水放在椅子上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他走到门口,宋禾突然把他叫住。   “哎,你等等!”   陆清淮回头。   只见宋禾指了指书桌:“你帮我把中间的抽屉打开,然后把里头的盒子给我。”   陆清淮听话照做。   他将盒子递给宋禾,宋禾便撑着手坐起身,将盒子打开看一眼,又递给他。   “送你的。”她说,“钢笔是我拜托朋友买的,小妹眼馋得紧,我怕被这姑娘给偷偷换了。”   陆清淮一怔,呆愣愣接过。   他不可置信道:“给我的?”   宋禾点点头,原本准备是送他的生日礼物,如今他就要走了,干脆先送出去。   她不自觉抓着被子说:“你往后如果能写信的话,记得给我写信。”   陆清淮的心脏仿佛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似的,一阵酥麻感从这里,扩散到全身上下。   她声音在夜晚中很轻柔,让人恍若处于睡梦之中。   陆清淮此刻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忍不住凝望着宋禾得眼睛,目光炯炯,似乎是在确认这到底真不真实。   他的视线有些烫人,宋禾败下阵来不禁移开目光。   她就庆幸此刻自己房间里视线昏暗,这会儿她脸上正在发热,不要想也知道得有多红。   宋禾也不知道是被当下的氛围影响到,还是被他即将离开的事儿冲昏脑袋。当下思维好想成了一团浆糊,咬着嘴唇冲陆清淮招招手。   “你坐下来。”   “啊?”   “你坐下来。”宋禾拍拍床边。   陆清淮心脏仿佛停止跳动,僵硬着身子坐下。   身下是竹席,竹席下是松软厚实的稻草垫子。   在这种脑子一片空白,九九乘法表恐怕都背不出来情况下,陆清淮竟然还能思考宋禾身体不舒服,睡这种竹席会不会太凉了,要不要改成藤席,这样她也能……   !!!   他脑袋是真的空白了,突然之间所思所想戛然而止!   陆清淮只觉得全身血液突然凝固,而后极速沸腾,如一百度的开水一般。   宋禾像是晕了头一样,突然就想抱他一下。莫名其妙的,就想抱抱他。   夏日两人都只穿一件单衣,抱上贴紧那瞬间,宋禾能感受到他强健有力的身体。他全身紧绷,肌肉在这一瞬间硬邦邦的,宋禾甚至能听到他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陆清淮身体比宋禾自己身体热乎多了,简直就是个人形火炉,身上像在散发热气一样,令此时的她无比舒适。   她的手交叉放在他腰上,耳鬓轻轻磨擦到他的脖颈与耳鬓,有股独有的馨香便萦绕在陆清淮的鼻尖。   一秒、两秒、三秒。   宋禾想要松开时陆清淮突然缓过神,抬起已经僵硬的手,紧紧回抱着她。   他的手不敢乱动,一只手搂在宋禾腰部,一只手扣在脊背。   这一次不晓得过了多久,宋禾觉得自己腰部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源不再酸痛时,陆清淮突然松开。   他唇角飞速移过宋禾的额前碎发,而后抽身往外跑。   嗖的一下没了人影,在宋禾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一声低呼,似乎是人摔倒的声音。   宋禾:“……”   她又觉得腰开始酸了,赶紧躺下,耳边又翁嗡嗡地冒着热气。   黑暗中,她一动不动地躺了好半天,然后慢慢拉着薄被将脸蛋盖上,唇角渐渐上扬。   另一边的陆清淮反应远比宋禾来得更加猛烈。   他微拐着进入房间,完全忘了房间中还有一个米宝,所以推门而入那会儿还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米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清淮看,立刻看出他不对劲的地方,洞若观火。   “你怎么了?”米宝严肃说。   陆清淮强耐兴奋,打水处理伤口时脸上全程带笑,满眼都是喜悦。   米宝把凳子搬到他身边,再次严肃认真道:“你们怎么了?”   陆清淮依旧没回答。   米宝咬牙道:“你把我姐怎么了?”   这话刚说完,陆清淮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突然爆红。   从脖子到耳朵,从下巴到额头,只要露出来的地方都是红的。   米宝不可置信,抓狂问:“难道是我姐把你怎么了?”   陆清淮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眼神中就透着两个字:闭嘴!   好了,米宝懂了。   真是自己姐姐欺负了人家,而不是小陆哥欺负了姐姐。   *   第二日。   宋禾睡一觉起来神清气爽,肚子不痛了,腰也不酸了,连想拉肚子的感觉也没有了。   她甚至灵感爆发,一口气把陈教授布置下来的任务做完一半。   这是什么原理她也不太清楚,如果拥抱能够刺激大脑,能够带来灵感的话,她愿意再抱一次!   毕竟她任务还有一半没做完。   三个小孩中大娃和小妹没有发现姐姐今日有什么不对劲,他们只以为昨天姐姐休息得好,所以今天精神才格外好。   可心思细腻,并且洞悉一切的米宝却晓得。   如今是放假的季节,他们虽然还有继续往上读的准备,可是三个人到岁数了,猪草肯定得是要去打的。   反倒是宋禾,因为早早占了广播员这个脱产的工作的,不需要再下地。   中午三个人回来,米宝瞅着机会偷偷跑到宋禾旁边问:“姐姐你和小陆哥终于好上了?”   宋禾听了他这话啧一声:“米宝,咱就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   米宝心想他心里有气不是,早知道他昨天就不去找小陆哥了,这人无比奸诈,故意趁着姐姐虚弱的机会,才趁虚而入的!   米宝在此刻完全忘了,是自家姐姐先占人便宜这件事。   宋禾拍拍他肩膀,偷偷道:“你小陆哥马上要离开了,真的。”   米宝一激灵:“他去哪儿啊?”   宋禾摇头:“我也不知道,估计是要平反了,然后……被招走了吧。”   米宝愣住,他头一次听到有人即将要平反。这是不是说明,往后大家陆陆续续都会平反,错误也能够慢慢被纠正?   毕竟有一就有二,总有人能发现这些乱象。   可现在最要紧的是小陆哥的事,米宝想说人家小陆哥都要离开了,姐姐你为啥要和人家在一起?   总不能是想要个人来堵那些媒婆的嘴,又不想要人来烦自己吧?   不能啊,米宝觉得姐姐不能做出这么缺德的事儿。   米宝表情有些迷幻,宋禾哪能不知道他心理想的是啥意思。   其实哪有那么多讲究,她又不是木头。这两年她和他偷偷摸摸搞了一些没捅破窗户纸的暧昧,说实话宋禾还挺享受这种状态的。   可昨晚在那种氛围中,在她因为身体原因,脑子没旁日清醒时,又听到他即将平反,要离开了,自然就做出冲动的事情。   宋禾叹息,晃晃水杯,再次拍拍米宝的肩膀:“你现在不懂,姐姐不跟你说,你往后就会懂了,到时候自然就懂得姐姐的想法。”   米宝这下真没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抖抖身上鸡皮疙瘩:“姐姐你把你唇角压着点吧,要不即使大娃小妹再神经大条,都得看出来你这是咋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应对他们!”   宋禾摸了摸嘴巴,赶紧收起表情:“你别跟他们多嘴,要不我就说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到时候大娃小妹烦的是你可不是我。”   反正陆清淮也要离开了,宋禾觉得自己也就爽一下,以后就悄咪咪地在信纸上谈恋爱,还没人知道这件事,不要应对各种询问,多合算啊。   她这人是真不喜欢把感情摆在明面上说,地下恋总是最刺激的。   米宝:“……”   你们谈恋爱,伤的却是我?   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第94章 搬到县城   几日后陆清淮果然离开了。   为了不引起围观, 他是早晨离开的。   等他走后,社员们才晓得原来下放的人是能够被平反,能够回到城里去的。   河西公社对下放人员的态度都不错, 因为公社里开了个好头, 所以各个村子都没有对下放人员太过分。   可隔壁的湖前公社不一样。湖前公社有个偏僻的村子,村子中的下放人员据说是住在山脚下的破马棚里。那个马棚有半边都塌了, 没到下雨天还好,一到下雨天雨水能漫到整个房间里, 把人脚踝都给盖住。   这些被下放来的人都是谁, 无论谁也能猜想得到。要不就是有钱的, 有权的, 或者有文化的。这些人也就没回去, 如果他们有天平反了, 回到他们原本的位置上,那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坏人都常把人想坏。以欺负别人为乐的人,其实心里也肯定有朝一日别人翻了身, 会欺负回去。   那个村子里的人顿时无比恐慌,之后行为越来越过分, 湖前公社主任实在看不下去, 只能请示过县里后把人给转移。   陆清淮离开前的几天,总是趁着四下无人时跑到宋禾家。   有时是宋禾在菜园摘菜, 有时是宋禾在扫地。他自从那个拥抱后,好像得了拥抱饥渴症一样,只要见面总想抱一抱。   第一次宋禾想着自己还有一半的任务没完成, 倒是想试试这样能不能刺激大脑分泌物质, 然后激发灵感。   可这回抱过后效果远不及上回, 宋禾依旧是被教材任务烦得直抓脑袋后, 她就对拥抱这事儿不太有兴趣。   但想着他也快要走了,于是宋禾耐着性子,就勉强忍个几天。   陆清淮走的时候正好碰上宋禾去广播站上班,他的旁边有几个陌生人站着。为了不给宋禾惹麻烦,陆清淮只对宋禾点了点头,而后上车离开。   宋禾当时脑袋里只觉得他给的研究成果应该还挺有价值的,要不也不会派好几个人,还配备一台车来接他。   只是等他离开后,那股离别的不舍之情才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那种感情,在她每晚去破房子时发现他房间门是关着的,发现俞爷爷他们下工时后头没跟着陆清淮,发现自家再没人帮忙抬水时,达到了顶峰。   宋禾不是一个喜欢离别的人,但她来到这个年代后似乎经常经历着离别的事。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在这出门都需要介绍信的年代,离别的伤感会被放大许多。   她不禁想到许久未见的秀秀,甚至想起自己上辈子的家人朋友。   这导致宋禾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萎靡不振的。   大娃和小妹心中困惑,不停逗宋禾开心。   米宝却把陆清淮恨得牙痒痒,总觉得小陆哥太过阴险狡诈,他一走还把姐姐魂给带走了!   宋禾这种情况直到她交上去的稿被陈教授认可,并且所有教材全部通过审核时才有好转。   也许都不能用好转来形容了,那心情简直可以说是从马里亚纳海沟窜到了珠穆朗玛峰,短短一瞬间,整个人开心得原地直蹦!   两年啊,她为了这事儿忙活了快两年!   宋禾拿到教材,看到“编者”下方写着的“宋禾”二字时,整个人都仿佛要飘了起来。   妈妈,你闺女我要青史留名了!   反正在上大学时,她是死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出现在教材上。   值了,宋禾觉得自己是真的值了。   难怪以前的读书人都这么爱修书,原来修书给人的成就感是这么高。   宋禾心情是彻底好转,这两天见人时都笑眯眯地打招呼。平常家里三个小孩犯错误了,她不打不骂,只开玩笑似地提一嘴一笔带过。   甚至还有心情折腾起了烤炉。   是的,大娃就是看到姐姐有心思去琢磨做甜品吃时,才放下心。这代表着她彻底恢复正常,甚至正常过了头,隐隐又有些不正常……   等到八月底时,宋禾又重新忙活起来。   她这次忙活,主要是为了搬家的事情。   *   人间进入暮夏,即将步入初秋。   河西公社中,成片金灿灿的稻谷在田野中飘出金色海浪。远处青山绵延,依旧未换颜色,只有几点红色掺杂于其中。   那几棵树恐怕是枫树,秋天要到了,枫叶也该红了。   秋日还是收获的季节。   社员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手上拿着镰刀在田地里头忙活。他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一双牙齿洁白得能反光。   田野里头还有好几个打稻谷用的打谷桶。   打谷桶宽大,能藏三四个小孩在里头。这也是公社小孩都上幼儿园了,要他们没上幼儿园的话,此时大概就在田野里到处乱跑,成群结队地玩捉迷藏。   这个打谷桶就是他们最爱藏的地方。   “梆梆梆——”   社员们高举一把稻谷,然后狠狠把稻谷往打谷桶上打,打得稻谷粒落在打谷桶上,一粒粒金灿灿的粮食,让人看了就觉得痛快开怀。   阿香坐在田埂上,身前是宋禾给她制作的画板,画画用的纸笔是兰花婶子请楚怡帮忙从首都买的。   她身旁站着的是田宝珠,田宝珠如今是卫生室的一员,平常的工作就是上山采药和给社员们看病。   原先人们都不信任她的医术,这导致她到卫生室都一个月了,还没人找她看病。   后来是田宝珠亲手救了一个难产的婶子,把小婴儿顺顺利利地接生出来后,人们这才发现她的医术并不低于小何。   当下许多人生孩子时都是在自家生的,他们会准备好热水剪刀,然后请好稳婆。   若是顺利的话便挨过去,若是不顺利的话就拉到医院去。   可往往到了那个时候压根就来不及送医院,只能生死由命。   即使请了小何也没用,因为小何也对妇产科这方面不太了解。   可田宝珠的接生技术是跟她外婆学的,特别是那一手针灸手艺,能让产妇止痛止血,还能刺激宫缩让产妇加速生产。   这可是连小何都不懂的针灸诶!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这位她们觉得一无是处的城里娃娃,突然变得金光闪闪!   稳婆还说田大夫还会推拿,只见她在产妇肚皮上拉拽点揉,胎位立刻就正了。没一会儿,那个胎儿就呱呱落地。   从那之后,新鲜出炉的田大夫立刻成为公社红人,哪家生孩子必会叫她。   就连隔壁公社的人都会跑来请她。   而平时找田宝珠看病的社员们也多了起来,并且因为性别的原因,许多女社员们从这以后反倒更爱找她看病。   只是除了看病外,田宝珠还会画画。   她从宋禾那里得知了阿香的兴趣爱好,便时常去指点她。   田宝珠自觉自己画画技术一般,匠气太重,但教小孩入门还是可以的。   此刻她就在指导阿香画秋收图,越教她,田宝珠就越觉得这姑娘的天赋吓人。   短短半年的时间,她就不晓得该如何再指导阿香。恐怕再过两年,就得阿香来指导她。   宋禾此刻正好路过,田宝珠瞅见她后急急忙忙跑了上去。   “小禾姐你去哪儿?”田宝珠跑到她身边问,“你最近是不是得去县城了?”   宋禾点点头:“我明天就搬家,这会儿去找下练主任。”   田宝珠面露不舍:“那你以后还会常回来吗?”   “唔,这我也说不准。还没上班呢,不知道工作究竟忙不忙。”宋禾放慢脚下速度,“不过你不是常去县城吗?到时候你也可以常来我家找我。”   田宝珠眼睛亮晶晶:“真的吗?那你把地址给我,等你有空时我一定去找你玩。”   宋禾点点头,突然想起了啥,赶紧道:“我走了后,我的院子就空下来了。你不是说你们那边的院子有时会漏雨吗?那你要不去我那个院子住?”   一排宿舍只有田宝珠那栋院子会漏雨,而且还特别巧,漏雨的洞就在田宝珠卧室上方。   田宝珠那个宿舍也是最挤的,一个房间整整住了四个女生。   所以宋禾想这四个女生干脆就搬到她的院子里去,这样一间住两人也能宽松一些。   听了宋禾的话后,田宝珠激动道:“真的可以吗!”   她贼高兴,拉着宋禾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们知青院已经讨论过一轮了。可那个房子是你出钱修整的,你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这样你搬走后,其实我们也不好意思住进去。”   如果人家前脚刚走,他们就后脚把人家的房子占了,这也太过分了。   宋禾倒是无所谓,她当时修房子有一半的钱是练主任那拿的,甚至人工费练主任也没给她算,所以她出的钱真不算多。   院子之所以能那么齐整,其实多靠打理。   知青人多,这样反而难以齐心去打理院子。人嘛,总有“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心态。   田宝珠再三问过宋禾,宋禾都表示可以入住后就彻底兴奋。   宋禾拍拍她的手道:“你还是赶紧回去整理行李吧,我大概中午就会跟车走,你到时候可以直接搬进去。”   田宝珠一听,便有些蠢蠢欲动想离开。   她又问:“那我可以喊其他三个姑娘一起吗?”   “可以可以!”   说着,宋禾也到了将军山底下,练主任今天在这里视察烘烤竹荪呢。   田宝珠犹豫片刻:“那我去啦!”   “去吧,再见!”宋禾挥挥手。   “再见!”   说着,田宝珠转身离开,然后匆匆往几个室友劳作的田里跑去。   早上的阳光,慢慢开始变得炽热。   练秀安站在一个大房间里,在观察里头竹荪的烘烤状况。   “呦,你啥时候来的,快要走了吗?”   她转身就看到宋禾,惊讶问道。   “刚来呢,我中午吃完饭就得离开。”宋禾抬起手看了眼手表,这会儿已经九点半了。   练主任点点头,拍拍手上的竹荪网屑,往门外走去。   她看着这热火朝天的竹荪作坊,感叹道:“当初还好听了你的意见,把这生产竹荪的事儿给办了起来,要不咱们公社也不会是如今这样。”   河西公社自从有了竹荪这项外快后,肉眼可见地富裕起来。   不管是公社财政还是社员收入,都翻了个番。   再加上顺带产出的笋干以及公社的橘子,这也就让不少社员们的收入比城里工人还高!   老百姓手上还是得有钱啊,瞧瞧有钱后,公社的几个村子这两年盖起多少栋新房子?路又多修了几条?有的村子阔气得很,都打算自己办小学了。   宋禾笑了笑:“我也就想个主意,上回友谊商店那个订单,不就是陈科和二花去谈成的。”   提到这两人,练主任欣慰地点了点头。   陈科和二花也是个能干的,竹荪能有现在这个规模他们出力不小。   练主任从前就预想到陈科会慢慢历练出来,只是万万没想到李家村还藏着个李二花。   这闺女儿做事有干劲,她和陈科一个能讲一个会想。陈科嘴巴快,二花脑袋活,两人谈生意时十分有默契。   有了他俩,宋禾离开了公社后她也放心。   “对了,你找我啥事儿?”练主任突然问。   宋禾正想着陈科和二花好像有点苗头呢,突然就被练主任打断思绪。   “哦,我找你是想说广播站的事情我全部交给楚怡了,你明儿叫小柴和她对接就好。”   楚怡普通话标准,声线好听,临场反应能力也强。而且曾经宋禾有事时都是她帮忙去广播的,她对广播站也熟悉。   让她当广播员也不是宋禾一个人的意思,练主任先前也是这个意思。   之前楚怡是在小学上课,可有了广播站的工作,谁还愿意去当老师呢?   练主任点头:“这我知道。小学前段时间也在招老师,好些知青都赶着去了,她从小学里离职没什么大问题。”   宋禾又交代了一些事情,絮絮叨叨的,快十点时才准备离开。   将军山依旧青绿,它迎着风吹,一棵棵树在风中摇曳摆动。   宋禾站在树荫之下,斑驳的阳光在此刻刚好落在她的脸上。   “谢谢你,练主任。”   宋禾认真地朝着她鞠了个躬,眼眶不自觉就红了,鼻头酸涩,喉咙也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   练秀安站定身体:“我也得谢谢你。”   宋禾是她见过最神奇的一个女孩,脑袋中有数不尽的新鲜主意。处理各种意外之事时游刃有余。对每个孩童极力爱护,仿佛能共情每一个孩童的心理。总是对未来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此刻,清风不断吹着,吹得山上的竹林大幅度摇曳,像绿色的海洋一般。   练秀安感受着这大风,看着宋禾离去的背影。真心祝愿她往后一帆风顺,一切顺遂。   *   当初,姐弟四人是坐着马车,从李家村来的河西公社。   如今,同样是姐弟四人坐着马车,从河西公社到县城。   大娃早从小李手上学会了赶车技术,前边儿那辆马车上载满了行李,是小李爹在帮忙赶着,小李坐在旁边。   后头这辆车上就是大娃在赶,他技术远没小李好,宋禾三人提心吊胆,紧紧扶着把手。   但是大娃赶马车赶得很开心,宋禾实在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干脆就让他停下,然后宋禾跳下马车,把自行车也从马车上搬了下来。在小妹和米宝的谴责目光中,宋禾骑着自行车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   道路两旁的桂花又开了。   细碎的小花朵落在泥路上,落在草丛里,将整条乡间小路点缀得无比美丽。   马车轮碾压过小桂花,把它的香气激发得更加彻底,让整条路都飘荡着桂花味。   快要离开河西公社的范围时,宋禾突然转头往后看去。   恍惚间,她好似又看到几个衣着褴褛的小孩,他们满身脏兮兮的,脸上带着忐忑与憧憬,拉着马车不断往河西公社赶去。   转眼间十二年快过去了,十二年就是一个轮回。   ——   “吁——”   “哒哒哒哒”   马车停在巷子中间,巷子叫槐花巷子。因为巷子里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槐树,巷口还有一棵几百年老槐树的原因,所以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此时不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暮春到初夏这段时间里,槐花便会开得正盛。这个巷子在四五月份时,也会美如人间仙境。   小李父子两人帮忙把行李抬进院中后,便赶着马车离开。   如今小孩长大了,大娃和米宝劲儿可不小,整理行李还是可以的。   这个大院子属实惊艳了三个小孩。   人刚走,宋禾刚把院子门给关上,就听到三人“哇哇哇”的。   院子的面积可比房间的面积加起来要大,门口左边儿的那棵大槐树部分树干还伸展到院子里来,和进门右院角处的那棵柿子树都交杂在一起。   柿子树上的柿子长得很好,想来再过两个月柿子就能成熟。   除了柿子树外还有好几棵木槿花。   木槿花是小丛的,种了四五颗在院子墙根底下。这是宋禾最喜欢的一种花之一,不为别的,就因为它能吃。   而且和冬苋菜一起煮汤,那味道简直绝了!   宋禾拍拍几个小孩肩膀:“别哇了,快整理行李。”她将满地的行李看了一遍,指着一个大包裹道,“大娃和小妹去把床铺铺起来,郑奶奶没把稻草垫子带走,她的垫子还比咱们家的更厚实。”   大娃和小妹点了点头,一人拿起一袋包裹往两个房间走去。   房间的格局和他们在李家村老家的格局很像,都是左右两个厢房,中间一间正房,正房一侧是客厅,一侧是厨房。   宋禾带着米宝,把几碟碗筷搬到厨房去,又给厨房按了个锅。   郑奶奶家的锅没带走,刚好她家一个灶台上有两个放锅的坑。   从此以后大娃“双锅”的梦想实现了!   他们姐弟四人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终于把行李放到了该放的位置。   最后宋禾把她的竹摇椅放在柿子树底下,整个人长舒一口气,放松身体躺在竹椅上。   夏日温热的风刮过,摇椅咯吱咯吱摇动。   从她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房顶上空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原来是大娃在做饭了。   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从厨房中传出来,偶尔还有小妹如银铃般的笑声。   米宝抱着一碗炸南瓜,笑嘻嘻地朝着宋禾跑来。   “姐姐饿了没,要不要先吃?”   “吃,我快饿死了。”   宋禾飞快站起身,拿起一个不顾烫手,就往嘴巴里塞。   “嘶哈~”   “刚从锅里捞出来的吗?”   米宝教训道:“那可不,姐姐你慢点吃,里头还有呢,小妹不跟你抢。”   小妹突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姐姐我不跟你抢。”   “咋说话呢,小屁孩!”   宋禾没忍住粲然一笑。   因为换环境而悬着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哎,瞧着这翠绿的柿子,正是人间好时节啊! 第95章 县城生活   “叮铃叮铃——”   自行车的铃声在巷子中响起, 只见门口有个男人大声喊:“牛奶牛奶!”   他声音很响亮,整条槐花巷子的人都能听得到。   “来啦来啦!”   小妹嘴里叼个包子,趿拉着拖鞋匆匆往院门跑去。她打开里头一层木门, 从外层铁门空隙中把牛奶接过来。   平和县在去年开了一家牛奶站, 听说里头有十个工人,还有二十多只奶牛。   这十个工人里还有三四个送奶员, 送奶人每天拉着装满鲜牛奶的铁桶,满街吆喝着卖牛奶。   若要是提前预定也行, 这样送奶员每天到点就会把牛奶送上门。   比如说宋禾家每天就定了足足两斤的鲜牛奶。   在早晨七点, 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柿子树上时, 这位叫魏峰的送奶员就会用量牛奶的提子, 量出刚好两斤鲜牛奶倒到宋禾家的暖水瓶中。   她们一家四口人, 刚好一人喝半斤。   牛奶很香, 是处理过的,拿到手后便可以直接喝。   小妹这会儿闻着那股香醇味,已经迫不及待想喝一口了。   魏峰送了三天的牛奶, 和宋禾也有些熟悉,于是笑笑问:“你们三个小孩是今天去铁道中学报名吧?”   小妹点点头:“我们待会儿就得去。”   “好嘞, 这学校进去了可得好好学习。”   说完, 魏峰就蹬着自行车离开,小妹看了看周围, 也将木门关上,转身回去。   前几日她们姐弟刚来的时候还有好多人围观呢,不论你是出门打的酱油, 还是早上拿牛奶, 都有不少人盯着看, 搞得小妹十分不习惯。   在县城里就这点不好, 有点小动静街坊邻居都知道。小妹觉得就是在城里做顿红烧肉,这整条巷子都得闻得到味道。   往常她们住的地方都偏僻,再加上知青社员们都得上工,做味儿再大的菜也没人晓得。   可这槐花巷子中,不少人家里总有一两个一整天下来都待在家中的人。   在如今,人们的嗅觉都灵敏的很。   想做肉菜?   你前一秒把肉放到锅中,后一秒人家就能闻到肉味了。   这种时候你是不能出门的,出门必被人逮着问家里做了些啥菜,菜是哪买的,是怎么做得这么香。   大部分的人羡慕归羡慕,却不会眼红。   可槐花巷子里也有一户人家,在旁人家里做好菜时,总是会让家里小孩跑到人家家门口撒泼打滚要吃的。   刚来那天傍晚大娃就做了炸南瓜和炸肉丸吃,那味道简直是绝了,说是香飘整个槐花巷子都不过分!   果不其然,在她们四人吃的正欢时,门口就传来小孩儿的吵闹声。   是一个男孩儿,大约四五岁的年纪,就在院子门口哭天抢地耍脾气。   等小孩哭了一会儿,宋禾家还没动静时,就传来大人咒骂小孩的声音。   那骂小孩的内容指桑骂槐的,抑扬顿挫格外有腔调,宋禾四姐弟权当相声听。   最后那小孩声音都哭哑了,仿佛都要上气喘不过下气后,门口才没了动静。   宋禾当初在租这个院子时,郑奶奶也跟她提过这户人家,说是让宋禾小心一点,吃东西时千万别开门。   这家人说是很坏也不会,就是光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去偷你东西,去拔你自行车的气,趁着没人时给你家泼脏水……这些事儿他家倒不会干。   那家的大人是脑袋清楚的,就是两个老人惯爱指使孙子去人家家里要吃的。   大人每天要去上班,哪有时间管孩子?   缓过神来后,就发现孩子被教坏了。想狠下心把孩子掰过来,两个老人又得哭闹着说是儿子儿媳嫌弃他们。   这家人每天都得在槐花巷子中上演一出大戏,搞得宋禾很想端着饭碗蹲在门口边看边吃。   说真的,宋禾是好久没见过这类人了。   想当初她可是个在饭店吃饭时遇到吵架,都得多点两碗菜待在店里继续看的人。   之后宋禾家做饭时,小孩儿又来哭了一两次。   可宋禾是谁呀?她这人最不受人的拿捏!   她不仅就不开门,还端着饭碗坐在院门那吃。时不时还感叹几句,故意发出砸吧砸吧的声音?成功把小孩气得仰头大哭,撕心裂肺咳得震天动地,脸蛋都憋红快要晕倒的那种。   从此之后,这俩老人再也不敢唆使小孩儿来宋禾家了,整个槐花巷子的人,也不敢把宋禾姐弟四人当软柿子看。   好家伙,原以为她们家小孩脸皮都薄。   没想到,比他们这些大人还老油条呢!   *   今天是9月1号,吃过早饭后,宋禾便准备带着三个小孩去铁道中学。   幼儿园得9月2号才招生开学,所以宋禾这次倒有时间送几个小孩去。   可她愿意送了,大娃几人却推辞说不要宋禾送。   大娃无奈:“我们这是高中又不是小学,哪里还需要姐姐你送。”   宋禾立刻停下脚步:“真的吗?那我就真不送了,这种大热天的我还不愿意去呢。”   小妹哈哈笑:“大娃这是怕你到学校去时会喊他的小名,到时候他又得成为宋大娃了。”   初中时大娃就逼迫着小妹和米宝要叫他哥哥,或者叫宋跃。   但那时整个公社的人都是叫他大娃,班级的同学自然如此。   就连那些刚认识的同学,在玩久后都一口一个“宋大娃”的,甚至老师偶尔都会从嘴里蹦出个“大娃”。   大娃可真是怕了,这回无论如何都得把自己大名给用上。   不去就不去,宋禾心想。   她赶紧挥挥手:“那你们走吧,快些走,可别迟到。”   说完送都没想送,快速回房间里补个觉。   大娃三人:“……”   三个小孩离开了,宋禾一觉睡到中午自然醒。   她们两个女生住在左厢房。厢房比较大,宋禾直接在每个房间都放了两张床。时隔十多年,宋禾终于再次享受到了独享一张床的滋味儿。   这次连书桌都是两张,此刻宋禾坐在书桌前翻开教材,难得想起了不晓得在哪个旮旯角里待着的陆清淮。   米宝总说他很放心姐姐和小陆哥哥在一起,因为小陆哥哥对姐姐的喜欢,远大于姐姐对小陆哥哥的喜欢。   其实这话他说得没错,毕竟陆清淮离开这么多天,宋禾只有在他刚走那两天不适应,有些思念他外,之后就再也没想起过他了。   时间是个好东西,能抚平一切。   可远在大西北的陆清淮却不这么想。   *   大西北的风沙呼啸,拍到人脸上能让人脸颊生疼。   这是一个一望无垠,人迹罕至的戈壁。   在一年前,一队人来到这儿驻扎在这儿,开始了一段艰难的旅途。   陆清淮坐在大石头上,抬头望着天空,他觉得戈壁的夜空与河西公社的夜空同样美丽。   从前在学校学古诗时,并未感受到古诗中藏着的那汹涌澎湃的感情。   可在这一刻,他真真正正地共情到了千年前诗人的心理。   千里共婵娟。   这五个字太美了,太符合他当下的心境了。   陆清淮总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夜深人静之时格外想念河西公社的人。   有俞老师,钱老师,有傅爷爷几人,有大娃小妹米宝,还有……宋禾。   他格外想念宋禾。   睡前会疯狂想她今天做了什么,搬家到县城后情况怎么样,换个新环境会不会觉得不适应,有没有受人欺负。   他又无比怀念她的拥抱。   时常后悔离开时,没有跟她说句话,没有跟她好好告别。   今夜的风很大,虽是九月天,可此刻的温度却不算高。这是因为戈壁的昼夜温差比平和县的大,晚上没披件长袖可不行。   方百里慢慢走到陆清淮身边,拍拍肩膀:“怎么,你又开始想老俞了?”   他说着坐在石头上,感叹道:“你们爷俩感情好,老俞有你这个学生也值了。”   陆清淮老脸一红,他觉得自己是个真没什么良心的人,他虽也想念俞老师。可他对宋禾却是昼思夜想,晚上睡觉时都常梦到她。   有是他也会思考,是什么原因会造成他思念宋禾的时间远比俞老师来得多。   可左思右想都想不清楚,更过分的是,想着想着脑袋里又会浮现出宋禾……   他不想了,陆清淮觉得自己就是没良心。   方百里是个四十多岁的人,是陆清淮的大学老师,运动来临他并没有受到波及。因为这项人造卫星的项目,被征召到这大西北来。   他和俞许是至交好友,俞许能被下放到环境不错的河西公社,主要靠他走动帮忙。   方百里拍了拍陆清淮肩膀:“咱们这个工作就是这样,不过你放心,你再过两个月应该就能和外界联系了。到时候信写完后交上去,有人会帮你寄。”   陆清淮一下子精神了,活像垂死病中惊坐起,忙问:“真的,两个月?”   方百里点点头:“应该是,等把你调查干净后自然会允许你寄信,不过你的信件内容肯定是要被查看的。”   陆清淮忍不住露出个笑容:“那没关系,我主要是看回信。”   他这话一说,方百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认真瞅他一眼,又上下打量。   渐渐地,他不由得嘿嘿笑:“我滴老娘嘞,你小子这是有情况!”   他还以为陆清淮是想老俞,没想到是想哪位姑娘了。   方百里赶紧动动他,压低声音:“哪儿的人?是你下放认识的?关系确定没?”   陆清淮想到宋禾眉眼便含笑,吞吐片刻后点点头:“她是平和县的人,很好的一个人。”   “啧,哎呀!”   方百里直拍大腿,这话说的,什么叫“很好的一个人”,这愣头青,压根就不会夸人。   “那你们关系呢?”他又赶紧问。   陆清淮这下犹豫了,犹豫好半天,点了点头:“应该是确定了。”   两人都抱这么多回了,应该是确定了……吧?   陆清淮突然有些心焦,他哪能不知道宋禾是个什么性子,此刻恐怕都把他忘了。   他恨不得赶紧写信寄给她,让她能稍微分分心神给他,能想起自己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然而秋去冬来,直到平和县初雪落下时,陆清淮的第一封信才寄到宋禾手中。   正在办公室内抱着暖手瓶,呼呼喝着红糖姜茶,裹得跟个球似的宋禾竟然还愣了一下。   自从宋禾来到县城后,邮差小杨的任务轻松不少。   幼儿园办公室是新建的,一间办公室内竟然安装了四扇玻璃窗户,整个办公室就无比亮堂!   从公社幼儿园调到县城幼儿园后,宋禾最直观地感受就是工作环境好了许多。   像此刻,上完课后,宋禾能美滋滋地坐在暖烘烘不透风的办公室中喝茶,等到有她课时再离开办公室。   不过课程倒是多了许多,宋禾不但得给小孩上课,还要给一些预备幼师上课。   像她下节课就是学前教育学课程。   就在宋禾正想准备看看教案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窗户上出现小杨那笑嘻嘻的脸。   于是宋禾便收到这封来自首都寄来的信。 第96章 工作生活   [小禾展信好:   我在九月十号这天第一次写下这封信, 这天恰逢中秋。你在那天看月亮了吗?我看了,那天的月亮和去年中秋节一样,皎洁明亮。]   宋禾不禁想到去年的中秋节, 那天夜晚着实热闹。他们姐弟四人跟着知青院的知青们一起点燃火堆做烤肉吃, 又围在院子里谈天说地。   知青们来自五湖四海,聊到兴起时还说起家乡话。家乡话最能引起愁思, 在这本该团圆的节日里,聊着聊着所有人便哭成一团。   他们有为了建设农村自愿下乡的, 有因为每家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下乡, 而被迫下乡的。   无论如何, 在这一刻他们都想起了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个养育他们的地方。   宋禾记得自己也想起家乡。   故乡在一个小城中, 城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 有四通八达的道路,也有青砖白瓦,古色古香的老街旧巷。   那是一个水乡。   房子傍水而建, 打开后门便能看到小桥流水。偶尔有撑着乌篷船,轻轻拨动流水的大爷从后门经过。   大爷见到你时会笑眯眯的, 眼角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会从船上给你扔个橘子, 说句“甜津津”,让你放在炭火上烤了吃。   宋禾至今还能回忆起她当时的心理, 她当时坐在篝火旁,望着天上圆如玉盘的月亮,想的是——   月是故乡明。   只是, 那天的记忆中, 似乎没有陆清淮。   宋禾困惑一下, 接着往下看。   陆清淮果然了解她, 只见他下文写着:[你此时恐怕已回忆起去岁中秋了吧?只是你记忆中肯定没有我,然而我的记忆里却深深藏着你。]   宋禾顿时冒起鸡皮疙瘩,不自觉地“咦”了一声,抖抖肩膀,受不了这种土味情话。   可嫌弃归嫌弃,她眼睛却依旧诚实地往下瞄。   [那天你做了几个月饼,最先练手的那个送给了我。我至今还记得月饼上的笑脸,歪歪扭扭的特别喜人。   今年中秋,我也吃到了月饼。唯味觉论,应该是今年的月饼更胜一筹。从心论,我觉得你做的那个笑脸月饼滋味更加美妙,是无法忘怀的味道。]   宋禾突然脸红了,他这绝对不是在夸她,而是在拐弯抹角地揶揄她。   因为那天她在山上发现几根山葵。   山葵是啥?就是芥末啊!   而且还是贼贵的那种,跟后世超市常卖的芥末都不一样。宋禾还藏了几个在空间里,就等着留到后世用呢。   那天她突然起了坏心,故意往月饼里头加了一点儿芥末。原本是留给大娃吃的,哪知大娃那阵子和陆清淮正是亲密期,家里有啥好吃的都得给陆清淮送一份。于是那份芥末月饼,就被大娃以宋禾的名义送了过去。   听大娃说后,陆清淮当场便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只是刚嚼两三下,整个人脸蛋“嗡”地一下便红了起来,脸红耳赤的。只是那嘴巴紧紧闭住,死活不肯吐出来。   搞得大娃当时吓一跳,以为他小陆哥哥中毒了,急急忙忙想给人家扣嗓子。   陆清淮也许是怕宋禾会将他遗忘,于是花费大篇幅来说从前的事儿。   有些事儿宋禾都忘了,可他却连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信整整写了四大页,直到最后一段时,话语中才有涉及到他现在的生活。   [……就像我当初和你说的一样,现在无法告知你我的地址。若你要回信,回到寄信地址便可。你不必担心我,我的生活很好,我更希望你的生活能遂心如意,期待来日再见!]   宋禾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仔细地把这封信给阅读完。   等再走动时,却发觉腿已经麻了。   她坐在椅子上又看了一遍,真没从信里找到一丝关于陆清淮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工作的线索。他像是故意回避一般,只言片语都没在纸上透露。   宋禾提起笔,刚想往纸上写回信,门外便传来下课铃声。   下节课便是她的课,宋禾赶紧把信件收好塞到包里去,又将布包放到抽屉中。   “冷死了冷死!”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几个女老师便哈着白气搓着手,一路小跑进来。   蔡淳抖着身体,硬是挤在宋禾的座位上,然后把那双手往宋禾暖手瓶上塞。   她的手就跟冰块一样,宋禾触碰一下都跟触电一般,赶紧躲开,干脆把整个暖手瓶给她。   蔡淳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哇,真舒服啊这里头,外边儿的风是刺骨的,吹得人骨子发疼。”   宋禾羡慕道:“你马上就可以回家啦,我还得上一节课才能回去呢。”   她们幼儿园招收的老师不少,因为时间紧急,这些老师招收进来后,不但得接受培训,还得要去给小孩们上课。   宋禾也是如此,也得给小孩们上课。   主要差别在她不需要接受培训,而是负责培训老师。   蔡淳和宋禾是一样的。   她几年前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之前在源阳市的高中里担任语文老师。   但运动来临后,老师可是个高危职业,特别是她这种高中语文老师。   蔡淳在眼睁睁看到两位同事因为一些小事而被人上纲上线,被昔日的学生拉去批斗后,她就被吓得辞职了。   宁愿在家里蹲着,她都不愿意再去学校。   用她的话说,现在的学校就是一个狂热场。老师站在讲台上,不像老师,而像是个接受审判的犯人。   当你和学生的身份发生转变时,你就要承受住几十双审判你的目光。   但凡你惹到他们,使他们不高兴了,他们便会拿出大字报。   有段时间全校大部分学生都陷入疯狂,那种疯狂是能够人传人的。蔡淳觉得她能逃过一劫,还是因为怀了孕。   蔡淳生完小孩后便着实受不了那个环境了,每天上班时心理压力都大得很,搞得整个人都快崩溃。再加上两个同事的事情,于是提出辞职。   只是辞职后,便没了资金来源。   她家经济条件不乐观,她的父母与丈夫的父母都无法帮衬他们的小家。   她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与一个一岁大的婴儿!   丈夫原先是在机械厂做事,每月工资有三十多元,只是这钱也不足以养活整个家。小闺女因为她在怀孕时心情不好、又时常受到惊吓的原因,身体有些弱,饮食上需要格外精细些。   每天都得要牛奶、鸡蛋、大白米,闺女精细得现在还在吃米粉!   就在蔡淳因为坐吃山空而无比苦恼时,昔日大学老师陈教授给她寄了一份信。   老师这是给她介绍工作了,什么工作呢?   幼师啊?   听着就无比安全的教师岗位!   每月工资也和她从前差不多,而且还有宿舍,宿舍更有五十几平!   蔡淳在和丈夫爹娘商量后,便同意了陈教授的邀请,来到平和县。   她丈夫也找人活动了一下,从机械厂中调到了平和县的拖拉机厂。   蔡淳是个特别有朝气的一个姑娘,岁数还比宋禾大了两岁,可瞧着却天真许多。   宋禾有时都在想,她能好好地从学校出来,没有被任何一个学生针对过,也许就是因为她性格实在是好,那些学生都不忍心欺负这个老师。   蔡淳待了一会儿,等身体暖和点后,便把暖手瓶还给宋禾,只是宋禾这会儿也得去上课了。   宋禾看眼手表,说道:“等你走了帮我灌个热水,然后塞到这个棉套子里头。”   “好的好的,你放心去吧!”   蔡淳听完又把暖手瓶抱得紧紧地,挥挥手目送宋禾离开。   她们这个幼儿园包括那些正接受培训的幼师和保育员,足足有三十几个老师。   三十几个老师自然不可能挤在一间办公室内,她这儿办公室中就只有八位老师。   而她们八位老师,又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   不是因为其他的事儿,而是因为除了宋禾和蔡淳外,其他人都是需要接受培训的老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禾和蔡淳也是她们六个小姑娘的老师,自然玩不到一起。   就连办公室的座位分布,也是她六人要挤在一起,完全不敢与她和宋禾坐在一块儿。   这不会挤得慌吗?   蔡淳觉得来到办公室后大家就是同事了,怎么会害怕她们呢?   此刻宋禾赶去上课,六个姑娘也得赶去上课,办公室中又只剩下她一人。   在一个稍大的教室里,宋禾正在给讲台底下十八个姑娘讲课。   这间教室迎着光,比办公室来得更亮堂。   而且办公室中还有电灯,有时连晚上都得来上课。   “咱们上次是讲到幼儿游戏这一块,之前讲的是游戏自主性,接下来要把愉悦性,假想性和非功利性讲了。”   宋禾在黑板上写下几行大字,下面的姑娘拿起纸笔唰唰地记笔记。   她从前也给人培训过,当时是在公社,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那年好像是练主任请她到宣传队中帮忙,等帮过忙后又请她给小晴几人培训,后来连隔壁公社都来人了,连教室都坐不下。   宋禾大致还记得她当时上课的内容,说实话,现在想来她当时课上得不太好。   内容有些混乱,逻辑不太清楚,完全是一板一眼地学着当初老师们上课时的样子,把记忆中的内容重新组织一下语言说给小晴她们听。   她当时脑袋中也只记得一些片段,要是真能按照老师所讲的说给她们听就好了,可她大概只模仿到老师上课时的气场。   但这次手上拿着教材,教材具体内容虽与后世不太一样,但所表达的意思和后世却极为相似。   “……游戏是让孩子们获得愉悦感,大家设置游戏时不需要多少深奥,不需要卖弄技巧,只要让孩子们玩的开心就成。你要让他们投入,要让他们放松,要让他们脱离约束。”   宋禾慢慢走到台下,靠在讲台上。   “之前说了,在游戏里,幼儿是不需要有负担的。你们要提供给他们力所能及下、在保证安全情况下,最自由的环境。游戏的玩法与规则能让孩子们自己制定,就让他们自己制定。”   “……幼儿擅长模仿,模仿写生活中各种常见的职业……这就是假想性。”   宋禾在众人记笔记时,看着她们人手一本《学前教育学》课本,旁边又放着专门记笔记的笔记本,恍惚间,自己像是回到大学课堂一般。   她和舍友们坐一块,在微风能从两侧窗户贯穿的阶梯教室里,她手上拿着笔,撑着头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   窗外是青翠的树木,阳光落在绿叶上,能反出一束光芒。   再远处就是围着铁网的篮球场,时而能看到好些男生在篮球场上光着膀子挥洒汗水。   宋禾当时绝对想不到几年后她会有这个际遇,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大的蝴蝶翅膀。   什么是进步?   宋禾在这一刻清晰的感受到了进步。   感受到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是有价值,她好像真的带来了改变。   她在几十年后学了知识,却又带着知识回了几十年前。两个时空好像在这一刻交汇,却又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   “让让,让让。”   下班回家的路上宋禾要经过一个小学,小学也是这个时候放学,导致小学门口的道路堵得很。   幼儿园距离槐花巷子其实不算远,走路要走十几分钟,若是骑自行车几分钟便好。   幼儿园也是有教师宿舍的,宿舍和县委的宿舍建在一起。   宋禾去看过宿舍,那个宿舍就是筒子楼,她思考再三后还是决定不入住,特别是有郑奶奶家的对比之下,她就更不想住进筒子楼里了。   当下不少人喜欢楼房,觉得楼房新鲜。   可来自后世,经历过高房价的宋禾却无比喜欢这种带院子的平房。   傍晚回到家里,三个小孩还没放学。   宋禾的自行车刚驶入院子中,有一户人家的家门就打开一丝缝隙,缝隙里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出来。   那是一双小孩的眼睛,还是那个惯会撒泼打滚的小孩儿的眼睛。   宋禾若无其事地骑过去,在经过他家门口时,突然转个头做了个鬼脸,成功把小孩吓得往后仰,然后快速将门关上不敢再往外看。   这小孩竖着耳朵,认真记下宋禾自行车的声音,心想以后听到这个声音再也不偷看了。   这个姐姐贼吓人!   “哎呦我的聪聪啊,这是谁家又烧肉吃哦,这个巷子就咱家命苦哦!”   突然有个老妇人的声音大声传来,然后跟着老头在四个方向嗅一嗅。   老妇人姓关,巷子里都叫她关婆子。   老头儿姓张,因为瘸腿的原因,巷子人叫他张瘸子。   这会儿他们的孙子聪聪突然说:“不是巷子尾那家的,我刚瞧她回家……”   关婆子赶紧捂住孙子的嘴巴:“不敢说可不敢说,那家人可凶啦。”   特别是那个大姑娘,你要是敢到她家去吵,她就眼睛笑眯眯地盯着你看,啥话也不说,就盯着你看。   那眼睛冷冰冰的,都像个刀子似的。   关婆子有天晚上都做了噩梦,梦里就是那姑娘直愣愣瞧着你看,死活不撒眼。   后来听隔壁的孟婆子说那姑娘是逃荒来的,一个人拉扯着弟妹长大,把三个弟妹从四岁拉扯到这个年纪,能是一个简单的人?   当然不是!   逃荒诶,关婆子曾经听人说过逃荒的事儿。那可不仅仅是没粮食吃的问题,还是自己成为别人粮食的问题。   逃荒逃荒,逃的不仅是荒还是人。   在关婆子心中,逃荒路上必定是尸横遍野,人人自危   可这闺女儿当时才几岁呀?就能带着弟妹从隔壁省逃出来,能是个让她拿捏的人物?   她肯定贼狠!   就跟那冷冰冰的刀子眼一样!   关婆子和张瘸子都怕了,自从知道他们姐弟四个是逃荒出来的后,再不敢靠近宋禾家一步。   门外巷子里的宋禾:“……”   她凶?   进门又照了下镜子,自己真的不凶啊!   不过看着这两老人的反应,宋禾深深为自己放出曾经逃过荒的消息而感到庆幸。   这消息一出去后,不但那两老人不会带着孙子来撒泼了。就连那些惯爱上门指点,教你怎么生活的人也不再来了,平常人家有事找你时还都客客气气的。   宋禾当初故意对着关婆子和张瘸子做出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这导致现在巷子里的人对她笑容都有阴影。   宁愿宋禾冷着个脸,都不想看她笑。   哎呦娘嘞,这姑娘笑起来可太渗人了。   这种反差感,让宋禾哭笑不得,也让大娃几人笑的前仆后仰,直拍桌子。   回到家后,宋禾先烧一壶热水,把手泡暖和后开始做饭。   高中学业更加繁重,三个小孩除了小妹依旧游刃有余外,大娃和米宝在学习时已经不能像从前那么轻松了。   反正宋禾在他们小学初中时,是极少看到他们放学后会做作业。   一般来说,小妹作业课堂上就能完成。   而大娃和米宝在利用课余时间也能把大部分的作业给完成。   就算有极少数的作业带回家里,也是睡前花半小时就能全部搞定。   反正这三个小孩儿读书都挺轻松的,宋禾不禁想到后世的中考分流,真的是为后世的孩子深深叹息一声。   可是上了高中,大娃和米宝必须得腾出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解决每天的作业。   又得花费一定的时间去巩固今日所学的知识,与预习明日所学的知识。   宋禾从小就没在学业上太逼他们,当下又没有辅导班,更没有家教,她就是想给几个小孩加重学习任务都没处下手啊。   什么?   让她自己来?   不可能的,宋禾想起这事儿脸蛋就微红,她早把初高中知识都差不多给忘了。   等以后要恢复高考,也许还得三个小孩拉着她一块儿复习……   雪花纷纷落下,挂在柿子树的枝干上。   枝头有红彤彤的柿子,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喜庆。   郑奶奶家的柿子果然很甜,又甜又软,皮薄核小,吸溜一口就能顺着舌头滑入喉咙中。   十一月份时柿子结了许多,然而总得留几个挂在枝头上,这样停留在院子里的鸟儿才能有食物吃。   做啥事儿总得留一线嘛。   宋禾哆哆嗦嗦地在厨房里做菜,大冷天的还是烫火锅好了。   这所谓的火锅就是把昨晚剩下的骨头汤倒入锅中,添些水烧开,然后加入前天蔡淳给的鱼丸,以及姑姑送来的一些青菜。   全部东西混合在一起煮,煮完装到一个小盆里。等她刚把火锅煮完,几个小孩便回来了。   “吃饭吃饭!”   宋禾照顾几人。   哎,几个小孩也不挑手艺,在他们眼里姐姐能“纡尊降贵”地做饭已经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大雪天只要是热乎的东西都好吃,几个小孩儿盛完白米饭,配着清甜的青菜萝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上了高中后,三个小孩待在学校里的时间更多,可他们依旧会把学校里发生的各种事情在饭桌上和宋禾讲。   大娃脸蛋有些红,吞吞吐吐地再说一些事儿,小妹和米宝一脸调侃地看着他。   “……她给我送了个冻梨,不过我没收。”   宋禾眨眨眼,十分好奇:“为啥?”   大娃突然叹声气,小妹和米宝也大笑。   只见大娃道:“她之前也给三个男生送过冻梨了,其他三人都没收,我怎么能收呢?”   宋禾也忍不住笑出声,头一次大娃碰到有姑娘追,结果人家姑娘是个海王。   她不禁认真打量了一下大娃,努力让自己脱去姐姐这层滤镜。   说实话,大娃长得很精神。   他浓眉大眼,目光炯炯,长得又嫩又正,是当下婶子阿姨们最喜欢的青少年长相。   宋禾总觉得像大娃这种长相,去港城混没准还能拍个电视啥的。等过了几十年,怀旧滤镜加一加,也许能营销一波港风神颜。   再加上大娃长得高,他当年十分担忧自己是个矮墩子,牛奶鸡蛋是可劲儿吃,每天都得绕着公社跑个两圈。   高蛋白加上高运动,让大娃这两年身高蹭蹭往上窜,直接窜过了一米七八。   在后世,这个年纪又这个身高的男孩很多?但在当下,他这种身高可少见。而且他还在长呢,瞧着可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宋禾看惯了,还看过大娃挖鼻孔抠脚缝,对他有一层贼厚的丑化滤镜。   可这会儿仔细瞧瞧,发现大娃长得还是挺好看的,难怪有女孩喜欢。   相对来说,米宝长得没有大娃这么瞩目,但是长相绝对更符合宋禾的审美。   米宝身上就有一股超越同龄人心理年龄的气质,这是跳脱的大娃所没有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娃看着就有点渣男长相。   宋禾不禁叹口气,拍拍大娃肩膀:“谈恋爱是没关系,但是对待感情一定要认真。”   大娃露出个困惑的表情:“我还没产生感情呢,这咋认真?”   宋禾面色一肃:“完蛋了你宋大娃,你这话说的可有点危险。”   大娃忙说:“我认真,当然认真,姐姐你放心吧,你还没找另一半,我是肯定不会找的。”   宋禾瞬间心虚。   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端起碗,淡淡看了一眼米宝。   米宝这人嘴巴真严,要换做大娃和小妹,她和陆清淮的事儿早被透露出去了。   想着,宋禾把肉最多的骨头夹给自己吃,又把第二多的夹给米宝吃。   冬日夜晚,夜深人静,只能听到偶尔的犬吠声,和窸窸窣窣的落雪声。   县城有通电,宋禾拉开一个台灯,暖黄的灯光立刻充满书桌周围。   她撑着脸,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开始写下将要寄给陆清淮的回信。   [陆清淮,见字如晤:我于十二月十二日收到了你的来信,这天平和县下了第一场雪……我们搬到一个大院子中,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比河西公社兰花婶子家的柿子还甜。在县城里一切方便,唯有青菜不能随摘随吃了……]   宋禾原以为自己会写得艰难,但其实并没有。不知不觉中,她就写了两页的纸。   [……我的工作也一切顺利,认识了新朋友,她有一双很可爱的儿女。希望你身体健康,工作也一切顺利。]   最后,宋禾突然嘴角微弯,笔尖一转,在信纸上画幅小画。   紧接着将信纸放到信封中,塞到抽屉里。   然后关闭台灯跳上床,躲到被窝中闭眼睡觉。   只是刚想睡时宋禾又跳起来。她急忙把今天傍晚回来时,在供销社买的一顶厚帽子放在小妹床边。   明天是周末,小妹得去把做好的练习题送去给俞老师改正。 第97章 园长是谁   临近年关, 整个县城都热闹起来。   办公室内,唐修远特别关心县立幼儿园的情况,因为这关系到明年九月份要不要扩招。   扩招不仅是幼儿园的小孩扩招, 最关键的还是老师也得扩招。   说实话, 他办幼儿园的初衷就是为了输出优秀的幼师。而如今因为幼儿园刚起步,老师招得不多, 别说输出了,就连他们自己幼儿园都不够用。   唐修远看了好一会儿江秘书递上来的资料, 放下眼镜揉揉眉心, 招手道:“小江去把宋禾找来。”   窗外雪花飘扬, 纷纷落在大地上。   远处青山白头, 像是平白消失了一座山头一般。   宋禾哈着气, 把衣服拢紧一些, 戴上围巾和手套,骑上自行车准备回家。   今年的冬天很冷,雪都比往常厚几分。   大娃不晓得从哪里学到了针织技术, 前天送给了宋禾一条连帽围巾,就跟后世火爆全网的毛绒绒带帽围巾一模一样!   这小孩脑子灵活啊, 宋禾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跟大娃说过这样的帽子, 没想到他倒是织了出来。   针织帽子厚实,宋禾戴上后, 骑车时风就不会把脸给刮到了。   “小禾老师再见!”   正在空地上玩雪的小孩突然从雪堆里滚出来,红着一张脸,嘻嘻哈哈着跟宋禾挥手。   顿时间, 各个雪堆里又爬出穿得跟头熊似的小孩。   几个老师在旁边看着, 掐着点一到时间, 便把小孩们赶回教室里头去。   县立幼儿园中有厨房, 每天需要给孩子们提供午餐。   粮食量是开学时就定好的,家长们每个月给一次,除此之外政府还会提供一些。   譬如每三天一个鸡蛋,每周一次的牛奶,都是由政府提供。   宋禾刚骑着自行车出了幼儿园,就被匆匆赶来的江秘书叫住。   “可算赶上了,我还担心你回家,得赶十几分钟去你家找你。”   江秘书搓搓手,鼻尖和两只耳朵冻得通红。   宋禾疑惑:“找我?找我啥事啊?”   江秘书吸吸鼻子:“局长找你,应该是幼儿园的事情。”   宋禾看了眼手表,自行车方向一拐:“好吧!”   这会儿也快中午了,就是不知道唐局长要讲多久,她可还得赶回去做饭呢。   宋禾琢磨着如果耽搁太久,那就去国营饭店打包几份饭。   到了年关,唐局长事情也十分多,没空和宋禾绕弯子拉家常。   他让宋禾坐下,倒杯热水:“最近幼儿园那十八个姑娘怎么样?要是再加些人,教学质量能不能保证,你们能不能吃得消?”   宋禾眉毛一皱:“还要多?再多幼儿园可放不下。我不是说场地放不下,而是这样咱们幼儿园的老师就太多了,她们也没地方实操啊。”   唐修远哎一声:“实操没问题,咱们幼儿园孩子不够,就让她们去其他幼儿园。”   这样啊?   宋禾仔细思考一下,这样可不就是跟后世学生们从学校出来,然后找幼儿园实习一样吗?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于是宋禾点点头。   想起啥又说道:“唐局长,如果这样你可得招中学刚毕业的姑娘,不一定非要高中的,初中的也成。总之一定要有一点儿文化基础,可别来了我们还得教认字。”   当下知识分子可不算多,不少人们对幼儿园中工作的老师也有一点儿偏见,觉得就跟保育员一样。   当年在乡下好找老师,那是因为乡下的姑娘即使读出来了也很难进城找到工作。   城里的工作,现在是可以子传孙的铁饭碗。即使家里没有空余岗位了,有城里的户口和人脉,也比乡下人更容易找到工作。   因而,在城里招有文化的姑娘们来当幼师,似乎比乡下还更加艰难一些。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每家每户总有一个得下乡。若是不想下乡也行,那就得有单位接收你。   所以现在别说幼师了,就是废品站中收废品的岗位都抢手。   唐修远喝口热茶:“这可以,我也不可能把不识字的给你招来。如果来应聘的人比较多,还得让她们考个试。关键是那个《保育学》,这本书也编写完了,年后就能用,基础不好的人学不进去。”   宋禾顿时来了精神,忙问:“是《学前儿童保育学》?”   “对,就是。”唐修远把水杯放下,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这书要从首都寄来,拖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合适的人来编写。”   普通人真编写不来这本书,里头不仅涉及到儿童的生长发育规律、儿童成长所需的营养方面的知识。更有人体上各个器官系统、常见疾病以及传染病的护理与预防,以及儿童在活动中的安全防护等等方面的知识。   别说他们平和县,这本书就是源阳市中也没多少人敢上手编。   唐修远找了好久,最终找到首都的几位医生与一些老师,花费大力气才让他们把这工作给接手。   如今,这本书终于编写完了,就等着打印后投入使用。   宋禾听了微皱眉头:“唐局长,这门课程你也许也得找专业人士来教学。”   而且人还比较难找,毕竟你得找一个精通幼儿保健方面的人来上课。然而人家有这个精力,凭啥要来给你一个小小幼儿园上课?   宋禾所想到的问题唐修远也想到了,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长长哀叹一声。   唐局长道:“目前还在接洽咱们平和县医院的人,只是困难重重,他们都没什么意愿。”   宋禾倒是有个想法,忍不住道:“您请他们来可能有些不合适,医院里头忙,而且他们医术好不代表课就上得好。”   唐修远微微点头,心想是这个道理。   他竖起耳朵,等着宋禾继续说。   宋禾也不知自己这想法能不能成,她笑笑试探道:“要不您再拉拉脸,去再找一个‘陈教授’来?”   她这话的意思是,让唐修远去大学或者中专之类的学校去找。这些学校总有要退休的老师,而且在这种时候退休的老师只会更多。   “啧,小禾你这是……”   唐修远被一大姑娘调侃一下,突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宋禾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是被陈教授折磨怕了,他脑袋中压根不敢再想陈教授!   宋禾说完话后也没多留,又倒了半杯热水吨吨喝入口中,把整个肚子都搞热乎后,再戴上帽子围巾和手套,骑着自行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绕个路去了一趟国营饭店,国营饭店里头的厨师和服务员都没换,依旧是当初宋禾第一次来到平和县时所见的两个人。   宋禾从那之后,每回来国营饭店都会跟两人打个招呼。长年累月下来,她和国营饭店的掌勺张师傅终于成为了有深厚交情的朋友。   深厚的交情具体表现在,只要宋禾打个招呼,张师傅就愿意给她留些当天送来的好菜。   比如说今天的好菜就是猪头肉,张师傅做凉拌猪头肉简直一绝,没一会儿就能被全部买光。   此时已经傍晚六点多,这时候猪头肉早没啦,但宋禾早上拜托张师傅帮忙留了一份,所以她这会儿还能拿到半个饭盒的凉拌猪头肉。   除此之外宋禾又买了几分没有煮的面条,打算拿回去自己煮。   要不回去的路上面条得冷了得坨了。   宋禾回到家时大娃几个已经回来了,一起生活十多年就是有默契,大娃三人已经能猜到宋禾会从饭店里打包一些东西回来,所以也没做饭。   “把面条拿出下了做拌面,再做一个紫菜蛋花汤,我这里还有张师傅做的凉拌猪头肉。”   宋禾大喘气,说话的时候口中直冒白气。   米宝给她舀了一盆热水,小妹又帮忙泡一杯红糖姜茶,宋禾顿时感觉无比幸福。   什么是幸福呢?   外边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她们一家人坐在紧闭门窗的客厅中。   电灯打开,灯光是暖黄色的,有些昏暗,却又显得格外热乎。   四人都忙活了一下午,这会儿吸溜着猪头肉拌面,喝着还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不被风吹雪淋,姐弟四人都在一块,这就是幸福吧。   岁暮已至,年关就这么悄然而过。   *   唐主任住在筒子楼里,不过他家足足有九十来个平方,有三个大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抽着烟,眉心紧蹙,似乎遇到十分为难的事儿。   唐主任的妻子叫李芸,如今是平和县供销社主任,工作干的可比唐主任热乎多了。   供销社是个热门的地方,谁不想进去工作啊?所以自从李芸当上这个主任后,就最怕这种年关。   因为每年过年时,总有一大堆亲朋好友拎着东西想跟你走关系。   有一见到她就直呼“大侄女”的,然后没讲两句话便话锋一转,开始求她给什么表哥安排一个岗位。   还有一见到她,就拍着孩子的后背,死活让孩子喊她姑奶奶的。   天晓得,她也才四十来岁的年纪,突然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喊她“姑奶奶”,没懵得说不出话来都算好的了。   那些上门求岗位的人,李芸是一个也不敢答应,她就算把供销社所有的岗位都腾出来也不够这些人分!   李芸这几天很愁,可没想到丈夫这两日也愁,比她还更愁。   她抽抽鼻子,闻着空气中的那股烟味实在受不了,赶紧把书桌前的窗户推开一丝缝隙。   新鲜的冷空气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   李芸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烟都抽几支了,是遇到什么难解决的问题了?”   唐修远抖抖手上的灰,将烟头掐灭扔到垃圾桶中。   他突然拍下大腿,发出一声:“哎!”   “哎啥,倒是说。”   李芸白他一眼,实在受不了丈夫这死磨死磨的性子,干脆做自己的事儿去。   她寻思着今晚天气应该会更冷,所以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薄被子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芸都不想问了,唐修远倒是说了。   他为难道:“一个学期也过去了,我就是在想,这幼儿园的园长到底要定谁?”   李芸一愣,突然轻笑:“就这事儿你也有得为难?谁有能力就定谁呗,你那幼儿园里头又没什么关系户。”   唐修远摇摇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园长以后用处可大着……”   能够代表县里去市里开会,没准能去省城开会。受到什么表彰,也得园长上。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不想当园长?   李芸把床铺铺好,然后拿个凳子坐在他旁边,抽出本子拿起笔说道:“你说说你中意的都有谁,我帮你分析分析。”   唐修远顿时来了精神:“我报你写。” 第98章 竞争园长   房间散完味儿后把窗户关上, 两人穿着厚实的大衣,坐在书桌前一个报一个写。   唐修远似乎没思考,脱口而出道:“第一个人选是宋禾, 就是从河西公社来的那个。”   李芸点点头, 在纸上写下“宋禾”二字。   她心说老唐你心里都有答案了,想也没想就说出这个姑娘, 铁定是对她满意得不行,那何必还要纠结呢?   李芸按捺着性子, 听他犹犹豫豫地报出下一个人名。   “还有就是冯明秀。”唐修远说道, 他思考一番, “这姑娘是岁数最大的。”   李芸好奇:“也就是说, 她是最稳重的?”   唐修远眉毛一皱, 仔细思考一番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 几个人里头还是宋禾这姑娘最稳重。”   李芸:“……好吧,你继续说。”   唐修远又想了一会儿,干脆拿过她手上的笔, 在纸上唰唰写下几个名字。   “蔡淳,这姑娘是首都师范大学毕业的, 从学历上看最符合。但这姑娘没心眼你说说, 稍不留神都能被人坑喽。”   “关键是她听不懂领导讲话,我都怕她当上园长去开会, 能把我这个局长都给拉下马……”   李芸揉揉脑袋,又拿起另外一只笔,在“蔡淳”这个名字后面打一个叉。   她赶紧打断老唐的话:“好了, 蔡淳这闺女就把她去掉, 你之后也别再考虑她。”   唐修远点点头, “还有就是梁慧, 梁慧很有上进心,脑袋瓜子也比较灵活。她是中专出来的,咱们县城本地的姑娘。她跟宋禾有点像,能让人人都服她,也能把那群姑娘给管好。要说她身上的缺点,那就是她在教学上是不如宋禾的。”   李芸好奇:“怎么个不如法?”   唐修远拍拍膝盖,“嘶”一声,组织半天语言才道:“你要是听过她俩人给小孩上课,就能品出其中的差别。”   他拢拢衣服,舒展眉头:“在这方面宋禾是有优势的。她这人又能当一线的老师,又能当研究型的老师。听说她从事一线幼儿教学工作已经有十年啦,这可是十年!她这才几岁呀?多少经验在里头,幼儿园中少有人能比得上她。她是我们幼儿园难得的一个,又年轻又老练的老师!”   李芸也同意:“这确实是,十年里一波一波孩子,有多少孩子从她手底下过去。哎,你之前说她几岁来着?”   “二十五,我听到时都被惊讶到。”   “这么年轻呢!”   唐修远啧啧两声:“那可不是吗?”之后又将宋禾那传奇身世讲了一遍,感叹道:“那几年是苦啊,像咱们这种人家都苦的不行。还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能做到现在这地步,比绝大多数大人都厉害。”   他想是被李芸的引导打开思维一样,把“庄欣怡”和“王春”两个人的名字给划了。   “庄欣怡虽然是个大专生,但年纪太小,还没定下性子,做事也迷迷糊糊的。”   “至于王春,”唐修远笔尖点了点,“她话比较少,性格也比较闷,平常也独来独往的。一个学期要过去了,我愣是没看懂她是个啥个性的姑娘。”   李芸无奈道:“那也就是说,目前只有三个人待选。一个是梁慧,一个是冯明秀,另一个是宋禾。”   她叹声气,道:“我呢,可以看出来,你是最中意宋禾的。这姑娘表现最好,最合你心意。第二就是梁慧,冯明秀……”   她说着,唐修远突然也在“冯明秀”三个字后头打一个叉。   紧接着道:“她也不行,家里头三个孩子。每天掐着点上下班,课间还得赶回家去,往后要去哪儿,她都不太方便。”   这事儿说的李芸就不爽:“你们这些男人,敢情就会为难女人。喊了好几年的解放女性,你们这些人还是有偏见。”   “哎!”唐修远纳闷了,“我怎么就为难她,怎么就对她有偏见了?她花在工作上的精力,只能维持正常教学的工作强度,但凡多排她一节课,她都赶不及回家做饭带孩子。”   李芸紧紧眉头皱起:“她丈夫咋就不做嘞,我寻思着幼儿园工资还挺高的,能比得上我们供销社的售货员了吧?”   唐修远无语:“那我咋知道?”   他总不能跟人家说,你把家里的事儿放一放,多想想工作上的事儿吧?   唐修远赶紧摆摆手:“话题歪了,别说她,再说接下来的宋禾和梁慧。”   他摘下眼镜,望着灯哎呀一声,最终还是在“宋禾”二字后头打了个勾。   “宋禾虽然是高中毕业,但有一点很好,她是党员。工作能力很强,也很会和人打交道。只是,还是学历太低啊,但凡去党校进修……”   李芸实在忍不了了,翻个白眼,蹭一下就站起身,把笔往桌子上扔去。   “浪费我半个晚上的时间,真是……就会挑三拣四,我看这园长就该你来当!”   李芸脱下大衣,躲到被窝里睡觉去。   唐修远:“……”   他浪费时间?他挑三拣四?   没有啊,他都在很认真思考,这几个姑娘各有各的优点,又各有各的不足,总得考虑清楚才好吧?   夜色渐深。   “咔哒”一声,唐局长家灯光熄灭,和其他人家一样隐于黑暗之中。   雪越下越大了,仿佛能把陈年树枝给压断。时而能听到雪块从屋顶落到地上的声音,让人不禁担心雪块会不会把大门给堵了。   宋禾半夜被冷醒,赶紧披着厚重的军大衣,然后从柜子中掏出一床八斤重的大棉被。   紧接着,又添了一层褥子,然后跑去将小妹摇两下。   只可惜小妹睡得贼死,她蜷缩着身子,把棉被裹得紧紧的,宋禾愣是重重摇了她两三下都没把人给摇醒。   她干脆把小妹一把扛起,放到她的大床上。   宋禾睡的床比较大,可是一米八的大床。   不过在宋禾把小妹放下来的那瞬间,她倒是醒了。   小妹揉揉眼睛,半睁半闭道:“干啥呢姐姐?”   宋禾帮她把棉被盖好:“没事儿,今天又降温了,咱俩睡一个床铺。”   说完,宋禾又赶紧扛着原先她和小妹睡的被子,放到两个男生的床上。   男生火气旺,大娃被窝实在是热乎。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宋禾还是添上一层被子。   其实他们的被子厚度是够的,就是太小了。当初为了节省棉花,单人被子宽度连一米五都没有,长度也正正好好一米八。   宋禾没想到大娃和米宝能长得那么快,当时心里琢磨着明年再改被子,没曾想今年就不够睡。   如今两床棉被一加,两人应该是不会被冷着了。   果然,宋禾才把棉被放好没多久,米宝原本缩着的腿立刻升直,整个人仿佛舒展开来。   宋禾又在客厅里用火炉泡了一壶热水,然后将热水灌入暖手瓶中。   等待水开的过程中,她看了一眼手表。   此刻已凌晨四点,窗户外漆黑一片,她刚刚是从廊下走的,没被雪淋到。大黑夜的也看不清楚那雪还有没有在下,下得大不大。   但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雪落声,宋禾估计这雪还挺大的,要不然树枝上的雪也不能一簇一簇地往下滑。   “咕噜咕噜~”   火炉上冒起热气,这种水开了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觉得暖和。   家里原本有两个暖手瓶,后来因为分床睡,又添了两个绿色的。   她灌了三个瓶子,塞到布袋中,分别塞到三张床上。宋禾躺在床上,把脚放到暖手瓶上,昏昏欲睡之时,院门外突然传来喊叫声。   “咋办啊,来人啊,我家聪聪生病了!”   “快来人啊!我家聪聪爹妈都在加班,谁来帮帮我们!”   宋禾处于半睡半醒状态,听到声音后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坐起身。   她注意一听,这个声音好像是从张瘸子家传来的。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张瘸子大喊:“小勇,小勇!鲁勇,快出来帮我们家聪聪送去医院一趟。”   “明子!来帮我个忙!”   “阿光,你们都在家没,在家没!”   随之而来的还有敲门声,敲门声“梆梆梆”的,传遍了整条巷子。   宋禾起身又穿起衣服,拿上酒精想出门时,就听到外头传来几户的开门声。   鲁勇最先出来,他也只套了两件厚衣服,头上戴着帽子,然后忙问:“聪聪怎么了?是生啥病?”   张瘸子着急得很,把孙子裹得严严实实地说:“估计是着凉了,你先帮我把聪聪送医院去。”   鲁勇看着地上厚厚一层雪,咬牙点点头:“行,你们谁在后头帮我扶住一下,要不我怕把聪聪给摔喽。”   这事儿可真难啊,医院离他们槐花巷子可远了,而且还是下雪天气,也不晓得需要走多久。   只是鲁勇刚接过聪聪,摸到他那滚烫的脸心里一惊,赶紧就摇了摇头:“走着去会不会太慢了,要不要借一辆自行车?”   有人又道:“可这种大雪天哪能骑自行车,摔了岂不是更危险?”   “那用木板车拉?不过这速度也不快。”   张瘸子夫妇急得要命,这种时候了,咋还不快点出发呢!   关婆子大急:“你们快些吧,快些吧!我家聪聪再烧下去得出事儿的!”   鲁勇坚持:“得用自行车,要不太慢了。”   说实话,他也害怕这小孩在路上出事儿。张瘸子两个老人可是不讲理的,别瞧他们现在求着你带他孙子去医院,若是孙子出事儿了,保准第一时间推脱,说是你速度太慢导致的。   别觉得他心肠不好,他也不能冷眼看着小孩出事儿。   张瘸子两人有前科。鲁勇记得去年他家里做了大虾时,就被这老夫妇给盯上。   大虾在他们平和县可不常见,那个虾还是他们家花费大力气买来的,专门买给他娘过生日的。   结果这个消息不晓得怎么就被这家人知道了,张瘸子夫妇便带着聪聪,在他家门口待着,从中午待到晚上。还不断拍打着自己家的门,门上至今都有几丝痕迹。   他娘实在忍不了,给了聪聪半个大虾人家还不要,非要两个大虾。   而且因为开了门,这祖孙三人直接还进到他家院子里去了嘿!   最终他们家只能舍了两个大虾,才把这三人给赶走。   就这还不算完。   他们家人吃大虾都没事儿,结果聪聪吃了身上直长红疙瘩。因为这事儿,这俩老夫妇又上门来了,非要说是他们家故意给他家聪聪下毒,还说什么不赔十块钱不算完。   直到鲁勇带着一伙人趁着夜色把他家大门砸了,几只鸡给杀了,把鸡血放一地,这俩老夫妇才不闹腾。   现在谁家过得也艰难,鲁勇可不敢轻易伸手帮他家的忙。   鲁勇想到这家人的奇葩事迹,其他几人也想到了。   张瘸子自觉心中哇哇凉,只恨不得指着他们几个大老爷们骂。   可自家老的老小的小,还得求着人家帮忙,哪里又敢像平日一样豪横起来呢?   宋禾蹲在地上,听了一耳朵外头的官司。   终于,她将自行车的气放了一些,然后急匆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往院门走去。   门口已经聚集很多人了,许多原本在睡觉的人都听到了动静,纷纷披着衣服聚集在门口。   鲁勇就一句话:“张大爷你去借不借自行车,我反正得自行车才能走,你快点成不?”   张瘸子怒目圆瞪,紧紧看了周围的人,竟然没一个人帮他说话!   “哎呦我的聪聪,你命苦啊,遇到一群没……”关婆子嚎啕大哭,口中“良心”二字还没说完,就被张瘸子捂了嘴。   他赶紧问周围人:“你们谁家自行车借我一下?就带我家聪聪去一趟,成吗?”   黑暗中张瘸子眼泪都快流下来,着急地直抖手:“成不成?我家聪聪都这样了,再不送医院去,他、他都得烧坏了!”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   可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人的神色,有些心中不愿意借自行车的人在此刻本能地退缩,退回了院子中去。   不为别的,就是怕这大雪天会把自己自行车给摔了。   若是摔了,那自行车就是为了送聪聪而摔的。可依照从前那对老夫妻的性子,他们会给赔偿吗?   当然不会。   照他们那种吃相,也许还会反讹诈你一笔医药费,说是从你车上摔的,必须要你来赔。   这真有可能,所以许多人想到这种可能性,便纷纷退缩。   就连不忍心看着孩子在那发烧,想借自行车的人在这种所有人都沉默的情况下,也难以开口。   人,是一个很受环境影响的生物。   此刻宋禾突然推开院子门,把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她家门口。   紧接着她又推开铁门,推出一辆自行车出来。   宋禾说道:“我可以把车借给你。但是张大爷,咱们得先说好,你得先拿三块钱的押金给我。要是我自行车摔了,还是怎么样,这三块钱就是我的修理费。”   张瘸子习惯性来一句:“我们家穷,没钱……”   宋禾面色一肃,想到这会儿他们应该看不到她的脸色,就又故意把声音放冷一些:“那好吧,那我不借了。”   说着,她就作势要把自行车推回家里。   关婆子赶紧从内口袋里掏出三块钱,像是心口剜了一块肉一样,带着哭腔把钱递给了宋禾。   紧接着招呼鲁勇过来,把孙子用个布绑在鲁勇身上。   鲁勇骑着自行车,飞快往医院赶去。   两个老人也不停留,跟着后头一路跑。   巷子里的人担心那俩老人在路上摔倒,于是赶忙让几个年轻人跟上去。   等他们一行人跑没影后,槐花巷子彻底安静下来,留在原地的人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望向宋禾。   就……很意外。   宋禾困得要死,明天还得上班去,没空和他们聊天。于是关上两重大门,捂紧衣领跑回房间,哆嗦着身子快速躺到被窝中去。   被窝里贼暖和,特别是小妹身上热气源源不断传递过来,加上床尾那个暖手瓶,宋禾舒服极了。   没一会儿,宋禾便陷入沉沉睡眠中。   “咔嚓——”   “咔嚓——”   雪把树枝压断,第二日醒来时,便是白茫茫的大地。   宋禾早早起床,姐弟四人在吃早饭时就又听到巷子里传来骂声。   大娃那股八卦劲儿是随了宋禾,他端着一碗地瓜粥,站在铁门边上朝着巷子里看去。   没一会儿,大娃脸上充满看热闹的表情,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大娃笑嘻嘻道:“是张瘸子家,孟阿姨正在骂张瘸子呢。说是他们故意要把聪聪抱到自己屋里睡,结果两个老人睡得可沉,连聪聪身上被子没了都不晓得。”   能让大娃这么不地道的笑出声,可见张瘸子夫妇两人平时为人做事是有多讨人厌。   宋禾顺势把昨晚的事儿说了。   抠门的大娃笑容凝滞,赶紧问:“那咱们自行车咋样了,他还回来了吗,有坏吗?”   宋禾指了指院角:“还回来了,我检查过也没坏。”   大娃这才舒口气,啧啧两声:“这一家子好热闹,比收音机里头的相声还热闹。”   宋禾:“……”   怎么看你的表情,好像很期待他们一直这么热闹?   完全是把他家当成戏台了呗?   吃过早饭,宋禾骑上自行车便往幼儿园儿去。   突然,要出槐花巷子那一刻,孟阿姨突然叫住了她。   孟阿姨眼睛有点红肿,看到宋禾有点激动:“宋禾谢谢你,谢谢你昨晚借给我家自行车。”   宋禾露出个标准笑容,摆摆手:“没事没事,当时好多街坊邻居都在,没有我也有别人。”   这事儿宋禾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孟阿姨心中便梗得慌。   她知道自己家讨人嫌,可想不到在这种要命关头,这些邻居竟然都这样。   她家可是在槐花巷子里住了整整三代人,三代人啊!   可这事又能苛责其他人吗?   这归根结底,不还是她家那对公婆造的孽吗?   孟阿姨这次算是彻底醒了,自己这儿子真的不能让公婆带了。   她不愿意辞职回家,只能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   从前她也有想过儿子送到幼儿园,可两个老人死活不愿意。甚至在她将聪聪送到幼儿园后,又到幼儿园中闹,闹得老师都不敢收下聪聪。   孟阿姨真是死活想不明白他们的脑子,把聪聪养废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他们俩年轻时就是个混帐赖子,觉得自己这样东家讨一口西家讨一口的有饭吃,能够占便宜,所以也把这么恶心的习惯教给了聪聪。   孟阿姨这次是真受够这两人了,聪聪都病成那样了,竟然还在纠结那三块钱!   平常的接到幼儿园她不敢送去,这会儿就想把聪聪送到宋禾工作的县立幼儿园去。   那幼儿园在政府门口,她的公婆保管不敢去闹。   孟阿姨犹犹豫豫说着,宋禾倒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宋禾想了想:“具体能不能送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幼儿园一般是九月份入学。”   这个学期的各项事儿都是江秘书抓着,宋禾也不能做决定。   她给孟阿姨说了江秘书,孟阿姨点点头,没为难宋禾,打算自己去找江秘书。   刚刚耽误了一会儿,宋禾加快速度蹬着自行车,这才赶在上班之前赶到幼儿园。   蔡淳一见到她,便匆匆拉着她道:“你晓得不,咱们幼儿园得选园长。大家都说是你,但是梁慧刚刚好像找江秘书问去了,也不晓得会不会变。”   宋禾惊讶:“呦,局长不打算一手抓……”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蔡淳捂了嘴。   蔡淳压低声音:“你别开局长玩笑,小心有人告密,局长会记你仇。”   她话中指的告密人是梁慧,因为初步看就这她和宋禾有竞争关系。   至于她们其他人,都太废了,想都别想。   宋禾笑了笑,坐下道:“唐局长不是小气的人。”   他这人看着随和,其实最有原则。   决定了的事,很少会因为外界改变。如果他决定的园长人选是梁慧,那么宋禾怎么拍他马屁都没用。如果他决定的人是宋禾,那么她开他玩笑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且梁慧这姑娘吧,心肠不坏,在工作上比较强势,做事是敢想敢做,十分有野心。   这里的野心是夸她的。说实话,宋禾心中真的很欣赏这种姑娘。   但没办法,宋禾她自己也有野心。   能当园长,谁会不想当园长呢? 第一节 课宋禾没课,她就坐在自己工位上,把昨天没写完的稿子继续写。   她昨儿看着窗外那些打雪仗的孩子,突然冒出灵感,便想写一篇稿子发给报社。   幼师专业化的模式扩展得还是太慢了。   宋禾拿起钢笔,继续低头写。   稿子最后一气呵成,外头打了铃,她就刚好写下最后一个字。   宋禾习惯性在写完全文后写题目,她这会儿想了想,在文头写下——《我在幼儿园工作的那些日子》。 第99章 左右为难   宋禾来到这个没有智能机的年代后, 竟然有了写日记的习惯。   说是日记,其实更可以说是随笔。   因为她有时早上写,有时下午, 有时晚上。记录更多的还是每天花了多少钱, 路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儿。还有三个小孩令宋禾惊讶感动的成长瞬间,以及自己的碎碎念。   这个习惯是从她还在李家村住时, 某天下晚上实在无聊才开始的。   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坚持到现在。   家里的日记本都堆得有半腿高了, 宋禾也不舍得扔掉。五本一摞, 放在一个文件袋里, 然后再将文件袋整齐地摆放在木箱子中。   平时写日记只是消遣, 可这些日记本, 在此刻却给她提供了许多她早已经遗忘了的一些事情。   “……幼儿园中有个特殊的孩子叫舟舟, 她和旁人不一样。一是因为她的眼睛先天失明,二是因为她心算能力远超幼儿园的所有人。不但小朋友们比不过他,就连我们这些大人都无法企及。”   “可原先幼儿园中没有人发现舟舟的心算能力, 因为舟舟小朋友相较于其他小朋友,更加的沉默寡言, 更乐于享受安静。直到有天, 在我坐在角落打算盘算账时,舟舟根据我无意识报出的数字, 便能够在我算盘还没打好之前,将最终结果给说了出来。”   “随后我又专门给舟舟搞了个小测试,发现舟舟在心算上果然异于常人……”   “舟舟是我们园区的特殊儿童, 是一名有着特殊能力与特殊生理现象的特殊儿童。我相信在全国范围内, 还有许多这种特殊儿童。那么关于特殊儿童的入园问题、在园区中的生活学习问题, 又该如何更好的解决呢?”   “……曾经有人提出来过‘面向全体、照顾差异的整体教学策略’……个性个性, 说的是个人特有的特性,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孩子自然如此……”   “最终我还想说,从客观上他们是‘特殊的’,但是在广大幼儿教育工作者眼中,他们不能被打上‘特殊’两字。对待任何孩子应一视同仁,无愧于前辈‘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教育理念。”   宋禾写完最后一个字,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将纸张塞到信封中,打算今天下班回家时拐到邮局去寄信。   这篇稿件她没打算寄到源阳日报社去,而是想寄到首都去。   宋禾打算先瞧瞧它能不能上全国性的报纸,如果不成的话,再寄去源阳市。   就在她稿子的时候,梁慧真在江秘书那儿与江秘书据理力争。   梁慧颇有些激动:“江秘书,我还是觉得园长还是不能这么仓促就定下来。咱们从开园到现在,有过什么展示个人能力的场合吗?压根没有,所以为什么就要定下来了呢?”   江秘书十分有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然后给她添些水:“来,口渴了吧,冷静冷静。”   梁慧一愣,还真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江秘书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这事儿你找我没用,而且唐局长也就随意提了一嘴,就连人选都没透露,你为啥要这么着急?”   梁慧又被他这话给问愣了。   为啥要这么着急?因为她自己潜意识中也觉得,宋禾担任这个园长的可能性比她大。   为什么她潜意识会这么觉得?是因为她自己也觉得宋禾比她更优秀?   “但是”梁慧又皱眉道,“我觉得选园长这事儿不能这么草率吧?”   她班级当初选班长都得一选二选还得投票呢。   梁慧觉得园长还没定下,那自己就自然还有机会。   她正想开口说话时,有个人敲门道:“江秘书,外头有人找你,说是为了孩子进幼儿园的事儿。”   江秘书坐直身子,把眼镜带好:“找我?米让她进来吧。”   说着他喝口水,哎呦一声:“你瞧瞧,园长没定下来,幼儿园一切的琐事就压在我身上。这段时间我工作平白多了许多,每天回家都得忙到凌晨啊。”   要说有谁最希望园长能尽快定下,那一定是他。   梁慧张张口,想说点啥,可外头的人已经走进来了。   来的人正是孟阿姨。   梁慧见此只能先行离开。   她冒着雪花回到幼儿园,此刻宋禾已经准备去上课了。   路过梁慧办公室时,她看到梁慧沉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下课后,梁慧依旧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梁慧不是丧气,而是在想办法。   她将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列出来,再把宋禾长处和短处写在一旁。   两相对比之下,发现自己确实是落后她一些。可一时的落后,不代表永远的落后。既然在一线教学方面逊色于宋禾,那就把她的长处学过来。   她看着从窗前经过的宋禾,想了想猛地站起身,然后出门来到宋禾的办公室。   “有啥事儿吗?”   宋禾被突然坐在旁边的梁慧下了一跳,杯子里的水都差点洒了出来。   梁慧犹豫片刻解释道:“我是想当园长没错,可我没有去找江秘书说你坏话。我只是觉得如果要定下园长,不能这么轻易草率。最起码,最起码得投票。”   虽然,她投票大概率也赢不过宋禾。   宋禾笑笑:“我知道。”   共事几个月,梁慧会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她还是知道的。   不过宋禾平常跟梁慧也只是普通同事的交情,她这么突然来跟你推心置腹,宋禾还真就没反应过来。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梁慧是什么意思。   只见梁慧说道:“下周的排班排了吗?我要不跟你搭班吧?”   宋禾惊讶:“你跟我一起搭班?”   梁慧点点头,丝毫不掩饰道:“我就是想近距离了解你。”   “可是我的班不多诶。”宋禾心想她现在主要负责的是幼师培训,下周她好像才只有两天的班,“而且明秀应该帮忙排好了,跟我搭班的是蔡淳,你得去征询她们两人的同意。”   她是无所谓,跟谁搭班不是搭。   “没关系,我可以去跟她们商量商量。”梁慧说着,又急匆匆跑去找冯明秀。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冯明秀与蔡淳商量的,在宋禾要下班时,她便跑来和宋禾道:“我已经和她们说好了,下个星期咱们搭班。”   宋禾骑着自行车,远远应了一句“好”!   明儿可是休息日,这个幼儿园的作息和公社幼儿园的作息可不一样。   幼儿园中绝大多数孩子的家长都是工人,当下工人一周休息一天,所以她们幼儿园也是如此。   工人是早上八点上班,傍晚六点下班,一周休息一天。   所以她们幼儿园每天七点半就得上班了,六点半时才下班,也同样每周休息一天。   不过幼儿园中老师多,班都留给了正在接受培训的幼师,所以宋禾分到的班并不算多。   只要不要看小孩,那么给实习幼师上完课后就可以回家。   整体来说,幼儿园的作息还是比较有弹性,比较人性化的。   宋禾拐个路把信给邮寄出去后,再穿过几条小路,回到槐花巷子中。   回家时正好碰上孟阿姨抱着儿子。   因为聪聪生病这事儿,孟阿姨请假了两天,除了照顾儿子外,还想把儿子和公婆隔离开来。   宋禾看到孟阿姨脸上满是轻松,就猜到江秘书应该是愿意让他儿子入园。   说实话,这个叫聪聪的小男孩身上真的有挺多缺点。   比如说和他爷爷奶奶学习了很多脏话,有时骂人的词汇比巷子里一些大娘骂的还难听。   还有就是对食物十分执着,不过这点无可厚非,在这种年代谁对食物也执着。   就怕聪聪到了幼儿园后还像在槐花巷子中一般,撒泼打滚闹要更多吃的。   槐花巷子中小孩少,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多。即使有同龄人,也被家里的家长叮嘱过不要和聪聪玩。   所以,宋禾就发现聪聪不会和同龄孩子相处似的,有时和其他小孩闹矛盾了,就直接上手推人家。   不过宋禾往常可都没多事儿,她是喜欢小孩儿没错,但她又不是圣母,遇到个熊孩子就想感化教育。   只要没惹她头上来,她啥话也不会多说。   至于惹到她头上来……在熊孩子刚想惹她时,就会被她给摁回去,完全不会给他机会。   只是没想到,这小屁孩兜兜转转还又落到她幼儿园里。   *   第二天是休息日,宋禾骑着自行车,带着两斤五花肉往李家村而去。   她才刚把自行车停下,姑姑家中就窜出一个影子。只见二百仰着狗头,使劲晃动它那尾巴,嘴角都咧开了,仿佛在笑一样。   因为平日她要工作,三个小孩又得上课,所以就没把二百带到城里去。要是把它带去了,他就得困在院子里,这对于从小在田野里奔跑的狗子来说,是个无比难受的事儿。   于是宋禾想了想,干脆就把二百寄养在姑姑这里。刚好大壮叔喜欢狗,尤其喜欢二百。大壮叔很没有狗缘,说是要抱条狗来养,但总是阴差阳错的没有抱成。   后来大黑岁数大了,不再配种了,大壮叔又看不上其他狗。   大壮叔觉得大黑这么多个子孙里,唯有宋禾家的二百最肖父,所以他才格外喜欢二百。   宋禾此刻看二百被养得油光水滑的,就知道它在姑姑家生活得很好。   宋宁玉也听到了熟悉的自行车声音,赶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这大冷天的你咋来了?也不怕被冻着?”宋宁玉急急忙忙把宋禾拉到房间里,然后倒杯热水给她喝,又去厨房中炖了一碗红糖姜茶。   宋禾跟着她来到厨房,坐在灶炉前烤火:“姑你车忙活了,我等会儿就走,还有事儿呢。”   宋宁玉没听她话,又给红糖姜茶里打了一个鸡蛋,“好不容易来一趟,有啥事儿要这么急,吃个午饭再走。”   从前小禾四姐弟在公社里,她还能常去看。如今去了县城,倒是半个月才能见上一面了。   宋禾瞅了眼时间,笑笑点点头:“好久没吃姑你做的饭了,想得紧,当然得留下来吃个饭。”   宋宁玉没好气白她一眼:“说是想得紧,我每次给你炸的丸子,做的腊排骨你都不收。前些时候,我跟你张奶奶一起做了米粿,你这次走记得带些去……”   宋禾一听这话赶紧岔开话题:“姑我这次是有事儿来找你说的。你还记得咱家隔壁的李婶子吗?就是、就是绿兰她娘。”   宋宁玉一怔,宋禾话里的“咱家”,说的是宋家庄。   她叹声气,点点头:“宋瑞他媳妇对吧,叫李萍的那个。我还记得你……你娘从前和她挺要好的。”   “对,就是她。”宋禾坐直身体,“李婶子寄了封信给我,原本是要寄到村里的,但是小杨直接送到了我的手上。”   宋宁玉好奇:“她说了啥?”   “她说之前逃荒的不少人都返乡了,有些人便聚在一起,说要把路上去世的人也给带回村里。”   宋宁玉沉默片刻,手上锅铲放下。   好半天,她才道:“带是得带的,咱家也得带。”   “不过,”宋宁玉又问,“这是要让你们亲自走一趟吗?大老远的路,可不好走。”   宋禾摇摇头:“李婶子说如果我也想把爹娘坟给移回宋家庄的话,让我寄钱就成。”   只是她想着,这要不要亲自走一趟?   她对原身的亲人是没什么感情,但她对几个孩子有感情,对宋宁玉这个姑姑有感情。   宋宁玉也为难。   按理说这种事儿是得小禾和大娃几个亲自去的,但是小禾在县里的幼儿园上班,大娃几个又读着高中,他们都没什么时间。   迁坟这事儿不是小事,也不是一两天能办好的事。   她稍微预估一下,没个三五天都办不下来。   再者,说实话宋宁玉自己也想去一趟的。   她爹娘也不晓得在哪里埋着,加上娘家没人了,大爸的坟恐怕也好几年没人去瞧过了。 第100章 宋禾的一天   这事儿真有些难办。   宋宁玉中午吃饭时都心不在焉的。   许久未曾露面的太阳今日出来了, 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使得不少人吃过饭后都坐在院子中,一边烤着火一边晒着太阳。   这个季节是农闲的季节。   上山上不了,下地下不了, 只能待在家里猫冬。   张秀娟此刻就坐在火堆边缝衣服。这衣服是为晓敏的闺女缝的, 这小孩儿去年出生,到现在也满一岁了。   小姑娘一岁多时十分可爱, 她去看过一次后就恨不得待在晓敏那儿,或者把外孙女抱回来养。   只是这闺女人家爹妈也稀罕着呢, 晓敏夫妻俩每天爱个不行, 哪能让她抱回来。   张秀娟一腔爱意无法发泄, 只能不停地给这小姑娘做衣服。   她今天瞧大儿媳自从小禾走后就有些神思不属的, 似乎心里在琢磨什么大事一般。   观察好一阵后, 忍不住好奇问:“你这是咋了, 肚子里头又在憋着啥事儿?”   宋宁玉表情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张秀娟无语:“啧,你想说就说, 吞吞吐吐的干啥呢?”   宋宁玉长长地“唉”了一声,将宋禾说的事儿跟张秀娟说了。   说完后打心里感叹一声:“小禾姐弟四个长了这么大, 来咱们这儿也十多年了, 也该回去看看。”   宋宁玉为难就为难在几个孩子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 怎么腾得出时间来呢?   张秀娟皱眉:“小禾是什么意思?”   宋宁玉:“小禾说是看看大娃几个放假后能不能去。能去的话就趁着过年这几天走一趟,过年那段时间刚好他们姐弟四人都能放假。”   张秀娟掰起手指数了一下:“距离年三十也就几天的事儿了吧,小禾是不是只要再上一周班就好?”   宋宁玉:“对, 大娃几个明天再去学校考个试就成。”   张秀娟也为难的思考了一会儿, 最终道:“要不还是走一趟吧, 说句难听的话, 其实也就这一趟的事了。”   往后小禾姐弟四个都待在平和县,工作的工作,成家的成家。到时候事情比现在更多,时间里现在更少,哪里还能挤出时间来去宋家庄?   只是大儿媳这么纠结……恐怕是自己也想去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张秀娟皱着眉,不禁怀疑地看向宋宁玉。   宋宁玉立刻坐立不安,极力稳定神态,由着婆婆打量。   “得了,我哪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啥?”张秀娟无语,“你的事儿去和强子商量,老大的人了,我也不能再管着你俩。”   儿媳妇儿无非就是想回趟娘家,想去见见爹娘。   这真没什么问题,她嫁到李家村来这么久了,还真一次没有回去过。   因为家里远,当年说亲时就说好初二不走动,等到亲家满整岁大寿时再回家。   可未曾想,还没等到亲家的大寿,就发生了那么困难的事儿。   张秀娟很早之前都想着宁玉想要回娘家一趟了,能忍到现在才提起这事儿也是不得了。   宋宁玉表情彻底绷不住,一整个喜笑开颜。   她兴奋道:“强子指定能同意,我都跟他说起过这事儿了。而且我也得让强子陪着去一趟,要不我们几个人路上可不太安全。”   张秀娟点点头:“这倒是。”有的地方坏人猖狂,你就是路过,他都敢拦你要过路费。这姑侄几个也就两个男孩儿,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真出事了能顶啥事呢?   “不过,”她又说道,“大妞和石头两人就不要去了。这姐弟两个晕车,去了得受多大的罪。”   “成成成!”   宋宁玉满口应下,开心得立刻跑回房间里收拾行李。   张秀娟:“……”   这倒霉儿媳妇,她上辈子指定欠了她的。   *   宋禾回到家后,没将这件事对几个小孩说,打算等他们考完试后再说。   柿子树枝头的柿子竟然还顽强的挂着,但从特定角度看,柿子已经被啄出一个大洞。   宋禾今天下午没啥事儿干,特意买了几大张红纸,拿出毛笔开始写对联。   如今街上可没有对联卖,供销社里也只卖门神和红纸。   可是一到过年,家家户户都得贴对联。哪怕再穷再苦的人,都得在门上贴上两行对联。   宋禾从小就被老妈压着学习毛笔字,别的没学会,唯有一手颜体字写得还算像模像样。   可荷花没学过呀。   所以她刚来这个年代的那两年,对联只能去求人家写。那时候拿上两个鸡蛋或者两个馒头,再带上红纸,就能请来一副对联。   宋禾对这个一上午就能赚到一篮子鸡蛋的赚钱方法眼红极了。   她攒了些钱后就去买毛笔墨水,有空就搬张桌子放在院子里头,在旧报纸上练字。   有时还“不小心”地把自己在练字的事儿传播出去,等一年后,她就光明正大的给自家写对联了。   不仅如此,还给李家村的村民们写对联。   往常李家村的人都是去找隔壁上坪村的人帮忙写的,偌大的李家村,从前竟然没一个会写毛笔字。   宋禾脑袋内想着往事,笔下一点儿都没耽搁,行云流水笔走龙蛇地写下两行对联。   写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宋禾心想自己手还没生,一点儿都没退步。   紧接着,宋禾又写了好几个福字,剪了好几个窗花。   春联这时候也该挂了,她准备过年去一趟河省,那就得在离家之前把屋子给收拾好。   大扫除这事麻烦,只能等到三个小孩放假后让三个小孩一起干。对联嘛,她这会儿就先把门窗用小扫帚扫一扫,然后再拧块布来擦一擦。   等门窗干净晾干后,再将对联门神和福字都给贴上去。   槐花巷子里头也有几户人家也贴了对联,白茫茫中几片红色,看着就无比热闹。   “呦,呦呦呦!”   突然,隔壁王大娘边啃着南瓜子,边向宋禾走了过来。   她瞪着大眼睛,震惊道:“小禾同志,这你自己写的?”   宋禾站在一个小板凳上,举手贴着对联,点点头应了一句。   王大娘把嘴里瓜子壳吐地上,看着对联上的字迫不及待道:“小禾同志能不能也帮我家写一副。”   还不等宋禾回应,王大娘就压着声音道:“红纸我出,我给你两个鸡蛋。”   宋禾似乎是为难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也成,那我现在就给您写?”   王大娘赶紧同意,快步小跑回家拿红纸去。   他们槐花巷子可没人会写对联,平时都要去隔壁两条街的杜家找杜老头写。   那个老头仗着会写毛笔字,每到逢年过节之时就摆个桌子在门口,没带两个鸡蛋去才不正眼瞧你呢。   关键他写的字瘦巴巴的,瞧着一点儿都没有福气。你要是想让他写得别那么瘦,王老头会给你一个白眼,甚至都不给你写。   要不是往常都在他那写惯了,他又离槐花巷子最近,王大娘也不爱在他那里写。   刚刚王大娘就被宋禾的字给惊到。   她是不会写毛笔字,但不代表他就不知道好坏。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过猪跑吗?   她别的都不要求,就想要对联写的有福气一些。那个字啊圆润胖乎一点,瘦巴巴的哪能招来财呢!   而且宋禾那字也容易看懂,有几个人写字看半天都不晓得在写些什么。你要是问了,人家还能给你个白眼,说什么“草书都不晓得”之类的话。   有时写完了还要让你拿一张红纸,说免费给你再写一副……   敢情这是把他们的红纸拿去练字呢!   王大娘拿着红纸来到宋禾家,里头规规整整的,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宋禾把红纸摆放在桌子上:“大娘有想写的对联没?”   王大娘想了想,她家啥都不缺,就缺文化。于是笑笑道:“写个有文化一些的对联就好。”   宋禾:“……”   “成。”   说着,宋禾就在红纸上写下两行字:春风杨柳晚秋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这、这啥意思啊?”王大娘好奇问。   宋禾笑笑:“就是说春天到了,主席的诗词。”   王大娘一听直拍掌:“这行,我就要这个了!”   她脸上洋溢出喜悦之情,等墨水稍微干点后,小心翼翼地拿起对联快步走回家中。   走到门口还突然回头说一声:“小禾你就在家待着,我去给你宣传宣传。”   王大娘不愧是整个槐花巷子里的事事通,没过一会儿,宋禾家就多了许多排队要对联的人。   她旁边篮子上的鸡蛋也在快速增多,都冒出一个小尖出来。   这个对联宋禾一直写到傍晚,手都酸得都快抬不动时,终于可以收摊子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就换了两篮子鸡蛋,得有五十来个,完全够她们姐弟四人过年了。   大娃三人刚进入槐花巷子时,就见到好些人家门口都贴着自家姐姐的笔迹。   小妹忍不住笑出声:“估摸着得有好几个鸡蛋了。”   她们家一到过年,鸡蛋就可以不要买。因为姐姐写的对联完全可以把鸡蛋换足。   小妹真觉得姐姐十分神奇,她总是会隔三差五露一手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技能。她常常夸自己聪明,可小妹觉得姐姐才最聪明。   哪有人能像姐姐一样自学毛笔字,学一年就比那些学了三四年的人要好。   姐姐那手毛笔字不管是李家村还是到公社都十分受欢迎,如今来了县城依旧如此。   三个小孩儿背着书包匆匆跑回家里,果然看到两篮子的鸡蛋。   因为明儿要考试,所以三个孩子今天得去学校复习。   宋禾累得瘫倒在椅子上,挥挥手道:“做饭去,我今儿手可没力气。”   “好嘞!”大娃丢下书包,硬是推着小妹和米宝一起进厨房。   宋禾瞧着人走后,又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把一副对联和几个窗花放在一个包裹中。   这个包裹是她要寄给陆清淮的。   上次写给陆清淮的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信中宋禾还问了他那里能不能收到包裹。原本是打算如果他能收包裹的话,就寄一些东西给他过年。   但他一直没回信,搞得宋禾对于要不要寄东西去犹豫了许久。   最终还是想着寄些去算了,一想到他一个人过春节就有点儿可怜。   宋禾怕不能接收又给她退回来,于是只寄了一些肉酱,还有大娃前几日做的山楂糕和猪肉脯。   她现在就期盼大娃没发现家里这么多食物都消失了,要不然肯定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包裹整理完后,宋禾打算明儿中午再去将包裹给寄出去。   冬日天黑的很快,晚上吃过晚饭,早早就躺到床上睡觉。   而千里之外的陆清淮再次陷入失眠。   他今天刚收到宋禾的信,这会儿就坐在台灯底下,把信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陆清淮耳根渐红,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明明都快凌晨了,他却兴奋个不行。   好可爱啊……   陆清淮又瞄一眼结尾的小人。   只见信件结尾,有个笑得跟个太阳似的姑娘拥抱着一个男孩。   他不禁想起自己走之前的每次拥抱,全身血液似乎都快要沸腾了,心中无比想念她。   陆清淮跟宋禾说得最多的是生活上的琐事,宋禾信里写得最多的也是生活琐事。   比如说她摘了几个柿子,可那柿子总没米宝摘的甜。尝试着做了几次锅贴,锅贴却总是糊了底,最终还得大娃来抢救。又说了小妹老想着和她睡一张床,经常半夜偷偷摸摸跑到自己床上。可是等天气更冷后,自己想和小妹睡一张床,小妹却不愿意了……   陆清淮看到宋禾抱怨说自己脚在冬天时容易冰,一碰小妹小妹就躲开,一点儿都不让她碰时就想着……若是他在,肯定不会让宋禾脚冰的。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陆清淮脸蛋莫名其妙的就更红了。   他小心翼翼将信塞到信封中,又正儿八经放到枕头底下。过了好一会儿,困意渐渐袭来,他才睡了过去。   三天后,陆清淮再去寄信时,便受到调侃。   小蒙笑嘻嘻道:“小陆同志又来了,这一封信品味了不少天吧?”   陆清淮已经私底下脸红过许多次了,这会儿便一脸淡定。   他把信件交给小蒙,小蒙是驻扎在这里的军人,负责帮他们寄信收信。   小蒙接过信件,脸上就一脸了然:“我说你怎么过了三天才来寄信,原来信封这么厚呢。”   陆清淮清咳两声,匆匆嗯了两句后,转身离开。   “嘿瞧见没,脸红了!”小蒙指着陆清淮的背影,转头对战友说道。   他忍不住笑出声:“这还真是难,我看这小陆和他对象的信都看得脸皮发红,两人明显还热乎着呢……唉,想见一面可难。”   小蒙感叹两声,又和旁边几人开始检查信件中有无违禁消息。   另一边,宋禾开始了过年前最后几天的班。   梁慧说到做到,还真就和宋禾搭班了。   宋禾将小孩从家长手里一个个接过来,然后安排他们坐到教室中去。   梁慧就发现她对付小孩有一手,明明没怎么上课,可小孩就是对宋禾亲热。   比如许多小孩看到她,都会惊喜地叫一声“小禾老师”,随后还会问宋禾今儿是不是她带着他们,如果一听是,那就会高兴得蹦起来。   同样的,还有宋禾和家长的关系也很好。   好多家长都会对宋禾笑,有的点点头,有的还特意说两句话。   梁慧有点迷惑。   她之前从来没和宋禾搭过班,还真不知道她和自己的差别。   宋禾从接到第一个小孩时,给人的感觉就有点儿不一样。   梁慧觉得宋禾这人平日别看脸上带笑,别人有事找她也客客气气地帮忙,其实性格冷淡极了。   她好像太过温和,所以让梁慧觉得她有点假。   但此刻宋禾身上又充满一股亲和的劲儿,跟所有小孩说话时都活力满满很是亲切。   这很矛盾,梁慧觉得自己还得再观察观察。   不过除了这些外,梁慧还发现宋禾有一个细节值得学习。   那就是宋禾从家长手里接过孩子,观察完孩子身上有无带违禁物品后,会仔细看小孩手上的指甲,若是太长了,就会提醒家长一声。   而且她总是会顺口问一句小孩有没有身体不舒服。她问的时候家长也不生气,因为她后头还会跟上一句“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今天可以重点观察着孩子”。   这时候,有些家长就会把昨儿小孩闹肚子,或者有些发凉咳嗽的事儿说了,宋禾回去后也会拿个本子记下。   梁慧很惊讶,她真没想到这一点,于是赶紧也拿本子把这项工作给记下。   她往常觉得自己和宋禾虽然有差距,但肯定没差多少。   自己要是把短板处补回来,也不是不能和她竞争一二。   但今天她却发现了自己在带小孩上,短时间内还真是难以达到宋禾这种水平。   今天中午不到五分钟就能让小孩乖乖躺床上睡觉,还有小孩争着想让宋禾抱着睡觉。   下午户外活动时,连平时最难搞的舟舟都愿意跟着宋禾一块儿爬渔网,这是让她最震惊的。   短短一天的时间,梁慧本子从字迹整齐到字迹凌乱。从还会标注“第一点”“第二点”,到直接一路写下去。   到最后,写满整张纸,甚至还要写第二张纸。   她晚上复盘今天一天的工作时,收获颇多,许多事情都想通了。可想来想去,依旧不懂得小孩为啥都这么喜欢宋禾?   可第二日,她好像就得到了答案。   “小孩呢,其实都很敏感。他们最能看出来你这个老师好不好欺负,好不好糊弄,甚至能感觉出来你喜不喜欢他。”   宋禾在课堂上慢慢说道,梁慧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幼师是个工作,可这又是个和绝大多数工作不同的工作。因为你打交道的对象是孩子,你要是想把工作做好,就得花心思去对待小孩。”   “想把任何工作做到极致,热爱不可或缺。” 第101章 重返来路   之前说了, 唐局长是个特别有原则的人。但凡他做下什么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   梁慧想要再过一个学期定下园长,去找江秘书说了好多次, 可依旧更改不了唐局长的决定。   放假的前一天, 唐局长就让江秘书去通知了这件事。   梁慧虽已做好心理准备,可心中依旧心中丧气。   相反的是宋禾, 她心里也有了底,但当听到江秘书的话后, 还是有些激动兴奋。   不论是谁工作能力在被肯定后, 都是会很开心的。   幼儿园放假了, 不过县里还有许多工厂春节时都不放假。   前些年突然来了一个革春节的命, 这就把春节的假期都给取消了。有的工厂食堂还组织吃年夜饭, 但是这个年夜饭可不是传统意义上大鱼大肉的年夜饭。   宋禾头次听说这种饭时都直接惊呆, 年夜饭桌上只有一道食物,那就是用树根,野菜, 地瓜,玉米糊糊等等食物熬成的粥。   说是这样能够忆苦思甜。   宋禾就很庆幸自己工作单位是幼儿园。因为无论如何, 幼儿园中的孩子们总是要放假的。   孩子们一放假, 她们这些老师也跟着放假。   回到家里,宋禾便开始急匆匆赶去收拾东西。   小妹在给自己缝衣服, 瞧见宋禾进房间,就抬头道:“姐姐你的衣服我都帮你收拾好了,除了衣服外还要带啥你自己收拾。”   三个小孩自从得知今年得回去给爹娘爷奶迁坟后, 好似都有些沉默。   宋禾能看得出来他们不是不想去, 而是有些不敢去。   因为当初那段经历带给他们的印象实在深刻, 看着一个个亲人倒在自己的眼前, 从原先的撕心裂肺,到最后心好似都有点麻木了。   大娃和米宝没有小妹这种优越的记忆力,他们把小时候很多事儿都给忘了,甚至把当初在李家村生活的一些事儿都给忘了,可却怎么也无法忘怀这段逃荒经历。   这么多年来,宋禾没去问过他们想不想爹娘,甚至很少在他们面前提到以前的亲人。   一是因为宋禾本人没有继承到荷花的感情,这就导致了她想起原生家人的次数不多。   二是怕引起三个小孩的伤心,而三个小孩伤心时她又无法共情。   他们姐弟四人,仿佛刻意回避了这段记忆一般。若是有人问起爹妈的事儿,三个小孩也能很客气的说声爹妈不在了,是姐姐拉扯他们长大的。   可如今要重新回到河省,到往那噩梦一般的地方,心里头血淋淋的伤疤便被重新掀开。   宋禾连续两个晚上都听到小妹在半夜喊着“姐姐”,喊着喊着还能哭出声来。   等第二天早上,宋禾问她梦到啥事儿了,小妹就说梦到姐姐在那条路上去世了。   宋禾:“……”   说实话,这个梦做得还真没错。   总之呢,宋禾总觉得大娃几个如今心中就是充满着“近乡情更怯”的复杂情感。   随着时间一天天临近,到了要走的那天,他们整个人仿佛都是紧绷着的。   清晨,宋禾自然醒来。   小妹昨晚很晚才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底像是藏着什么大事儿。   宋禾倒是因为前几天幼儿园的事儿累得慌,精力被透支个干净,所以昨晚倒是入睡得早。她比小妹还晚半个小时躺上床,在小妹的影响之下,却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小妹熬到几点,不过看小妹这会儿还在睡,恐怕这姑娘得到凌晨一两点才睡过去。   今天又下雪了,她一从被窝里出来,背上便凉嗖嗖的,那冰冷的空气能瞬间把背部温度冷却下来。   宋禾赶紧哆嗦着身子把床尾的衣服给自己套上,又拿出一双崭新的棉鞋穿上。   这个棉鞋是姑姑给她做的,大娃三个孩子也有一双。   鞋子就像后世的雪地靴一样,直接把脚踝上一分米的地方都给牢牢包住,暖和极了。   宋禾穿戴整齐后就把小妹给摇醒,然后推开门,一股冰冷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原来是大娃和米宝都起床了。   宋禾早晨半睡半醒时就听到了外头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厨房里头忙活,如今一看果然是这哥俩儿。   这哥俩儿估计也睡不着,宋禾总觉得5点多时就听到了他们开门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啥呢?”宋禾探个头好奇问,鼻子嗅了嗅,闻着真的香得很。   大娃身上系着一个围裙,那手冻得红通通的,还在揉着面团。   “做葱饼呢。”米宝说道。   大娃在揉面团,米宝就在调馅料。   几个孩子前段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个炉子,这个炉子既可以烤火,又可以烤饼,   葱饼是宋禾爱吃的一种饼,外皮酥脆,里头是葱和小粒的肥肉,甜香甜香的,极为好吃。除了制作过程比较麻烦外没啥缺点。   宋禾叮嘱:“多做一些,咱们坐班车去得大半天的时间。”   大娃和米宝除了做饼外,又蒸了一笼的包子,砂锅中还熬着白米粥。   等宋宁玉和强子姑父来了后,六人就把白米粥与包子分了吃,吃完后便提着行李往汽车站走去。   强子姑父手上还拿着最后一个大包子,他刚刚对大娃的手艺连声称赞,甚至觉得大娃的厨艺已经比得上国营饭店的厨师了。   他长长叹声气:“哎,也就是现在这个世道不能做买卖,要不像大娃这种手艺,支个摊子都能养活一家老小。”   大娃被姑父夸得心情都好了许多,只是强子姑父嘴巴念念叨叨的,一旁有些心烦意乱的宋宁玉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要说大娃几人近乡情更切,其实宋宁玉更是这样。   她都多少年没回去了,如今还真有点不敢踏上回家的班车。   回到宋家庄,总共得转三次班车。   一次是从平和县到达安省与河省的交汇处,也就是当初宋禾他们四人逃荒时路过的石门县。   宋禾坐在班车上,透过窗户往外看去,不禁想起石门县那个小小的后山村。   十几年过去了,后山村的人在最困难的时期给了他们队伍里的人几块红薯一条活路,又尽最大力去招待他们,这事儿宋禾记得很紧。   班车十分拥挤,宋禾她们几个人多,又有强子姑父在前头开路,她们这才能抢到位置,虽然这个位置在最后一排。   然而最后一排五个位置足足坐了九个人!   小妹基本上都是坐在宋禾腿上,还有一个小男孩是坐在强子姑父腿上。小男孩的爹就坐在一旁,他爹腿上坐着他妈。   那对夫妻十分不好意思,连忙跟强子道歉。   强子笑着掂量了这男孩子两下,摆摆手道:“不碍事,都没我儿子重。我们乡下人,干惯了农活这点重量真不算啥。”   旁边有几个同样来自乡下的人就和强子姑父聊了起来。   有人就问:“大兄弟你这是一大家子人?”   强子姑父也大声道:“可不是吗,这些都是我侄子侄女,带我媳妇和几个侄子侄女回娘家一趟。”   他这么一说,周围人就晓得了,这是内侄子和内侄女呢。   也是奇了怪了,内侄儿咋会在姑姑家待着?而且这还三四个呢!   这种事儿一听就有隐情,不过也是人家的家事,一般人都不会去问,万一戳到人家的伤心事咋办?   于是旁边人话题一拐,又开始问强子姑父一行人来自哪个公社,公社里情况咋样,地里头庄稼产量咋样。   一听说是河西公社的,车子上不少人便开始向强子姑父打听河西公社的竹荪。   不少人唉声叹气地发出感慨与羡慕:“河西公社好啊。别说平和县,就是咱们整个源阳市境内能比得上河西公社的公社都没几个。”   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也听说过河西公社的名头。听闻一年下来,光是队里分到的钱就能比得上城里的工人。   城里还有许多工人得一家四五口住在一个单间里呢,可乡下院子大,住起来又宽敞又舒服。而且还能养鸡养鸭自个儿种菜,又比城里省钱。   所以说综合比较一下,河西公社社员们的生活水平,竟然还高于城里的工人!   半车子的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有说自家公社今年年都过不好,不少人在地里庄稼都收上来之后,还得去地里翻翻那些没人要的红薯。   有说自己邻居好几年都没买衣服了的。说他邻居家里头四五个孩子只有一条冬裤,那裤子的易磨处,都磨得快剩一层布料了都!   当下不仅缺粮食,这些布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也匮乏得很。   小妹从上车后就皱着一个眉头,似乎难以忍受车里的环境。可这会儿听着这些人的话,眉头渐渐松开来。   她难以想象,兄弟姐妹四五个就一条冬棉裤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同乡人哀叹道:“今天老大穿着裤子出门,明天就轮老二出门了呗。只有一条裤子那能咋办?有些人家连一条裤子都没有,一整个冬天都得躲在被窝里。”   车上这会儿人挤人,正摇摇晃晃的往石门县上行驶而去。   不少乘客听到这番话都沉默了。   小妹悄悄伏在宋禾耳边,轻声问:“姐姐,真的有人家是这样的吗?”   宋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咱们宋家庄以前也是这样的。”   记忆里,宋家庄真有这种现象。   她这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的大娃和米宝都听到了。   三个孩子不禁看向宋宁玉。   宋宁玉透过窗户,遥望远处青山,似乎在回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轻轻点头:“我记得是好久之前了,有户人家里生个八个娃。过年的几天,今天给这个孩子碗里舀了米汤,明天就给他舀一些米粒。吃得最多的还是地瓜,那地瓜和咱们现在的地瓜可不一样,再叫你们几个吃,应该都吃不下去。”   她在河西公社的待久了,猛地回想起从前的事儿,都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大娃三人有些触动,原来河西公社之外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第102章 到达宋家庄   一条山路蜿蜒崎岖, 沿着山腰爬行而上。   自从进入石门县境内后,宋宁玉便和宋禾调换了位置,坐到靠窗边上, 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远嫁他乡的宋宁玉这几十年来只在梦中见过回家的路, 无数次梦醒时泪流满面。躺在床上再回想梦中的回家路时,回家的路已经一片模糊。   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爹娘。   爹娘其实是个十分拧巴的人, 宋宁玉有时气爹娘总是对弟弟最好,气他们有三个蛋, 却愿意给哥哥吃两个而不是一人一个半。   可她却又记得有次她生病时, 是她爹背着她一路跑到公社去。   那是个晚上, 宋宁玉发了高烧, 而宋家庄因为太偏僻了, 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   她爹就背着她一路跑, 鞋子破底了,散开了,他就把鞋子扔了赤脚继续跑。   最后她烧退了病好了,可她爹的脚还没结痂。那时还正巧碰上农忙, 爹的脚底刚好点就又磨破,刚止血就又出血。   宋宁玉小时候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等到她嫁到这河西公社来之后, 两三年再没见到家人后, 就突然想起了这回事儿。   爹脚底下的新痕旧疤, 好几条都是因为她才有的。   还有她娘,许多人都说她娘惦记着她大伯给她的钱。   是吗?也确实是。   宋宁玉还记得娘来问她愿不愿意把钱拿些给她, 宋宁玉当时摇了摇头,她娘就骂她白眼狼。   但是她也记得在出嫁前一天晚上, 她娘这个半辈子没流过眼泪的人在她房间里红了眼流了泪。   宋宁玉当时被吓到了, 连忙掏出钱来给她娘, 可她娘却也不要。   她娘不会说好听的话,跟人说话老是凶巴巴的,外头的人都以为她娘在家里把她当长工使。   但宋宁玉想了想,她还真不是长工。至少每次的三个鸡蛋,哥哥吃两个,她吃一个,爹娘没得吃。   她爹娘应该才是家里的长工。   宋宁玉眼眶蓦地红了,怕被人看到赶紧斜过身子,看着远处青山、周围农田慢慢平复心情。   但只要一想到藏在衣服里,挂在脖子上的大金项链,那个娘在她出嫁的前天晚上给她戴的金项链,宋宁玉就再也忍不住,眼泪默然地掉了下来。   这项链是她奶奶给她娘的,她娘宝贝得很,每天睡觉前都得拿出来擦擦。   宋宁玉万万没想到她娘会不要她的钱,还把这个项链给了她。   有些事,是当了娘后才晓得的。   她原先可恨她娘了,凭啥她就只能吃一个蛋?可来了这李家村后,最想的还是她娘。   在自己家,有三个鸡蛋她能吃一个。在李家村,有三个鸡蛋得老人先吃,老人不吃就剩着给小孩吃。   她娘有时骂她白眼狼,有时又一直说让她对自己好一点,往后尽量想着自己。又说在李家村过不了就回家来,让弟弟去接她,不要委屈自己,家里总有她一口饭吃,一间房住。   所以宋宁玉觉得她爹娘拧巴,而她也觉得自己随了爹娘,也有了这股拧巴劲儿。   从前被娘骂的时候,下定决心想着以后嫁得远远的,再也不想她不见她。   可她后悔啊,真的后悔……   离河省越近,她就越后悔。   班车行驶了几个小时,从早上六点半发车,一直到现在太阳晒到车身上,四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小妹有点饿,她时不时能闻到包里传来的葱饼香味。香味儿似乎像一根飘动的线一样,萦绕在她的鼻尖上,令肚子叫的越发嚣张。   但是刚听完车上人的对话后,她就有点儿不敢吃了。   她记得自己逃荒那段时间都吃了些什么。   吃野菜、吃树叶子、吃芦苇根……   只是她没想到,如今还有许多人得靠野菜充饥。一年十二个月中,总有一两个青黄不接的月份,这些月份只能每天吃野菜。   小妹心中震撼极大。   她不禁想到,在夜晚仰望天空,想着冲出地球,探索神秘的宇宙时,脚下这片大地也同样重要。   *   一样肚子饿的还有大娃与米宝。   这些对话他们听了真的有些心酸,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而世上还有无数的人在承受着苦难。   至今依旧有人吃野菜充饥,有人用报纸和芦花填充衣服。   所以,一种莫名的羞愧心理,让他们不能把这饼拿出来。因为他们觉得这时候拿出精细粮食做的饼出来,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儿。   可是,在听的时候他们也在思考,这种情况得怎么改变?怎么才能好转?   大娃和米宝兄弟两人在这会儿思维居然同步了。   他们觉得公社社员想要富裕,就得因地制宜发展社员的副业。   种田能种出多少钱?   根本种不出多少钱。   米宝忍不住想到历史上的一些事儿。   从前国家地主多,这些地主掌握了一定的土地资源,而他们手下的佃农,其实就是农民。   农民受剥削,劳动成果被地主榨干。可是地主榨干的东西依旧是米面粮食。   他们相对而言,比佃农们过得更好些。若是没有商品流通,那么他们也只是达到温饱水平,完全达不到物质丰富的水准。   只有等到商业发展后,地主们手上余粮能换钱了,他们就渐渐成为资本。   也就是说,只有商品流通,只有将钱活动起来,钱才会生钱。   当下商品限制购买,主要还是产量不够,商品太少的原因。   再有就是当下的交通也限制了社员们的致富之路。   都说要想富先修路。   穷苦的地方大多在偏僻山村,道路崎岖交通不便,交易成本太高了。   还有就是出门必须得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不仅如此,你还要有足够的钱票,要不然当地很可能会以你是“流窜分子”而被遣送回原地。   这种种现象利于物品流通商业发展吗?   很显然,不利于。   米宝脑袋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想法,他手指不停在腿上敲动,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出纸笔来将脑袋突然出现的想法给记录下来。   他想得入神,甚至还有点激动。   然而此刻,大娃去突然疑惑来了一句:“米宝你敲着我的腿干嘛,是想去上厕所吗?”   大娃低头看着米宝那两根不断敲动的手指,实在是纳闷得紧。   米宝无语:“我……”   强子姑父急忙打断米宝的话:“咱米宝要上厕所啦?再忍一忍,忍忍车就到站了。”   米宝无奈:“我没……”   宋宁玉也稍稍站起身,看了一下车子前方的路,然后放心对米宝道:“憋一下,真的快到了,我瞅着应该还有十分钟的路程。”   米宝:“……”他真没想上厕所!   宋禾憋着笑,极力忍住上扬的嘴角。   宋宁玉对回家的路记得十分熟悉,果然只过了十分钟出头,行驶了四个多小时的班车,就稳稳地停在了石门县的汽车站中。   一行人搬着行李下车,站在车站门口,认真地看了一圈这个石门县。   宋禾记忆中也有点忘了当年石门县的模样,可总记得当年的石门县是没有如今这么繁华的。   瞧瞧这道路两旁的三层高楼,还有时不时就擦肩而过的自行车,以及那人满为患的供销社……最重要的是,每个人脸上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瞧着都生机勃勃的。   宋宁玉面上带着一些惊喜:“我都好久没来过石门县了,原来石门县也发展的这么好。”   路过的一个大爷笑了:“这是打哪来的?”说着他看了一眼班车,“打平和县来的?那我们石门县发展还是比不过你们平和县。”   宋宁玉笑笑:“可是石门县和十多年前相比,真的好了非常多。”   那大爷面带骄傲地挺直腰板:“那可不,我们县最近几年大力搞建设,和隔壁安省的路修起来了,没两年县里就大变样。”   大爷对于自己家乡的改变十分自豪,就在宋禾一行人等车之时,他干脆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停和宋禾几人讲着石门县的发展史。   米宝被大娃压着去上了下厕所,回来后就坐在那大爷旁边,听得十分认真。   大娃倒是对石门县供销社里头卖的苹果十分感兴趣。   他掏钱买了几个,然后急匆匆赶回车站。   “哎呦娘嘞,你们要去河省,这个苹果就是河省多,从河省那里运来的!”这大爷被逗笑了,指着那个苹果大声说道。   大娃憨笑:“没关系,就是买来路上吃,尝尝味道咋样。”   “这味道好嘞!”大爷认真介绍,“好像是叫什么、什么灵宝苹果,可香了!而且你买去放两三个月都没关系,吃着那汁水还是多。”   大娃把苹果分给众人,然后“咔嚓”一声,咬了一口,不禁点点头:“吃着有味道,酸酸甜甜的。”   那大爷嘿的一声笑了:“是吧,我说的没错吧!这苹果闻着就香了些。”   一旁米宝有些触动,慢慢咬着苹果,心里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她们一行人坐上第二趟班车,前往河省的紫山市时,他整个人仿佛还沉浸在思绪当中。   都说乡下方言十里不同音。   当时他们坐第一趟班车时,车上基本都是平和县的,大家说话即使口音有差异,当依旧能够听得出来,也能够对话。   可坐上第二趟班车后,车上更多的是石门县的人。这些人不和刚刚那个大爷一样说普通话,他们就压根听不懂车上这些人的对话。   米宝和大娃又开始观察了,这趟车上载着不少梨。不但车厢上有,就连班车顶上也有。   米宝忍不住好奇问:“叔,您这是哪里产的梨?”   有个裹了一个大衣的汉子笑得露出洁白牙齿:“这是我们砀山酥梨,拉去隔壁紫山市的。”   “拉去干啥?”米宝不解,这时候也不能自由买卖啊。   那汉子把梨拿出一个放怀里温一下,解释道:“这是我们公社拿去卖给厂里的,先挑一些给人家看看,后头还有呢。”   米宝点点头表示懂了,这也是他们公社做生意的模式。   他肯定道:“您这梨得是附近最好的吧?”   汉子眉毛一挑:“那可不吗?砀山酥梨当年皇帝老儿的贡品。现在嘿,咱们普通人也能吃得起。”   米宝多看两眼,夸张道:“确实不错。”   其实打出一个地方的名片特别重要,从灵宝苹果,到砀山酥梨,一个地方一定要有自己的品牌。米宝又牢牢记下这点。   随着距离的慢慢靠近,他们一行人开始紧张起来。   要说不怎么紧张的,那就只有宋禾和强子姑父了吧。   不过宋禾为了不显突兀,在进入紫山市的范围后,整个人也沉默不少。   班车不是从当年他们逃荒的那条路走的,而是先来到紫山市,然后再换一次车,从紫山市到红棉县。   宋家庄就在红棉县境内。   不过到达紫山市后,天色已经暗了。   她们一行人找到一个旅社住下,总共开了三间房,刚好两人一间。   睡觉之前,宋宁玉来到宋禾和小妹的房间中。她似乎有点疲惫,情绪也有点低落。   大冬天的,她披着一个毯子坐在床上,帮宋禾把头发顺到她耳后,欣慰道:“你爹娘看到你们姐弟几个是现在这样,应该会很高兴。”   当年小禾姐弟几个刚来时,全部瘦得都跟竹竿一样,身上半点肉都没有,就想捏捏他们的脸都觉得费劲。   宋宁玉一度害怕几个孩子出什么意外,直到几个小孩开始长肉后,她才渐渐放下心。   只是后来,她又担心几个小孩在李家村的生活问题。   小禾要强,也不知道哥嫂怎么教的,小禾的性格是真的硬。别看她平时很好说话,可她决定好的事儿你就是再说也没用。   而且,当初宋宁玉总觉得小禾不太和她亲近。   平常对她这个姑姑确实亲热,但是她若给小禾什么东西,小禾之后必定会送个更好的回来。   太客气了,客气到宋宁玉以为小禾是要和她疏远。   这种情况直到小禾姐弟四人去了公社之后才好不少,宋宁玉也没想通为何会是这样。想来想去,觉得小禾这孩子应该是个心里就内向的人。她得跟你处熟了,才会不跟你客气。   此刻宋禾不知道宋宁玉心里想了这么多东西。其实她也只是不喜欢受人恩惠罢了,除了自己的爹妈外,但凡从别人那里拿了什么,她就会想要还给人家什么。   等到她们姐弟四人去公社后,宋禾觉得受的恩惠少了,自己也有能力回报一些给姑姑家,这才慢慢打心里亲密起来。   宋禾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个什么毛病。   宋宁玉又看了看小妹,眼泪一个没忍住就涌了出来。   当初小妹多小啊,站着瘦瘦巴巴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能把脸给盖上。   她现在那儿,竟然都比大妞小上一大圈。   可现在小妹养得多好,又好看又机灵,读书还一直是头一名。   宋宁玉特别希望爹娘哥嫂们还在,能看看几个孩子如今都长成啥样。   她忍下眼泪,笑笑道:“瞧我,又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现在过来就是想说说明儿的事。”   宋宁玉认真道:“等你爷奶两个人入土了,这钱就我来出。”   宋禾嘴巴动了动,还是点点头。   姑姑手上有钱,而且她才是亲闺女,她这是想给爹娘再尽一次孝。   从前因为她没看爹娘最后一眼,爹娘就去世的事情,姑姑在把她们安顿好后就大病一场。那段日子姑姑憔悴许多,养了许久才把身体给养了回来。   宋宁玉怕宋禾不懂,又跟宋禾说了一些下葬的流程和忌讳。她整个人都仿佛垮下来,有气无力道:“我明儿也跟大娃和米宝说说。”   宋禾赶紧点点头:“姑你要不要回去先睡觉了?”   她现在看姑姑整个人都有点不好,好像体内在憋着什么负面能量一样。   宋宁玉长长“唉”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   她的背影是有点孤独的,宋禾莫名觉得。   忽然地,她就想起曾经姑姑抱着她哭,不停说自己没爹了没娘了的话。   这种孤独感宋禾曾经也有过,她独自一人来到这个时代,爸妈都在另一个时空中。   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游离飘荡。这种情绪调节好几年才调节好,因为她相信她爸妈还生活得好好的,他们会记得她。她即使没在那个时空,可那个时空自然有人爱她。   但姑姑的父母是真真切切走了,她没了父母的牵挂,就仿佛没了根一样。   小妹睡觉时抱着宋禾的手,黑暗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窗户透进来的几丝光照在她眼睛上,似得她眼睛黑亮黑亮的。   突然间,小妹把头埋在宋禾手臂上,蹭蹭说道:“姐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真的。”   她觉得姑姑太伤心了,明明没哭,可回到家乡后她却一直在伤心的情绪中。   小妹记得父母,却忘了父母倾注在她身上的感情。她目前有的一切,都是姐姐给的。   她压根无法想象若是姐姐不在了她会怎么样。   小妹觉得,若是姐姐能长命百岁就好了。只要姐姐能够健康平安,她可以用一切去换。   房间寂静,只有小妹轻微的抽泣声。   宋禾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这话她听了应该很感动的对叭?   但是呢,她现在就满头的黑线!   都是啥跟啥,她才二十几岁,这么年轻,咋就跟要七老八十的一样?   宋禾:“……睡吧,早睡早起身体好。”   她心想小妹你少说两句,她没准还能多活几天。   *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六人一起坐上去往红棉县的车。   从紫山市到红棉县,车子大概得行驶一个上午的时间。   宋禾心想难怪姑姑以前压根没空回家。就这么一来一回,至少得去了三四天的功夫。   更别提以前交通还没这么发达,听姑姑昨儿说,从前从红棉县到紫山镇是坐马车的。这个坐马车至少得坐一个白天的时间,有可能一个白天还到达不了。   那个年代,姑姑嫁到李家村,虽然李家村只在隔壁省,但真的算是远嫁了。   越是靠近红棉县,宋宁玉包括几个小孩似乎就越激动。   要不是司机一直强调不能把头伸出去,他们恐怕都已经探出半个身子出去了。   到达红棉县后,宋禾脑袋中荷花关于红棉县的记忆开始慢慢苏醒。   荷花姑娘从小到大只来过一次县城,还是跟着奶奶一起来的。   宋禾此刻认真地看了一眼红棉县,发现红棉县百姓的生活水平选选不及石门县,更别说平和县了。   红棉县的地理位置和其他县城比起来较为偏僻,周围有高山环绕。米宝觉得如果不重新修一条可以缩短时间到紫山市的路,这个县城可能就不好盘活。   “走啦!”宋禾拉扯着米宝,“还在看啥呢?”   米宝神秘莫测道:“我在规划。”   宋禾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快走你的路去,往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规划。”   啥孩子啊这是,还规划。   宋宁玉对于县上的各个风景目不暇接,拉着小妹和大娃说她当年在哪个地方干了什么事儿。   逛了有十几分钟后,他们就把这红棉县城大概逛完了,然后找到驴车坐上去。   你以为坐上驴车就可以了吗?   不对,驴车只能去公社。公社去往宋家庄的路,才是最难走的一段路。   不过驴车晃晃悠悠到达公社后,天又黑了。   他们拿着介绍信在公社住一晚,等到第二日,公社队长好心安排人赶着驴车去往宋家庄。   一座座大山高耸入云端,那个曾经全村子人往外逃离的宋家庄,就藏于这几座山间之中。   两天过去,她们终于到达宋家庄。 第103章 故人相见   大山之间, 唯有一条弯曲的盘山小路能够进入宋家庄。   赶驴车的大爷也姓宋,他感慨道:“从前这条路连驴车都过不去,只有人能走过。还得小心这旁边的山林草丛里有没有一条蛇钻出来。”   他们公社本就偏僻, 而宋家庄更是偏僻。它四面都是山, 周围村庄的人都喊宋家庄是山沟中的山沟。   不过这几座大山中,并不是只有宋家庄一个村庄。宋家庄隔壁还有一个村子, 叫竹庄。   宋禾的姥姥家,也就是米宝的家, 就在竹庄当中。   从前没什么人愿意把姑娘嫁到这两个偏僻的村子里, 直到这里修了路后, 这种情况才改善许多。   只是旁人嫌弃的山沟村庄, 如今却是宋宁玉日思夜想的故乡。   她急迫地望着能看到的一切风景, 眼睛都不舍得眨, 仿佛要把今日所见,全部牢牢记于心中。   驴车沿着道路慢慢靠近宋家庄。   宋宁玉突然眼睛一红,手指指向一个山包颤抖呢喃:“大伯就埋在那里。”   她的声音很轻,宋禾几人先是一怔, 而后才反应过来。   驴车在行驶着,宋宁玉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那座小山头。   宋禾紧紧抓着她的手道:“咱们今天商量完事儿后, 就去找人把大爷爷的墓修一修。”   宋宁玉不停点头, 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应该的, 应该的。”   其实一行人中,除了宋宁玉外, 所有人对宋家庄都很陌生。   强子姑父只来过一次,早忘了宋家庄的模样。   而宋禾虽然记得, 却只有记忆没有感情。   三个小孩中大娃和米宝连记忆也没有, 甚至小妹也把这个故乡大致给忘了。她能够记得小时候发生的许多事, 却不太记得宋家庄的样子。   三人更多的是惶恐和新鲜。   驴车进村,立刻就被人给发现。   宋家庄村口处有一块坪地,这里估摸着就是村中的晒谷场。坪地上摆放着好几张长条板凳,板凳中间是一个燃烧着的大树根,许多裹着厚衣服的村民们就坐在板凳上烤火。   这段时间,村子里讨论最多的还是怎么将逃荒路上去世的亲人给接回来。   谈论起这个话题,人群便有些沉默。   “要我说,就各家出点钱,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去雇点人来,沿着路把所有人都给拉回来。”   有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大爷突然出声,大爷只露出个脸,脸上胡须发白,甚至眉毛都掺杂着白色。   大爷姓宋,是宋家庄目前辈分最大的人,大家都喊他宋九爷爷。   宋九爷爷是离荷花这一支关系不算太远,也就是刚出五服。   他的话很有分量,见村里人为了这事儿吵吵囔囔的,便忍不住出声说道。   立刻就有汉子气愤道:“九爷爷这话对,反正都要走这一趟,顺路帮人家一起带回来咋就不成?乡里乡亲那么多年,好多还是同族同宗的兄弟家,难道就真眼睁睁看着他们埋在外头?”   他理解村里有些人觉得自己出钱,还要把别人带回来太亏,可人家全家死得一个不剩,村里那点地基土地都被大家一块分了,这还好意思说亏吗?   这汉子叫宋元龙,块头贼大,一身腱子肉看着就让人害怕。   当年逃荒时就是因为有他在,队伍里其他人才不敢欺负宋家庄的人。   宋元龙有些嘲讽道:“宋老八家的屋子被谁扒光了我不说,小波家那么大的地基被谁分了恐怕大家心里也都有数。这两家是一个人都没了,你们要是不把他们带回来那就是丧良心!”   他目光一扫,人群中有些人下意识躲闪目光,明显有些心虚。   有人就忍不住道:“请义庄的人是真的贵。”   他们村在山的这一侧,其实山的另一侧还有一个村庄,叫百泉村。那个村子才是真真偏僻,他们想要去得翻个山头才行。   百泉村不属于红棉县,而是属于隔壁的一个县。这个村子里有一支队伍,平常有人家里办白事,迁坟下葬啥的都会请这个队伍来。   他们想要把逃荒路上去世的人都给搬回村,那必定是要请百泉村的人来帮忙。   从前,要是有这种事儿都得给百泉村的人一大笔钱。   如今,禁止私下交易了,那就得给百泉村的人准备米面酒肉才行。   宋元龙眼睛瞪大眉毛一竖,那人瞬间就改口:“不过这种全家都没了的,咱们乡里乡亲肯定得把人家带回来。可那种家里还有人的,总不能也让咱们白白帮忙帮忙吧?”   这话说得宋元龙无法反驳。   这年头谁家不难?   他们宋家庄近两年才缓过来,对粮食看重一些也很正常。   但真叫他们把那些乡亲落下,这让人于心何忍啊?   要是不走那趟,还能心无负担。   可明明都走了那趟,还不顺路把他们带回来,良心真真是难安!   宋九爷爷叹声气,掰起手指头:“除了咱们这些已经回村的外,家里还留着人的就只有元明家,元松家,元斌家,还有顾青那小子家。”   其他人点点头。   宋九爷爷继续说:“元明家就剩个女儿,元明媳妇娘家给带走,我问过,元明媳妇她弟说是愿意出钱。元斌家只留下个小儿子,被后山村旁边的部队收养了。这小孩当时才三岁,想必也不记事。如今他有了新的爹妈,咱们就不再去找他,只当做元斌家没人就好。”   小孩若是知道自己是收养来的,要是心里有疙瘩咋办?   当初那军人说这辈子也就只有他一个小孩,想必是会把这小孩当亲生的疼,那么他们这些村里人就不能做缺德事儿。   以上的话其他人也同意。   宋元龙接话道:“顾青家的没联系上,他家是剩下大儿子。当初他大儿子说是要去找外嫁的姐姐,也不知道如何。”   “最后就是元松家。”宋元龙顿了顿,声音明显低沉:“元松几个孩子都还在,大的那个荷花得有二十来岁了。当初说是要去找姑姑,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不过李婶子说她们可能会回来……”   在场所有人不禁想到宋元松一家。   他家里所有大人都在路上去世,可那个荷花却还能带着弟妹活下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行车声。   宋家庄少有车来,村民们远远的就看到村口小路上出现一辆缓缓行驶着的驴车,于是都不禁将目光望向村口小路。   “谁啊这是?”   离村口最近的人站起身,凑近几步看了看,好奇这大冬天的谁还会来他们这里。   “哎,谁啊?”   他大喊一句,嘴巴白气直冒。   宋宁玉忍不住半起身探头看,认了好几秒,突然笑着挥挥手:“三叔,是我,我是宁玉!”   “宁玉?”   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了,紧接着宋九爷爷站起身,眼眶含泪:“柱子家的宁玉啊?”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就都反应过来。   不少人大惊:“是凤英嫂子家宁玉吗?”   凤英嫂子十多年前可是他们宋家庄的名人,一张嘴就能骂得过全村的婶子大娘。不过她为人也不错,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要真遇事儿了,她肯定乐意帮你。   “哎呦喂,是宁玉!”   “宁玉你咋回来了?你嫁隔壁省去,这回来一趟得花多久的时间?”   不少人急忙凑上前去,甚至有人抹起了眼泪,开始哭道世事无常。   “我上回见你,还是你嫁人的时候。这次再见到你,唉!”   “当时宁玉你还是个姑娘家,刚刚猛的一看我还有点认不出来人。”   “这是姑爷吧?这几个是……”   宋宁玉脸上在笑,眼泪却直流:“这是荷花啊,这两个是大娃和小妹,荷花旁边那个是我嫂子外甥,隔壁竹庄的。”   “娘嘞,荷花啊!”所有人震惊地看着宋禾,宋禾露出个笑来。   “荷花这么大了?当年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长得这么水灵。”   “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这几个小孩怎么长得都这么高,比我家的那几个还高了半个头!”   先前宋禾在信里跟隔壁的李婶子说好了,请她整出两间房子,她们一行人就住在她家中。   这会儿边说着,驴车就边往李婶子家而去。   李婶子这几天可就等着了,她就住在宋家隔壁,两家人往常极为要好。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对于两家来说真是这样。   他们两家只隔一堵围墙,平时做饭时会说说话,在院子里休闲是也会说说话。   家里小孩是一块长大的,今天我家小孩吃了你家的饭,明天你家小孩吃了我家的饭,亲近得很。   可是如今呢?   左边的宋家成了空房,右边的李家七口人只剩三口。   谁看到后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太阳渐渐升起,升到头顶,快要到一天中温度最高之时。   李婶子此刻正在院子旁的菜园中摘菜,她整个人苍老许多,远远看着有许多人朝着她家走来,却愣是看不清来的都是谁。   直到驴车上宋宁玉迫不及待跳下来,跑近后叫了一声“李大嫂”时,李婶子才恍然回神。   她不可置信喃喃道:“是宁玉吗?”   李婶子扔下葫芦瓢,瞪大眼睛,往前走了几步。   等她看清人后,不由得嚎叫一声:“宁玉啊,还真是你啊!”   说着眼眶就红了,两手扶着宋宁玉的胳膊,低着头,整个人抽泣得发不出声。   这些年,她心伤得都麻木了。   可冷不防看到从前的故人,那千疮百孔的心立刻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李婶子想起隔壁宋家的人,想起自己的老头子,想起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女儿。   想起那些,从不敢去回想,去触碰的时光。 第104章 汝瓷   李婶子家里如今只余下她、大儿媳以及小孙子。   逃荒的时候小孙子才三岁, 一转眼,如今已十四岁了。   先前婆媳两人守着小孙子过日子,可前两年李婶子又把儿媳妇当成闺女一样嫁了出去。   她儿媳妇娘家已经没人了, 原先娘家也就只有一个老母亲, 只是这老母亲在那场灾荒发生之前,就已经去世。   去世时, 她老母亲殚精竭虑地给岁数不算大的闺女说了人家,说的就是李婶子的大儿子。   后来刚结婚就怀孕, 生下个儿子后没两年, 便发生灾荒。   逃荒路上李婶子丈夫、女儿与两个儿子相继去世, 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人。   她从前答应过儿媳妇她娘要好好对儿媳妇, 于是也不强留儿媳妇在家中。等孙子长到十岁后, 问过儿媳妇的意思后就开始给她寻摸好人家了, 最后竟然把儿媳妇嫁到红棉县城去!   如今谁不说她心好,真是把儿媳妇当闺女看待。时不时还会摘些青菜,让孙子给他娘送去。   除了是想给儿媳妇送些菜外,更主要的是看儿媳妇生活过得怎么样。   李婶子是真把儿媳妇当闺女, 曾经说过好几次这个家就是她娘家,以后随时可以回来。   如今家中还留着她的房间, 每个月都会打扫一遍。   不过因为宋禾几人可能要来, 她就先把这间房腾了出来, 让宋禾几个住。   “快快快,快进来!”   李婶子赶紧抹抹眼泪, 一手拉着宋宁玉,一手拉着宋禾, 把她两人拉了进去。   她细细看了几人, 破涕而笑, 脸上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   宋禾原本没什么触动的,可看到李婶子的一瞬间,心中便无比酸涩。   她刚来到这个年代时就认识了李婶子,李婶子是她真真切切交往过的人,而不是存活在荷花记忆中的人。   宋禾看过李婶子因为小闺女绿兰去世而痛哭,也受过李婶子一路上的帮助。在她要去姑姑家之前的那个晚上,李婶子还不停给她说着人生经验。   “到人家里一定要勤快,你姑家如果有同龄的小孩,那就得比那孩子更勤快。”   “一定要留心眼,身上钱得藏紧,要是可以,有自己一间房才是最好的。”   “多听你姑的话,你姑想帮你你也别拒绝,往后勤快去找她。不管是给她带几两肉,还是几把野菜都成……”   这些都是李婶子跟她说的。宋禾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至今竟然还记得李婶子在后山村大食堂中叮嘱她的话。   李婶子家收拾得很好,东西虽少,但却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她表情很是高兴,“快坐下,就坐这凳子上。”说着给几人倒了糖水。   在宋禾家,甚至宋宁玉家,如今糖水真不算珍贵物。可在这偏远闭塞的宋家庄,糖水可再稀罕不过了!   李婶子把大娃几个挨个看过去,满眼慈祥。看看几个孩子的身板和精神,就知道他们这几年过得十分好。   “真好,真好!跟以前不一样就好!”   她止不住地点头,想到隔壁的元松媳妇和凤英婶子,心中便为她们感到高兴。   说着,又看向宋禾。   心中又是唏嘘又是欣慰:“都说女大十八变,荷花真是大变样了。要是站在我面前,我恐怕都认不出来,如今是真的水灵。”   她不禁想到自家小闺女绿兰,绿兰当时最喜欢跟着荷花这个姐姐玩,整日整日地粘着荷花。   等李婶子把几个小孩看完,感慨几下后,宋宁玉迫不及待地询问关于当年逃荒的细节。   有些事儿荷花没看到,宋禾自然也不知道。宋宁玉十年前问过宋禾几次,宋禾答不出来她就不再问了。   却没曾想她还惦记着这些事儿,如今一有机会就向李婶子询问。   李婶子思绪万千感慨万端,刚想说时,院子门被推开了,门口出现一个半大男孩儿。   她赶忙激动招手:“丰谷快过来!”   只见那男孩有一瞬呆怔,紧接着脸就有些红了,似乎没接触过这么多人。   他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一看就是个比较腼腆的孩子。   宋宁玉目不转睛看道:“这是小兴的儿子吧,瞧着和小兴长得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李婶子笑得眼角眯起:“对对对,就是小兴的大儿子。叫丰谷,李丰谷,名儿也是小兴取的,说是叫这个名一生都有饭吃。”   李丰谷身高不算高,可身子板瞧着就不错。再瞧瞧那手,手上也有一层薄茧,可见在家里也常做事。   宋宁玉拉着他说话,搞得这小男孩满脸通红,简直如坐针毡。   宋禾拍拍大娃和米宝,让两人跟着丰谷去门口转转。   兄弟两人特别有眼力劲儿,立刻就懂了宋禾的意思。大娃笑笑道:“婶子,我们想去隔壁家看看。”   李婶子急忙“哎”了一声,点点头:“丰谷,你带个大娃和米宝去隔壁,一块儿去玩。”   说完又笑笑道:“你们几个小孩户口迁走后,这块宅基地被收了回去,不过因为村里空房子多,也就没有分给别人。我总想着荷花姐弟几个没准得回来一趟,于是就时时去帮你们那边打扫打扫。”   宋宁玉又快要流眼泪了:“谢谢嫂子。”   “谢啥啊,我平时真没多少事儿干,也就是顺个手帮忙除除草掸掸灰,其他也没干啥。”李婶子摆摆手说道。   当初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她事儿就多。早上得早早起来煮早饭,一家人的衣服又得留给她洗,洗完了又得打扫打扫卫生。一整天,她就像个陀螺似的忙个不停。   可如今,她是真成一个闲人了。   另一边,大娃米宝跟着丰谷出门。   丰谷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即便面对的是同龄人,他也有些内向。   于是这会儿他就埋头直走,出门后拐个弯,只需走两三步,就到了宋家。   大娃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了,可看着这间没改变多少的房子,他脑袋中竟然出现了几个片段。   比如说看到墙角的那块巨大石头,他脑袋中就浮现出他坐在石头上,而奶奶站在一旁给他喂饭的场景。   还有房间木头门上的几道痕迹,那是姐姐用可以画的石头画出来的。   窗台子上的五个小石头,是小妹捡的。   他还隐隐约约记得小妹跑到河边捡石头,捡得满身都是水,回来后就被爹娘按着双双打了一顿。   丰谷站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他想走开,可奶奶又是让他跟着他们一块儿玩。   米宝看到他有些紧张,于是笑笑问:“丰谷你十四岁是不?那比我们小一岁。”   丰谷点点头。   “你还在读书没?”   丰谷又点点头。他奶说人就得读书,只有靠读书才能走出这个村子,走出这一重重的大山。   “读多少了呢?”大娃突然问。   丰谷依旧没啥表情,僵硬站着道:“读初一。”   米宝好奇:“村里有中学吗?”   丰谷摇摇头:“没有,小学都没有。公社有小学,中学都在县城。”   他难得说出这么一大长串的话。   米宝两人点点头,心想那他从读书时可能就得寄宿,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每天走路去。   确实是,丰谷打从小学便寄宿。等去年上中学,他娘让他到她那里住时也给拒绝了,依旧是住到学校去。   米宝正引导着他说话时,宋禾和小妹也推门走了进来。   姑姑估摸着是想问李婶子逃荒路上那些事儿,还有爹娘去世前的一些事儿。   她们怕宋禾两姐妹听了伤心,干脆把两人都支了出来。   宋禾细细看了一眼这座房子。   房子没人住破败得很快,即使有李婶子勤勤打理,可房子依旧给人一种萧条的感觉。   这让宋禾想起一种说法,说是老房子也是有生命的。有人住着就有人气,没人住着便会破败得很快。   明明院子里和房间里都挺干净的,可房子就给人感觉着像是迟暮老人一般。   她脑袋中记忆最多,印象最深的还是荷花过生日的时候,一家子人坐在饭桌上对着她笑。   又是红烧肉,又是蒸鸡蛋,即使是大娃闹着想吃,奶奶都不肯让他先吃,必须得等荷花动口了其他人才能吃。   这是荷花记忆里最美好的事情。   她受一家人爱护,活得无忧无虑。   宋禾轻轻叹声气,从房间内出来,拐到房子的后方。   房子后头是菜地,菜地上已经长满野草,不过现在野草枯了,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再后头,就是一座山。   小妹也跟到了宋禾身边,看着山蠢蠢欲动,忍不住看了宋禾一眼。   宋禾无语:“去吧,这种季节山上哪还有什么东西?”   小妹自从住到县城后,就很喜欢往山上跑。可县城周围可没啥山,她就每次去公社,或者回李家村时爱往山上去。   原因是去年她跟着钱老师浅学了一点生物的内容,便开始对生物感兴趣了。   小妹嘻嘻笑,她跑过去后大娃和米宝也跟了过去。丰谷原地犹豫一会儿,想到奶奶的话,最终还是跟在他们后头。   大冷天的宋禾没跟着他们一块去,照样在房间里转悠。   等她转悠到荷花生前所住的房间时,不禁被墙角下的一个小瓶子吸引了目光。   “哎?”   宋禾突然蹲下身,脑袋中迅速回忆出这个瓶子的作用。   这个小瓶子其实就是装水的瓶子,平时荷花装水喝的。   而且这瓶子竟然还是隔壁的小兴叔烧出来的,当时他听老童生提了几次烧瓷技术,还真就给烧出来了。   主要是这个地方烧制汝瓷所需要的资源极为丰富,老童生说的各种土,恰巧红棉县附近或多或少都有。宋家庄找不到的原料,小兴叔就去其他地方找。   前边许多次都烧得烂,没一个是好的。   可断断续续烧了大半年后,他还真就烧出了完整的瓷器!   只是村里当时的队长真不是个好的,连村民们上山多砍两根柴都不许,说是山上一草一木都不准拿。   像小兴哥这么把山坡挖出一个坑来,更是被他批评教育,不准小兴哥往后再去挖土。   这个队长因为当得不称职,还有些贪污的原因,所以被抓了。他被抓了后媳妇在村里待不下去,只好带着孩子跑回娘家。   前两年老父母也已经去世,几个兄弟把父母埋了后照样在村子里夹着尾巴做人。   宋禾回想往事,有那么一瞬间愣了。   紧接着,又拿起这个瓷器细细观察。   “娘嘞,这该是汝瓷……吧?!”   宋禾拿着瓶子恍恍惚惚,她看过从前的报纸,知道汝瓷是53年那会儿才开始说要恢复生产的。只是宋禾又依稀记得,这得持续30年。通过三十年的研究与实验,汝瓷这才全面恢复生产。   她为啥能把汝瓷记得这么清楚,还得感谢她那个爱好收藏汝瓷的爸爸。   宋禾老妈爱玉,老爸就爱瓷。   亲朋好友都说了,两人实在绝配。   她老妈每几年就得收藏一两块好玉,她老爸也是。不过除了收藏瓷器外,她老爸每年还都得飞到首都去故宫看瓷器。   尤其是故宫的宋代汝瓷天青釉弦纹樽,这是他的心头好,做梦都想拥有他。   要不是有刑法牢牢盯着,宋禾真觉得他能干出把这玩意儿抱回家的事儿。   宋禾得益于老爸长久的熏陶,对瓷器,特别是汝瓷,自然很有了解。   至少到达工艺步骤能背的地步。   当然了,脑袋记得步骤,上手却全废。   她老爸也是如此。   有一年,她老爸就说带着全家人去旅游。结果就把他们带到了烧制汝瓷的地方去,宋禾和老爸跟着老师傅做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在最后一天,在老师傅的指点帮助(上手帮忙)下,终于烧制出一个勉强能认得出来是瓶子的汝瓷。   汝瓷十窑九不成,所以当时宋禾还挺高兴的,那段时期作文素材全是“跟着爸爸去做汝瓷”。   立意是坚持不懈的作文,也用自己烧汝瓷的例子。   立意是传承传统文化的作文,依旧用烧汝瓷的例子。   立意亲情的作文,还是用这个例子。   最后差点没把语文老师看吐,把宋禾叫到办公室中去,隐晦地指出她这个问题。   因为老爸带她去烧汝瓷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记忆,所以迄今为止,宋禾居然能把主要步骤记得紧紧的,虽然细节的地方全忘了。   正当她拿着瓶子站起身,想往屋子后头的山上走去时,就听到“姐姐”“姐姐”的声音。   小妹几人肯定是钻到林子里头去了,瞧这额头上的头发已经有点湿,都一缕一缕的。   宋禾赶忙道:“别跑别跑,小心滑倒!啥事儿啊这么急?”   小妹手上拿着一个如水晶一般,却又比水晶更加灰白一点的石头。   她惊喜道:“这是白云石!”   小妹手上的白云石形状很好,看着比一般白云石通透干净。   宋禾接过来看了两眼,就听小妹不经意感慨道:“我瞧着那里还有白云土,山上环境和咱们河西公社的山真不一样。”   “大娃几人呢?”宋禾问道。   小妹拿着白云石好好把玩,随意指了指山的方向:“他们还在山上呢。”   宋禾立刻就道:“那我也去看看。”   说着,匆匆朝着大娃几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小妹“哎”的一声,也赶忙跟了上去。   山上此时湿漉漉的,大娃几个不晓得从哪里搞个弹弓来,此刻正一个劲儿地打麻雀呢。   大娃放下弹弓:“姐姐你咋来了?”   宋禾拄着根棍子往上爬:“我来瞧瞧这儿的土。刚刚小妹说这里有白云土,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粘土。”   大娃没听懂,米宝却瞬间反应过来。   他忍不住惊讶道:“有白云土又有黏土,那这里可真是个烧陶瓷的好地方!”   宋禾点点头:“可不是吗?”   犹豫几秒,把家里发现一个瓶子,这瓶子还是丰谷他爸烧出来的事儿给说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丰谷听到宋禾的话突然抬头,眼睛中满是好奇,是对他爸爸的好奇。   宋禾心头一软,把荷花记忆力关于小兴哥的事儿都给说了出来。   比如说,小兴哥性格也比较内向,常常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捣鼓泥土。   还说了小兴哥山上下套子特别有一手,时常带着他们附近的几个小孩跑到山脚下玩。   又说了小兴哥特别喜欢学习,常常去找老童生借书看,即使老童生一次都没理过他。   这些事迹经过宋禾的嘴巴后,多少有一定程度的美化。   可是在丰谷听来,他爸就是这么一个话少勤奋又好学的人。   丰谷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无声的期盼,期盼着宋禾能够多讲一些关于他爸爸的事情。   宋禾边用树枝划开地下观察泥土,边说小兴叔的一些事儿。   得亏她看荷花的记忆就跟看影像一般,要不还真说不出那么多关于小兴哥的事儿。   宋禾像是在随口说着,时不时还让大娃和米宝一起跟她找黏土。   记忆里,荷花只记得小兴哥从山上挖了土,可却不知道黏土他从哪座山头挖的。   大娃和米宝不晓得粘土长啥样,宋禾给他们形容了一番。   突然,一直保持沉默的丰谷突然发声,指着对面的一座山:“你说的那个土,那边好像有。”   宋禾直起身,略带惊奇地看着他。   随后几人又花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到这座山头,果然在山上发现许多黏土。   丰谷自从开口后,也不再那么沉默了。   他指着已经被挖出一个坑来的山坡说道:“我们村的人经常也会来这里挖土,这个土可以拿来烧土碗。”   大娃“唉”一声:“真就神奇,这个土能够烧土碗,还能够拿来烧瓷器。同样都是烧,烧出来的价值就不一样。”   这时候,大娃不禁想到怎样让利润最大化的问题。   宋禾没好气白他一眼:“烧瓷可是一项技术。好的瓷器,对土质,对湿度温度都有讲究。你以为其他人是不想烧吗,只是烧不出来啊。”   “所以说嘛,知识、技术才是最重要的。”大娃唉声叹气,“在这种时候,知识,技术就可以换成金钱了。”   宋禾拍他一下:“别张口闭口都是金钱。”   大娃跟她顶嘴:“咋啦,姐姐你嫌弃金钱俗气啊?”   宋禾这下没忍住拧了他一下:“别犟嘴,帮我挖点土回去。”   丰谷已经开始拿个簸箕开始挖了,也没挖多少,半簸箕都没有,没一会儿他们就下山回去。   再回到李婶子家时,李婶子已经把饭菜给做好。   宋宁玉不在李婶子家,她去找如今的队长讨论请人迁坟的事儿。   大致的事情村里已经先过了一遍,宋宁玉问清楚流程后,就交了钱。   看到姑姑回来,宋禾赶忙问:“咱们是啥时候动身?”   宋宁玉洗洗手:“百泉村的人说是初二就可以出发,也不知道是怎么算出来的日子。”   “还得算日子呢?”宋禾压低声音道。   宋宁玉点点头:“所以咱们大概初四就能回去。”   他们一行人都带了不少东西,把从家里带来的腊肉腊肠拿出来,今年就在李婶子家吃了年夜饭。   因为宋家庄偏僻,没人管你放不放鞭炮。   三十晚上,鞭炮在同一时间段响起。   噼里啪啦的,十分绚丽。   在鞭炮声中,新的一年就这么到来。   李婶子泪眼模糊,不停擦眼泪:“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宋宁玉安慰她:“往后丰谷娶媳妇,再给你生重孙,也能这么热闹的!”   李婶子含着泪笑了出来。   初一这天,宋宁玉带着宋禾姐弟几个去见了村中的同族长辈。   又带着米宝去了隔壁的竹庄。   荷花姥姥当年是逃难来的竹庄,所以在竹庄中米宝并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他只是去看了眼自己当初的房子,又去看了看奶奶的墓地,便离开竹庄回宋家庄去了。   这日晚上,宋禾准备把汝瓷的制作方法写了出来。借口她也有,小兴叔曾经就烧出来过,还是听老童生的话后,才烧出来了瓷器。   小兴叔烧瓷器这事儿村子里挺多人也知道,只是他们看到的都是碎片,以为小兴烧制失败了呢。   后来当时的队长又不让他烧,不少人渐渐就把这件事给淡忘。   今天下午时宋禾再次提了起来,所有人就都恍然大悟。   原来小兴当时烧成功了啊!   宋禾当场把那个瓶子摆了出来,其实这瓶子品像真不算好,她看了好半天,才勉强将它归于汝瓷。   可是村民们却不知道啊,这可是瓷器,在他们看来就十分高大上了。   一时之间,对小兴的离去感到无比惋惜。   紧接着又有人问宋禾:“那老童生当初说的那个法子,小兴用纸记下来了没?”   宋禾摇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   所有人又看向李婶子,李婶子也摇摇头。   只是,宋禾又说道:“我好像记得一些,因为老童生经常提。”   在所有人期盼地盯着宋禾时,宋禾嘶了一下:“我得想想才行。”   所有人:“……”   于是这会儿,宋禾就在默写着关于制作汝瓷的步骤。   反正她把她记得的都写了上去,包括当时老师傅告诉她的一些小技巧与关键之处。   宋禾写完后就放在包裹中,等到离去时,会把这个东西给丰谷。   为啥给丰谷呢?   因为他是宋家庄目前难得会识字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给宋禾上了基因一课。   小兴哥玩泥巴玩得很厉害,竟然凭借老童生的一些话把汝瓷给烧了出来。   而丰谷也凭着宋禾的只言片语,能把几种泥土混合,然后捏成标准的一个罐子出来。   这让宋禾不禁感叹,基因好牛哦! 第105章 终于回去   初二这天, 宋禾一行人又跟着队伍出发。   这次队伍中有许多人,听说村里队长去公社找了领导后又去县里找了领导,最终他们这一堆人的介绍信终于办了下来。   不仅如此, 队伍中还有好几个公安跟着。   主要是为了安全。不仅是为了他们一群人的安全, 也是为了保护遇到他们的人的安全。   许多人对那场逃荒印象深刻,特别是宋九爷爷。对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 很多事都遗忘了。但是村子里那些人埋葬的位置,他却铭记于心。   这么多年以来, 宋九爷爷几乎每天都要翻动他的小本子。这个本子里头, 画了各种奇怪的路线, 这就是他们逃荒的路线。路线上的一个个小黑点, 便是村里那些人埋葬的地点。   当初逃荒需要花三天走完的路程, 如今大半天就能走完。   宋九爷爷拿着他的小本子站在最前头, 时不时与旁边的人交涉。当确认眼前这个地点确实是埋葬着村里人时,就会让百泉村的人去挖。   宋禾站在队伍后头,她不敢围上前去看,更不敢看到尸骨挖出来的这一幕。   她是真的害怕这些。   她当初看刑侦片时都得捂着眼睛, 到关键时刻更得拉进度条的。   小妹和宋禾一样,也躲得远远的。   唯有那具尸骨的家里人围在一旁, 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宋禾此时已经在担心等挖到荷花爹娘的时候了, 她得摆出什么表情态度来了。   随着一天天过去, 队伍里的部分人已经先拉了一车的尸骨回村。在进入一个叫林化村的范围时,宋禾望着记忆里熟悉的景色突然绷紧了身体。   在荷花的记忆中, 荷花爷爷奶奶就是在这一段路途中去世的。爷爷奶奶去世后,荷花爸爸和村里几个人将两位老人给埋了。而荷花姐弟几个则被母亲紧紧抱着, 把他们的眼睛都给遮住, 不让姐弟几个哭, 说是要节省力气。   具体是埋葬在哪里呢?   宋禾不知道,但宋九爷爷晓得。   他来到一个山脚下,站在一个大石头旁。   宋九爷爷先是与大石头齐平,然后再慢慢地往大石头左边走了五步,随后站定。   他指了指脚底下,对着宋宁玉长叹:“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里。”   宋宁玉怔怔点头,呆愣地看着这片土地,似乎想透过土层看到土地之下。   “挖吧。”   宋九爷爷对着百泉村的人说道。   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已经很专业了,没一会儿就把两具尸骨给挖了出来。   荷花的爷爷奶奶去世时间相近,是前后脚走的,所以两人就被埋葬在一起。   宋宁玉看着森森白骨失声痛哭,这么多天以来攒在心里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整个人悲恸欲绝,跪倒在地。   强子姑父连忙抱着她,宋禾也紧紧握着她的手。   周围人对于哭声已经麻木了,这一路上他们听过多少哭声,如今除了叹息也只能叹息。   “唉,节哀顺变。”   许多人只能这么说一句。   宋宁玉泣不成声,最后那口气哽在喉咙之中,发不出哭声,可眼泪却流得厉害。   没过多久,又挖出了荷花爹的。   紧接着,是米宝爹娘的。   宋禾原本以为她哭不出来,可在这一刻,她想到自己刚来这个年代的那几天,眼泪就哗哗流,压根控制不住。   等看到荷花母亲的尸骨被挖出来时,她哭得就更厉害了。   当年她初次见到荷花母亲时还是她刚穿来的时候,可一晃眼过去,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年。   大娃姐弟几个哭得同样撕心裂肺,他们的哭声是真为了自己的亲人。   他们知道父母深深爱着他们,要不也不会是父母去世了,而他们却活了下来。   短短一周,逃荒路就走完了。   回到村中时,留在村里的人已经把各个土坑给准备好,又将所有的尸骨分别埋葬立碑。   宋家庄的人选择了一座山丘,几天下来,这个山丘上便立满了墓碑。   宋禾几个在亲人们都掩埋下去后,就着手准备离开。   离开的前一晚,李婶子给他们做了不少干粮,又煮了好几个茶叶蛋,留给他们在路上吃。   自从李婶子的丈夫与儿女都拉了回来,入土为安后,她心中系得最紧的心结便打开了,整个人瞧着仿佛都精神许多。   李婶子对着宋宁玉道:“这一走咱们又不晓得啥时候能见面了。”   厨房中白雾从锅中腾起,平白添了许多伤感。   宋宁玉坐在灶炉后,不时地给灶炉中添些柴火。   她也有些失落,在宋家庄中,唯有李嫂子这么一个故人。   宋宁玉安慰道:“往后呗,总还有机会再见面的,时间还长着呢!”   就在两人互相畅想未来之时,宋禾正把关于汝瓷的制作步骤交给丰谷。   丰谷很意外,十分不解地看着宋禾。   宋禾还没说话呢,一旁大娃就说:“你得多试试,整个村里就你最有可能把这汝瓷给烧出来。”   丰谷犹豫着接过本子:“为啥?”   大娃惊讶看了他一眼:“哪有什么为啥,因为你爹曾经烧出来了。”   这话一说,宋禾就不必再多说什么鼓励的话。顿时之间,丰谷志气满满。   他很崇拜自己的父亲。   他娘和奶经常跟他说父亲多么喜爱他,当初就是为了给他一口吃的,父亲才去世的。   丰谷从小就不羡慕其他小孩有爸爸,因为他也有,他始终能感受到父亲对他深深的爱意。   只是他心中仍有遗憾,遗憾自己不记得父亲,遗憾自己没和他相处过。   可是,他如今也要走上父亲曾经走上的路,这让他心中莫名地开心。   这几天所有人都说他父亲就爱捣腾泥巴,甚至还会自己盖窑炉。还有人说他父亲有天赋,夸他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赋。   父亲的形象在丰谷心中慢慢丰满。   丰谷小心翼翼摩挲着宋禾给他的本子,把本子爱惜地放在枕头底下。   夜晚睡梦中,他梦到父亲。   那是一个和他一样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男人。他很年轻,面貌和自己长得很像。   他在山脚下盖了个小土包,他不停地从山上挖泥,不停地摔打泥土。   丰谷贪婪地望着梦中一切,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可他却依旧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   这是父亲第一次到他梦中来。   他看着父亲不停烧瓷,即使烧出来是一炉的碎片他也不气馁不放弃。   父亲只会慢慢做记录,慢慢调整温度。   最终,他终于做出像样的瓷器。   窑炉被打开,父亲布满茧子的手握着工具,把里头的瓷器给拉了出来。   梦境中,丰谷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噼里啪啦”声音,声音清脆,比清晨的鸟叫声还清脆!   在看到瓷器那一刻,丰谷便猛然醒来。   窗外原本是寂静的冬夜,如今已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鸟儿在鸣叫,仿佛在向世人报春报晓。   春节已过,立春悄然而至。   *   立春这日,宋禾一行人在告别宋家庄的故人后,踏上了返回平和县的路。   宋家庄的驴车叮铃叮铃响,慢悠悠地将他们送到红棉县上。   今天丰谷也跟着车来到县城,他背上背着一筐菜,一看便知又是来给他母亲送菜的。   宋宁玉跟着他去见了他的母亲。   丰谷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岁数其实不算大,看着还挺年轻的,一瞧就知道她生活过得不错。   她请众人进屋坐了一会儿,拉着宋禾说了一会儿话。   荷花从前和她关系不错,经常会跟在她后头一块去山上摘野菜。   只是没聊多久,他们就得走了。   不需要母亲吩咐,丰谷就自动送他们到车站去。他依旧内向腼腆,不过如今却也会跟宋禾几人说一些“再见”、“一路顺风”之类的话。   米宝颇有些感慨:“村里许多人说丰谷太内向了,总让他活泼一些。可我觉得内向外向都是人的性格,也不必非要让内向的人学会外向,内向也有内向的活法。”   宋禾不由得看米宝一眼。   三个小孩里,米宝的性格和丰谷最像。   在这些天里,丰谷也和米宝最聊得来。   她对米宝的这番话有些惊讶,是因为他意识到并且接受了人的性格是多面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按照世俗的框架去成长,去生活。   宋宁玉嗔一声:“外向才会和人打交道。”   这话大娃听了就不服:“姑,你这话就说错了。鸟蛋够外向吧,可我们班里的同学都恨不得把他嘴巴缝上。”   小妹也点点头:“米宝在班里就很内向,可是我们班上好些人都爱跟他玩,连不少女生都喜欢跟米宝讲话。”   米宝脸蛋微红:“丰谷也挺会跟人打交道的,我瞧着宋家庄和他同龄的人虽然没跟他一起玩,但是丰谷说话他们都听。”   宋宁玉说不过他们,赶紧认错:“哎哎哎,是姑的思想狭隘了。我才说一句,你们就说了这么一长串。”   宋禾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能看得出来,丰谷原先对于别人说他“太过老实”、“不会说话”之类的话还挺有负担。   因为在乡下,太过老实的孩子人们就会觉得他没什么出息,容易受别人欺负。   可当丰谷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是一个内向内敛,沉默寡言的人后,这个孩子仿佛就和自己达成和解。   内向有什么错吗?   没有的。   班车慢慢开动,他们回去坐的还是和来时同一班的班车,连司机都是同一人。   只是几人之间的气氛比来时好了许多,彼此之间也能说说笑笑了。   聊着聊着,大娃几人就聊到鸟蛋身上。   主要是宋宁玉和强子姑父对鸟蛋十分好奇,因为他可是村里小孩之中看着最有出息的。   当然,这得除了如今已经在首都的小花,和已经用笔杆子就能养活全家的狗娃子。   去年初中升高中时,全村只有三个小孩升了上去,其中一个就是鸟蛋。   听说鸟蛋分数还高,平日经常受老师表扬。   只是刚刚大娃提起了鸟蛋,言语中好似其他同学不爱跟他玩似的,这就让宋宁玉夫妻俩有些好奇。   大娃挠头解释:“倒也不是不爱跟鸟蛋玩,我们就常和鸟蛋玩。不过鸟蛋太能讲了,许多同学都烦他而已。”   鸟蛋在班上属于好动分子,性格确实活泼外向,但是仿佛外向过了头。不管老师把他调到哪里,让他和谁坐,他都能和人说起话来。   当下这种情形,老师也不好多管学生。   而且鸟蛋那嘴巴也得罪了班上的一些人,他这人说话十分犀利,有的时候会让人下不来台,不少人都能被他说得无言以对。   “那鸟蛋现在呢?他现在和谁坐?”宋宁玉好奇问。   大娃和小妹略带可怜地看向米宝。   宋宁玉噗嗤一声,摸了摸米宝的头发:“米宝是不是贼烦鸟蛋?”   米宝难得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因为他这人外表看着老成持重,所以老师在实在没办法后,就把鸟蛋安排在他身边。   他从小和鸟蛋一块儿长大,即使心里头不愿意和鸟蛋一起坐,也无法拒绝。   米宝哀叹一声,吐槽道:“鸟蛋这张嘴巴实在能说,他可以嘴巴说一节课的话却不口渴,我觉得古代的状师指定就是他这种人。”   一旁默默倾听的宋禾忍不住点点头,对于鸟蛋能讲这件事宋禾是深有体会的。   当初在幼儿园时鸟蛋就贼能讲,而去年有天鸟蛋跟着大娃几个一起来到家里时,那嘴巴依旧能讲。   即使宋禾和他久未见面,他也一点儿都不生疏。   这孩子思维十分敏捷,最关键的是他和什么人都能聊得来。   有次他跟着大娃几人去幼儿园门口等宋禾下班,在等待过程中遇到了来幼儿园视察的一行人,鸟蛋就这么和那些人聊了起来。   而且聊得十分火热!   好嘛,宋禾当时看到这副场景差点被吓得晕了过去!   鸟蛋的手都快要搭到县长肩膀上了。   要是再让他聊下去,没准还能对一旁跟随着的唐局长一口一个唐兄弟,达成兄弟之交。   不仅如此,鸟蛋和流浪汉也挺能聊。   公安都没问清楚流浪汉的具体个人信息,鸟蛋反而问了出来。他跟流浪汉并肩坐着,又给人买馒头,带人去派出所,最后流浪汉泪流满面,拉着鸟蛋的手,叮嘱他以后一定得再和自己联系。   上至一县县长,下至普通流浪汉他都能聊得来。   宋禾觉得鸟蛋只要学会控制他的嘴,以后就能凭借这一张嘴吃上饭,赚大钱。   别的不说,鸟蛋能考上高中,能一直保持班级前几名,让老师又爱又恨,就证明他的脑子是足够让他当律师的。   这种人才,还是丢到法庭上比较好。   法庭才是他的归宿! 第106章 富婆姑姑   春天到, 春雨至。   只是今年雨水节气还没到呢,天上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使得温度好似又降了几度。   宋禾一行人到达平和县时, 天上正下着毛毛雨。这种情况下, 他们只能待在车站中,等雨停了才能回去。   这一等, 就等了一个多小时。   还是宋禾实在等不住了,找车站的工作人员借了几把伞后, 一行人才背着行李回到家中。   “小禾回来啦!”   “小禾这几天去哪了这是, 过年都没看到你人。”   “对, 我三十那天还想给你送些豆沙包。”   即使下着雨, 还是有几个婶子坐在自家门口的屋檐下剥豆子聊天。   看到宋禾一行人来, 便笑笑打招呼。   经过上次对联一事, 槐花巷子里的这些人发觉宋禾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再有就是她愿意把自行车借给聪聪家,这让他们有些吃惊。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反而能够放心和她相处,至少这说明她这人心肠是好的。   宋禾还没来得及说话, 宋宁玉就替着她和众人热情地打招呼了。   宋宁玉哪能不晓得宋禾的性子,在李家村时她就乐意住在偏僻处, 到了公社依旧是这样。   如今来到这县城里, 不愿意住楼房, 反而愿意住入这槐花巷子中,除了槐花巷子的房子面积更大外, 更因为她这人在生活上是有些独的。   不是说不会和街坊邻居相处,而是不乐意和街坊邻居们相处。也不晓得小禾这个性子是咋养出来的, 怎么就喜欢自己待着呢?   回到家中, 宋禾先烧了壶热水, 又拍了几块大姜放入壶中,又加了些红糖,煮壶浓浓的红糖姜茶。   这雨是斜着下的,加上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背着行李,所以每个人都有被雨淋到。   红糖姜茶很快煮好,每人都喝了整整一大碗,被雨淋得最多的米宝更是被压着喝了两大碗。   炉子里头炭火正燃烧着,源源不断地向外发散热量,把人身上寒气给慢慢驱散。   回家不过一个小时,雨就慢慢停止。   “大娃去把伞给还了。”宋禾交代道,“记得要把我两块钱给拿回来。”   找车站借伞是得压钱的,工作人员也怕你带着伞跑咯。   大娃换了一件更厚的衣服,又带上围巾和帽子,骑着自行车匆匆往车站而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两块钱是没了,但是车篮上多了一大堆的菜。   宋宁玉看了长吁短叹心口直疼:“我的娘嘞,这城里啥都要钱,就这大白菜也得要钱。”   这些在他们乡下都是随手摘的玩意儿,在这城里还得要钱要票。难怪李婶子经常喊着丰谷去给他娘送菜呢,城里的开销是真的大。   等吃饭时,宋宁玉问清一桌子的菜花费多少钱后,更是捂着胸口,都快吃不下去饭。   宋禾赶紧安慰道:“姑,厨房中还有好些没做呢,怎么说也可以吃个两三天。”   这么一说,宋宁玉胸口更疼了。   竟然只能吃两三天!   她好不容易吃完饭,想想道:“你户口如今挂在县城幼儿园里,但是大娃几个的户口还挂在咱们村中。往后我就帮你把你家的菜地收拾出来,种菜的时候也顺手种了,以后你让大娃每周来村里拿一趟菜。”   宋禾“嗐”一声想拒绝:“不用……”   宋宁玉立刻打断:“啥不用啊,这能省下多少钱!”   饭吃完了,所有人陆陆续续都下桌。   大娃和米宝洗碗去,强子姑父在院子里帮宋禾制作几个木头箱子,小妹在一旁看着。   宋宁玉左看右看,察觉没人能听到她说的话后,才压低声音对宋禾道:“你户口在县城里,那小禾你也就可以在县城里买房子了。”   她寻思着总是租房子住也不妥,即使那个郑老师说自己不会再回来。   她不会再回来,可这房子依然是人家的。   宋宁玉的思想就是人一定要有房,要不就是漂泊如浮萍。   都说落叶归根,人没房就没有根,以后老了咋办?   小禾现在又不准备嫁人,那就只能自己存钱买房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即使大娃他们以后愿意养着小禾,可他们也是要组建家庭的。   万一以后要是有人给小禾脸色看咋办?   宋宁玉想想心里就难受得慌,要是真这样,还不如小禾一个人住着呢。   人不怕穷,就怕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   她拉着宋禾的手说道:“如今你工资也不错,以后节省一些,多攒几年就能攒到几百块。以后也买个这个大的房子,要是钱不够姑这里有!”   宋禾被宋宁玉的一番话感动到:“姑我有钱,我多攒几年一定会买的。”   到时候她得去源阳市买,或者去省城买。   等首都能让人买房后,她更要去首都买房。往后等她老了,光是靠收房租就能将生活过得很好。   宋禾手上确实有钱。   因为空间中有粮油,所以平常家庭开销最大的食材她都不需要花钱买。   在加上她在幼儿园做了那么多年,时不时有稿费进账,所以她是真的不穷。   即使现在让她在县城买一套房子她也是能买下来的,只是在这种时期,她不想露富罢了,要不哪天被举报了都不知道。   宋宁玉却以为宋禾是在跟她客气,于是凑近她,再次压低声音,悄声说道:“你别不好意思,姑手上有钱,是真的有钱!”   说着,她又小心看了一眼门外,悄没声儿道:“你大爷爷当年给姑的钱,姑都还留着呢,一分没花。而且那些钱,不是纸币,是金子!”   宋禾:“……”   宋宁玉看宋禾表情不变,还以为她是不信。   于是啧一声,低声扬眉道:“真的,多少金子你大胆想,往大了想!”   宋禾:“100克?”   宋宁玉没理解:“什么克?”   宋禾换算一下:“就是二两。”   宋宁玉啧一声,无奈看她一眼,眼神中难得出现些许复杂,仿佛对宋禾无话可说。   宋禾顿时有些好奇:“难道十两?”   十两就是一斤啊!   宋宁玉手指往上挥:“再猜,大胆猜。”   宋禾:“!!!两斤?五斤?十斤?”   宋宁玉仍旧摇了摇头。   宋禾眼睛狂眨,结巴道:“难道,难道二十斤?”   她说这话时都是飘着的,满是不可置信。   宋宁玉终于露出些许欣慰:“其实也不算多,整整二十四斤而已。”   “吸——”   宋禾倒吸一口冷气!   她知道姑姑有钱,知道姑姑是个隐藏的富婆,但没想到她这么有钱!这么富婆!   娘嘞,在她穿越之前,这些金子可值五百万啊,能全款买一套房子了。   宋宁玉也对自己这些金子十分满意,她有金子的事儿除了强子外再没跟别人说过。   跟强子说是因为她俩在同一个房间睡觉,肯定瞒不过强子,不说万一他心里有疙瘩咋办?还以为她是在防着他呢!   虽然她是真的防着他。   不过宋宁玉并没有跟强子说她有多少金子,强子这人有吃有喝就不会关心其他的事儿了,好多年来就真没问过她有多少金子。   宋宁玉甚至怀疑,怀疑他是不是忘了她有金子这回事儿。   关键也是公婆两人有钱,说句不好听的话,等公婆百年了,那钱也是分给强子兄弟和两个姑子的。   公婆手上的钱也不少呢。   宋宁玉拍拍宋禾的手:“所以你别怕姑没钱,有需要用钱就来找姑。”   宋禾点了点头,宋宁玉这才满意。   吃过饭,等强子姑父把几个木箱做好,并且填上一层土后,就和宋宁玉一块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明儿宋禾还没上班,她得等到大后天才有班,到时候强子姑父会再把自行车给她送来。   这几个木头箱子里装满了土,宋禾和大娃几个把四个木箱子摆放在墙根底下。   这几个装满土的箱子是用来种小白菜的。小白菜的生长周期很短,种下去后一个月左右就能吃了。   等以后李家村的菜地种上菜,再加上这几个木头箱子,她们家还真就不需要再买青菜了。   *   两日后,宋禾回到幼儿园上班。   今天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今日宋禾是宋园长了。突然就成了幼儿园的第一领导和主要负责人,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宋禾都有些不习惯。   不但如此,在这开工的第一天,宋禾就有许多事情要忙。   比如说过两天有许多人来面试,宋禾要组织这场面试。   以及今天又有不少小孩来报道,明明报道月份是九月份来着,宋禾也难以想象江秘书是怎么答应了这么多人入园的。   除了槐花巷子的聪聪外,还有四个孩子。   宋禾只好把这些孩子安顿好,并且找上江秘书,反复强调以后只能九月份再入园。   没有规则,不成方圆。   在宋禾看来幼儿园还是有很多规则不明确,之前她不过是个普通老师,有些事儿她不好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说法宋禾还是懂的。不过她既然当上了这个园长,那就不能吃干饭。所以她接下来的时间恐怕就得花在,在幼儿园中建立一条条规则的事情上。   今日新招收了五个孩子,这些孩子果不其然的开始大声嚎哭。   令宋禾感到意外的是,聪聪竟然没有。   从前在李家村,在河西公社,孩子入园时也会哭,不过也就哭那么几天的时间。   因为在村里孩子们都认识老师,甚至还和老师们沾亲带故。   这个老师是我邻居,那个老师是我姐姐,还有老师是我小姨。   彼此之间关系都能连成一张蜘蛛网了,还真就这样。   而且村里的孩子们中午时是可以回家的,他们晓得自己的父母就在幼儿园外头,就在熟悉的田地里干活。   所以等他们熟悉了幼儿园的生活规律时,就会对上幼儿园这件事没有抵触感。   但是县城中不同,对于大部分县城孩子来说,这个幼儿园是无比陌生的地方。   几岁的孩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表达恐惧的方式基本就是哭。   依照宋禾的记录,大多孩子得哭大半个月的时间,只有在熟悉了幼儿园后,他们每天早上的情绪才会稳定点。   不过在放了一次长假后,许多小孩儿又恢复到刚入园的那段时期。   今天老师们有点忙,小孩们抽抽噎噎哭着,老师们得挨个安慰。   哭得最厉害的是新来的四个,聪聪也怕呢,不过他在这里看到了熟人,这会儿估计是把宋禾当依靠了,紧紧跟在宋禾旁边。   这四个孩子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后来把所有小孩都看呆了,直接停下哭声,然后看着四个小孩哭。   宋禾:“哭完记得给他们多喝水。”   今天的带班老师点点头。   宋禾一直等四个小孩情绪稳定后才离开,要走出门时,衣角突然被人拉住。   “咋啦?”她看着聪聪。   聪聪眼眶猛然红了,另一只手紧紧揪着他的围兜,瘪着嘴巴哽咽道:“我还能回去吗?”   说实话,宋禾还真就没有讨厌这小孩。   只要小孩没上一年级,他犯了什么大错误,宋禾只会鄙视他的监护人。   这倒也不是她太圣母,聪聪对她来说是弱小的一方,他太弱了。他当初在她门口闹腾,丝毫没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宋禾只当看戏一样。   后来经过宋禾透露出去的几句话,这一家子再也不敢来招惹她,于是也就没有什么矛盾冲突。   不过看聪聪这样子,估计以为宋禾如今还挺讨厌他的。   宋禾好奇问:“当然能回去,傍晚就能回去啦,我每天傍晚不也得回家的吗。不过你怎么会以为不能回去呢?是谁有说了什么吗?”   聪聪含着眼泪点点头:“我爷爷奶奶说,是因为我太坏了,所以我妈才把我送到这里来。他们说这里是、是坏孩子待的地方。”   他说着眼泪滚落在地上,但依旧强忍着不哭,手指还紧紧揪着围兜,很是紧张。   宋禾真对这老两口有点莫名其妙,肯定回答:“当然不是,这里是学校,是你可以玩耍,可以学习知识,可以交朋友的地方。”   这两夫妻怎么总是害小孩呢?   要不是那天小孩生病他俩表现的也挺着急的,宋禾真心会以为这小孩的爹不是他们亲生的。   聪聪信了宋禾的话,他觉得宋禾老师是他们槐花巷子中最厉害的人。   因为爷爷奶奶不敢让他到她家里哭了,爷爷奶奶提到她都害怕。   “所以我是可以回去的?”   宋禾点点头,指着幼儿园对面山顶上太阳道:“等你看到太阳从这里,慢慢走到这咱们幼儿园后头时,你家人就会来接你了。”   这话一说,聪聪立马开心,也终于放宋禾离开了。   他是不害怕了,可宋禾现在就害怕这小孩中午时会抢别人吃的。   回到办公室后,蔡淳突然递给宋禾两封信:“刚刚小杨送来的,那时候你在教室里,我就帮你接了。”   说完,她又惊奇说道:“你两封信都是来自首都的诶!”   宋禾笑笑点点头,一看来信地址,就知道是报社和陆清淮寄来的。   她先是把报社的拆开,随意看了一眼,看到里头有支票后,就知道自己的文章已被录取了。   这会儿办公室人多,她强忍着高兴把信封放到抽屉中去。   另外一封是陆清淮的。   宋禾仔细看了眼上头的地址,发现这封信和之前的信同样来自首都,但是具体地址却不一样。   这反而证明了,他有很大概率并不在首都。   不过寄信的人也没想瞒着宋禾,因为这并不能推算出来他们在哪儿。   宋禾稍微侧着身子,然后把信纸展来。   头一句就是:亲爱的小禾……   宋禾:“。。。”   算了,她又把信纸合上,表情虽然淡定,但耳根却又有些发红。   蔡淳疑惑:“你不看吗?”   宋禾摇摇头坚定道:“回家再看。”   她怕在办公室中丢人。   *   宋禾把两封信都放好后就投入工作,她将老师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干脆都写下来,然后大家一块儿举手表决,通过后就将规矩定下,以后工作时也能轻松很多。   比如要制作一个表格,每天在孩子入园时必须问清楚孩子的健康状况。   现在没有家长群,老师不能随时和家长联系,只能在早上开园时问清楚。   还有要检查孩子身上有无带违禁物品,例如小刀,或者孩子的指甲长不长,尖锐不尖锐。   宋禾把能想到的事情一条条写下来,不到半个小时就写完了。   其实内容真不复杂,都是一些琐碎小事儿。可这些小事若是做好了,能省去未来的许多麻烦。   金乌西坠,夕阳西下。   聪聪在中午吃饭时再次出乎宋禾的意料,他并没有抢其他小孩的东西吃!   不过他只要一到活动课,就准时坐在滑滑板的最高处,然后紧紧盯着天上的太阳看。   等到幼儿园门口出现第一位家长时,他又坐在幼儿园门口,紧紧盯着人家家长看,和这位家长大眼瞪小眼,快把人家搞得不好意思了都。   “我妈妈还没来。”   这是聪聪第二十四次说这句话。   他低丧着头,时不时瞄一眼门口。   宋禾把一个个小孩交给他们的家长,又和一些家长聊了几句天,等转过身时就发现他整个人仿佛都快哭了。   小孩子很敏感,又很单纯。   他一直由爷爷奶奶带着,所以很听他们的话。可当他听着爷爷奶奶的话,去上门撒泼时,又清楚的感觉到那些人都不喜欢他。   槐花巷子中的大人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孩子,才不跟他计较。   但是小孩们也不喜欢他,平常都不跟他玩。聪聪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坏孩子。   坏孩子,没人要的。   当爷爷奶奶说他妈妈因为他是坏孩子不喜欢他时,他心里有点相信了。   如今妈妈还没来接他……聪聪鼻头突然一酸,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   他真的快相信了。   孟阿姨因为工作原因,是要加班的。   宋禾一直待在园里,直到幼儿园放学的半个小时后,她才在远处看到匆匆跑来的孟阿姨。   她长长松口气,动了动一旁静默流泪的聪聪:“看到没,你妈来了。”   聪聪猛然抬头,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朝孟阿姨奔跑过去。   宋禾这次留下的主要目的也是和孟阿姨说说聪聪爷爷奶奶的事儿。   不过她也只是把聪聪早上问她的话一说,并没有提起聪聪告诉她关于他爷爷奶奶说的话。   宋禾只是隐晦地表达一下这种教育是不可取的后,孟阿姨顿时便怒了。   她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他俩没安好心,非要闹得我家聪聪和我离心。”   宋禾像是没听懂一般,并不想管他们的家务事,连听都不想听。挥挥手后,就骑着自行车快速离开。   她是真的迫不及待要赶回去看信呢! 第107章 小孩打架   [亲爱的小禾, 我收到你的回信时正值冬夜。北风呼啸,寒风刺骨,可在拿到信的那一刻, 我全身上下的冷气骤然消失。我心跳急切,迫不及待想读信, 想看到你……]   房间书桌前,宋禾忍不住闭上眼睛,然后放下信纸慢慢捂起脸。   不对啊,他在河西公社时还是很正经的。   为什么离开以后,嘴巴这么能讲了?   宋禾平复一下自己咕咚咕咚直跳的心脏,努力按下上扬的唇角,继续看信。   [你收到这封信时, 恐怕新年已到, 你的新年是怎么过的呢?我的新年好像有点稀松平常,要说和平日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多吃了十个饺子, 这让我们很开心。饺子是猪肉酸菜馅的,我上次吃到这个馅的饺子时, 还是在三年前, 你除夕那天也给了我十个水饺。]   宋禾忍不住拿起笔, 抽出张纸唰唰开始写:我年三十晚上也吃了饺子,肯定比你的好吃, 是荠菜猪肉馅儿的!这时候的荠菜鲜美,脆嫩嫩, 绿油油的, 满山坡都是。噢, 你不知道, 我今年去了宋家庄。那是我的老家,当年我们就是从宋家庄逃荒逃到了李家村……   陆清淮:[这段时间里我工作忙碌,说实话,繁忙的工作占据我整个白天时,我的脑袋不能够腾出空间来想你。但当夜深人静之时,无论是在看书,亦或者是在睡觉,你总是会在我脑海中出现……我有很多事情不能与你说,我想告诉你我的生活,还有我新认识的朋友。我害怕我翻来覆去说一些想你的话,你会觉得太过无聊。]   宋禾嘴角再次溢出甜滋滋的笑容,她哈哈手,把手指哈暖和后,写道:不会不会,你不能说,以后就我跟你说。   她想了想,笔下继续写:我如今是幼儿园的园长了,很厉害吧!只是这园长当得有点忙,必不能像从前在河西公社一样……嗯,一样偷懒划水。不过忙碌归忙碌,有趣的事儿也很多。我认识一个小朋友,她叫舟舟。舟舟是个先天失明的小孩,但是心算能力十分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大娃打算盘你是知道的,没人能打得过他。可是舟舟的心算比大娃的算盘还厉害。   宋禾听说过一种说法,说是眼睛失明的人,耳朵就会比较灵敏。   舟舟是眼睛失明,可正因为此,她才能沉浸在算数中。   想起这个,宋禾又放下的信纸,将报社寄来的信封打开。   这个报纸是全国性的报纸,不过稿酬和源阳日报是一样多的,总共有十八元。   挺好,够她半个月工资了都。   宋禾年前写的那份关于特殊儿童的教育建议,确实引起了报社的重视。   前段时间政府就有提出来要对残疾人口进行抽样调查,不过因为一些争斗,这个提案被搁置了。   根据初步估计,当下残疾人约有千万人。这是个庞大的数字,这千万人之中,又有多少是残疾儿童呢?这些残疾儿童又该怎么接受教育呢?   不是没人想到这么问题,只是国家把重心都放在生产上,无法花费过多的精力在残疾教育上。   但是,编一本关于特殊儿童教育的书籍还是可以的。   报社考虑过后,对于宋禾来信中提到的几个点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比如说开办残疾幼儿园。   除了像舟舟这样失明儿童外,宋禾在平和县中还见过听障儿童。   视障儿童数目比听障儿童少,而且大部分视障儿童其实是弱视,依靠矫正还是能够正常入学的。   但当下听障儿童数量可不少,他们无法享受耳蜗,想要让他们听到声音很难很难,让他们到正常幼儿园中必定会给他们心理造成负担,增添他们的孤独感。   当初宋禾就特别不希望舟舟进入幼儿园,不是嫌弃她,而是因为她能想象到舟舟进入幼儿园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眼睛失明,在别人画画,玩耍时,她只能待在角落中,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般。   确实如此。时至今日,即使宋禾时时陪着她,开导她,她依旧有些孤僻。   在整个幼儿园里,舟舟只跟宋禾聊得来。   舟舟是不幸的,可又是幸运的。   她的心算能力出类拔萃,若是好好培养,在这个年代不怕存活不下去。   宋禾写这篇文章的初衷,也是为了舟舟。   她们这个小小的平和县压根无法培养她,她的家庭也无法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应该到更适合她的地方去。   但是除了舟舟外,还有许多许多的残疾儿童,他们没有舟舟的天赋,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除了建立残疾儿童幼儿园外,其实宋禾还想着呼吁建立残联。   难以想象,这时候竟然没有残联!   宋禾刚打听到如今没有残联时都惊呆了,那这个残联协会到底是什么时候才建立起来的?   不过宋禾也是个怕麻烦又怕死的人,这事儿她害怕是雷区,所以她提都不敢提,只能隐晦带了一嘴。   但是在报社的回信上,他们倒是提到残联一事,也觉得这个协会必须得建立。   宋禾此时轻轻松口气,人都是趋利避害,宋禾也是,但是心中难免有负罪感。   如今这样,心中负罪感也减轻了一些。   宋禾将报社的回信放下,又重新拿起陆清淮的回信。   房间外的厨房中,时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今天在厨房做饭的是米宝,大娃和小妹被老师留在了学校,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们都十多岁的人了,上高中后宋禾就很少管他们在学校中发生的事儿。   他们不想说的,宋禾就不会去问。   可自从上了高中后,这兄妹俩还是头一回被留在学校,宋禾有些好奇。   米宝比宋禾先到家,他这会儿把饭做完了,敲敲宋禾房门。   “来了来了!”   宋禾把剩余几行回信看完后,将信纸重新塞回信封中,然后夹在书本里。   “大娃和小妹两人是干啥了?你快跟姐姐说说。”宋禾盛碗饭好奇问。   米宝犹豫几秒,还是拒绝:“他们说不能告诉姐姐你,我还是不说了。”   宋禾原本满脸好奇的,听到米宝这话后瞬间拉下脸:“不会是干啥坏事儿了,所以不敢告诉我吧?”   米宝飞快摇头:“不是!”   宋禾这才放心。米宝很少会对她说谎,只要他说不是就真不是。   只是说完这话后米宝眼神还飘忽了一下,宋禾立刻捕捉到,一下子就晓得其中有隐情。   吃过晚饭,宋禾写完回信,这兄妹两人还没回来。   她心里渐渐升起担心,正起身穿衣服,准备出门去看看时,听到院子门“吱呀”一声,然后迅速又悄无声息。   宋禾立刻警觉,趴在窗户边,悄悄拉开一丝窗帘往外看,就瞧见黑暗中几个人影蹑手蹑脚地在院子中走着。   她立刻就松口气。   为啥?   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能影影绰绰地透过身形认出来走路的是大娃和小妹。   身后还跟着个谁呢?   看这个头和身形估摸着是鸟蛋那皮猴。   宋禾刚想悄咪咪走到门外给这几个熊孩子来个死亡凝视,下一秒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号声。   “你们这一家子的神经病,都是神经病!”   这声音穿透力很强,把三个正心虚的人吓得心脏狂跳。   三人齐齐踉跄,大娃哧溜一声,甚至摔在地上。察觉到已经发出动静后,他们立刻慌里慌张、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房间中。   宋禾大步流星走出去。   “啪嗒”一声,将门给推开。   “站住!”   她大声说了一句,那三个才跑到房间门口,这会儿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动也不敢动。   宋禾对面房间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米宝探出个头,忍不住拍下脑袋“啧”一声,太蠢了真的。   蠢得他都没眼看了。   不是说好了等他个找借口出趟门,然后再悄悄地把几人一块带回来的吗?   怎么就自己先回来了?还发出动静。   三人慢慢回头,就看到宋禾脸色严肃。   她手上就差拿一个教鞭,三人心想。   宋禾心里好奇死了,指指客厅:“去里头说话。”   说着,她往客厅而去。   门外怒骂声还没停,骂声是从孟阿姨家传来的,时不时还有摔碗的声音。   槐花巷子中恐怕不少人都去看热闹了,因为宋禾隐约听到了隔壁几户的开门声。   轻悄悄的,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米宝也无比好奇,在三个熊孩子慢慢腾腾地往客厅移动时,他一个溜烟跑到墙角处,就坐在墙角旁的竹椅上光明正大地偷听。   宋禾也正是对这小孩服了,米宝看着十分稳重的一小孩,就贼爱看热闹。   她进入客厅,把电灯打开,就坐在椅子上看着磨磨蹭蹭的三人。   宋禾也不催,几米长的路他们愣是走了两三分钟。   等这几人进入光照范围时,宋禾表情一滞,被惊讶到了。   她眨着眼,不可思议问:“大娃鸟蛋你俩怎么了?打架去了?”   大娃左脸眼角处青了一块,鸟蛋右脚嘴角处紫了一块,一瞧就不是摔出来的!   还有小妹,脸上伤是没伤,就是那衣服上沾满泥土。   娘嘞,宋禾真是张口结舌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话。   鸟蛋哎呀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嘴角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宋禾赶紧给这几人倒杯水:“都坐,到底发生了什么都给我老实交代清楚。”   大娃和小妹互看一眼,眼神中都示意对方开口。   宋禾可没耐心等,往院里大喊:“米宝进来,你来说。”   米宝怕引火烧身,丝毫不敢耽搁,蹭一下站起身,大步跑了进来。   看到这种情形,米宝就特别自觉地坦白为宽。   他叹息道:“事情很简单,就是我们班级有个男生经常找小妹问问题,班上有些闲言碎语后,大娃就去找那男生了。他们在学校门口的巷子里说话,那男生的一个兄弟以为他们是在约架,就突然冲过来打人。”   说到这儿,宋禾表情已经凝固了,脸上表情与地铁手机老人高度重合。   “所以、所以不是大娃先动手的吧?”宋禾问道,这事儿要搞清楚。   米宝点点头,然后有些心虚:“但是,但是那男生拉架时,是大娃先打的他。”   宋禾瞥了大娃一眼,大娃垂着头表示默认。   宋禾又瞥了鸟蛋一眼,鸟蛋刚想说话,嘴角一扯整个人就痛得直打哆嗦。   “鸟蛋你别说,米宝你说。”   米宝踌躇支吾:“鸟蛋也刚好路过……”   宋禾一个刀子眼神递过去,米宝立刻改口:“鸟蛋是大娃拉去压阵的,见巷子里打起来,他也冲了上去,然后就乱作一团了。”   “还有,”米宝干脆一口气继续道:“然后小妹听到消息跑了过去,她上前拉架,不过没人打到她。”   宋禾又问了:“那米宝你呢?你有没有参与进去。”   米宝急忙摇头:“我那时候被老师叫办公室去了,出门时听到有人喊大娃打架了。刚想跑去支援……跑去拉架时,老师也跑了出来。”   他颇为无奈道:“然后他们就被老师留下来啦。”   宋禾前因后果都了解一遍,手指慢吞吞在桌上敲动,视线从这几人脸上都过了一遍。   最后,定格在大娃身上。   宋禾:“跟你打架的是谁?”   大娃咬牙切齿:“颜虎和纪思华。”   宋禾奇怪:“你输了?”   “屁!”大娃一下子激动起来,“我赢了,颜虎鼻子流血了都!”   宋禾满脑门子都是黑线:“闭嘴吧,你把人都打见血了小心进牢子去。”   “那不至于。”大娃很是自信,“颜虎也是要脸的人,他都这个怂样了还敢告诉家长,肯定会说是自己摔的。”   宋禾:“……”   她忍了忍,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这个年纪的有些男孩就是这样,精力无处发泄,脑子一根线条。   而且怎么说也没有先动手,只要不是自己先动手就一切好说。   她好半天才问:“颜虎是找小妹问题目的那个?”   大娃哼一声:“咋可能,他倒数第一的人问啥题目,说了他能听懂吗?”   宋禾:“那就这个什么思华。”   大娃这才点点头:“纪思华,这人是去年期末那段时间转学来的,还真有点东西。”   他打纪思华好几下,愣是没打到他,都被他躲过了!   看来他是真练过的。   宋禾搞清楚对方两人的伤势后,挥挥手让几人离开了。   鸟蛋自从上了高中,要在学校住宿后就经常来宋禾家过夜。   今天刚跟人打了一架,大娃担心他会受到报复,更是让鸟蛋带着洗漱用品跟他一块回家。   *   夜晚,宋禾又给陆清淮的回信里添了几句话,都是关于这件事的。   等到脱下衣服,躺床上睡觉时,躺在一旁的小妹吞吞吐吐道:“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黑暗中,宋禾看不清小妹的表情,有些困惑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小妹转个身,把脸朝向宋禾。   她迟疑说:“因为我,所以大娃打架了。”   宋禾语气轻松:“那不至于。”   小妹:“你以前老让我们别打架,说打架是打输住院,打赢坐牢的。”   宋禾无奈:“是的,确实是这样。我很希望你们不要打架,但是明显不可能。因为若有人先动手打我,或者说看着你们被人打,我也一定会冲上去的。有的时候冲动会战胜理智,我都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不会责怪你们。”   黑暗中小妹舒口气,露出笑容:“那就好,我们都担心死了呢。”   姐姐每次开学时都会叮嘱他们别打架,千万不要觉得打架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打架。   小妹心里害怕,害怕姐姐怪他们。   可还别说,真有点刺激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妹赶紧补充一句:“姐姐你放心,我们都是点到为止,一看颜虎鼻子流血就没再打了。”   宋禾嗯两声,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头顶天花板。   她突然问:“那个男孩真是经常找你问题目?”   小妹点点头:“他是我们班第三名,本来就没几个人可以问。而且就坐我旁边,不问我问谁?”   她怕宋禾误会,解释说:“其实都是班上同学乱讲的,纪思华除了我还会问米宝。”   宋禾心里当然没误会,从小妹的话里就能听得出来这小妹没开窍。   她就是突然感慨,感慨青春离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远了?   自己上回遇到这事儿时,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呢。   姐妹两人在房间里说着悄悄话,几条街外的一栋小洋楼里,也有一对爷孙在拉着家常。   老人嘴角噙着笑意:“你在学校打架了?别糊弄我,你那衣服后边擦成那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纪思华点点头,眼睛盯着窗外不晓得在想着啥:“我没被打到。”   老人也不多问,突然纪思华神秘兮兮道:“爷爷,我遇到一个天才!”   他翻个身,肯定说:“真的,脑袋瓜子贼灵,啥都会!你不是老说以后要信息作战吗?我觉得我这个同学的脑袋能比得上你手底下那些兵了!”   老人嗤一声:“放屁。”   纪思华皱眉:“真的,你信我,特别是物理,她特别牛,班级里的物理老师都没她厉害。”   老人还是不大信,今天突然有人来信,说是知道他在平和县休养身体,让他有空去什么幼儿园看看。   说什么让他观察一下,那个幼儿园里是不是确实有个心算天才。   这都是啥跟啥,五六岁的小孩稍微能算得快一些,也会被家长夸成心算天才的。   如今孙子又跟他说在学校也发现一个天才,纪老头才不信。   一个小小的平和县,哪来这么多天才? 第108章 八卦属性   打架这事不是小事, 宋禾虽然没批评几个小孩,却也没打算就这么过去。   吃早饭时,宋禾淡淡道:“打架不可取, 无论是什么理由的打架都不可取。鸟蛋是受到惩罚了,现在说个话都费劲。”   别说说话了, 就是吃个饭鸟蛋都“嘶哈嘶哈”的,嘴巴稍微张大一点就会扯动伤口。   鸟蛋哪里受伤,都不如嘴巴受伤让他来得难过。   宋禾心想,这几天这个伤口应该能有效抑制住他说话的频率。   “至于大娃,大娃把身上零花钱交出来,当做这几天的买菜钱。”   钱就是大娃死穴,宋禾这话说完, 大娃脸蛋立刻皱得跟张废纸一样。这么大的人了, 还试图给宋禾撒娇,以求逃避这种处罚。   宋禾掌心向上,朝着他伸出手。   大娃心口一疼, 挤出个笑来还想再和宋禾商量商量,哪知宋禾直接用手背敲敲桌子, 下巴扬扬示意道:“快, 给我。”   “姐姐……”   “叫姐姐也没用, 叫好姐姐都没用。”   大娃磨磨蹭蹭起身,那眼睛满是哀求, 然而宋禾无动于衷。   他知道没办法了,只能回房间中把一个铁盒子拿出来, 直接把铁盒子交给宋禾。   大娃不敢糊弄宋禾, 宋禾对他身上有多少零花钱还是有数的。   小妹此刻正着低头, 呼呼喝粥, 眼睛不敢与宋禾对视。   一块打的架,宋禾没道理就放过小妹。   只是小妹吧,这人最爱的就是做题目。你让她一天别做题目,她手就痒得慌。   而宋禾总不能让人别做题目吧?   所以她想了想,幽幽道:“小妹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去跑步。得从咱们这槐花巷子跑到上岗路那边去才算完。”   小妹大惊:“姐姐,那可远了!而且早上怎么起得来!”   宋禾心想那就对了,小妹这人不爱运动,更爱赖床,这种惩罚让她难受的程度不会低于禁止她做题目。   “没得商量。”宋禾此刻十分□□。   “可是……”   宋禾打断她的话:“再说就一个月了。”   小妹立刻闭嘴,瘪着嘴巴欲哭无泪。   她昨晚瞧着姐姐是那种态度,还以为姐姐放过他们了呢,没想到大招在这儿等着。   四个小孩情绪低落,一路唉声叹气地上学去。   大娃摸摸自个儿口袋,空无一钱。又摸了摸衣服内口袋,竟然只找到一分!   小妹想到要去跑步双腿就发抖,想到要早起整个人就想撞墙。   鸟蛋呢,鸟蛋最痛苦了。   他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说话了,嘴巴稍微张大一点就会扯到嘴角,简直痛不欲生。   唯有米宝,三人突然齐齐看着他。   米宝停下脚步懵逼:“干啥?”   小妹抢先发话:“米宝你早上都没事儿的对吧!那你明天陪我跑步去吧,谢谢你了!”   到时候她半路若跑不动了,米宝也能把她拖拉回家。   说完,小妹不给米宝拒绝的机会,背着书包就急匆匆地往学校跑。   “哎——”   米宝对她这话稀里糊涂的,干啥要陪她跑步,大白天的难道小妹一个人还怕危险吗?   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大娃就朝他口袋伸出手,拍拍他肩膀:“米宝,这些钱借我,等我手里有钱了再还给你。”   米宝:“!!!”   大娃一个转身,撒丫子往前跑。   米宝气得跳脚:“你倒是说你拿了我多少钱!什么叫有钱了再还,你给我画大饼是不是,宋大娃你得给我立字据!”   可他话还没说完,宋大娃就像踩了风火轮一样,嗖一下就跑没影了。   米宝气死了,看着想张口说话的鸟蛋,不可置信道:“不是吧鸟蛋,难道你想让我帮你说话?”   鸟蛋无辜地点点头,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米宝愕然:“我怎么帮你说话啊?”   鸟蛋差点开口,想到拉扯到伤口的痛苦还是忍住了。   他心有戚戚地摸摸伤口,满脸悲伤地往学校走去。   等到了学校后,米宝就晓得鸟蛋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鸟蛋控制不住自己想说话时,就写了一张小纸条,然后递给米宝,让米宝当他的传声筒。   米宝一句脏话憋在嘴边,想骂人又骂不出口。   敢情姐姐一顿收拾,受伤的竟然是他?!   *   宋禾今天没课,她可以稍微迟一点去幼儿园。不过这迟也不能迟到哪里去,顶多推迟个十几二十分钟罢了。   骑着自行车出门时,她正巧碰到孟阿姨载着聪聪。   宋禾突然停车,看着孟阿姨愣了一下。   她瞪大眼睛:“孟阿姨你怎么了?”   孟阿姨摸摸脸上伤口,极力扯出一个笑,摇摇头:“没什么。”   她也没说自己是摔的还是碰的,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她是被打的。   宋禾呼吸一滞,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冒起。   可两三秒后还是强力按捺下去,装作不知道似的,也笑笑道:“您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来找我。”   孟阿姨低着头,嗯两声。   宋禾重新蹬着自行车离开。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自己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无论你怎么说,都不如当事人一瞬间的看透醒悟来得有用。   孟阿姨自行车骑得不算快,始终落后十几米,跟在宋禾的后头。   自行车后座上的聪聪使劲儿忍着眼泪,可依旧忍不住落了下来。   聪聪泪眼模糊,摸摸孟阿姨的背,又吹了吹:“妈妈疼不疼?”   孟阿姨摇摇头:“乖,妈妈不疼。”   聪聪心想怎么会不疼呢?   要是爸爸回来就好了,昨晚爷爷奶奶和妈妈打架他都看到了,一定很疼。   *   在去上班前,宋禾又将给陆清淮的回信和一些东西寄了出去。   既然她上次寄的东西现在还没有被退回来,那就说明寄还是能寄的。   上次寄的是肉酱、山楂糕和猪肉脯,这次寄的就是辣酱和几条腊肠。   腊肠是张奶奶做的,根据大娃的指点,张奶奶不但做了原味的,还做了广式甜味和川式辣味。   这一老一小甚至还研究出甜辣口味,后来发现这味道还不错,竟然又做了一两斤。   腊肠做完后用柏树枝熏烤,然后挂在通风口的地方晾晒。等要吃时,就切下来洗干净。无论是放姜丝蒸还是放蒜苗炒,都挺好吃的。   柏树枝熏烤出来的腊肠不但味道更好,而且还防蛀虫,能够保存得更久一些。   宋禾想着陆清淮这次回信时要是只敢给她一封回信,那她就不回信了。   陆清淮是在宋禾寄信这天,收到她上次寄来的物资的。   当同事让他去保卫室取东西时,陆清淮还愣了几秒。   不应该啊,小禾的回信哪能这么快就寄来。按照上次的速度数一数,得再有大半个月他才能收到回信。   陆清淮满怀疑惑地去到保卫室,等看到桌子上的布袋时,整个人都惊了。   小蒙指了指:“没看错,这个是你的。同样是你小禾同志给你寄的。都检查过了,没问题,带回去吧。”   这两人的每一封信都要过小蒙的手,他真是为这两人感到难受得慌。每次看完信,自己都得臊得红了脸。   怎么就能这么腻歪呢?   如今还送吃的了,那些吃的检查时他快流口水了都!   陆清淮恍恍惚惚,谢过小蒙后,紧紧抱着布袋往宿舍走去。   他们住宿条件还行,住的都是单间宿舍,除了面积小些没有其他毛病。   只是在经过其他宿舍时,陆清淮这惊喜又呆愣的表情,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方百里正从厕所出来,和陆清淮打了个照面。   他甩甩手上的水珠,跟着陆清淮进了他的宿舍。   方百里好奇问:“老俞给你寄的东西?”   陆清淮强忍笑意,摇摇头。   方百里瞧着他那微红的脸颊,立刻就懂了,调侃道:“你对象给你寄的?”   陆清淮这下点了点头。   他默默关上门,然后把布袋拆开。   布袋看着不大,瞧着也没装多少东西。但里头的食物拿出来时,着实让人咽口水。   满满一罐子的肉酱,里头油多肉也多。   还有那陆清淮想念许久的大娃牌猪肉脯,提着分量也很足。   更有那吃一颗就提神的山楂糕,小小巧巧,完全可以抓一把放在口袋中工作休息时吃上一个。   方百里拍拍陆清淮肩膀:“你这回去可得和人家领证,要不然说不过去。”   陆清淮语塞。   这不是他想不想领证的问题,是小禾愿不愿意领证的问题。   他这会儿就无比感动,可朝着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那叫一个家徒四壁。   陆清淮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得寄些东西给小禾,要不他还真就没有机会跟她领证了。   他做梦都想和小禾领证。   夜晚。   天空月光明亮,星星闪烁,明日必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陆清淮坐在窗户边上,一本本子,一只钢笔,他就从吃过晚饭时一直坐到这会儿晚上十一点。   他现在并不是在写信,而是在写……教辅?   陆清淮把自己写的东西定位在教辅。   如今大学是按照推选,选出的叫工农兵大学生。   陆清淮觉得这种制度长久不了,迟早是得恢复高考的。   不仅他是这么觉得的,宋禾也是这么觉得的。   陆清淮犹记得在去年年初之时,宋禾就跟他抱怨过自己所学的知识都遗忘得差不多了。以后如果恢复高考了,她即使有机会考恐怕都考不上。   宋禾想上大学,这事儿陆清淮知道。   陆清淮还知道让大娃小妹和米宝带她复习,她恐怕会十分不好意思。   所以他准备给宋禾写一本复习书,这会儿写的就是数学科目的。   陆清淮不需要课本,课本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不到一周的时间,陆清淮就能把初中的数学知识点都写了下来。   紧接着装订好后,他又寄给宋禾。   附带的还有几个他平日解压时雕刻的小玩意儿。   平和县。   宋禾丝毫不知陆清淮给自己送的是这么一份大礼!   这天下班回家,经过孟阿姨家时她又听到里头在大吵大闹。   孟阿姨的丈夫好像是电工,平常得出差牵电路,很少在家里。   宋禾今儿经过时就听到孟阿姨丈夫的怒骂声,她放慢速度听了会儿,晓得这骂声是冲着那俩老头老太去的后,就放心离开了。   她今天又加了班,主要是为了投票表决她上回写的几条措施。   宋禾没给大家伙添加多少工作量,反而给她们列出一个框架。每天只需一张表格,然后按照表格来做事儿就好,大家伙都能看出来,这其实能给他们省很多事儿。   所以讨论十几分钟,又考虑几分钟后,这几条措施被所有老师认同通过。   这也让宋禾松口气,明儿她就可以把精力放在新老师面试上。   回到家中,大娃已经做好了饭。   米宝又坐在墙角,看到宋禾进门,急忙忙挽着宋禾的手:“姐姐姐姐,你晓得吗,聪聪他爹回来了,刚刚和聪聪爷奶吵了一架,聪聪爷奶坐在门口哭,说是要回乡下去!”   宋禾一愣:“不会吧?他们不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米宝满脸都是得知八卦内情后的满足感:“不是,这个房子原先是聪聪姥姥姥爷的,当年聪聪他爹是入赘。”   宋禾这会儿停下脚步:“也就是说这家人打着算盘吃绝户呢?”   米宝思考一下:“好像也不是,我刚刚听了他们吵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聪聪他爹原本是聪聪爷奶的二儿子,后来又被过继出去。他头顶还有个哥哥,底下还有个弟弟。结果哥哥弟弟犯事儿了,一个被毙一个在牢里蹲着,后来聪聪爷奶就从村里住到孟阿姨家来。”   宋禾:“……”   所以就是这老俩口不会教呗?   他俩或许还真不是故意要把孩子教成那样,因为他们就那个教法,但肯定是故意要让孩子和父母离心。   米宝听八卦一绝,分析里头的隐情也是一绝,他猜想道:“我估摸着这俩老人在槐花巷子住许久了,反正聪聪生下来的时候肯定就住在这儿。但是恐怕这两天就得离开,因为我瞧着聪聪他爹是真的发狠,连‘赶紧滚’这种话都说出来。还说不走就去找公安,反正他们没有关系。”   他原先一直搞不懂这畸形的家庭,如今知道内情后,米宝像是追电视剧追到结局一般,终于舒了一口气。   脸上满足感更甚!   宋禾:“……吃饭去吧,八卦常有,饭过点可就没了。”   吃饭时,她自个儿心中寻思着,若这次这俩老人能离开,聪聪的性子还真能被孟阿姨掰扯过来。   就算老两口留在这,不再插手聪聪教育,以后聪聪不得孝敬这对爷奶?   这情况,让得受过老头老太家暴的孟阿姨心里多难受?   吃过晚饭,米宝又去听墙角了。   听到孟阿姨夫妻俩人依旧强势要把两个老人赶回乡下,这才满意地回房间睡觉。   嗐,因为看不懂这家的逻辑,米宝做梦时梦到的都是他们! 第109章 天文望远镜   今天平和县难得迎来好天气。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 今天是雨水节气,按理说在这天应该得下春雨的,可这日却是个晴朗天。   雨水节气之前呢?平和县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天的小雨。   不过俗话说春雨贵如油, 老百姓们巴不得这春雨多下一段时日。   地里的苗苗,就等着春雨灌溉。   小妹更是如此, 不过她想的简单,单纯就是因为下雨天的时候早晨不需要早起去跑步。   反正对她来说,跑步这事儿能拖一天是一天。   结果雨水这天,雨竟然停了!   清晨,宋禾是小院子中第一个起来的。   昨晚她睡得早,而几个小孩大约凌晨一点多才睡着。   几个小孩不晓得从哪里搞来了各种小零件,非说要做个天文望远镜出来。   宋禾原本也兴致勃勃地陪他们熬着夜, 准备一睹人工制作版天文望远镜的真容。   可到晚上十点时, 她就受不了了,即使今天是休息日,她也熬不动, 于是上床睡觉。   年轻人真的精力旺盛,在宋禾睡得迷迷糊糊时, 还能听到房门外头几个小孩兴奋争论的声音。   什么直径与焦距比是用1:8还是用1:10?   什么贴上黑纸制作光栅, 卷成物镜筒………   宋禾半睡半醒时, 还能清楚地听到大娃他们在不断争论,最后被小妹以高超的智商碾压, 让大娃和米宝不得不按照小妹的设计去做。   这搞得宋禾整晚都在做梦。   一会儿梦到自己在生物课上,原本已经忘了长啥模样的生物老师在此刻面容清晰起来。   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在考场上, 死活记不起来放大倍数的计算公式。   到底是物镜焦距除以目镜焦距, 还是目镜焦距除以物镜焦距!   搞得宋禾睡一晚上起来, 头疼得要命。   不过她猜想这个天文望远镜是没做起来的, 至少昨天晚上没做起来。   因为这大娃他们若是把天文望远镜做出来了,那必定会贱兮兮地把宋禾从睡梦中摇醒。然后对她使劲炫耀这望远镜,还得盖在她眼睛上让她看,不看到月亮不算完。   果然,宋禾推开房门,就看到院子廊下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半成品。   这个天文望远镜很简陋,主体都是由纸板做成的,旁边还有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玻璃镜,和后世的天文望远镜完全不能比。   宋禾家里就有一个天文望远镜,是她十二岁时的生日礼物。刚收到天文望远镜时宋禾还是挺有兴趣的,可过了半年后,那台天文望远镜基本上就是放在客厅角落吃灰。   如今看着这个天文望远镜她就有些感慨,感慨这个年代人们生活艰辛,感慨之后的几十年发展得无比之快。   今天是休息日,不但宋禾不要去上班,大娃几人也不需要去上学。   宋禾到厨房看了一眼,发现灶台上有一盆已经发酵好的面团,想必是大娃他们昨晚做的,打算今儿早上做包子吃。   她又把厨房的橱柜打开看看,里头又有一碗已经调好味儿的包子馅。   宋禾把围裙戴上,然后开始揉面团做包子。因为所有材料都准备齐全了,宋禾没一会儿就包了一屉的包子出来。   紧接着开始烧火。   此时,大娃和米宝的房间中已经传来声音,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到厨房中来。   “吱呀”,房门打开。   下一秒是一阵奔跑声,不晓得是哪个趿拉着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冲到厕所中去。   宋禾从那焦急地脚步声中勉强可以听出来是大娃的。   大娃从厕所出来时,瞅见厨房上方炊烟袅袅,就晓得姐姐已经在厨房中了。   他虽然熬到半夜才睡,但精神瞧着一点儿都不萎靡不振。   宋禾赶紧道:“今儿早饭我来做,你去把小妹喊起来吧,喊她起床跑步。”   刚好今天天气好,再不让她跑步,这个惩罚就要被她打哈哈给赖过去了。   大娃原本还充满笑意的脸,立刻耷拉下来,幽怨地看了宋禾一眼。   叫小妹起床这事儿可比包包子难多了,即使用冰毛巾敷在她脸上,她都不一定起得来。大娃每次叫她起床,都得使出浑身解数。   “啧,别拖了,去吧!”   宋禾挥挥手,让大娃离开。   大娃真的去了,没过多久,房间中就传出来嚷嚷声,这是兄妹两人在互骂。   一个让对方赶紧起床,一个让对方赶紧出去。   米宝慢吞吞从房间穿好衣服出来,再悠哉悠哉地刷牙洗脸,听着对面房间在上演大喊大叫、乒乒乓乓的全武行,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姐姐愿意做早饭准没好事儿。   今天雨停了,那小妹就得跑步去了,谁先出去谁就会被姐姐抓壮丁,抓去叫小妹起床。   *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遍布了院子对面的一整座山。   今天刚起床,就能感受到温度比前两日上升了那么两三度。   清晨的风吹来,带着一股春日特有的清新味,似乎还夹杂着淡淡花香。   这几天烟雨蒙蒙,空气潮湿,好些衣服都晾不干,只能挂在廊下。   于是这会儿,宋禾又把所有衣服挂在院子上的竹杠上,太阳已经快晒到院子来了。   “吃饭了,姐姐!”   米宝端着一盘热乎乎的包子,从厨房端到客厅中。   “来了来了!”   宋禾将最后几件衣服晾晒开来,然后洗洗手坐上桌吃早饭。   她看了一眼手表,这会儿已经早晨九点多了。一般人家在这个时候早就吃好了饭,没事儿干的大爷大娘们都坐在巷子口的空地上糊纸盒呢!   今早除了包子,还有苞米粥。   宋禾把空间中最后一袋面粉给开了,前几天舀出四斤面粉提了回家,昨天就被大娃给用了两斤。   肉是前儿姑姑给的,说是村里有人来唱戏,为了热闹就又杀了两头猪。姑姑家分到不少,所以给他们送了一斤肉来。附带而来的,还有各种青菜。   估摸着就是看着这一斤肉,大娃才想着做包子吃。   她们家也好久没吃包子了,上次吃得是去年冬至的时候。   不过这白胖胖,还冒着热气的包子,也没把小妹给馋精神喽。   她这会儿眼皮还像挂着几斤铁疙瘩一般,沉重极了。坐在饭桌前,手上拿着筷子,眼皮却快要闭上,脑袋都跟鸡啄米似的不停点着。   不过吃完早饭后,精神被渐渐唤醒。   小妹这人特别有眼力见儿,她知道向姐姐求情也没用,所以干脆吃完饭就准备去跑步。   因为你再在家里停留一会儿,没准这碗都该你洗。   三个小孩长大后,练出了一身怎样把家务活推拒给对方的好本事。   跑步之前,小妹还把米宝给拉上。   从槐花巷子到上岗路,距离可不算近。   就算让宋禾跑,一个来回也得花费半个小时的时间。若是用走那就更慢了,没一个小时回不来。   小妹平常不爱运动,每天的运动也就是去上学时的那几步路。   宋禾早就看不惯她这样,往后逮着她错处就让她去跑步去运动。   *   另一边,小妹出门后慢悠悠晃荡着。   她不肯跑,也不让米宝跑。   她甚至左手兜里揣着几道题目,右手兜里揣着一根笔,时不时拿出来看两眼,又时不时停下脚步写下几行数字。   有时想得太入神,还会“哐当”一声,撞到电线杆子上。   撞一下,脑袋瓜子就清醒一下。   米宝真是服了:“我求求你了小妹,快点走吧,家里在炖猪肚鸡呢!”   前两天姑姑不仅拿了肉来,还拿了小半块猪肚来。姐姐说猪肚再不吃就要坏了,于是喊着大娃出去买鸡。   想必这会儿,猪肚鸡都该炖下去了。   按照小妹这种走法,他不得陪着她在外头晃悠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家?   小妹停下脚步:“啧,米宝你得喊我姐!”   真是,这么大年纪了,咋还没大没小的。   她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让米宝从小叫她姐姐,导致一家四口中,仿佛自己最小一样。   她可是姐姐诶!   米宝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我叫你姐你就会跑起来吗?”   对于家里他最小这件事,也是米宝心中的一大痛处。   反正除了姐姐外,他是不会叫大娃哥,叫小妹姐的。   小妹立刻在嘴巴前划动一下:“好的我闭嘴,你爱叫啥叫啥。”   说完她依然慢悠悠走着,估摸着脑袋里有道题目想通了后,才开始跑动。   大娃嘴巴甜,上学的时候也得经过这条路,经常会跟沿路的大爷大娘打招呼,所以这条路上的大爷大娘都认得这大娃三人。   所以出了槐花巷子后,一路跑着,小妹和米宝就一路点头打招呼,脸蛋都快笑僵硬了。   “呦,这是干啥去呢?”   有个在门口阳光下缝衣服的大娘问。   小妹没心眼,米宝却有。   米宝抢在小妹之前回答,笑笑道:“江奶奶好,我们是去找同学。”   在当下这个年代,很少有人会运动不足。   你要是说自己运动不足,被红眼病听到的话,人家一个举报信就把你举报到农场林场去,让你去劳动。   小妹原本想说的话赶紧憋在嘴边,然后僵硬笑着点了点头。   “找同学?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找同学?”   又有一个抽着旱烟的大爷问了。   米宝:“到上岗路去呢。”   大爷点了点头:“那是有些远,主要是近路被封,等那条近路修好后,你们找同学能方便一些。”   上岗路离他们这也就几条街的距离,不过绕大路可得走上一段时间。   这大爷是附近的百事通,等米宝和小妹走后,开始旁边的大爷大娘们讨论起了上岗路新搬来的那一家人。   “那栋洋楼可漂亮嘞,啧啧,里头就四个人住着。”   “听说是当兵的?我瞧那老头子贼有气势,昨天我去找老孔下棋时,这老头儿还在旁边看着呢。”   “纪老头嘛,我记得他,好多年前就跑出去了,再也没回来过。听人说他打仗当了大官,这栋小洋楼革委会的可不敢收缴。而且,还时不时有人去帮忙打扫卫生!”   “我也记得他,他爹娘死得早,没个兄弟姐妹的,如今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人。不过他旁边有个大孙子,好像就是在铁道中学读书,去年年尾的时候这祖孙俩回来了。哎,你们说他们是不是来避难的?”   这样想也很正常。如今这世道,不就有许多人赶回小地方来躲风头吗。   “哪能啊?外边儿的风怎么能刮到军队里面去,他是在部队里边的……”   不少人对这个离家多年,又衣锦还乡的纪老头子进行了一番猜测。   在他们争论这纪老头子到底是不是避风头才回平和县时,小妹和米宝刚好跑到了上岗路。   小妹大喘气,嗓子都很破风箱一样,又干又疼。   她叉着腰,脸颊红扑扑的,满头大汗的坐在路旁的一个竹椅上。   米宝额头上虽然也已出了汗,但难受程度远不及小妹。   甚至还能站在一旁指指点点:“你这种体质,真该来跑步。而且谁跑步像你一样用嘴巴呼吸,而不是用鼻子呼吸的。”   小妹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眼神呆滞。   米宝继续:“我觉得你就不该只跑半个月,等回去后我要跟姐姐说说,你这种情况就该跑上几个月。”   小妹神情依旧放空。   她此刻说句话,动一下都费劲,脑袋很是活跃,可身体却无比疲劳。   宋禾要是在这儿,保准能看出来这不就是自己跑完八百米的那副模样吗?   米宝“吨吨”喝下几口水,他没也碰壶口,等喝完后把水壶递给小妹,继续数落她。   小妹喝了半壶水后总算缓了过来,突然把口袋里的纸张掏出来,又拿出一根笔:“闭嘴别吵我。”   跑步完后不知怎么的,刚刚没想通的问题,突然就想通了。   米宝突然遭遇血脉压制,瞬间不敢再继续哔哔。   小妹这人灵感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有时上着厕所,都会使劲儿大喊让宋禾把本子和笔递给她。   宋禾头两次还会按捺性子帮她递,递了几次后发现小妹还是这鬼样子,之后就爱咋滴咋滴了,怎么叫她,她都死活不递。   惯的这臭毛病。   不过这也就导致了如今厕所墙上满满都是小妹列出来的算式。   她们家烧柴火剩下的煤炭都是用竹笼装着,然后放到厕所中,有用时再拿出来用。   小妹在没有纸笔时,就是把墙壁当纸,把木炭当笔,用得也很顺。   等一面墙满了,她就自觉地把墙上痕迹洗了,下次上厕所时还能再用。   宋禾:“……”   小妹无辜极了,非说在灵感老是在上厕所时才出来,她也控制不了。   对于没有麻烦到别人的行为,宋禾也不制止。   主要是宋禾上厕所无聊时也会看看,不过在发现自己怎么都看不懂后就不再自取其辱。   出了上厕所,小妹有时吃饭吃得好的,也会突然发呆。   就拿着筷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每到这时,宋禾几个就会猜到她那脑袋瓜子中又是在演算了。   果然,没几分钟后,她就放下筷子,匆匆赶到房间中去,拿起笔狂写一通。   因为对于别人来说非常奢侈的灵感,小妹却常有。   还总是来得神出鬼没不可捉摸,这也就导致了她出门必带纸笔,这样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把灵感给记下来。   米宝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毛病,这会儿就靠在围墙上,手上玩着叶子,眼睛观察着过路人。   这条上岗路他少来,里头住着的大部分都是拖拉机厂的员工。   拖拉机厂富裕,这里的人精神面貌好像都比一般人好上几分。   特别是……   米宝突然直起身,然后转身看向后头的这栋小洋楼——   “嚯!”   他吓得猛地后退几步,差点就前脚勾后脚摔在地上。   只见围墙上方,正出现一张笑脸,一张乐呵呵的笑脸。   吓死人了!   小妹也被吓得差点往地上扑。   突然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你,愣谁也会被吓一跳。   “你们是哪家的孩子,我咋没见过你们?”   老人瞧着和颜悦色,可眼中分明充满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把他们吓到,所以才感到乐呵。   米宝吓出一身的冷汗,拍拍胸口定定神,礼貌道:“我们家在槐花巷子,是路过的这儿的。”   他指了指竹椅:“这是你家的吗,我们……”   纪老头打断他的话:“是我的,没事儿你坐吧。”   正说着话呢,路口又来了两个大爷。   这大爷一瞧见米宝和小妹站在纪家门口,就好奇喊道:“呦,还在呢,你们俩姐弟找的同学就是小纪吧?”   纪老头一听,惊讶极了!   “原来是找我家思华的,快快快,快进来坐,待在外头怎么不敲门呢!   小妹:“……”   米宝:“……”   就是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纪老头说完,拄着拐杖从围墙的阶梯上下来,然后对着楼上喊几声:   “思华,纪思华!”   “兔崽子怎么不应声,你同学找你,快下来!”   小妹面无表情地看眼米宝,下巴往路口抬抬,意思是:跑不跑?   米宝默然不语,无奈轻叹一声,摇摇头,意思是:还来得及吗?   两人面面相觑。   二楼。   纪思华半靠在床上看着书,就听到楼下爷爷喊他,说是有同学来找他。   他同学中,除了颜虎谁会来找他?   可颜虎只要来找他,那必定就没啥好事儿。要不就出去闲逛,要不就拉他去看电影。   谁爱跟个话多的闲逛看电影?   纪思华书一丢,被子一盖,准备装睡。   过了片刻,楼下爷爷咋说的?   楼下爷爷喊:快下来,你好意思让人小姑娘在门口等你吗!   纪思华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然后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阳台上看。   “我的娘嘞!”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不是吧?他震惊了,大家都是高中生,只是打架切磋而已,用得着上门告家长吗? 第110章 纪老头   “咚咚咚——”   客厅中的座钟响起, 敲到十下,代表着此刻已经早晨十点。   十点的阳光照射入院子中,出乎意料的, 这栋洋楼的院子中不是姹紫嫣红的花朵,而是一片绿油油的小青菜。   围墙边上竖着几根竹子, 茄子苗的藤蔓慢慢攀爬到竹子上。   米宝小妹站在院子中有些拘束,纪老头乐呵呵的,像是没看出来一般。又是让旁边的勤务兵帮忙倒水,又是站在楼梯口向二楼大喊。   纪思华边穿衣服,边急急忙忙往楼下跑。   “你们来干啥?”   他事先发问,结果就被纪老头拍了一掌后背:“礼貌点,怎么这么没有礼数呢!”   米宝赶紧笑笑:“没关系的, 我们……”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小妹, 然而小妹默默把头转开。   在这种时候,她可以承认姐姐说米宝脑袋灵活的这句话。   米宝咬牙切齿,笑得僵硬, 但他这人是真有些急智。   脑袋稍微转一下,就立刻找好借口:“我们就是想请纪思华同学去我家帮忙看看天文望远镜。”   米宝表情变得诚恳:“听说纪思华同学是用过天文望远镜的, 我们昨晚自制了一个, 如今碰到些困难, 所以想请纪思华同学帮忙。”   纪思华:“……”   这话说得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莫不是想把他请到家里去,然后三个人再打他一顿?   别怪纪思华有这种怀疑, 因为这三人中的宋跃最近看他时眼神总是怪怪的。   明明他也没打到他们,那眼神就跟自己抢了他钱一样……   他想拒绝, 哪知他那专业坑孙的爷爷一口答应下来。   并且兴致勃勃道:“我也去, 我也见过天文望远镜, 我比他厉害!”   说着他就赶忙戴上围巾和帽子, 笑容满面道:“我在家里待的是真无聊,陪你们这些小年轻出门逛逛。”   纪思华对自己这个什么东西都想掺和一脚的爷爷有点无语。想说自己不去吧,可爷爷已经穿戴整齐,连水壶都背在身上,站在门口等着了。   几分钟后,纪老头站在小妹和米宝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巴话不停,亲热极了。   “呦,小姑娘你就是班级第一?”   “呦!你还班级第二?”   “你们是姐弟?比我家思华厉害多了,我待会儿得问问你爹娘是咋教的你们。”   纪老头连声赞叹,心里想着这姑娘好像就是孙子说的天才。   看着,不过好像和部队里那几个天才不大一样。   跟在后头的纪思华心中突突,他是知道宋苗三人家中是什么情况的。听说爹娘都去世了,只有一个姐姐在。   纪思华想出声提醒爷爷,又怕太过贸然,反而让宋苗两人尴尬。   但是米宝两人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他简单地把自家情况给说了一下。   纪老头颇有些惊讶,心中不禁感叹这姐弟四人的命运坎坷。   可有个词怎么说来着,苦尽甘来。   有句话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姐弟四人在逃荒路上把一辈子的苦难都经历遍了。   人生在世的几大苦,比如挨饿受冻,比如至亲离世,他们在小小年纪时就体会了一遭,那么往后的人生路必定走得顺遂。   这并非是他迷信,他不信命不信运,只是觉得小时候有这种经历的人,等长大了就有面对各种困难的勇气。   再苦,还能苦得过小时候吗?   纪老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这种经历,而对两人带上同情的目光,态度依旧如刚刚一般。   这让米宝和小妹感到轻松舒服,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没有爹娘,就比别人来得更可怜。   他们还有别人都没有的姐姐呢!   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一行人看似在慢悠悠走着。   但小妹和米宝有些着急,怕姐姐担心他们。   可想到身边有个瞧着腿脚有些不方便的老人,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急躁,   纪老头前两个月休养身体,一直没有出门闲逛,如今看着一切事物,都觉得无比新鲜。   平和县是他的故乡,只是他十多岁时他便离家出门闯荡,后来进了部队,又到处奔波。   等打完仗了,得跟着部队驻扎在大西北,要不就住首都中,难得能回来一趟。   不是难得,掰起手指头数数,得有三十多年没再回来了。   只是故乡终究是故乡,平和县在他的生命中的占比虽少,可这里却有他儿时回忆,有他跟家人相处时的记忆。   世道变化大,纪老头心中不禁感慨,平和县发展的是真的好啊,这里的干部想必是个好干部。   一行人到达槐花巷子时,时间已快十一点。   槐花是四五月开花的,当下巷口槐花树依旧是光秃秃的枝丫。   只是这树枝上,似乎有嫩绿的叶子已经冒了出来,示意着春天已到,它即将开启新一轮的轮回。   纪老头原本对这一块地方还有些陌生,可当他看到槐花树时,立刻就把这条巷子给认了出来。   他惊喜道:“这不就是那棵百年老槐树吗,我记得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绕到这里来的!”   米宝点点头:“那条路最近在修,修几个月了都,估摸着得四五月份才能修好。”   纪老头看着槐花树长长叹声气,不禁摸了摸着干枯粗糙沟壑纵横的老树皮,心中又回想起往事。   他拍拍树皮,唏嘘道:“我当年常跑到这条巷子中玩,捉迷藏翻跟头斗蟋蟀都玩过,如今也不晓得那些玩伴还在不在。”   到了他这个年纪,儿时玩伴都已步入暮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疏远。有些人见面了,或许都认不出来彼此。有些甚至已经离世,连见面都无法再见面。   纪老头突然不太敢进去了,他转过头问米宝:“这巷子里,还有没有一户姓孟的人家?”   米宝点点头:“有的。”   纪老头松口气,拄着拐杖慢慢往巷子里走,边走边问:“那这户人家咋样啦,家里人口多不多,过得咋样?”   米宝猜他问的是孟阿姨家,因为整条巷子中唯有孟阿姨是姓孟。   他现想想道:“我也不确定这家人是不是就是您说的那户,不过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人姓孟。”   纪老头脚步一定:“一个人?”   米宝:“对。”说着,他指了指前头的一户人家:“这家有个孟阿姨。”   纪老头顺着方向看了半天,不禁微微点头,轻声道:“就是这户,不过怎么就剩一个人了呢?”   米宝把孟阿姨家的事儿说了,只说她有个丈夫,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家里还住着丈夫的爹娘。   关于人家家中矛盾,他也没多说。   只是他不说,纪老头子自己都能猜测到。   都说人老成精,他活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丈夫的爹娘住入自己家中是什么情况吗?   一个孤女,丈夫入赘,丈夫那边亲人又上门来,原本该是自己的家,这不就变成了别人婆家?   纪老头突然想起儿时的那个好兄弟,当年两人还说着要一起去参军,结果他爹娘突然生病,只能留在家中。   没想到这一别,就天人永隔了。   一行人正走着,孟阿姨的家中再次传来动静。   这次,又是孟阿姨撕心裂肺的喊声。   “给我滚,这是我家,你们都给我滚!”   紧接着是苍老的怒骂声:“你不孝公婆,你这种是要下地狱的!你爹娘在地狱里要代你受过的!”   “你骂我爹娘?我跟你们拼了!”   下一秒,就是各种哀嚎声。   这人说自己腿被儿媳妇打断了,那人让邻里邻居都来看看这不孝女人。   巷子中的人纷纷打开院门出来围观,还时不时点评一二。   “孟家闺女还是自己立不起来,都多少年了还被这样欺负,当初就不能让那对公婆住进门。别说她自己了,这两人住上门后,给咱们这些街坊邻居添了多少麻烦?”   “那两人就是无赖,老无赖!咱们都对这无赖没办法,你觉得孟家闺女能支棱起来?”   “可不管咋样,也不能对公婆动手啊。”   “是啊是啊,人家好歹也帮你带了几年孩子,忍一忍就过去了。”   “呸,小孟她老公是被过继出去的,算什么正经公婆?而且这两人两个儿子都被抓了,是小孟夫妇给他一口吃的,这可以抵了带聪聪的功劳了吧?”   “这有什么功劳,聪聪都被两人带坏了,成天教孩子堵人门口跟人家讨吃的,让孩子撒泼打滚。说实话,我现在看到聪聪都烦,这孩子以后得废。”   纪老头听了这几人的对话都愣神了,连忙看向米宝,米宝嘴巴紧闭,表示对这些东西都不太知情。   姐姐说,各家的家事是理不清的,在人家没向你求助时,能不扯进去就不扯进去。   就像孟阿姨家,你瞧她可怜,去帮助她。可当你替她出完头,人家一家人又和好如初,你这算什么呢?   而且家庭纷争,最关键的是要自己立起来。要是性子软弱,那一切都白搭。   不过说归这么说,他发现每次遇到这种事儿,姐姐又总会先气个不行,然后冲上去帮忙。   然而五次中有三次姐姐都是被气个半死,然后在家里叫嚣着自己下次再帮忙就是狗。   米宝数了数,姐姐把自己是狗的话估计说了得有六七次了。   反正他也搞不懂姐姐这是个啥意思。   米宝感叹一声,心想姐姐做的总是对的,于是顿了顿,还是把孟阿姨家的情况给具体说了。   纪老头静默片刻:“好吧。”   这也算他老侄女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女儿被人欺负。   院子里头孟阿姨声音慢慢停止,紧随着的是孟阿姨丈夫的声音。   米宝适时解释:“孟阿姨丈夫人挺好的。”   瞧着也不像是愚孝的样子,爹娘和妻儿之间,还是护着妻儿的。   纪老头没打算这会儿去见兄弟女儿,准备走时一起请她上门聚聚。   人家家里歇斯底里吵着架,你突然上门算怎么一回事儿。   他听了一会儿,晓得这个丈夫是真的护着妻子后,才随着小妹米宝回家。   刚到家门口,几人就又被一声“大娃”给吓到。   “大娃,你快去看看小妹和米宝,这俩怎么还没回来?”   小妹米宝闭了闭眼,对于自己小名在同学面前暴露这件事儿而感到有点羞耻。   纪思华默默记住了这几个名儿,心中想笑,又极力忍住。   这时候,纪老头突然反应过来,看了看手表,哎呀一声:“我们来得不巧,都到吃饭时间了。”   米宝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   他说声抱歉后,冲进门拉着正在把被子摊开晾晒的宋禾说了这件事儿。   宋禾惊讶:“就和你打架的那个同学,你们还成能上门做客的朋友了?”   她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诡异呢?   说着,她解下围裙,赶紧往门口走去。   “您好,我是宋苗和宁川河的家长,我叫宋禾。”   宋禾第一眼就看出来这老人恐怕不是一个寻常的老头,把人请进来后,看到一个站如松的人跟在一旁,更是这么觉得了。   这是当兵的吧?   纪老头赶紧抱歉道:“我原本是好奇自制的天文望远镜长啥样,想一块儿跟来看看,不曾想走得太慢,这会儿都快吃午饭了。”   宋禾笑笑说没事儿,请几人进门。   大娃听到动静后从厨房中出来,愣两秒,开始往院子摆放竹椅。   要不说他怎么能和纪思华打起来呢?   大娃此刻的第一反应其实和纪思华一样。   他不禁微微皱眉,心中有点儿鄙视对方。   打架就打架,是不是输不起,还找家长上门告状来了?   想到这儿,他偷偷瞪了纪思华一眼。   小妹和米宝现在就怕姐姐和这个纪爷爷聊起来,于是赶紧把半成品天文望远镜拿了出来。   纪老头不禁语塞:“这确实是全方面自制。”   瞧瞧这筒身,竟然还是纸筒。瞧瞧这固定架,还是木头做的。   这玩意儿真有用吗?   想着,他就拿起望远镜想往天上照。   “哎哎哎!”   旁边几人冷汗都出来了,赶紧将他拦下。   宋禾也是服了:“您当心点,这天上是大太阳。”   不要眼睛了还是咋的?   纪老头哈哈笑:“我不傻,不能拿望远镜照太阳我知道,我是想试试能不能照对面那山头。”   他放在眼前试了一下,发现这望远镜简陋归简陋,但有用还真有用。   纪老头疑惑:“这不是能用了吗?”   小妹把昨晚的本子拿出来,摇摇头:“倍数还不够呢,我们想做114/900反射望远镜。”   这种天文望远镜才可以看星云!   虽说效果可能不太好,但用不像如今这个看月亮都费劲。   纪老头是有文化的,他不禁拿起本子看了两眼,又翻开其他页,直接看入神。   小妹画了许多关于天文望远镜的设计稿,都在这一个本子上,这会儿直接把纪老头吓一跳。   他不由得托托眼睛,震惊问:“这都是你画的?”   小妹点点头:“这些才一部分,我还画了一个更大的!”   说起这个她眼睛亮晶晶,颇有些兴奋激动:“我要是有材料,我能做出具备成像和光谱观测能力的天文望远镜!”   纪老头咽咽口水,不禁把目光看向孙子。   纪思华耸耸肩,就透露着这么一个意思:看吧,我都说她是天才了,你还不相信。   小妹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官司,晓得纪老头能看懂她写的啥后,连忙向他解释自己的原理和设计。   半个小时后,小妹输出自己的观点后彻底舒服。家里没一个人懂她,她都快憋死了。   而此刻纪老头看着小妹的眼神,就像看金娃娃一样。   人才啊,虽然到后面他也听不懂了,但就是觉得她的设计厉害!   这种人才还读什么高中啊,得到研究院去! 第111章 心算舟舟   纪老头相信世界上有天才, 但他更相信科学。   再天才,天赋再强的人,没有经历过系统的学习,一切都白搭。   因为知识, 它不可能凭空出现在你的脑袋里。这小姑娘才上高中, 高中包括高中之前的知识, 能够支撑她的理论和设计吗?   显然不能。   但是纪老头听了小妹的一席话后, 知道她并非在空口说大话。   所以这姑娘, 是在哪里学的这些?   他这会儿也不打算寻根究底, 人才他帮忙找到了, 至于背景调查当然要专业的人来。   纪老头并没有留下吃饭, 这年头谁家粮食都珍贵, 更何况人家家中今儿明显是在炖着肉汤。   不过他走了,纪思华倒是留了下来。   当时米宝的借口就是请纪思华帮忙看看望远镜, 所以宋禾客气客气挽留人时, 纪老头“顺理成章”地把孙子留了下来。   还想着明儿让孙子带几个肉罐头给人家,他不打算吃人家的白食。   纪老头走时听到孟家没动静了, 于是上前敲门。   门口突然出现气势十足的两人,这把开门的聪聪吓了一跳。   聪聪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纪老头一看就晓得这是老兄弟的孙子,瞬时间脸色缓和。   “小同志, 我找你妈妈有事儿。”   几分钟后, 孟阿姨也是满脸懵逼。   ——   院子里的米宝十分想听墙角,奈何纪思华在,他硬生生忍下自己的好奇心。   自从打了一架后, 大娃与纪思华是互相都对彼此看不顺眼的状态。   奈何有宋禾这个大人在, 两人不得不表现出一个关系还算和谐的场面。   吃过饭后, 纪思华坐在院子中,开始把自己见过的那台天文望远镜给画出来。   “不行不行,你这得做拉升的。”   “等会儿,宋跃你这做的筒直径太大,待会儿连接时会太松了。”   “哎,纸皮还是不够硬。”   纪思华不断吐槽,把大娃气得够呛。最可气的是,一旁小妹还在点头,像是认同纪思华的话一样。   小妹也觉得这些材料太过简陋。估摸着是真做不出合格的114/900反射望远镜。   于是长长哀叹一声。   几人从中午做到傍晚,就在即将大功告成时,孟阿姨也从纪家回到槐花巷子。   宋禾这时也刚好买菜回来,两人就这么在巷口处相遇。   孟阿姨脸上带着淡淡的喜色,她自小就听父亲说了那位纪伯伯。   在父亲离世这么多年后,还能见到父亲儿时的好友,一个打心里记着父亲,念着父亲的人,这让她很高兴。   中午时,孟阿姨是跟着纪老头一块走的。   那些认识纪老头的人,在短短一下午的时间中,就把这件事给宣传发酵了。使得槐花巷子中,许多人都知道了那位疑似从城里来的大人物。而这个大人物,看着还是孟家故交!   孟阿姨刚进入槐花巷子时,就接收到不少若有若无的视线。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打探些什么。   她面色不变,走到无人处时,突然叫住宋禾。   “宋禾同志,你上次说我家这种情况,公安也是会受理的对吗?”孟阿姨颇有些忐忑。   “对,你公婆户口并不在街道,这个房子又是在你的名下,他们甚至和你丈夫没关系,你当然可以拒绝他们居住。”   宋禾之前就和她说过一次,奈何孟阿姨自己不立起来,似乎依然选择忍耐。   从那次以后,宋禾就不再对她说这些话了。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活法,自己还是别白费精力为好。   可如今孟阿姨看着像是原本顾忌的事儿没了,恐怕是那位纪爷爷跟她说了什么。   孟阿姨笑笑:“真是抱歉,我先前是害怕他们会去我厂里闹,所以没敢听你的话。当初我们厂里有个女同志就是因为与发生公婆的矛盾,公婆到厂门口去闹,然后她就被降级了。”   降级就代表着你得做更辛苦的工作,拿的工资还低,分福利时更是没多少。   那个女同志因为公婆隔三差五来厂里闹,还去堵领导家门的原因,都要被调到锅炉房去了。   她看了实在是害怕,只能忍气吞声。   孟阿姨心想要是她公婆闹起来,没准闹得更狠,到时候她的工作该怎么办?   如今城里工作不好找,要不是刚刚纪伯伯让她别害怕,她要是没工作纪伯伯愿意给她写一份介绍信,她恐怕得继续忍下去。   宋禾笑笑:“没关系,我也没做什么。”   说完就往家里而去。   纪思华不肯留下来吃晚饭,在宋禾回家后,跟她告了个别就匆匆离开。   夜晚。   天上繁星闪烁,月光明亮,是个适合天文观察的好天气。   小妹站在中间,旁边围着大娃和米宝。他俩不断催促小妹快点看,看完他们还得看。   宋禾对于这个只能看得到月亮的望远镜没啥兴趣,比起昨晚的那个,也只是看得更清楚一些罢了。   大娃终于抢到了望远镜的使用权,认真看了一会儿后感叹:“月亮上还真是坑坑洼洼的,那是环形山吗?”   米宝着急:“你快点,该我看了!”   待会儿月亮躲云里去了怎么办?   大娃死活不肯,直到两人争起来,大娃害怕把望远镜给争坏了,这才放手。   米宝不但想看月亮,更想看木星和金星。   奈何找了半天后,木星和金星都找不到,只能观测月亮。   他看到月亮后立刻反驳了大娃刚刚说的话:“这个角度上看到的是陨石坑,哪有环形山。”   月亮的有些地方看不到,但是接收太阳光的地方还是能够看得清的。   两人又因为月亮上是陨石坑,还是环形山的事儿吵了起来。   一旁奋笔疾书的小妹无语,就不能又有陨石坑又有环形山吗?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开始将目光看向宋禾。   只是宋禾今晚情绪有些低落,坐在小妹旁边,望着天上的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深夜,槐花巷子陷入睡眠。   宋禾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床边的小妹被吵醒了,看着宋禾问:“姐姐,你有什么心事儿吗?”   房间漆黑一片,窗帘把窗外的光线给隔绝了,让房间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一般。   宋禾也不晓得现在几点了,但她心中装着事儿,压根无法睡着。   “唉,没啥事儿,明儿再说吧。”   她怕自己说出来,小妹也无法再睡觉。   小妹也困个不行,哦了一声,直接一秒入睡。   宋禾听着她匀速的呼吸声,困意渐渐上头,慢慢陷入睡眠之中。   第二日,小妹难得没有赖床。   她瞪着大眼睛,坐在床上,看着宋禾。   “嚯哟!”   宋禾睁眼就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坐起身,拍拍胸口:“你干嘛,大早上的吓死人。”   小妹已经把窗帘给拉开了,此刻宋禾能看清她神情十分严肃:“姐姐,你昨晚想说什么?到底为了啥才睡不着觉?”   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可醒来后仔细想想,这好像不是做梦。   姐姐睡眠质量多好啊,她啥时候有失眠过?就是睡前喝了一大壶浓茶,她也能睡得贼香。   可是他们家中没出什么大事儿,姐姐的工作上更没出什么大事儿,她能有什么让人失眠的烦恼呢?   小妹思来想去,把种种可能性排除之后,觉得姐姐怕是认识什么男人了!   宋禾揉揉眼睛,无奈地撇撇嘴。   她只要瞄一眼小妹,就晓得她心中在想些什么鬼念头?   “别乱猜,特别是别往我身上猜。”   边说着,宋禾边起身。   在穿衣服和洗漱时,小妹一直跟在宋禾身边,就是不肯离开。   她皱皱眉,心中好奇:“你昨晚说了,说是今天再告诉我的!”   宋禾慢悠悠地把热乎毛巾盖在脸上,热敷了好一会儿后道:“今天不是还没过完吗,你等晚上再来问我吧。”   有些事儿她也得好好想想。   小妹脸上顿时出现痛苦面具,她真的好恨这种说话说一半半的人!   *   幼儿园中,宋禾上完课后就坐在办公室中,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她只是在昨天忽然想起,若小妹所设计的方案有用,那她是不是就得离开平和县了?   是不是得像陆清淮一样,一年半载看不见人,只能用信件来联系了?   宋禾可以接受郑秀秀的离开,也可以接受陆清淮的离开。   可小妹大娃米宝若是像他们一样离开了,她心中恐怕会十分难受,一年半载缓不过来的那种。   小妹岁数不大,她这人又大大咧咧的,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宋禾心中担心。   所以昨天看着纪老头把小妹的本子要去后,宋禾心中就咯噔一下,越来越慌。   她此刻一颗心都跟被一只大手揪住一样,宋禾清楚地明白把小妹强留在平和县,才是对她不好。   但又害怕她一个人面对未知的环境,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   宋禾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昨天在家时害怕让三个小孩担心,所以得保持冷静。   可这会儿,她想着想着,额头上冷汗都快冒了出来。   突然,办公室门口传来动静。   “小禾!”   蔡淳突然冲了进来,她惊喜道:“唐局长来了,还有……还有好几个人!”   宋禾懵了一下,飞快站起身往外走:“出啥事儿了吗?”   蔡淳赶紧摇头,拉着她问:“你文章是不是上报纸啦,我听唐局长和他们讨论什么报纸,还有舟舟的事儿。”   宋禾恍然大悟,这么久了都没动静,她还以为压根没人注意到舟舟呢。   园中的一个空教室里,这会儿坐着五个人。   很意外,这五个人中除了有她认识的唐局长外,还有昨儿刚见过面的纪老头。   唐局长立刻笑呵呵起身,跟宋禾介绍:“这是纪怀仁同志,这是马大洪同志。”   紧接着又指着宋禾:“这是我们幼儿园园长,宋禾同志。”   宋禾还没说话,纪怀仁就哈哈笑起来:“不用你介绍,我们昨天才见,咋就这么有缘!”   宋禾有些尴尬。   唐局长震惊:“您和我们园里的宋禾同志认识?”   纪怀仁笑眯眯地点点头:“我孙子和她弟妹是同班同学,昨儿我跟我孙子去宋同志家里做了客。”   唐局长懂了,连忙让宋禾坐下。   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报纸,显然就是宋禾上一次发表文章的那份报纸。   唐局长让江秘书给宋禾递杯水,脸色和缓:“咱们都是熟人,那小禾你就别紧张。几位同志来,还是想问问咱幼儿园中舟舟的事儿。”   宋禾点头表示知道。   她心中组织一下语言,把舟舟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舟舟家里只有三个人,其他两个就是舟舟的爹娘。”   一旁马大洪微微点头,他是昨天下午来到平和县的,这小姑娘的家庭背景,他也有粗略的调查过。   宋禾又顿了顿,想想还是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她道:“舟舟的眼睛是先天失明,或许有父母是近亲结婚的关系。舟舟母亲有跟我透露过,因为这件事,他们夫妻俩准备只要舟舟一个孩子。”   这个事情马大洪倒是不晓得,示意一旁的小王记了下来。   宋禾:“舟舟母亲身体不算健康,平常做不了重活,只能待在家里,做些糊糊纸盒的轻活。舟舟父亲的左腿曾经在工作中受伤,如今走路有些不方便。不过因为这件事,他父亲升级了,因此家中压力才缓和许多。”   但是再怎么缓和,总归还是困难的。   舟舟母亲是个温顺寡言的人,因为舟舟眼睛的原因十分自责。她平常不爱街坊邻居打交道,倒是时常与宋禾说说话。   相处久了,宋禾也能从她话中得知她家中是个什么状况。   马大洪并未阻止宋禾说这些,反而不停督促小王要记全面了。   十多分钟后,宋禾喝口水,纪怀仁问起她是怎么发现舟舟有心算天赋这件事儿的。   宋禾将当初舟舟凭借她下意识读出来的数字,就把计算结果给算出来的事儿给说了。   又说自己之后对她进行了几次测试,而每次测试的结果都是对的。   宋禾:“不仅如此,舟舟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的听觉和触觉却十分灵敏。若是能给舟舟一个算盘,她还能算得更快。”   她有时甚至觉得,舟舟手上的算盘不是算盘,而是计算器。   几人十分惊讶,可这些事儿不能光听宋禾的,他们还得亲眼见见。   唐局长适时道:“小禾你去把舟舟带进来一下,别让孩子紧张。”   宋禾点点头,舟舟今年六岁,上的还是中班,九月份时才上大班。   县立幼儿园分段分得更细致一些,因为小孩儿的年龄跨度大,从三岁到八岁都有,于是分成了小中大三个班。   此刻,中班的孩子正在进行户外活动。   每到户外活动课时,舟舟总是会一个人待在角落中。   她乌黑圆溜的双眼是无神的,空洞的,瞧着就让人心疼。   宋禾慢慢走过去,蹲下身道:“舟舟还记得上次的测试吗,就是打算盘。”   舟舟大老远就听到宋禾的脚步声,表情中带着丝丝欣喜,点了点头。   宋禾笑了,把她牵起来:“那你跟我走。不过房间中还有几个舟舟不认识的人,舟舟别害怕,老师会一直陪在你旁边的。”   听到有不认识的人,舟舟有些慌,把宋禾的手抓得更紧。   她即将跟随着宋禾进入教室时,突然停下脚步。   舟舟耳朵动动,感觉里边有好几个陌生人,是从没见过的人,不由得往宋禾身后躲一躲。   宋禾安抚地摸摸她头发:“没关系,我让小淳老师去找你妈妈了,你妈妈待会儿就会过来。”   舟舟胆子很小,性子又倔强。   即使宋禾和她很亲近,即使她很信任宋禾,此刻也不想进去。   宋禾没逼她,对里头的几人说声抱歉后,和舟舟在门口等着舟舟妈妈。   舟舟家离幼儿园不算远,舟舟妈妈很快就赶了过来。   蔡淳是骑着自行车带她来的,在路上时就把事儿简单说了一遍。   舟舟妈妈一听局长也在,另外两个还是大干部,顿时有些心慌。   “我我我、我家舟舟只是算数好一些,没、没那么厉害吧?”   蔡淳安慰她:“有的,舟舟真的很厉害。”   “那待会儿舟舟要是算不出来该咋办,我家舟舟胆子小,她会害怕的。”   蔡淳想说其实您才比较害怕吧?   舟舟妈妈一着急就开始碎碎念:“我家舟舟哪有这么厉害,等会儿算不出来会不会被人怪罪?”   想到这儿,她心脏就噗通噗通跳,身体仿佛又难受了。   蔡淳将车开入幼儿园,指着远处一个教室:“您瞧,估计是舟舟在等你呢。”   舟舟妈妈立刻跑了过去,舟舟一听到母亲的脚步声,紧绷的小身体瞬时放松。   “妈妈。”她小声叫一句。   舟舟妈妈满脸担忧,等看到教室中的几个人时更是紧张:“不、不测了吧,我们舟舟没那么厉害。”   宋禾无奈:“舟舟很厉害,舟舟是我见过心算最厉害的小孩。”   舟舟妈妈仿佛比舟舟更加害怕,一只手跟刚刚的舟舟一样,紧紧拉着宋禾的袖子。   而旁边的舟舟一听妈妈说不测了,也不由得退后一步,低着头轻声说:“我没这么厉害。”   纪怀仁目睹一切,不由得起身来到门口,语气慈祥:“来,别害怕,错了也没关系,测完爷爷给你糖吃。”   舟舟一愣,呆呆道:“糖?”   纪怀仁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塞到舟舟嘴巴中。   然后笑了笑:“就是这种糖,等会儿测完我再给你三颗。”   舟舟有些心动,无神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亮了几分:“爸爸一颗,妈妈一颗,我一颗。”   “对,就是这样!”   纪怀仁示意宋禾把她牵进来,然后又对舟舟母亲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舟舟母亲不敢进教室,没了宋禾后,又紧张地攥着蔡淳的衣摆,小声呢喃:“我们舟舟真的行吗?” 第112章 测试通过   教室中。   因为担心外头的声音干扰舟舟, 宋禾将窗户和门都合上。   舟舟妈妈坐在离纪怀仁几人最远的座位上,舟舟能感觉到妈妈在这儿,也不再紧张。   因为吃了颗糖,她反而比教室所有人都放松。   出题目的不是宋禾, 而是马大洪身边的小王。   这个小王不得了, 他不但速记在行, 连心算也不错。   因为这次是来挖掘舟舟的, 于是马大洪特意将他给带上了。   舟舟坐在椅子上, 坐得端端正正。   她双手放置于桌上, 嘴巴中还含着糖。眼睛虽然无神, 却紧紧望着妈妈的方向。   宋禾温声提醒她:“舟舟准备好了吗, 待会儿认真听, 然后把答案说出来好吗?”   舟舟点点头,两只手动了动。   宋禾一看她这动作, 就知道她稳了。   舟舟的两只手很厉害, 她所用的速算指法并非后世的指法,而是她自己摸索独创的。   小王由简入难, 先是报了八的直加直减。   “33 11 88等于几呢?”   舟舟一愣,空洞的眼睛就不由得看向宋禾。   她难得懵逼了。   宋禾莫名就从她脸上看出一种“我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来这个”的感觉。   她面色尴尬,对小王道:“您稍微可以再难一些。”   紧接着又跟舟舟说:“难度会慢慢提升的, 你说答案就好了。”   舟舟再次坐好, 乖乖点点头,清晰吐出一个数字:“132。”   小王:“……”   好吧,他跳过第一页简单的题目, 直接翻开第二页。   他仔细观察舟舟表情与动作, 清楚又快速地问:“96×104等于多少?”   舟舟不假思索:“9984。”   她在算这道题目时甚至只是眨了两下眼, 连两只手都没有用上。   “74×76等于多少?”   舟舟依旧对答如流:“5624。”   ……   小王把第二页十多道题目问完,甚至有两道题目涉及到了小数点,舟舟依旧能飞快答得出来。   看着舟舟游刃有余的样子,小王翻到了第四页:“7×7×28×28等于多少。”   随着他报出数字的一瞬间,舟舟就将眼睛闭上。   等他报完了,眼睛也刚好睁开,丝毫未迟疑道:“38416。”   小王有些惊讶,看了宋禾一眼。   宋禾解释:“舟舟对于数字非常敏感,关于数字的记忆力也十分强悍。我从发现她有这方面的能力后,就试着教了她一些加减乘除,如今她已经明白了平方根。”   这样的吗?   小王看了看两位领导,马大洪点点头后,他将本子翻了好几页,看到平方根的式子。   他试探地问了一道算式。   这下舟舟的速度倒是慢了些许,她的手在这一刻像是在拨动算盘一样,脑袋轻轻摆动,不过三秒钟,便直接给出答案。   马大洪突然站起身,看着小王:“对吗?”   小王有些不可置信,点了点头。   他赶紧又测了几题,发现刚刚舟舟的正确并非偶然后,心中无比激动。   确实是个人才啊。   没有接触过专业训练,可却无师自通了各种运算方法。   这能是老师教给她的吗?   肯定不是,这得是自己迷迷糊糊领悟出来的。   马大洪目光灼热,紧紧盯着舟舟看。   舟舟感受到后,不自觉地往宋禾方向挪了挪,靠在宋禾身上。   马大洪突然问:“宋同志,你刚才说她要是有算盘,还能算得更快一些?”   宋禾点点头,然后把挂在墙上的算盘取了下来,给舟舟摸摸,熟悉熟悉。   马大洪冲小王点点头,小王继续测试。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微风一阵一阵吹着,将窗外的树枝吹得摇摆。   即使将门窗关上,依然有小孩儿的声音不时传了进来。   舟舟妈妈很是紧张,生怕这些小孩儿的声音会影响到舟舟。   只见小王话音刚起,舟舟的算盘也随之拨动。   “噼里啪啦——”   一连串的算盘声在空旷的教室中响起,速度由慢到快,听得人心中越加紧张。   舟舟妈妈心脏简直要提到嗓子眼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舟舟。   她两只手握成拳头,手指渐渐泛白,那一声声算盘声,仿佛是敲在她的心上。   “噗通、噗通、噗通……”   她心脏狂跳。   “啪嗒”一声,算盘停止。   似乎有阵阵回声在教室中传播着。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舟舟脸上,甚至连呼吸在这一瞬间都暂停了。   舟舟妈妈不由得缓缓起身,眼神紧紧凝望着舟舟。   在一双双殷切地目光中,舟舟脸色未变,脱口而出说道:“256,是256。”   小王多问一句:“确定吗?”   所有人的心紧紧揪起,特别是舟舟妈妈,嘴巴张了张,想让舟舟改口,想让她再想一想。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舟舟就点头了。   她毫不迟疑:“就是256。”   小王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紧张得都出了汗,不由得靠在椅背上。   马大洪在此刻也露出笑容来,忍不住拍了拍纪怀仁:“我当时写信给你,让你先替我看看来着,你还非不信!”   昨儿他找到老纪,老纪还说啥来着?   他说:没那么多天才!   还朝他炫耀,说自己也发现了一位天才。   马大洪嘿嘿笑:“请我吃饭,这几日你请我吃饭!”   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舟舟看。   难得啊,都测了一个多小时了,小姑娘脑袋瓜子还不会累,到最后脑袋依旧转得那么快。   他心中不禁点点头,想着这种人才得收到部队里去,然后从小培养。   想着,又把目光望向舟舟妈妈。   马大洪欣喜道:“舟舟家长,我们坐下谈一谈。”   宋禾识趣地牵着舟舟起身,往门口走去。   “等等!”   纪怀仁突然叫住,他从口袋掏出三个糖出来,起身把糖放在舟舟的小口袋中。   舟舟立刻喜笑颜开。   眼神在这一刻仿佛焕发出光彩。   纪怀仁摸摸她头发,轻叹道:“也是个小孩子呢。”   再孤僻,再不爱说话,还是小孩心性。   舟舟很高兴,她知道这糖很好吃,这会儿嘴巴中还香香甜甜的。   出门后,舟舟牢牢牵着宋禾的手不放,仰着头小声问:“小禾老师,妈妈在干什么呢?”   宋禾思考一下,带着她坐在一条长木椅上:“妈妈啊,大约在解决你的人生大事吧。”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编制的工作应该是没跑了。未来,大概能过得比当下大部分人还要好。   稀缺人才在哪儿都是受欢迎的,像舟舟这种,在当下甚至能当计算机使用。   微风将地上落叶吹得卷起,卷到半空中飞舞着,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周围有些安静,就在宋禾以为舟舟又要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时,舟舟突然出声。   她有些羞涩,轻轻问:“那,我刚刚表现得很好吗?”   她虽然看不到,但却能感受到别人望向她的目光,那是小禾老师曾说过的赞美的目光。   “当然!”   宋禾竖起个大拇指,然后牵起舟舟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拇指上。   “看看,这个就是夸你好棒的意思!”   “刚刚好多人,都在对你摆出大拇指呢!”   舟舟开心了,开心得不禁左右摇摆,小腿垂在半空中晃悠着。   她情绪难得这么外漏,舟舟这样的孩子,更加需要外界对她的鼓励与夸奖。   *   教室中。   不出宋禾所料,马大洪开出丰厚的条件。   特殊人才要特殊对待,舟舟这种年龄的小孩进入部队后肯定会受到大约束,肯定得剥夺了她可贵的童年玩耍生活。   所以,报酬肯定是要给足的。   他和蔼对舟舟妈妈道:“舟舟小朋友情况特殊,再加上她年龄小,所以进了部队后,你们父母也可以跟去。”   舟舟妈妈有些手足无措:“去、去部队啊?”   马大洪解释:“准确来说是学校,但是是军校。到时候有专业的老师教舟舟学习。军校环境良好,有宿舍有食堂,除了环境封闭一些没有其他缺点。”   舟舟妈妈原本以为他们是要支助舟舟上学的,对于这件事儿她想都不敢想。   她心慌意乱,想想道:“能不能把我丈夫也叫来,他厂子不远,来得很快。这么大的事儿,我一个人不能决定。”   马大洪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是我的问题,这种事理应父母都在场。”   没等他吩咐,纪怀仁旁边的勤务兵就走了过来,问清楚地址和名字后便向宋禾借了自行车,匆匆往厂子赶了过去。   舟舟爸爸听到门卫通知他,说门口有个军人找他时,他还愣了愣。   等晓得自家闺女被部队注意到,又通过测试后,更是呆若木鸡。   他傻眼了,万万没想到闺女的算数这么厉害。   什么心算,什么珠心算,他压根就没怎么听说过。   两人很快又回到幼儿园,舟舟爸爸一瘸一拐的,匆匆赶到教室中去。   他腿脚不方便,可在这一刻走得却比旁边的勤务兵还要快。   舟舟妈妈一看到丈夫来,仿佛松了一口气,求助似地看着丈夫。   “咋回事儿啊?”   他心如擂鼓。   等舟舟爸爸向妻子搞清楚情况后,眼眶突然热了。   “哎哎哎!”马大洪喝口水,发现对面这人眼泪都快流出来,赶快安慰:“男子汉大丈夫别哭啊,你妻子还在旁边呢。”   舟舟爸爸双手捂着脸,发出闷闷的呜咽声,不停点头。   他捂着嘴巴嚎啕大哭,眼泪就顺着手指缝流了出来。   多年来的压力,多年来的担忧,在这一刻仿佛释放出来!   等他哭够了后,用袖子擦擦脸,不好意思道:“我没忍住,我太高兴了,我家舟舟这种情况……”他说着又话音哽咽,“这种情况下,能有这种境遇,我很高兴。”   是他们把舟舟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舟舟眼睛恐怕也是因为他们才失明的。   街坊邻居都说让他们把舟舟放乡下,给老家人养,让他们再生一个好的孩子。   可这怎么行呢?   万一之后还是像舟舟这种孩子呢?   他们夫妻深思熟虑后,做好了养舟舟一辈子的准备。   他们也知道,要养一个失明的孩子,要花费多少精力。   担心舟舟未来的生活,他们夫妻生活十分节省,平时一分钱抠两半花。   而且其他小孩有的东西,他们也得给舟舟。其他小孩去上学,他们也得送舟舟去上学。   但他心中依旧惶恐不安,等舟舟长大后,等他们老了后,死了后,舟舟又该怎么办?   他想了好几年,都想不出解决方法。   如今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就激动狂喜,泪如泉涌,恨不得和妻子抱头痛哭。   马大洪笑了笑,也理解他。   等他平复心情后,又把继续说:“舟舟去你们父母肯定也得去的。我们有宿舍,甚至工作也能够帮忙解决,只是工资不好说。所以你这边的工作就得辞了。”   “还有,舟舟本人的学费,生活费,我们都可以承包。只是往后你们出行可能会受到限制,一切得听从组织安排,如果接到任务,生活也会受监视。”   “可以可以!”   舟舟爸爸迫不及待点头。   多好啊,这多好啊!   他家舟舟眼睛看不见,出行受到限制,生活受到监视对她来说是好事!   至于他们,他们夫妻只要舟舟好好的,在学校里或者部队里待一辈子都没关系!   傍晚。   在商量完一切细节后,还没到达放学时间,他们夫妻就带着舟舟回家了。   舟舟爸爸妈妈将舟舟牵着,一家人乐乐呵呵往家中走。   宋禾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因为她晓得,明天舟舟就不会再来幼儿园了。   对于这种特殊的孩子,幼儿园并不适合她,她应该去到更适合的环境中。   突然,十几米外的舟舟停下脚步。   她转身回头,冲着宋禾招招手。   舟舟方向有些歪了,但是脸上出现了宋禾从没见过的笑容,大声喊着:“小禾老师再见!”   宋禾眉开眼笑,高声回道:“舟舟再见!”   幼儿园小朋友们在每天放学时都会和老师告别,但是舟舟一次都没说过。   今天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宋禾突然有些泪目。   但是更泪目的,还在后头。   纪怀仁笑呵呵道:“我把你家宋苗的本子给寄到首都去了,让他们专业的人看看。”   紧接着感叹道:“你家宋苗啊,可不得了,这是个好苗子!往后也上首都去,为国家尽份力!”   宋禾眼泪不禁又涌了出来。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在宋禾都快哭出来时,纪怀仁依旧沉浸于喜悦当中。   他激动怒夸:“我就知道,咱们平和县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不但出了他,如今还得出两个大人才! 第113章 大学名额   冬天彻底走了。   大街上, 老百姓们脱下臃肿的棉袄,穿上单薄的衣服,吹着温暖和煦的春风,仿佛身上都轻松了几分。   街道两边的枯树抽出新芽, 又长成一片绿油油, 脆嫩嫩的树叶, 瞧着便令人欣喜。   特别是槐花巷子巷口那棵百年大槐树, 茂密的绿叶长满了树冠, 阳光透过树冠, 斑驳的落在树荫底下。   在这种时候, 槐花巷子的人们就喜欢三三两两的坐在树荫底下聊家常。   “嗖——”   一辆自行车快速经过, 带起一阵风。   “谁啊这是?”   “邮递员吧, 那个叫小杨的,就他能把自行车蹬得跟火车一样。”   “哎, 小杨是不是又去找宋禾的?我原先以为他和宋禾是对象呢, 原来人小杨有家庭。”   “都是啥跟啥,人家小杨来咱们这次数虽多, 但每次都是因为工作。你这话说的,搞得他和宋禾有啥一样。都别瞎传,会败坏人名声的。”   这种话第一个人说时是“我以为”,第二个人说的时候就是“好像是”, 第三个人再说, 就会说成“宋禾和小杨有不正经关系”!   众人讪讪。   没一会儿,又有人道:“宋禾这么大年纪怎么还不结婚,到底有没对象呢?我真想给她介绍一个, 我家侄儿还单着呢, 两人可相配。”   和宋禾有些交好的婶子就说了:“兰华你拉倒吧, 你侄儿是二婚,还带着三个娃,你咋能说出相配这种话。人家宋禾有工作有钱的,还把三个小孩拉扯得这么好,干啥要给自己添堵呢。”   别不是看人家宋禾会教小孩,想给自家三个侄孙找个好后妈吧?   她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最近时不时就瞧见兰华侄儿来他们槐花巷子,以前可没见怎么来过。   “哎你咋说话的,我侄儿有房!”   “切,人宋禾迟早也能分到房……”   两人快要争起来时,又有一辆自行车慢吞吞地朝着槐花巷子而来。   来的就是这段时间经常被人讨论的纪老头,自行车后头还跟着一个在跑步的男孩子。   院子中。   宋禾正在和大娃几个一起洗被子。   冬天的被子该换了,他们将被套放在大木盆中踩呀踩,又换了好几次水,将整个院子都给搞得湿漉漉的。   太阳光照在院子中,照在院子的水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你们俩男生把这个被套拧干点儿。”宋禾吩咐道。   说完后,她就累得跟个死鱼似的,瘫倒在竹椅上。   忒累人了!   没有洗衣机的年代,洗被套简直就是个折磨。   可宋禾这人对于床上的卫生有些洁癖,夏天被套得半个月洗一次,冬天的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延长到一个月洗一次。   每次洗被套时都跟打仗一样,必须全家齐上阵,一起来帮忙。   正当宋禾木呆呆看着天空大喘气之时,门口传来小杨的声音。   “宋禾,你的信到了!”   “还有一袋东西呢,我顺手帮你带了过来,首都来的!”   宋禾挥挥手,让小妹去帮忙拿。   小妹也累个不行,裤角都被水打湿了。开门时,小杨看到院子里这狼藉的场景吓了一跳。   他啧啧两声:“你们家这是大扫除呢。”   “哪有大扫除,天气这么好,把被套洗洗晾一下!”宋禾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小杨没耽搁太久,从宋禾家拿了几个柿子干后,笑嘻嘻的离开了。   大娃做的这柿子干好吃啊,供销社卖的都不如大娃做的好吃。   他一走,纪老头三人刚好到门口。   小妹这下门也别关了,赶紧打开,然后满脸期待地盯着纪老头看。   纪怀仁是一个多月前把小妹的本子给拿走的,期间半点动静都没有,小妹都差点死心了。   宋禾赶紧起身,笑笑道:“地上都是水,你们从这里走吧。”   说着,她将客厅木沙发上堆积的衣服拿开,又倒了几杯水,和放了几个柿饼在茶几上。   纪怀仁脸上带着浓厚笑意,把一封厚厚的信递给小妹。   小妹迫不及待打开,就看到两本本子,其中一本是她的。   “你的设计很好!”纪怀仁夸赞,“我听老马说,那几个人拿着你的本子琢磨了好几个晚上,十分想见一见你。”   这个月也把这姑娘给调查个底朝天了,想到这儿,纪怀仁就不禁把目光看向宋禾。   宋同志胆子很大啊,如今谁敢接触下放的人,她不但敢,竟然还敢让弟妹和人家深层次的接触。   甚至还和人家谈起对象!   其实在知道他们四姐弟从前待过的河西公社有一个大学教授时,纪怀仁就猜到宋苗这身知识是跟谁学的。   果然,就是跟那位俞教授学的。   不过这些事儿和他们没关系,只要本事够大,只要背景清白,他们才不管那么多。   外头风再大,也吹不到部队中,吹不到特殊项目的研究所里。   宋禾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一瞬间的心虚,在此时此刻,她不禁为自己从前的小心谨慎而感到庆幸。   这是个没有摄像头的年代,但她从前若是真的利用空间去投机倒把,去赚大钱,保准会被这些人查出来。   宋禾敢说,他们恐怕都把她私底下找肉铺大叔买肉的事儿查出来了。   一旁的小妹没心思听纪怀仁的话,她翻开那本陌生的本子,本子里满是对她设计的看法。   哪个设计在当下不可能实现,都写在了本子上。哪个有可能实现,也写下自己的理解与看法。   小妹不知道写的人是谁,此刻却无比想和他交流一番。   随着小妹渐渐长大,她发现自己有一种孤独感。她越是跟着俞老师学习,就越是想要和俞老师这种人、这类人进行交流。   春风从门窗穿入客厅中,似乎将人身上的愁绪都吹走一般。   小妹跑到房间中后,宋禾突然问纪怀仁:“我们家宋苗要去首都吗?”   纪怀仁一下子就看出来宋禾并不是那么情愿,于是问:“怎么?你不想让宋苗去?”   宋禾摇摇头:“我想让她去,但是我不放心她去。”   她真要把小妹留在平和县吗?   宋禾做不出来这事儿。   她顿了顿,说道:“我家宋苗生活中比较单纯,她被保护得很好,如果环境比较复杂的话,也许会给她带来麻烦。”   宋禾也是这两年才发现小妹在与人交际这方面太不敏感了。   也就很纳闷,明明家里四个人,有三个人都是人精,可小妹就没学会一丝半点。   在这种说句话都有可能被攻讦的情况下,宋禾有点不放心把小妹放出去。   纪怀仁笑笑:“那你倒是可以放心,如果真要去的话,也得几年后。”   这会儿许多材料都没有找齐,天文台压根无法建立,人去了有什么用?   “只是,”纪怀仁继续道,“宋苗可以有个大学生的名额,如果她愿意的话,今年九月份就能够入学。”   宋禾眼睛慢慢瞪大:“哪个大学?”   纪怀仁笑笑:“常沙工学院。”   宋禾:“……”   恕她浅薄,宋禾愣是想了几秒,才想起这是什么学校。   *   夜晚,小妹还抱着那个本子如痴如醉。   宋禾思考良久后,坐在她面前,犹豫片刻:“哎,小妹。”   小妹没反应。   宋禾拍拍她:“小妹。”   小妹依旧沉浸于其中。   “小妹!”宋禾大声,摇了她几下。   “咋了咋了!”小妹随口应了一下,可眼睛却没从本子上离开。   宋禾无语了:“姐姐跟你商量个事儿,你想不想去上大学?”   小妹手上转动的笔突然停下,侧过头看着宋禾:“上大学?”   宋禾点点头:“纪爷爷说,你有一个名额,常沙工学院的。如果你愿意,今年九月份就可以去报道。”   小妹突然有些慌神,抓着宋禾的手:“那、那姐姐你们呢?你还有大娃和米宝。”   昏黄的灯光下,宋禾长长叹息一声。   “你别挂念我们。”她安慰道,“相对来说,这个学校离咱们河省近一些,平和县中有火车可以直达学校的城市,反而比去首都好多了。”   小妹疯狂摇头,眼泪快流出来:“那我也不去,我不想离开你们。”   宋禾无奈,强忍鼻头的酸意:“你说什么傻话呢,生活嘛,就是在不停地离别和重聚。你今年没去上大学,明年、后年也得去。往后工作了,也得去各种陌生的地方,难道到时候你还能不去吗?”   小妹紧抿着唇,眼眶通红,哽咽道:“那我也不想现在去,以后也不去,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宋禾摸摸她头:“那很抱歉,姐姐有自己的工作,我不能离开。而且,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她想了想说道:“那个学校很好,有你喜欢的专业,或许还有你梦寐以求的实验室。里头的老师,都是和俞老师一样有学识的,在那里,你或许才能找到一起交流的人。”   小妹依旧不愿意,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不去了,姐姐我不去。”   宋禾沉默,扭动手指:“你如今是个大孩子,再过两年也即将成年。很多事,都得你自己选择。”   她思考片刻,咬牙道:“但是这个学校我觉得你还是得去上,反正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说实话,宋禾当年也很讨厌家长对她人生指手画脚。   比如说逼她学音乐,逼她上奥数班,明明中考分数不够一中,家长非得交一笔择校费,逼着她上一中。   爸妈的这行为让她看不惯,可现在,她却体会到了爸妈当时的心情。   她知道的,小妹能上这个学校,她的人生将会与许多同龄人都不一样。   小妹现在不想去,不过就是舍不得他们,以及对新环境的惶恐。   可宋禾真能由着她不去吗?当然不能。   第二天大娃和米宝也知晓了这个事情。   小妹眼睛红肿得都跟核桃似的,吃饭吃得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流泪和抽泣。   两个男孩同宋禾一般沉默,他们舍不得小妹,可也知道小妹去到学校才是最好的。   因为这个消息,一家四人上学的没精神上学,上班的也没精神上班。   纪思华看了很奇怪,他如今和小妹是前后桌的关系。于是在下课后,在旁边人都离开后,他忍不住往后外转,用笔点点她:“你不是有名额吗?”   为什么情绪还这么低落?   被他这么一说,小妹眼眶立刻又续上两泡眼泪:“我不想去。”   纪思华无比震惊:“你不想去,那怎么行呢,这个学校好多人打破头都想进入!”   如今一个大学生名额多难啊,特别是这个学校,那是难上加难。   纪思华他爷爷也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给他搞到名额的。   “你是不是担心没熟人?”他想想说道,“这你可以放心,我家就是常沙的,到时候我罩着你。”   小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可她这会儿翻出来的是红眼,显得有些滑稽,纪思华不禁轻笑一声。   他继续道:“哎我说真的,你是不是舍不得家里?那有什么舍不得的,到时候没人管你,你还能玩得更爽!”   小妹没好气:“谁跟你一样,我就是舍不得我姐姐。”   纪思华切一声:“我原本跟我爷来这儿时,也十分舍不得我爸妈。但你过了几天没人唠叨的生活后。就彻底适应了,过得可舒服!”   小妹不想和他说话了,把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推开:“烦人,所以说咱们不一样!”   她没谁都成,没她姐可不行!   几个小孩在班里萎靡不振,连下课都不去玩了,待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   另一边的宋禾在伤心过后,突然振作起来。   不为啥,就是突然看到了陆清淮给她写的信。   因为昨儿几个小孩都在家的关系,宋禾没敢拆信。今天小妹又一直跟着她贴着她,她也没办法读信。   宋禾干脆就把信件带来,这会儿拆开折叠厚厚的信封时,就被信上说给她的教辅给震惊了。   还真是……   她头一回收到礼物是教辅书的,还是男朋友送的。   不但如此,信上说还附带了练习题。特意叮嘱宋禾一定要认真做练习,等回信时需要把练习题放在信中一块儿给他寄过去。   宋禾突然惊觉,掰起手指头数了数。   今年是72年了,距离高考也就只有五年的时间了!   只有五年!   那她为什么会一直觉得时间无比充裕啊!   宋禾现在的水平,可能都比不上初三学生。而且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高考,报名人数无比多,录取率还无比的低,简直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她当初也是走了狗屎运,好运让她蹭上一所985,现在再让她考一次,宋禾真觉得自己考不上。   陆清淮是真够了解她的,晓得她拉不下脸让大娃几个辅导她,所以才写了这教辅,准备对她远程辅导。   宋禾看着本子上看不懂的题目,心里已经有些发麻了。   这次再让她考一回母校,她能考得上吗?   她若考不上,该有多丢脸啊!   晚上睡觉前,宋禾和小妹进行了一番深入的聊天。   她认真说道:“学,你还是得去上的。如果今年不想去也行,那么明年也得去。”   “可是……”   小妹刚想拒绝,宋禾就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明年你也刚好高中毕业了,按照顺序就是该去上大学。”   “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你觉得高考还会恢复吗?”   小妹一愣,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会的。”   米宝就常跟他们念叨,高考指定是会恢复的,社会是不会退步的。   别看三个小孩都觉得自己最厉害,都觉得自己才该当老二。   但在这种事情上,小妹很信米宝。   宋禾继续低声:“如果真能恢复的话,姐姐也想考大学。到时候,我肯定也得离开这个平和县,和你一样离开。说实话,到时候你们不想走,姐姐依然会走。”   她笑了笑:“其实咱们一家人并不是一辈子都会待在平和县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目标。无非就是你先走一步,然后我和大娃米宝后一步去跟上你。”   小妹喉咙像是堵了棉花似的,眼眶慢慢又热乎起来。   宋禾把陆清淮给她的教材和练习题都拿出来,摆在床上。   她看着小妹认真道:“你看看,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准备考大学。我也想到大城市去,我也想接受高等教育。只是我如今没有这个机会,可是你有。   甚至,许多人,许多读书人都想有这个机会,但是你有。”   “你还记得河西公社的那些知青吗?还记得江老叔的闺女吗?他们都想上大学,他们做梦都想要你手上的机会,你的名额。”   小妹紧紧握着宋禾的手,不停点头。   “所以啊,小妹你也别怕。外面世界很大,很吸引人,姐姐和大娃米宝迟早会去找你的。”   宋禾很清楚,小妹更多的不是害怕新环境,不是害怕离开他们。   而是害怕,害怕和他们的差距拉大。 第114章 幼师学院   岁月匆匆又一年。   幼儿园中旁边又在动工, 为的是扩大园区,多盖几间教室。   如今园区中老师渐渐增多,宋禾去年发现园区相对来说太过狭小时, 就向唐局长申请要扩大园区。   唐局长起初不同意, 宋禾愣是堵了他整整一个礼拜。从他上班堵, 到他下班堵,甚至他休息日时也被宋禾拿着规划本堵在家门口。   最终, 唐局长实在是受不了宋禾, 勉强同意了她这个扩大园区的规划。   规划图是宋禾专门找人画的, 李家村的下放人员中有一个就是建筑设计高手。   宋禾今年回李家村过年时刚好碰到这人摔在路旁水渠中,便让大娃和米宝赶紧把她扶了上来, 又把她送回牛棚里。   等宋禾问清她名字时, 就惊呆了。   此人姓宁,叫宁怀英, 是著名的女建筑家。   为啥会惊呆呢,因为后世少有人不知道她的。   一是因为她在平反后设计了许多有名的建筑,其中有好几座都获得国际大奖, 成为国内外首屈一指的建筑师。   二是她长寿得很, 活到一百来岁。   这很关键, 因为她去世那天热搜上报纸上都是关于她的新闻,媒体们都在科普她的生平事迹,宋禾很难不记得。   宋禾起先还没反应过来, 可当晓得她是建筑师后,就立刻与后世的那位伟大的建筑师对上号了。   所以有这么一位专业的大拿在,宋禾当然要请她设计这份园区设计稿。   宁怀英是个特别乐观的人, 即使遭遇下放, 她每天也乐乐呵呵的。   照她的话说, 她丈夫儿子都死了,全家只留她一个人,怎么也得把丈夫儿子的寿命给活回本。   宋禾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心中顿时无比敬佩,觉得她不长寿谁长寿。   李家村的条件好,即使是让他们住牛棚中,他们的生活环境也不算差。   村里的牛棚,可比有些地方人住的房子都要好上不少!   最起码不刮风不漏雨,甚至还盘了几个炕。   他们这儿的人不睡炕,当初盘这些炕是为了孵小鸡的。可如今每家每户手上都有余钱,就连李二奶奶家都翻了新房,村民们能够自己盘炕啦,哪里还需要去牛棚挤?   所以牛棚这些炕,就被遗留下来,留给了这些下放人员用。   可以说在整个河西公社中,要说哪个村的下方人员在冬天时过的最舒服?那肯定是李家村。   牛棚就在后山脚下,山脚下可不缺木头。   每到冬天时,就把炕烧得暖暖和和的,把这些下放人员的心仿佛都给烧暖了。   宋禾还记得她曾经看过宁怀英的采访视频,视频上她说的一件事儿让宋禾记得很清楚。   她说她曾经下放的那个村子,是个特别有人情味儿的村子。她甚至把那里当成自己第二个家,几乎每年都要去那个村子中住上两三个月。有时没有灵感,更得去村子里生活一段时间。   视频里宁怀英还说了,她曾经因为工作得了风湿病,后来还在下放期间摔到水渠中,被水浸了一两个小时。   可就是这么一双老寒腿,因为有炕的存在,所以一直就没有疼过。   冬天是他们那群人最喜欢的季节,外头下着雪,不要上工,待在暖融融的房间中,还没有检查人员冒着大雪来村里对他们进行□□。   宋禾当时一回想,莫名地就对这老人有了特殊的好感。   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种奇妙的缘分,宋禾觉得她见证过自己存在的那个时代。   宋禾拜托宁怀英设计幼儿园的园区,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她把幼儿园场地的各项数据给了宁怀英后,不到两天的时间,宁怀英就把设计图画了出来,然后交给宋禾。   要知道那两天,他们可都得早出晚归的下地干活。   宋禾被她速度惊呆了,更被她稿子的质量所震撼到。   她能从唐局长那里抠了一笔钱,这个稿子简直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唐局长不晓得宋禾从哪儿搞到一张这么优秀的稿子,犹豫再三后,还是把钱拨给了她,甚至让江秘书帮忙招工联系建筑队。   如今幼儿园已经动工三个多月了,从二月一直到五月,快盖完了都。   既然地盘有了,宋禾就要开始分门归类。   首先,进入幼儿园的老师们,需要在幼儿园中学习三年的时间,才能够毕业去幼儿园中工作。   在这三年里,她们能够上课,能够就地实习,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如今的县立幼儿园,更像是一座幼师学院的附属幼儿园。   经过这两年的招收,幼儿园的老师有238人。其中38位幼师是在幼儿园中正式工作的老师,另外两百名则是接受学习的实习老师。   幼儿园园区很大,从前老师上课的地方,和小孩儿活动的地方离得很近,如今是被彻底分隔开来。   宋禾透过窗户,穿过重重树叶,望向工人们施工的地方。   这座将要被命名为平和幼师学院的地方已经初具雏形,想必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落成。   学校中即将有万众期待的图书室,里头的图书都是宋禾去谈来的。   还有资料馆,她们将要对附属幼儿园中的每一个孩子,以及进入学院的每一个实习老师建档造册。   还有一间间教室,一间间办公室,以及宿舍,甚至还有会议室和大操场。   虽然大多都是平房,但这种条件着实吸引了不少人来报名。   蔡淳上完课,赶紧坐下喝口水,然后开始了每日的观察时间。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期盼着学校赶紧建好,平常没事儿干时就会站在窗户边上。一边呼呼喝着热水,一边眺望着工地。   蔡淳期待道:“咱们啥时候能够进去?”   宋禾:“……大约六月份的时候。”这已经是她第五次回答蔡淳的这个问题了。   蔡淳又问:“图书室的那些书都到了吗?”   宋禾点点头:“都到了。”   蔡淳这才松口气,天天祈祷着学院早日建成。   不过随着这个小学院的建立,宋禾却有了一个大烦恼。   那就是她如今的学历,能够当一个幼儿园的园长,却不够当一个学院的院长。   因为这个学院建造时,远远超过了宋禾以及唐局长的预期。唐局长在上个月已经将学校上报到省里去,准备去申请中专学校资格了。   而宋禾这种只有高中学历的人,压根就不够格当这个院长。   可是如今唐局长还没有提起,宋禾不确定唐局长是不是想让她自己提出来,这样他们两方之间都能够有台阶下。   不过即使这样,宋禾也不后悔提出来建立这个学院。因为想让幼师培训专业化,就必须走到这一步。   宋禾想了想,看了一下课表后,起身去找唐局长。   唐局长此刻没事干,正坐在办公室中看着报纸,时不时又站在窗前望着幼儿园旁边的那个工地。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把一个幼儿园给宋禾折腾。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就能给你折腾出一间中专学校来。   如今呢,也不知道省里批不批。   不过那座幼师学院方方面面都符合中专学校的标准,省里没有理由不批。   正当他对宋禾的能力进行一番感慨时,江秘书突然敲门:“局长,宋禾找你。”   唐局长放下手中报纸,招了招手:“我这会儿有空,你让他进来吧。”   宋禾很快走了进来,没跟唐局长多寒暄,说了几句话后就直接提了这件事儿。   唐局长明显一愣,随后不禁哈哈笑起来:“说实话你没提,我还没想到这件事儿!”   说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这还真是一件要紧的大事。   让他自己想,当然是让宋禾继续担任这个院长。因为宋禾的能力在这两年里有目共睹,不管是幼儿园的园内或者园外,谁提起她不得真心诚意的夸一句。   可宋禾的学历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嘛,这也不是没有可操作性的。   唐局长脑袋稍微一转,就笑笑道:“这事儿你不要担心,院长的人选我已经选好了,就是陈教授。”   陈教授岁数大,也不太爱管事儿。有时兴趣来了,就会跑到幼儿园中给那些姑娘们上一课。有时没啥兴趣,宋禾能好几个月看不到她的人影。   若是陈教授当了院长,依照她的性子,她就是个挂名院长。而实际上管理学院和幼儿园的,依旧是宋禾。   宋禾这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局长还想看着她能把这学院和幼儿园折腾成什么样呢,哪里舍得放她撂下挑子不干。   宋禾也有一瞬的懵逼,紧接着就是get到唐局长这话里的深层意思。   对啊!   是啊!   她怎么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骚操作!   宋禾顿时之间,看着唐局长的眼睛中都闪着万丈光芒!   她再也不说唐局长是个小心眼了,唐局长明明是个十分讲义气的人啊。在幼儿园都发展到这种规模时,明显可以不需要再用到她的规模时,依然没有放弃她。   宋禾在这一刻竟然生出了要好好给唐局长做事儿,为幼儿园和学院鞠躬精粹,死而后已的想法!   只是社畜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又把这个念头给按压下去,使得宋禾在离开唐局长的办公室后的没多久,就想到了唐局长的真实想法。   好嘛,唐局长这人果然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领导,做的任何决定都能让下属能力最大化。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了。   槐花巷子的槐花在今年开得十分旺盛,远远看着梦幻极了,吸引了许多行人驻足观看。   小院里,宋禾正在对着面前这道练习题挠头抓耳,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她这几个月事儿多,实在腾不出多少时间来复习。所以她的进度十分缓慢,缓慢到陆清淮不停寄信给她,措辞一次比一次更加严格。   第一次时,陆清淮的话还算温柔。   “小禾,光阴不等人。你总说这部分内容留给明天再看,明天时又遇到新的事儿,便会把内容留到后天再看。然而一日复一日,你未复习的知识却始终留在桌子上,留在本子里,留在枕头底下,就是没留在你的脑袋中。”   宋禾:“……”   啥意思?啥叫“就是没留在你的脑袋中”?   宋禾正羞赧之时,第二封信又接踵而来。   这封信,陆清淮的措辞显然激烈许多。   “亲爱的小禾,我自从看了你寄来的练习题,已经整整一天吃不下饭了。现在我是空着肚子在写这封信,不,其实也不算空着肚子,因为我现在满肚子都装着疑惑不解。我不明白,为何错过两次的题目,第三次时你怎么还能够做到犯下这一模一样的错误。鲁迅前辈曾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陆清淮当时坐在宿舍中,书桌上就摆放这一个热乎乎的大白馒头。   平时对他最具吸引力的大白馒头,在此刻没勾起他半点的食欲。   他看着宋禾的练习题,不禁撑着头,抹了抹眼睛,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陆清淮此刻就无比想赶到宋禾身边去,想去看看她一天天的都在做些什么。   远在千里之外的宋禾看着这封信时,脸上表情明显心虚许多。   也在房间中和她研究院笔友写信的小妹突然就发现了宋禾的异常。   “姐姐你怎么了?”小妹好奇问。   宋禾下意识把信纸往桌上一盖,赶紧摇头道:“没事儿。”   小妹撇撇嘴,姐姐这是欲盖弥彰。   她说着又笑了,跑到宋禾身边:“姐姐,我过放暑假的时候想去一趟兴隆县。”   宋禾注意力被转移:“怎么了?”   小妹特别激动:“因为天文台观测基地就建在那里!如今开始准备进行具体设计和实验了,孟叔叔说可以邀请我到兴隆中一块工作个几个月!”   宋禾疑惑:“还没设计好吗?那你们这一年多以来都在聊些啥呢?”   小妹摇了摇头:“当然没有设计好!我当初的设计太过肤浅,越和孟叔叔他们聊天,就越知道建造一个两米的反光望远镜有多难。”   可是也正是在一次次写信聊天中,她脑袋内的知识慢慢丰满。自己的思维就如同江河流入海洋一样,变得无比广阔。   她脑袋中渐渐有了许多想法,在找俞爷爷聊过天,发现俞爷爷对这方面也不甚了解后,她迫不及待地想和孟叔叔他们进行探讨。   小妹眼睛透过窗户,仰望着天空上的繁星与月亮,突然喃喃道:“姐姐,你说为什么不把望远镜放到太空中呢?”   太空啊,多么神秘的地方。 第115章 高中毕业   哈勃望远镜?   宋禾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十几年后将要发射的一台太空望远镜。   但是属于我们的太空望远镜, 得等到四十年后才有。   “迟早会有太空望远镜的。”   宋禾仰望星空肯定道。   小妹蓦地看向宋禾:“太空望远镜?”她突然坐直身体,眼眸中藏着浩瀚无垠的星空,在此刻闪闪发亮。   宋禾也不知道她突然之间想到什么, 就见小妹急急巴巴地跑回自己书桌上, 伏案桌前, 奋笔疾书。   房间的台灯亮了半夜,宋禾瞧着自己眼前的高中物理,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儿呢?   小妹成长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宋禾发现自己这两年对几个小孩关注颇少, 有时连他们裤子太短, 袖子太窄的事儿都不知道。每每要几个小孩自己亲自动手缝了,宋禾才蓦地回神。   特别是小妹, 小妹如今学到哪儿了?是个什么水平?宋禾通通不晓得。   只知道啥?   只知道自己还在这儿被抛物线搞得搔头抓耳, 人家已经开始畅想太空望远镜了都。   宋禾不由自主地开始怀念从前那个软嫩嫩乖萌萌,她说啥就信啥的小妹。   那时候, 宋禾还是家中第一知识分子!   还是各方面的老大!   哪里像现在,自己已经是知识食物链的最底层。   宋禾突然奋发图强。   小妹废寝忘食写到半夜,宋禾也跟着她挑灯夜读复习到半夜。   她的书桌上摆满了陆清淮雕刻的小东西, 还有几个大摆件被摆在了书桌前的窗台上。   陆清淮寄来的木雕宋禾都是混着幼儿园的泥塑一起拿回家的。幼儿园中时常会开泥塑课, 大娃和小妹两人也就以为木雕也是来自幼儿园。   唯有米宝, 一瞧见这木雕刻的分明是姐姐的模样,就立即猜到这些东西都是小陆哥寄来的。   他也是对姐姐服了,简直五体投地!   明明和小妹住一屋, 姐姐还时常和小陆哥通信互寄礼物,一点儿都不知收敛。   可是呢,她愣是没被小妹发现。   还有大娃, 大娃就跟失明一般。   米宝每次看到大娃明明都发现橱柜里的东西少了, 但他又一点儿没当回事儿, 脑袋里认定就是小妹和姐姐偷吃的,就十分无语。   猪肉脯、辣酱、饼干等等食物,这些都是短短几天之间就能偷吃得完的吗?   这两人的反应,使得米宝每次为姐姐掩饰开脱而打好的腹稿,都没派上用场。   就白想了。   宋禾完全不知道米宝心里的吐槽,她其实也没预料到自己竟然能瞒这么久,更令人震惊的是大娃小妹一点儿怀疑都没有。   或者说,他们没有怀疑到陆清淮身上。   毕竟如今他们家里很少提到陆清淮,会提到他的基本也就只有大娃。   大娃时常会怀念他,念叨不知道小陆哥如今在哪儿,念叨不晓得小陆哥在做些什么。   甚至会担心他如今过得好不好,担心他们之后还会不会见面。就是没想过他的小陆哥已经和他亲爱的姐姐已经暗度陈仓了好几年。   更无法想到他的小陆哥已经变了,快要变成陆姐夫了。   米宝如今对这两人的观察力已经死心,大娃小妹每次关心小陆哥,担心他的近况时,米宝都会对他们投以“关爱智障”的眼神。   他现在就特别期待那个场景。   啥场景呢?   大娃和小妹撞破姐姐与小陆哥两人特殊关系的场景。   米宝一直以为宋禾很淡定,其实宋禾很心虚的。   她这会儿看着桌上雕刻得越来越好的木雕,心中更加心虚了。   陆清淮木雕技术进步得忒快。   他要是再雕得好一些,大娃和小妹恐怕就能看出来这玩意儿不是宋禾雕的了,因为他们晓得姐姐没有这个耐性去学木雕。   能雕成现在这模样都已经让他们惊叹不已了!   而这次陆清淮寄来的东西,除了木雕外,还有一个小日历。   小日历也比较危险,上头字迹明显不是宋禾的。   不过宋禾都光明正大把小日历摆放在桌子上两三天了,大娃小妹依旧没发现。   陆清淮为啥会想到给宋禾做一个日历呢?   因为陆清淮晓得宋禾身上有些拖延症,怕她一天拖一天的,半点规划都没有,于是就制作了一个日历出来。   这个日历可不简单,宋禾瞅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已过凌晨十二点,于是就把小日历往后翻一页。   只见这张日历上的左上角写着大大的“五月十八号”,在日期下方还写着“星期日”。   其他空余地方,则是缕析条分地把这天宋禾要复习的内容写下来。   陆清淮在这两年的通信里,也摸清楚了宋禾平日的作息。   他晓得每个星期日都是宋禾的休息日,所以在这一日,布置的任务会格外多一些。   一条条任务井然有序,头三条当日任务的字体更大更粗一些,这代表着宋禾无论如何都得挤出时间把这三条任务给做完。   而其他的字体则小一些,代表着时间若有剩,就一定得做完。   哪个任务做完了,就在后头打一个勾。   还别说,有了这个日历后,宋禾每日确实有规划了许多,再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拿着书本不知道该复习哪一块知识点。   本来她接受的教育就是父母老师拿着鞭子在后头追着赶着鞭策着的教育。来到这个年代没父母没老师,全靠自己自觉,宋禾想到重新达到当初高考的水平,还真有点困难。   房间台灯灯光暖黄,还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热量。   周遭寂静,唯有姐妹两人“唰唰”的写字声。还有时不时的翻页声。   终于,月上柿子树梢头时,宋禾合上本子,伸个懒腰揉揉眼睛,准备脱衣服睡觉。   “小妹,准备睡觉了。”   小妹“嗯嗯嗯”直点头,可屁股半点不见挪动的迹象。   如今夏天快到了,两人又开始分床睡。   所以宋禾也不多催她,自己爬上床没一会儿就陷入睡眠。   *   六月,平和县进入夏天。   巷子里的槐花渐渐没了踪影,可学校中的湖上却开满了荷花。   幼儿园旁边有一个湖,这湖与贯穿平和县的河水相通,是个活水湖。   所以每到六月份时,湖上便会长满荷花,一直到九月份荷花才会凋零。   宋禾眼馋这片湖许久,在做园区规划之前,就打算要把这片湖划入规划之中。   宁怀英在设计时也说这个湖不错,简直就是整座学院的点睛之笔。有了这片湖,学院仿佛就灵动起来。   幼师学院的竣工日期比宋禾预估得要慢一些。办公区的姑娘们每天都翘首以盼着,日日都要询问宋禾,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够搬进去。   一直到了六月中旬,里头的施工队才退了出来。经过一番打理,能够搬进去时,时间已到六月下旬。   在学院开门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温度也不算高。   久未出现的陈教授在这日现身幼儿园,着实给大家带来惊喜。因为陈教授来了,就代表着她们能够搬进去。   陈教授被唐局长搞怕了,原本这次的院长职位她是不接的。可一听平时处理事情的人是宋禾,她顿时连声答应。   宋禾能力强,有她在自己基本没有什么麻烦需要处理,陈教授就觉得与宋禾共事无比舒服。   如今的陈教授头发发白,岁数一年年的在增大。可宋禾看着,却觉得她比前几年还精神不少。   陈教授退休之后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闲了就来园里上上课。要是觉得劳累了,就在家中含饴弄孙。   今天是休息日,园中没有小孩儿,可是却有一群老师和实习幼师在。   陈教授穿得特别齐整正式,笑眯眯地来到幼儿园,带着众人一块进入那座令她们心驰神往的学校。   “哇塞!”   “竟然还是石板路!”   这可太让人震惊了,当时他们就看着工人把一块石板拉到学校去,原本还以为只是一小部分路垫了石板呢,没想到学校的主路上都垫了石板!   幼儿园和学校是两扇门,大门隔了几十米,可是两个校区只用一堵围墙隔开,并且围墙上还开了一个门。   进入学校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大榕树。榕树一直长在此地,施工时并没有把它挖开,而是在它周围砌了一圈砖头。把它给围了起来的同时,还提供了一圈的座椅。   榕树两方各有几间屋子,左手边是门卫房,右手边是那个长满荷花的湖。   绕过榕树再往上走,经过几阶阶梯,就进入一个操场。   当初在建造时宋禾还以为操场会很大,可这会儿看着操场真不算大,只跟她高中时的小操场面积差不多。   操场的正前方就是一排的教室,教室倒是很宽阔,瞧着是用来上公开课的。   还有好几间小教室在大教室的后头,这两排教室之间还有一个小空地。连接两排教室的是一条带顶的,能够遮风挡雨的走廊。   图书室、资料室以及宿舍都在教室右方。   而教室的左方是一片运动场地,面积看着还比操场更大些。其中有两个羽毛球场,两个篮球架,还有好几台乒乓球桌。   陈教授走在前头直点头,时不时还指着路旁的桂花树与玉兰花对宋禾说种得好。   她对这座学校尤为满意,特别是那一片湖。湖上简直就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真实写照。   湖边还有四座小亭子,和好几条长木椅。   最关键的是湖边绕了一圈栏杆,能有效防止人摔入湖中去。   大部分人最关心的宿舍也建在湖边。   宿舍是六间平房连成一排,总共有四排,每排之间有间隔。   她们学校招的全部都是女生,而且都是本地的女生。   如今不少人家住的是工作单位分配的房子,这些房子有个共同点,就是房间都不太充裕。   在一个家庭中,基本上是所有孩子住一间房。条件好的,可能儿子们住一间,女儿们住一间。   若孩子岁数都小那也就罢了,若当孩子长大,家长们都能愁白了头发。   特别是儿子娶媳妇儿,压根就腾不出房间来让小夫妻住。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家长就会委屈家中的女孩。   要不就是让女孩住学校,如果女儿毕业出来工作了,那就催着她嫁人。甚至还有更绝的家长,逼着女儿下乡去。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女生宁愿住在学校宿舍中,以避免许多家庭的纷争,甚至还能躲了做家务这件事。   陈教授不但看到了这方面的好处,她还从中看到学院的下一步计划。   等周围没啥人时,陈教授突然开口问:“是准备再次扩大招生了吗?外地的学生也可以报名?”   宋禾点点头:“我前段时间调查过,专业幼师的缺口很大。我们学校第一批幼师还未毕业,许多幼儿园都来派人来联系过。”   她从前还为这批姑娘们的就业感到忧虑,没曾想在今年年初之时,陆陆续续就有幼儿园上门联系。   宋禾掰起手指头,慢慢和陈教授细数:“咱们平和县有三家幼儿园都来问过,每家都需要四五个幼师。源阳市的有四家,源阳市要的可就多了,几乎是对整个幼儿园来一次大换血!”   她说的时候有些夸张,啧啧两声让陈教授忍不住笑出来。   陈教授和她并肩在湖边小道慢慢走。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红光洒满整片湖面。目之所及,是水光潋滟、波光粼粼的场景。   两人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慢慢移动着,越拉越长,莫名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宋禾慢悠悠道:“往后有条件了得盖楼房,现在这条件还是太过简陋,特别是宿舍。不过我瞧着那些姑娘们还挺喜欢的,已经开始预定床位了。”   陈教授感慨地摇摇头:“宿舍够好了,一人一张床,还有书桌,连地板都是水泥的。”   也不知道宋禾从哪里搞到这么多水泥,她刚刚走到宿舍整个人都惊个不行,宿舍门口竟然还是水泥建的洗衣池。这种条件,别说那群姑娘们了,她瞧了都羡慕,自己当年读书时就没有这种条件的宿舍住。   傍晚微风轻吹,吹得人十分舒服。   宋禾骑着自行车慢慢回家,刚好和三个考完试的小孩碰上。   大娃几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嘴里还在争论着试卷题目。   这几天是大娃他们的毕业考,宋禾晓得几个小孩是什么水平,所以也不怎么担心。   她还记得自己中高考时老爸老妈那叫一个激动,两人都请假一周来陪考,那段时间宋禾着实体验了一把国宝的生活。   她基本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餐每顿的菜都是宋禾爱吃的。即使她翘着脚吃饭,或者把饭菜端到茶几吃,爸妈也都不说她,甚至还会帮忙切个饭后水果。   不过这种生活在考完试的那一天就会戛然而止,老爸老妈好几天积攒的不满也会在之后几天陆续爆发,让宋禾恨不得躲到酒店里住几天。   大娃三人和宋禾不期而遇,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三人齐齐迈着大步向她跑了过来。   “姐姐!”   “姐姐姐姐!”   宋禾嘻嘻笑,冲他们招手。   然而她脚下却没停,蹬着自行车就往槐花巷子而去。   大娃跑得最快,甩下后头弟妹,一个箭步坐到宋禾后座上,把宋禾自行车搞得都摇晃几下。   这孩子贱得慌,跳就跳上来了,还歪着头对后头跟着跑的小妹和米宝做鬼脸。   这嘚瑟的动作把小妹米宝气得直跳脚,他们揉了揉手上的废纸,朝着大娃扔去。   第一次扔不着,就捡起来扔第二次,一直扔到家中时,都没扔到大娃身上。   宋禾也是对几个小孩服了,都高中毕业的人,还这么幼稚。   明明在外人面前都很正经的几人,凑一堆时就闹腾得很。   都跟三岁小孩似的,还没他们四岁时懂事安静呢。   宋禾心中吐槽,可脸上却不自觉带了笑。 第116章 小妹出门   小妹在成绩下来那天, 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兴隆县。   在几天前她的孟笔友写信给她,说是他们一行人已经到达兴隆县。如今诚挚邀请宋苗到兴隆县去交流学习,这会儿小妹是迫不及待想赶到兴隆县去。   此刻天上太阳热烈, 炽热的阳光仿佛能够将土地上一切水分烤干一般。   院子中的花朵被太阳晒得蔫巴巴的, 瞧着便不太精神。树叶倒是坚挺, 在太阳底下绿得发亮!   “姐姐,我不要带裙子去, 万一要爬上爬下的不方便!”   “姐姐, 你把帽子给我。不对啊, 不是布帽子,布帽子戴了不透气, 还得是草帽, 草帽好戴还可以扇风。”   “姐姐姐姐,我想带一些猪肉脯去, 你帮我装一下。”   小妹兴奋极了,在院子里收拾她的自制望远镜,那嘴巴还一刻不停地使唤着房间中的宋禾。   宋禾:“……”   她看在这熊孩子马上要走的份上就忍一忍, 否则真想给她后脑勺儿一巴掌, 让她把嘴巴闭紧喽!   啥胆子啊, 还敢使唤起姐姐来了?   小妹半点没觉察到危险,还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前一秒宋禾跟她说柜子里没有猪肉脯了,下一秒她就拜托大娃去帮她烤一盘猪肉脯, 好让她明儿早上装走。   这一刻宋禾跟她说她裤子破了个洞,下一刻又对米宝挥挥手,想让米宝帮她把裤子缝一下。   一家四口, 米宝针线活做得最好!   大娃和米宝两人恨不得刀了小妹, 可看在她要离家一段时间, 等九月份又要去上学的份上,还是耐着性子帮她做这些事儿。   就作吧。   宋禾三人心想道。   等她开学了,没人让她作了,看她咋办!   三人因为小妹要去兴隆县的事儿都在院里忙活起来,忙了一大早上,帮小妹把所有行李给整理好。   大娃磨叨不休:“下回小妹要开学,可得自己整行李,休想我们再帮你整。”   小妹嗯嗯嗯直点头。   大娃继续念叨:“这次你跟着小杜叔叔一块儿去兴隆县,你一定要紧紧跟着小杜叔叔,路上可别走神。”   小妹蹲在地上拾掇她的行李袋,还是直点头。   米宝适时补充:“宝珠姐你记得吧,她当初就是放松警惕,帮两个老人提行李下火车,结果被拐走了。小妹你一定得长个心眼,有人需要帮忙也不会找你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帮忙,到时候可别看到人家可怜就放松警惕。”   小妹“嗨呀”一声,抬头无奈看着两人:“我不蠢,这我当然知道。”   自从上了初中后,小妹就发现他们三人与其他同学有些不同。   准确上来说,是从姐姐教过的幼儿园中出来的小孩,与其他小孩儿有点不同。   不同的点就体现在对人身安全的重视上。   比如说,从姐姐幼儿园中出来的同学,他们知道这世界上许多种常见“拐法”。有时他们将这些拐人的方法讲出来,还会引起其他人的惊呼与质疑。   再比如说,还有出行流程。   只要是从姐姐幼儿园出来的同学,他们都晓得若是要是去火车站坐火车,得经过哪几个步骤。   他们知道要先准备好足够的钱和粮票,接着去找队长写介绍信,然后到哪个地方买票,火车票怎么看,到火车上怎么找座位,遇到问题了去哪里找乘警等等。   更别提还有火灾逃生、地震逃生、和父母家人走散后如何应对的种种知识,他们这些人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小妹其他地方会缺心眼,但是在这种有关人身安全的大事上,她可警惕得很。   经过姐姐多年的叮嘱与熏陶,小妹把这些关键事项都刻在骨子里,压根就不需要大娃米宝两人的再三嘱咐。   宋禾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弟姐妹三人,发现他们三个之间还挺有意思的。   首先是大娃。   别看平日大娃与小妹不太对付,但在这种时候,他对小妹的担忧丝毫不亚于宋禾。   这两人是从荷花娘怀他们的那刻,就没分开过。十多年来总待一处,感情远比一般的亲兄妹来得更加亲近。   宋禾在荷花的记忆中看到荷花奶奶曾说过两人这性格就是针尖对麦芒,放在一起指定要吵吵闹闹,可要是把两人分开,又哭着要找对方。   小时候大娃欺负小妹时,荷花奶奶就曾开过一个玩笑,说是隔壁村的人想要个女儿,所以要把小妹送给人家当女儿去。   当时小妹确实不在家,她跟着荷花妈去了隔壁村看外婆去了。   大娃原本还不信奶奶说的话,可沿路打听,知道他娘确实抱着小妹去隔壁村后顿时急了。   他顿时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抱着荷花的腿不撒手,哭着喊着别把小妹送人,以后自己的蒸蛋都会留给小妹吃。   甚至还拉着扯着让宋禾带他去隔壁村找小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要把小妹带回来。   从那之后,他一听到村里有人开玩笑说要把小妹抱到自己家养就着急,气上头了大娃还会地上捡起土块,往人家墙上扔,可把荷花爸妈气个半死。   两兄妹就这么吵吵闹闹过了十多年,中间经历那么多事情,他们几人又是相依为命,其中感情深厚无比。   如今小妹要离开了,宋禾觉得大娃晚上睡觉时恐怕得躲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   米宝对人的感情就比较外露。   若是大娃会偷偷在被窝里掉眼泪,米宝就会在人前掉眼泪。   到了傍晚吃饭时,米宝看着后知后觉,终于开始舍不得家里的小妹,差点哭了出来。   米宝忍着热泪,千叮万嘱:“小妹你可别玩得忘了家,得早点回来听到没。要是出事儿了,一定要打电话给纪爷爷,纪爷爷会通知我们的。”   小妹点点头,一颗颗眼泪掉在饭碗中。   大娃今晚做了不少菜,平时宋禾总催他都不肯做的酸辣猪脚,今天竟然做了。   还有小妹最爱吃的烤葱饼,他做了好几笼出来,都用袋子装好了,明儿让小妹带去。   只是今天一家人都吃不下饭,宋禾勉强吃了半碗饭后,就回到房间里,把放在空间中的钱票取出来。   以及,她自个儿做的辣椒水。   晚上,圆如玉盘的明月高悬天中,繁星点点如棋子一般散布在广袤无垠的天空之上。   房间的窗户开着,时有微风从窗户中吹入房间里,吹散夏日的热意,给人带来了一丝丝凉爽。   小妹将行李全部放在房间门口的廊下,整个人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进入房间中。   宋禾白天没说什么话,想对小妹说的许多话也被大娃和米宝给说完了。   可她还有一些想交代的。   “小妹,坐,坐到这边来。”宋禾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小妹乖乖坐下,就看到姐姐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个小瓶子。   宋禾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开门见山道:“这是辣椒水,你平常时候把它放在口袋中,要是遇到坏人了,就拿出来对着他的脸蛋喷,最好对着他的眼睛喷。”   小妹表情明显一愣,万万没想到姐姐直接给了她这么一样东西。   宋禾又从兜里掏出一沓钱票出来,将它放在桌子上。   她认真道:“我知道你身上有钱,不过出门在外,钱票是越足越好。”   宋禾对于三个小孩,在经济上都比较宽容。   除了大娃外,她从没有插手小妹和米宝钱包。   小妹和米宝两个人其实也有钱,每次大娃因为犯错误钱被宋禾征收之后,都是他们支援大娃的。   这两人的钱从何而来?   来源一是每年的压岁钱   宋禾实在没想到,每年给他俩的压岁钱,他们都能存着。直到如今,她估摸着他们两人手上得有几十块钱了。   来源二是卖废品和卖蝉蛹蝎子   卖废品来的钱不多,那一分两分钱的攒了好几年,到现在都不够买一小块肉的。   卖蝉蛹和蝎子才是他们的大头收入。   他们走的是正道,每年暑假或者休息天回乡下时,都会带上手电筒,一到晚上便满树林地找蝉蛹和蝎子。   找来的蝉蛹和蝎子被他们卖到收购站去,有时能挣几毛钱,有时能挣好几块钱!   所谓积少成多,他们的钱就这么慢慢攒了下来。   即使时不时支援大娃,可他们两个自己却不爱花钱,物欲极低,所以钱包依旧鼓得不行。   小妹也掏了一下口袋,从口袋中抓出来钱来:“姐姐我有钱,你给我点票就成。”   宋禾啧一声:“穷家富路听说过没,要是真发生什么事儿,你这些钱能顶什么用?而且兴隆是个好地方,那里离首都近,供销社的东西肯定比咱们这里的更多更全。你也快去上大学了,看到什么想买的,又有什么合适的,都可以买下来。”   说着,她就把桌子上的钱票塞到小妹手中:“快放好,一部分放箱子里,还有一部分放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平常没事儿不要总盯着箱子看,或者一直摸着衣服。表情放平常一点,要不很容易被人猜到你的钱放在了哪儿?”   小妹点点头:“我待会儿就放好,上车后保证不看。”   宋禾这才满意。   越是临近出发的时间,小妹就越是不舍得离开。   这会儿她嘴唇紧紧咬着,看着宋禾满脸都是依依不舍。   宋禾摸摸她头:“别想那么多,就当成一次旅行。十多岁的人了,也得多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她记得自己高中毕业时,也来了一场毕业旅行。   跟着五六个好朋友,规划了整整一个星期,最终去了西藏。   当时几个家长们都快吓死了!   宋禾他们几个当时有着浓浓的中二病,非要坐一趟进藏铁路,非要去一趟西藏。   他们也知道家长们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就欺骗家长们,说他们是去首都玩。   等上了西藏火车后,他们几个才告知了家长们真相。   而告知这个真相的后果,就是他们这群人刚下火车,便被守在火车站的民警给劝返回去。   不回去不行,几个民警叔叔对你进行全方位的唠叨,守在站台看着几人上车。   直到车门关闭,火车开动后,他们才离去。   开玩笑,这一个个可都没成年。   就这么几个没多少社会经验的孩子,还是几个长期生活在平原地区的孩子,哪能让他们到高海拔的西藏去。   于是宋禾几人怀着郁闷的心情回家了,最终被家长们严厉批评了一顿后,又背上行李去了云南玩一顿。   而他们几人在云南玩得挺好的,那几天过得极为愉快。   其实家长不放手,就永远不知道小孩可以独立到什么程度。   *   第二日早上,站在柿子树上的小鸟发出悦耳的叽叽喳喳声。   宋禾今天早早起来,从窗户往外看时,发现天空还未彻底大亮。   夏季清晨的气温十分凉爽,特别是太阳没有出来前的这段时间,空气中仿佛都带着一股清凉。   那是空调模仿不出的感觉,空气是清新的,呼吸一口好似都能将人身体中的污垢给清理了一般。   宋禾起来的时候,对面房间还没有动静。   她先是把炉子里的火给点燃了,然后把白米粥给熬了下去。   今天的白米粥里头宋禾就不打算掺红薯,干脆放了点小米。   除了粥外,宋禾又从空间里拿了一块肉出来,调个肉馅用于烙饼吃。   这个肉是她往常买的,若碰上有好肉,她一次性就会买不少,然后将肉放到空间中慢慢吃。   因为空间的保鲜功能,使得三个小孩儿一直以为宋禾拿出的肉都是每天现买的。   他们都觉得姐姐就是个买菜天才,只要她准备出门买菜,就总能买到想要的菜。   宋禾这会儿做了好几块肉沫烙饼,又做了一碗的韭菜盒子。   等她快做好时,大娃米宝房里终于传来动静。   宋禾就猜到昨晚大娃和米宝到了很晚才睡着,这会儿两人的眼球中,说不准还带着点红血丝呢。   “去把小妹叫起来,待会儿你们小杜叔叔就得来了!”   宋禾冲着窗户外头喊,最先从卧室里跑出来的好像是米宝。   米宝应了一声:“哎!”   小杜叔叔就是纪怀仁身边的勤务兵,有他带着小妹去兴隆县,宋禾可是十分放心。   小妹今天没有赖床,很快就醒了。   离别的愁绪都在昨晚发泄了出来,今天更多的是焦急。   焦急自己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带全?焦急自己能不能赶上火车?   太阳还未升起,外头巷子里时不时传来大爷大娘的喊话声。   紧接着就是“叮铃叮铃”的自行车声音。   在院子里刷牙洗脸的大娃听到熟悉的自行车声,拿着保温瓶飞快跑出去,然后拎着大半桶的牛奶又跑了进来。   “卖牛奶呦——”   “牛奶牛奶——”   卖牛奶大叔的声音在槐花巷子里回响,然后渐渐趋于平静。   饭桌上的粥早已盛好,正在慢慢散着热气。饭碗上的白气袅袅,没一会儿便散入空气中。   金灿灿的烙饼和韭菜盒子也已经上桌,油煎碳水对人的诱惑是很大的。他们几个人昨天晚上都没吃饱,半夜饿得肚子抽疼,这会儿可以说是食欲大开。   离别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昨晚上他们还要生要死的呢,一腔离别愁绪无法抒发,只能憋成一颗颗泪珠子,不断往下落。   可今儿一早,大家伙倒是不约而同地收起那份愁绪。   宋禾几个想的是不能让小妹有负担,得让她开开心心地离开。   小妹想的是不想让姐姐们担心,她若一哭,他们也得跟着哭。   “呼噜呼噜~”   “咔嚓咔嚓~”   饭桌上,一时之间只剩下埋头狂吃的声音。   六点半一到,小杜叔叔准时出现在宋禾家门口。   小妹的行李全被绑在了他的自行车上,而小妹则坐在宋禾的自行车上,一行人就这么朝着火车站而去。 第117章 再次出差   “哐当哐当——”   火车慢慢启动, 速度渐渐增快,沿着铁轨往前开去。   站台上,宋禾冲着小妹不断挥手。直到火车驶离了她的视线, 看不见火车影时, 宋禾才将手放下。   她突然有点失落。   因为这是一个开始。   这代表着三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们不再需要宋禾,完全能够独立生活。   今天是小妹离开家里, 下一次就是大娃离开家里, 或者米宝离开家里。   小妹的离开, 就是一个开始。   火车站台风很大, 吹得宋禾的头发四处飘扬。她站了好一会儿,半天后, 拢拢头发, 转身往家里而去。   另一边, 是上了火车的小妹。   从平和县到兴隆县, 这其中的距离可不算太近。反正不像宋禾上次去源阳市一般,坐几个小时的火车就能够到达。   宋禾之前就打听过, 说是得坐一天一夜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买坐票而得买卧票了。   但卧票是那么好买的吗?   宋禾去了趟火车站没买着, 又去找了纪怀仁。   卧票这种票,如今得干部才能买得到。   纪怀仁果然很轻松的就搞到了两张卧票,他早就让人把票预留好了, 原本是想直接给宋禾的,没想到这孩子倒是自己先去车站问了一遍。   小妹跟着小杜上车后,两人来到卧铺车厢。小妹边走边看, 对火车上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   他们两人的卧铺在同一间, 除了两人外, 卧铺里还有两个人。   小妹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不太敢说话,只紧紧地跟在小杜叔的后头。   小杜将行李放好,指了指上铺:“小妹你到上铺去,我睡这儿。”   这会儿四个铺位,只剩下一个上铺和下铺,不过不是同一张床的上下铺。   但是这样也好,小杜反而更能看着斜上方的小妹。   除了他俩外,这间卧铺车厢里,剩下的两人也是一男一女。   小杜习惯性的先把人观察一圈,瞧着没啥异常后,才开始把行李中的东西取出来。   这年头能买得到卧铺票的,基本上都是有点关系的人。   就像车厢中的那男的,脸上表情有些严肃,衣服穿的板正,行李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铺旁边,坐在位置上脊背也是挺直的。   小杜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应该是同行。   另外一个女人,三四十来岁的样子,手上拿着书本。小杜和小妹进来的那一刻,这女人才抬起头看一次。接下来的时间,注意力一直在书本上。   那么这人,估计就是个知识分子。   小杜顿时放心了,小妹瞧见小杜叔闭眼休息,整个人也松了一口气。   小妹有些无聊,刚离开家里,脑袋中想的就是姐姐他们三人。她趴在车窗前,瞧着外头的山势湖泊,估算一下时间,脑袋里猜想着这会儿火车行驶到什么地方了。   可外头风景也会看腻,小妹正想从包里把自己本子拿出来时,忽然被下铺那位女人手上的书本吸引了视线。   平和县。   在小妹离开后,宋禾刚开始有些神思不属。可幼儿园和学校的事情很多,这几天又正值搬校区之时,她没空沉浸在担忧小妹的情绪之中。   幼儿园中,梁慧急急忙忙跑进办公室。   她手上拿着个本子,气还没喘匀:“小禾姐,有些人看着还有空宿舍,想自己单独住一个宿舍。”   宋禾赶紧摇头:“这可不行,必须得每个宿舍住满了才能开下一个宿舍。”   她们学校的宿舍有点意思,每座房屋里分三个部分,像极了宋禾当年在河西公社住的宿舍。   进了门就是一个小客厅,很小很小,只能摆放下一张长桌子和两条长板凳。   然后小客厅两边都是房间,每个房间里有六张床,总共就是十二个床位。   房间的面积并不算小,即使放了六张上下铺,宿舍瞧着也很宽敞,光线更是足够亮堂。   每个宿舍还能摆放下一张长书桌,更有一个木头柜子放杂物,所以家长和学生都十分满意。   因为这样的设计,使得学校床位极为宽松,许多学生就想着能不能五六个人住一间宿舍?   但由奢入简难,宋禾现在就在安排着招生,今年九月份时将又有一批学生进入校园,到时候的宿舍床位可不是像如今这般宽松了。   为了不给几个月后添麻烦,她还是在此刻制止这种行为吧。   梁慧有些为难,那些姑娘太会磨人了。   她们愣是缠着你,说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等有人了她们再搬出来。   这种话,她听着也挺有道理的,梁慧差点就答应了下来。   反正宿舍空着也就空着,住进去还能沾点人气呢。   宋禾无奈:“请佛容易送佛难,等人家住惯了,到时候不愿意搬出来咋办?”   她手上转着铅笔,思考片刻:“你就去跟她们说一间宿舍就是24块钱,12个人住一个人就两块钱。如果她们非要六个人一起住,那就只能多加钱。”   梁慧一愣:“这样成吗?”   宋禾啧一声:“怎么不成,要不你现在再去问一下那些姑娘们愿不愿意?”   杨慧半信半疑地去了,把宋禾的话复述一遍,这些姑娘里有的人愿意,有的人不愿意。   可不愿意走了后,那些愿意的人,花的钱可得更多了!   于是就又有人不愿意,钱就又多上些许。   最后,这些人还是老老实实地住十二人间大宿舍去。   宋禾听后摇了摇头,梁慧还是镇不住这群姑娘们。   她平时很热情,看似和谁都能玩得来,和谁的关系都好。可正是因为这样,对待一些原则问题时就不太硬气。   不过除了这个毛病外,梁慧真的是个特别顺手的下属!   宋禾终于体会到了唐局长使唤她做事时是种什么感觉了。   你只要把领导布置下来的大部分事情解决的圆圆满满,那这个领导下次有事儿,就会继续找你做。   唐局长对待宋禾是这样,宋禾对待梁慧也是这样。   突然间,一直身处“庐山”的宋禾透过自己对待梁慧的方式,竟然看透了这个道理!   *   幼儿园中小孩嘻嘻闹闹,各种吵闹声在夏日中让人心中有些烦躁。   所幸今天,所有老师的办公室也要转移到校区那边去了。离幼儿园远些,声音也就小些。   宋禾刚将所有东西整理完,陈教授突然走了进来。   “您今儿咋来了?”宋禾快速将书本放好,转头好奇问。   陈教授长长叹口气:“还不是唐局长吗,当初他说得好听,说是当这院长,肯定没啥东西要烦我。如今才多久,就又说上头有文件下来,说要去哪儿个地方,开个啥会!”   她说着眉毛就皱了起来,慢慢坐在椅子上。   宋禾:“……”   好了,她知道陈教授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不出宋禾所料,陈教授接下来就道:“我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一副老骨头,哪能经得起你们唐局长这么折腾?”   陈教授还揉了揉膝盖,看着宋禾顺口似的道:“所以我就问唐局长,问他能不能让你跟着我去一趟,你们唐局长也同意了。”   宋禾:“……我最近忙。”   陈教授笑了笑:“搬校区的事儿忙得也差不多了,招生的事儿可以过几天再说。”   宋禾:“您不知道,我是家里忙。”   今年夏天比往年热不少,只要站在太阳底下一小会儿,身上的汗就会流个不停。   宋禾每天坐在办公室中,极少有出门。可就是这样,她整个人都黑了几分。   哪知陈教授满是了然道:“哎,你弟妹毕业考试都考完了,还有啥好忙的。”   陈教授家就住在铁道中学旁边,大娃几人上学之时还要经过她家门口。   很早之前她就晓得那三孩子是宋禾弟妹,关键是这姐弟几人相貌实在像,都跟一个娘胎里生出来似的,哪能看不出来。   陈教授又说了一句:“而且小禾你也别着急拒绝,晓得这次是去哪儿吗?”   宋禾心中一动,好奇问:“去哪儿?”   陈教授嘴巴说出两个字:“海市。”   宋禾:“!!!”   她迫不及待地点头:“我去,我去!”   这可是大城市啊,大都市!   宋禾来到这个年代后,想去那儿好久了,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找到借口。   如今的海市,恐怕就是整个国家最为现代化的城市。   宋禾上辈子在海市上了四年学,如今急不可耐地想回去看看!   “不过,”宋禾又疑惑问,“咱们这次怎么会去海市呢?”   陈教授感慨:“海市市立师范学院也办了幼师班,说是有个研讨会。”   她原先也不打算去的,准备让宋禾代替她走一趟。可一听是去海市的市立师范学院,陈教授就忍不住心动。   这个会想来也不是那种开会半小时,领导发言一小时的会议。   既然说邀请了许多幼师工作者,那必定就是以交流为主,陈教授还是想去看看的。   *   傍晚,热意还充斥在空气中。   宋禾骑着自行车回家,顺路去邮局将做好的练习册寄给陆清淮。   自行车启动,热浪扑面而来,没一会儿身上便满是汗水。   回家后,宋禾把要去海市的事儿跟大娃米宝两人说了。   如今两兄弟长得人高马大,都是一米八的大男孩了,宋禾也不至于不放心他们。   只是刚说完,这两人脸上便满是哀怨。   大娃还学小孩儿似的哼唧几下:“姐姐,我也想去。”   海市啊,满地是金子的地方!   米宝快速点头,他听河西公社的傅爷爷说起过热闹繁华的海市,心中就十分好奇。   哎?   宋禾倒是有一瞬的心动。   陈教授那么大的年纪,而她又是个瘦胳膊瘦腿的,两人上路岂不是很危险?   只怕唐局长也不放心让她们两人独自上路,大概率是会让哪个干事跟他们一块儿去。   既然这样,那宋禾就干脆把大娃米宝带上。他俩这大身板,可比唐局长办公室里那些干事壮实多了。   不过宋禾也不晓得唐局长会不会同意,所以这会儿装作无奈的样子,挥挥手:“都想啥呢,做饭去。”   大娃和米宝一看宋禾的模样就知道这件事有戏,两人眼睛顿时都亮了几分。   “我们卫生搞迟了,饭还没来得及做。”大娃这会儿生怕姐姐这会儿生气,不让他们一同跟去。   于是赶紧跑到厨房中,将灶炉的火点起来后,又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匆匆拿了一盒饼干摆在宋禾面前。   他嘻嘻笑:“您老慢慢吃,饭待会儿就好!”   宋禾表情龟裂:“熊孩子!”   今晚大家都饿了,大娃干脆就煮了一锅烫饭。   这个饭是中午的剩饭,他又摘了一些青菜,打了两个蛋,切上一些肉。   紧接着将米汤倒入锅内,烧开后下入剩饭。等锅中再次沸腾时,就将腌制片刻的瘦肉,以及青菜梗放入锅中。   快要起锅时,下打散的鸡蛋液以及青菜叶,搅和搅和后便可以吃了。   宋禾以前真接受不了这饭菜都一锅煮的做法,可当自己做菜时,发现这样做能省好些事儿,所以渐渐倒也对此适应。   大娃完美地学习了宋禾的这个缺点,在没啥兴趣做菜时,他能一锅煮的菜,绝对不会分两锅。   姐弟三人在这大热天吃着热乎乎的烫饭,吃得那叫一个大汗淋漓。   第二日,宋禾先跑去跟陈教授说了这件事儿,陈教授欣然同意。   紧接着她又跑去和唐局长提了这事儿。   唐局长对于宋禾明明管着幼儿园以及校区的大部分事情,却得不到正式的职位,对她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媳妇老说他隐隐有了黑心资本家的样子,这话唐局长是不认的。   但是对于自己时常使唤的宋禾,唐局长想到媳妇的话时还是有些心虚。   唐局长听了宋禾的话后,思考片刻:“你两个弟弟是,是……高中毕业了?”   宋禾点点头,抬手比划了一下:“我弟弟高得很,身子板壮实,能打架。”   她比划的高度,可比唐局长还高出一个头!   唐局长脸色一肃:“乱说什么,出门在外要与人和善,什么打架不打架的!”   宋禾嗯嗯嗯直点头:“我晓得了,您担心。他们身子板壮实,能提行李!”   唐局长面色缓和,这话说的才对。   刚巧最近局里忙得很,确实腾不出人来跟她们一块儿去海市。   他原本是让小江跟去的,如今宋禾有合适的两个弟弟,那让她弟弟跟着去也行。   只是有一点,唐局长事先说明:“出差补贴……”   宋禾立刻心领神会:“我晓得的,按照临时工的价格算。”   唐局长满意了。   宋禾也满意了。   大娃和米宝更是满意了。 第118章 计算机   火车上, 小妹保持着以五分钟向下望一次的行为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   只是她的动作不大,斜下方的小杜叔叔没有发现,下铺的女人也没有发现, 倒是她对面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   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小妹的注意力?   初上火车时一切都很新鲜, 但当那股兴奋劲儿没了后,小妹就开始无聊。   刚想把书包里的本子掏出来,她就不经意瞥到“集成电路数字机”这几个字。   集成电路数字机?   小妹一愣, 这看着好眼熟啊。   下一秒她瞬间反应过来, 几个月前在听收音机时, 她就听到里边介绍过这个集成电路数字机。   她当时对这玩意儿很好奇, 顺口问了纪思华。本以为他是从大城市来的,还去过首都海市, 应该是晓得这个集成电路数字机的, 哪知道他也不是很了解。   如今国内确实有不少人都知道计算机, 可要说见过计算机的, 真没有几个人。   等她回河西公社时,又找俞爷爷了解了这个东西。   俞许当时表情无比复杂, 戴上眼镜,思索半天, 很是认真地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各种名词。   “何为计算?人类从原先的结绳记事,到后来发明出算筹, 又到渐渐发明出了算盘以及机械计算机……”   “种种工具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计算。”   小妹听得很认真,也很入迷。   俞许突然问道:“那么人类为什么发明工具?”   小妹对他这个问题有些不解, 不过依然乖乖回答:“为了省力, 为了进步, 为了解放双手。”   俞许有些欣慰,在机械计算机的下面一行,写下“电子数字积分计算机”这几个字。   “电子,数字……”   俞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喃喃道。   许久过后,他长长叹息一声:“如今科技高速发展,这个就是新出现的一种工具,它每秒能进行五千次的加法运算,在它的面前,压根没有什么速算天才,也不需要速算天才!”   俞许说得有些激动,紧紧瞧着小妹:“在它刚问世时,我就晓得了它,未来必定是它的天下。到时候不管是军事,或者是学术研究,甚至是咱们的日常生活上,都能用得上它。”   小妹懵懵懂懂,似乎瞥见俞爷爷的心中所想,可又有扇磨砂窗使得她无法看明白。   她不禁问:“这,这听着,好像只是计算?”   俞许笑了:“这如今确实只是计算,可单单是计算就十分了不得了。”   说着,他脸色有些惆怅:“你知道咱们在国外都已经用上计算机时还在用什么吗,就是用算盘!”   一个是解放双手,准确率更高的计算机。   一个是需要大量人工,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算盘。   这其中的差距,也不知何时能够赶上。   小妹没太听懂,她终究没看过外面,没像俞许一般了解过国外的世界。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就是井底之蛙。   她无法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国家和其他国家在科技这方面差距有多大,所以就无法理解俞许话中浓浓的不甘。   俞许看着小妹正色道:“速度,以后追求的就是速度。谁的速度更快,谁就能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又将“电子管数字机”几个字写了下来,分别给小妹介绍了真空电子管,阴极射线示波管静电存储器,介绍了磁鼓磁芯磁带,甚至介绍了汇编语言与机器语言。   小妹透过一个个名词,了解到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东西。   顿时之间,她对计算机的好奇心丝毫不亚于天文望远镜。   计算机里面可以运载着各种数据,恐怕以后天文望远镜也得用到计算机。   只是如今国内对计算机的了解不多,小妹原本以为她只能从俞爷爷这儿得知它的知识,哪知姐姐对这玩意儿竟然也了解。   姐姐咋说来着?   小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姐姐提起过的两个词:程序化,数字化。   程序……数字。   小妹觉得这两个词特别关键。   有这么一台机器,它能储存各种数据,能按照既定程序做出任何指令的机器,那……是个什么样的呢?   她真的很想见识见识。   想到这儿,小妹又忍不住看了眼下铺女人手上的那本书。   她的视力很好,除了能看到书上的图画外,还能看得到黑体大字。   大规模集成电路计算机……   小妹飞快瞄了一眼,心中大大震撼。   这个书上的字像是手写的,里头的内容百分之八十都是小妹所不懂的内容。   她记得俞爷爷当时说的还是“集成电路数字机”,如今这个本子上写的却是“大规模集成电路计算机”。   这是否代表着,计算机再次经历了更新换代?   那么大规模集成电路计算机又是什么意思,与集成电路数字机又有何区别?   小妹心里痒痒,很想问问她,可又怕自己的问题会冒昧到人家。   她只好忍着,忍到对面床铺的男人和小杜叔叔都离开车厢去上厕所后,小妹才忍不住叫了下铺的女人。   “你好,姐姐你好。”   她探出个头,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程文秀吓一大跳。   程文秀不禁合上书本抬头看:“你好,有事吗?”   小妹指了指她的书本,两眼之中满是好奇:“请问,你看的书是关于计算机的吗?”   程文秀一惊,如今人们都很谨慎。她不明白自个儿都已经在本子外套上红壳子了,这姑娘还会注意到她本子上。   小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实在是好奇,看了几眼,不是,是看了好多眼。”   她挠挠头,赧然道歉。   程文秀看着她时,眼神中还是有些警惕,点点头:“没关系。”   小妹顿时绽放个笑出来,自我介绍道:“我叫宋苗,是从平和县到兴隆县去的。因为我听说过计算机,对它也很感兴趣,所以冒昧问了你一句。”   程文秀瞧着这个姑娘岁数看着不大,估摸这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没来由地降低些许警惕性,再次点点头。   不过她还是谨慎道:“我叫程文秀,去首都的。”   小妹眼睛立刻就亮了:“你是首都人吗?”   程文秀把书塞到包中,嗯了两声。   小妹看到她的东西有些失望,小声念叨:“你别怕,我是真想跟你交流一下计算机。”   程文秀对她的话有些不以为意。   她父母都在部队做事儿,叔叔又在革委会,她真不怕有人举报她。   况且这个书也不算什么,全都是由她手抄的,就是套了一个红壳子,这倒是有可能让人借题发挥。   想到这儿,程文秀偷偷把红壳子去了。   至于讨论讨论,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不信一个瞧着才读高中的学生,能和她讨论这些。   程文秀老半天没说话,小妹以为她这是没拒绝自己,于是笑笑道:“我刚刚看你那里写着半导体,如今用的是硅集成电路了吗?”   小妹这话说完,程文秀才不禁给她个正眼:“你知道半导体?”   小妹尴尬摇摇头:“就一点点,就知道一点点。”   她只听俞爷爷说过锗集成电路,后来从姐姐那儿知道了硅的。   程文秀托托脸上的眼镜,对她有了些许兴趣。   长途旅程确实很无聊,程文秀招招手,小妹立刻从上铺爬到下铺来。   等到两个男人回来之时,她们两人已经交谈的十分融洽,似乎还在争辩着什么。   小杜忍不住看了小妹一眼,发现小妹理都没理他,顿时就奇了。   这咋回事儿啊,半小时不到怎么车厢内气氛就不一样了?   小妹特别开心,和程文秀交谈了得有三四个小时!   她觉得程文秀懂的真多,对于计算机比俞爷爷了解的还更加深。   程文秀对这个叫宋苗的姑娘也很是惊奇,她发现她说的东西明明特别难理解,可这姑娘一点就透,丝毫不需要费劲口舌去解释什么。   而且她还特别有想法,许多方面都是她没想到的。   程文秀当即决定和宋苗互换联系方式。   她翻开本子,在本子上写了自己的家庭住址与母亲办公室的电话。   小妹接过后,也写了自己的地址。   顺便,小妹才达成了自己的最终目的,那就是把她的那本本子上的内容誉抄一遍。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妹除了睡觉就是在抄书,每天的休息时间就只有吃饭的那十多分钟。   小杜瞧了真是受不了:“小妹你可悠着点身体吧,我怕回去后被你姐给活撕了。”   小妹头都没抬,奋笔疾书,写个不停:“您放心吧,只要你不多说,那我姐姐肯定不晓得。”   说到这儿,小妹难得忙里偷闲的想了一下家里的姐姐哥哥与弟弟。   被小妹抽空思念的宋禾三人,这会儿正收拾行李,准备去海市呢!   原本说是三天后去的,可没想到陈教授刚好有个友人在海市,她得提前去访下友。   所以昨天早上小妹刚走,今天他们也得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得出发了。   大娃和米宝很是激动,上厕所时都是跳着走的,宋禾都怀疑他俩今晚会兴奋得失眠。   “姐姐,你带了几套衣服?”大娃兴致勃勃问。   米宝也期待:“咱们能在海市待一个星期吗?”   宋禾一人脑袋拍一下:“想啥呢,能给你待个四五天就不错了,还想待一周。”   “没事没事,四五天也成!”   这两人都是这么想的,到时候姐姐和陈教授去开会,他俩是不是就可以满海市地转了?   *   第二天一大早,树上鸟儿叽喳叫个不停。   宋禾还没醒来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估计是大娃和米宝起来了,宋禾翻个身又睡了一会儿。大约半个小时后,闻到一股香浓的白粥味,她就从睡梦中转醒。   宋禾快速洗漱,呼呼喝了碗白粥和吃了一个鸡蛋馒头,便收拾行李到火车站去。   他们到达火车站时,陈教授还未到。   大约七八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带着陈教授和宋禾他们会和。   中年男人是陈教授的儿子,因为陈教授的关系,他与宋禾也算相熟。   他无奈道:“宋同志,麻烦你了。”   自己很想陪着母亲一起去,哪知母亲死活不让。   宋禾赶紧摆摆手,笑笑道:“没事儿,或许我们还有可能得麻烦陈教授照顾呢。”   陈教授的身体硬朗,说她年纪大,其实也没有多大,也就才六十几岁。   后世这个年纪的老人,有不少还到处去旅游的呢。   陈教授登山会登,满大街地抓孙子也会抓,身子是真看不出有什么不方便的。   陈教授儿子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等到这些人上了火车后,他才转身离开。   大娃和米宝力气大,他俩提着行李上火车,然后又把行李摆放好。   唐局长很给力,听说他是费了大力气才搞到两张卧铺票,两张硬座票。   卧铺票自然就是宋禾和陈教授的,硬座票则是两个男孩的。   不过她们这间卧铺车厢上,目前只有她和陈教授两个人,所以大娃与米宝在向乘务员报备过后,暂且就待在卧铺这边。   陈教授坐上火车就松了一口气,无奈笑笑:“我儿子就是喜欢管七管八,要是有他在,我保准能被唠叨得耳朵长茧子。”   宋禾嗐一下:“您儿子这是关心您呢!”   陈教授眼睛笑开了花,她今天起得早,没和宋禾说两句话,就困得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宋禾也躺在床铺上,拿着笔正在做着练习题。   她眉毛微皱,紧紧盯着纸上,像是遇到什么棘手难题一般。   大娃突然伸过头来:“姐姐你这是在干啥呢?”   宋禾下意识把题目一盖:“看啥看啥,不知道尊重别人的隐私呢?”   大娃却有些疑惑:“函数?姐姐你做这个干嘛?”   宋禾抿抿嘴,随口敷衍:“多做数学题目,可以有效防止大脑衰老。”   大娃呵呵:“这句话有什么科学依据吗?”   说着,他忍不住又一把抓过宋禾手上的本子,看了两眼,惊讶道:“还真是数学题目啊?”   瞬间睁大眼睛:“娘嘞,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吗?姐姐你竟然会开始做数学题目!”   宋禾一瞪,把本子抢了过来:“你说的这是啥话,你姐姐我不仅会做数学,没准这会儿物理都还比你强!”   大娃就笑:“那是不可能的,我刚考完试,你现在问我啥我都会做。”   他指了指宋禾的本子,得意道:“刚刚我就扫了一眼,我就晓得那道题该怎么解。”   一旁的米宝是真的无奈了,忍不住拍一下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死命压住嘴边的吐槽。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大娃了,从前没看过姐姐的练习本也就罢。如今看过了,他难道没认出来上头的字迹是小陆哥的吗?   不过米宝这会儿还真冤枉了大娃。   他确实觉得纸上笔记有些眼熟,但不会好好想到小陆哥的身上。   特别是和姐姐争论之时,那点儿熟悉感早就被他抛诸脑后,又怎么会觉察到这是小陆哥写的东西呢?   宋禾如今已经是掩饰都不掩饰了,她没有明着说,就想瞧瞧大娃与小妹啥时候才能发觉。   小妹对于这种事脑线条粗,但是大娃至今也未觉察到一点端倪,这是宋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顿时之间,宋禾与米宝都齐齐向着大娃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大娃忍不住摸摸头,好奇看着两人。   这是怎么了,自己刚刚帮姐姐把这道题目解了出来,是……解错了吗?   大娃又认真地把题目看了一遍,甚至还倒推回去演算了一遍。   没错啊,确实是根号2。   既然他没错,那这两人为啥要用着一副“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他?   晚上,大娃与米宝也是睡在卧铺车厢中的。   他俩出去帮姐姐与陈教授装水时,米宝实在忍不住问:“你觉得姐姐这个练习册怎么样?”   大娃正儿八经思考一番,认真回答:“挺不错的,题目很全面,重要知识点都有考到,而且每种难度的题目都有。”   米宝无语:“是吧,我觉着姐姐这个练习册比咱们学校发的可好多了。”   大娃十分认同:“哎,我也这么觉得!”   说着他不禁有些困惑:“姐姐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提早拿出来?这样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准还能把它给解出来。”   米宝彻底沉默了。   他望着窗外黑乎乎的夜色,以及那满天繁星,心中恍恍惚惚。   以后谁还敢说大娃比他聪明,米宝是死也不认的。   装完水,两人回到车厢中。   陈教授因为早上刚上火车时睡了一觉,所以午睡没睡,这会儿困得很。   宋禾也因为做了半天的题目,又被米宝与大娃左右两人辅导了半天,所以脑袋累极,这会儿只要沾上枕头,她就能沉沉睡过去。   所以两人匆匆拧了把帕子洗过脸后,便盖上被子进入梦乡。   等大娃米宝两人倒完水回来,只能听到匀称的呼吸声。   窗外月光明亮,繁星点点。   周遭景物在不停地变动,唯有天上的繁星与月亮,似乎在跟着火车的移动而移动。   米宝没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大娃倒是因为想着要去海市,心中激动,所以有些失眠的迹象。   他在床上躺了半天都没睡着,于是半趴着,眼睛盯着窗外瞧。   “米宝,米宝。”   大娃小声地轻喊。   米宝没有回应,他知道三人都睡了。   大娃无法抒发自己这激动的心情,长叹一声后,也盖上被子数着饺子强迫自己睡觉。   只是迷迷糊糊中,那个被他抛出脑后的念头,突然间又出现了。   诶?   姐姐练习册上的字迹有些眼熟哦,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娃真的快要进入睡眠了,但就在那一刻,他脑袋中突然出现了一位身影。   那是谁?   那是久未出现的陆哥哥。   他亲爱的小陆哥哥。 第119章 宋禾坑人   第二日。   火车在广阔的平野上奔跑着, 昨日多隧道,今日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窗外景象变化颇大,连绵不绝的山脉似乎是在遥远的天际处, 而非在眼前。   人们习惯了火车的哐当声, 所以一路吵闹,可大多数人还是睡得香甜。   此刻是早上六点,太阳未出, 天却已亮。光线从车窗中照射进来, 照亮这个狭小的车厢。   然而车厢四人中, 有三人都睡得正熟。   陈教授上了年纪, 按理来说,她应该是最早醒的。也确实是这样, 陈教授在三四点时醒过一次, 无聊了一个多小时后, 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紧接着就是宋禾。   宋禾是典型的早睡晚醒以及晚睡晚醒, 平时每到休息日时,她作息基本都是和小妹一样, 是家里最晚起来的那一个。   别看昨日一整个白天都在火车上度过,没啥剧烈运动, 瞧着是闲得很。但她复习了呀,她做了许多练习题目呀,这可是一件十分耗费脑力耗费心神的事情。   所以宋禾昨晚即使九点多就躺下睡了, 这会儿没醒也很正常。   宋禾的上铺是米宝。   米宝自己是有准确的生物钟的,像这种不需要去上学的日子,他通常得到七点半时才会醒来。   然而, 此刻车厢里却有一个与当前场景格格不入的人——   大娃。   大娃早上五点钟就醒来了, 瞪着大眼睛, 呆呆地望着车厢板,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唯有那时不时扩大的瞳孔,让人晓得他脑袋中应该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人在情绪激动之时,瞳孔一般会扩张。   也确实是这样。   从外表上看到大娃此刻情绪冷静,但他内心之中正在历经一场狂风暴雨。   姐姐为什么会有这本带着小陆哥哥字迹的练习册?姐姐从哪儿得到的练习册?姐姐和小陆哥哥竟然还有联系?   那他们为什么还会有联系?姐姐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小陆哥哥又为何会给姐姐写本练习册?   大娃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   往前种种事情,那些明明本该令人心生疑惑,却又被他不经意忽略的事情,此时已一件一件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首先是被米宝吐槽已久的猪肉脯事件。   大娃忽然惊觉,自家猪肉脯消耗的速度确实有一点点,不是,是亿点点快。   他从前以为猪肉脯是被姐姐和小妹偷偷吃掉的。实际上大娃的这种猜想并非毫无依据,因为姐姐和小妹两人就是喜欢在晚上时去客厅里翻东西吃。   有时,大娃都怀疑这俩姐妹生肖里是不是有很多个老鼠。   因为这两人经常熬夜,还没睡前那肚子就饿得慌。今天煮杯奶茶,明天吃块小饼干,后天橱柜里的鸡蛋糕基本就没了。   可大娃在此刻却才注意到,即使她们再能吃,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天内,消耗掉三斤的猪肉脯吧?   所以这些他含辛茹苦、起早摸黑做出来的猪肉脯究竟进了谁的口中?如今不言而喻。   大娃毫无波澜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层痛苦面具。   除了猪肉脯外,还有那一块块小饼干。   小饼干也是他自制的,里头又是面粉,又是牛奶,又是白砂糖,他自己都舍不得多吃呢。   然而他从嘴里抠搜积攒下来的小饼干,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通通被姐姐送给了小陆哥。   关键是什么?   关键不是他心疼这些零食,而是这些明明都是他做的,为啥最终却是姐姐送!   最关键的是,姐姐还瞒着他!   大娃两行清泪都快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他有足够的理由与证据怀疑,这家里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   米宝是个人精,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昨晚米宝说的那番话恐怕也是在提醒他,或者是在看他笑话。   大娃心中坚定地认为,米宝就是在笑话自己!   然后就是小妹了。   小妹和姐姐多年以来同住一室,她们一年中甚至有好几个月都同睡一张床。   生活在同一个卧室中,小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姐姐与小陆哥哥串通一气、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那些事儿!   小妹神经再粗,也不可能看不到姐姐满书桌的木雕吧,还有那一本本的练习册吧?   姐姐总要给小陆哥哥写信的吧?写信的时候,小妹难道一次都没看到吗?   不可能!   他原先还以为这些木雕是姐姐从幼儿园中带回来的,还问过小妹呢,小妹说啥来着?   小妹轻描淡写的说:也许是吧。   也许?   什么叫也许?小妹那时候肯定晓得了!   大娃咬牙切齿,果然啊,这家里就他不知道。   想到这儿,大娃更伤心了。   他忍不住“嗖”地坐起身,直直坐定想了好一会儿,再掀开薄棉被爬下床。去外头上了下厕所,洗漱完重新回到车厢中。   然后就一动不动的坐在姐姐床边,眼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看。   那表情,要多不忿就有多不忿,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   同一时间,被狠狠冤枉了的小妹到达兴隆县。   他们下了火车后还需转车,转了整整三趟车,这才到达最终的目的地点。   小杜两手都提着行李,小妹身前背个包身后也背个包,左手拎着她宝贵的望远镜,右手拿着一个网格袋。   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想趁着太阳还没出来之前赶紧到达兴隆县。   小杜带着小妹坐上了去基地的马车,瞧着马车缓缓行驶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终于把人好生生的给带到了,小杜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   小妹刚上马车就拿出本子和笔,唰唰唰的,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马车是基地特意派来的,所以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小杜瞅了一眼后,彻底对小妹服气个不行。   她在车上没把那本书抄完,如今下车了还在这儿默写。   小妹记忆力有些强悍啊,这哪里是脑子,分明就是一架照相机!   不过小杜有些疑惑不解,好奇问:“你这都记住了干啥还要写下来?”   小妹快速瞧他一眼,一心二用回答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呗。”   今儿不会忘,明儿不会忘,但指不定后天就会忘了一两个字,大后天忘了一两句话……   几个月后,也许就只记得个大概意思。   小杜十分佩服,多好的苗子啊,忍不住又问一句:“那你能记得人脸吗?”   要是这样,那可真是一个干刑侦的好苗子。   小妹摇摇头:“这我记不住,真的记不住。”   要说认人还得米宝厉害,他去了姐姐的幼儿园几次之后,连园中的小孩儿都能在大街上认出来。   在火车上,程文秀允许了小妹抄她的书,只是没想到抄完了一本,人家还有第二本。   小妹估计一下自己的手速,觉得肯定是抄不完了,就将剩下那本书细细看了两遍。下了火车后,趁着这个热乎劲儿,赶快把脑袋中记下的内容得写到纸上。   小杜越看越震惊,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件事儿,想着回去后讲给领导听。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达兴隆观测基地。   基地位于崇山深处,是天文工作者们走遍几座山,淌过几条河后,千辛万苦选出来的。   小妹进入山中,望着崇山峻岭,感觉周遭温度都下降了些许。   赶马车的大爷话语中带着些许骄傲,用那他们听不懂的本地话道:“这可是个好地方咧,好几年前就开始盖房子,人来人往的瞧着就热闹!”   小妹两人尴尬笑笑,隐约只能听懂“盖房子”“热闹”三个字。   想着大爷说的应该是几年前打地基的事儿。   物理工作站在六五年开始建,六八年就建造完成。隔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要开始进行对光学望远镜的具体设计与建造。   越往山上走,山峰顶的建筑就愈加清晰。   到最后马车上不去了,他们几人只能步行上去。   大爷嘴巴不停地在说着话,时不时用木棍指着一个方向,像是在给他们介绍上山下山的小路一般。   小妹不仅记字快,学习新语言也快。   在小杜还满头雾水之时,她已经能听懂大爷话中的几个词儿。   小妹拄着一根从地上捡的拐杖,眯着眼睛往上看,气喘如牛道:“爷爷,我们上山一趟得多久?”   老大爷没听懂。   小妹再次说一遍,又加上比划,终于让老大爷get到她的意思。   “一个多小时嘞,不难走不难走。”   大爷笑得脸上出现了更多皱纹,像是开了花。他没有大喘气,也没有出满身汗,走得特别轻松。   小妹一听要一个多小时,顿时之间觉得人生都灰暗了。   她唉声叹气的,不由得向一副轻松模样的小杜吐槽:“早知道在县里时就多买些东西带到这上面来,以后能不下山就不下山。”   终于,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后,他们三人终于到达山顶。   小妹最后简直是手脚并用,一路爬上来的。   等到了山顶,看见门岗后,整个人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山顶中竖着一面红旗,清晨的太阳破云而出,将万丈光芒洒向大地。   山上的风远比山下的来得猛烈,把红旗吹得招展,也将小妹头发吹个乱七八糟。   小妹舔舔干燥的嘴唇,用力提起手上的东西,往眼前的大门走去。   “你好,我是宋苗。”她笑容灿烂,“我是应孟齐贤教授的邀约来的。”   门口站着的哨兵显然知道宋苗,和小杜确认过身份后,带着两人进入基地中。   小妹眼睛睁得老大,左右看个不停,觉得眼前一切都十分新鲜。   平和县是个小地方,她很难看到有什么带着科技感的东西。   小时候,小妹觉得最神奇的东西就是村里边儿放映电影的放映机。   一个小小的机器,能将各种图案和视频保留下来,然后又放映出去。   多么神奇啊,这怎么做到的?   当时她电影都没看,就守在放映机旁边研究了半个晚上。   长大了,让她觉得神奇的是姐姐的广播室。   若说放映机是保存时间,那么广播室就是跨越空间。   视频能在胶片中保存下来,一天两天,一年甚至十年,人们依旧能看到从前拍摄的内容。这对于小妹来说,就是保存时间。   而广播室却是跨越山川河流,跨越千里万里,把东边发生的事情,瞬时之间就传到了南方来。   小妹无比好奇,有段时间天天跟着姐姐去广播室,于是她在广播站中她知道了无线电波这个东西。   去到县城后,她用上电灯,她看到了火车……可唯一让她心生颤栗的,却是眼前这个巨大的建筑。   她还没看到望远镜,却已经被震撼到了。   小妹忽然间站定,一动不动。   *   时间到了七点半,照射入车厢的第一缕阳光,似乎带着能将人从睡梦中唤醒的魔力。   宋禾总觉得这一觉睡得怪怪的,她好像在做梦,梦中她是在考试的考场上,前后被摄像头盯着,左右有巡考老师走着。   怎么说呢?   像是时刻被监控着。   她的思维好似被分割开来,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穿越了,同样清楚地晓得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但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吧,她真的感觉到了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盯着一样。   宋禾受不了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赶紧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然后揉一揉眼睛,翻过身想撑手坐起来时——   “嚯!”   宋禾被吓了一跳,全身汗毛竖起。   “噗通噗通噗通~”   她此刻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跑完八百米的那刻来得更加猛烈。   片刻后,宋禾拍拍胸脯大松一口气。   “你个死孩子,大早上的吓死人啦!”她实在是忍不住,一巴掌拍向大娃的后背。   大娃直瞪瞪的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宋禾还是惊神未定,压低声音:“你差点就没姐了知道吗,以后不要干这么吓人的事情,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的!换个心脏不好的,得直接被你吓得进医院去,你也得赔钱蹲牢子去!”   鬼知道她在那一刻受了多大的惊吓,差点就魂飞天外,一命呜呼了好吧。   大娃像是保持着这个动作,保持了许久。他渐渐回过神,突然坐直身体,抿着嘴巴狠狠盯着宋禾看。   宋禾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皱眉问:“怎么了?你要是没个理由,那就是找打。”   大娃阴阳怪气地哼一声:“理由,怎么会没理由?您等会儿要是说不出个理由来,那该咋办?”   宋禾又是给他后背一掌:“说话就好好说,学什么腔调,咋跟太监一样。”   大娃阴阳怪气的腔调不改,委屈地叹声气:“哎呀,真是!要是小陆哥哥用这种腔调说话,你还会打他吗,我觉得会吧唧……”   “闭嘴!”   宋禾急忙把桌上昨晚剩的一块饼干塞他嘴巴中。   啥孩子啊这是,车厢里还有个陈教授呢。   大娃嚼了嚼,小声哼唧。   老大个男孩儿,突然就心生委屈,委屈得眼眶都要红了。   宋禾无语,拿上脸盆:“跟我出来。”   大早上被吓一跳,这会儿真是要多清醒有多清醒。   大娃虽然对于姐姐这种行为感到忿忿不平,也在心里再三强调自己这次绝对要反客为主,得他审姐姐,而不是姐姐审他。   但是此刻,大娃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宋禾没咋解释,直接开门见山。   她边走边压低声音:“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就是你姐姐我已经跟你小陆哥哥处对象了。”   大娃:“!”   “啥时候处的呢,其实也没多久,就你小陆哥哥走之前那几天。”   大娃:“!!”   “反正你放心,你绝对不是咱们家最后一个晓得的。除了你以外,也就只有米宝晓得。哎呀,米宝是个人精,姐姐瞒不过他。”   宋禾语重心长地解释:“其实我会和你小陆哥哥在一起,主要责任还在米宝身上。他是最先瞧出来你小陆哥哥不对劲的,你小陆哥哥喜欢我,总不能怪我吧!可我俩为啥会在一起,是有天晚上米宝因为啥事儿找你小陆哥谈心,他给你小陆哥哥提供了机会。当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啥,谈着谈着你小陆哥就来咱们家了。所以大娃啊,你要想知道最详细的细节,我也不知道,还得去找米宝……”   她哔哔这么一通,大娃就抓住一个重点:找米宝!   虽然不晓得明明是他俩恋爱,为什么要找米宝。但宋禾这么一扯,大娃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可大娃终究是大娃,脑袋瓜子无比灵活。   他撇着嘴巴,别扭道:“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跟我说?”   宋禾理直气壮:“你又没问!”   她将脸盆放着接水,然后细细掰开说:“我平时和陆清淮通信时有瞒着你们吗?”   大娃想说有。   “没有!”宋禾振振有词,“我又没有偷偷躲在被窝里写,我甚至没有刻意躲在幼儿园写。你去问问小妹,看看我是不是光明正大地在房间里写信!”   这话好像没毛病。   “还有那些木雕,还有练习册……对了!”宋禾露出个十分不解的表情,“我要是刻意瞒着你,昨儿会把练习册拿出来吗?放到你面前让你看吗?压根不会啊。所以你们不晓得,完全就不是我的错,只能说你们平时都不关心我……”   说完宋禾还惆怅地感叹一声:“哎,养儿不防老,养儿我早衰,养儿没人疼……”   大娃愣神,这话听着,似乎,好像还有点儿道理。   不过为啥到最后,反而是他的错了?!   他愣是想不通。   宋禾无辜:“那你觉得是谁的错?是我吗?”   大娃下意识摇摇头。   “你小陆哥哥?”   大娃头摇得有些不确定。   “那是小妹?”   大娃摇得很确定,小妹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那就是你和米宝?”   大娃心想怎么会是自己呢,还得是米宝!   他顿时气冲冲地转身,大步走回车厢中。 第120章 到达海市   米宝和宋禾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宋禾装完水准备回车厢, 在门口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陈教授的哈哈笑声。   “大娃你干啥呢!”   米宝醒来后那瞬间的反应与宋禾一模一样,下意识地往后仰, 下一步就是拍拍胸脯,给大娃后背一掌。   大娃对待米宝可不会心慈手软,抓着他的肩膀狠狠晃了晃。   不仅这样, 大娃嘴里还念叨着:“还是不是兄弟了, 咱俩啥关系啊,这么大的事儿你瞒我好几年!你瞒得我好苦啊啊啊啊!”   他俩住一窝, 甚至还睡了那么多年一张床, 米宝竟然瞒着他, 竟然瞒着他!   这是想干啥,就是想看他笑话啊。   米宝脑袋处于清醒又不太清醒的混乱中, 被大娃一摇整个脑子都跟浆糊似的。   但听到大娃嘴中“这么大的事儿”、“好几年”的话, 顿时就想到了姐姐的那件事儿。   “等等,等等!”米宝使了大力气逃离大娃的魔掌,赶快解释:“那跟我有啥关系啊, 你来找我干啥?”   又不是他跟小陆哥谈恋爱!   更不是他压着姐姐, 让姐姐谈的恋爱!   大娃怎么就把火力对准他输出了呢?   米宝十分不解,不由得看向姐姐床铺。   好嘛, 床上没人, 连被子都没叠……   米宝瞬间秒懂, 所以姐姐这是把事儿推到他身上来了呗!   “不是, 大娃你听我解释, 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哎, 有话好好说, 动手干嘛啊!”   “别摇了, 你再摇我昨儿晚上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放开我,我要去撒尿!宋大娃,我要去撒尿!”   米宝被大娃按压,被他晃得哇哇直叫,陈教授看哥俩吵闹笑个不停。   特别是米宝这个平时特别沉着冷静的小孩,突然露出与平时十分不同的一面,这让陈教授有些意外。   顿时之间,整个车厢里充斥着米宝的惊呼声,大娃的气愤声,还有陈教授舒朗的笑声,这让站在门外的宋禾有些不大敢进去。   哎……   里头正在上演修罗场呢,她进去是不是不大好?   宋禾仔细思考了一番,可自己好像也没对大娃说是米宝的错啊,这都是大娃自个儿以为的。   所以她干嘛要心虚?   她不需要心虚!   宋禾做好心理准备后,没事人似地推门走了进去。   哥俩闹成一团了,陈教授站在床边笑得拍大腿,好似被他俩给逗乐了一样。   陈教授可太久没看到兄弟干仗了,看热闹这事儿上到七八十岁老人,下到三四岁小孩都喜欢。   “哎呦小禾,你家这两个弟弟小时候也会打架干仗不,我俩孙子现在打架就和他俩一模一样!”   陈教授笑得合不拢嘴,宋禾赶紧摇摇头。   随后宋禾还感叹一声:“小的时候挺乖的,越大越闹腾了。”   陈教授瞪大眼睛:“那完蛋了,我家那两个孙子长大后不得更闹腾!”   她只生了一个儿子,然而儿媳妇却生了三个儿子,其中有两个岁数近,平常就打打闹闹的,谁也不让谁。   陈教授就怕这哥俩长大后会闹腾得把房顶都给掀起来。   一旁正处于水深火热的米宝瞅着空隙大喊:“姐姐你救我,我想上厕所,你把大娃拉开,可不能卸磨杀驴啊!”   宋禾原本还想假意劝劝架的,一听米宝这话,顿时就露出个想不通的表情:“什么卸磨杀驴,米宝你要说这话姐姐可就不高兴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娃原本都住手了的,听完宋禾说话后又向米宝下手。   两兄弟就这么干了一早上的仗,最终以米宝不敌大娃,被迫承包了大娃一周的袜子而告终。   他俩打架归打架,但却没透露关于陆清淮的一个字。   为啥呢?   他们其实能猜得到,小陆哥应该是在做什么保密任务。要不这么多年来,他为啥不回来一趟?要是他能回平和县却又不回平和县,姐姐保准不会再和他继续处对象的。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小陆哥被关在什么地方,无法自由走动。   只是,小陆哥现在在哪儿呢?   千里之外。   陆清淮站在工作间中,眉头紧紧拧着。   方百里朝他走了过来,皱着同款眉头,叹声道:“数据还是不正确,咱们先下班吧。”   这话说完,旁边好几人都垮下肩膀。   陆清淮揉了揉眉心,深深呼出一口气,跟着方老师朝外头走去。   离开前,他又看了一眼后头墙上挂着的八个字——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独立总是比依附更加艰难,但是唯有独立,才能自由地、挺直腰板地生存。   两人朝着食堂走去,偶尔跟迎面而来的人点头示意打声招呼。   他俩只买了几个馒头和一叠小菜,紧接着拎着馒头回到宿舍中。   陆清淮把宋禾寄来的辣椒酱和酸菜拿了出来。   这咸菜瞧着也是大娃自己腌制的,寄过来时还是整颗的菜,陆清淮按照宋禾写的方法,让食堂阿姨添些辣椒帮忙炒制一下,如今吃着很开胃。   两人都闷头吃饭,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利,所以研发基地的工作人员们情绪都有点儿低落。   陆清淮负责的是遥测和电源分系统,如今整项研究就卡在他这儿,身上背负着重重压力,所以他好几个晚上没睡个好觉。   方百里瞧着他眼下两片青黑,眉心两道竖痕,吃饭时脑袋中好似还想着工作上的事儿。   他心里沉沉,扯出了笑转移话题道:“你好像很久没收到你对象给你寄的信了,这是咋回事儿啦,有没有主动寄封信去问问是什么原因?”   陆清淮配合着方老师,无奈笑道:“她上回信上说这段时间都会比较忙,说是学校扩张,还有期末的毕业招生,得忙着学校的事儿。”   因为这事她功课都落下不少,瞧着隐隐还有退步的迹象。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所以这让陆清淮很是担忧。   为啥呢,因为如今谁也无法预估到高考何时会恢复。   要是四五年后也就罢了,这样时间倒还算充足。若明年、后年就恢复了呢,那小禾咋办?   想也想得到,恢复的这一年指定会有许多人报名参加,到时候录取率肯定很可怕。   陆清淮想到这事儿,心中烦恼再添一层。   原本想让陆清淮想些放松心情的事儿,活泛活泛心情的,哪知道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咋回事儿?   两人真闹矛盾啦?   方百里一时之间心中想了许多,发现两个小年轻这几年没见面,确实是很容易闹矛盾。   闹矛盾还是小事情,主要是感情淡了,随着时间慢慢淡了,这才是要命的事儿。   方百里不由得安慰他:“也没多久了,等研发好后,就可以和人家团聚,再忍忍,写信好好安慰安慰。”   陆清淮:“……您想哪儿去了,我们感情好着呢。”   方百里心想这是死鸭子嘴硬。他领了好多年证的妻子都在信里跟他闹别扭呢,何况人家这么一个年轻的大闺女。   陆清淮也不多解释,好奇问:“上面有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吗,有没有说最好几年内研发完成?”   方百里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有啊,明年,不过这不是办不到吗?”   陆清淮心想这还真不一定,说不准明年就可以发射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吃过晚饭后,天色彻底黑了。   原本就下班得晚,如今还得去工作间加几个小时的班。等再一次回来后匆匆洗个澡,准备睡觉时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陆清淮睡不着,抬头望向窗外,望着天上的点点繁星,不禁再次思念起宋禾。   他晓得今天吃晚饭时方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说实话,他未尝没有这种担忧。   甚至因为他更了解宋禾,所以就更担心两人的感情在慢慢变淡。   毕竟自己已经离开两三年了,两三年的时间并不短,她会不会认识到更适合,更有趣的人呢?   陆清淮想到这个可能心中就揪得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顿时之间脑袋中闪过各种可能,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干脆拿起笔抽出纸,强压下各种念头,集中注意力开始算起数据来。   要是明年能完成就好了……   夜晚,人间陷入沉睡。   *   “哐当哐当哐当——”   黑暗中,火车速度越来越慢,最终稳稳停在海市火车站。   火车顶上的白雾飘了一路,如今终于熄火了,可那白雾还是在黑暗中冒个不停。   凌晨四点,他们一行人到达海市。   大娃和米宝两人拎着行李,一左一右地站在宋禾与陈教授的旁边,护着她们不被人流撞倒。   这班列车有许多人在海市下车,人群如同放了闸的洪水般,从火车站往外头涌去。   宋禾自从出了站后就左顾右望,似乎想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一行人匆匆来到一个旅社,快速定下三套房时,旅社门口又涌进来许多人。   他们都是从火车站出来的,因为好几间旅社都在火车站附近,自然也会往这几个旅社跑。   于是不到十分钟,整个旅社就住满了人。   宋禾一行人虽然昨晚早睡,可今儿三点多又醒来了。还拎着行李走了这么一段路,这会儿自然困得很。   进入房间后,放下行李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走廊外传来说话声与走动声。   凌晨五点多那会儿宋禾赶着补觉,连房间窗帘都没拉,所以阳光照射进来,把她给照醒。   宋禾眼皮沉重,睁开眼睛愣了几秒,随后迅速起身跳下床,大步流星走到窗户边。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海市!   七十年代的海市,并不像几十年后那么繁华。可道路上自行车依旧比平和县甚至源阳市多得多,甚至还有公交车在宽敞地水泥路上运行着。   她这会儿怎么也难将现在的海市与后世的海市对上号,但是宋禾却在这里看到了老家小城的影子。   道路两边是不算太高的楼房,远处还有几栋高楼,带给她一丝现代化的感觉。   街道上有斑马线,人们三三两两地从斑马线上走到对面街道去,然后在公交站前等公交车。   这和她上辈子的生活何其相似啊。   宋禾有些怀念,瞧着瞧着,就瞧了好一会儿。等门外传来敲门声时,她才回神。   米宝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粥和一叠萝卜干走了进来,然后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又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宋禾把门关上,很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三块钱:“拿去拿去!”   米宝收下钱,脸上这才有了表情。   他哀怨道:“你昨天就是故意误导大娃的,让大娃觉得是我的问题!”   大娃也是傻啊,被姐姐这么一忽悠,就忘了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那些东西,全被姐姐寄给小陆哥的这件事儿了吗?   宋禾一眼就瞧出来米宝心里想着啥,强调道:“可不准提醒他。”   说着,指了指那三块钱:“我可是花钱封你口了,咱做人得讲诚信晓得不?”   米宝把三块钱塞到兜里,颇有些不爽:“我还要给大娃洗一周的袜子呢!”   宋禾:“米宝咱可不能做违背市场规律的事儿,三块钱足够你洗一周的袜子了。别说三块钱,就是一块五都够啦!”   米宝确实满意,想想自己入账三元,不自觉弯起嘴角。   至于昨天大娃和他打架的仇……   没关系,他可以借力打力再报复回去!   什么,咋报复?   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小妹吗,小妹如今还不晓得这件事儿。   不过没关系,她迟早会晓得的。   米宝想着自己到时候也学学姐姐昨天的法子,来一招祸水东引,把火力引到大娃身上去。 第121章 新世界百货   研讨会后天才举行, 今儿早上陈教授就兴冲冲地访友去了。   宋禾三姐弟此刻坐在旅社房间中,商量着这两天的计划。   大娃首先踊跃发言:“我要去新世界百货商场!”   宋禾一个响指,正有此意:“哎, 可以,咱们等会儿就去。”   她这几年攒下的钱,可全都在空间里放着呢。来之前也跟同事们与纪老头换了许多票证, 宋禾肯定得趁着这次机会, 购物购到爽才行。   米宝也举手:“我要去外滩,外滩有个白渡桥, 听说还有个工业展览馆, 里头有好多小汽车!”   大娃一听, 赶紧补充:“对,姐姐咱们再去一趟外滩。纪思华说在那儿可以看到黄浦江, 黄浦江上可多船了。”   宋禾点点头, 在计划本上记下“外滩”二字。   她思考片刻:“那咱们等会儿就去新世界,去完后想必也到了中午,然后将东西拎回来吃个饭, 下午再去外滩。”   大娃和米宝都点头表示满意, 米宝又问:“那姐姐你呢,你想去什么地方?”   宋禾脸上都是有些怀念:“我啊, 想去浦东。”   “去浦东干嘛?”大娃有些好奇。   这个地方他还真听纪思华说过, 纪思华说他曾经在那里的一家电影院看过电影。可纪思华还说了, 说是浦东远不及这里繁华, 不过浦东有一家羊肉面店却十分好吃。   宋禾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我要去做一件大事, 改变咱家三代人命运的大事。”   大娃和米宝没太听懂, 什么叫改变他们家三代人命运的大事儿?   宋禾:“哎别想了, 反正我明儿得去一趟浦东, 你们跟不跟着吧?不跟也没关系,我自己去也行。”   大娃赶紧道:“不行,我们得跟着,你一个人可太危险了。”   宋禾起身梳头发准备出门,对两人嫌弃地抖了抖:“咦,扯吧,你们心里想的还得是羊肉面。”   一行人很快出门,大娃和米宝还有点儿拘谨。毕竟他们是从小县城来的,什么斑马线公交车都没坐过。站在公交站上等公交车时,两人还听不懂周围人说的话,不自觉地躲在姐姐后头。   宋禾倒是一点儿都不慌张,指着公交站牌教着两人怎么看公交车线路。   “你们看,这一个个站名都已经标好,咱们现在位于的公交站这里也有提醒。到底该在哪边公交站坐车呢,那就瞧着上头的箭头……”   “还有啊,不能横穿马路的,过马路得走斑马线,得看红绿灯……”   大娃和米宝认真记下,齐齐点头。   他们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姐姐会懂这么多?   面对两人的疑问,宋禾理直气壮:“我天赋异禀啊,这玩意儿不是一看就会吗。”   这话说的好像也不是没道理,大娃和米宝暂且信了。   两人又想问问那路上的电车,可旁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姐弟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发出笑声的是一个男人。   身上穿着蓝色的衣服,头发剪得特别有型,双手还插在兜里。   瞧着三人看向他,便把眼神移开,等宋禾三人继续说话时,他又发出低声的笑。   宋禾感觉到自己被打量,转身微笑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那男人似乎很意外宋禾会主动朝他问话,还特意指了指自己:“你跟我说话?”   宋禾点点头:“我在说话的时候,听您一直笑,请问您是在笑我吗?”   她这么直接,倒是把这男人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正准备说话时,公交车终于来了。   宋禾也不搭理他,拉着大娃米宝就上了公交车。   这俩小孩儿以前坐过班车,对公交车还是有点儿熟悉的。   他们姐弟三人找位置坐下,靠坐窗边望着窗外,望着窗外的风景。   那男人也上车来了,他坐在大娃旁边,笑嘻嘻道:“这位女同志你刚刚说错了,红绿灯可不是按时间来,警楼上都有人在控制的。”   说着,他把头探到前面,指了指远处十字路口的一个高楼:“就是那儿,看到没,那个就是警楼。那上头坐着人,看你下边儿是什么情况,他就考虑是出红灯还是绿灯。”   宋禾:“……人为控制?”   她有点愕然。   那男人点点头:“当然,不过你说的那个法子国外在用。”   他发现这姐弟三人还挺搞笑的,一方敢说,说了四句有两句错。另一方敢信,还真就把头点个不停。   瞅着这三姐弟是外来的,他饶有兴致地对他们科普:“你刚刚电车的也说错了,有的电车分两节,前边一节可比后头一节要贵上两分钱。往后你们坐车,钱不够可不能去第一节 车厢。”   宋禾还真不知道现在的海市是这样的,如今瞧着海市和后世小城镇差不多,但细节之处却和后世有着大差别。   这男人瞧着很健谈,他好奇问:“你们是打哪儿来的,来我们海市干啥来了?”   宋禾还没说话,大娃就直接回答:“从安省源阳市来的。”   他留了心眼,并不肯把地址说太细。   说完,又反过来问他:“我叫宋跃,同志你叫啥?”   那男人又笑了出声:“我叫谢昭庆,小同志你好。”   大娃笑容顿时就凝滞一瞬:“我已经高中毕业了。”   姐姐都说这次从海市回家,就帮他在县城里找工作。等进厂工作后,那就代表着自己真正成了一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大人。   谢昭庆像是很惊奇:“你看着脸嫩,原来都高中毕业了。”   紧接着又看了看前方的宋禾和米宝:“你们这次是去哪儿的,我对海市熟,可以给你们说说怎么转车。”   米宝轻微皱眉,总感觉这人老是盯着姐姐看。   宋禾也察觉到了,不动声色道:“我们去新世纪百货商店。”   她余光注意着谢昭庆的表情,只见谢昭庆很自然地露出个惊讶表情:“是吗,那可巧了,我也是去新世界。”   宋禾笑笑,没再回话。   谢昭庆像是看出来前边的姐弟俩态度隐隐有些冷淡,于是转头又跟大娃聊了起来。   别说,他跟大娃是真能聊,并且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宋禾一路听着,原本以为这个谢昭庆是在附和大娃,但后来又觉得他没准就是和大娃观点相近,所以两人才聊得这么和谐。   公交车行驶了几十分钟,宋禾观察着当下的一切。   发现这公交车上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   比如说现在的公交车有月票,其实这种玩意儿后世也有,但后世是叫一卡通,或者又叫某某市民卡。   但当下的月票,和后世可不一样。   宋禾听着车上那位有月票的大爷解释,心中猜想如今的月票自己是不能购买的,得单位上报,然后集体购买。   而且有月票的人,一般比较神气。   这时候车上是有售票员的,像宋禾三人刚刚上车时就是买票。买完票后,售票员会给你一张打了孔的车票,如果有单位还可以拿去报销。   宋禾就把这车票留了下来,她也没打算把这张车票拿去报销,而是留着做纪念。   但有一部分人上车后,就对着车里大喊一声“月票”。此刻,周围人都不由得向他投去羡慕的眼光。   当下公交车也是很挤的,要不是他们上车的站离出发站近,恐怕他们也无法有座位。   车窗外风景在慢慢变化,宋禾隐约能看到一星半点后世海市的影子。   越是往繁华地段走,大娃与米宝就越来越惊讶。   谢昭庆特别好心地给大娃解释了一路,宋禾虽不知道这人有什么目的,但此刻也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他们姐弟三人穿过重重人群下车了。   跟着谢昭庆,走了一小段路后,终于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这个十字路口看着就繁华无比,大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还有小轿车在路上穿行。   而那个令众人好奇的新世界,就在两条路的交汇点。   宋禾不是没有来过这里,甚至根据这独有的,标志性特别强的路段,她还能清晰地回想出后世新世界的模样。   但此刻,眼前的新世界,依然能给她带来震撼。   她这十几年中看惯了平房土房,再看这栋高楼,总觉得一瞬间穿越回后世。   这会儿新世界中人有许多,宋禾转身对谢昭庆道了一声谢后,带着大娃和米宝进入百货商店内。   他们三姐弟刚走没多久,谢昭庆身旁就来了一个人。   那人瘦瘦矮矮的,身上衣服也没那么齐整。站在谢昭庆旁边,给人的感觉瞧着与谢昭庆差距很大。   认识他的人都喊他瘦猴,这个绰号确实与他外形十分相匹配。   瘦猴左顾右望奇怪问:“谢哥,你咋在这儿呢?你不是说要回家吗?”   谢昭庆没说话,把人拉到一旁墙根角处。   他脸上没了刚刚那般大大咧咧的模样,正色问:“上次的那批衣服出了没?”   瘦猴点点头:“出是出了,但是是勉强出的。商店里来了一批货,那衣服是真的好看,咱们的不好出。不过前几日小芳去商店里看了,过两天咱们也能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谢昭庆赶紧摆摆手:“你们先别做,待会儿我指个姑娘给你看。”   瘦猴挑眉,嬉皮笑脸道:“咋啦,你看上人家了?”   谢昭庆皮笑肉不笑:“我看上人家身上那套衣服了!”   开玩笑,那姑娘瞧着就和一般小姑娘不同,警惕性高着呢,轻易不搭理你的话。   谢昭庆自觉自己相貌不错,平常要是兴起好好打理一下,走到路上都有好几个小姑娘偷摸回头看的。   但这姑娘明显就对你爱答不理的,一路上甭管他对人家多热情,哎,人家就是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另一边,宋禾早把这个车上认识的奇怪男人抛在脑后,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些摆在货架上的东西!   大娃和米宝此刻也如同乡下来的土包子似的,“哎”声不断。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宋禾先是找半天,来到一个角落,快准狠地拿了好几包卫生棉条。   海市的卫生棉条,看着明显要比平和县那个小县城供销社中卖的好用得多。   紧接着就是布料。   娘嘞,这里有好多棉花!   宋禾震惊了,这里的棉花可以有票随便买啊。   “同志,我要六斤棉花!”宋禾大喊,然后掏钱掏票:“可以先放在你这吗?我等会儿买完其它东西了再来一起拿。”   这个柜台的售货员认真看了两眼宋禾,点点头:“可以。”   宋禾见她答应后又赶快去买其他东西。   她逛了许久,买得最多的还是布料。   海市的布料品种多,花样也多。宋禾看见后,想买的欲望根本压制不下去。   蔡淳家里有一台缝纫机,宋禾没事儿干的时候就会设计一些衣服,然后让米宝去帮她裁剪与制作纸样。   宋禾对当下的一些款式是真的看不过眼,于是在经济条件充裕后,她就开始尝试着自己做衣服了。   原先做得真不咋地。   她脑袋中虽然有很多好看的衣服,但手工制作这玩意儿吧,脑袋里想是一回事,上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制作衣服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宋禾先是试着把自己脑海中那些好看的衣服画出来。单单这个步骤,她就练了有半年之久。   主要是她平时时间并不多,今天挤出十分钟,明天挤出二十分钟。半年过去了,也就只画出十几张图样。   画纸上的图样让同是女孩的小妹很是惊艳,因此她每天催促鞭策着宋禾,让宋禾多画几张出来,然后赶紧按着设计图纸来制作。   可以说要不是小妹在后头像催大娃上厕所一样催着她,宋禾至今还做不出来一件衣服。   除了设计外,如何选定布料,如果搭配布料这也是重点。   平和县布料款式并不多,所以宋禾往往找不到自己心仪的布料与颜色。   如今她身上这件,就是她最为满意的。   这件衣服她在平和县不敢穿,因为穿了之后保准会十分显眼。   宋禾偷偷在家里穿了好几回,愣是不敢穿出去。   可来海市时,她却将这件衣服给带上了。   因为在其他城市还是一片军便装时,海市已经可以穿白色裙子了。   白色裙子单调,而且长度必须到小腿,要不然街上巡逻的人就会把“流氓阿飞”的罪名扣在你头上。   但像这种没啥花样,并且长度合适的裙子,他们倒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办法,有些人家里媳妇女儿也想穿呢。   宋禾在今天早晨发现楼下路上有个女生穿着白色裙子走动,而迎面而过的红袖章并未对她做什么时,她就把这件衣服从行李袋中掏了出来。   衣服是军绿色的衬衫长裙,腰部做了收身,还有一个腰带系着。   因为版型好,所以宋禾的这件裙子即使再单调,穿在身上也十分好看。   如今,她们家因为两姐妹时常做衣服的原因,家中布料消耗得很快。   几年前宋禾积攒下来的布料全给用完了,如今好不容易碰到这个机会,她简直想把身上所有的布票都给用出去。   “你好,我要这个红黑色条纹布料。”   “还有这个军绿色的。对,就要这么多,我有票……”   “黑色黑色,也要。红色也要,大红的。那个粉红波点的是的确良吗?我也要,多一些……”   旁边人忍不住朝着宋禾看去,这姑娘布票都像不要钱一样,花着也不心疼。   宋禾笑笑解释:“好不容易来一趟,家里叔叔伯伯交代了要多买一些……”   好的,都懂了。   外地的啊,好不容易来一趟海市,家里亲朋好友自然会让帮忙带东西。   宋禾买完布料后,大娃米宝也买完了想要的东西。   时间快到中午,姐弟三人两手空空进来,这会儿却满载而归地出门。 第122章 谢昭庆   谢昭庆在新世界对面街道上等了许久。   从一开始的笑脸盈盈, 到如今是强颜欢笑。   太难了,他真的太难了。   天上太阳这么大,大中午的温度又这么高, 他就这么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两个小时,整个人都快被晒脱水了。   瘦猴早躲到一个有阴影的巷子中去,这会儿是第三次跑了出来, 无奈道:“谢哥咱们走吧, 你不是说那衣服你仔细观察了吗,你等会儿按照记忆画下来就好。”   这样还能省下一笔钱。   瘦猴不晓得谢哥为何坚持要用买的方式。   谢昭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眼神中透着些许纠结。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坚定道:“不一样,她那件衣服没有实物打版,咱们还真做不出那种感觉。”   那件连衣裙穿在身上显得人高挑苗条, 丝毫没有笨拙之感。瞧着又板正又轻盈, 也不晓得是怎么做到的。   谢昭庆几乎把海市的每一家裁缝店都逛过一遍,里头的每一件成衣他都瞧过, 可就是没见过她身上这种款式。   款式并不复杂, 但人家版型做得是真好。   瘦猴嘴巴动动, 咽咽口水,干脆蹲下身陪他站在这里。   他是个嘴巴很碎的人,一整天的唠叨个没完, 一般刚认识的人都能被他烦死。   这会儿嘴巴再干再渴,也不能阻挡他说话:“要我说, 谢哥你这张脸就是长来骗小女生的。干啥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儿跟人家套近乎,等会儿你就给人家笑两下, 再说几句甜话, 保管那小女生乖乖把裙子卖给你。别说卖了, 送你都成。”   谢昭庆一眼不眨盯着对面,压根没理瘦猴的话。   瘦猴继续道:“当初纺织厂那个,那叫啥来着,什么什么冰……哦,是方冰,她第一眼瞧去也冰冰冷冷的,可最后不同样对你死心塌地的,非跟着咱们后头跑。”   这姑娘长得也漂亮,工作不错,家里爹妈还是厂里的老员工。   谢哥这副脸皮是能骗人的,方冰爹妈初次见谢哥很是满意。只是聊了一会儿,一听谢哥说自己家住浦东,那脸色就顿时变了。   最后竟然指着谢哥的脸,骂他别对他姑娘耍流氓,更别妄想吃绝户,骗他家的人又骗他家的钱。   当时这俩老不死的差点把他们几个气死,人谢哥还没答应他们家闺女的追求呢,就指着他们鼻子骂。   那会儿街上红袖章差点儿就把谢哥给压进去拘留了,要不是有熟人在,谢哥真得被判个几年。   瘦猴还在絮絮叨叨:“……要我说,咱们这事儿做的是真累,本来就没有多少钱,还得分出去好一部分。今天更是不得了,我本来就黑,今天这太阳一晒,快成黑炭了都,我还想着找隔壁家妹子处个对象呢……哎!”   他话还没说完,屁股就被谢昭庆踢了一脚,整个人差点就往前摔去。   “哎哎哎,你踢我干嘛?”   瘦猴赶紧站起身,就见原本一脸苦大仇深的谢昭庆,这会儿重新笑容满面,穿过人群阔步往新世界门口走去。   宋禾三人正兴奋着呢,购物确实使人身心愉悦,感觉体内多巴胺好似多了不少。   大娃一只手提着布袋,另一只手拿着他自己买的东西。   来海市前的那个晚上,宋禾就把先前从大娃手里拿来的钱又交给他了。   这个钱,自然不是平时做错事了罚款的钱,而是当年大娃卖蝉蛹卖蝎子赚来的钱。   大娃当时那叫一个感动!   姐姐当年说是帮他保存,可哪个小孩会不知道,有些东西家长保存着保存着,就会给你保存没了。   特别是金钱。   可姐姐却还帮他留着呢,一笔一笔都记着。这让大娃眼眶当场就热了,眼泪差点便滚落下来。   而如今这些钱,在后头这个新世界中花了个一分不剩。大娃在短暂地拥有一笔巨款后,重新又恢复到赤贫状态。   同样的还有米宝,米宝也是一只手挎着一个大布袋,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小布袋。   他比大娃更克制一些,早上姐姐给他的三块钱他还留在兜里呢。   最中间的人是宋禾,宋禾的左手右手也拎满了东西,脸上春风满面。   突然,她瞧见不远处有一人朝着他们走来,注意一看,是早上同车的那位谢同志。   谢昭庆笑笑道:“好巧啊,我刚从朋友家出来,正准备回去呢,就又碰上你们了。”   阳光照耀下,他的笑容特别耀眼。   宋禾眯着眼睛,突然也露出个灿烂的笑:“是吗,那可真是巧了。”   骗鬼呢!   两边脸蛋晒成猴屁股了都,还说什么正准备回去,刚巧碰上的话。   宋禾也不戳穿他,实在是想看看这人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她话音刚落,谢昭庆后头就又匆匆来了一人,长得跟个猴子似的。   瘦猴嬉皮笑脸,看到宋禾的那刻眼睛一亮:“同志你好。”   说完,他催促旁边的谢昭庆:“快去坐车吧,哪天有空再来我家一趟,请你吃饭。”   谢昭庆装模作样地跟他道别,紧接着走在宋禾姐弟的前头,往公交车站走去。   刚走没几步,突然又转身,温和道:“要我帮你们提一下吗,瞧着怪重的。”   米宝很谨慎,生怕这个奇怪的人会带着他的东西跑路了。   大娃心中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也摇了摇头:“谢谢,我东西不重。”   然而宋禾却笑眯眯地把手上最重的那个布袋递给他:“谢谢啊,谢同志可真是个好人。”   谢昭庆表情有一瞬的凝滞,不仔细观察压根就看不到。   他脾气特好的接过布袋,甚至想把宋禾另外一个布袋也给接过来。   既然他想拿,宋禾毫不犹豫就给了。   等她自己两手空空时,再帮大娃和米宝两人提东西。   谢昭庆有些懵逼,这姑娘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不会是真看上自己了吧?   要是这样,他还真就顾不得她身上的这件衣服了,得找个借口赶紧跑远一些。   谢昭庆不怕麻烦,就怕女人带来的麻烦!   然而一路上宋禾也没找他说话,到了车站,上车后更是啥都没说。   他有些糊涂发蒙,这姑娘到底啥意思呢?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这代表着时间已到中午十二点。   宋禾三人饿得肚子抽抽疼,而且这班车上没有空余的座位,他们如今是挤在人群中,被各种味道熏得差点没吐出来。   “让让。”宋禾趁着公交车到站,许多人下车的空隙,跑到窗户边上站着。她实在是受不了,得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了。   大娃和米宝两人跟着她,一左一右守在宋禾旁边,给她隔绝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   谢昭庆望着自己脚边的两个大袋子,突然困惑。   不是,你们东西都在我手上拿着呢,也不怕我悄悄从布袋中偷走些啥吗?   他心中疑问一层又一层,这三人怎么这么奇怪呢?   宋禾还真就没什么意思,一瞧就晓得谢昭庆是有求于她。   他不明着说,非要拐弯抹角地跟她来这些虚的,那么宋禾也配合他。   至于他会不会把东西给顺走,宋禾想是不会的。买东西的所有票据都在她手上,而且这又是个狭小的空间,他又没站在门边,得多蠢才会想着把东西抢走。   就算他有这种想法,米宝这人精也偷偷看着他呢!   因为是站着,宋禾总感觉回去的路好像更长一些。   终于,她肚子都快饿扁之时到站了!   一行人下车后都长舒一口气,宋禾脸上更是煞白,因为刚刚站在她旁边的人一口韭菜味儿,熏得她差点吐了下来。   要不是趁着空隙站到窗户边,她真得晕过去。   宋禾深呼吸几下,微笑道:“谢同志谢谢你,咱们有缘再见。”   说着,就接过东西转身离开。   “哎!”   谢昭庆终于忍不住,赶紧叫住她。   宋禾像是并不惊讶一样:“你还有事儿,那你先在这里等等好吗?我们先把东西提上去,有事待会儿再说。”   谢昭庆语塞,半天道:“好。”   宋禾姐弟三人很快把东西放好,匆匆洗把脸后就下楼。   不是赶着去见谢昭庆,而是赶着去吃饭。   旅社只提供早饭,其他两顿饭可都是不提供的。   不过好在旅社旁边就有一家国营饭店,刚刚经过那里时瞧着还有不少人在吃饭。   宋禾他们急促跑下楼,然后就在国营饭店门口瞧见谢昭庆。   谢昭庆指着里边的一张桌子:“我也准备吃饭,要不咱们坐一桌?”   宋禾踮脚看了眼里头,果然只剩下一桌,于是也不别扭,干脆点头:“好,进去吧。”   她手里有钱有票,点起菜来一点儿都不心慈手软。   “吃啥?红烧肉行不!”宋禾问大娃和米宝。   两个男孩儿口水一咽,点点头。   即使他们家条件宽松伙食不错,也是不能常吃红烧肉的。只有在过节日时,比如春节,端午和中秋这种节日,才能吃上一顿红烧肉。   亦或者是在生日之时,他们家过生日是能够点菜的。像宋禾去年生日时,就让大娃给她做了一个蛋糕和红烧肉。   “还要吃啥,青椒炒鸡蛋?”宋禾又问。   大娃和米宝两人再次点头。   “服务员,红烧肉和青椒炒鸡蛋!外加三大碗米饭。”宋禾朝着窗口大喊。   他们三个人吃两份菜就够啦,这时候的物资虽少,饭店内饭菜虽贵,但是量却给得足足的。   至于她对面的谢昭庆,宋禾觉得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没必要大度请人家吃饭。   谢昭庆也没打算占他们这个便宜,在他们来之前,自己就点好了一份卤肉面条。   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是不想宋禾三人占他的便宜。   等菜过程中,宋禾端着副了然模样,对谢昭庆道:“谢同志有什么事直说吧,我这人就喜欢开门见山,这种天气也怪热的。”   对着宋禾清凌凌的眼神,谢昭庆梗了那么一瞬。她最后那句话,是暗指新世界门口吧?   谢昭庆心思一转,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他赔笑道:“真是抱歉,我确实有事想找你。”   宋禾就好奇:“咱们可不认识,你有什么事是能找我的?”   谢昭庆慢慢把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衣服上,指了指衣服,压低声音:“我想买你这件衣服。”   宋禾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大娃和米宝却骤然愤怒。   啥意思,想买他们姐姐的衣服?   还是他们姐姐穿过的衣服!   这人别不是个变态吧?正常人问的不该是您这件衣服是打哪买来的吗?   宋禾赶紧按压下大娃,脸上适时露出些许不解:“你为什么想买我的衣服?”   别看她这么问,其实宋禾猜到了一二。   这位谢同志不是干裁缝的,就是干一些“黑市”活的。   谢昭庆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这事儿我还真不能说,所以先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他又连忙说了好几句抱歉。   好的,宋禾懂了。   其实她的这件衣服卖倒也不是不能卖,家里的设计图和布料都有,卖了这件,她还能让米宝做出第二件。   只是,宋禾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些为了练手随便画出来的设计图。   想到这儿,宋禾脸上重新挂上疏离的笑容:“不好意思,这衣服是我弟弟送的我的生日礼物,没办法卖给你。”   “等等……”谢昭庆想说话,宋禾又打断他,瞧眼旁边那桌人走了后,压低声音:“不过我有设计图,设计图倒是可以。”   她绝口不提卖字。   两人眼神一对,立刻明白了对方话中意思。   谢昭庆脸上哂然:“我主要是看上版型……”   宋禾同样点点头:“也有。”   两人心照不宣笑了。   此刻服务员正好把菜端上来,宋禾瞧着面前的饭,十分熟练地用筷子把米饭划对半,紧接着又把其中一半划对半,让两个小孩挖走。   饭店给的饭量足,每次在国营饭店吃饭时,宋禾和小妹都得这样干。   要不自己吃不完,要不大娃米宝不够吃。   海市的红烧肉是本帮红烧肉,外表看着浓油赤酱,红润油亮。而吃着时肥而不腻,牙齿咬动那一瞬,肥肉部分仿佛都要化开。   大娃吃第一口时就惊愕道:“这是放黄酒煮的!”   宋禾想了一下本帮红烧肉的做法,点点头:“应该是的。”   土生土长的海市人谢昭庆解释:“我们这里有的人家做红烧肉时不放一滴水,都是放黄酒,这个饭店可能也是这种做法。”   不过全部放黄酒也太奢侈了,他家倒是不会这么做。   大娃点点头,嘀咕说一句:“难怪标价那么贵呢,刚刚心疼死我了。”   姐弟三人没一会儿就把两碗菜吃得一干二净,起身准备离开。   来到门口,找个无人的弄堂,宋禾和谢昭庆约个时间。   谢昭庆想想道:“后天行吗?”   宋禾摇摇头:“后天可不行,我后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干。”   “大后天?”   “大后天也不行。”宋禾思考一会儿自己的行程,“要不明天吧,明天可以。”   大娃皱眉道:“咱们明天不是要去浦东吗。”   他话刚说完,就被米宝悄悄拍了一下。   这人真是的,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比鸟蛋还不晓得怎么闭嘴。   谢昭庆倒是很惊讶:“你们明天要去浦东,我家就在浦东,这样倒是顺路。不过,”他迟疑道:“你是设计图在身上?”   宋禾:“我已经烂熟于心,可以画下来。”   谢昭庆:“……好的,那也行。”   海市确实繁华,但是人也多,生活压力更是大。   他家里兄弟姐妹多,底下一个妹妹身体还不好,妈妈以后工作岗位肯定是得给这个妹妹的。   至于他爸的,他爸做这么些年了,级别高,工资也高。要是把位置给他,肯定又一切归零,家里收入也会降下不少。   在重重压力之下,谢昭庆咬牙决定铤而走险,在黑市上贩卖成衣。   成衣是真有赚头,他们有渠道拿到好布料,制作完后专门卖给那些厂里有钱的姑娘。   这时候的人也爱美啊,他们布料不愁,可设计却愁。怎么在不出格的情况下,把衣服做得好看些呢?   宋禾身上这件衣服,让他眼前一亮。   回到旅社后,宋禾有些兴奋。   海市不愧走在全国的最前沿,在许多地方的人还被那股风气,以及街上的红袖章所禁锢着时,她已经从海市中感受到一丝冲破禁锢的感觉了。   她能感受到海市底下蠢蠢欲动的活力,似乎要破土而出的活力。   刚刚她和谢昭庆谈了好一会儿话,他也算有诚意,把自个儿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虽然细节没说,但是宋禾能听得出来,他话里话外都在表达着一个观点,那就是“别害怕,他上头有人”。   宋禾没啥好害怕的,她给出去的那些设计稿,都是她自己用不到的设计稿,未曾显露人前的设计稿。   如今平和县的氛围,压根不允许她穿这些衣服。   即使谢昭庆不谨慎出了事儿,又把她供出来,谁能证明这个设计稿就是她的?   这个年代谁会相信真有“冤大头”会花钱朝人买设计稿啊,宋禾到时候要不就说这玩意儿不是她的,要不就说自己没收钱。   况且,宋禾这次还真就没收钱……   她打算收房。   以物易物没风险。 第123章 到达浦东   下午, 陈教授没回来,宋禾带着两个小孩儿去了一趟外滩。   这时候的外滩远不及后世那般灯红酒绿,可它地理位置不错, 处于海市中部,在民国时期还有一个十里洋场的称呼,所以在当下也是海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大娃和米宝两人对这个地方可谓是心驰神往, 他们穿过人民广场, 途经国际饭店,最后来到这一片外滩。   外滩旁边便是黄浦江,两个男孩瞧的是外滩周围那些高大的建筑, 宋禾则盯着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   对岸的陆家嘴和他们所在的外滩形成鲜明对比,只见对岸平房连片,是危房危棚与违规建筑的集中地。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宋禾的眼神中, 却好似对它露出憧憬,神往, 与势在必得。   姐弟三人站在黄浦江边上, 热浪席卷, 将人吹得满身是汗。   宋禾突然对着两个兴致勃勃的男孩出声:“你们说,我要是在那儿买个房子怎样?”   她抬起手,指着对岸陆家嘴。   两个男孩呆愣一瞬。   “啊?”大娃露出个不解, “不是,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买房子?”   他们家以后难道还会定居在这海市吗?   米宝也困惑:“要买, 不该是买浦西这块儿?昨天谢昭庆说他家就在浦东,若是想来这, 得先坐一趟公交车, 再坐一趟轮渡, 才能到这里。”   出行也忒麻烦了,难怪浦东的人都想在浦西买房呢,为了一间房子头都快挤破了。   宋禾慢悠悠走到一个阴影处,心想如果她不知道未来的事情,恐怕也会选择在浦西买房。   但是未来浦东的房价,那可以称得上是天价。   到那时候,第一代人没有买,第二代人就得压上一切身家去买,第三代人呢?   动辄大几千万的房价,第三代人干三辈子都买不起!   宋禾无法不心动,她上辈子在海市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位陆家嘴有房的学姐。   这学姐是真潇洒,家里好几套房产,资产可以说是上亿。   在别人还勤勤恳恳去实习时,她已经自个儿当老板创业去了。   别人问她不怕亏本吗?   她咋说来着?   学姐说:亏本?没关系,亏就亏呗,我爸妈会给我兜底。   宋禾当时听了羡慕极了,人家随便卖一套房,就可以填上好几次创业而搞出来的窟窿。   就算一辈子躺平,每天吃喝玩乐,也能靠着收租过上中产生活。   现在,在明知以后陆家嘴房价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宋禾不抓着这个机会买房,她都能扇死自己!   等以后旧房子一拆,新房子一分,她也算是在陆家嘴有房的人了。   宋禾叹声气,感慨道:“你们开动脑筋想想,城市总归是要发展的。浦西发展完了,自然轮到浦东。海市是个大城市,在浦东发展前没买下房子,等它发展后,你再买可就难了。”   大娃和米宝有些懵逼。   他们不晓得未来,自然无法理解宋禾此时的想法。   如今是出门还要用介绍信的年代,他们无法想象以后的海市是个什么样。   不过姐姐想买,那也没关系。大娃和米宝很明白家里绝大部分钱都是姐姐赚的,既然是姐姐挣的钱,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只是,家里如今的积蓄,足够在浦东买一套房子吗?   问起这个,宋禾露出笑容:“够肯定是够的,只是我并不打算花钱买。”   说着,她转过头看着两人:“还记得吗,谢昭庆不是说他家就在浦东?”   两人瞬间懂了宋禾的意思,姐姐这是想用设计图换房子!   大娃眼睛一亮,直愣愣地看着对岸陆家嘴,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米宝倒是谨慎问:“可设计图真能换来一套房子吗?”   这多亏本啊,有谁愿意用几张图画换一套房子呢?   宋禾拍拍米宝肩膀:“五张不够就十张,十张不够就十五张,只要量够,他总是会同意的。”   关键是,谢昭庆这个人野心大。   他能够狠得下心,在这种年代就知道原创设计图的重要性。   宋禾听得出来他有布料进货渠道,又有成衣售卖渠道,背后还有靠山,这种人做的生意绝对不是小打小闹的小生意,而且正儿八经的大生意。   对于这种大生意,用两套浦东破房子换她手上十几张设计图,这不过分吧?   真不过分。   宋禾姐弟三人看了会儿外滩,又去看了汽车工业展览。   汽车工业展览馆面积颇大,里头摆放着好几辆小汽车。   这还是大娃和米宝头一次,近距离地观察汽车或者触碰汽车。   整个展览馆里只有汽车这一样东西,可他们也半点不无聊,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等到太阳西斜,时间已到下午四点时,宋禾才拉着两个恋恋不舍的男孩离开展览馆。   他们沿着外滩走了好一段路,见识苏州河口,看到苏州河上的帆船,以及在帆船上生活的人家。   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一处公交车站。足足转了两趟公交车,他们才在六点半时回到旅社。   陈教授依旧没回来,不过她让人带了个话,说是今天晚上在朋友家休息。   今天他们也走了一天,估摸着得有好几万步,累得真是够呛。   所以宋禾三人匆匆吃个晚饭,洗漱完后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不对,宋禾倒是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寄给远在兴隆县的小妹,另一封是寄给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待着的陆清淮。   两封信上内容差不多,都是写她带着大娃米宝两人来了海市,意在参加一个研讨会。   只是在开会前的两天,他们姐弟几人又到处游玩,去了新世界,去了海市外滩,明儿还打算去另一个地方玩。   因为她现在困得很,所以两封信写的都不长。   为啥好好的会想起写信呢?主要是宋禾发现楼底下有个邮局,明儿出门时正好可以把信寄走。   宋禾除了寄信外,又给小妹装了整整一斤的大白兔奶糖。   要问全国什么地方的大白兔奶糖最多?   那肯定是海市。   她上午在新世界时足足买了三斤大白兔!   至于陆清淮……算了,宋禾犹豫片刻还是没打算给他寄。   他工作单位保密,平时信件也得检查,那么寄过去的东西肯定也是要经过层层检查。   宋禾怕到时候检查人员还得把一个个奶糖给打开,平白给人家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啊。   嗯,不是她舍不得,真不是!   宋禾把信件和大白兔放好后,就倒头睡了过去。   夜晚的海市并不像平和县那么安静。   街道上有昏黄的路灯,还有在夜色中匆匆行走的过路人。   苏州河的水几乎孕育了海市,她安安静静地流淌着,然后流入黄浦江中。   海市的夜色,是静谧的,美好的。   ——   同一时间,浦东的一片平房居民房区,有一人才回到家中。   谢昭庆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过这条湿漉漉的小巷,然后拐个弯,在一处院子前停下。   他敲敲门,片刻后,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只见有个小男孩探出头,然后露出个笑来:“哥你可回家了,吃饭没,快来吃饭。”   谢昭庆到了此刻才露出疲惫的神情,摸摸弟弟的头,把门关上后去到厨房中。   厨房的锅里有温热的面条,面条上还铺着一个煎鸡蛋。   今天一整个白天他就吃了一份卤肉面,肚子饿得一抽一抽疼。   昏黄的灯光下,谢昭庆呼呼吸着面条,没两口就把一大碗面条给吃完,露出个饱食餍足的模样。   明明这面条清汤寡水的,和今天中午的卤肉面完全不能比,但他好似还吃得更香甜一些。   谢昭庆放下饭碗,脸上颇有些感慨。   别看他是土生土长的海市人,但还真不如今天中午那三姐弟有钱。   今天中午他点了一份卤肉面,可心中疼的都快滴血。要不是为了面子,他根本不舍得这么吃。   可那三姐弟红烧肉说点就点,白白的大米饭更是上三碗。   他那时候没流口水,完全是他定力好!   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谢昭庆觉得自家的经格外难念。   他爹在浦东的化工厂上班,是一线工人。级别虽然高,工资虽然多,但是却也疾病缠身。而他妈是在厂里食堂上班的,因为只是个帮厨,所以工资没多少。   爹妈孩子生得多,谢昭庆头顶上有个大姐,几年前下乡去了。他是老二,底下还有四个弟妹。   老三身体不好,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在生病。   老四才七岁的年纪,正在给他烧水,平常包了家里的家务活,能给他分担一些压力。   老五老六岁数小,一个三岁多,一个一岁多。   毫不夸张地讲,谢昭庆平生什么都不怕,就怕他妈肚子大。   如今呢,家里八口人,只有三个能赚钱,可是花钱的地方却一点儿都不算少。   大姐运气不好,被分配到西北农场中去。即使他没有去看过,可想也能想的出来,那里的环境是有多恶劣。   谢昭庆觉得不能把大姐一个人给扔到那儿就不管了,毕竟她也算是替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下乡的。   因此,谢昭庆每个月要寄些物资给大姐,这就是一笔大花费了。   再加上三妹的医药费营养费,还有弟妹学费,家里生活费等等,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家里的状况直到谢昭庆能赚钱了,才改善许多。   不过如今,他又有一个新愿望,那就是在浦西买一套房子。   如今家里省吃俭用,也是为了攒钱在浦西买一套房子。   洗完澡后,谢昭庆十分小心地将身上换下来的这套衣服给洗了,又晾开抖平。   回到卧室,他四弟已经沉沉睡去。   谢昭庆还睡不着,他正在书桌前算账。   平日他们一伙人赚得多,可上缴的也多。要不他们这一群没背景的普通人,怎么拿到好布料,又怎么接触到好客源,甚至怎么在那群红袖章的眼皮子底下做买卖。   所以吧,宋禾觉得他们做的是大生意,这也没什么问题。   可他们这个大生意,自己却着实赚不到多少钱。   然而今日,谢昭庆却在宋禾身上看到一条出路。   从未接触过服装设计的他,懵懵懂懂地摸索出这么一句话:设计,是一件衣服的灵魂。   一个好的设计能让产品由低端到高端,而卖高端产品的,往往比卖低端产品的更加挣钱。   在这么一个平凡的晚上,谢昭庆突然悟了。   *   第二日,宋禾醒来后神清气爽,匆忙吃了早饭,带着昨日写好的信,和大娃米宝一块儿下楼。   “姐姐,小陆哥在哪儿?”   大娃瞥见信封上“陆清淮”三个字,忍不住缠着宋禾低声问。   米宝也竖着耳朵。   宋禾无奈摊手:“这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小陆哥每次回信的地址都不一样,我也就只能按照那回信上的地址去寄。”   大娃哀叹一声:“我也想和他通信,我都不晓得他怎么样了!”   宋禾此刻正好在寄信,于是顺口道:“你们可以现在写,写完了一块儿寄去。”   邮局里不仅有让人写信的地方,还有可以帮忙代笔的工作人员。   大娃和米宝顿时高兴了,兴冲冲地找工作人员拿了纸笔,然后站在柜台前唰唰唰写起信来。   大娃主要是控诉陆清淮拐走自己姐姐的行为,控诉他为何一声不响地就成了他姐夫!   紧接着,又说起自己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说他如今已经高中毕业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得找工作去了。   然后又暗搓搓地显摆自己的身高,特意说明自己如今是整个家里最高的人,没准比小陆哥还要高。   写着写着,大娃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生的那场大病,想起小陆哥哥背着自己,在田埂上奔跑的那个夜晚。   学校中,老师总是让写父亲。   可大娃已经把亲爹忘得差不多了,每次写起“宽厚的肩膀”时,总是会想到小陆哥哥。   两兄弟在一块儿待久了,有时候后思维都是想同的。   大娃首先是控诉,米宝首先也是控诉。   不过他控诉的是姐姐,详细说明了姐姐有多么坑弟弟,把前两天在火车上发生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紧接着又控诉大娃,说他多么不讲理,说他脑袋瓜子至今还转不过弯,被姐姐一忽悠,就把火力对准了他。   不过最让米宝气愤的,还是大娃袜子真的太臭了!!!   他在信上说,自己洗他袜子时,恨不得自己能够嗅觉失灵!   最后,表达了一番对陆清淮的思念,期盼他能够回信。   因为赶着要去浦东,两人奋笔疾书写了整整一页后就停了下来。   宋禾帮忙把信装好:“想说的确定都说完了吧?”   大娃和米宝点点头。   宋禾不会去看他们信中的内容,甚至大娃和米宝都不会去看对方写了些什么。   寄完信后,三人又去找邮局的工作人员,问了一下去浦东的线路。   最后倒了两班车,乘坐一趟轮渡,他们终于在上午十点多时,到达浦东。   快至中午的阳光,十分热烈。散发出来的热量,似乎能把地上的水分都给烤干。   可他们站的地方是江边,渡口处人来人往的,江水很容易被人们带到土地上。   所以无论阳光多么热烈,都烤不干这片土地。   江边风大,但那风不是清凉的,给人感觉就跟空调外机吹出的风一模一样。   宋禾满头大汗,将手盖在眼睛上方,眯着眼望向远处。   浦西能让她看到一丝后世海市的影子,可浦东却完全不能。   此刻的浦东就是棚户区集结地,她无法把脚下的这片土地,与后世闻名内外的陆家嘴对上号。   宋禾略微有些懵逼。   她表情复杂,一旁的大娃和米宝更是复杂。   大娃望着泥泞的道路喃喃道:“这里……姐姐你确定要在这里买房吗?”   米宝扶着宋禾,小心翼翼走到干燥的地方。   宋禾稍微看一看后,没有犹豫地往前走,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娃她依旧要在这里买房。   其实离开江边后,路还是十分好走的。   从前的陆家嘴叫烂泥渡,听这名字就知道陆家嘴从前是个什么环境。   到了五六十年代,政府有修整过一次,从那儿之后,路就好走许多了。   宋禾三人又坐一趟公交车,来到那家十分著名的羊肉面馆,她昨儿和谢昭庆约定好了,他们在这里见面。   他们约定的是中午十一点钟,宋禾到时正巧十一点。   大老远的,宋禾就看到谢昭庆站在面馆门口。   他不断朝着宋禾他们招手,笑容很是灿烂,甚至直直跑了过来。   谢昭庆:“带了没?”   宋禾点点头:“带了。”   谢昭庆脸色轻松:“那你们跟我来,咱们找个地方细细说。”   宋禾点头,跟上前去。 第124章 价格谈判   他们穿过街巷弄堂, 来到一座学校中。   这会儿学校放假,学校内鲜少有人,确实是个可以谈要紧事的好地方。   操场上有一个石桌, 石桌旁刚好有四张凳子,他们几人都坐在凳子上。   宋禾没有多扯别的事情,刚坐下就把包里的设计稿拿了出来。   “都在这上头, 连数据也在, 你看看。”   基本上所有的设计稿都在宋禾空间中,昨晚她直接从空间中取出来。今儿早上大娃和米宝还使劲观察她的脸色,想从她的脸上瞧出宋禾昨天熬到多晚。   谢昭庆点点头, 表情瞧着很平稳,可他眼神中却不小心透露出些许急迫。   等他接过本子,翻开看了一眼, 动作却骤然凝固。   安静的环境下, 宋禾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在这一刻直接暂停。   一秒,两秒, 三秒……   这短短几秒, 谢昭庆仿佛被纸上设计深深吸入其中一般, 反应动作根本不受控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下心神继续看。   第一个设计看了有十几分钟,紧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第五个。   然后,没了。   谢昭庆不禁抬眸望向宋禾, 双瞳中满是疑惑不解。   宋禾面色不改:“你先看五个。”   “啧!”   谢昭庆懂了,不由得轻笑一声, 这是怕自己偷偷学了去。   宋禾撑着手, 发现这人还挺能装的, 她都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被他那番作势给骗了去。   昨天她没怎么观察这人,如今好好观察一下,发现他有很多……怎么说呢,有很多与昨天那番做派不符合的地方。   昨天谢昭庆给她的感觉就是:有钱!   不说有钱吧,总之就是条件不错。   在他说自家是在浦东之前,宋禾都是这么以为的。   但当时她没深想,如今宋禾看到他手上的厚茧,磨损颇多的袖口,还有对这片棚户区特别熟悉的样子,猜想他家中应该有些艰难。   这其实让她有一瞬的退缩,不太想跟他做这单生意。   因为她怕自己想要的房子,他给不起。   但俗话说,来都来了,总得把流程走一下,不能凭白浪费了这趟行程。   谢昭庆对人眼神有点敏感,他能清晰感觉到宋禾眼神在他身上游离着。   他身体微微僵硬,再次把五张设计稿看了一遍后,合上本子,露出个笑开始谈条件。   谢昭庆首先对宋禾道:“设计图我很满意,有许多样式很新鲜。”   宋禾点头,没有接话,眼睛瞧着他,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说。   没得到回应的谢昭庆也不气馁,他拇指摩挲着纸张,思索片刻:“宋同志喜欢直接一点,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一张二十元,你觉得怎么样?”   往常他们压根没买过什么设计稿,没有这样的先例,谢昭庆自然不知道该怎么报价。   一张二十元,在他心里是算中等价格。   宋禾心中快速计算一下,把最后总价钱和当下浦东房价相对比,摇了摇头。   她又把剩下的设计稿取出来:“我这里还有十张,质量基本差不多。”   谢昭庆没急着去看,表情渐渐正经:“那宋同志你心中价位是多少呢?”   宋禾手指点着桌面,好一会儿,露出个笑来:“我不要钱,我要浦东的房子。”   无声,无声,寂静无声……   树梢被微风一吹轻轻摇动,发出簌簌响。   时而有小鸟从他们头顶飞过,清脆悦耳的叫声将震惊得失了神的谢昭庆给拉了回来。   他咽口口水,好半天才惊愕道:“你刚刚说,说不要钱,要浦东的房?”   宋禾表情自然,点了点头。   谢昭庆真忍不住挠头了,再次确认一遍:“是浦东的房,不是浦西的房?”   宋禾耐心地点头,并且着重强调道:“浦西的我还不要,我就要浦东的。”   谢昭庆:“……”   活了这么多年,他头一次遇到如此迷惑的要求。   他先前觉得这姑娘是个精明人,如今瞧着,怎么有点傻?   谢昭庆认真看她两眼,寻思着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也是那个眼睛……   一个晚上过去,脑子难道就不是昨天的脑子了?   宋禾清咳两声:“你觉得怎样?而且,”她再次补充,“我不需要房子有多好,我就要地盘足够大。”   谢昭庆:“!!!”   “不是,我们这些浦东人,都拼了命想往浦西去,你怎么就想来浦东呢?”他实在是不解。   宋禾表情无辜:“因为我觉得浦西房子太挤太小太贵了,还得是浦东的,地盘够大。”   嗯,以后够贵。   这理由谢昭庆完全不能接受,心想她这番话糊弄小孩呢。   不过人家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多问。   谢昭庆也数了数,最终无奈笑道:“可按照一张二十元来算,也不够买我们浦东的房子。”   宋禾摆摆手指:“一张二十二元,你出的价太低了。现在一件衣服都得好几块钱,一张设计稿的钱你卖四套衣服就能赚得回来。要是价钱出高一点儿,也许两套三套就能回本。我看你想买设计稿,估摸着也不是想卖便宜货吧?”   她认真问,明净清亮的眼睛盯着谢昭庆,让他说不出违心话来。   谢昭庆苦笑:“我们赚的钱,并不是全部能到我们自己手。”   几乎有七成都得上缴。   宋禾耸耸肩:“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这是你自己内部的经营问题。”   这人要是没出意外,以后七成七就是一名资本家呀!   就是现在,赚的钱也比她们这些工薪阶层来得会更多一些。   她有病啊,可怜自己不成吗,为啥要可怜他理解他?!   最关键的是,他们这会儿是在谈买卖,宋禾可怜他就是给他让利。即使她脑子一时糊涂可怜了,她旁边的资本家预备役大娃也不糊涂。   谢昭庆瞧这招没用,慢慢收起表情,想了片刻:“我再看看你其他的设计图?”   宋禾考虑片刻,点头同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禾瞥一眼手腕,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微风将树荫底下几片落叶给卷到半空中,在太阳底下飞舞。   宋禾不禁仰头看,这树也不晓得是什么树,青翠的绿叶中还夹杂着点点枯叶。   热烈的阳光经过层层树叶过滤,落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光明。   谢昭庆看完设计稿抬头,有一瞬的恍惚,眼睛一闭,下一秒立刻回过神来。   “二十二元,也可以。只是这个价钱要想买到什么大房子那不太可能。虽说浦东不如浦西,但是相较于其他地方,房子价格也并不算很低。”   谢昭庆如实介绍,真不是故意说这些唬宋禾。   他瞧宋禾脸色未变,于是接着说:“而且,单位分配的房子你无法买,因为那是单位的。”   宋禾嗯两声,这她知道。   “你能买的,只有我们这种平房小院。”他说着还自嘲一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怎么处理是我们自己的事。”   宋禾哂笑:“其实我就要这种的。”   谢昭庆:“我知道,地盘大。如今一般愿意卖房的,都是想卖了房子搬到浦西去的。浦东房子少有人买,降价没人要是常事。再加上如今不让……私底下交易,买卖时两方对好供,说不准还要通通关系,这就更麻烦了。”   宋禾心头一动,微微朝前探去,小声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他说这么多,她也听懂了其中意思。   主要就是,他有一个没有风险的交易法子嘛。   谢昭庆不自觉挪开眼神,手指摸摸鼻尖:“办法有是有,但设计稿得多加些,价钱也得低一些。”   宋禾这次倒是爽快:“只要法子安全,一切好说。”   谢昭庆无奈,这姑娘脸变得可真快。   刚刚还是一副死活不让半分利的态度,这会儿口气可大方极了。   他思索片刻,温声道:“我家隔壁邻居在浦西搞到一间房子,他一家人最近也要搬到浦西去了,只是大儿子的工作还没解决。”   宋禾顺着他的话猜想:“大儿子也到了下乡年纪了吧?”   谢昭庆对她的敏锐有些惊奇:“是的,没错。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就得下乡去了。”他停顿片刻接着说,“他家里几年前就搞到浦西的工作,最近几年都是早出晚归的。如今好不容易搞到房子,肯定得全家搬过去。”   听说那套房子可不大,统共才二十来个平方。不过他们家人也不多,把四口人,勉强还是够住的。   “而我手上有一个浦西的工作,不太好,但总归算一个工作。”   谢昭庆原本是想把这个工作岗位给下乡的姐姐,奈何她先一步结了婚,压根就回不来。   之后自己又想去上班,可工资一个月才二十出头,还是个临时工,干脆也放弃了。   但这个工作机会,对于如今的邻居来说,算是救命稻草。   宋禾懂了,谢昭庆的意思是他用这个工作和邻居换取房子,再用房子和她换设计稿。   好鸡贼的脑子啊!   完全规避了风险!   还充分利用手头资源,变废为宝,将利益最大化!   她敢说那个工作指定不是什么好工作,谢昭庆大概率是用人情和一些代价拿到手,要是让邻居用高价买,邻居也不一定乐意。   但让邻居用浦东房子换,邻居指定情愿。   而这个房子正好又是宋禾如今需要的,他确实用市场上算是低价的房子,换到她手上的设计稿。   并且因为这个房子,还压了设计稿的钱。   宋禾和谢昭庆的邻居对于他手上的东西都急迫地想得到,原本是宋禾手上有他需要的资源,该是他求着她的。   如今身份一转,他手上也有了宋禾无法推拒的物品。   她没有优势了,再也不能端着谈价格了。   宋禾不由得正色认真观察他,总觉得这人以后也得是一方大佬。   不过对于他的这种提议,她当然也是欣然同意的。   毕竟当下依旧是安全最重要,能不涉及金钱交易,就不涉及金钱交易。   只是谢昭庆还有补充:“十五张设计图肯定不够的,咱们立个字据,你再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设计图就寄过来。”   宋禾半点不犹豫地掏出纸笔,唰唰写下一纸字据。   除了这十五张外,她还需给他五张。   若是按照一张稿子二十二元的价格转换成金钱,这些设计稿的总价依旧是低于房子市价的。   不过他们是邻居,再加上谢昭庆手中有邻居需要的工作,所以指定能讲价。   宋禾就给这些,反正他能谈下来多少,就算他赚。   此外,还有设计稿的钱。   关于设计稿的价钱,经过半个小时的激烈谈判,也由一开始的二十二元,变成二十块五角。   谢昭庆肯定是真刀真枪谈过许多回价格,经验无比丰富,即使是大娃和米宝一同加入战局,也只守住二十块钱的底线。   所有事项说完了,时间已至下午一点。   生意谈完后谢昭庆脸上又挂上标志性的笑容,很阳光,很灿烂。   宋禾昨天就被这个笑容给骗了。   在刚刚交谈时,看到了他情不自禁露出来的,无比真实的笑容后,就晓得这人一直戴着一张面具呢。   他们离开学校,半路上谢昭庆问:“我家就在不远处,要不去我家,我请你们吃顿饭?”   他这个邀请绝对真心诚意。   宋禾推拒了,笑笑道:“谢谢,不过我们一直惦记着羊肉面馆,这次来浦东的目的之一就是这个羊肉面馆呢。”   谢昭庆似乎很遗憾:“那好吧,不过你们吃完饭要不要去看看那个院子?”   宋禾:“那当然!”   谢昭庆思忖片刻:“我两点半到面馆,到时候带你们一块去。”   说着,他绕近路带三人来到大街。十多分钟后,到达羊肉面馆。   宋禾三人大老远地就闻到了那股香味儿,简直快被馋死了。   大娃和米宝甚至忍不住咽口水,打定主意等会儿要吃个痛快!   谢昭庆很快离开,只剩下宋禾三人在面馆中。   羊肉面没一会儿就上来了,三人埋头吸溜好几口,将肚子安抚好后,才有那个精力聊天。   大娃其实有些佩服谢昭庆:“他真的很厉害,我觉得是环境限制了他。”   宋禾笑话大娃:“十几年,也就碰到这么一个和你一样的人对吧。”   大娃也是被环境给限制了,要不这会儿赚的钱没准都能在浦东买下一套房了。   大娃呼呼吹吹热汤,喝一口感慨道:“都跟照镜子似的……”   宋禾和米宝“扑哧”一声笑出来!   “真的,我刚刚差点儿就说不过他了。”   大娃有些激动,对姐姐那叫一个无语。   “姐姐你还一直对我比划二十!你这人就不能做生意,一点底线都没有。要不是我坚持,人家没准都能给你谈到十九……”   唉!   大娃哀怨叹息。   这家里的财政还是得靠他把关! 第125章 终于有房   谢昭庆回家后, 正好碰上隔壁邻居的大儿子。   邻居姓柳,大儿子叫柳同。   从前他们两家大恩怨没有,但时常有点儿小摩擦。   可自从柳家要搬到浦西去后, 小摩擦也没有了,这一家子仿佛“宽和”许多。   他们觉得自个儿家没必要再和这条弄堂里的人争些鸡毛蒜皮的东西,自己马上就是浦西人了,和其他还在弄堂里住着的人完全不一样。   只是宽和是宽和了,就是与人相处时,下巴越抬越高, 眼睛快要长到头顶上。   弄堂的人并非没有感觉到他们态度的变化, 渐渐地,也就不爱和这一家人相处。   柳同与谢昭庆没差几岁,他因为留级的原因,今年十九岁才刚刚高中毕业。   谢昭庆大他四岁,从小到大,柳同死活都要跟着谢昭庆一块儿玩, 有一阵子和谢昭庆的亲密程度甚至超过自家亲弟弟。   谢昭庆也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他是一直觉得两人友情没受家中大人的关系影响, 奈何柳同爹妈到了浦西工作后, 两人就渐行渐远。   如今,也只是一个点头之交。   谢昭庆这会儿心里想着事, 看到柳同点头打招呼。本想组织语言, 跟他说说换房子, 可柳同倒是先他一步开口。   柳同许久没和谢昭庆说话, 此刻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局促道:“谢哥你经常去浦西,知不知道哪些厂子单位在招人?”   自己这几天内再不找到工作, 可真就得下乡了。下乡分配纯粹看运气, 除非家里有钱有背景有关系。   他们家哪有什么背景关系, 如今连钱都没有。攒下来的钱,全拿去买了浦西的房子。   柳同真不想下乡,他害怕和隔壁的谢大姐一样,被分到大西北的农场去。   家里爹妈前两年还经常笑话谢大姐,说她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得下乡去受罪。没准因为长得好看,受的罪还更大!   当时爹妈说等他一毕业,就会给他找到一份工作,不会让他下乡。   他们家前几年不是没有关系,他有个远方老叔在浦西的一家印刷厂中当小领导。在那个厂中,老叔还算是能说得上话的。   只是不久前,老叔被革职了。   他们家那几日吓得要命,还好因为爹妈平日谨慎,没和老叔多接触,他们家就没那么招人眼。   过了大半个月,发现没人来调查他们后,他们家人才彻底放下心,恢复了正常。   只是,他工作该怎么办呢?   如今一个岗位一个坑,难道要让他爹妈退下来,然后他顶了爹妈的工作吗?   他爹的工作是临时工,自己都还没稳定下来,哪能把工作给他。   他妈的工作是幼儿园保育员,平日照顾小孩的,这个工作他做不了,幼儿园也不收他。   所以柳同都快愁死了,现在就是让他去扫大街,他也愿意!   还别说,同班同学真有一个去扫大街的,甚至还有去废品收购站工作的。   他当时还笑话他们,可如今他恨不得摔自己两巴掌,做梦都想拥有这份当初他瞧不上的工作。   在清楚的知道爹妈靠不上后,柳同就开始“自力更生”。   他走遍大街小巷,几乎去过每一家厂子,奈何天不遂人愿,连个临时工都没找到。   谢昭庆经常在外跑,别看家里穷,但身边朋友多。   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他没准还真能知道一些消息。   谢昭庆微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   他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脸上却挂着笑:“今年高中毕业生很多,厂子岗位却没多少,而且很快都被瓜分完了,我还真不知道哪个厂子有招工。”   柳同脸色肉眼可见地有变化。   他嘴角抽抽,扯出个笑来:“是吗,麻烦谢哥了,那好吧。”   说完,他不甘心地又补充一句:“谢哥,你这几天帮我多注意一下,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说归这么说,但柳同心里着实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谢昭庆能找到工作,肯定也会先将工作给自己,要不就给他家的大姐。   自己这么多年哥是白叫了,难怪他爹妈当年不让他跟谢昭庆玩。   爹妈就曾说过,说他这人贼精,说他心思重,哪天被他坑了,都要帮他数钱。   原来爹妈说的没错,亏他真心把他当了那么多年哥。到了要紧时候,人家才不会帮你忙。   没准还会笑话你呢!   谢昭庆脸上还能笑得出来?   肯定是在笑话自己。   柳同十多天来积攒的憋闷情绪,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有隐隐爆发的迹象。   好似,有一个宣泄口一般。   谢昭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他跟多少人打过交道啊。柳同这种刚从学校出来的小鸡崽,情绪隐藏得可真不好。   他瞥一眼,就知道柳同心中在想些什么。   谢昭庆心中不禁苦笑。   这样也好,要不他惦记着小时候那点儿情分,还真下不了手坑他。   他心中很快想好说辞,叹息道:“工作确实难找啊,我姐当年要是能找到工作,也不必下乡去受罪。如今这情况,下了乡还不晓得哪年才能回城。”   柳同面色惶惶,垂在两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头,好似很紧张。   谢昭庆靠在门边,脸上是无尽的担忧:“你是不知道,乡下环境有多么艰苦。若分配到好地方也就罢了,假如跟我姐一样,分配到大西北,分配到农场或林场,那可是要受大罪。”   柳同脸色唰地一下变白,结巴问:“谢、谢大姐有写信回来过吗?”   谢昭庆点点头,皱着眉:“那当然,我大姐没在信里喊苦,但是我们都能知道她有多苦。你也晓得我家每个月都会寄东西给我大姐,次次都是一大袋。而那些没人寄的……”   他说着再次长叹一声。   柳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柳同受宠,小儿子柳喜更受宠。   比起柳同,柳喜可更精。   他打小就知道怎么坑哥哥,俩兄弟关系一直不太好。   柳同很担心自己要是下乡了,家里的一切都会便宜弟弟。   他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脸上表情不停在变化。   眼瞅时机差不多了,谢昭庆站直身体,似乎顺口说:“现在工作是难找,前段时间倒是会好些。你这是找工作的时机不对,要不也能找得到。我之前还给我大姐找了份工作,只是没有关系疏通,我姐难回来……”   他说着,柳同突然抬头紧盯着他。   谢昭庆推门回家,边走边说:“我过段时间就得去上班,所以哥真没什么时间帮你注意厂子招工。我那工作虽然不太好,但听说容易转正……”   柳同心脏砰砰跳,他倏然往谢家跑。   紧接着,膝盖一弯,对着谢昭庆就跪了下去。   柳同脸色骤红,不是兴奋而是亢奋:“谢哥,哥!你能不能把这个工作给我,我求你了,我真的求求你!”   他真不能下乡!   他真不想下乡!   到了绝望之时,突然遇到一个机会,他怎么也得把这个机会抓住!   谢昭庆像是受了大惊吓,赶紧把柳同扶起来:“好好说话,你干嘛下跪。”   柳同死活不肯,低着头嘴里不停念叨:“你只要把这工作给我,你就是我亲哥!”   烈日之下,谢昭庆脸上不由得露出个浅笑。   *   吃过午饭,宋禾三人坐在面馆门口。   她和谢昭庆约好的是两点半,但这会儿已经快三点了。   大娃脸上有些不耐烦:“他怎么能这样,咱们生意还没最终拍板定下,他就放了咱们鸽子。”   这样做生意可不成,诚信守时都做不到,很难把生意做大。   宋禾手肘撑在大娃肩膀上,手掌往自己脸上扇风:“估计,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谢昭庆瞧着不像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时间又过了半小时。   就在米宝都要不耐烦,宋禾都快暴躁,准备回浦西去之时,路口突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谢昭庆,他终于来了。   谢昭庆满头大汗,刚走近就不停说抱歉。   他看着很匆忙很狼狈,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样。   但宋禾觉得他要是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么自己做完这单生意后,肯定不愿意再跟他做第二次生意。   谢昭庆平稳了呼吸,才开口道:“刚刚我邻居恰好回来,就跟他谈了房子的事。”   宋禾停下脚步,惊奇道:“这么快的吗?”   谢昭庆再次致歉:“你不是说明后天都没时间吗,大后天又要离开海市。所以我想抓紧一些,免得你明后天还要跑一趟。”   今天下午柳家夫妻都休息,他和柳同提了用工作换浦东房子后,柳同就把他爹妈从外边给找回来了。   如今柳同就这么一个机会,一个不要下乡的机会,当然会牢牢抓住。   再加上他们搬家后浦东房子的只能闲置,还不如用房子换这份工作呢。   所以不需要多加考虑,柳家夫妻很快就同意了谢昭庆的要求。   不仅同意,他们甚至害怕谢昭庆后悔!   更害怕谢家夫妻下班回来,会阻止儿子干这件蠢事。   因此,柳家夫妻简直是催着赶着和谢朝庆去办过户手续。   连谢昭庆狮子大开口,说除了房子外,还要把房子后头那片小菜地的产权也过户给他,柳家夫妻也连声同意。   宋禾听了后表情呆滞。   她嘴巴张张合合,就是不知道该说啥话。   这……   几十年后,谢昭庆的邻居会不会心梗死?   谢昭庆也是不得了,还给自家倒腾一个小菜地出来。   这个时候的菜地只是菜地,以后那可就是一叠叠人民币!   宋禾三人脚下走得都快飞起,穿过一条弄堂后,就能到达谢昭庆家。   “嘿!”   进入弄堂,还没有一会儿,谢昭庆突然转身,把宋禾的视线挡住。   宋禾没刹住,头都磕他下巴上。   紧接着快速退后一步,好奇探头:“怎么了?”   米宝一把将宋禾眼睛蒙紧,幽幽轻声道:“有人在撒尿。”   宋禾:“……”   十几秒后,宋禾看到弄堂路边有一排的小便池。她只快速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从这条路上经过,尿骚味也很大。   她总觉得肚子里头食物在翻滚,像是随时都能够吐出来。   谢昭庆解释:“我们这一片地方人口密集,家里要是面积够大,那就有厕所。可要像这种人家,只有一间小小的房子,那就只能去公共厕所。”   宋禾点点头,脚下步伐变快。   “不过你放心,我们家附近没有小便池。”谢昭庆又说。   他没骗人,走出这条路,拐一下弯,就进入另外一条路。   这个弄堂中的居民显然过得更好,从房子上就能看得出来。   大约又过两三分钟,谢昭庆停下脚步,指这一户人家道:“这就是那个院子。”   宋禾直勾勾盯着看,心中无比满意。   不是对院子满意,是对这个地段满意。   她要是没猜错,这个地段的楼房,未来得二十来万一平!   这个院子又这么大……   她呼吸顿时急促。   宋禾使劲儿按捺自己激动的心情,耐着性子听谢昭庆介绍,耐着性子去办过户手续。   等坐上公交车,离开谢昭庆的视线后,宋禾才捂紧嘴巴笑出声来!   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大娃和米宝:“……”   姐姐这是捡了天大的漏啊,要不也不会这么激动。   只是他们实在难以想象,未来这里的房价究竟得涨成什么样,能让姐姐笑得这么欢。   万一以后反倒跌了呢?   处理完一桩心头大事,宋禾这两日的心情都贼好。   陈教授也从友人家回来了,次日早上带宋禾去开会时,还好奇宋禾他们姐弟三人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好事,要不她精神怎么会这么高昂。   宋禾笑嘻嘻:“没干啥,就是去新世界逛了几次。”   好的,陈教授懂了。   都是女人,购物带来的那种开心,她也体会过。   两人来到市立师范,其实这会儿市立师范又叫第一师范学院。   陈教授面子很大,宋禾和她刚进入学校,就有两个女老师来接她们。   这俩女老师是陈教授早年的学生,和陈教授又是搂又是抱的,三人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宋禾突然就能理解,理解陈教授这么大的年纪,为何还要跑这一趟?   除了见好友,见学生才是主要原因。   两位女老师先是带着陈教授和宋禾去食堂,边走边介绍:“我们学校的大饼包油条好吃,老师你和小宋同志一定得去试试。”   陈教授眼睛笑咪咪地点头。   她一边是两个学生,一边是宋禾,两边都没有冷落。   宋禾上辈子在海市读大学时,最常吃的早饭就是大饼包油条和小笼包,如今也想试试这个年代的大饼包油条是什么味道。   一路走,她和陈教授一路观察着学校。   快到食堂时,两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想起平和县的幼师学院。   也不晓得她们的幼师学院,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这个规模。   进入食堂后,香气扑鼻而来。   食堂中早餐种类不多,最吸人眼球的莫过于大饼包油条的那个窗口。   宋禾要了一张咸大饼,陈教授要的是甜大饼。咸大饼上有葱花,甜大饼上有白糖和芝麻。   等把油条卷好后,一口饼一口豆浆,吃得贼过瘾。   除了大饼包油条,宋禾还看上了浇头面与粢饭糕,她打算明儿早晨就吃这两样东西。   她和陈教授来得早,吃过早饭后,又逛了一会儿校园。等到快九点,一行人去往开会的礼堂。   礼堂很大,宋禾想着这次来的人应该不少,要不也不会把地点选在礼堂中。   确实如此,会议是九点半开的。在这半个小时中,陆陆续续有人进入礼堂,礼堂都快被坐满了!   一旁陈教授的学生吴秋心解释:“这次只要是师范院校我们都邀请了,还有获得过荣誉的幼儿园老师,所以人会比较多一些。”   另一个学生钱仪笑了笑,低声说:“不过这次没有领导,氛围可以宽松点。”   宋禾眼睛一亮:“可以踊跃发言,可以大讨论?”   钱仪点点头:“到时候想上去说话,想去表达自己理念和意见的都可以,我们要的就是畅所欲言。在幼儿教育这一块,咱们落国外太远了,所以才更需要所有人加入进来,将自己意见说出来。”   说着,她又指了指前面一排:“那里大多都是一线老师,要说经验,咱们真不如她们。”   陈教授忍不住笑出声:“你可别用‘咱们’,小禾一线工作经验丰富得很。”   钱仪震惊地看着宋禾:“你不是在幼师学院工作吗?”   宋禾笑吟吟地说:“我在几个月前还在幼儿园中工作。”   “你别谦虚。”陈教授连忙道,“她从事一线得有十多年了,当初上过好几次报纸对吧,我都还记着。”   “是吗?”两人诧异地看着宋禾。   突然,吴秋心一拍大腿:“我说你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我好像也见过!你是不是写、那孩子叫啥来着,舟舟!对,写舟舟的那个老师?”   宋禾点头,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那就对了!”吴秋心有些激动,“你曾经在报纸上说的残疾儿童教育的观点,我真的很赞同。”   说着,她和钱仪换了位置,拉着宋禾说起残疾幼儿园的事情。   手表指针慢慢转动,就在两人交谈得兴起之时,时间已到早晨九点半。   一位白发苍苍的女人慢慢走上台,对着台下人鞠个躬,众人掌声热烈响起。   宋禾鼓得也十分大声,脸上表情激动。和后排的人一样,都想站起身探头看。   这可是在后世教科书上的人啊!   天呐,她居然也来了。   宋禾一眼就认出这位赵慈云女士。 第126章 思想碰撞   这人她很熟的, 因为当初宋禾学校里就立着一尊她的雕像。 第一节 专业课时,老师也认真对着她们介绍过她,甚至专业课本上, 更是有她的相片。   赵慈云岁数不小,如今估摸着有八十来岁。不过看她刚刚上台的模样,宋禾猜想她腿脚应该还挺利索的。   等到发言时,声音也不算小。   赵慈云站在台上,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她手上没有稿件,对着话筒直接开始讲话:“大家好, 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前教育工作者们, 你们好!”   她又鞠了个躬,台下掌声雷鸣。   “我叫赵慈云,是一名幼儿教育老师……”   宋禾一旁的吴秋心低声说:“赵老师以前确实是一名一线幼师,民国的时候她就在海市政府办的幼稚园中工作。战争时又护着园里的孩子逃生,一个小孩都没被落下。”   她是怕宋禾不认识赵慈云,所以特意给她介绍。   没等宋禾说话, 吴秋心继续道:“即使后来赵老师没在一线工作了, 她还是喜欢其他人把她当成普通的幼师。”   宋禾点点头, 表示知道。   台上赵慈云还在继续:“……在座的同志从五湖四海而来,我们相聚一堂, 为的就是探讨学前教育的前路。我们国家一路风雨走来, 学前教育专业的发展更是在艰难中前行……”   “教育应该是全面的, 幼儿园不应该只在城市中发展, 更要在广大农村中落地生根……从五四年至今,在这二十年间, 有上百家幼儿园在农村开办。”   “只有当幼儿园足够多, 幼儿教育遍布城市乡镇, 走入广大农村之时,我们这个专业才能蓬勃发展。”   “前人云:‘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教育是神圣的使命,教师是神圣的岗位。幼师面对的是刚走出家庭,进入学校的孩子。一间幼儿园是什么样,取决于幼师是什么样……我们如何培养出优秀的幼师,才是如今最为紧要的问题……”   赵慈云想必是做了许多工作,她讲话持续了十多分钟,不但提到了当下城市幼儿园的发展,更是点到了农村幼儿园的发展。   当她说出“源阳市河西公社幼儿园”这几个字时,宋禾骤然坐直身体。   “……我曾听友人提起过河西公社的一家幼儿园,里头的课程很有意思。如今幼儿园教学很极端,要不就把幼儿园开成保育院,以看孩子为主,对学生的要求就是安全便可以。要不就办成一年级,日常作息课表竟然和一年级接轨!”   一旁的陈教授突然侧头悄悄问宋禾:“你当初就是在河西公社的对吧?”   宋禾浅笑:“对。”   陈教授露出个赞许的目光:“等会议结束,我带你去见见赵老师。”   宋禾惊讶:“您认识她?”   陈教授诧然:“你不知道吗,赵老师当年在我的大学里任职,她还曾教过我一学期。”   这宋禾还真没想到,赵老师是陈教授的老师,陈教授又是吴秋心两人的老师。   恐怕这个礼堂中,不少人都是这样。   师门重聚了这是。   “……这间幼儿园除了农忙课,有自然生物课,更有手工实践课。幼儿园主要任务是让孩子认识世界,了解世界,并非是让孩子学习认字,更不是学习加减法。如何改变这一现象,还是得从老师抓起,从幼师抓起……”   赵慈云快说完了,她发表的主要观点就是每个学校需要多招生,能够在三年内输出一大批专业的幼师,并且这批幼师数量需要满足国内十分之一幼儿园的需求量。   这是她依托自己调查结果说出来的。并且还需统一每个学校的专业课,更要□□材,极力遏制这种幼儿园中极端的,不良的现象,讲究科学育儿,不能拔苗助长。   台下掌声第三次响起。   赵慈云站了近二十分钟,这会儿除了步子有些僵硬外,一切还好。   宋禾能认出她的样貌,却死活记不起来她是在哪年去世的。   赵慈云走下台,坐在第一排。   有了她打头,不少人都愿意上台发言。   第二位上台的是一名一线幼师,在场上人们很明显能看出来她的不同。   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皮肤是黝黑的,若近距离看,还能看到她的皮肤是粗糙的,手上长满了茧子。   但她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位女士说话带着口音,即使所有人都能听出她努力地在说普通话,但话中依旧带着浓厚的口音。   “俺、我叫李春花,来自莲花乡,是莲花乡幼儿园的老师。”   “我们莲花乡附近的七个公社中,只有一家幼儿园,就是莲花乡幼儿园……”   她胆子很大,站上台一点儿都不害怕,表现得落落大方。   即使浓厚的口音让人听得艰难,但底下人依旧被她的演讲所吸引。   “……我们的幼儿园第一次开在田野上,在田野上竖着一张黑板,让小孩从自家带上板凳,幼儿园就这么开了起来。”   “后来公社看我们实在艰难,就把工具室给腾了半间出来,没错,只有半间。不过,这也让我们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只是每天社员们开工收工之时,我们总是要起身离开。无论那时是在教孩子们唱歌,还是给孩子们讲故事,我们都得停下起身,然后站在房间外……这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幼儿园。”   “这个幼儿园我们用了五年。五年里,学生换了两茬,可我们始终还在这个工具房幼儿园中。直到两年前,工具房坍塌了,压伤了一个小孩后,公社才挤出一些钱,给我们盖了两间房。”   她说话的时候情绪很平稳,可底下的人听着却有点哽咽。   宋禾眼中不由得泛起点点泪花,因为她想到了当年的李家村。   她原本以为当年的李家村就十分艰难了,没曾想还有如此艰难的地方。   “我们的教室没有电灯,也没有玻璃窗户。我们的学生没有铅笔,有的是家里自带的木炭。我们的老师没有受过专业培训,甚至连字都是这几年来陆陆续续学的……”   “俺不懂、我不懂刚刚赵老师说的什么自然课,但是我们可以学……”   “我从莲花乡来到这里,坐了六趟车,有驴车、班车、火车,我没带来什么工作经验,只是想把我们莲花乡幼儿园的情况说出来。好些事我们文化不够无法解决,所以我想站在这里说出来……”   宋禾嘴巴紧紧抿着,鼻头有些酸。   李春花想说的是她们莲花乡的女孩教育问题。   因为幼儿园不要钱,许多家长愿意让家里闺女做完家务活后,带着弟弟一块来幼儿园。   可这些女孩从幼儿园中毕业后,她们没办法去上学,无论李春花几个老师怎么与家长交流,她们都没办法上学。   这就是她无法解决的事情,她想让底下所有老师帮她想办法。   可这也是底下所有人都无法解决的事情。   第一排的赵慈云抹抹眼角的泪,面色有些沉重。   “观念太落后的,归根结底,还是经济的原因吧。”一旁吴秋心突然开口,“越是穷困的地方,越是重男轻女,越是对孩子教育不重视。”   她觉得台上的李春花老师在这几年内应该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得当地的经济发展起来才行。   想到这儿,她不禁摇了摇头。   宋禾手指摩挲着衣角,眼神直直望着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开口:“再是困难,也得想办法去解决不是?”   这位老师奔波千里,为的就是寻找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次没解决,她依旧会想办法解决。   总有人会坚持着,会努力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中午。   大家踊跃发言,基本上是这个人还没下台,下一个人就在台下等着了。   有时讲着讲着,台上台下还会聊起来。   所以一个上午过去,也才只有五个人上台。   陈教授摇了摇头:“这时间根本就不够,今天傍晚可能得推迟结束。”   延长开会天数是不可能的,因为有的人已经订好了火车票,火车票不好更改,只能尽力在两天之内,把所有该讲的事情都讲完。   到了十二点半时,她们起身散会。   陈教授拉着宋禾的手,逆着人群往前走,找到第一排的赵老师。   赵老师正拉着那位来自莲花乡的李春花说话。   她详细地问了莲花乡的情况,特别是有关幼儿园中学生升学的问题。   “所以说在幼儿园毕业后,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孩子会去上学?”赵老师震惊问。   李春花点点头:“去上学的小孩也很少有读过五年级的,送到小学去,没读几年书又回到家里。”   因为这个原因,越来做多的家长连幼儿园都不让孩子去上。   她们觉得上了幼儿园没什么用,反正到最后都是回家做事儿,那干啥还要花几年的时间上幼儿园。   幼儿园虽然不要花钱,但是孩子在家里,总能帮忙家长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以前是有些家长不让家里女娃上幼儿园,现在连男娃也不乐意让他们来了。   赵老师长叹一声气。   此刻,宋禾和陈教授正好来到她面前。   赵老师惊讶道:“是小陈,你也来了?快坐快坐。”   陈教授点点头,脸上露着笑,和赵老师打招呼,又详细地问了她的身体。   赵老师感慨:“我身体好着呢。”说完,她又看向一旁的宋禾。   陈教授脸上带着些许得意:“她叫宋禾,您想不到吧,您刚刚提的河西公社幼儿园,当年的园长就是她。”   赵老师眼睛瞪大,赶忙把桌上眼镜戴上:“是吗,就是源阳市河西公社?”   宋禾笑笑点头:“赵老师好。”   赵慈云诶了两声,给两人说起莲花乡幼儿园的情况。   她皱着眉,哀叹道:“也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个这种地方。”   光靠几个人,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唯有政府出手才行。   赵慈云打算写封建议信,这才要细细问清楚莲花乡当地的各种情况。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半个小时的时间又过去了。   她们最后来到食堂时,食堂中只剩下南瓜粥和馒头。   匆匆吃过午饭,又回到礼堂中。   下午又是一场激烈的发言争辩,宋禾和陈教授趁着下午休息的时间探讨了一番,如今也打算上台发言。   陈教授建议道:“你上次在平和县说的那个接纳幼儿园老师来学校学习想法就很好。你可以说出来,让大家一起讨论一下这个想法可不可行?”   宋禾也打算说这个议题的。   在学校不断输出新幼师的同时,也得把目光放在幼儿园现有的那些教师身上。   她们或是20岁,或是30岁,甚至40岁。她们工作了几年或者十几年,并不能就将她们撇在一边。   宋禾就想,学校能否适当开放,让有上进心的老师进入学校中进修学习。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趁着空档,起身站在台下。   下午阳光炽热,透过窗户照耀到礼堂中来。   此刻,偌大的礼堂上方没有吊顶风扇,礼堂四个角更没有空调。   这种暑热天,室内的温度也会是很高的。可所有人都像感觉不到热一般,露出蓬勃向上的生命姿态。   台上人演讲结束,宋禾定定神,踏上阶梯来到台上。   “大家好,我叫宋禾,来自源阳市平和县。我想和大家一起讨论关于幼儿园中‘老教师’的问题。”   这个问题之前没人提过,所有人还是第一次把目光投向这么一群人。   她们是没有经受过专业教育的幼师,等学前专业发展起来后,越来越多的专业幼师走入社会中,那她们这群人该何去何从?   “……我们是否该给她们一个学习的机会,一个进修的机会。幼师缺口很大,若是这部分人能发展起来,恐怕能抵得上多招一届的学生。”   宋禾尽量长话短说,用最简洁的语言将这件事给说明白。   “所以,我觉得学校应该对她们开放,甚至要给予她们一定的帮助。她们可以边上班边学习,我们也可以看看这种教学模式,这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模式,到底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弊端?”   她的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底下有人不禁举手发言。   “那若是这些老师的时间,和我们上课的时间不相合怎么办?”   宋禾这就有些无奈了:“那得你们学校因情况而定。在和老师充分沟通后,看看能不能磨合时间,然后再具体问题具体解决。”   那人点点头又坐下。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提出问题,一个是问该不该定下年龄,超了岁数的老师就不再接收。   宋禾还没说话,第一排的赵慈云便摇了摇头。   第二个问题是问能不能在晚上开个夜班,专门帮助这些老师进行学习。   这也是要具体学校具体分析的,底下不少人都深入思考了一下,发现开夜班的办法还真是可行。   宋禾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后,便赶紧下台。   太阳西坠,天边出现连片的晚霞。   无数种思想,无数个想法在这间礼堂中碰撞。瞬时间,又有无数个新火花产生。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在礼堂的角落,有人把会议上各种想法给记录下来。   一个成熟的专业,就在这场会议中诞生。 第127章 教育帮扶   宋禾回到旅社时已是晚上九点。   这两日她和陈教授早出晚归, 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学校中吃的。   “啪嗒!”   她将电灯开关打开,房间瞬间亮堂。   隔壁的两个男生应该是听到宋禾她们的动静,所以急忙推门出来。   这两人又是帮忙打水又是帮忙倒水的, 这让陈教授十分乐呵。   宋禾洗完澡后坐床上,因为用脑过度和太过疲劳,所以这会儿整个人像死机了一般,眼神呆呆木木的,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今天晚上还算好的,昨天晚上她们回来时,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昨天一天的时间中, 大家提出问题,提出意见。难解决的问题经过整理后,放到今天来集中讨论。   而今天一整天,就是一场头脑风暴。   米宝用大白兔奶糖泡了一杯热牛奶,然后端到宋禾面前。   大娃手劲大,给宋禾捏了几下肩膀后, 她整个人都松快许多。   米宝叹声气:“还好咱们的火车票是上午九点多的, 要不姐姐你保准得起不来。”   在海市待了四天, 他们俩也玩了四天。说实话,还不太想回去。   这里多舒服啊, 每天睡得饱饱的起来, 到楼下国营饭店吃个饭, 然后到处去玩。   大娃和米宝昨天就坐了一天的公交车, 看了一路的海市风景。   这次一走,下回还不晓得啥时候能再来。   宋禾哎一声靠在枕头上:“别舍不得, 咱们还有一座房子在这里呢。”   这两天她为啥能坚持下来, 就是因为每到疲倦困乏之时, 她就想一想浦东的那套大房子。想想房子拆迁后,想想房子回迁后,想想她有一沓浦东陆家嘴房产证后……   这是一种怎样的美妙生活啊!   她这人思想境界比不过共同开会的其他人,其他人情绪高昂,一整天的会下来根本看不到任何疲惫的感觉。   宋禾不行,她得有个东西提着神,要不脑子都要直接宕机罢工了。   房子……   房子……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房子。   米宝又给宋禾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床边椅子上道:“说起房子,我们今儿碰到谢昭庆了,拜托他这两年帮忙看一下房子。”   宋禾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你们又去浦东了?”   米宝点点头:“我们偷偷跑去看那家人迁走了没,结果还没迁走,我们就没能进去看。”   只是今天没走,过两天也得走了。   当时他们看到这家人的行李摆满院子,正忙前忙后地整理东西。   米宝想起那家人兴高采烈的模样,忍不住望着窗外嘀咕说:“浦东的房子,以后真的会涨吗?”   跟米宝有同样问题的还有谢昭庆。   黑暗的夜晚中,隔壁院子却灯火通明。   笑声说话声不时穿到他们家来,听得人心里其实有点儿烦躁。   如今浦东的人,谁不想去浦西啊。   他爹妈回来后得知他用那份工作换了房子,又用房子换了十多张纸,气得好悬没有晕过去。   谢昭庆解释了好几个小时,保证明年能赚到买浦西房子的钱后,他们才勉强定下心。   可他自己心中也忐忑不安,不晓得自己这个工作换得值不值。   但这么一出事儿,倒是让他改变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等搬到浦西后,浦东的房子也不卖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宋禾宁愿亏钱都想要房子的操作,就莫名其妙地想学她。   第二日,清晨。   宋禾还在睡梦中时,两个小孩已经起床整理行李。   等到八点钟时,一行人出发去火车站,九点准时登上火车,熟悉的“哐当”声又在耳边响起。   他们来时一身轻松,回家的时候卧铺车厢一侧堆满了他们的行李。   陈教授看了都不禁咂舌:“你们这是买了多少东西,居然还有两大袋的棉花!”   宋禾笑笑:“我家小妹今年得去外地上学,想着给她做一床新棉被去。”   她们家的棉被睡了有几年,保暖性差了许多。宋禾记得自己有年去常沙旅游时就碰到了下雪天,那真叫一个冷。   她们家到了冬天会点火炉,晚上时被窝还有暖手瓶放着。   可出门在外,肯定没有这种条件。小妹又是个怕冷怕得不得了的。在没有暖气的地方,棉被要是还不厚,那可怎么过冬啊?   陈教授听完倒是点了点头:“确实,要是不给她准备好,到时候太冷了,小姑娘都不晓得上哪儿买棉被。”   接着她又看了看一包包的布料,好奇问:“你这不会也要把新被套给小妹做一床带去吧?”   要不怎么会买这么多布料,难怪宋禾先前和她换了好多布票。   “哎,别说,我还真没想起这事儿!”   宋禾突然起身,点数一下布料:“我原本是想把这几年的布料都一口气买好的,但是把新被套给忘了。”   她家的被套都睡了好多年,再加上勤换洗,所以被套看着十分老旧。   但是,让小妹带去学校的被套还真得新一点儿。   小姑娘嘛,你拿一套新被套给她,肯定比拿一套打满补丁的被套给她会更加开心。   窗外景色不断变化,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开着。   这一次,大娃和米宝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第二天时,卧铺车厢就又来了两个人,他们兄弟俩就得回到自己的硬座上去。   次日中午,火车到达平和县。   即使宋禾三人多么舍不得海市,多么想再玩几天,可当踏上平和县土地的那一刻,他们心里却骤然安定了。   有些奇怪,总感觉平和县能让人安心。   回到家中还没坐一会儿,宋禾就带着这次的会议报告找到唐主任,跟他说了要扩大招聘和招生的问题。   招聘是招学校的老师,招生则是招学校的学生。   宋禾刚进入办公室时,唐局长拿着一张报纸,脸上难得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   他亲自拉开一张椅子,又亲手倒了一杯茶水,和蔼可亲道:“小禾回来了,快坐快坐,真是辛苦你了!”   宋禾一激灵:“局长您有事儿就说,您这样我都不敢坐下了。”   领导大多都是这样,有什么棘手的、工作之外的事儿要找你之时,脸上总是会露出八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   宋禾心想她这次刚从海市回来,一场大会还没让自己彻底缓过神来呢,有什么麻烦事儿她肯定是不接的。   唐局长笑眯眯地把报纸推到她面前:“你瞧瞧,这报纸上是什么?”   宋禾一愣,赶紧拿起报纸。   唐局长喝口热茶,忍不住夸赞道:“你咋就那么能呢,这么多人拍照都能挤到中间去。你看看这密密麻麻的人里,是不是就你脑袋最大最显眼!”   宋禾:“……”   唐局长这话是在夸人,但是她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什么叫她脑袋大?   只见这张报纸的最中央印着一张照片,照片上密密麻麻的很多人。这些人整齐站在海市师范学校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但要说最显眼的,除了站在C位的赵慈云外,那就是站在她旁边,笑容无比灿烂的宋禾了。   宋禾很惊讶,惊讶的是这照片竟然这么快就登了全国报纸。   这是她们开会的第一天照的,这才过去几天呢。   唐局长指着报纸上一行字道:“你看看,这里写的是‘来自源阳市平和县的宋禾’,直接点到县了!小禾你是不是跟人家记者认识,要不他怎么还特意用了一大段话写你提起的这个什么、什么给幼儿园老教师们进修学习的机会……”   宋禾无语:“我可压根就不认识人家记者,这分明是我提的建议好,人家记者才会报道的。”   说完,她又低头继续看文章。   文章很长,把这场会议总结得十分到位。里头不但具体提了她,提得更多的还是来自莲花乡的那位李老师。   而且报纸背面的一篇文章就是赵慈云写的,她在文章里也提了宋禾,提了河西公社幼儿园的科学课程,但主要说明的还是莲花乡。   一张报纸惊起千层浪。   在会议结束后,在报纸出来后,莲花乡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   更多的,和莲花乡一样的地方也被人注意到。   唐局长笑着笑着就不由得叹声气:“并非所有地方都跟咱们平和县一样。在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方,接受教育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他不是平和县本地人,老家在一个穷困的地方。读书没得读,上学没得上。   后来机缘巧合被选入部队中当了兵,自己的命运,甚至全家的命运这才发生改变。   宋禾心头突然一动,问道:“咱们平和县算是挺富裕的吧?”   唐局长意外看了她一眼:“那可不,要说全国的富裕县,咱们平和县肯定能排到前百!”   宋禾震惊:“才前百?”   “什么叫‘才前百’?”唐局长放下杯子,掰起手指好好给宋禾说道说道,“首先咱们这个省这个市就不算个富裕省富裕市,你也去过源阳市,前两天又去了海市,两者的差距大吧?”   宋禾点点头。   “可就算如此,咱们平和县老百姓生活状况,得比那些富裕省市的县城好上不少!”唐局长又说。   平和县为何能在短短十多年里发展迅速?   一是因为地理位置极好。   这里的地理位置指好几个方面,比如说每个公社都拥有大片农田,除了农田外还有宝贵的山林资源。   农田多,水源充足,这就代表着他们这个地方的粮食肯定不少。没有特殊状况,老百姓还真不会挨饿。   而那延绵不绝的山呢?则是提供了另外一种赚钱途径。河西公社不就是那样吗,每年靠着竹荪,赚了多少钱啊?   听说他们的竹荪如今不但销往大城市,去年时更是销往港城,狂揽好大一笔钱。   啧啧,如今河西公社不但要修建初高中学校,还又要修路了。   那马路修的又齐整又宽敞,比县城里的路都要好。   河西公社有竹荪,其他靠着竹林的公社也有样学样,也去种竹荪。没有竹林的呢,就种其他农副厂品,总之过得都不错。   以前没调查不知道,去年年末县里调查时可是吓了一大跳。   就平和县下属的几个公社中,全部社员都清了账。   也就是说,这几个公社中,没有一户人家欠了公社的钱、欠了队里的钱。甚至家家户户年底都有钱分,只是多少的问题。   这个结果市里的人还不太相信,特意派了调查员下乡,调查过一遍后不服都不行。   河西公社的更是夸张,人均收入竟然比县里的老百姓还高!   要知道他们县城老百姓已经算是富裕的了,这里就要说到第二个地理条件。   他们平和县是两条铁路的交汇之处,得益于铁路的建立,他们整个平和县就直接被盘活。   唐局长就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底下几个公社建幼儿园的建幼儿园,建小学的建小学。   如今县里又有一所中专学校,附近几个县哪里有这么多学校?   这是人在家中坐,政绩天上来!   好几个月了,他睡觉时睡着睡着都能笑出声。   唐局长话中时而流露出来的嘚瑟,宋禾当然能听得出来。   该说不说,唐局长这人确实是幸运。他刚上位,就恰好碰上平和县经济腾飞。仅仅只是附近公社新建的小学中学数量,都能让他在全省的干部中脱颖而出。   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得高升了。   也正是因为平和县财政宽裕,宋禾心中才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局长,我说一个提议,就是不成熟的一个提议。”   唐局长挥挥手:“你说吧,你这人能把不成熟的提议说出来?肯定心里琢磨过好几回了吧。”   “还真不是,我是刚刚才起的念头!”   宋禾看了眼门口,然后小声道:“您说咱们平和县这么富裕,那能不能和莲花乡这种地方形成对点帮扶?”   说着她赶紧解释:“我也不是指经济,我说的是教育!”   唐局长愕然,随后若有所思,倾耳道:“你继续说!”   宋禾看他这副模样,就晓得他有了兴趣,而且还能接受自己的提议。   于是,她干脆大胆一点儿,直接道:“我说的教育帮扶不仅仅是送些书本给莲花乡这种地方,更得设立几个名额,接纳那里的学生来咱们这儿上学。比如说咱们的幼师学校,可以适当性对她们放低一点要求,更得承包了这些人的生活费。”   唐局长听了久久未说话,瞪着眼看着桌上报纸,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约几分钟过去了,他突然喃喃道:“对点帮扶,是个好办法啊。”   *   一个月后。   不晓得唐局长是怎么操作的,他们平和县幼师学校突然加了二十个名额,其中十个给莲花乡,另外十个给同样贫困的江水乡。   这事儿还上了报纸,源阳日报上重点报道了平和县的这个政策,并且加以鼓励。   除了名额外,更送了许多书本、铅笔本子给莲花乡和江水乡的学校。   县里大约是被教育帮扶的想法给点通了,在不久之后,还提出一个经济帮扶。   不但派人去其他贫困县进行友好交流,还让这些县的人来平和县学习他们这里的发展模式。   这段时间平和县很热闹,是上报纸的那种热闹。   百姓们都对平和县上报纸的频率感到麻木了,前三次还很惊喜,后边几次就再没什么触动。   但平时聊天说话时,还是会骄傲提起这件事儿。   时间快进到八月底,宋禾没有参与这份热闹,而是在家中帮小妹收拾行李。   小妹昨儿终于从兴隆县回来了,再过几天,她就得开学了。 第128章 金旮沓地儿   小妹在离家的时候, 还伤心得流眼泪。   刚到兴隆县的那几天,每到深夜之时, 总是能想到家里,想到姐姐和大娃米宝。   因为这个,她每天晚上枕头巾都是湿的。   可渐渐适应了兴隆县的生活后,她就开始乐不思蜀,前两天还舍不得跟着小杜回来!   小妹这会儿坐在竹椅上,看着头顶的柿子树叶,眼中还有点怀念。   宋禾把一个大竹席铺在地上, 正在太阳底下缝被套。   这次做的被子是一米五乘两米的, 把六斤棉花全部用光,冬天想必也不会被冻着。   棉被很大,被套自然也要缝得大些。   宋禾把小妹拉起来,将针线放她手上:“去缝吧, 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不知道怎么缝, 就跟着米宝的样去缝。”   小妹哼哼唧唧的:“太阳底下好热, 我脸已经这么黑了, 要是更黑咋办?”   宋禾把她赶走,自己坐在了竹椅上。   她擦擦汗, 拿起蒲扇不停扇动:“你都这样了, 再黑还能黑到哪里去?而且就这么短短几天, 不晒太阳你还能白回来不成?”   小妹也不知道这两个月经历了什么,整个人是黑上好几度!   反正昨儿宋禾去火车站接她时, 差点就没把她给认出来。大老远的, 宋禾死活不敢相信那个黑炭会是她家白白嫩嫩的小妹!   小妹不知道是无知无觉, 还是认命了自己变成一个黑炭的事实, 反正回来后也没听她抱怨过。   就是吧,让她干活的时候,就会用这个借口推脱。   每天鸡蛋壳里的鸡蛋液,也会被她挖出来全部涂抹到脸上。   要不是大娃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可能还得从橱柜里偷渡一些蜂蜜出来,用蜂蜜鸡蛋也来制作面膜。   宋禾喝杯刚从井里湃起来的绿豆汤,然后舒服地在竹椅上躺着,竹椅轻微摇晃。   她眼睛不经意撇向院子中,就看到小妹那一口白亮的牙齿在太阳底下十分显眼,使得宋禾越看她越想笑。   “扑哧”一声,宋禾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妹幽怨地侧头看了宋禾一眼,忿忿道:“你想笑就笑吧,我就知道你们都想笑话我。”   宋禾一听奇了,蒲扇一停:“除了咱们家人外,谁还会笑话你?”   小妹撇着嘴巴:“昨天我在火车站等你的时候遇到纪思华了,他就笑我了。虽然没说,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在笑我。”   宋禾忍着笑,好奇问:“他这是要离开平和县?”   小妹点点头:“他好像也是去那个工学院,昨儿的火车。”   宋禾听到这儿就笑不出来了,她还在为大娃和米宝的工作发愁呢。   当初毕业考时,小妹三人包揽了年段前三名。可如今纪思华上大学去了,大娃和米宝还不知要去哪个厂里。   她只稍稍抑郁了一会儿,生活嘛,不能总跟条件好的人比,也得想想其他人,要不都得把自己憋屈死。   反正大娃和米宝相对其他人,已经幸运很多了。   如今下乡就是许多城市小孩不可避免的话题,是他们的噩梦。   宋禾经常回河西公社和李家村,看着最新一批的小知青们抹眼泪,都觉得无比心酸。   知青们大多都是刚读完高中的年纪,甚至还有些是初中刚毕业。十几岁的孩子,离开家人来到陌生的地方,干着陌生的活,当然会十分难受。   而大娃和米宝他们的户口都还在李家村,这就代表着两人不需要下乡。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   户口在农村,除了不要下乡外,这也让他们找工作的难度提升许多。县城的各个厂里岗位基本都被本厂子弟给占去了,哪里能轮到他们乡下户口的。   米宝余光瞥见姐姐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又是在想着他和大娃的事儿。   他叹声气,安慰道:“姐姐你别担心,再找不到工作,我们干脆就回李家村去。”   宋禾瞪米宝一眼:“你们会种地啊?就你们这个身板,高大归高大,种地还真不成。别小瞧种地,都是有技巧的!”   当心锄头不会使,把自个儿脚给锄个大窟窿。   大娃插嘴:“不会我们可以学。再说了,回李家村也不是光种地。前几天姑父送菜开始说了,说是李家村也要办一个竹荪烘干的小厂子,到时候我们没准儿还能去那个小厂子做做工呢。”   这事宋禾倒是不知道。   不过想也能想得出来,随着竹荪产量的增多,公社烘干房吃不下那么多的量,只能让各村先将竹笋给烘干好后,再统一进行包装售卖。   村里恐怕也只是盖两三间烘干房罢了,哪是什么小厂子。   而且能进去工作的人肯定都得懂得竹荪烘干技术,怎么会让他们两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愣头青进去呢?   她深深叹声气!   好半天,宋禾抿紧嘴巴,说道:“你们都是大人了,再过一年多也得成年,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就好。”   他们虽然出生在农村,生长在农村,可几乎就没下田干过农活。   在宋禾记忆中,他们似乎只有中考完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河西公社帮忙干过农活。   可帮忙干农活,和正式开始干农活是不一样的。宋禾十分怀疑这两人承受不住,没准干了两三天,就得跑回县城中。   所以,她心中想着他们要去就去吧。等他们走了之后,宋禾自己也得在县城中寻摸寻摸,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单位。   她答应了,大娃与米宝两人反倒松下一口气。   他们是真不愿意姐姐为了他们工作的事儿而一直发愁,农活有什么干不好的,干不好学就是了。   大娃与米宝说着话,一旁的小妹有点沉默。   他们是兄妹,是姐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可如今毕业了,她却和两人“分道扬镳”。   不知为何,这让她总有一种背叛感。   阳光洒向大地,把人烤得火热。时而有风吹来,席卷着热量,越吹就越热。   米宝一针一线严严实实地把被套给缝起来,瞧小妹脸色有些沉闷,便岔开话题。   他取笑小妹:“我昨儿看到你都不敢认,你这两个月干啥了,怎么会变得这么黑?比乡下的二百还要黑。”   小妹被他这句“比二百还要黑”的话给刺激到了,顿时激动起来:“我怎么可能会比二百还要黑!”   说着,她急忙冲到卧室里,照了下镜子后,又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她真的要跟二百一样黑了!   回家至今,米宝是头一个直接说她黑的。   小妹坐在树荫底下,唉声叹气:“我们在的地方是山上,或许离太阳太近了吧,所以才会黑得这么快。而且我们好多时候是户外工作,还得爬到顶上去,有的人脸都被晒脱皮了。”   她自己身上出现严重的色差,每次洗澡时小妹都得掩耳盗铃不敢多看,生怕自己会自闭。   在兴隆县开心归开心,但是条件实在是艰苦。   姐姐让她带上许多的钱票,可除了刚去兴隆县,在兴隆县买一些东西带上山后,她就再也没有买过了。   无论是自己下山买,还是拜托人帮忙买,小妹都没有再买过。   因为基地的其他人生活条件也很艰苦,小妹就见过有个老师天天吃红薯的,吃个两三天,才会去食堂中打个馒头。   而且在这种环境中,没一个人会托人帮忙从山下带吃的上来,这就让小妹更不好意思开口。   宋禾当初寄的一斤糖,足足让她撑了两个月。每次啃地瓜啃到烧胃时,都得配着奶糖一块儿吃。   可除了条件艰苦些外,其他方面却是让小妹万分满意。   她在基地中跟着老师们学习了许多新知识,又通过望远镜,看到天上一个个神秘的星体。   最关键的是,基地中有一位老师竟然懂得计算机!   小妹每天都会拿着自己的手抄本去问他,他也会尽力地给小妹解释。近两个月下来,小妹从他那儿学到许多东西。   这两个月她过得十分充足,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跟着姐姐他们去一趟海市。   海市啊,当她看到姐姐的来信,上头写着他们如今在海市,逛了新世界和外滩时,整个人都酸成柠檬了!   和小妹有同种想法的人是千里之外的陆清淮,他比小妹更惨一些。   小妹这两个月来常收到宋禾几人的信,但他只收到一次,就是宋禾几人在海市邮局时寄的那一次。   对于他和宋禾处对象被大娃与米宝发现这件事,陆清淮还挺高兴的,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人处了对象。   当他看完宋禾几人寄来的几封信,又兴致匆匆地给每个人写了回信后,就一直没收到回应了。   仿佛自己的三封信已经石沉大海。   从前,他和宋禾寄信交流的频率一般控制在一个月之内。如今快两个月没收到她的回信,陆清淮心中有点慌张。   宋禾,该不会是把他的回信给忘了吧?   其实还真是这样!   宋禾收到陆清淮回信的那几日,正好在给谢昭庆画设计图。   当时她顺手把信给夹到一本书里了,至今没翻开过那本书,也就忘了这件事儿。   直到昨天晚上,宋禾突然瞥见书中露出来的一角,心中咯噔一下,立马想起这件已经被她抛在脑后的事情。   紧接着匆匆写了回信,今天早上时急忙赶到邮局去,把这封信给寄了。   宋禾有些心虚,这封信的字里行间中也都是心虚。   也不知道陆清淮收到信后,会不会接受这个理由。   听着很扯,但她真就是顺手把一封信夹一边,两个月后才想起这件事的。   *   午后,大娃三人齐心协力,终于把这个被套给缝好了。   除了被套外,宋禾还给小妹做了四套新衣服。两套是夏天的,一套是春天与秋天的,还有一套可是大棉衣。   这大棉衣宋禾是按照后世的棉服画出来的,长度直接到了膝盖处,用的是军绿色的布料,瞧着就和军大衣很相似。   天冷时,这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都能当成棉被使了。   还有两日小妹就得出发,在出发的前一天,她的所有行李都已经收拾好,全部放在房间里堆着。   因为离过家一次,这次再离家,小妹就没了上次的不安与慌张。   最关键的是,她似乎还有熟人在那个工学院中。   “真的,就是经常和你写信的那个孟老师?他也要去工学院上班了?”宋禾好奇问。   小妹点了点头:“孟老师说他的工作做完了,以后就在学校里上课就好。”   那宋禾就放心了,小妹有认识的人在总是好的。   第二天清晨,阳光还未出现在天空上。   在姐弟四人还熟睡之时,门口突然传来“叩叩叩”的敲门声。   宋禾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声音,可就是醒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吱呀”一声,然后大娃说了句:“来了!”   大娃匆匆跑去开门,打开门的那瞬间惊喜道:“姑姑姑父,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这大早上的你们啥时候赶来的?”   宋宁玉拎着一个大竹篓进了院子,笑笑道:“这还早啊,我都担心小妹去火车站了呢!”   大娃赶紧给他们倒杯水:“姑,你们先把东西放下,坐着休息一会儿。”   他又跑去敲了敲宋禾的房门,听到里头有动静后,才又赶到客厅去。   大娃蹲下身,边点燃炉子边说道:“小妹还没起床呢,她是九点多的火车,可以晚些去。”   宋宁玉松口气:“那就好,我给她带了一些东西,等会得放到行李中带去。”   大娃笑嘻嘻的:“姑你又给小妹带了啥,她这次可是一个人去上学,好些东西她非说很重不乐意带。她娇气得很,天天抱怨,姐姐还真就让她把一部分用不着的东西先留着,等今天包好后去邮局帮她寄去学校!”   宋宁玉立刻就拍腿了:“这得多少钱啊?”   大娃唉声叹气:“两块多呢。”   “那真是的!”   宋宁玉立刻估算了一下自己带着这些东西值不值两块多,如果值的话,干脆也走邮局,给小妹寄到学校去。   大娃的本意是想对姑姑说小妹行李太多了,都到了要寄快递的地步了,让她别塞太多东西给她。   结果万万想不到,姑姑竟然也想到走邮局这一步!   大娃哀嚎:“果然,你们都最疼小妹!”   他捏酸吃醋道:“要是这次上学的人是我和米宝,你们指定得说爱带带,不带就放家里,别摆少爷姿态!”   宋宁玉忍不住笑出声,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话上死活不认。   她弯着嘴唇:“那哪能呢,都是一样的。小妹毕竟是个姑娘家,力气肯定没有你和米宝大,当然得多体谅体谅她。”   “就是就是!”   小妹趿拉着拖鞋就跑出来了,匆匆跑到厕所去,半道上还应了这么一句。   宋宁玉大声说:“我给你带了地瓜干,这是用红心地瓜做的,可好吃了!还有李干,就是咱们后山上种的李子,说是什么新品种,可甜了!小妹你要不要,要的话姑等会儿就到邮局给你寄去!”   “要要要!”   厕所中,小妹大声喊。   大娃酸溜溜的:“这怎么就不能自己提去了?”   宋宁玉拍了强子放在地上的那一大袋东西:“地瓜干可多了,还有两斤柿子干,家里做的各种咸菜、辣酱,都用罐子给装好喽……”   “停停停,姑你别说了,越说我越嫉妒小妹了。”   大娃做出一副幽怨凄楚的表情,让宋宁玉和强子哭笑不得,将离别的悲伤与不舍都冲淡了一些。   宋宁玉好笑的拍拍他,正要说话时,米宝穿好衣服出来了。   米宝去厨房,路过客厅时就说一句:“没事儿,等过几日回乡下,大娃你可以吃个够。”   宋宁玉就赶紧问:“你们要回乡下呢?”   厨房里的米宝边点着灶炉火,边隔空回答:“我们还没找到工作,总不能在家里待着啥都不干。如今咱们河西公社发展得好,在乡下也不比在县城差。”   宋宁玉细细想了会儿,长长叹息:“那倒也是!县城工人除了那些坐办公室的,都和我们乡下人一样,得从早忙到晚。”   一旁强子姑父怕两个小孩难受,也安慰说:“你们就放宽心,在乡下还更自由一些,没有领导管着,一年到头挣的钱也不比工人少。”   大娃这会儿正要起身去厨房帮忙,听到姑父的话后又停下步伐,诧异问:“咱们李家村去年分了多少钱?”   强子姑父嘿嘿笑两声,下意识压低声音:“单我一个人就分了四百二。”   大娃倒吸一口冷气:“四百二?!”   强子姑父点点头:“不过我公分多,分的自然也就多。像你姑,每天拿五六个公分,还分了两百出头。你们兄弟俩要是回去,一年下来,怎么说也能有个两三百块钱。”   这还是保守估计,毕竟大娃和米宝没怎么干过活,说不准就跟村里的小姑娘们拿一样的公分。   大娃心中算盘啪啪啪响,惊讶得眼睛都忘眨了。   这钱多吗?   当然多了!   如今县里许多临时工还拿着二十元左右的工资呢。等转正后,也就多个几块钱,能多十块已经顶天了,不过倒是会多了票证。   但在乡下,吃喝又不怎么要钱,住的地方更是宽敞。   一家好几口,要是没干个什么动土木的大事,一年恐怕都用不掉一百元。   那么剩下那些钱就是一年白赚了的,一般人家,怎么的也得剩了一千块。   一千块……   大娃呼吸骤然急促,激动道:“姑父姑父!我要回村,我要回村干农活!”   娘嘞,姐姐怎么没告诉他,如今的乡下已经从土旮沓地儿变成金旮沓地儿了! 第129章 1976年   九月, 小妹开学,大娃与米宝回村。   三个小孩儿是前后脚离开的, 中间也就隔了三天。   两个男孩儿还想更早回乡下赚钱去呢,要不是得空出几天的时间整理整理乡下屋子,他们在小妹离开的当天,就得跑回乡下去。   两人天天念叨着这件事儿,着急得不得了!   一阵初秋的风吹过,带动茂密的柿子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惊起树上的一群鸟儿。   宋禾叉着腰, 望着空旷的院子,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成为了一个空巢家长。   哎,她会难过吗?会寂寞吗?   其实也还好啦,宋禾刚开始的几天还有点儿不适应。但几日后, 适应了独居的生活后,她就渐渐体会到独居的爽处了。   首先是想吃啥就吃啥。   宋禾一口气买好几斤肉, 又一口气把它加工完。   一斤拿来做红烧肉, 一斤做卤肉, 一斤做小酥肉。每天吃饭时从空间中取些出来,简直要多爽有多爽。   其次, 就是休息日时想睡到几点起, 就睡到几点起。   卧室门口再也没有人“哐哐哐”地敲门, 死活要把你喊起来吃早饭了。   最后就是打扫卫生……   毫不客气讲,宋禾除了在自己房间中有洁癖外, 其他地方都没有。   比如说她上辈子就喜欢把一天的碗攒到一顿洗, 还有好几件外套轮流穿, 穿完后就集中在一起, 挑个好日子拿去洗了。   更有扫地这个活儿,她们家是每天扫一次,但她上辈子是四五天扫一次。扫地之前还得用白袜子在地板上摩擦两下,如果地还不脏,那就再拖个两天扫。   可来了这个年代,宋禾因为要给几个小孩做榜样,她就不得不勤奋了。   扫地洗碗有几个小孩轮流做,但洗衣服这事儿,宋禾从来都是自己动手的,她们家一直都是自己洗自己的衣服。   而且每天换完衣服就得拿去洗,很少会留到第二天。   再有就是家里的其他卫生,家里人少,卫生状况还真就好上许多。   从前一个月一次大扫除,如今宋禾觉得自己半年一次大扫除都没什么关系。   一家人在三个地方,日子就这么慢慢过下去。   宋禾一日复一日地认真工作着,工作渐渐占据了她生活中的七成时间。   招老师招学生,安排学生毕业,又调查毕业生的工作情况……   每天都有许多事儿要干,她甚至还想着什么时候再把校园扩建一次。下一次建,可就是个大工程。   只是唐局长一听她有把平房变楼房的意思后,立刻躲得远远的,再不肯轻易和宋禾聊起扩建校区的议题。   他心想着姑娘真敢想,他们平和县再富裕,也只是小小的一个县啊!财政哪能支撑得了一个规模如此大的学校!   宋禾也只是想想罢了,不管如何,学校最看重的还是教学效果。只要你教学足够好,往后说什么都不成问题。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第一批毕业生走出校园,踏上工作岗位。   如今中专毕业的学生是包分配的,只是分配的单位,也得看她们在校时的成绩和表现。   她们有的经历过激烈的竞争后,留在了隔壁的县立幼儿园。有的去了平和县其他街道幼儿园,就连平和县下属几个公社的幼儿园,也极受毕业生们青睐。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被分配到源阳市,甚至省城。总之,每一位毕业生都已经分配到位。   一群学生毕业,一群学生开学。   短短三年,平和县幼师学校终于走上正轨。它正以蓬勃向上的姿态在发展着,在前进着。   日历被微风卷起,哗哗作响。   最终,风止纸静。   停在了1976年6月28日这一天。   时间呢,能带给你很多东西,也能带走你很多东西。   千里之外的常沙,小妹匆匆从食堂赶往实验室,带着四个馒头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回到实验室,先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热水。等水开后,泡下一杯浓牛奶,牛奶配着馒头,便把早饭给解决了。   如今国内还买不到电热水壶,小妹寻找许久无果后,干脆自己动手做了一个。   还别说,她做出来的电热水壶方便好用。短短几天内,就有不少同学拿着礼物上门,找小妹制作一个电热水壶。   有了电热水壶,没过多久,小妹就又把微波炉给提前捣腾了出来。   这姑娘的一切小发明,都与她想节省时间有关,搞得学校领导醉醉的。   这三年来,小妹成长得十分迅速。不管是在外表上,还是在学识上。   刚进校时,小妹被人戏称为黑妹,因为她那黑黝黝的皮肤着实很亮眼。   可就跟后世女孩们从高中升入大学后,因为种种原因,总会或多或少发生变化一般,小妹也发生了大变化。   短短半年的时间,小妹就把全身给捂白了,重新又成为了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妹。   小妹小时候长相就很机灵可爱,现在这大好年纪,样貌更是长得好。特别是圆脸蛋和嘴角旁边的两个小梨涡,一笑就能让人心里甜滋滋的。   宋禾在这几年里,经常给她寄衣服。   因为她和谢昭庆一直有合作,每次她寄几张设计图到海市后,没过多久,谢昭庆就会寄一个账本过来,顺便寄上几套衣服。   她的身材和小妹差不多,所以宋禾挑选个一两件后,就把其他的都寄给小妹。   不过从今年年初开始,原本已经越来越宽松的风气,突然又收紧了。   宋禾原本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风向有些不对劲,但谢昭庆的一封来信,让她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那场运动今年十月份就会结束。在结束之前,不得来个临死反扑吗?   说到谢昭庆,宋禾就十分庆幸自己在三年前跟他有了合作。   这人确实厉害,拿着宋禾的设计图,在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他曾经在信里说过,自己一家已经在浦西找到工作,还在浦西买了房。   字里行间中,还透着些许嘚瑟得意。   宋禾:“……”   没关系,只要他能帮她在浦东买到房子就好了。   在谢昭庆费尽心思买浦西房子时,他也帮宋禾屯了好几座浦东的房子。   宋禾明确再三表示过,她不要钱,只要浦东的房子。要想拿到她手里的设计图,就必须用浦东的房子换。   她也不拘是浦东哪块地方的房子,房子质量是好是坏,她只看面积。   所以这些年来,宋禾通过谢昭庆,间接地在浦东屯了三套大房。   这可是三套大房!   宋禾有的时候做梦都能梦到后世的浦东,然后从睡梦中笑着醒过来。   她们家不仅她在和谢昭庆合作,大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塔上了谢昭庆。   去年大娃频繁去海市,说是带着竹荪去谈生意,但每次回来,都得给宋禾塞一沓钱,让宋禾帮他保存好。   大娃想,若说他们家谁最会藏东西?   那一定是姐姐了!   反正从小到大,只要是姐姐藏的东西,他们几个把房子翻个跟头来,甚至掘地三尺,都无法找到。   所以,大娃觉得宋禾的口袋,比银行更加让人放心。   而这些钱,就是大娃和谢昭庆合作赚的。   因为大娃两年前加入了河西公社的竹荪销售部门,并且谈成一笔大生意后,他就经常全国各地出差去。   去年一年,平均每个月都要出差一次。   大娃去过许多地方,自然也就能得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宋禾也不知道他和谢昭庆怎么操作,反正那生意越做越红火,她看了心中都慌。   今年年初时,宋禾怎么都不肯让大娃再涉足这项生意。就连她自己的设计图都停了,切断了与谢昭庆的合作。   和大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米宝,米宝人家就老老实实待在村子中。   他有时跟着李队长和强子姑父到各个村子中走动,有时陪着练主任去县里市里开会。   米宝这两年是出乎意料的老实,干活结束后,回家读读书,或者和来自五湖四海的知青们聊聊天说说话,生活过得也有滋有味。   宋禾后来在县城中给两人找了份好工作,两人压根就不愿意回来。   总的来说,三个小孩都在好好生活着,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生活方式,生活得怡然自得。   *   太阳照常升起,今天是休息日,宋禾睡到早晨九点多,才被热得醒了过来。   唉,今年的夏天格外热。   她边刷着牙,边看着日历,脑袋里计算着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娘嘞,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离高考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宋禾突然停住刷牙的动作,赶紧从空间中掏出小本子,对照着看了一眼才松口气。   她没记错,确实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现在是76年的6月,而高考是77年的冬天开考。宋禾还记得,这一年的高考人数十分夸张,录取比例近乎三十比一。   也就是说,将近三十人里,只录取一个,而且这还包括专科的学生吧?   说实话宋禾心中有点儿慌慌的,越临近考试就越慌。这个录取率有点儿恐怖,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市质检省质检,让她测试一下自己的成绩处于哪个阶段,所以心就一直悬着。   阳光洒向院子,慢慢朝着院子里头爬行。   宋禾穿好衣服,骑上自行车去学校的食堂买早饭吃。   学校经过几年的扩招,人数达到了一千五百多人。   学生一多,食堂的面积也在慢慢变大。   食堂一直是梁慧管着的,她管得很好,食堂食品种类很齐全。   不过宋禾今天来得晚,食堂中大部分东西都卖完了。甚至都开始收摊,准备制作午饭。   宋禾买了两个油饼,又买了个馒头。她把馒头掰开,将油饼塞到其中,这就是她今天的早饭。   早饭吃完,又去办公室中处理几个文件。   快要到中午时,骑着自行车赶回家中。   她要准备复习了,既然不知道别人的水平,那就尽全力提高自己的水平。   因为她打算高考,所以宋禾在这一年多以来,都认真观察着学校中的老师们。瞧来瞧去,还得是梁慧最合适。   而且宋禾明里暗里试探过了,即使恢复高考,梁慧也并不准备参加。   她对待工作十分有激情,又万分热爱这所学校。   梁慧曾说,她见证了幼师学院的诞生,见证了幼师学院的发展。她对学校的学生们有感情,对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   只要学校还让她在这里工作着,她就能一直工作下去。   她愿意为学校一直奋斗着。   宋禾有时很难理解这个年代人们的情怀,但并不妨碍她欣赏、肯定有这种情怀的人。   她们并不傻,在某些方面,她们的思想境界比自己高,格局比自己大。   所以宋禾从今年开始,就有意无意地放权给梁慧。等到她高考去了,上大学去了,学校也能正常发展。   太阳升至头顶,到达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宋禾坐在书桌前,拿着蒲扇使劲儿给自己扇风。因为温度过高,导致她都静不下心来学习。甚至在考虑着要不要给小妹写一封信,让这姑娘抽空帮忙把空调先给她做一架出来。   她是认真的,小妹还真有可能办得到。   嗯,就看小妹自己这会儿热不热。   宋禾想七想八的,发觉时间流逝得飞快了然后赶快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   渐渐地,思绪沉浸于题目中,心慢慢静了,体内那股热燥的气息仿佛也消散了。   夜晚,皎洁的月亮取代了火热的太阳。   天空上繁星点点,众星拱月般围绕在月亮旁边,人们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宋禾刷题刷得忘我,这两年题目刷多了,也就练了点手感出来。   早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但她这会儿就是停不下来。   几公里外,一列火车停靠在平和县火车站。   这列火车有点特殊,因为它是从首都直接开来的。   今天有条铁路正式开通,这条铁路把平和县和首都连在一起,使得平和县的人们可以不需转车就直接到达首都。   陆清淮两手拎着大袋行李,迫不及待地从火车上下来。   他站在站台上,眼睛望着四周,竟然流露出些许的陌生之感。   算算时间,他已经有近六年没有回来了。   “同志,同志!”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朝着陆清淮喊:“同志,你东西落下了!”   陆清淮走得飞快,工作人员跑着朝他追去,都差点赶不上他。   “同志你行李得提好啊,这个小包掉了咋都不知道。”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将包裹给他。   陆清淮赶紧停下看行李一眼,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的失误,谢谢你。”   工作人员摆摆手:“没事儿,天这么暗了,你赶紧回去吧。”   “哎,同志!”陆清淮突然叫住他,“你知道咱们县的槐花巷子怎么走吗?”   他和宋禾通过信,前两年宋禾就说过自己住在槐花巷子中。   工作人员直勾勾地打量了他两眼:“你去槐花巷子干啥?”   大晚上的,还提着这么多行李,不该去旅社吗?   陆清淮放下行李,掏出自己的介绍信,证明自己是来平和县探亲的。   他笑笑道:“我来找我对象,她住在槐花巷子中。”   工作人员接过介绍信认真看,确定他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后,才露出笑容。   “来,你跟我来。我这会儿刚好下班,回家的时候也得经过槐花巷子。”   说着,他帮忙拎起一袋行李。陆清淮赶紧推拒,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帮忙提着。   最重的行李被绑在这位工作人员的自行车后座上,他慢慢骑着,陆清淮跟在旁边走。   工作人员叫小超,他这会儿露出大白牙,笑笑道:“同志你家在首都?”   刚刚介绍信上写着,这人家住首都。只是首都的人,怎么会找上他们平和县的姑娘。   陆清淮迟疑地点点头。如今,他的户口又转回首都去了。   这次能来平和县,也是借着探亲的名义来的。   平和县县城的道路全面修整,修得更加宽敞,更加井然有序。   陆清淮一路走一路看,发现道路两边的房子也大变样了。   街道两边大多都是两层小楼,穿过县城中心区时,更有三层楼四层楼。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条县城主路上竟然还有路灯!   “同志,你之前来过我们平和县?”小超又问。   陆清淮丝毫不掩饰:“对,我几年前被下放到河西公社。”   小超:“……”   难得啊,下放人员……不仅回家了,还和他们平和县姑娘好上了。   小超有点尴尬,转移话题,道:“你是不知道,我们平和县变化巨大。瞧瞧这栋楼,里头就有一个百货商场。”   说着,他又指了指旁边那栋楼:“这个是平和饭店,一整栋楼都是平和饭店。”   陆清淮看得目不暇接,在小超的介绍下,他渐渐把自己记忆中的平和县,与如今的平和县对上号。   “……要是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就能到铁道中学。和铁道中学隔两条街的地方是新盖的医院,那医院贼大!”   小超慢悠悠骑行,骑到哪介绍到哪。   陆清淮忍不住问:“那咱们县的幼师学院在哪儿呢?”   小超被他“咱们县”三个字给逗乐了:“你还晓得幼师学院啊,这可是我们平和县的招牌!”   他指了指前方:“你不是要去槐花巷子吗,幼师学院离槐花巷子不远,从槐花巷子那儿,骑十多分钟的自行车就能到。幼师学院的风景也好,咱们是进不去的,不过可以站在外边看。今年她们学校莲花开得旺,前两天还有市里的一个什么美术学院,反正就是一大堆学生,背着画板来这个学校里交流。”   说是交流,其实来了三天,整整三天都在画画。说是什么、什么写生。   陆清淮感谢地点点头。   两人一问一答,突然,自行车拐了个方向,进入一个巷子中。   “从这走,会近一些。”小超说道。   果然,大约三四分钟后,小超指着一个巷子口:“到了,这就是槐花巷子。”   陆清淮将行李搬下来,站在那棵大槐树的前方,直直盯着隐藏于黑暗中的巷子看。   忽然,他把手电筒从背包中掏出来。打开手电筒,一户一户地瞧过去。   “19号,19号……”   巷子中许多人家还没睡,时而有说话声吵闹声从院子中传出来。   天上有片乌云,渐渐把月亮遮住,人间一下子便暗下许多。   陆清淮站在巷子尾,站在一户人家前。   他一只手悬在半空中,心跳如擂鼓。   “扑通、扑通、扑通……”   不知为何,他很紧张。   “叩叩叩——”   黑暗中,一连串的敲门声在巷子里响起。 第130章 陆清淮归来   乌云慢慢从月亮上散开, 它像一层黑色的面纱一样,轻飘飘地便离开了。   宋禾坐在书桌前, 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向书桌,与暖黄色的灯光融合在一起。   “呼——”   宋禾做完最后一道题目,长舒一口气。   放下笔,伸个懒腰,转转脖子,活动一下已经快僵硬的身体。   她觉得自己的手感回来了,上辈子高考前几个月的手感回来了。   当年, 她看到题目时, 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规律和切入点,然后一步一步地把拿分点给写下来。   如今刷了好几年的题目后,不但把知识点给弄懂了,题型给熟悉了。最关键的是, 感觉自己脑子都灵活许多。   宋禾明显能发觉她思考的速度在变快。   以前一道题目得想好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才能动笔。   可如今最多读三遍题目, 就能有思路。   当然, 陆清淮出的那种变态题目宋禾该不会做还是不会做。   如果小妹在家她还能问问小妹, 但是小妹没在家,大娃和米宝都不懂, 宋禾上哪儿找人问去?   寄信找陆清淮?找过了, 然后他写信回来的内容自己依旧看不懂。   找俞老师?   那不成, 如今河西公社的俞老师他们被看得紧。自从风声收紧后,他们几人谨慎许多, 就连钱老师每天也跟着俞老师他们去田里上工。   可风声是收紧了, 他们却看到了曙光。   今年二月初时, 傅爷爷不声不响地就被接回城中。   听说当时公社来了轿车, 直接把人给拉走的。后来傅爷爷来了信,说他如今虽然还未被平反,可所有的财产都已归还。最关键的是他能接触到工作,这才是天大的好事。   米宝这几年来和傅爷爷相处得多,两人之间感情有点儿深。宋禾前几天才晓得米宝这几个月来都在和傅爷爷联系,现在这孩子说起当今局势来一套一套的,宋禾压根就说不过他。   完了,自己这熟知后世发展的人,在很多事儿上还没米宝看得准。   宋禾各种事在脑袋中想了一会儿,把做题带来的疲劳缓解一下后,再撑着桌子起身。   她今儿到现在就吃了一顿饭,做题的时候有饼干吃着,也不感觉饿。   现下从椅子上起来,还没走两步呢,肚子便呱呱叫个不停。   宋禾走到厨房后,到空间里头看了看,把昨儿擀的面条和一块五花肉取出来。灶台上的菜篮子中还有两个茄子,她今天晚上打算做焖面。   几个小孩儿不在家就是好啊,她能把空间当做冰箱用。   这大热天的,宋禾有时一次性就做了好几天的饭,然后将饭放到空间中,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可以直接吃。   要是几个小孩在家,她才不能这么干。   反正宋禾在没穿越之前是万万想不到,一个空间在自己手中,竟然只开发出保险和保鲜的功能!   哎,难怪她混得不怎么样。   她昨天晚上就把前几天做的存货给吃完了,如今就得再做一些出来。   正当宋禾把五花肉和茄子都给切好,把灶炉中的火点着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禾不禁看看这天色,大晚上的能是谁呀?   夜已深沉,蝉鸣声从柿子树上传出来。   宋禾围裙都来不及系下,擦擦手就走了出去。   她家有两道门,开了木门还有铁门,所以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   宋禾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而去,大声问:“谁啊?是谁来了?”   她心中猜想是旁边的邻居,比如孟阿姨或者聪聪。   聪聪上小学了,因为没有拖后腿的爷爷奶奶,倒是变得礼貌许多。他时常拿着小学作业来找宋禾问问题,宋禾也会请他进来,有时间时还会辅导他十几二十分钟。   要不就是学校的值班老师?   难道是学校出了什么事儿?   她想到这里,不禁加快步伐。   “是我。”   门口的人这么说道。   宋禾突然停下脚步,脸上有些呆怔。   “我是陆清淮。”   宋禾:“??”   宋禾:“!!”   “谁——”   她三步作两步的跑到门口,急急忙忙把木门门闩取下,然后“吱呀”一声,将木门打开。   隔着夜色与铁门栏杆,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陆清淮。   宋禾两手还放在木头上,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外。   陆清淮也是如此,他觉得自己搏动着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身体的全部器官,像是停止运行的一般,在这一刻全力支撑着眼睛。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让自己几年来朝思暮想的人。   时间只过了三秒,却又像过了许久。   宋禾最先反应过来,她嘴巴都不上了,露出个不可置信地表情。   “天哪,你怎么回来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从兜里掏出钥匙,然后把铁门打开。   铁门打开又是一声响,在宋禾还没反应过来时,眼前就一片黑暗。   她被陆清淮紧紧抱在怀中,他在紧紧地把宋禾按入自己的怀中,似乎是想让宋禾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宋禾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和他身体紧贴,耳朵就合在他的胸腔上,陆清淮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地穿进她的耳朵中。   陆清淮很想宋禾,想极了宋禾。   几年过去,直到这一刻,切切实实地把她抱在怀中,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之时,陆清淮的心才彻底安定。   宋禾一侧脸蛋被他按压在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新肥皂味在鼻尖萦绕。   她慢慢把手放上他的背部,好半天后轻拍两下,瓮声瓮气道:“你怎么回来了,事儿办完了?”   陆清淮低沉地嗯两声,又用脸蛋蹭了两下宋禾的发鬓。   宋禾被他抱得身上热乎乎的,不过一分钟,身体中汗水便直冒。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咱们进去说好不好,我隔壁邻居都爱看热闹。”   宋禾有些心虚,她怕明天一早起来,自己的“风流事迹”就能名扬槐花巷子内外。   陆清淮又对她蹭了蹭,然后松开宋禾。   宋禾身上骤然一凉,这一刻的效果堪比进入空调房。   “快进来。”她想接过行李,奈何陆清淮两只手就把行李全部给提了进来。   宋禾探出头,透过黑暗看看周围。又竖起耳朵,想听听隔壁几家的动静。   也不知道是真没人看,还是他们躲得好,宋禾没观察几秒后啥都没发现,只能把两重门又重新锁上。   陆清淮将行李放到了客厅,宋禾锁好门,压抑着兴奋,兴匆匆地往客厅中跑去。   果不其然的,在她进入客厅的那一刻,又被陆清淮给拥在怀中。   “我好想你。”他说道,“真的很想你。”   他好似得了肌肤饥渴症,一边的耳朵总是要和宋禾的耳朵蹭着,厮磨着,时不时还蜻蜓点水般吻了两下她的耳垂。   宋禾被他这番操作搞得心猿意马。   她发现虽然自己和陆清淮分开好几年,但是对他却完全不陌生。   他们几年未见,宋禾也不抗拒他的亲吻与拥抱。   “你热吗,我挺热的。”宋禾轻声说,“还有你吃饭没,我还没吃饭,正准备做焖面呢,你就来了。”   陆清淮力气一松,将宋禾放开,抬起手腕看了看,认真问:“晚上九点多了,你还没吃晚饭?”   宋禾闭紧嘴巴没敢说话,眼睛直直地和他对视着,其中透露的意思很明显。   独居后,她轻松自在许多,可坏习惯也多了许多。   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三餐不规律,经常两顿当成一顿吃。   陆清淮突然俯下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我也没吃,那现在我给你做去?”   宋禾露出个笑:“那倒不用,我自己能做,焖面还得我自己做才好吃。”   她舍得放油,舍得放料,要让陆清淮来,肯定又得少油少盐。   说着,宋禾往厨房而去,陆清淮紧跟在后头。   等到了厨房门口,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匆匆返回客厅,然后拎着一个行李袋来到厨房。   宋禾正将蒜末和葱段辣椒放入油锅中,准备煸炒出香味,然后下五花肉。   她好奇问:“怎么了,你还带东西回来了?吃的啊?”   陆清淮点点头:“是罐头,我原本想给你带着好吃的,可这天太热了,在火车上闷着得变质。”   宋禾让他把罐头放到橱柜中:“我这里有一大块肉呢,你那些改天吃吧。”   她心中对他这几年的生活着实好奇,但晓得有些东西他不好说也不能说,于是就紧紧按捺着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陆清淮站在灶台边,看着宋禾做菜。   宋禾把茄子五花肉炒好了,然后往锅中添水,再将湿面条盖在菜上。   香味源源不断地从锅中散发出来,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   她在昏黄的灯光下,在白雾蒙蒙的水汽中,显得朦胧、虚幻又不真实。   陆清淮下意识地伸手触碰她的脸,手上传来温热细腻的感觉后,才好似松下一口气般。   宋禾将锅盖盖上,慢慢地将俞老师钱老师的情况说给他听。   “……他们过的还行,别的地方最近很严重,但平和县相对来说安稳许多。”   陆清淮认可这话,道:“首都每天都有闹事的,不过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宋禾惊讶:“闹事?那咱们平和县也没有,就是红袖章又跑出来了。至于俞老师他们,好像也没人拉他们去批斗,只是报告检查得更勤一些,人看得更紧一些。”   说着,宋禾叹声气:“唉,傅爷爷已经回去了,那些人又不傻,哪能真的把剩下那些人往死里得罪。”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当他们发现自己能够随意欺负的人重新回到了城里,回到岗位上时,他们便会害怕。   所以别看风声收紧了,但乡下那些下放人员,过得并不算差。   陆清淮又点了点头,他脚步慢慢挪动,离宋禾越来越近。   不知不觉中,宋禾就发现这人站在自己旁边,眼睛含笑盯着你看。   他从进门开始就有点儿呆愣呆愣的,此刻仿佛才彻底反应过来。   宋禾“哐”的一声将锅盖打开,裹挟着香味的水汽扑面而来,弥漫到整个厨房中。   油汪汪的焖面好了,茄子已经被炖得无比烂糊,简直是挂在了面条上。   大片五花肉起先就被煎出油来,微微带着一点儿焦,闻着贼香。   她和陆清淮面对面坐在饭桌上,吸溜着面条,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哎,宋禾撑着头,看了看对面的陆清淮,又望了望门外天上的月亮。   她设想过很多次两人见面的场景,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就在宋禾暗自感慨之时,陆清淮忽然道:“小禾,咱们结婚吧!” 第131章 两人婚事   静。   十分安静。   宋禾还维持着侧头看月亮的动作, 身体僵直着,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院子里刮来一阵微风,从敞开的门中吹进客厅内, 把人头发吹得轻轻飘扬。转悠一圈后, 又从窗户溜了出去。   宋禾惊醒, 缓慢地转头看陆清淮。   陆清淮就见宋禾表情瞠目结舌,又是茫然不解又是不可置信。   他面上虽然挂些一副淡定的模样, 但桌子底下两条腿却紧绷着,心脏高高悬起,嗓子眼里吊着一口气,目光深望着她。   外头蝉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 院子中除了树叶时而摆动而发出的轻微声音外,可以称得上是寂静无声。   两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时重时轻的呼吸声。   对视一会儿, 宋禾先反应过来。   她眼睛控制不住地狂眨, 两只手的手指缠绕搅动, 一会儿摸摸头发, 一会儿紧咬嘴唇,   怎么回事儿啊, 陆清淮信里没提过这件事儿。   她这几年也压根没想过这件事。   如今心中就一个字:乱!   除此之外, 脑袋还响起土拨鼠尖叫的背景音乐。   求婚, 是这样求的吗?!   宋禾脸上表情慢慢复杂,憋了好半天,低声悄悄说:“我觉得咱们这样挺好的, 不结婚……”   她顿了顿, 有些心虚:“不结婚不行吗?”   陆清淮眉头微蹙:“你打算对我耍流氓?”   这话说的宋禾就不乐意了:“这是我爽你也爽的事情, 怎么能说是我对你耍流氓。”   刚刚是谁先动手的?是谁先要拥抱的?   宋禾渐渐理直气壮, 都不是她啊。   陆清淮没被她绕进去,单刀直入问:“那你为什么不想结婚,结婚并不会改变咱们当下的情况,只是多了一张纸。”   “嘿!”宋禾震惊了,“一张纸的便宜你也要占啊?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同志了,要为国家节省资源!”   陆清淮:“……”   他说:“你在顾左右而言他。”   “还有,”他补充说:“除了一张纸外,还有糖票和布票。”   宋禾:“……”   “好吧,我直说了,我这人有点害怕改变现状,特别是这么大的事情。”   宋禾观念中觉得结婚是大事,但谈恋爱不算什么大事。   她在做任何大事之前,都会考虑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是好的后果还是坏的后果?   如果她无法预料,那就干脆维持现状不动弹。   宋禾有些纠结,结婚吧,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些……害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婚前恐惧症?   好像还真是。   宋禾为难极了,自己和他结婚后,要不要改变现在的生活节奏呢?   比如说她得待在平和县工作,但是陆清淮得待在首都……   首都?   宋禾突然抬头看他:“你从哪儿来的?”   陆清淮被她这话问得猝不及防,道:“首都来的。”   宋禾又问:“你工作结束了?现在定居在首都了?”   陆清淮:“之前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在首都研究院工作。”   他其实心中也有些忐忑,自己工作地点离平和县确实很远,他不可能辞职,更不可能让宋禾辞职来首都。   这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   宋禾摆摆手,拉着椅子往前靠,再次问一遍:“所以你现在的户口在首都?”   陆清淮对她这问题有些不解,犹豫地点点头:“对。之前的工作结束后,单位也给分了一套房。”   宋禾声音压低:“房子在哪儿?”   “首都。”   宋禾:“……首都的哪儿?”   “嘉罗胡同。”   宋禾仔细思考一番,发现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于是又问:“你家旁边有什么景点没?”   “北海公园。”   宋禾:“北海公园?!”   陆清淮迟疑地点点头:“也不算很远吧。”   宋禾眼睛瞪得老大了,心中想道,在二环啊……   在皇城根底下。   陆清淮立刻解释:“不过现在北海公园被关闭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放。”   宋禾心想她知道啊,这场运动结束后,北海公园就会再次开放。   不过她问这么多并不是看上陆清淮的房子,她自己浦东也好几套房呢,未来说不准比他的还的还要值钱。   关键的是,首都没有向外地人开放购房政策,等运动结束后,在几年间,也只有本地人可以购买。   所以,宋禾若想在首都买房,还真得需要首都户口啊!   她脸上表情变来变去,让陆清淮有些不明所以。   他好奇问:“怎么了?”   宋禾也没瞒他,把自己想要在首都买房的事儿说了。   陆清淮惊讶:“买房?现在买不了房子,我分的那座房子也足够大。”   宋禾托着腮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我想要自己的房子。”   除开户口问题,其实还有钱的问题。   也不知道她这几年能不能攒下买首都房子的钱。   自己真的太废了,空间在手,还在这个年代混了这么多年,竟然买套首都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可别觉得这时候的首都四合院就很便宜,能够捡漏。   哪能呢,谁也不是傻瓜。   一国首都的房价只会是天价,绝不可能会是白菜价。   有远见的人可把房子好好留着呢,就等着以后升值。   只是运动过后很多被下放的人平反了,这些人里好一部分打算出国永不回来,就会把房子给售卖。   宋禾要是想买,也只能从这部分人手里买到房。   陆清淮心中一动,道:“咱们结婚,你户口确实可以迁到首都。”   他说完,期待地盯着宋禾看。   宋禾有点别扭:“你不介意啊?”   介意她愿意跟他结婚,有想要首都户口这么一层关系在。   她自己心中知道,首都户口并非必要条件,若自己不喜欢他,那他有故宫的户口都没用。   但陆清淮呢?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为了首都户口?   陆清淮倏然笑出声,笑得手扶额头:“我怎么会介意呢。你忘了我们是什么时候处对象的?是我在被下放的时候。”   宋禾嘴巴微张:“是啊,我是患难见真情!”   陆清淮又笑了,满眼都是她:“对。”   *   第二日,清晨。   昨晚陆清淮睡在了大娃和米宝屋,他俩兄弟时不时也会回县城住几天,所以屋子很干净。   清晨六点,太阳还未升起,白蒙蒙的雾如同白纱一般,在青山的半腰处飘荡。   经过一夜的睡眠,槐花巷子再次苏醒。   大爷大娘们“吱呀”一声推开门,牵着小孙子小孙女们出门买菜。   有些东西就得早点儿去才能买得到,如果今儿想买猪肉吃,那起码五点多就得爬起来出门去排队了,这样才能买到好部位。   买完菜后,回家快速做个早饭。   接下来年轻人出门上班,小孩儿出门乱晃悠。   岁数大或者没事儿干的大爷大娘们,就坐在巷口大槐树的阴影下,边糊着纸盒或灯笼,边侃大山聊家常。   巷子里的兰华婶子突然挤眉弄眼,看看四周低声问:“哎,你们昨儿听到动静没?就是晚上九点那会儿。”   “啥动静?”有人磕着瓜子问。   “嗐,你家在这巷口,当然没听到。”兰华婶子撇撇嘴,指着巷子说:“昨儿是不是有人找宋老师?”   王大婶瞥她一眼,继续糊着纸盒:“人家找小禾你也稀得拿出来说嘴。”   兰华婶子悄悄翻个白眼:“要是女的当然不稀罕说,可昨儿我听到的是个男人声!”   “什么?”   “男的!”   坐着的一圈人齐齐抬头,眼神里都充满了好奇。   有人八卦问:“男人啊?是不是宋老师她两个弟弟?她弟弟不是回乡下了吗,说不准昨儿就是弟弟来找宋老师的。”   兰华婶子抿着嘴巴摇摇头,斜眼看了一下巷子里头,轻声说:“我听那声音,可不是她弟弟。当时宋老师还问了一声外头是谁,那男的咋说来着?说是陆啥的,我没太听清。”   紧接着继续道:“关键也不是这个,关键是宋老师开了门,跟这男的一起进去后,那男的就再也没出来啦!”   大晚上孤男寡女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宋禾也没结婚啊,哪来的男人?   她当初还想把宋老师介绍给自己的侄儿,结果她还不乐意。   啧啧,老大年纪了,连她侄儿这种条件的男人都看不上,也不晓得昨晚那个男人咋样。   兰华婶子心底是不大喜欢宋禾的,她觉得宋禾给了自己一个没脸,让自己在侄儿那里没法交代。   当年侄儿看上宋禾,她也兴冲冲地说一定会帮宋禾介绍,结果宋禾第一句话就直接拒绝,第二句话就说目前不考虑结婚,第三句话直接说自己有事请她出门。   这让她颜面扫地啊!   那段时间自己被老王他媳妇笑了多久,这个嘴碎把这件事儿到处跟人讲,她臊得好几日都不敢出门。   可兰华也不能对宋禾怎么样,甚至见到她时,还得笑脸相迎,不敢因为这件事记恨她。   为啥呢?   因为巷子里的人都觉得宋禾是个好人,就连她自个儿,也没法说宋禾这人哪里不好。   毕竟她的孙子有题目不会做时,可都是会去宋禾家问问题的。   宋禾人家也会教,并没有说因为跟她关系没那么好,就不教她孙子。   她孙子在家就常常一口一个宋老师的,夸她教得比学校老师还要好。   就单是这件事儿,兰华婶子觉得自己就得感谢她好几年!   所以她心中时常有两种情绪交杂,明明不喜欢宋禾,可又觉得这样自己有点丧良心……   话音刚落,王婶子便呸了她一声:“你这话说的,人家小禾帮你孙子讲题目可真是白讲了,没准那男的是小禾的亲戚,或者是对象呢?小禾这么久了,也只说自己没成婚,又没说过自己没有对象!”   其实王婶子心中也好奇,她就住在宋禾隔壁,昨天晚上哪里会没听到隔壁宋禾家的声音。   她当时认真听了一嘴,觉得恐怕还真是小禾对象来了。   这话说完,周围人纷纷惊讶。   “是啊,宋老师好像还真没说过自己有没有对象!”   “前两年我开个玩笑,说要给宋老师介绍对象,结果宋老师二话不说给推拒了,恐怕那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对象。”   “不对啊,我问过宋老师她弟弟,大娃说他姐没有对象。”   “那就是两个弟弟还不晓得呗。奇怪了,那宋老师对象是个什么人?怎么这么些年没出现过?”   众人由吃惊到惊讶,兰华婶子嘴巴张张闭闭,最终还是合紧了不说话。   他们顺着巷子望进去,就想看看到时候门里会出来个什么人?   奈何他们要失望了,因为宋禾两人此刻都还没醒。   陆清淮是因为长途跋涉,再加一路上心中忐忑,精神一直未放松过。   等昨天得到宋禾的准确回答,梦寐成真之后,他才安然睡去。   昨晚这一觉,是这么多年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这会儿房间中窗帘拉着呢,他睡得还正香呢。   而宋禾则因为今日是梁慧值班,她能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所以不需要她早早赶到学校去。   太阳还未升起,只是天已完全放明。   两人就这么安然睡着。   十几公里外,大娃蹬着自行车,嘴巴唠叨个不停。   他嫌弃说:“米宝你这也太重了,待会儿进了县城后换你来骑。”   米宝左手里提着一大袋蔬菜,右手还拎一个炉子,心中无语至极。   他回嘴道:“哪里是我重,分明是这些菜重!我早说不必带这么多菜,带了姐姐也吃不完,你非不听。”   “再说了,离送菜时间还有两天,上次送的菜姐姐说不准还没吃完呢。”   米宝了解宋禾,比起青菜她更爱吃肉。   从前家里是大娃做菜,大娃为了省钱就爱多做青菜。   如今是姐姐自个儿做饭,她自然是想吃啥肉就吃啥肉,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   就这些青菜,她吃半个月恐怕都吃不完。   两人一路吵着嘴,明明对外都是十分成熟的大小伙,可聚在一起时,就会变得十分幼稚。   每天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吵架,也不吵别的,就是吵今天该谁帮谁洗袜子洗内裤了。   自行车快速朝着县城行驶而去,最终大娃还是没能让米宝蹬自行车,因为米宝死活不愿意下后座。   大娃憋着一口气,边蹬着自行车,边暗想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重新把“长兄如父”这几个字好好让米宝学习一遍。   七点许,第一抹阳光出现,照射在大地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一副忙碌的模样。   一辆自行车一溜烟,从街上往槐花巷子中拐去,快得好似只能看到残影。   “谁啊?”   “大娃和米宝嘛!”   “宋老师她弟弟?”   “嘿,有热闹看了!”   机灵的人赶紧搬起小板凳,放在巷子中的墙根底下。   他们像是在聊天,可耳朵却竖得老高!   ——   另一边,大娃刹住车,瞧这铁门的锁在里侧,就知道姐姐还没出门。   米宝抬头看太阳,道:“你别喊,姐姐应该还没起床。”   大娃从口袋里掏钥匙,嘀咕道:“今天又不是休息日,姐姐咋还没起?不会是昨天太迟睡,今天睡过头了吧?”   米宝将手中袋子放地下,摇摇头:“今天应该是梁慧姐值班,姐姐能偷懒呢。”   姐姐在家就经常夸赞梁慧姐,说她工作做得越来越好了,关键是给她再多的工作,她都不抱怨!   简直是完美下属!   米宝有时不懂,那怎么会抱怨呢,不是该很光荣吗?   领导给你工作才是重视你,不给你工作你可就要坐冷板凳啦。   “咔哒”一声,大娃把铁锁给打开。   铁门是用一个铁链锁住的,铁链上有个锁,只要有钥匙,门里门外都能打开。   至于里头的那重木头门,那就更简单了。   大娃活动活动身体,米宝就配合地蹲在地上。   只见他把鞋子往门里一扔,然后两脚踩在米宝肩膀上。   米宝扎着马步,稳稳直起腿。   两人身高可都不错,净身高早就超过一米八,所以这重木头门还真拦不住他们。   大娃把手撑在门上,然后一只腿先跨上来,稳了后另一只腿也跨了上来。   他坐在了木门上,紧接着慢慢往下滑,然后轻松落地!   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过好多次!   大娃穿好鞋子,然后把木门门闩取下来。   他们家这两重门,真要拦人只有铁门能用。木头门不算很高,只要有两个人,那就能轻松翻进来。   但铁门不一样,铁门可高了,而且上头还有铁尖。谁要敢爬,就得做好被刺个大窟窿的准备。   “哎呦娘嘞,够重,好像还真拿多了!”大娃拎着袋子走进来。   米宝:“我说了你还不信……”   两兄弟又快要吵嘴。   院子安安静静地,大娃瞅着姐姐卧室门没开,就晓得姐姐还没起。   他到客厅中倒杯水使劲喝,喝完说:“米宝你把炉子放在院子里的哪个角落就行,姐姐不是说要吃烧烤吗,今晚咱就吃烧烤。”   米宝点点头。   大娃又灌下半杯水,余光瞥见客厅地上放着一个大行李箱。   行李箱旁边还有两个行李袋。   他惊喜道:“呦,是小妹回来了!”   说着掰起手指头数,立刻疑惑:“不对啊,小妹今年这么早放暑假的吗?”   米宝顺口说:“她不是说自己都能毕业了吗?提前几天放暑假也没啥。”   两人说着就想见小妹,奈何姐姐还没起床。   得有半年没见面了,兄弟俩当然想她。   大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想起自己给小妹买了一个礼物,是他拜托谢昭庆给小妹买的礼物,好像被他放在卧室中。   于是大娃转身就往卧室跑去。 第132章 乌龙谣言   “叽叽喳喳——”   随着大娃把门推开, 柿子树上的鸟儿朝着天空振翅飞翔。   米宝看到客厅桌上有苹果,以为是小妹带回来的。   他拿起刨子和苹果,正准备坐到院子中的小板凳上削苹果时,   哪知下一秒——   “什么、什么人——”   米宝吓一跳, 一个坐空直接摔在地上!   “大娃你咋了, 鬼叫什么,吓死人啦!”   说着, 他把苹果刨子放在板凳上,起身拍拍屁股,往卧室冲去。   只见房间里头,大娃在地上四脚朝天, 半坐半仰着,眼睛瞪得老大。   下一秒,床铺动了动, 然后慢慢从床上坐起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熟悉的人。   米宝不禁揉揉眼, 脚下像是飘着往前走。   陆清淮艰难地睁开眼睛, 看着兄弟俩, 也被吓得一激灵。   米宝喃喃道:“娘啊,是小陆哥?”   他表情怔怔, 再度揉了揉眼睛。   陆清淮彻底清醒, 看到两人, 脸上不由得露出大大的笑容:“大娃,米宝!”   说着,他走下床, 赶紧把大娃从地上扶起来。   大娃目瞪神呆, 被陆清淮扶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反应, 愣乎乎的。   陆清淮感觉好笑, 拍拍米宝的肩膀,又拍拍大娃的肩膀,欣慰说:“几年不见都长成个大小伙,刚刚我还没认出来……”   “哇!”   大娃骤然大叫一声,然后猛地跳在陆清淮身上,两只长腿还勾着陆清淮的身体。   “小陆哥,你咋能这样!我把你当亲哥,你怎么能想着做我姐夫!你和我姐处对象,还瞒着我,怎么能瞒着我!”   “我的姐姐啊,你们怎么能不声不响地处对象,好几年了都不跟我说!”   “你们在一块儿这么久了,我要是没发现异样,你们是不是得到了要结婚才告诉我!”   “天呐,爹啊妈啊,要命啦!”   他这个大块头,跳到陆清淮身上,差点没把陆清淮给扑倒在床。   “哎哎哎!我不是在信里跟你们解释过吗!”陆清淮赶紧把他推下身,“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结婚?”   这话说完,房间一静。   “结婚?!”   大娃和米宝齐齐开口。   两人无比默契,露出同款震惊脸。   大娃哀嚎:“你们还结婚?你们怎么就结婚了!”   说着又要往陆清淮身上扑去。   陆清淮赶紧躲开:“我跟你姐处了这么多年对象,结婚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米宝斩钉截铁道,“你们处了几年对象,可真正相处的时间又不多。”   说着,米宝就想往门外跑。   陆清淮急忙将他拉住:“我昨晚好不容易让你姐同意,你可别坑我。”   大娃崩溃:“我姐也同意了!”   陆清淮露出个浅笑:“对。大娃米宝,来,叫声姐夫。”   *   宋禾睡得很香,任外头怎么吵,都没有把她从睡梦中吵醒。   门口墙根底下,太阳已经晒到了这儿,炽热的阳光没能阻挡街坊邻居们八卦的心。   “哎,两兄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咋没动静了呢?那男人真在宋老师家过夜啊?”   “刚刚是吵架了吧?我怎么听到大娃又是叫又是喊的,估摸着应该是不知道。”   确认宋老师家里有男人后,这些人将快速向外扩散开。   要命的是宋禾还没起床去上班,可她的同事在去上班的路上竟然都听到了这件事情!   巷子外。   “哎,我们槐花巷子的那个宋禾,就是幼师学院的老师,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她怎么了?”   “她有对象!昨儿大半夜去她家里,现在人还没出来……”   巷子一条街外。   “宋禾你还记得吧,当初你让我说媒,想说给你儿子的那个姑娘。”   “记得记得,她怎么了?”   “她有对象!也不晓得有没有偷偷结婚。但是她两个弟弟好像不同意这个对象嘞,今儿早上吵架了……”   巷子两条街外。   “……我们巷子那个宋禾有对象,都结婚了!大半夜来的……今天一大早她对象和两个弟弟打架了,打得可狠,说是两个弟弟不同意……”   路过的冯明秀脚步一顿,急忙问:“是槐花巷子的宋禾?”   被她抓住的人看了她两眼,点点头:“对啊,咋了?”   冯明秀追问:“她结婚了?丈夫和弟弟打架?”   这怎么这么不可能呢,怎么听怎么魔幻。   听到她质疑,那人不开心了。   那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结婚的事是槐花巷子的人亲耳听说的,丈夫和弟弟大打出手的事是槐花巷子里的人亲眼见到的,听说见了血,那血流得满地都是,还能有假吗?”   冯明秀恍恍惚惚,随后把自行车踩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如一阵风般往学校而去。   “大消息!”   “特大消息!”   办公室外,突然传来声音。   办公室里头的人就奇怪,什么特大消息让冯明秀人未到话先至?   “咋了,咱们学校要扩建了?”   “要升大专了吧?”   冯明秀那叫一个大喘气,冲进来后她扶着椅子,摇摇手:“不是,你们都想不到!”   “快说快说,我等会儿得上课了。”   众人催促着。   冯明秀猛喝一口水,震惊道:“是小禾,小禾结婚了!”   众人:“……”   “什么?!”   宋禾结婚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学校内传播开来。   这确实是个大消息,谁不晓得宋禾年纪很大却没有成家啊。   大家都默认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成家了,结果人家却不声不响结了婚   于是乎,这件事不但老师们知道了,还有一部分学生,以及隔壁幼儿园送孩子上学的家长都知道了。   甚至去年上任的柳局长都知晓了这件事。   上一任唐局长已经高升,高升到市里去。   而这位柳局长叫柳平帆,估摸着他应该是做过调查,所以上任后并没有对学校多插手。   柳平帆秘书叫李林,李林今儿是给宋禾送材料来的,突然就听到这件事,于是回去后当成新鲜事对局长说了。   局长一拍大腿,眉毛微皱:“这种要紧时候,她结婚了?那要不要办婚礼啊,时间可千万别冲突咯!”   李林忙问:“那咋办,等会儿我去提醒一下宋禾?”   柳局长细细思考,点点头。   前任的唐同志摆明是要推宋禾上去,他卖个面子又何妨?   李秘书懂了。   他把这件事添到自己的日程表里。   槐花巷子。   宋禾终于因为生物钟醒了过来。   她慢慢坐起身,头发杂乱,还有一揪刘海翘起来,眼神木木呆呆的。   一秒、两秒、三秒……   大约半分钟后,宋禾整个人彻底开机工作,这才下床换衣服。   手表在枕头旁边放着,她的手表没换过,还是陆清淮当年送的那一个。   宋禾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年代的手表会这么耐用。   它经历过摔到地上,掉到碳火中,滑到水内……总之就是没有坏,捡起来还能用,质量好极了!   手表指针慢慢转动,只见它时针指向数字8,分针指向数字2。   八点多了,时间刚刚好。   宋禾伸个懒腰,把头发随意捋捋,然后将手放在门把上——   “吱呀!”   开门了。   “嚯哟!”   宋禾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然后舒口气拍拍胸口。   她房间门前坐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人,一个大娃一个米宝。   宋禾眼睛转悠着:“你们怎么来了,不该是后天来的吗?”   大娃:“姐姐你是在找小陆哥吗?”   宋禾颇有些心虚:“你们见过他没,他昨晚回来的。你们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怎么不多聊聊。”   米宝:“聊不动,小陆哥让我们别喊他小陆哥,该喊姐夫。”   宋禾更心虚了:“乱讲,你们爱喊啥喊啥。”   说着,她赶紧岔开话题,边走边道:“哎陆清淮呢,他去哪儿了,大早上的怎么没见到人,奇怪了……”   大娃忍不住捂脸。   姐姐睁眼说瞎话呢,明明厨房顶上有炊烟,她非当做看不见!   陆清淮这会儿正在厨房,他在做早饭。   大娃米宝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家里做的酥饼。   所以陆清淮又熬了些粥,做些小菜,待会儿宋禾醒来就可以吃早饭。   宋禾从厨房门外探出个头进来,冲他直眨眼睛,又大声道:“原来你在这儿啊!”   说着她三步作两步走了进去,轻轻往他胳膊上一拍:“你咋回事儿,怎么就说了?”   陆清淮笑笑:“要不大娃又得喊着咱们瞒他。”   宋禾不置可否。   她还赶着去上班,快速吃完饭后,逃离了这个修罗场。   宋禾跑得快,院子里头这会儿就留下陆清淮三人脸对着脸、面对着面。   太阳往头顶渐渐升去,温度越来越高。   树上鸟儿振翅飞起,过一会儿又停在柿子树梢上叽喳叫着。   米宝突然坐直身体:“说吧,你想和我姐姐结婚,总得把自个儿情况说一遍吧。”   大娃极力点头:“这会儿你不是我小陆哥,你就是一个想癞蛤蟆吃……想娶我姐的男人,咱们之间没有任何情分任何关系!你老实交代清楚,不准忽悠我们,不准糊弄我们,更不准把我们当成几年前的小孩看!”   陆清淮:“……”   不是,几年不见,他们之间关系怎么恶化到这种地步了?   另一边,宋禾骑着自行车悠悠往学校而去。   没事儿干的街坊邻居这会儿都集中在槐花巷子口,宋禾没注意到他们,一溜烟就没影了。   后知后觉的人们才纷纷起身。   “咋,咱们没等到那男人,怎么等到了宋老师?”   “哎,我还想看看那男人长啥样,在哪儿工作,怎么有本事和宋老师处上对象的。”   一群人可惜地摇摇头。   宋禾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也不晓得昨晚的事儿被邻居听到没有。不过不管如何,只要她自行车蹬得快,就没人能把她喊住问话!   风将宋禾头发吹起,把马尾吹得飘扬。   她一路未停,直接把自行车骑到学校中,停在办公室门口。   宋禾拎着一个背包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所有人齐齐把目光望向她。   “怎、怎么了?”   宋禾突然不太敢进去。   蔡淳“唰”地一下站起身,又把她椅子拉开:“快坐,你快坐。”   宋禾磕磕绊绊道:“我就不进去了,我是来拿表格的,梁慧表格放哪了,我拿一下就走。”   她有一个独立的小办公室,平常都是在自己办公室中办公。   “哎等等再说,你先进来。”   冯明秀把宋禾拉进门,然后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倒水的倒水……紧接着所有人一窝蜂地围在她旁边。   宋禾颤抖了一下,真是有些害怕。   她咽咽口水:“你们有事直说吧,咱们别这么拐弯抹角的好吧,搞得我心慌慌。”   冯明秀脸上隐隐有着激动:“真的吗,那我们可真就直说了?”   宋禾接过水杯喝口水,点点头。   冯明秀眼神含着期待,好奇问:“你是不是结婚了?”   “噗——”   “咳咳咳、咳咳咳!”   宋禾一口水喷在地上,把自己呛得够呛!   “哎,看来你是真结婚了,你邻居没乱讲啊。”冯明秀惊了。   宋禾一边咳着一边摆手:“胡、胡说!咳咳咳,胡说,我什么时候结婚了?”   冯明秀摇摇头:“那我哪里知道你啥时候结的婚。”   宋禾终于缓过来了,无语至极:“我压根就还没结婚啊。”   这谁乱传的谣言,胡乱说的什么话。   冯明秀赶紧把在大街上听到的话跟宋禾重复一遍,她又说:“我是知道你家两个弟弟,肯定做不出来和你男人打架的事,所以这我不信。”   宋禾:“……得,他们打架的消息都比我结婚的消息可信度要更高些。”   她叹息一声:“我真没结婚,我对象一直在外地待着呢,待了好几年了,昨儿才回来,民政局大晚上的也没开门啊,结婚还得等等……”   “你真要结婚了?”   宋禾的话被打断。   “神了,你真结婚了?”   “小禾,我以为你不会结婚呢!”   宋禾:“……”   怎么回事儿,解释不通了还!   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应该懂得准备结婚,和已经结婚有本质上的区别啊! 第133章 大生意   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 学校到了放假时间。   不过学校中还有许多学生留校,所以食堂每天依旧开放着,梁慧甚至收拾行李搬到了学校宿舍去。   小妹今年暑假又没回来。   宋禾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上次说是七月初能回来。可她一直等到了七月中旬,小妹人没见着影, 只收到她的一封信。   [姐姐,我有项实验进展到关键步骤,无法赶回家中, 勿挂勿念。]   是的,就这两行字, 差点没把宋禾气个半死。她恨不得买张火车票, 去她学校看看这姑娘到底咋样了。   也不怪宋禾牵挂着她,她这个月月初说是在实验室搞什么东西,然后就平地惊雷一声响, 把整个学校的人吓一大跳。   这事儿还是纪思华来信告诉宋禾的,说是小妹恳求(威胁)他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宋禾。但他有志气得很, 在对待这件事上不屈不挠,表面上同意了小妹的话, 背地里却足足写了三大张纸的信, 来控诉小妹的不要命行为。   纪思华信上说,当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还恰逢端午佳节。   然而当学校同学们上着课,亦或是吃着粽子时,就听到学校角落处传来一声巨响。   当时实验室那叫一个满目疮痍, 周围过路人鸦飞雀乱, 吓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学校的安保人员, 甚至部队军人都匆忙围了上去。   当时在老师的指导下灭火的灭火,疏散人群的疏散人群,防毒面具都戴好准备进去时,好几个看不清人样的人手牵手地从里头出来。   所有人:“……”   纪思华说当时实验室里不但有小妹,还有四五个顶尖教授,七八个优秀学生,外头校长都崩溃得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恨不得进去以身代之了,却发现他们好好的。   一个人都没少,没断手没断脚。   校长当即喜极而泣,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一行人被拉到医院去检查,除了部分学生头发被火燎了外,一点儿外伤都没有。   他们就是脸蛋黑了些,头发炸了些,损失最严重的还得是两位教授,因为他们的眼镜碎了。   一场爆炸过后,竟然是外头的校长伤得最严重。说是因为血压升高,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的院。   反正任谁也想不通他们这些人是怎么从爆炸中躲下来的,就连这几个教授和学生都想不通。   恐怕只有小妹自己心中稍微有点儿数。   她从小就晓得自己运气好,没想到这运气在关键时候还有保命作用。   自己在发生爆炸那刻,明明瞧着火舌要燎向他们了,可在最后一瞬,火舌又十分不科学地缩了回去。   还有窗户上的碎玻璃,一些设备等等,飞得到处都是,就是没有砸到他们。   小妹咽咽口水,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不过其他人怀疑归怀疑,不解归不解,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原因就是了。   也正是因为这次爆炸,让他们实验项目突破瓶颈有了头绪,所以才有小妹今天的这一封信。   宋禾心情十分不好。   她这段时间和小妹通信时都极力忍着,尽量不在信上露出一丁点儿情绪,就等着暑假她回来后教训她一顿呢。   奈何她还不回来了,宋禾心中可不就憋了一口气。而且憋了一个多月,情绪发酵得更严重了。   在这种关键时候,大娃撞在枪口上。   宋禾看着面前的这一沓钱,比以往任何一次还要厚的一沓钱……   “你可真能,真能啊!”   她突然站起身,狠狠拧着大娃的耳朵。   “噢噢噢,姐姐疼,疼死我了!”   宋禾咬牙切齿,极力压低声音:“在这种时候你不要命了,你是不是想去牢里坐坐啊,没坐过牢你是不是心痒痒,是不是不高兴!”   说着,她又在大娃背上痛击几下。   “嗷嗷嗷,没有没有,姐姐真的没有!你快听我解释!”   刚想进来瞧热闹的米宝默默转身,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也立即收紧,屁话不敢说,生怕引火烧身,转身往外头走去。   不过他讲义气,去厨房中通知了陆清淮。   陆清淮:“……所以在这种时候你才会喊我一声姐夫?”   米宝纠正他:“我刚刚喊了你两声姐夫。”   陆清淮:“你姐姐发火我可没法灭。”   他这会儿正在做着晚饭,不管是大娃和米宝回乡下,还是来县城,反正都是他做饭。   经过宋禾好几次的耳提面命,陆清淮终于舍得放油放料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厨艺大幅度提高,宋禾吃得也很高兴。   米宝“哎呀”一声,急忙把他腰上围裙解下,然后拉他出厨房:“要不你进去教训一趟大娃也成,快去快去。”   狗娃子就曾说过,每当桂花婶子横眉竖目,要对狗娃子开骂时,狗娃子他爹就会来帮忙。   倒也不是劝架,而是帮着一块儿骂。   这种操作有一个奇效,每当这个时候,他骂着骂着,桂花婶子就不骂了。   反而开始摆事实讲道理,甚至劝狗娃子他爹不要骂。   狗娃子从中悟出来,这就是家长们的白脸和红脸。   米宝有样学样,所以把陆清淮给推了进去。   陆清淮无奈,可他进门的那一瞬间,也被桌子上一沓钱给吓到了。   宋禾顿时来劲:“看吧看吧,他都被吓到了。你再这样下去,咱们家也就该吃吃,该喝喝,别上学别工作了,都陪着你一块玩命吧!”   大娃叹声气:“姐你说的这是啥话,我这钱来得安全。有一部分是村里分的,另一部分是用瓷器换的。”   宋禾眼睛一瞪:“你还偷偷拿瓷器……瓷器?什么瓷器?哪儿来的瓷器?”   她倏然站起身,紧紧盯着大娃。   米宝站在门口,忍不住说:“是丰谷制作的瓷器。”   宋禾:“……”   她招招手:“去,把院门关上。然后都进来,都进来好好跟我交代清楚。”   这是拔萝卜带出泥啊,这些钱里头还藏着多少事儿?   米宝把院门合上,然后四人坐在房间中,房间门敞开着。   宋禾看看这会儿装出一副老实巴交模样的大娃,又看了看满脸“早死早超生”的米宝。   随后点了点米宝:“你来说。”   米宝看了大娃一眼,然后把所有事儿都给交代了。   他说道:“去年大娃去谈订单的时候路过红棉县,当时他就去了一趟宋家庄。”   宋禾点点头,这件事她知道,大娃回来后有跟她说过,还带了李婶子做的豆饼和丰谷烧的小玩意儿给她。   “当时,红棉县正好有一个千年前的墓葬被发现,开挖了……”   宋禾又点了点头,这件事她在报纸上也看到过。   那个墓葬说是村民一不小心发现的,那半个月红棉县下大雨,把这个墓给冲了些出来,据说里头发现了很多珍贵文物。   米宝:“那时候大娃和丰谷偷偷跑去现场,丰谷厉害,就看了几眼墓里头发掘出来的瓷器,又问了那里的考古教授后,自己琢磨好几个月,把里头的一个瓷器做出仿真品出来……”   宋禾:“……”   她慢慢坐直:“丰谷做的?仿得很真?”   米宝也不知道,大娃倒是知道。   大娃接话:“挺真的,反正那个人没看出来。”   宋禾算是懂了,她咬咬嘴唇:“所以是丰谷烧了这个假货,然后你拿着假货卖给别人,赚了这些钱是吗?”   大娃迟疑几秒,稍稍躲在陆清淮的后头,点了点头。   “不过!”他又快速解释道,“不过我坑的这位可不是好人,他是革委会的,我打听过他之前几年迫害过许多人,在他手上还出过人命。这人瞅着风气不对劲,私底下又有关系,竟然想偷偷跑到港城去!我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宋禾脸上毫无波澜。   心中却刮起大风大浪。   丰谷的手艺能以假乱真,大娃的嘴能忽悠了官场老油条,这是怎么办到的?   她怎么就没这个本事?   都到这一步了,大娃干脆把一切都给交代。   大娃说:“这个买瓷器的人是河省省城人,我在谈单子的时候无意中知道了这个消息,然后用文物瓷器把他引上钩。我当时装成是红棉县人,他因为急着要跑,加上我的轨迹确实是从红棉县到省城,说话又带了红棉县的口音,而且瓷器又有专业的人鉴定过,所以他就相信了。”   宋禾不可置信:“当时还有专门鉴定的人?这种敢逃跑的可都是危险分子,你就不怕人家知道你骗他后把你给撕了?”   大娃察觉姐姐怒火降了些,也长舒一口气:“我怕啊,不过丰谷让我放心,说他做的这个除了专家中的专家,没人能看得出来是假的。”   丰谷多么自信啊,说得那叫一个信誓旦旦。在利益的驱使下,大娃心中想大赚一笔的念头压过了害怕的念头。   他想着搏一回,要是赢了,那自己就可以彻底金盆洗手,靠着这些钱能让一家人半辈子都过得舒舒服服的。   要是输了,他也能跑。   当时交易的地方是在一个小巷子里,大娃提早去过,演练过很多次爬墙的动作,还带了姐姐当初给小妹的辣椒水。   大娃安慰宋禾:“交易过后的第三天我打听过,他们在交易后的第二天就跑了,后来也没听说被抓了回来。所以姐姐你放心,这是真的安全。”   宋禾满脸复杂,简直无话可说。   陆清淮也语塞了,不禁问:“你是去年做的生意?”   大娃点点头,十分乖巧回答:“这钱多得烧手,我不敢拿出来给姐姐。昨儿听你们在说去首都买房的事,又算过钱,说钱不够用,所以……”   反正他也不能把这个钱捂在手里,只有把它用起来,它才叫钱。   宋禾愕然:“你是因为这个才把钱拿出来的?”   大娃:“对,我算过,这个钱加上从前两年我给你的钱,再加上咱们家自己的钱,应该是够买一套姐姐你说的那个四合院了。”   这话让宋禾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她发现小孩长大了,想法一套一套的。大娃小时候胆子就大,那时候宋禾还能压制他。可等他大了,他有了自己的计划,自己的思想,能够评估后果时,宋禾就无法完全控制住他,让他乖乖听话。   宋禾是个很惜命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很保守,很谨慎,过界的事别说敢不敢干,就连碰都不敢碰,想都不敢想。   十年动荡都快要结束了,她黑市一次都没有去过。做过最大胆的事儿,就是在浦东买房子。   利益能驱动人心,这句话再真实不过了。   宋禾需要天大的好处,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她才会在做好十足的准备后出手。   可大娃不同,他这人胆子大,敢冒险,瞧准时机就下手。   越长大就越是如此。   宋禾挥挥手,让大娃和米宝离开。   等他们磨磨蹭蹭离开后,宋禾对着陆清淮无奈耸耸肩:“看吧,小孩很难管的。从小到大,我就在他们身上花费无数心思精力。等他们长大后,还得为他们担心焦虑。”   宋禾头一次真正养小孩,觉得不但得把他们的身体养好,还得保证他们的思想独立,人格健全,并且不能压制小孩的天性,保证每个人的个性得到充分的发展。   这就导致了她养出来的这三个小孩,行事作风和当下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他们更适合生活在后世,生活在那个开放的社会中。   宋禾养了他们三个,感觉把这辈子的精力都耗尽了。   她不禁感慨:“唉,小时候得照顾他们,如今得担心他们,等以后,估计还是要牵挂着他们……我太难了!”   陆清淮安抚了拍了拍宋禾:“是很难,那咱们以后就过两人世界,不生小孩。”   宋禾一怔:“你认真的?”   她确实不想生小孩,可她不确定陆清淮还想不想要小孩。   陆清淮嗯两声:“一切都随你。”   宋禾突然就有些感动:“在这里,我就只能找得到你了吧?”   这个年代,或许只有一个愿意包容她一切的陆清淮。   陆清淮没听懂她的话,揉了揉她头发。   门外。   大娃和米宝脸色不太好。   他们没想到姐姐心中竟然有这种想法,没想到姐姐因为养他们几个,导致精疲力尽,都不想生小孩了……   姐姐竟然为他们牺牲了这么多。   大娃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混蛋,总是让姐姐为他担心。   不知不觉地,一个大男孩眼眶红了,米宝点点泪花也出现在眼角。   好半天,米宝小声说:“大娃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大娃:“嗯,我真不会了。” 第134章 双喜临门   假期一晃而过, 时间进入九月。   宋禾和陆清淮的事情宋宁玉知道了,宋宁玉喜得一个晚上没合眼。   李家村。   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队长家的一个房间里亮着灯。   如今电灯已经走向千家万户了, 在宋禾离开河西公社的第一年,河西公社就大规模的接入电线, 把电送到家家户户去。   原先社员还舍不得点,可腰包渐渐鼓起后,彻底实现了用电自由。   他们想什么时候点就什么时候点, 想点多久就点多久,随意极了。   房间中, 宋宁玉坐在床上睡不着, 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把一旁的强子也给吵得无法入睡。   强子揉揉眼睛,无奈道:“还没高兴够啊, 赶快睡觉吧,你明儿不是还得去磨米浆做蒸粿吗?”   宋宁玉无法入睡,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又捂着嘴巴咯咯笑:“哎呦娘嘞, 我真睡不着, 我一想到小禾终于有对象了就睡不着。”   她笑得泪花都出来,感慨道:“可见小禾不是不愿意结婚,不愿意找对象, 而是咱们这里找不到好对象。小禾不像我,她眼光高。像这次,那个小陆多好的一个男孩, 也就这种孩子才能配得上咱家小禾!”   强子:“……”   他忍不住坐起身, 和媳妇辩上一辩:“你之前不是经常说, 说胜利家的儿子,说章老八家的孙子,还说老韩家的侄子,都是顶顶好的后生们。怎么现在就改口了,说咱们这找不到一个好的了?”   最关键的是,还得踩一脚自己!   女人的心也变得忒快了吧,前两个月还在夸胜利家的那个孩子,说人家有出息,在拖拉机厂里当正式工,每个月工资有四十多块,而且县城里有房,是个再好不过的良配。   说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再试试,介绍两个孩子见一见聊一聊,认识认识。   怎么现在,这几个孩子都被她说得跟个大白菜梆子似的?   “啧,你懂什么!”   宋宁玉白他一眼:“他们在咱这县里是个好后生,但跟小陆可没法比。”   强子撇嘴:“怎么个没法比,小陆曾经还被下放过。”   宋宁玉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然后赶紧往窗户外看了看。   见到一片安静,她低声说:“你声音压小一些,什么下放不下放的。就是下放过,所以小陆才格外让我稀罕!”   “这话咋说?”   宋宁玉悄声:“你不懂啊,瞧瞧咱们村那几个被下放的,哪一位身后没点背景没点本事?公社的那个,隔壁湖前公社还有一个,不都被小车给接回去了吗,当时多风光!”   她觉得丈夫有点傻,人家那些是龙逢浅水虎遇平阳。现在看这风气,这些人陆陆续续都能回去了,可不得又变成深水里的龙,山林中的虎了吗?   就像这小陆,当初还被下放,如今又回到首都,有套大房子,还在研究所里工作。   多么好的条件啊,配她家小禾刚刚好!   更别提当年小禾还帮过他,两人有感情基础。他只要不丧良心,就得好好对待她家小禾。   宋宁玉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两人结婚了,自己连金子都给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们结婚那天,把金子交给小禾!   想尽快结婚的不止有宋宁玉,陆清淮还比她更加急迫。   几个月过去,他假期快要结束,也提起过去登记的事情,可宋禾总说不急再等等。   他们并不一定要去首都登记,就是在平和县登记也行。   直到陆清淮假期结束、准备回首都的前一天,宋禾有了准话。   这天早上,宋禾吃完早饭后擦擦嘴巴:“等会儿准备一下吧。”   大娃和米宝都回乡下了,如今桌子上只有她和陆清淮。   陆清淮一愣:“准备什么?”   宋禾惊讶:“去领证啊,我昨晚不是还叫你准备一下衣服吗?”   陆清淮心想,他昨晚还以为宋禾是在催促他整理行李,原来是去领……   领证!   他大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宋禾。   宋禾无语:“你别这么惊讶,我又不是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流氓,怎么搞得我像是会对你不负责任一样。”   陆清淮忽然脸红:“你一个大姑娘,别说这么露骨的话。”   宋禾撇撇嘴:“你别扭捏啊,我又没在外人面前说。”   她为什么要拖上两个月再领证,因为陆清淮这两年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方风吹日晒,把自己这张脸折腾的是真够差劲的。   再加上她自己这段时间因为学校的事、因为复习的事,整体状态都有些不行,脸上憔悴许多,所以总得休养一段时间。   领证就那么一次,宋禾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得以最好的面貌去对待。   更何况,领完证后她还打算去拍照片呢。   陆清淮刚来的那天宋禾就发现他瘦的跟个竹竿似的,经过两个月的温补,脸蛋虽然还有些黑,皮肤还有点糙,但如今是黑白照片啊,脸蛋黑点糙点能有什么事儿?   只要脸上的肉补起来,不再那么瘦骨嶙峋的就行。   陆清淮极力压抑着兴奋,快速把碗里的粥都给扒完,然后匆匆跑到房间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换好。   在扣扣子的同时,又跑到客厅中,盯着宋宁玉带来的日历看。   宋宁玉暗搓搓地催过婚,她催婚的方法就是拿本写着“宜嫁娶。”或者“不宜嫁娶”的日历来,然后把日历挂在客厅的角落处,用一块布遮着。   只是吧,日历旁边还挂着一面镜子。宋禾两人要照镜子时,总能看到那本日历。   这就是姑姑不动声色暗暗催婚的办法。   陆清淮边把扣子扣好,边看着挂着的日历,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巧了!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   宋禾在一旁梳着头发,笑嘻嘻问:“你还信这个?”   陆清淮认真点点头:“这一刻我信。”   ——   今天宋禾休息,不过也就休息半天。李秘书说柳局长下午有事儿找她,宋禾吃过午饭后,就得去找柳局长一趟。   她和陆清淮一同来到民政办,把早就准备好的资料上交后,结婚证没一会儿就办了下来。   民政办的工作人员对陆清淮的户籍还是很惊讶的。   毕竟平和县和首都隔得远,一般首都的人也不会来他们平和县找媳妇吧。   一位婶子好奇问:“同志是在首都工作?”   陆清淮:“对。”   婶子好奇了:“那你们婚后咋办,这位女同志跟你去首都?”   陆清淮:“没有,我们暂时先分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一起生活。”   婶子露出个欣慰的表情:“也对,人家女同志这么好的工作,你得多多支持。”   这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那成吧,恭喜两位同志。”说着,这位婶子把结婚证递给他们。   陆清淮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有些晕乎乎,感觉出民政办时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宋禾倒是没太大感觉,之前觉得结婚证是个禁锢,但此刻她却莫名镇定,就像是开了一个普通证明出来一样。   “奇怪了……”她嘀咕道。   然后望向陆清淮,又将他头发整理一下。   两人结婚了,有证了,在大街上也能够动手动脚了。   陆清淮眼神无比温柔,忍不住用额头在她头顶碰碰。   宋禾连忙看向周围:“你小心些。”动手动脚也不是这个动法。   说完拉着陆清淮,赶快把他拉走,两人还得去照相馆照相呢。   照相馆里的摄影师是位老大爷,瞧他们俩穿得喜庆整齐,就知道是来照结婚照的。   宋禾脸蛋白皙,在出门之前还用眉粉画了眉毛,用淡口红把嘴巴涂了涂。   口红看不出来颜色,就是让宋禾更粉一些。更滋润一些。   她今天穿的是红色连衣裙,是她画设计图,米宝裁剪制作而成的。   头发扎成蓬松的高颅顶马尾辫,今天陆清淮看了老半天,就是不晓得她怎么能把马尾辫扎得又随意又好看。   陆清淮对比而言就有些“清汤寡水”了,只穿着最普遍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裤子,不过这件白色衬衣是新的,又板正又齐整。   两人站在镜头前,不需要老大爷的指导,直接贴着站,然后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   老大爷:“……”   头一次遇到这么自觉的。   他“咔嚓”几声,很快就拍完。   但宋禾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多拍几张。于是拉着陆清淮,又换了几种姿势。   老大爷:“……”   “两位同志很外放啊。”在宋禾两人临走前,老大爷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陆清淮还有点儿害羞,可宋禾半点不害羞。她摆了摆手:“这才哪到哪,大爷我们一周后来取照片啊。”   大爷语塞,也挥挥手:“好嘞,保准给你洗出来。”   宋禾走在路上还跟陆清淮讨论着:“有机会也要和大娃几个一起拍张照片。”   陆清淮:“没错,把姑姑也叫上,拍张全家福。”   宋禾默默看他一眼,这人就贼能打蛇随棍上。几天前刚见到她姑姑姑父时,也快快喊了姑姑姑父,把两人喊得眉开眼笑。   拍完照片,两人回到家中。   陆清淮把这张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着,就是舍不得放下。   甚至还郑重道:“我得把它裱起来,以后能存放得更久一些。等咱们十年后,二十年后还能拿出来看。”   宋禾顺口说句:“那咱不如每年结一次婚离一次婚,这样年年都有一张新的结婚证,不怕坏。”   陆清淮:“……”   什么叫结一次离一次?   “你快呸两声,咱们大好的日子别说这种话。”陆清淮站起身,来到她身边,“快呸。”   宋禾正给小妹写信呢,被陆清淮缠着呸了好几声。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迷信?   宋禾呸到他满意后,继续写信。   陆清淮手上在给宋禾削苹果,人就站在她旁边看着。   他露出一抹笑:“你这是终于要跟小妹说了?”   宋禾抬眼看着他:“当初咱们是谈对象,不告诉小妹也没什么。可如今咱们是结婚,这当然得告诉小妹。”   她原本是打算今年小妹放暑假时把这件事儿跟小妹说一下的,哪知小妹待在学校不回来了。   小妹敢把自己遇上爆炸这种大事瞒着她,宋禾就敢做先结婚领证,后告诉小妹的事情。   只是宋禾在信里明确说了,说她和陆清淮谈了好几年的对象,不过大娃和米宝都知道。如果要问具体的事情,请去信给大娃和米宝,因为她接下来这段时间工作无比繁忙,肯定没法正常回信。   她这信一寄出,远在李家村的大娃和米宝背后就突然一凉。   宋禾寄完信后,蹬着自行车匆匆找柳局长去。   柳局长这人……咋说呢,宋禾觉得他相较于唐局长来说,比较保守和平庸。   不过这也正常,平和县经过几年的大发展,步子迈的特别大,快劈叉的那种大,所以来个保守平庸的人也挺好的。   上头这是想稳住平和县的局势,让平和县充分消化一下前面几年还没消化的东西。   柳局长上任后充分体现出他自己的保守与平庸,宋禾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要扩大校区,他都置之不理。   底下的公社说要自己建高中,他也得琢磨好半天。   至于唐局长在任内,举办的许多活动他也不办了。比如什么作文大赛,手工大赛,田间劳作大赛,他全部搁置。   在宋禾的建议之下,他倒是做出上任后的第一个决策,那就是设立县级奖学金。   这是个没风险的大好事,他琢磨了三天后,点头表示愿意干。   奖学金是面对中小学以及中专学校发放的,相对来说金额的档次也不一样。   这个奖学金每学年评一次,每所学校都有自己的名额,再加上奖金丰厚,所以县里财政要支出的也不算少。   不过平和县如今多的就是钱,没看新上任的县长大力改善县城的基础设施吗?   他把全县的路都给修了一遍,该扩大路面的扩大路面,该搭桥的也搭桥。   除此之外,还让底下的公社大修水利,大修路段,甚至还补贴钱给相对来说较为贫困的公社,鼓励他们办副业。   就这还不够,甚至还向市里提过好几次,说要让市里拨款修建国道。   这个国道是通向附近省市的,如果国道一铺展开,那么往后平和县就真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   不管什么地方,只要想发展经济,那就得先发展交通,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话扯远了,在平和县老百姓看来已经很保守的县长,和柳局长一对比,县长怎么也得算是个激进派。   宋禾当初不仅有提议奖学金,甚至还提议了助学金,结果人家柳局长就取纳了奖学金的建议,丝毫没提助学金的事儿。   也不知道他是不想,还是还没思考完。   柳局长做事情就慢吞吞的,能第三天办的事儿就绝对不第一天办。哎,可人家该干的还是能干完,也能办的中规中矩,不说很好,但也绝对不差,这是个什么道理?   几分钟后,宋禾话得到验证,柳局长绝对是个慢得跟只乌龟似的领导!   她坐在办公室中,瞧着面前的文件,不知是哭还是笑。   笑是因为她被市里的唐局长推选到省里当优秀工作者去了。   哭是因为这个消息几个月前就已经下来,如今恐怕省里的选拔都已经完成了。   宋禾表情无比复杂,所以说柳局长足足给她拖了两个多月,难道是确认她被省里选上后,才把消息告诉她的?   还真是这样!   柳局长当时差点就让秘书去跟宋禾说了。结果他突然想起省里还得选一遍,便干脆让秘书先等着,等省里的结果出来后,再告诉宋禾。   宋禾无语,柳局长脸色丝毫未变。   他慢悠悠喝口茶,放下杯子后,跟宋禾道喜:“省里评完,估计已经上报到了中央,你找个时间去首都,到时候可以直接参加大会。”   宋禾:“……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柳局长惊讶:“这我哪里知道。”他说着又拿起一份文件瞧了一眼,“哦,今年时间有变,是在9月15号。”   宋禾抓麻,痛心疾首:“局长,现在已经9月5号了!”   柳局长不解:“这件事又不要你准备许多的,更不要你写稿子上台讲话,你到时候去开个会,领个奖就成。”   宋禾:“!!!”   “好吧!”她不浪费时间和柳局长争了,“那我明天就请假去,学校的事都交给梁慧,您让李秘书帮我看一下。如果有难以解决的问题,麻烦您让李秘书和梁慧一起商议,重大问题就去找陈教授。”   柳局长点点头,招手让李秘书把这话给记下。   宋禾临走前强调:“千万别频繁去找陈教授,只有遇到大事了再去找。”   陈教授年纪也大了,前几天还得了中暑,宋禾也不想过多打扰她。   于是李秘书又在日程本上的“陈教授”三个字后头填上一句话:   “注意,注意!非大事不可打扰陈教授!”   宋禾长叹一口气,也是醉醉的。   出了门,宋禾骑上自行车直奔学校。她找到梁慧,把全校的事情拜托给她。   梁慧惊讶:“你去首都结婚?”   宋禾绷紧脸:“胡说,我上午已经结完了,是去首都开会!”   梁慧捂嘴,好半天才说:“你可总算结完了,我们几个还打赌你今年会不会领证呢。”   宋禾边离开学校边道:“就别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八卦事上了,记得把学校看好。”   梁慧挥手:“等你回来。”   说着,目送宋禾离开。   只是转身回学校时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没问宋禾去首都开什么会!   都怪她们一直说结婚这事儿,导致结婚深入她脑中了!   另一边,宋禾又从学校奔往家中。   她心中越来越高兴,这次去的可是首都啊,而且还正巧能和陆清淮一块儿去!   自己不需要找住处,还不需要提行李! 第135章 去首都   此刻, 陆清淮并不在家中。   他趁着这次机会又回了河西公社,打算在临走前,再去见俞老师一面。   这两个月里, 陆清淮虽然知道形势不太乐观,但到底忍不住,还是偷偷找机会去看了俞老师。   头一次去找俞许时,已经是7月下旬了。那会儿俞许还不晓得他回到平和县, 所以陆清淮大半夜去见他时, 差点没把老人家吓一大跳。   之后又陆续去了两次, 都是大晚上的时候去的。陆清淮给俞老师他们带了一些吃的, 聊了半晚上的天后, 他披着黎明的夜色赶回县城中。   不过此刻是下午, 陆清淮到达河西公社时更加小心。他带着一个大草帽,骑着自行车嗖一下就从路上行驶过去。   如今河西公社人来人往的,在地里干活的人也不会特意去注意路上有谁进了公社。   陆清淮进入公社后,直接从幼儿园进入宿舍内。幼儿园的老师们并没有换, 她们和宋禾关系要好, 愿意睁只眼闭只眼给陆清淮行一个方便。   俞许得知陆清淮来后,匆匆赶回宿舍中。   他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过不久就要走了?”   陆清淮大中午冒着风险来, 可不就是等不及了, 准备要回首都了吗?   俞许脸蛋被太阳晒得通红,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黑白交杂的头发,顺着发鬓流了下来。   陆清淮赶紧替他擦擦汗,又拿起草帽给他扇风:“对,我明天就得回首都。”   俞许又着急问:“那小禾呢, 你们该咋办?”   陆清淮露出个笑来:“我们上午去领证了, 她这边学校有工作走不开, 以后……以后只能遇上假期时,我们再见面。”   俞许先是惊喜,而后是遗憾。   他肩膀微坨,叹息安慰道:“一切都是暂时的,总有能长久相聚的一天。”   两人分隔多年,好不容易结了婚,成为夫妻,结果又得分隔。   陆清淮抿嘴,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工作地点冲突的事暂时没有解决办法,但俞老师的事情或许有了转机。   他在首都时也一直在为俞老师走动,再加上俞老师当年的学生们早已毕业,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成长起来,有了些许话语权,所以关于俞老师的问题,上头有了松动。   只是他们还不确定,也不敢轻易告诉俞老师。老师岁数大,经不起大喜大悲。   陆清淮有些沉默,他要回首都了,可老师还得待在田地中顶着烈日干活。   俞许养他一场,哪能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又劝慰说:“你别担心我,我过的一切都还好。这是真的,在这乡下干了几年活,连身体都变好了。”   河西公社也有河西公社的好处,他的运气好,没受到当地人的排挤与折磨,当地人甚至还颇为照顾他们。   在这里,没有工作上的压力,不需要担心什么时候会被迫害,每日做完活后,便可以安心做学术。   当初在城里自己和爱人一身疾病,如今好几年都没再发过病了。   陆清淮瞧老师的脸色和精神状态确实不错,也就信了他这一番话。   师生两人谈了一下午,谈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陆清淮和宋禾的问题。   俞许感慨:“小禾是个好姑娘,你得好好对待人家。至于小禾的工作,你不能插手。她一步步从公社走到县城很不容易,你该尊重她的事业。”   陆清淮应好:“我准备再观望个两年,如今形势有了好转的迹象,首都也出现一些风声,说是在教育方面恐怕要改动改动。若是往后高考恢复了,小禾又有资格参加的话,我们还是能在首都重聚。”   俞许眼睛一亮:“那就好,那就好!总不会永远是这样的,教育肯定是要动一动的。”   如果教育真要变动,那么和他们一起下放的老晏恐怕近期也得回去了。   两人聊到日落西山,快到下工之时,陆清淮面露不舍地起身,推着自行车往门外走。   俞许送他到门口,笑笑说:“你别担心我,平日好好工作,我要是有事会寄信给你的。”   陆清淮手指紧攥自行车的把手,泛着苍白:“那您和钱老师注意些身体,活别多干,吃穿方面别舍不得,我会给您寄。”   俞许点头,催促说:“快走吧,再过不久那群知青小孩也得下工了,让人看见不好。”   陆清淮又看了他一眼,俞老师头上发白的头发在夕阳底下无比亮眼,仿若披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他骑着自行车,从小道上快速离开。   俞许等他转身走后,压制已久的眼泪这才悄悄从眼角落下。   离开公社,陆清淮这次回头望了一眼,望了一眼这个曾经庇护他的地方。   晚霞漫天,包笼着整个河西公社。   河西公社的社员们还在田地里进行最后的劳作,可有好几户人家,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时而有鸡鸣,有犬吠,有社员们交谈的声音传出公社,仿佛能抚慰人的心灵。   如今他离开这里了,可这个公社还在庇护着养育他的人。   宋禾曾提起过一句话,说是她在别的书上看到的。   爱自己的孩子是人,爱别人的孩子是神。   陆清淮心想,俞老师和钱老师,对他来说就是神。   平和县。   夕阳无限好,路上行人匆匆,赶回家中。   宋禾在家中把要去首都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可陆清淮还没回来。   她坐在院子里头思考片刻,看一眼天色,估摸着陆清淮快要回来了,干脆到厨房去,将灶炉的火点燃,然后开始做晚饭。   空间中还有一些菜品,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宋禾看了一圈,干脆把这些零碎的东西都拿出来,杂七杂八的煮在一锅好了。   最关键的是空间中还有一些鲜牛肉,更有一瓶大娃出差回来时给她带的沙茶酱。   宋禾一直没来得及吃,这会儿倒是有些馋了。她来这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吃沙茶酱。   那么,就煮沙茶面吧。   她先把豆腐、青菜、面条,以及放在空间里的卤菜准备好。卤菜是她让国营饭店的师傅帮忙做的,当时她买了许多食材,就想让师傅卤完,然后放到空间里慢慢吃。   紧接着,宋禾按照回忆,开始制作沙茶面。   她的回忆有点模糊,这个步骤还是当年看美食节目时记下来的,近二十年过去,她能记个大概已经很不错了。   宋禾就按照手感开始做菜,嗯,按照手感。   先往锅中倒油,然后加入沙茶酱稍微炒一炒。炒好后倒入开水,再把牛肉放到水中烫。   额,宋禾烫牛肉时发现面条还没过水煮,所以赶紧又另起一锅烧热水,水开后把面条放下去煮。   她手忙脚乱的,差点没把牛肉给煮老喽。   最后再用水烫一下青菜、豆腐,哦,还有豆芽,然后放到碗中。   正巧,在宋禾快把沙茶面做完时,门口传来推门的声音。   宋禾连忙将锅中的沙茶汤底舀到面碗上,沙茶汤底里还有牛肉,再切卤货放到其中,两碗沙茶面就这么做好了。   陆清淮闻到香味走了进来,好奇问:“是沙茶面吗?”   宋禾有些惊讶:“你吃过呢?”   在她记忆中,这面条好像是沿海人民常吃的食物。就是如今,平和县中都有许多人没听说过沙茶面。   陆清淮接过锅勺,边清洗边说道:“吃过,首都有沙茶面卖。咱家胡同口就有一间国营饭店,里头的大师傅做沙茶面做的很正宗。”   宋禾:“……”   啧啧,咱家?   宋禾突然笑了:“你明儿几点钟火车票来着?”   陆清淮戴好围裙:“早上七点半怎么了?”   宋禾笑嘻嘻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陆清淮心中一动,不禁期待道:“你,明天早上打算去送我?”   宋禾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就只能想到这个?你怎么不大胆一点,觉得我会陪你去首都呢?”   陆清淮察觉被戏弄了,又默默转过头。   宋禾端起碗说:“好了不逗你了,我火车票都买好了,还真得和你一块儿去首都,因为我有一场会。”   “哐当!”   她身后传来一声响,然后陆清淮就急急忙忙赶了出来。   他很高兴,又不可置信:“真的,你要跟我去首都,票已经买好了吗?”   宋禾把碗放在桌子上,纠正说:“不是跟你去首都,我是因为工作,刚好可以和你一起去首都。”   反正陆清淮就抓住“去首都”三个字,然后忍不住笑出声了。   宋禾没眼看:“快去洗锅吧,洗完吃饭了。”   “好好好!”陆清淮又匆匆跑去厨房忙活。   吃过晚饭,两人洗完澡,又在院子中乘会儿凉后就回房间中睡觉。   陆清淮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没和宋禾领结婚证之前,他死活不肯在宋禾房间睡觉。   正好,这大热天的,宋禾也不想两个人一起睡,这不得热上加热吗?   可今日,他却蠢蠢欲动跟进房间中。   宋禾:“……你干嘛?”   陆清淮没说话,紧紧盯着宋禾看。   她问:“避孕套准备好了?”   “嗯嗯。”   宋禾也有些激动,脱了拖鞋上床:“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不觉得今天有点儿热吗?”   陆清淮:“我不觉得,心静自然凉。”   宋禾震惊:“干那儿事你心也能静!”   陆清淮:“……我觉得任何事得干了后才能知道到底行不行。”   是吗?   宋禾飞快把床上的薄被子蹬开,她床上铺的是凉爽的竹席,比草席还凉爽!   床外月光明亮,屋内热气融融。   宋禾满头大汗,在此刻无比思念空调。   “我就说、没法……没法凉对吧,我澡白洗了……”   *   第二天清晨。   院子里的柿子长成,只不过果实还是绿色的,想必等宋禾从首都回来后,不需要过多久柿子就能吃了。   树上许多小鸟也在等着柿子成熟,大清早的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此时还是早上五点半,宋禾每次在睡觉之前总会在心底说上几句明早要起来的时间。   她昨晚倒是说了,可这次的生物钟彻底被疲劳的身体击垮。   倒不是承受不住啥的,宋禾觉得两人是势均力敌。   但昨晚干完那事儿,又洗了一次澡,然后便睡不着失眠了。   两人莫名其妙就都失眠了,只能面面相觑有点儿懵逼。   直到凌晨两点多时,两人才前后脚睡觉。   随着时间的流逝,巷子中的吵闹声渐渐变大。   昨天晚上窗户没关,声音被风带了进来,将陆清淮给吵醒。   陆清淮艰难的把眼皮掀开,愣了一两秒后,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宋禾,然后坐起身。   他拿起枕头旁的手表看一眼,忍不住拍一下额头,然后赶快起床。   这会儿做早饭肯定是来不及了,陆清淮把宋禾今天要穿的衣服放到床边,然后匆匆洗漱,骑着自行车去国营饭店买早饭。   国营饭店的服务员认得他,都晓得了他就是宋禾那个处了好几年却未曾露面的对象。   服务员热情道:“你来的可真巧,今天有牛肉包子,要不要来几个?”   陆清淮赶快点头:“给我来四个,猪肉大葱饼有吗,有的话也给我来两大块。”   服务员摇头:“猪肉大葱饼是没了,不过烤葱饼有,你要不要?”   陆清淮:“要!”   这种饼容易带上火车,他怕今天太早吃早饭宋禾会饿,干脆买一些葱饼带上去。   这个葱饼上周大娃做过,也就巴掌大小,放在炉中烤,烤得酥酥脆脆的,中间还膨胀起来。   而中间的馅料呢,就是葱和肥肉。   只是那肥肉一点都不腻,经过腌制后,和葱在一块儿混合出特殊的香味。   宋禾爱吃,大娃他们也爱吃,小妹大老远的写信过来都说想念这个饼。   陆清淮上周吃了一块后,也喜欢上这个味道。   他这会儿一口气买了十二个,这还是怕吃多了上火,才克制一些。   买完包子和饼,又用饭盒打了一盒粥,陆清淮忙不迭地赶回家中。   宋禾还没醒,他叫了好几下,宋禾这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陆清淮:“要我拧把毛巾帮你洗个脸吗?”   宋禾半睁着眼懵逼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陆清淮懂了,拧了把冰凉凉的毛巾,往她脸上盖,又轻松搓一搓,宋禾彻底清醒过来。   因为时间紧,宋禾随便把头发一扎,又刷个牙后赶紧去吃饭。   她昨儿还想着自己能搞一个稍微好看的发型,再化了淡妆来着,这会儿完全没有时间搞。   七点半的火车,他们必须在七点到达火车站。而从家里去火车站若是骑自行车的话需要十多分钟,走路则需要半个小时。   从前是骑自行车需要半个小时,可修了路后,距离就大大缩短了。   但他们两个人都得去火车站,也没法骑自行车去啊,骑去了该停在哪儿呢?   所以吃过早饭后,陆清淮两手提着沉甸甸的行李,宋禾拖着两个箱子,往火车站走去。   经过照相馆时,宋禾还特意去里头跟那位大爷说了一声,说他们临时有事儿,照片大约得半个月后才能拿。   两人急赶慢赶,终于准时准点赶上火车。   陆清淮怎么说也在研究所做事儿,他拜托朋友帮忙买了一张卧铺票,可这会儿多了一个宋禾,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宋禾和他来到卧铺车厢,车厢中已经有三个人了,只差陆清淮一人。   陆清淮把行李放好,拉着宋禾坐在床铺上:“你饿吗?”   宋禾摇摇头。   “那你困吗,要不要再睡一觉?”   宋禾点头了,她是真的困得不行。   陆清淮摆好枕头:“那你睡吧,等中午我再叫你起床吃饭。”   宋禾倒头,没半分钟就睡了过去。   对面一个老大爷好奇问:“这是你爱人?”   陆清淮笑笑:“对。”说着,他靠坐在床边,把宋禾挡住,然后拿起一本书在看。   时间很快到中午,宋禾睡了一觉后神清气爽,拿着葱饼吃着。   陆清淮去买饭了,火车上有饭,而且还不要票,就是比较贵。宋禾特意叮嘱,要买带肉的饭。   她葱饼吃得香,对面老大爷看了也馋。   “闺女儿,你这饼好吃吗?”   宋禾点点头,又咔嚓咬一声:“好吃,当然好吃!”   老大爷:“那我跟你换换,我这里有两个茶叶蛋,能跟你换一块饼不?”   宋禾瞧他并非想吃白食,也就跟他换了。   这位老大爷看着精神挺好,就是头发乱糟糟的,手上的疤痕也很多。   他从包里掏出茶叶蛋,一不小心将一本本子摔在地上。   宋禾下意识看一眼,然后——   艹!   宋苗!   老大爷弯腰把本子捡起来,然后把两个鸡蛋给她。   宋禾忍不住问:“您从哪儿来的?”   老大爷牙口好,吃饼不含糊:“常沙。”   宋禾:“……您这是去哪儿呢?”   老大爷又回答:“首都。”   “就你一人?”   老大爷这下子不回答了,警惕地看着她。   宋禾指了指他背包:“您刚刚掉落的本子是宋苗的对吧,就是源阳市平和县的那个宋苗?”   老大爷瞪大眼睛:“你是谁?”   宋禾笑笑:“我叫宋禾,是宋苗姐姐,亲姐姐。”   这下不但老大爷惊讶了,就连他上铺的一个老太太也惊讶地看着宋禾。   “你是宋苗姐姐?那快让宋苗进来,她在外边硬座车厢上呢!”   “是是是,快让她进来看看,宋苗天天念叨着想家里,得让她来看看是不是姐姐。”   两个老人都有些兴奋,老大爷甚至起身了。   正说着,车厢门突然被推开。   是陆清淮打着两份饭进来了。   宋禾:“……”   很好,太巧了,见到的不止有姐姐,恐怕还有多年未见的姐夫。 第136章 偶遇小妹   硬座车厢。   一伙人正在座位上说着笑, 两排总共六个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哎宋苗,你想吃午饭吗, 我给你打去。”有个男生这么问。   纪思华急忙说:“她的我来打,我和她打赌打输了,欠她几顿饭。”   其他人惊讶:“几顿?”   纪思华点点头,心中快速数数:“欠了六顿, 所以我来打。”   有人起哄道:“那岂不刚好, 离首都可不就只有六顿饭的时间了吗?”   纪思华没接话, 把两人饭盒带上, 匆匆往餐厅车厢而去。   小妹情绪并不是很高, 自从路过平和县, 她心情就有些闷闷的。   自己许久没回家了,如今经过家乡,却不能下车回去看看亲人,心里自然有些难受。   他们这次是去首都交流学习的, 上个月月底时, 他们几年的研究出了成果,正当小妹激动兴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呢, 没想到教授通知了一个要去首都的消息。   另一边, 纪思华在排队等饭。   火车上的伙食不错,虽然贵,但是分量不含糊,味道也不含糊。   “红烧肉给我一份!”   突然,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纪思华看了一眼旁边, 笑笑道:“您看……”   陆清淮不好意思道:“抱歉, 我爱人喜欢吃红烧肉。”   说着, 手疾眼快把饭盒升到厨师面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   纪思华一哽,宋苗也喜欢吃红烧肉。   她这会儿心情本就不好,要是没有荤菜,那她岂不是更没食欲了?   可他们两人排队,是刚刚那个男人排在前头,人家先买自然有理。   纪思华拦住他:“同志,我能用两个肉罐头跟你换这份五花肉吗?”   陆清淮:“谢谢,不过不行。”   说完后,陆清淮又打了两份饭,然后走出餐厅车厢。   “小禾吃饭了,今天有红烧肉。”陆清淮边推门进入车厢边说道。   他把饭盒放在桌子上,转头就看到宋禾脸上表情复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陆清淮疑惑:“怎么了?”   宋禾没说话,那位老大爷反而笑呵呵的:“这可真是巧,火车上遇到你小姨子了。”   陆清淮懵逼,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看着宋禾震惊道:“小妹?”   他刚说完,这个老大爷就急匆匆开门跑了出去,连那乱糟糟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   宋禾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你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如果真是咱家小妹的话,你就先把她堵在门口,等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再放她进来。”   不等陆清淮拒绝,宋禾着急忙慌把他推出去:“快快快,你让我吃个安稳的午饭再说。”   宋禾算是明白了,自己跟火车多少有点八字不合,要不怎么每次都能在火车上碰到意外?   将门紧紧一关,宋禾转头就冲着上铺的那个老奶奶笑:“我妹她不知道我结婚,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   老奶奶:“……”   这么大的事情,当妹妹的竟然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另一边,硬座车厢中小妹也很懵逼。   那位老大爷,也就是带队教授陈寒松大步跑来,找到宋苗兴匆匆说:“小苗你姐姐姐夫在车上,你快跟我去一趟!”   小妹:“……”   她揉揉耳朵:“不是,您说啥?”   陈寒松着急:“我跟你姐姐姐夫同车厢,他们从平和县上来的。你不是想你姐姐了吗,快跟我去看看。”   小妹赶紧举起手:“等等等等,教授,我有姐姐,但是我没有姐夫。”   后头跟来的陆清淮脚步一滞,露出纠结犹豫的表情。   正巧这时候纪思华回来了,他和陆清淮匆匆擦身而过,压根没有注意到他。   纪思华叹息一声:“没买到红烧肉,被一个男同志给买了,你先将就着吃……”   “咋了?”   他左看右看识趣闭嘴,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劲。   陈寒松突然指着陆清淮:“哎,这不是小苗你姐夫,怎么说没姐夫呢,难道那个叫宋禾的不是你姐姐?”   小妹顺着视线看过去——   她嗖一下站起身,满脸不可置信。   “小陆哥!”   她大步从同学脚边跨过去,激动道:“小陆哥真的是你啊,你啥时候回来的,看到我姐姐没……”   小妹突然语塞,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陆清淮,又看看陈教授。   陆清淮尴尬一笑:“小妹长这么大了,你随我来,咱们说说话。”   说着,小妹挠头跟了上去。   “我姐姐呢,我姐姐是不是在陈教授的那个车厢中?”小妹着急问。   陆清淮来到一节无人的火车门旁边,点了点头,然后开门见山:“首先要告诉你个事情,我和你姐姐结婚了,往后你得喊我姐夫。”   小妹愣神,眼睛狂眨:“你,和我姐姐结婚?和我姐姐?和宋禾?”   陆清淮叹声气:“对,我们是昨天登记的结婚,领完证后你姐姐就给你写信了,没想到你没在常沙。”   小妹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该说啥,摸摸鼻子,认真问了一句:“我是最晚知道的?”   陆清淮不懂为何大娃三个人对时间顺序都这么在意,反正总有人最早,总有人最晚,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   三个孩子从小争老大,在这种事上,谁要是最晚知道谁就是跌面!   陆清淮拐个弯解释说:“结婚……你姐姐是最先给你写信的,还没来得及和大娃米宝说,我们就得去首都了。”   小妹满意,紧接着又幽幽问:“那谈恋爱呢,你别告诉我你跟我姐姐跳了这个步骤,直接结婚了?”   这会儿轮到陆清淮语塞。   小妹顿时气冲冲地往陈教授车厢赶,陆清淮追都追不上的那种。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   小妹看到盘坐在床上,美美吃着红烧肉的宋禾,眼泪都快流出来。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她忍不住嗷一声,紧接着扑到宋禾身上去:“你太过分了,你跟小陆哥谈了多久对象,为什么不告诉我,结完婚了我才知道!”   宋禾就知道陆清淮没法拦住这妮子,于是十分有经验地开始甩锅。   她轻车熟路说:“这事儿米宝最知道,从开始谈他就知道。哦,对了大娃也晓得,大娃还给你小陆哥写过信,两人经常有交流。”   小妹震惊:“那就只有我不晓得!”   后边跟来的陆清淮适时说:“小妹你想想,你虽然是最后知道的,但是我们领证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宋禾点点头,啧啧两声:“大娃和米宝不是经常跟你写信吗,我还以为他俩有告诉你的。”   小妹紧紧抱着宋禾:“他们没告诉我!”   车厢里剩下的两个老人都是小妹老师,她们忍不住笑出声:“宋苗你离得远,这事儿不知道也正常。”   两人说着亏心话,笑得很是灿烂。   小妹心想她又不是一直在常沙,她每年都有回家的啊,每个月都有跟家里通信的啊!   想到这儿,她就又想起大娃和米宝了。   他们两人竟然不把这事儿告诉她,她就觉得两人不讲义气。   小妹忿忿:“我要写信去骂他们!”   宋禾赞同:“是的,我也觉得,我还以为他们有跟你说呢,原来没有啊。”   小妹狠狠点头:“没有!他们太过分了。”   她脑子转啊转,突然想起前两个月大娃和米宝来信,说是要告诉她一件大事儿,恐怕就是这件事!   小妹皱眉,委屈说:“那姐姐你为什么不亲自写信告诉我,我回来的时候你也没告诉我。”   宋禾夹一块红烧肉,堵住她嘴巴反问:“你被炸也没亲自告诉我,还是思华写信告诉我的。”   小妹表情一滞:“他告诉你啦?”   宋禾点点头:“好几个月前就说了,就这,我还想着领证完就写信给你。”   她坐直身体,认真说:“虽然前一件事是米宝最先晓得,但我们领证这事儿是你最先晓得,你还生气什么,最该气的不得是大娃吗?”   是啊!   小妹心想没错啊!   不过该和大娃米宝算的账,有时间了还是得跟他们算。   小妹想通后,看到宋禾就很高兴,喜极而泣的那种高兴。   “姐姐我好想你。”她嘴巴含着红烧肉,还没咽下去,“我刚刚路过平和县的时候,都想下车了,下车回家看看你们。”   这会儿小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落,简直可怜极了。   宋禾安慰她:“没事儿,我也是去首都,去开个会,最少得待十天呢。”   小妹一想也对,吸吸鼻子:“我们是去清大,我得跟着你一块住。”   宋禾:“成啊!”   小妹满意了,宋禾松口气。   这会儿她也不待在外头车厢上,而是非要挤到卧铺车厢中来。   纪思华死活也要跟进来,小小车厢里坐着七个人,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三个老师天天和几人聊着天,知道陆清淮的专业后,更是拉着他聊了一路。   终于,两天后一行人到达首都。   他们到达首都的时候正是艳阳天,烈日高悬,晒得人头皮发麻。   宋禾感觉自个儿头上快冒热气儿了都。   小妹对众人说再见,然后跟着宋禾和陆清淮准备去挤公交车。   纪思华也要跟着,他晓得如今跟着小妹不好使,跟着那位抢他红烧肉的同志也不好使,还是得跟着宋禾。   于是他一口一个“小禾姐”,一路上说说笑笑,让宋禾极为满意。   “姐,小禾姐,你家住得下不,我也想跟着你们一块儿去。”   纪思华眼巴巴问。   宋禾寻思着纪老头帮了她这么多,小妹在常沙也常去人家家中吃饭,如今她也不能拒绝啊。   于是看了陆清淮一眼:“家里房子多吗?”   陆清淮点头:“多!”   纪思华打蛇随棍上,灿烂笑笑:“谢谢姐夫!”   宋禾:“……”   小妹:“……”   陆清淮憋不住了,脸色缓和,十分友善地拍拍他肩膀:“男孩多抬点行李,跟我一块儿上车。”   “好嘞!”   纪思华抢过小妹手上的行李袋,特别勇猛地挤上公交车。   公交车悠悠往前开着。   宋禾特别幸运地坐上一个座位,小妹也坐她腿上。   外头风景慢慢变化着,有些地方能看到后世的影子。   一个拐弯,阳光透过窗户照入车厢中,映在人们的脸上。   纪思华靠在窗边,眼睛虽看着窗外,但余光总是时不时往宋禾这边瞄。   小妹从小就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她神经大条得很。   但宋禾倒是发觉了,她撑着头往纪思华那边看去,一不小心和他眼神对视上,纪思华下意识赶紧躲开。   阳光下,他耳朵也慢慢变红。   宋禾忍不住轻笑。   *   下了车,一行人拎着行李进入一个胡同中。   宋禾总算知道这里是哪儿了,她上辈子常来首都,对这一块地界算熟悉。   几十年后,这里的房子确实值钱!   宋禾心中升起些期待,沿着胡同走进去,停在一户宅门前。   纪思华四处张望,夸赞道:“嚯,阔气!”   陆清淮放下行李掏出钥匙:“一般,是个小两进。”   说着,打开钥匙推开门,一行人走了进去。   宋禾咂舌,小两进!   这看着也不像小两进,面积挺大的啊!   陆清淮把行李放在地上,将院里锁着的门全部打开。   他擦擦椅子,让宋禾坐下:“你先休息,我来整理卫生。”   宋禾点头,指了指小妹两人:“把他俩也给带上。”   “为什么!”小妹大喊。   宋禾:“那你觉得我带你来干啥的?”   陆清淮笑出声:“成。”   小妹哼哼唧唧地抱怨,扭了半天,还是拿起扫帚在院里扫地。   宋禾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转上一圈,眼睛越来越亮。   如今四合院许多合住的,往后产权有纷争。可像这种单独一人的,那可就要多爽有多爽了。   宋禾默默决定,她怎么也得买一套才行。   几年后,许多打算移民的人都会卖房子呢,嘿嘿! 第137章 首都日常   陆清淮家的房间确实多, 几人整整打扫到傍晚,才把整座屋子给打扫完。   能用到的房间基本只有两三间,宋禾也不晓得单位为啥会如此大方,分给陆清淮这么一套大房。   “你说为啥啊?”宋禾好奇问。   陆清淮伸手把她脸上灰尘一抹:“不为啥, 更多的是给我下放的补偿。”   分房的那位同志是他母亲的朋友, 他母亲估摸着是晓得他这十多年的事儿了, 所以才分了这么一大套房子给他。   陆清淮了解过, 这座房子有两进,其中有一进曾经在他母亲名下,后来充公, 又转手给了他, 这或许就是对他的补偿。   不过她没明说,陆清淮便也没问。   她的想法很明显, 就是不想让他再去打扰她的生活。这座房子, 也只不过是一时愧疚给了他, 让她自己心安。   他们母子多年未见,陆清淮都不确定若是再见面, 他们还能不能认出彼此。   世上父母千千万, 有一对不喜爱自己孩子的也很正常。   陆清淮从小就能想得开,他自己这种情况, 若不想开点, 得把自己给憋屈死。   宋禾不晓得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心中认为陆清淮前几年做的事儿应该是个大事,要不也不能分这么大的房子啊。   不过房子大是大, 里头却十分空旷。   陆清淮解释:“我刚过户来时就是这样了, 只有主屋和两个厢房有家具, 其他房间都没有。”   宋禾皱眉:“连炉子都没有, 冬天可咋办,还得去买呢?”   厨房中甚至没有锅,可见陆清淮在首都时一直在吃食堂,从没在家开火做过饭。   陆清淮笑笑:“你别担心,前阵子街道说要拉暖气了,往后冬天肯定会暖和些。”   宋禾惊讶,有些心动:“是大六零吗?”   “你知道?”陆清淮点头,“就是这个,而且后头院子正房里有炕,再不济咱们搬到那儿,烧炕也行。到时候外头下着雪,房间中暖暖和和的,你再也别怕冻脚了。”   宋禾被他一说有些期待。   她是个怕热又怕冷的,上辈子每到大暑天时,就得躲到空调房中,等闲不出空调房。到了大冷天,就跟着家里老人搬到南方海边去。海边温暖如春,舒服得不行。   就算因为上学而没去南方过冬,也得时刻抱着暖手袋,放学后就跑回家中或者跑回宿舍,然后打开空调。   可来到这个年代,冷热都得靠自己硬扛,所以她晓得有暖气后,就起了来首都过冬的想法。   因为家里什么都没有,宋禾还得拉着陆清淮一块儿去外边购物。   买的东西估计很多,小妹两人也被宋禾给带上了。   路过供销社,宋禾转头“工业票有吗?”   陆清淮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纪思华就赶忙举手:“我有我有!”   说着就想从兜里掏,宋禾赶紧拒绝:“哪能要你的,他有。”   陆清淮:“对,我这几年的票证一次性补发下来,你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宋禾羡慕了:“好几年的,一口气补发?”   “对。”   小妹好奇:“连钱也是?”   陆清淮再次点头:“对,而且之前我们也有补贴,工作的地方封闭,平常用不到钱。”   宋禾一听就放心了,看着供销社里头的东西,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这个铁锅大小合适,得拿两个。”她吩咐说。   家里厨房有两个灶坑,平常一个炒菜,另一个就烧水。夏天的时候烧水锅是没什么作用,可一到冬天,有两个锅就方便许多。   他们先把锅给买了,然后小妹和纪思华一人拎一个,把锅先拎回家中。   宋禾继续在供销社里转悠着,炭火炉子,陶炉,还有各种碗筷,该买的都买了。   供销社售货员有些惊讶:“这是搬家呢,买这么多东西,得花不少钱啊。”   宋禾笑笑:“就是搬家,家里一个东西都没有,花再多钱也得补齐啊。”   售货员点点头,似是无意道:“这话倒是。不过像你这种情况可以去看看我们仓库里的残次品,倒是能省下一笔钱。”   宋禾不禁笑出声,低声说:“这地方我能去吗?”   如今物资多紧俏啊?残次品虽然降不了多少价,可却不要票,所以许多人都愿意买残次品。   不过残次品并非那么好买的,本就不多见。如果有的话,那就厂里员工内购一次,供销社员工内购一次,各种亲戚内购一次……   就这,还能剩得下多少?   那位售货员也突然笑了:“同志,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身上这衣服是不是自己做的?”   宋禾懂了:“是我自己做的,咋啦,你觉得好看想向我买一件?”   售货员点点头,轻声道:“不过我也不给你钱,我带你进去逛逛。”   宋禾心动:“这会出事儿吗?”   售货员“嗐”一声:“放心,这哪能出事儿?残次品我们放在内部卖,你就说你是我姐,大家伙都这样干,没关系的。”   “不是。”宋禾得问清楚,“领导会不会追究呢,我可怕麻烦。”   “不会不会,跟我来吧,主任是我老叔,亲老叔,我不怕他……”   售货员叫孟佩兰,干部家庭出生,从小到大没挨过冻没挨过饿,兜里不缺钱,就喜欢好看的衣服。   孟佩兰一个劲儿地盯着宋禾身上衣服看,甚至还指点说:“我觉得你这件衣服颜色鲜亮点会更好看,不过这样也成,啧,就是普通了。”   宋禾点头认同:“这时候,哪敢用这么鲜艳的布料?”   “也是。”   说着,孟佩兰便和同事打声招呼,然后给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姐,带她来买点东西。”   同事们哪能不懂啊,哪是什么姐姐,不过大家都这样干过。   陆清淮还在外头,他要站在门口等着小妹和纪思华,宋禾自己先进来买了。   这个小仓库中的东西着实不算少,最多的还得是各种布料。   宋禾拿了几条串色的毛毯,这个毛毯十分厚实,在冬天可以当褥子用。   孟佩兰推荐:“瞧瞧这个毛毯,这是昨儿来的,除了串色外,厚度没问题,毛毯料子的质量也没问题!”   不过丑是真的丑,孟佩兰她妈说要买几床回去,可这玩意儿她看不上,本来花色就不好看,串色后更就不好看了。   她不喜欢,宋禾却喜欢!   这料子暖和,等以后去上大学了可以用,她家里好多人都得上大学呢。   宋禾心中数着,她自己一个,大娃一个,米宝一个,还有姑姑家的大妞和石头,他们都得考大学。   大妞和石头如今也毕业了,回到李家村中,在竹荪烘干室里干活。   他们姐弟的成绩一般,大妞还好些,她只比大娃几人大一岁,从小跟着大娃他们一块上学。   大娃几个看大妞成绩低了,或者说不爱学习了,总是会拉她一把,硬是逼着大妞好好听课。   好长一段时间里大妞和小妹坐一块,小妹愣是把她成绩带到了年段前十。   石头就不成了,石头这孩子有些憨,做事还慢吞吞,仿佛火烧眉毛了都不着急。   他读书时总共留级了三次,小学一次初中一次高中一次,最终顺利毕业。   宋禾这两年也有嘱咐大娃和米宝多拉着姐弟俩学习,这样等高考恢复后,也让两人去拼一把,只要能考上一所大专,往后的人生路也算是光明一半了呗。   她仔细挑选一番,足足拿了五床毛毯。   孟佩兰咂舌:“姐啊,这个可没降多少价,你真要这么多?”   宋禾点点头,苦恼道:“我家人多,买不到棉花买毛毯也不错。”   孟佩兰哈哈笑:“你这话说的,棉花倒是好,买毛毯还更不好买。”   说着,就帮她把这些毛毯给包起来。   宋禾又挑了些布料,做衣服是做不了,但可以拿去做被套做窗帘。   孟佩兰瞧她是不缺钱的,干脆说:“还有个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宋禾连忙问:“什么?”   孟佩兰起身,带她来到另外一个小房子:“这是缝纫机,新的不过坏了,你若是要得拉回去自己修。”   宋禾谨慎:“这个东西可跟毛毯不一样,能修的话你们为啥不要?”   孟佩兰笑笑:“因为它钱是少了点,但还是要票。”   有了票谁还稀得降价买残次品啊,多添点钱买个完好无损的不是更好吗?   宋禾摇摇头:“这我不买,我要买肯定也买新的。不过旁边这些罐子,瞧着像是缺盖的。”   孟佩兰瞟了一眼:“对,瓷的东西就是容易碎,这些盖子全碎了,卖出去也不好卖。”   宋禾:“那我要四个。”她寻思着这些罐子拿来装调味料挺好的。   她买完东西,刚巧小妹两人也到了。   这两人有经验,也不知从谁家借了一个木板车来,一口气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拉回家。   宋禾出门时脸上表情都是肉疼的,这次确实花了不少钱。   她走后,孟佩兰也欢喜。   别以为残次品就卖得出去,找个不跟你讲价的人消消库存可再好不过了。   平常来买残次品的,总是要跟你磨嘴皮子,他们残次品卖多少钱也是有要求的,卖低了得被批评啊!   她大方归大方,愿意带宋禾去仓库,未尝没有自己小心思在。   另一边,宋禾刚离开供销社的范围,脸上表情就变了,吐槽道:“刚刚那人指定觉得我是大肥羊。”   陆清淮笑了:“那你还乖乖让她坑?”   宋禾轻声说道:“因为我想坑回来。”   小妹凑过头:“怎么个坑法?”   宋禾神秘不语。   放长线,钓大鱼……   供销社嘛,总是要求残次品得卖出去,而且价格方面也有要求。   那位小孟估计就是看她买东西干脆利落,这才想让她清一波这些内部人员亲戚们都不爱要的东西。   因为亲戚会讲价,反而让他们为难,所以像宋禾这种人才是最好的。   那个小孟才几岁,宋禾这几年天天跟那些十七八岁的女学生打交道,哪能看不出来这个阶段的女学生心中在想些什么。   她觉得宋禾容易坑,宋禾也觉得她容易坑。   回到家后,他们趁着最后的天色,把所有东西都给整理好。   陆清淮做了饭,等吃过晚饭,宋禾要和陆清淮住同一间屋子时,小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姐姐真的结婚了。   小妹坐在院子中,呆愣说:“我姐结婚了,居然结婚了?”   纪思华:“……”   “真的,我潜意识中还没反应过来……”小妹喃喃说道。   她突然想起在河西公社的那段日子,姐姐和小陆哥是个啥关系来着?   好像,关系时好时坏来着,两人有段时间生疏得很,所以怎么就结婚了呢?   小妹十分不解,她发现自己脑袋出现bug了,这方面的事情怎么想都想不通呢。   *   房间中,宋禾没有睡觉,而是在学习。   她撑着头,听陆清淮讲课。她能预计到,这几天她的生活应该都是这样。   陆清淮用笔轻敲她额头:“别走神,恢复高考这事儿预计也就这两三年了,再拖下去绝对不行,所以你得抓紧时间。”   宋禾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就这两三年了,难道还有内部消息啊?”   她记忆中这场高考少有人预料得到,突然通知的,通知后的两个月,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考试就开始了。   陆清淮颇有些无语:“这是能猜到的事情,教育可以说的上是重中之重,可如今学校里的那些工农兵……那些学生,他们是个什么状态,连最简单的初中物理都不会,不但是大专的院校,就连咱们清大也有这种学生。你说说,就是让这种学生占着教育资源,而他们又不上进的话,国家还怎么发展?”   宋禾惊讶,看来现在还是有一部分人眼明心亮,大致能猜到高考恢复的时间。   她定了定神,重新集中注意力听讲。   时间慢慢到晚上十一点,今天累了一天,明天陆清淮还得去所里上班,于是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睡了过去。   宋禾不认床,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后,家里四人有三人都得离开。   不但陆清淮要去工作,小妹和纪思华也得去学校交流学习。   只有宋禾,十分轻松。   她又意兴盎然地在院里转了一圈,摸摸这根柱子,又摸摸那根柱子。   这四合院小两进,应该是重新涂刷换瓦修整过的,就连院子里的树都修剪过。   院中颇为精致,进了大门后就是前庭院,没有影壁和倒座房,所以才称它为小两进。   前庭院四周有游廊,分正房和东西厢房,院子中又有一棵大树和一块土地,土地上种着小葱和各种杂草。另外,院子中还有一个台子,台子颇高,爬上去可以看到胡同外边儿景象,可以看到这片人家的房檐屋瓦。   正房两边左侧是耳房,右侧就是一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便是后院。   宋禾对四合院了解不多,只知道这小两进四合院应该是从哪个大宅子中分割出来的,却不晓得它属于大宅子的哪个部分。   穿过月亮门,后头应该是个后罩房。   不过这个后罩房并不低矮,院子中有一个水池,水池旁边更有一棵树木。   宋禾看过之后,又站到正院台子上,把这附近的布局都看了看。   这附近四合院确实多,不过很多都是几家人住在一块,要想买的话,还得等那些下放的人回来,然后把自己的四合院收回来再说。   在这之前,她倒是可以到附近走一走。   宋禾抓上两把瓜子放口袋,然后推门出去。   胡同里聊天儿的人不少,边聊着天手上还边干着活,一点儿都没闲下。   他们都是本地人,看着宋禾这个陌生面孔,心中都十分好奇。   还没等她们开口说话,宋禾就找个空板凳坐着,笑了笑自来熟道:“婶子们好,我住在前边那个院子,叫宋禾,刚搬来不久,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咱们互相帮忙,互相照顾。”   众人:“……”   就是,她们很熟吗?   宋禾脸上挂着笑,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熟稔地和几个婶子大娘聊了起来。   想要了解附近的情况,甚至想要了解这一片区的情况,问这些人是最好使的。   宋禾抓把瓜子给旁边的大娘,顺利地和人家搭上话,没一会儿就聊得亲亲热热的。   “姑娘外地的吧,你往后喊我范大妈就成。你刚搬来的,那座大房子就是你家的?哎呦,这可舒服了吧。我们家和你家一样大,但里头足足住了四户人家!”   宋禾从善如流:“范大妈,那您家那儿四户人每家占的房间数量一样吗?”   范大妈努努嘴,啧啧两声:“哪能一样啊,每个月都得为着这事儿吵上一架,你家炉子过界了,占了我家多少地得吵上一架。我家晾衣杆子放到你家那边儿去了,也得吵上一架。就这还没完,家里小孩要是大半夜哭起来,整个院子里头的人都不安生!”   宋禾听的十分认真,这种态度大大取悦了范大妈。   她觉得这丫头不错,你在说话时人家也不打断,头还一点一点的,让人说着很有成就感。   范大妈不禁拉着她的手,开始朝着宋禾说说东家长和西家短。   “……不单我们院儿是这样,其他院儿更是这样!一个院儿里边住七八户人家的都有呢!不过……”   她用手悄悄遮住嘴巴,凑近宋禾:“不过那些人都是之前搬来的,看到那个院子没,从前那里住着陈家。这家在往年是做生意的,家里养着不少仆人。陈家有眼力劲儿,当时见风向不对就把家里仆人给散了,还给足了钱。可你说说,那些仆人倒是反手把陈家举报上去,等陈家下放后,仆人住了进去,当家做主了!”   范大妈说完翻了个白眼,似乎对那个院子的人十分不屑。   她们是老居民,当年受过陈家不少恩惠。陈家在做人方面是没得说的,不但对他们这些邻居颇为照顾,对那些仆人也是宽容大度。   结果呢,陈家在被□□时,那些仆人冲上去一人一脚,又是吐口水又是朝他们撒尿,让人看了都觉得恶心。   带头闹得最凶的那个仆人,当初孩子生病时,还是陈家送他孩子上医院,花钱给他孩子治病的。   “不过陈家下人里多数还是记恩的,也就几个人跳得高,把房子拿到手后,也不知是街道看不惯这些人还是咋地,反正只要胡同有进人都往这家安排,所以一个院子里才住了七八家人,进去后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转身还困难极了。”   宋禾边听边点头,并没发表什么意见。   她不是当事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不能妄加评判。   范大妈还就需要这样的八卦输出对象,一上午的时间,拉着宋禾说了个口干舌燥。   “哎呦!都这个点了啊,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回去做饭,有空再说。”说着,范大妈匆匆离开。   宋禾寻思着陆清淮他们也没回来吃饭,于是干脆到外头的国营饭店吃一顿,试了一下陆清淮说过的正宗沙茶面。   嗯,确实比她做的要好吃许多。   吃过饭后,宋禾就在附近逛悠一大圈,成功找到好几家目标房子后,才回到家中。   她要找的房子,大多是户主被下放后的房子。这种房子到时候户主把它能收回来,产权方面没什么问题,他们也更愿意售卖。   不过目标总不能局限在这条胡同里。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只要他们出门了,宋禾就到处乱逛,到处看房子。   经过三天的时间,她总算把这片区的结构给搞熟悉了,也把这片区和后世对上号了。   就是功课落下许多,每天晚上陆清淮布置的作业她都没有完成,把陆清淮气得扶额。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宋禾摸着胸口,认真对陆清淮说道。   陆清淮不相信:“你昨儿就这么说了,昨天作业没完成的时候,也说是最后一次。”   宋禾顿了顿:“我要是再骗你,我、我……”   她真的狠不下心发誓!   “你今年接下来的日子里别吃冰棒。”陆清淮替她说了。   宋禾思考片刻:“成!”   她接下来的几天确实没什么事干,只用了短短一天的时间,就把前几天落下的功课补齐,白天时甚至拉着难得在家的小妹问问题,这让陆清淮有些刮目相看。   晚上时,他们四人坐在饭桌上,暖黄的灯光和稍稍清凉的微风让人觉得惬意无比。   宋禾揉揉耳朵,死活听不懂这三人在争论些什么,面红耳赤了都。   她托腮听了一耳朵的宇称不守恒定律,最终还是低头看自己的抛物线题目…… 第138章 伟大的时代   时间一天天过去, 宋禾竟然开始紧张。   到了开会的前三天,宋禾收到了邀请函,等三天后她就凭着这份邀请函到会场开会。   宋禾在收到邀请函的这天, 开始注意休息注意饮食了, 每天晚上的睡前活动也被她一口气回绝, 陆清淮只能含泪同意。   但凡是辣的, 上火的, 过甜的, 她通通都忍住不吃,就是怕自己会冒痘。   这种关键时刻, 说不准会留下那么一两张照片,她怎么能冒痘!   而且,宋禾平常也待在家中减少出门,若是出门,也只去胡同外逛一圈, 根本不敢走到大街上去。为啥呢,因为她怕发生意外。   她觉得自己会被行人撞了,然后一不小心摔在地上把脸蛋擦伤。更害怕自己被车撞了, 会伤筋动骨。   宋禾的这种行为,让大家很是费解。   “姐姐你……额,是不是有点?”小妹咬着筷子,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你是不是有点太过激了?”   宋禾长长叹息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只要看到面前的这盘酥鱼,我脑袋中就浮现出自己喉咙被卡的画面,自己三天后脸上长痘的画面, 甚至嘴角长燎泡的画面, 唉!”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妄想症, 要不怎么会想七想八的,一切不好的后果都在脑袋中一一浮现。   桌上三人:“……”   小妹没法了:“那你就天天喝粥吧,这大白米粥放点儿白糖也好喝。”   宋禾心说她这人爱咸不爱甜,白粥加糖哪里好喝了?   忍啊忍,她终于忍过了这三天。   十五号这日,宋禾都跟要解放一样,凌晨五点爬起来,开始收拾打扮。   窗外天蒙蒙亮,陆清淮觉浅被她吵醒。   他微撑着手,极力掀开眼皮瞧着宋禾,灯光有些刺眼:“你怎么这么早起来?”   宋禾精神抖擞:“我睡不着呀,我大概四点半就醒了,躺了半个小时还是躺不住。”   陆清淮松开手,又躺了下去。他拿起枕头旁的手表,发现这会儿才五点钟出头呢。   他无奈:“你不是九点半开的会吗?”   宋禾把绑好的头发放下,又梳第二次:“对啊,不过我早点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陆清淮望着床顶不知该说什么话,幸好,幸好今天会就开完。   宋禾足足梳了五次头发,胳膊都要举酸好,才终于梳出和第一次梳时一模一样的发型……   陆清淮看呆,就一个普通马尾辫,怎么要梳这么久?   宋禾解释:“马尾辫和马尾辫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头发梳的整不整齐,辫子太高或太低,是不是梳歪了,这些都得认真瞧着。”   陆清淮:“好吧。”   他突然有了兴趣,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宋禾接下来要干什么。   宋禾要干啥?她要换衣服。   虽然两个人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但宋禾还是做不到在这乾坤朗朗……啊不,在这天将破晓,灯火通明的环境里,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换衣服。   宋禾躲到柜子后头,开始换衣。   衣服就是当下最普通的,最为大众的衣服。绿色便军服,加上黑色裤子,瞧着确实不大好看,但是却很精神爽利。   “咋样?”   宋禾站在陆清淮面前问:“这件是米宝给我做的,好几个月前做的了,但我最近胖了些,会不会有点儿不大合身?”   陆清淮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不错不错,很好看。”   他是真这么觉得的,陆清淮审美和当下人绝大部分人的审美一样,不爱红装爱武装,都认为绿色的便军服才是最好看的。   宋禾觉得问他也白问,还是得等天亮了问问小妹。   她把人按下:“睡吧睡吧,我自个儿等会儿出门吃早饭去。”   陆清淮突然拉住她,压抑着笑:“你不怕在外头遇到危险了?前两天喊你到国营饭店吃饭时,你不是说怕吃了拉肚子吗不去吗?”   宋禾默默瞟他一眼:“天天的你怎么这么多事儿,睡觉吧你。”   说完,帮他把被子一盖,然后关灯出门。   她这个人就奇怪得很,在这天没有到来之前她心慌得不行,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的。   可到了这天,反倒看开了,爱咋地咋地吧。   怕嘴巴留气味,宋禾就到外头吃了一顿味道不大的早餐,又打包三份早餐回到家中。   等她回去时,天空已亮,胡同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热乎乎的包子油条带回来,把小妹馋得刷牙时间都比往常短了。   今天陆清淮休息,吃过早饭后,小妹和纪思华又得去学校,她和陆清淮则是在家里等着,宋禾得等到七点半的时候再出发。   快到七点半时,宋禾喝口水,又上了趟厕所,然后照照镜子说:“走吧。”   陆清淮骑上自行车,宋禾坐在后座上,两人朝着目标地点而去。   大会堂门口今天颇有些热闹,宋禾下车后深呼吸一口气,冲着陆清淮挥手后转身离开。   今天是什么会议?是表彰大会。   这一刻,宋禾觉得自己来到这个年代后,辛勤工作了十几年,一切都很值得。   会场守着许多记者,他们都在寻找合适的人进行采访。   宋禾经过审核后进入其中,立即听到“咔嚓”一声,是有人拍了一张照片。   他突然跑了过来,有些兴奋道:“哎,同志您好,您是来自源阳市平和县吗?”   宋禾惊讶朝他看过去,点了点头。   这位记者笑笑说:“我十年前曾经去平和县采访过一次合唱大会,当时好像见过你。”   他说是说“好像”,但心中十分肯定。   在那场采访中,他拍了一张照片,也正是这张照片才让他被调到首都。   那张照片上的主人公就是这位女同志,他甚至还记得这位女同志叫宋禾。   宋禾惊喜说:“是吗,同志你好,我叫宋禾。”   这位记者也笑笑说:“宋同志你好,我叫钟洋。”   说完,他趁着这个机会就对宋禾来了一番采访。新闻敏感度让他下意识抓住这个机会,他觉得这次采访将会特别精彩。   时间渐渐推移,会场门前越来越热闹。   日出东方,红旗招展。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在这一刻相聚一堂,接受同一份的荣誉与肯定。   他们有医生、教师、畜牧员、工厂工人,有各行各业的工作人员,他们年龄不一样,民族不一样,家庭背景不一样。   但此刻,他们又都一样。   都是这个国家中,最值得尊敬的人。   早晨九点半,会议准时开始。   会议场内寂静无声,紧接着就是掌声如雷鸣,震彻天和地。   宋禾心突然静了,她在这一刻注意力高度集中,脑袋中仿佛再无杂念。   与此同时,门外钟洋在飞快赶稿。   他很兴奋,他觉得宋禾的人生太有戏剧性了,自己这篇稿子出来,没准能占个头版。   “……宋禾十四岁时便带着三个弟妹逃荒,十五岁时踏入幼师行业,成为一名乡村幼师……”   “只有初中学历的她从不放弃学习,她认为幼师是终生学习的行业,要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   “十多年的辛酸唯有她自己能知,可她从不抱怨,凭借优秀的专业知识和教学方法,从李家村幼儿园进入河西公社幼儿园。”   “宋禾说,河西公社幼儿园是她专业成熟时期,也是各种教学方法的实验期。在这个小小幼儿园中,她走出一条适合当下的,适合广大农村幼儿的科学教学之路……”   钟洋唰唰写得飞快,他灵感迸发,压根无法顾及细枝末节的措辞,只能趁着这股劲儿把刚刚采访内容全部写出来。   他洋洋洒洒写下几千字,会议堂内也正举行到颁奖典礼。   宋禾和许多人一块儿上台,眼眶不自觉红了,对着面前的镜头露出个笑容来。   她是幸运的吗?   不是,她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她从繁荣富强的年代,来到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她并不幸运。   宋禾她该是怎么样的呢?   她觉得她自己应该取得一份好工作,每天坐着地铁上下班,闲暇时画个妆去逛商场,约上三五个闺蜜一起去KTV唱歌,每天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琢磨着该怎么应付小孩的家长们。   可实际上,她需要饿着肚子逃荒,自己头昏眼花之时还得保护着三个小孩。需要每天琢磨着怎么赚钱,需要在只有满肚子理论知识的情况下,扛起一间幼儿园。   她需要不停努力和进步,她需要抓住所有机会,一步步从村里走出来。   正是因为有无尽的磨炼与苦难,这才有了今天的宋禾。   宋禾上辈子能想得到她会站在这个台上吗?不会想得到。   可她某种意义上又是幸运的。   在这十几年中,她遇到许多人,许多帮助过她的人。   有姑姑,有李队长张奶奶,有练主任,有陈教授,有唐局长……   还有三个小孩。   三个小孩对她的全方面关爱,对她的无条件信任,让宋禾觉得自己所需要的爱意被他们填满了。   人生总有种种奇遇,穿越更是她最大的一场奇遇。   她能做的,就是把这场千载难逢的奇遇,变成千载难逢的机遇。   太阳高高升起,升至红旗头顶。   钟洋写得满面红光,在墨水都要写没之时,他终于收了尾。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时代因有这么一群人而伟大。人生的意义大抵便是如此,从乡村到公社,从公社到县城,她所办的学校越来越大,她所帮助的人越来越多,她却始终没有终焉之志的想法,这就是时代激流中的奋斗。”   会议结束,新时代似乎真的来临。   十月份,无数人的噩梦在这个月份就此终结,无数人迎来新生。 第139章 高考恢复   钟洋的报道让“宋禾”这个名字被不少人熟知。   宋禾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太过吸人眼球, 她从一位逃荒姑娘,成为一名中专老师,许多人都好奇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往年的一篇篇文章被翻出来, 人们这才发现, 原来她就是报纸上经常写文章的“禾苗”同志。   她文章中的地点在变换, 文章中的幼儿主人公在变换,包括所提的意见也在变换, 但不变的是,她一直在为保证广大幼儿们能够健康成长所不懈奋斗着。   从预防妇女儿童拐卖,到关注残疾儿童的受教育问题,每一封报道总能令人牵挂上心。   宋禾所取得的成绩荣誉,足以让人忽略她的学历, 在她还未回到平和县之前,古来稀的陈教授终于能够退休了,而她也正式被市教育局任命为平和幼儿师范学校的校长。   光阴似箭, 日月如梭。   秋去冬来,宋禾会议结束回到平和县,忙里忙外忙了整整两个月,终于从市里拿到了允许平和幼儿师范学院扩建校区的文件。   宋禾觉得自己既然当上这个校长, 就得为这座学校再做点什么。至少在自己卸任去高考之前,得把学校扩建问题给彻底解决。   高考招生就要恢复,全国无数所大学将迎来新鲜的血液, 她们这所学校也该如此。   这两年她们学校旁边的空地也在慢慢扩大,一些旧房危房被拆,而这些地自然被划分到她们的学校范围中。   学校设计图她还是邀请宁怀英设计的, 她在两个月前被平反, 平反后却没有立刻回到城市中, 而是打算等来年开春再回去。   宁怀英平反后可以在县城里到处走动了,她每天都在县城里逛着,即使大雨天或者大雪天都阻挡不了她的步伐,这让县里不少人都认识了她。   宋禾在文件下来的那一天,便亲自去往李家村邀请宁怀英帮忙再画一张设计图。   宁怀英十分乐意,于是收拾行李搬入学校中,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把图纸给设计完成。   她站在雪地中,望着被冰封的湖感慨:“你这里风景好,我当年设计之时都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幅画面。”   说着,宁怀英转头问旁边的宋禾:“对了,这个湖有名字吗?”   宋禾点头:“有的,学生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碧玉湖。也不知道是哪一届学生取的,反正这几年所有人都这么叫了。”   宁怀英夸赞:“很贴切,估计等春天的时候,这片湖就跟碧玉一样了。”   大雪纷飞,青山白头。   时间很快就到了春天。   春天一到,学校便开始动工。这次动工,她们学校可就得鸟枪换炮。   一栋栋宿舍楼拔地而起,每栋足有六层之高,让老师学生很是期待。   宿舍楼旁边便是食堂,食堂亦有两层,可以保证学生们用餐时不会拥挤。   最后便是教学楼了,教学楼被建在了碧玉湖畔,一年四季,风景无限好。   宋禾这一整年来忙得够呛,她要管着学校的事物,几乎日日都得加班。忙完一切后,下班回家还得复习。   半年过去,她彻底累成一条死狗,暴瘦二十多斤,让陆清淮不得不请假来平和县一趟,然后拉着她去医院检查。   等医生确认她没事后,陆清淮才放心。   不过他极其严肃道:“你再这样,我就要通知姑姑了。”   宋禾迷迷糊糊都快睡了过去,一听到他这话,骤然清醒:“可别!”   这要是让姑姑知道,她保准得收拾行李来县里,每天盯着她吃饭睡觉。   宋禾叹息:“我就是想在自己离职前,能多做一些事情。”   反正她是没想到自己能正式当上这个校长,宋禾心中有些愧疚。   因为她是一定得参加高考的,自己也只能当这一年的校长。   在这一年中,她必须得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让这座学校发展的更好。   陆清淮压着心头火,揉揉她额头,轻声道:“你先睡觉,有什么事儿等睡醒后再说。”   宋禾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然后点头倒头睡了过去。   等她一睡着,陆清淮就忍不住了,立刻骑着自行车去李家村找宋宁玉。   宋宁玉一听他这话,气得直皱眉头,把行李收拾好后匆匆来到县城中。   陆清淮诚恳道:“姑,我工作上走不开,这段时间得麻烦您看着小禾了。”   宋宁玉推门进院:“没事儿,你放心回首都吧。”她寻思着还真只有自己能管得住小禾,小陆和几个小孩都不成。   于是乎,宋禾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过上“水深火热”的生活,她终于明白孙猴子被戴上紧箍咒的滋味儿了!   学校全面扩建是一个大工程,即使宋禾招了许多工人,但在高考恢复这天,完成量依旧没有过半。   1977年9月,陆清淮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接连给她寄了三封信。   [小禾,晏老师参加了全国高等学校招生的工作会议,形势恐有变化。]   宋禾记得晏爷爷就是搞教育的,他们几人在去年便已全部平反,并且顺利回到城中,回到岗位上。   还没等宋禾把消息通知给乡下的大娃和米宝,第二封信就已到来。   [小禾,这段时间你务必勤加复习,若是有望恢复,或许会放宽年龄上的限制!]   宋禾心说她都知道,自己这几天玩命的在复习,就是上厕所的时候,都得带个小册子去厕所里背着。   她复习好几年了,不说top1、2吧,那些重点大学自己应该是能上的。   拼一拼,搏一搏,顶尖名校也未尝上不了。   这天,宋禾迎来休息日,这是她最近三个月以来的头一个休息日。   早上睡到九点起来,吃过早饭骑着自行车准备出门回李家村时,陆清淮的信又到了!   [黎明已至!!!]   短短四个字,宋禾却能看出陆清淮心中有多么激动,心情有多么澎湃。   宋禾一直都知道高考会在下个月宣布恢复,可陆清淮却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些激动,蹬着自行车就往李家村快速行驶而去。   姑姑因为张奶奶大外孙女要结婚的事儿,昨天回家了,所以今天只有宋禾一个人回李家村。   烈日下,她大汗淋漓,在乡间道路中穿梭行驶着。   “桂花婶子,我家大娃和米宝在哪儿呢?”   “呦,大热天的小禾咋回来了,他俩哥儿在烘干室呢。”   “谢谢啊!”   说着,宋禾拐个弯骑到了烘干室门口,朝着里头大喊:“大娃米宝!快回家,有事儿!”   大娃和米宝很快出来,两人看到姐姐的面色隐隐有些激动,又有些着急忙慌,心头一动,赶紧跟着自行车跑回家中。   进入家中,米宝把院门反手关上,然后紧盯着宋禾问:“姐姐,是关于高考的事儿吗?”   一旁大娃大惊:“米宝你怎么知道!”   宋禾点了点头,大娃就更惊讶了。   米宝难得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我有和晏爷爷写信,他虽然没有明着说过,但我大约能猜的出来。如果要恢复高考,恐怕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宋禾猛喝一口水,坐在椅子上,脸色通红道:“关于恢复高考的提议已经通过,恐怕下个月就会对外公布。”   她记得就是十月份宣布的!   两人呆愣了一瞬,然后大娃高兴得原地蹦个好几下,米宝更是蹲在地上,捂着脸都快哭了出来。   对于他们来说,高考太过重要。   他们俩个人哪能不羡慕小妹呢,谁都想去见识那更广阔的世界。   1977年10月21号,高考正式宣布恢复。   高考恢复的消息由各大媒体公布,由收音机传到千家万户。   有人在街上拿着报纸奔跑挥舞,有人在家中抱着家人泪流满面,有人在田野中,在深山里,在五湖四海,在全国各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欢呼着,痛哭着,互相拥抱鼓舞着。   高考恢复的消息如同春日里的第一声雷,惊雷震九州!   ——   李家村大队长家。   李队长在得知高考恢复的那一刻,仰天大笑,乐得快要喘不过气。   村里十多年如一日地重视孩子的教育,不停修建学校,抓着每一个娃娃上学,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在他高兴过后,麻烦也来了,村里知青在短短几分钟内涌入了队长家。   他们在此刻完全顾不上礼让,七嘴八舌地问着关于复习的事情。   李队长只觉得有无数只知了在耳边叫,他压了压手,大声喊:“安静,安静!一个人一个人地说!”   知青们情绪激动,压根听不进去李队长的话。   直到张秀娟拿着扫帚木把,用力在石磨上敲个好几下,这群知青才彻底安静下来。   她竖着眉:“有啥问题一个一个问,老李又不会跑咯,你们着急个啥?”   这些知青们立即反应过来,纷纷举起手,最终知青里年龄最大的那位同志先发声。   他言辞恳切:“队长,这次考试时间紧张,离考试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想尽量把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拿来复习,您说可以吗?”   “对啊对啊!”   所有知青都附和,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在下乡的知青中,下乡时间最久的已经有十年了。在这十年的时间里,这部分知青极少碰过课本,之后几年的知青也是如此。   繁忙的劳作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当结束一天的劳动,回到知青点时,哪还有精力去学习呢?   甚至许多人都没将课本给带到乡下来!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这群知青里有部分知青在学校中工作。他们倒是经常接触课本,所以对课本倒也算熟悉。   但是除了公社高中的那些老师外,其他人都是小初中老师,该复习还是得复习啊!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中满带期盼,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李队长。   李队长心中思索,随后道:“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每天给你们放半天假。除此之外,划分的地也会帮你们集中在一起,尽量会给你们划少一点儿,你们每天上午什么时候把活干完,什么时候就回去复习。”   最近就是农忙,知青们考上自然好说,可若是考不上,还得留在村里,还得分粮食。   若这段时间他们没参与劳作,村民们恐怕也有意见。   “可以可以!”   能有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满足了!   等得知附近有个公社的村子并不给知青一些便利后,他们更是庆幸,庆幸自己被分到了李家村。   知青们深知在这个时候就得团结合作,他们到处去借书,找往届的高中生借,找目前学校里的高中生借,甚至找高中老师借。   不过这些人也打算参加考试,实在难以腾出书来借给他们。   宋禾早就囤了几套书了,她给了河西公社的知青一套书外,又给了李家村的知青们一套。   她一直对这些知青们抱以同情,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参与田地劳作,甚至挖水库挖沟渠,他们太值得敬佩了。   宋禾从前总觉得知青中会有许多勾心斗角,知青院更是是非场所。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绝大多数人的思想境界都很高,什么吃醋拈酸,什么明争暗斗她都没看到过。斗气吵嘴倒是有,可没过多久就又会和好,几年相处下来,感情十分深厚。   他们也没有给村里带来许多麻烦,很多麻烦事儿其实是没钱惹的祸。   在整个公社经济状况都年年变好欣欣向荣之时,没有什么村民会去计较那一分两毛钱的事儿。   比如说教师岗位问题。   按理说村里人也应该争一争这岗位的,毕竟自家小孩读书也读了出来,到学校教书不是正好吗?   但如今学校工资可不如他们种地高,孩子们可以安排到烘干室去,可以安排到公社的销售部去,干嘛非得往学校放?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村民们对学校中知青多的情况也没意见了。甚至因为自己孩子在知青们的手底下学习,所以他们反倒对这些知青更热情更宽容一些。   其他没去学校工作的知青们呢,都老老实实地不惹麻烦不作妖,村民们也一视同仁。   宋禾书本等于及时雨,让这些知青大为感动,甚至有控制不住哭出声来的。   于芝芝哽咽道:“谢谢小禾,我们真的很需要这一套书!”   宋禾拍拍她手臂:“没事儿,你们这套书就一起看吧,要是有不懂的也可以一起研究。”   于芝芝抹把眼泪,直点头。   从知青院出来,宋禾来到李队长家。   家里的大妞和石头,正被宋宁玉逼着回房间学习。   “还想不想考大学了,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懂点事儿,不想考大学就去地里干活!等会儿让你们爷把你们从烘干室调到地里头去,就给我在地里晒太阳!”   若是自家的两个孩子没希望考上大学也就罢了,可他们这两年都有跟着大娃和米宝学习,米宝也说俩人如今成绩还行,是能去试一试的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宋宁玉就得逼着他们姐弟上进,逼着他们学习。   厨房里的张秀娟嘴巴张张合合,犹豫老半天还是没说出让儿媳妇别这么逼孩子的话。   她也想自家出两个大学生,放从前那就是进士登科,这得多么风光啊!   但张秀娟也懂,这一场考试主要考的就是姐弟俩这种半瓶子响叮当的人。   像大娃米宝这种成绩很好的,只要不出意外,十有七八是能够顺利上大学的。   像村中那些不会读书的孩子,报名考试也是去凑数的,就是让他们考三天三夜也考不上大学。   只有大妞和石头这种,你说他们懂吧,却没有完全懂。你说他们不懂吧,他们也是会那么几道题目的。   这咋办?   这种情况该咋办?   张秀娟心想大儿媳说的那句话也对,大儿媳刚刚咋说来着?   说只要学不死,就让姐弟俩往死里学!   宋禾在院子外大声说:“姑,这段时间让就大妞和石头去我那儿,大娃和米宝也会一块儿去。刚好我也得复习,我带着这几个孩子一起复习。”   宋宁玉震惊:“小禾你也会参加考试!”   宋禾点点头:“我当然参加。”   宋宁玉不解,侄女已经做到中专校长这一步了,为什么还要放弃职位去参加高考?   宋禾理由很充分:“我没上过大学,我就想体验一下上大学的感觉。”   宋宁玉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李队长突然敲着烟杆喊了一声“好”!   他站起身欣慰道:“小禾有志气,这世上只有一个东西是夺不走的,那就是你脑袋中的知识。人生在世永远不会做错的事情,那就是持续学习。”   李队长想得长远,小禾学历终究只有高中,不管如何总是得进修的,早进修总比晚进修好。   正儿八经参加高考,考上大学所拿到的学历,含金量总是最高的。   宋禾露出个笑:“对,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宋宁玉还有些不舍,“可是小禾如今是校长啊。”   李队长又敲了一敲烟杆:“小禾只有高中学历都当上中专校长,那等她大学读出来,岂不是能当大专校长了?”   对啊!   宋宁玉瞬间反应过来。   “去,那就都去上大学!”说着,宋宁玉匆匆跑回房间,到房间中帮大妞和石头收拾行李。   整个院子中,人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只有房间里的姐弟俩,不禁哀嚎一声。   在自个儿家还可以摸鱼偷懒,可到了姐姐家后,那就连走神都没得走了!   傍晚,吃过晚饭后,宋禾打包带着四个孩子往平和县而去。 第140章 高考结束   一行人回到家中, 把行李放好后就开始挑灯夜读。   宋禾把学校一些难解决的事儿,在上个月时都彻底解决了,之后的一些事情也已经安排交接好, 只要梁慧注意看着点儿就行。   关于她自己要高考的意愿, 从前年开始,便和唐局长提过好几次,也对柳局长说过。   上个月她也写信问过唐局长, 确定上头会安排一个新的校长时, 宋禾此刻才敢放心地说出自己要辞职准备参加高考的事情。   在她辞职之前,便已经成功把梁慧提为副校长,有梁慧在, 学校日常管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新来的校长是在十月底来的, 因为幼儿师范学院中目前都是女学生的特殊性, 所以这位新校长也是一名女校长, 叫阮若望。   阮若望前几年遭遇下放,直到去年才平反,也恢复了工作。不过这近两年来的工作也只是闲职, 如今让她来这小中专当校长,她反而十分高兴, 兴冲冲地就收拾东西来了。   宋禾曾经在海市师范学院听赵慈云老师说过她, 知晓她曾经在国外留过学, 教学能力着实厉害后,这才放心许多。   阮若望今年已五十来岁, 因为几年的下放生活,让她瞧着要比同龄人更老一些。   可她到了学校后却神采奕奕, 曾不止一次拉着宋禾说, 她一定能将, 也一定会将这所学校给办好。   有她镇场子,这一个多月里师范学校确实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宋禾每日就带着四个弟妹在家中复习,日子有条不紊地过去,进入十二月后,温度突然大幅度降低。   “都起来,快点起来!”   卧室中,宋禾挨个床前喊过去。   她手上拿着根小拇指大小的棍子,对着厚被子敲打着:“还有十天,咱们再忍十天就好,再忍十天可就解放了!你们要是现在放弃,那就代表着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院子里头住着五个人,大妞和宋禾住一间房,大妞刚刚已经被宋禾给从床上拉起来了,这会儿应该在洗脸。   只是对面房间三个男生还在呼呼大睡,寒冷的天气使得本就不想起床的情绪更上一层楼。   米宝揉着眼睛,深深打了个哈欠。   他是最快从床上爬起来的,睁眼做了两秒钟的心理准备后,一口气爬了起来。   然后就是大娃。   大娃被宋禾隔着被子打了几棍子,等米宝起床后,卷着被子像条蛇一样,扭来扭去的,半分钟后,也坐起身子慢悠悠地穿衣服。   唯有石头。   石头他是宋禾最担心的一个,这孩子特老实,特别憨厚,性格跟强子姑父差不多。   还有就是……他脑袋挺不会转弯的。   说的不好听些,就是脑袋不够灵活。   宋禾站到石头床前,没有伸棍子打他,不是因为区别对待,而是因为昨晚石头熬夜复习。   他脑子没别人灵活,知识记得没别人快,那他就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记去背。   昨晚他们都是晚上十点半准时睡觉的,而石头大概凌晨一点才上床入睡。   此时才早上六点,宋禾也不想叫这孩子起床,但没办法,她无论如何也得把石头的作息给调整过来。   宋禾轻轻摇他:“石头,石头快起来,吃个早饭咱们开始复习。”   石头一听到“复习”两个字,眼睛立刻睁开,整个人活了过来。   他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对学习还没有多上心,可当住进了宋禾家,听起大娃米宝聊着海市的事后,整个人就对考大学这事儿无比向往。   他也要考大学,没去海市,也得去首都!   正当石头穿衣起床,宋禾拿起棍子去催促大娃时,外头突然传来开门声,然后就听到大妞喊了一声“姐夫”。   这是陆清淮来了!   宋禾简直喜极而泣,冲出去:“你可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好久了都!”   石头这孩子她是真的没办法,只能让陆清淮来一对一辅导。   小妹原本也想回来的,但她研究的东西突然有了进展,如今人在国家科学院中,实在是无法走开。   她的情况与陆清淮当年的情况有些相似,那封信的地址是从科学院中出来的,可在信中只是粗略地提了一下自己因为工作无法走开,但却没有准确点出来是在研究些什么。   之后的每封信里,也极力避开这类话题。   宋禾就觉得她的信特别像当年陆清淮寄来的信,于是也就不多问,让她安心工作,别担心家里。   陆清淮来了后,姐弟五人那叫一个背靠大树好乘凉。   最后十天里,宋禾和大娃米宝以及大妞待在客厅中,围坐在饭桌上,每天刷题冲刺。   碰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就收集起来,每天晚上时让陆清淮统一帮忙讲解。   而石头呢,白天没跟他们一块儿学习,而是和陆清淮一块在卧室里,石头进度太慢了,陆清淮单独给石头开小灶。   陆清淮当年被宋禾锻炼出来,讲课技术绝对一流,有了他的讲解后,石头吸收得很快。   他又给石头做了详细的规划:“我给你写几种题型,你见到这种题目,就按照我写的方法去做。除了这几种题型外的难题你都别碰,咱不去浪费这时间,把时间都留给其他题目。”   石头点头,他不聪明,但胜在听话。   日升日落,陆清淮按照计划,跟他说的都是拿分的知识点。   又写了许多题目,让宋禾几人做,做完后他再修改讲解。   很快,时间来到考试的前三天。   宋禾按照后世学校给学生们放的温书假的规矩,她也适当地给自己放了个假,让自己能够放松放松。   大娃和米宝亦是如此,而石头和大妞却不成,两人都得跟着陆清淮继续学习。   这俩姐弟没法松懈,因为他们很多知识都是瞬时记忆。   在这三天里,需要不断加深印象。   从这天开始,宋禾又从姑姑手上接过做饭任务。   姑姑也来了,她负责给几人做饭。   明明是宋禾他们参加考试,宋宁玉却比宋禾几人还要紧张,每天紧张得脚直抖,晚上失眠得睡不着。   她看到宋禾进厨房,急忙说:“小禾,饭我来做就成,你学习去!”   宋禾赶紧摆摆手:“您就让我做吧,我做饭能够放松心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宋宁玉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关键时候还要放松心情和转移注意力,但她这人在不懂的事儿上绝不乱指挥,所以把做饭权给让了出去。   确实,做饭能让宋禾转移注意力。   这几天的伙食他们都很注意,油腻的不吃,怕会拉肚子。上火的也不吃,怕会牙齿疼。   要说大型考试中最怕的就是拉肚子和牙齿疼,拉肚子没法忍,牙齿疼要人命,总之他们都得尽最大力去避免。   还有一件让宋禾欣喜的事,就是在考试的前一天,她大姨妈终于彻底走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在这没有卫生巾的年代,月事带太过麻烦。   同时呢,在这一日天上飘下雪花。   白雪纷纷扬扬,大片雪花落在平和县中。   第二天,宋禾清晨六点半起床,窗外天色还未放亮,依旧灰蒙蒙的。   大妞与姑姑躺在小妹床上睡,她穿好衣服,轻轻把房门打开。   在刚出房门时候,对面卧室也传来“吱呀”一声,是陆清淮出来了。   对面卧室两张床睡了四个人,陆清淮是和石头睡的。石头块头大,陆清淮应该有些不习惯。   陆清淮走过来握了一下她冰凉凉的手:“你今天怎么不睡迟一点儿?”   宋禾摇摇头:“我睡不着。”   两人正说着,宋宁玉也走出房门。   她紧紧合拢衣服,哈了几口白气:“今天早晨小禾你就别做饭了,让姑来做。”   大早上水冰,可别冻到手,待会儿还得去考试呢。   宋禾点点头,坐在客厅中,拿着她整理的语文书复习资料,一页一页翻着再看一遍。   没过多久,所有的人都起床了。   今天的饭是白粥鸡蛋和馒头,小菜就是大娃腌的萝卜和咸菜。   因为考点离家近,就在铁道中学。所以吃过早饭后,他们还在家中待了一会儿,最后所有人挨个上了厕所,然后往铁道中学走去。   陆清淮与姑姑送他们到学校门口,听到考试开始的打铃声后,就回到家中。   宋禾是胸有成竹,她上辈子经历过系统的学习,又经历过一次高考,按理来说,就是比旁人有优势。   不但如此,来到这个年代后,她又上了一次学。虽然这次没有去学校学习,但她该有的考试一次都没落下,而且也顺利考过了,就说明她自学的还行。   这也算第二次学习了吧。   第三次就是近几年的复习,还是由陆清淮这个名师远程指导的复习。   这次复习持续了好几年,宋禾把课本翻来覆去,把题目做了几十本,摞起来得有她半个人高。   在这种况下,宋禾要是还慌张,别人不得就地晕过去?   而且宋禾身上有一种特质,就是越到紧要关头,越不紧张的特质。   如同她去年的颁奖典礼一样,在颁奖前的那几天无比紧张,可到了那天,整个人就顿时轻松了,她现在也是如此。   扎实的基础,加上这股轻松劲儿,宋禾可以说在这次考试上,发挥出有史以来最好的水平。   要说哪一刻能让她稍微紧张那么丁点儿,那肯定就是政治。   政治这一科如今很重要,但凡你写的哪句话被揪出错误,无论你其他科目考的再好,那你也得被划下去。   宋禾在做完政治后,检查了不下三遍,逐字逐句看过去,确认自己没在上面写下什么过激的话后,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题目做得很快,但并没有提早离开考场,想必大娃几个人也是如此。   一是因为宋禾养成这种没到时间绝不出考场的习惯,她认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价值的,万一在最后一分钟的时候,就检查出哪道题目做错了呢?   再有就是外头冷得要命,大雪瞧着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宋禾此刻手就冻得慌,她都担心自己这一场考试下来,得得了冻疮。   终于,等到最后一科考试。   最后一科是英语,这是宋禾最轻松的一科,她几乎是在一小时内把题目全部给做完并且检查两遍的,这张卷子上的英语题目对她来说是小意思。   考试终于结束。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场考试,终于在一个大雪纷纷扬扬的日子里结束。   许多人出了考场就蹲地大哭,哭声闻着就让人觉得无比惨痛。   宋禾默默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离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次考试有五百七十多万人参加,可录取人数却不到30万人。   这个录取比例很恐怖,可更加恐怖的是明年夏季高考足足有六百一十万人参与,录取人数才40万人。   两场考试只隔着短短半年的时间,可见这次若是落榜了,那这部分的人压力得有多大。   宋禾从雪路上一步一步往校外走去,陆清淮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早早就等在了门口,一见她来赶紧迎了上去,然后把暖手壶塞给她。   “怎么还会热呢?”宋禾惊讶,这大冬天的,再热的水只要刚拿出来没多久,就会变得冰冰凉凉。   陆清淮指着学校对面的人家:“我刚刚听到打铃声的时候去灌的水。”   宋禾手一暖和就很高兴,笑笑说:“谢谢你了!”   陆清淮用手帮她捂了一会儿耳朵,然后两人挽着手朝家里而去。   至于大娃和米宝他们……   自己回家吧。   白茫茫的大地上,被两人留下两对深深的脚印,脚印弯弯曲曲的,顺着脚印看去,是连绵不绝的雪山,是夕阳西落的地方。   也是新生活开启的篇章。 第141章 真正离别   高考完后, 宋禾收拾东西准备去首都。   这天晚上,窗外飘着雪,他们一家人在客厅中打火锅吃。   宋禾夹了一筷子牛肉到锅里, 烫个十几秒后夹出来滚一遍碗里的沙茶酱。   他们七个人里,只有宋禾和陆清淮愿意蘸沙茶酱, 姑姑大娃几人蘸一次后就再也不蘸这酱了,说是吃不来这味儿。   宋禾有些无法理解,她寻思着这沙茶酱好像也没啥奇怪的味道吧?   他们是明儿的火车票, 这次去首都, 得把大娃和米宝也一块儿带去。   锅中沸腾, 白雾弥漫散开, 在昏黄的灯光下, 所有人的面容都朦朦胧胧的。   宋宁玉叹息:“我还记得你们刚来那会儿是啥样的,一转眼十多年过去, 你们四姐弟都要上大学了。”   想当年她刚生完石头, 才出月子, 干活中途回家喂奶时,碰到了小禾她们姐弟四人。   宋宁玉突然泪目, 笑笑说:“小禾你自己恐怕都忘了,当年你们几个瘦的跟个竹杆一样,脸还黑黢黢, 我大老远地也不知为啥就把你们给认出来了。”   她听到小禾喊那一声“姑”,心头莫名就酸得厉害, 即使几个小孩瘦得脱了相,脏得看不清人样, 她也一眼确定这就是她的侄子侄女们。   那瞬间, 感觉天都塌了。   宋宁玉想到往事, 心还是一抽一抽疼。   宋禾不禁露出个笑,说实话,她还真忘了自己当年是个什么样,只是对那段逃荒经历刻骨铭心。   估摸着,自己当时就跟乞丐没什么差别。   陆清淮又帮宋禾烫了牛肉,放她碗里,有些心疼她。   他小时候过得悲惨,可没想到她过得更惨。自己在遇到俞老师后起码能吃饱穿暖,即使是在那三年里,他因为有俞老师在,也没受多大的罪。   宋宁玉抹抹眼泪,靠在椅背上,侧头透过窗户看向远方。   良久,她轻声说:“要是你们几个都能上大学,那爹娘哥嫂他们不晓得有多高兴。”   大娃突然鼻尖发酸,给姑姑碗里夹了个鱼丸,转移话题说:“姑你快些吃,鱼丸熟了。你喜欢吃鱼丸我往后到沿海的城市给你买,听说那儿的最正宗。”   宋宁玉哎呦一声,笑了出来:“可以,往后我就等着大娃你给我买鱼丸。你们几个里在钱这方面上我是最不担心大娃,他就是个钱褡子,保准是最会搂钱的那一个!”   说着,她又问:“大娃是要报哪个学校?我听人说有学校专门教人家怎么挣钱的,这是什么个说法?你们几个刚刚不是、不是那啥估分了吗?大娃能报哪所学校?”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盯着大娃看。   宋禾也好奇,她和大娃米宝刚刚对了下答案,又让陆清淮给改了一下,帮忙估个分。   估分的结果就是大娃考得很不错,绝对是超常中的超常发挥。   大娃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红着脸扭捏道:“我想考经济学系……”   他没说要报哪个学校,估计是想报的学校自己心里也没什么把握。   宋禾猜他首选的肯定是首都大学的经济学系,不过大娃这次虽然超常发挥了,可想要上这种顶尖的名校,分数还是有点危险的。   她又瞧他今日吃火锅都吃得心不在焉的,就晓得他心里也在纠结着呢。   其实她自己也有点纠结。   这次,她还要上师范吗?   就如同赵慈云老师坚持认为自己是一名幼师般,宋禾也始终觉得自己是一名幼师。   可她要是报了师范院校,又去读一遍幼师,然后等着学校分配工作,那对她来说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于是她就有点儿进退两难了。   宋禾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她上辈子在上大学时就有一个梦想,那便是开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幼儿园。   上辈子的幼儿园就是园长开办出来,用于呈现自己的教学理念和育儿理念。   在幼儿园中,不论是教学手段还是教学方法全由你自己掌控。   宋禾这么多年来,从事过一线教学,又在师范学院当了几年的老师。也就是说她带班经验和研究经验都很是充足,自己心中自然也产生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理念。   当初师范学院旁的附属幼儿园是公家的,再加上时代的限制,她也不能大刀阔斧地把自己理念搬进去。   但那场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等会议结束后,整个社会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禾上个四年学,然后用积蓄建一家属于自己的幼儿园,一家私人幼儿园。能够有场地让她施展自己的想法理念,那可真是太好不过了。   她当年羡慕学姐有好几套浦东的房子,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能够毫无顾忌地干自己想干的事业,宋禾觉得她如今应该也可以。   那她若是要开办幼儿园,自己本身得具备什么条件?   首先是有钱。   宋禾有自信在大学四年中赚到开办幼儿园的钱。至于改革开放的这股东风过去,那也没关系,到那时就是房价飞涨的时候了,刚巧她还有浦东的那么多块地。   紧接着就是有能力。   这毕竟是开办一家幼儿园,幼儿园除了是学校外,本身也是企业。除了要有教学能力外,管理企业的能力也该有吧?   而管理……   宋禾心想难不成她要和大娃去读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系?   艹!   宋禾嘴里头牛肉不香了,表情顿时十分复杂。   ——   吃过晚饭,快速洗了下澡,然后早早躲到房间中。   没一会儿,陆清淮拿着一个本子进来了。   宋禾姐弟三人心中对自己的分数多少是有点儿数的,但大妞和石头却半点儿底都没有。   下午宋禾他们在估分时,这姐弟俩人就在房间中默写试卷上的部分题目。   遇到忘记的题目,宋禾姐弟三人就帮他们补起来。   等补完题目了,他们再按照印象做一次,然后让陆清淮完整改一次。   这不,陆清淮就带着两人的分数进来了。   门口陆清淮问:“姑姑,你们睡了吗?”   “没呢没呢,进来吧!”   宋宁玉立刻起身,她心中万分紧张。   等陆清淮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宋宁玉紧紧盯着他问:“大妞石头两人考得怎么样?”   陆清淮面上有些为难:“他们两人算是正常发挥,上个专科是够了,上本科是有点悬,到时候得看运气。”   话音刚落,宋宁玉便长舒一口气。   她一个没站稳坐在床上,拍着胸脯道:“能上专科已经是祖宗保佑,我就想着他们姐弟两人能上大学能分配工作,不拘是专科还是本科,只要能分配工作一切都成!”   如今李家村富裕虽富裕,但乡下人还是觉得城里的铁饭碗是最好的。   宋宁玉也这么认为,尤其是那种轻松坐在办公室里,不要下地干活的铁饭碗是最好的。   陆清淮:“……”   要求这么低的吗?   他不禁看了一眼宋禾,宋禾耸耸肩。   陆清淮想了想又说道:“姑,我觉得大妞和石头两人还是能拼一拼本科的。如果想要读本科,那就尽量去报师范类院校、医学类院校和农业院校,这几类院校都是优先录取,他们没准还能上去。”   宋宁玉认真听着,不断点头记下。   大妞和石头也从对面房间走过来了,他们整个人似乎轻松许多。   两人一听自己还有可能上本科,立刻又打起精神,表情带着些许期待。   等陆清淮说完,宋宁玉立刻好奇问:“师范院校是不是当老师的,就像咱们县的师范学校一样。”   一旁正在泡脚的宋禾点点头:“从师范院校出来后不一定是要当幼师,其他老师也可以。比方说初中老师或者高中老师,而且一般会分配到城里。”   如今各行各业人才短缺,第一届大学生毕业后,必定会先满足各大城市的人才需求。   宋宁玉又问了:“那医学校出来就是当医生?农学校出来就是种地?”   宋禾扑哧笑:“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   陆清淮“啧”一声:“姑您别听小禾这么讲,只能当医生,或者只能去种地都太过片面。学医出来还能制药,种地学的是科学种地……”   宋宁玉皱眉,忍不住打断他:“那就一个开药,一个还是种地。”   陆清淮:“……”   “哈哈哈哈哈!”   宋禾笑得躺到床上锤床:“姑,反正您就记着,学医出来,大概率就是去医院工作。学农业出来,一般来说就和几年前来咱们村指导种竹荪的那群人一样。”   宋宁玉一拍大腿:“小禾,你要这么说我就懂了!”然后看着大妞姐弟俩人,“你们现在说说,到底想上哪种大学?”   石头这次难得抢答:“农业!”   宋禾微微点头,心中觉得像石头这种性格,确实该去搞农业。   他憨厚老实,能吃苦能坚持,从小在农村长大,跟着强子姑父田里地里、山上河中到处乱逛,学农业再合适不过。   不过这种时候宋禾不出声,毕竟选择专业是件大事,还得由石头和姑姑两人决定。   她本以为姑姑应该会不同意的,哪知姑姑思考几分钟后,突然“嗯”了一声。   宋禾:“!!!”   她忍不住撑着手坐直身体,惊讶看着对面的姑姑。   陆清淮也没说话,他默默走到宋禾身前,宋禾十分自然地将腿从水桶中抬起来,然后陆清淮就拎着桶走了出去。   宋禾有些想不通,姑姑是农民,她的愿望就是让两个孩子当工人当干部,吃轻松饭。那现在,她怎么又答应了石头想报农业专业的想法?   石头说完,大妞就接着说:“我学医,我不当老师。”   宋禾又忍不住看大妞一眼。   按她思考,学师范应该是最好的,这姑娘怎么会想学医呢,学医多累呀。   大妞:“我实在不能当老师,我要是当老师了,很有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往小孩屁股上甩巴掌。”   叔叔家的小堂弟就很闹腾,老师三天两头上门找叔叔婶子家访,大妞看着都觉得害怕。   宋禾这下子实在忍不住了:“学医也得应对病人的,这可不比应对学生轻松。”   大妞惊讶:“咋,病人也很闹腾吗?我手上有针,病人不得怕我?”   她去医院时就贼怕医生,医生说啥她都听的。   宋禾艰难地扯出一抹笑,依稀记起她学医的发小每天晚上对她抱怨学医的生活。   说着说着,她发小还在电话那头大声嚎哭了,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这是她发小经常说的一句话,她说当初就脑子进水听了家里亲戚的建议学了医,如今感觉自己的人生都黯淡了呢。   宋禾想了想,还是说:“你考虑清楚就好,主要还是看你对哪个专业感兴趣。”   大妞兴奋道:“那我就学医了,我觉得那身白大褂特好看!”   宋禾静默,等陆清淮又从锅里打了一桶热水来时,她把脚伸回桶中,重新躺在床上。   对于学医宋宁玉倒是没有意见,反而很高兴很支持。   宋宁玉兴高采烈道:“学医成,学医好!往后咱家人生了病,都不要去医院了,直接找咱们大妞!”   大妞笑得灿烂:“可以!”   宋禾两夫妻:“……”   晚上,雪花纷飞,把院子里脆弱的树枝给压折,发出轻轻的“咔嚓”声。   这让宋禾想起在李家村的雪夜。   那是她们姐弟几个在李家村过的第一个冬天,那年冬天极其寒冷。   她们姐弟四人躺在一张床上,每天睡觉前说着悄悄话,睡觉后全部人挤成一团。你的脚放在我身上,我的手放在你身上,被子不厚,被窝暖的很。   大雪也将窗外的竹枝给压断了,惊得宋禾半夜苏醒,心脏狂跳地趴在窗前,生怕是自己院子里进了人。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和那年一样大。   宋宁玉母女俩在灯光下说着话,时间渐渐进入深夜。   准备睡觉时,宋宁玉脱了衣服朝着了宋禾走了过来。她今天不和大妞睡,反而要和宋禾一块儿睡。   宋宁玉和宋禾靠在一起,不停地念叨着让宋禾去了首都后,一定要给自己买一套房子。   她知晓侄女不想生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就得有一套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子。   她侧着头,悄声说:“刚刚小陆在,许多事儿姑不好说。姑也不是让你防着他……这咋说呢,就跟我当年嫁到李家村来,你大爷爷给姑塞钱,让姑别把钱交给你姑父一样。”   宋禾点头:“我懂,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对!就是这样。”宋宁玉发出轻笑,“不过呢,夫妻之间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你们现在都应该互相扶持。我总见你吩咐人家小陆做事儿,做饭洗碗、烧水端水,刚刚连洗脚水都是人小陆给你倒的……”   宋禾:“我考完试,特累。”   “哎,咋能这么说,小陆这几天才是累得够呛,整天给你们讲题目,下着大雪又出门等你,我都感觉他嗓子哑了。你明天泡些金银花茶带上火车,晒干的金银花也带到首都去。哦还有蜂蜜!对了我那天来的时候带了五斤野蜂蜜来,你明儿也带上,以后可以泡来喝。”   宋宁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从如何做个好妻子,说到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得喝什么草药,又让宋禾保养好身体,不能太拼命。   最后,宋禾实在受不了了,转移话题先发制人问:“姑,你怎么会舍得让石头去学农业啦?”   宋宁玉沉默一会儿,深深叹气。   她说:“石头这孩子从小就没见他对什么东西很喜欢,除了种地外,也没见他在哪一方面很厉害。”   小禾喜欢和小孩儿玩,喜欢在幼儿园里教书,她自己也有这个本事,在还没考上大学时,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中专校长这个位置。   要她说,小禾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一样的人,还有大娃小妹和米宝。   大娃会做生意,即使现在国家不让私人做生意,大娃也能帮着公社做。   听公爹说,大娃那张嘴皮子在做生意时很灵活,从他带队去销售后,次次订单都能超额谈成,公社的练主任都夸过好几次大娃。   小妹就更不必说了,宋宁玉寻思着,小妹或许是家里几个小孩中最不需要人担心的。   她脑袋瓜子聪明,明明比大妞还小一岁,可她大学都要毕业喽!   小妹这满肚子的知识,听说是专门给国家做研究的,她端的不是铁饭碗,而是金饭碗。   最后一个就是米宝。   说实话,宋宁玉一直就觉得米宝很像个大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很多。除了成绩不错外,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   但公爹几乎每天都要夸米宝。   是每天!   只要公爹带着米宝出一趟门,回来后就把米宝夸个不停。   他说米宝这孩子绝对有大出息,宋宁玉挺好奇的,好奇米宝到底有什么出息。   李家村里这一辈的孩子都不错,石头在其中显得就有些平庸。   要非说石头喜欢啥,那就跟他爹一样,喜欢种地。   宋宁玉万万想不到,如今大学里都有教人种地了嘿!   石头学就学吧,他这种性格,宋宁玉反而还很害怕把他留在城市里头。   宋宁玉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宋禾有些惊讶:“没准人家毕业后会被分配到农业局去呢?”   “哎,这是政府的岗位,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晓得这种岗位一般人进不去。石头这么一个不会说话,脑袋瓜子又很简单的人,哪有本事能拿到这么好的岗位呢?”宋宁玉说道。   宋禾心想那倒不一定。   不过她也没多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然后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八点,宋禾准时起床。   吃了个早饭后,他们把行李收拾好,等到早上十点,一行人提着行李往火车站走去。   宋宁玉三人站在家门口挥手,眼睛一刻不眨地望着宋禾他们的背影。   “路上千万要注意安全,小陆你们几个得照顾好小禾!”宋宁玉大喊,“小禾,我会帮你把房子收拾好的!”   “晓得了!”   宋禾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围巾帽子手套都戴了起来,转身冲着姑姑三人挥手。   她是1960年来到平和县的,如今1977年,她要离开了。   他们踏上开往首都的火车,心中对首都生活期待的情绪,和对平和县不舍的情绪在不停交杂着,让人心中又开心又失落。   这大概就是离别,是真正的离别。   因为他们此次离开平和县后,往后再回来,便是探亲和小住。   宋禾把平和县当成第二故乡,对大娃和米宝来说,平和县亦是第二故乡。   和故乡的离别,总是让人无比惆怅。   因为平和县是养育他们的地方,是他们成长的地方,这里有着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第142章 填报志愿   两天后, 宋禾一行人到达首都。   到达首都的这天,首都也在下着鹅毛大雪,冰天雪地的十分寒冷。   宋禾出了火车站后冻得直跺脚, 鼻尖更是没几秒就红通通的,不停吸鼻子。   此刻正是夜晚,路边的灯光提供黑夜中最后一束光明,让人觉得安心。   陆清淮把行李放在路边,然后将宋禾轻轻抱在怀里:“很冷吗?”   宋禾紧紧依偎着他, 然后点点头。   她贼怕冷,特别怕北方这种刮着大风, 大风中还带着雪花的冷。   宋禾都怀疑现在的温度,能做后世短视频平台上很火的泼水成冰了。   大娃和米宝也贴身靠紧,瞧了姐姐和小陆哥一眼后, 又撇撇嘴巴歪头。   这俩人太腻歪了。   他们在等待公交车, 最后一班公交车很快到达,一行人提着行李上车。   行李多得要命, 司机师傅看了都咂舌。   司机啧啧两声:“这是从哪儿搬家来的?你们这一路上拎着这么些东西也实在辛苦。   宋禾笑笑:“从源阳市来的,也就从火车下来的那会儿累了点儿, 其他时候还好。”   司机点点头, 开着车悠悠行驶着。   时不时又和宋禾几人聊上两句,自从那场运动结束后, 百姓们的面貌都仿佛更好了些。   司机介绍:“首都好啊,首都发展快!你们这些外地的可能感觉不出来, 但我们当地的, 特别是像我这种公交车司机, 对于这一年来首都发展的怎么样, 那叫一个清楚!”   宋禾笑呵呵地点头, 眼睛看着窗外。   他接着说:“哎,就像这马路,是不是得比你们源阳市宽敞许多,平常骑车时那叫一个痛快!”   宋禾又点头:“是是是,我们源阳市的马路确实会小点儿。”   司机得意笑笑:“那是自然,不过这也很正常,我们这是首都嘛,你们多待一阵子自然就会习惯。”   他这话说完,车上没人再接他话了。   宋禾靠在陆清淮身上,把手伸到他怀里去,冲他挑挑眉,使了个眼神。   陆清淮抱紧她,默默捂住她嘴巴,他怕宋禾待会儿和这司机互怼起来。   司机像是寂寞了很久,此时车上人不多,他或许就有了说话的欲望。   明明没人回他,他一个人也得说的正起劲儿。不过他除了话中、态度中带着的得意劲儿让人不舒服外,其他方面还是做得很好的,特别是会介绍他们此刻路过的是哪里,附近有什么风景,宋禾也在注意听着。   不多时,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   大娃和米宝一路走一路看,他们进入房子时的表情,和宋禾头一回来的那天一模一样。   “哇塞,小陆哥你这房子够大的!”   大娃不禁感叹,他现在依旧没把陆清淮喊作“姐夫”,甚至经常会忘了姐姐已经和他的小陆哥结婚了。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分得很清楚,平常让宋禾回李家村时,说的是“咱们回家”,让陆清淮去李家村时,说的是“去我家”。   还有就是现在,他并没有把这座房子当成是宋禾的房子,对陆清淮说的是“你这房子”,而非“你们家这房子”。   恐怕在大娃的潜意识中,他们和姐姐始终才是一家人,而陆清淮不是。   陆清淮也无奈,他都不争辩了,毕竟这几年来他们相处得确实少。   他把房间中的炉子烧起来,问大娃米宝两人:“你们兄弟俩是分两个房间睡还是在一起睡?”   大娃和米宝异口同声:“分开!”   “那成,家里房间多。”   陆清淮炉子点好,又烧了水,然后拿着钥匙把前院东西厢房的门给打开。   暖气片去年就已经装好了,不过效果不怎么好,暖和确实会暖和些。但离暖气片远点,温度就会变低。   对于两个大小伙来说,这种温度也十分足够了。可对于宋禾这个极其怕冷的人来说,还是睡炕比较好。   在他去平和县的这几天,陆清淮有拜托同事帮忙来扫雪,所以院子的雪并没有很厚。   这会儿他又在打冰溜子,宋禾去厢房中和大娃米宝一块儿铺床。   陆清淮早就预备好棉被了,在他去平和县之前将棉被狠狠晒了三天,然后整齐放到柜子中,此时棉被还松软着呢。   不过宋禾他们这次也有带棉被来首都,今天背了一大堆东西,连司机看了都调侃说他们在搬家。可邮局里还有一堆没来的呢,许多衣服因为无法一块儿带来,所以都用邮局寄来。   宋禾把家里带来的褥子给铺上去,铺了整整两床褥子,床铺就又暖和又柔软。   紧接着再把陆清淮晒过的被子铺上去,被子足有六斤重,再加上暖气,两个男孩儿保准不会被冷到。   宋禾铺好后,叮嘱道:“你们睡觉前一定得窗户关好,一丝缝都别留,要不得被冻感冒。”   说完后又去和陆清淮一起把后罩房的炕给烧热,然后宋禾就坐在床边,一点儿都不想动。   陆清淮烧好水,几人轮流洗了个澡,最后在暖和的房间中沉沉了睡过去。   几天下来积攒的疲惫,在这一次睡眠中一扫而光。   ——   接下来他们几人都得填志愿,如今的志愿都是以电报的形式发送的,市教办统计复核,省教办再次统计复核,如果你想报的学校在外省,省教办还得把志愿移交到外省,再让外省教办进行复核统计。   宋禾填的和大娃一样,都是首都大学经济学系。宋禾对于这个学校还是有点把握的,就怕自己遇到调剂。可大娃就不成了,他自从填了志愿后,每一天过得都很紧张!   最严重的时候,简直是茶不思饭不想,睡觉都睡不着。   同样的人还有米宝,不过这种症状比大娃来得轻。   米宝这孩子特别神秘,在填报志愿之前,无论宋禾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出自己想报哪一所大学。   直到要填志愿那一日,宋禾才晓得,哦,米宝想报的是人民大学。   她颇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米宝要是不报这所学校,还会报哪所学校呢?   时间在一日一日的过去,很快,他们迎来春节。   今年春节明显比往年更加热闹一些,氛围感也更加浓厚。   大娃和米宝俩兄弟适应了首都的生活,每天都结伴出去到处乱逛,直到饭点才回来。   宋禾因为天气冷,所以爱待在家里,也不晓得这两个孩子为啥老爱往外头跑。   今天是腊八,有句俗语是: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可见这腊八节对国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在这天,不但要煮腊八粥,还得抢着时间来煮腊八粥!   一般人在这天会早早起来,外头还是黑灯瞎火着呢,就跑到厨房里忙活起来了。   因为今日有一个说法,那就是谁家烟囱冒烟冒得早,谁家来年就不缺粮食吃。   宋禾其实是不大信这个的,她在后世完全没有听过这种说法。陆清淮和米宝也不信,唯有大娃十分相信。   凌晨刚过,大娃也不知是睡醒一觉,还是一直没睡,反正就从床上爬起来,“吱呀”一声将房门给打开。   宋禾为啥听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她今日也没睡。陆清淮明天休息,两人在饱暖思之后自然思起淫欲,刚打算睡觉呢,就听到前院传来动静。   “谁啊?”   宋禾赶紧撑着手半坐起来,掀起窗帘望向窗外,她拍拍陆清淮,紧张问:“今天院子门关好了吗?”   陆清淮也瞬间坐起身:“关好了,我去看看你躺好。”   说着他把厚大衣披上,然后便开门出去。   宋禾压根无法躺下,稍微思考一下,忍不住也披上衣服,跟着陆清淮往外头走去。   房间外风大,温度低得惊人,估摸着得有零下好几度了。   冰凉凉的雪花刮在脸上,就跟冰刀子似的,仿佛要把脸上的肌肤给割开。   宋禾手里举着手电筒,看到前院的厨房里亮着灯光时,就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她又蹙起眉头,心想大娃这大半夜的在厨房里干些啥?   是的,她已经猜到动静是大娃发出来的了,厨房里头的人是大娃了。   果然没错!   大娃把灶炉火烧起来,然后又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看到陆清淮很惊喜,压抑着兴奋说:“小陆哥,咱家的烟囱必定是第一个冒烟的,来年咱家谷仓也必满!”   宋禾在门外慢慢听着……心中无比无语。   她怀疑大娃以后会是个迷信的生意人,每年抢着到寺庙烧头香的那种。   大娃看到宋禾就更惊喜了:“姐姐,我煮腊八粥呢,你们要不要来一起煮?”   宋禾:“……”   这,宋禾看了一眼手表,半夜十二点十分,一起煮腊八粥?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拉着陆清淮回房间睡觉去。   第二天清晨,他们吃到了熬了一夜的腊八粥。别说,还怪好吃的。   大娃这也算是另类地抢到了“头烟”,一整天都很兴奋,似乎忘了录取分数线的那回事儿。   宋禾吃过早饭后重新回到房间中,在炕上摆上一张小桌子,她就在桌子上画设计图。   运动结束后,她和谢昭庆的交易再次正常进行。   她这几天不仅要给他寄设计图过去,还要让他寄一些衣服过来。   宋禾觉得自己是个很“记仇”的人,去年供销社的孟佩兰坑了她一小笔,她现在还记得。   不过她这人又大气,即使孟佩兰当时坑了她,她依旧愿意带她一块做生意……嘿嘿。   宋禾脸上露出个大娃同款笑容,把旁边的陆清淮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笑容这么的奸诈。   宋禾立刻肃起脸色,正经严肃道:“商业机密,不得透露!”   陆清淮:“……行吧。”   他又继续帮宋禾温牛奶。   宋禾心中思索片刻,大概有了规划。她得等到明年春季才会开学,在这段时间里,自己总得做些什么,不能把时间荒废了。   她用脚戳了戳陆清淮,正准备让他去外头把大娃找进来呢,就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   “姐!姐姐!姐姐姐姐——”   “姐”声此起彼伏,大娃激动大喊,米宝也激动大喊,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   宋禾忙问:“怎么了?”   大娃面色潮红,指着门外欣喜若狂说:“隔壁两条街那片胡同里,有人在卖菜,有人在卖菜!”   他们太震惊了,关键是有人卖菜,有人买菜,而且人来人往的还没人举报!   大娃都要热泪盈眶了,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么久。   宋禾也猛地坐直身体,和陆清淮对视了好几眼,陆清淮无奈点点头。   他早就听到这种风声了,而且政府似乎也在一步步慢慢放宽纵容,让市场活起来。   宋禾顿时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冲着大娃和米宝招招手:“过来,姐姐有一桩好生意,你们做不做?” 第143章 服装生意   “什么!卖衣服!”   大娃脱口而出, 表情震惊!   他们住的院子大,宋禾也没让大娃把声音放小点,她只点了点头,表情神秘兮兮的。   大娃实在想不通, 姐姐是个极其胆小谨慎的人, 他这会儿怎么就有这个想法了?   就连他自己都还在观望呢,他打算再观望个一两月, 如果大街上那些卖菜人依旧没事的话, 他或许才会踏足其中。   最近社会上有些乱, 大娃害怕这种迹象只是一时的,或许等政府腾出手来,就又会把这些人给收拾了。   可姐姐呢?   她怎么就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宋禾喝口温牛奶,啧啧两声:“你放心,我自己心里有数。这些衣服谢昭庆在上海卖得那么好, 他在浦西都买两套房子了,你看了不馋得慌?”   大娃咽咽口水, 老实说:“我馋,我做梦都馋。”   天知道他多么想赚这一笔钱啊!   大娃心里各种算盘啪啪啪地打了起来,海市经济水平高, 首都的经济水平也不低, 谢昭庆从前都能在海市赚上那么一大笔钱, 没道理他赚不了。   这段时间大娃也经常到处跑, 什么供销社什么裁缝铺, 他通通都有去过。   因此,他也发现一个特别现象, 那就是在运动结束后, 女性对衣服好像更热衷了。   前几年街上的服装样式颜色都单一, 因为你如果穿得太出格,那就会被各种小将和红袖章找上,许多人只能压抑着自己。   可万事万物都是这样,之前压的越狠,现在回弹时只会更狠。   在这种情况之下,大娃真觉得卖衣服是个再好不过的生意。   越是想,大娃便越激动。   他重重点了两下头,眼睛闪闪发亮:“我做,咱们去找谢昭庆拿货,他的市场在海市,咱们的市场在首都,谁也不碍着谁。”   宋禾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怎么从海市把衣服运到首都来是个问题。”   之前几年,大伙总是说投机倒把。可这个投机倒把罪得到79年才会正式出现在刑法上。   其中,像外头街上卖菜的这种人,不算是犯了投机倒把罪。但他们这种需要“长途运输”的,却算是游走在这个罪名的边缘。   如果不从谢昭庆那里进货,他们就得就地雇一部分人来制作衣服,可是这又形成“雇工剥削”了。   一个是“长途运输”,一个是“雇工剥削”,还得是“长途运输”操作空间大一些。   大娃脑袋内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再好不过的办法!   宋禾也想到了,姐弟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竹荪!”   河西公社有首都的大订单,又有海市的订单。把竹荪运到海市去时,公社中用的是大货车,因为沿路上还有许多个城市也有订单。   可把竹荪运到首都来,用的就是火车了。   他们姐弟俩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办法,那就是先把衣服用大货车运到平和县去,再从平和县混着竹荪一起运到首都来!   大娃兴奋:“姐你就安心画图纸,这事儿我绝对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说着,他就快步冲了出去,应该是要去给河西公社的人写信。   大娃办事宋禾确实放心,把衣服和竹荪一块儿运来,这样风险极其小。   每次押送的人都是大壮叔和李八叔几人,难道大壮叔几人还会告发他们不成?   等衣服运来后,宋禾就得去找孟佩兰了。   前两天去供销社时,孟佩兰还追着她问有没有做新衣服呢,宋禾说没有时她明显变得有些失落。   孟佩兰家中有钱,住在大院里,附近都是和她一样的人,这就是宋禾的目标人群。   想到这儿,宋禾突然下床,去衣柜中把之前谢昭庆寄来的衣服取出来,然后换上。   米宝早和大娃一块儿出去了,屋子里又只剩下宋禾和陆清淮。   宋禾身上穿的是蓝色大衣,围着一个格子围巾,衣服的颜色和样式都不算太出格,但瞧着就莫名的好看。   她站在陆清淮面前,问:“咋样?”   陆清淮仔细打量一会儿:“好看!”   宋禾撇撇嘴,心想陆清淮无论遇到什么衣服,他都说好看。   陆清淮又看了眼外头纷飞的雪花,打个寒颤问:“好看是好看,但你不是怕冷吗?”   宋禾手套帽子一戴,推门说:“所以我出门转一圈儿就回来。”   她要去供销社转一圈。   门外雪下得大,踩在厚雪上,脚下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路上有人问:“小陆媳妇出门呢?”   宋禾脸都被围巾帽子包得严严实实的,也不晓得这人怎么认出的她。   她稍微把围巾往下拉一点儿,哈出白气点头道:“对,我要去一趟供销社。”   “哎呦,这几日我是真难得看到你出来!”又有一位大妈说道。   这大妈还凑近,好奇地摸了摸宋禾的衣服,随之点点头:“小陆媳妇儿你这衣服好看,看着薄,摸着还挺厚。穿着冷不冷,抗不抗冻?”   宋禾笑笑,跺跺脚说:“冷死了,我这衣服是之前在南方时做的,没想到咱们首都冬天会这么冷。您瞧瞧,我里头可是穿了好几件的衣服,不但有厚毛衣还有棉马甲!”   “哎呦喂!还真是,那你快去供销社吧,买完赶紧回家到炕上躺着去!”   大妈催促说,顺带还给宋禾塞了一把南瓜子:“给你吃。”   说完,这位大妈也顶着雪匆匆离开了。   宋禾吸吸鼻子,重新把围巾拉上来,把通红的鼻尖给盖上。   不得不说,她家附近的邻居们都还成。   或许也跟宋禾家少和他们接触有关,毕竟他家是单独住一个院子,不会和谁发生利益上的冲突。整个胡同里也有两三户和宋禾他们一样单独住一座院子的人家,他们也和胡同里邻居的关系处得不错。   宋禾紧缩着身体,边思考边往供销社而去。   在明年,将会有大规模的人被平反,也将会迎来一大波出国潮。   她得在这之前准备好足够的一笔钱,到时候能买几座房子就买几座房子。   ——   天空即使下着雪,街上行人依旧不少。   正如大娃所说,街上出现了卖菜的人。   宋禾此时也看到了,而且这位卖菜的人还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挂着大竹篓,而他旁边还围着不少人。   “冻柿子,这是冻柿子!”   “这个是自家鸡蛋,要鸡啊?鸡我明天带几只来卖……”   “年糕年糕,还有红糖年糕……”   宋禾挤到旁边去,把这人竹篓里的鸡蛋都给包圆了。   “闺女儿这里两块五!”   “好嘞,您把钱收好。”宋禾掏钱,掏完钱后把鸡蛋放到布袋里。   她鸡蛋买得多,这人因为不要票卖的也挺贵。不过鸡蛋这玩意儿啥时候都不嫌多的,他们家里没买到肉时,总得炒几个鸡蛋吃。   旁边就是供销社,宋禾推门进去后,立刻感到暖和许多。   孟佩兰在柜台边上嗑瓜子儿,不经意瞥了宋禾一眼,然后眼睛瞬间发亮。   “姐,你来啦,最近儿可好?”她立刻站直身体,笑着拍了拍手,向宋禾走来。   孟佩兰挽着宋禾的手,瞧着像是和宋禾很亲昵,其实那注意力都在宋禾的衣服上。   “你这衣服摸着可真不错,布料舒服啊!”她凑在宋禾耳边悄声说道。   宋禾来到月事带前,买了两条月事带。   她边走边说:“瞧着是好看吧,这时候穿就是冷了些,里头穿的衣服得多点儿。”   孟佩兰连忙道:“像我们这种天天待在房间里头的人哪里会冷,就回家那一段路,冷也得忍着!”   宋禾忍不住笑出声,轻声说:“你也看上我这件衣服了?”   孟佩兰点点头,期待说:“姐,我明人不说暗话,我还真想要你这套衣服,你最近有没时间帮我做一套?”   宋禾摸了摸摆在一旁的缝纫机:“那你可得瞧好了,我这个布料绝对是好布料,一身做下来的价格不低。”   说着,她又把大衣里面翻给孟佩兰看。   这个布料确实是好布料,目前好像只有海市有,也不晓得谢昭庆从哪里搞来的。   前几个月他就有寄过一小块给宋禾看,问宋禾这个布料怎么样,能不能拿来做大衣。   当时宋禾回信说可以,并且让他寄几匹布料给她。后来布料又被宋禾用邮寄的方式寄到首都来,如今就在家里放着呢,那些布料估摸着还能做三件这种大衣。   孟佩兰“哎呀”一声,嗔道:“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也晓得我就喜欢好看的衣服,钱这真不是问题!”   宋禾作出惊讶的模样:“是吗,我也不忽悠你。我家这种布料也没多少,还想存放着以后做其他衣服呢。再加上我得给你量尺寸,又要花大功夫手工做,就算减去咱俩之间的情分价,一身下来也得几十块钱。”   孟佩兰咂舌:“几十?”   她有些震惊,呆愣问:“那、那这个几十具体是多少?”   宋禾手指在缝纫机上敲啊敲,像是在算些什么。   孟佩兰紧张看着她,宋禾就忽然说道:“我只能给你四十五,换做别人我最少得要上五十五,甚至六十。”   她说得很诚恳认真,孟佩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一口答应:“那你可得抓紧些,最好这几天就给我。”   宋禾嗯两声,面上淡定非常,心中却发出土拨鼠叫声。   看来这个孟佩兰远比她想得有钱。   说实话,宋禾真没怎么坑她。她这衣服怎么着也算独家设计,又是手工量身定做,用的还是上好布料,一身45元会贵吗?   真不贵,因为她后头还想赚这姑娘钱呢,哪能做一锤子买卖。   最关键是,她想用这人打开知名度,吸引优质客源。   孟佩兰身材好,长得甜美,还特爱打扮,看她头上小发卡夹的,可比一般人时潮多了。   这人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衣服架子!   两人敲定后,宋禾也没问孟佩兰要定金。她说:“咱俩这关系我就不问你要十块钱的定金了,衣服大概三天后就能做完,你到时候来我家取。”   孟佩兰点点头,突然说:“不过这么久了,我还不晓得你家在哪儿呢。”   宋禾将缝纫机左看右看,然后指着缝纫机说:“这台我买下来,你喊人跟我一起将缝纫机搬回去。”   孟佩兰:“那成,我跟你去一趟。”   说着,她跑到供销社仓库里头,没一会儿她又匆匆跑出来,身后带着两个大男人。   宋禾付完钱票后,又提了提围巾,压了压帽子,将大半个脸包住,然后走到雪地中。   四人大约走了七八分钟,进入胡同里。   孟佩兰眼睛到处看:“你家离供销社还真是近,改明儿我还能常来找你玩儿。”   宋禾:“成啊,反正我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无聊,你要是有空可以来找我,咱们说说话。”   两人说着,就到了家。   宋禾推开门,往里头喊:“陆清淮,大娃米宝!出来帮忙搬东西!”   说着,又急忙招呼几人去客厅:“你们都先喝热水吧,驱驱寒。”   孟佩兰几人说:“谢谢啊!”   宋禾:“没事,这大冷天的,你们走一趟也辛苦。”   两个男人喝口水便走了,陆清淮几人很快就出来。   他们先将缝纫机给搬到房间中,等着宋禾帮孟佩兰量好尺寸,孟佩兰也离开后,他们就凑了上来。   陆清淮十分惊讶:“怎么就买缝纫机了?”   宋禾看向米宝,大娃也看向米宝。   米宝:“……”   米宝面无表情说:“做一件五块钱。”   宋禾笑得灿烂:“成,你做一件冬装姐姐就给你五块钱!”   米宝有钱拿,对做衣服这件事就一点儿都不抵触,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还不到两天的时间,米宝就把蓝色大衣给做完了。   等到第三天,孟佩兰来取衣服时,宋禾就把衣服交给她,让她试穿一下。   孟佩兰十分欣喜:“都好,很合适!”   她站在镜子前看来看去,脸上明显十分高兴,不停地摸着衣服。   要掏钱时,孟佩兰更是爽快。   她临走前拉着宋禾谆谆叮嘱:“下回你有什么好看的衣服,一定记得告诉我!”   宋禾笑眯眯点头:“可以。”   就是怕你钱包遭不住。   孟佩兰满意了,又说:“哎对了,要是有人也想要这件衣服,我能把你介绍给她吗?”   宋禾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呢!   她故作为难,犹豫片刻后说:“行是行,但在开春之前人别太多,像你身上这种特殊布料的衣服,做两三件就没了,压根提供不了很多件。”   这话说得让孟佩兰很高兴,整个首都只有两三套的衣服当然是最好的。   宋禾又说:“不过,你也可以让她们自己带布料来,就是人别太多,还有价格……”   孟佩兰她摆摆手:“这个我懂,价格嘛,肯定不能像咱们一样有情分价。”   她对宋禾眨眨眼:“那些个都是有钱的,兜里比我还有钱,你放心吧!”   说完,她就美滋滋地离开了。   这套衣服她等不及放到过年穿了,回到家后立刻把衣服给换上,然后到大院里四处晃悠。   孟佩兰此时就跟鱼钩一样,不少女生看直了眼,连忙问:“佩兰,你这衣服是哪家裁缝店做的?”   “哪里是裁缝店,是我朋友帮我做的。”孟佩兰掸了掸衣服,“瞧瞧看咋样,这颜色在雪里是不是特亮?”   几个女生直点头,她们没一会儿就缠着让孟佩兰给她们介绍这位朋友。   于是乎,在宋禾把衣服交给孟佩兰的第二天,她的院中来了四个人。   服装生意就这么打响了。   大娃米宝眼瞧着不到一周的时间,他们就拿到三百多块钱,眼睛都红了好吗!   亢奋红的。   米宝还能控制住自己,只是脚下缝纫机踏得快了些。   大娃就不成了,连发三封信给海市的谢昭庆,又发三封给李家村的大壮叔。   等过了年,刚过正月初五,大娃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去平和县的火车。   他这次不但是去取通知书的,还是去押那一批衣服的。 第144章 一家团圆 【二更】   首都的雪在初十这天停止。   这天早晨, 陆清淮又早早起床,然后把米宝从房间拉出来一块儿铲雪。   宋禾在七点多时被他们的声音吵醒,自己这段时间过得是真舒服,每天除了画图外, 啥事儿都不要干。   今日天空放亮, 她爬起身, 把窗帘掀开一角,就看到有一丝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陆清淮似有所感的转头,然后就见到睡眼惺忪的宋禾。   他露出一抹笑:“今天醒得这么早, 那就快起来吃早饭吧。”   宋禾趴在窗台子上,盯着他看一会儿,突然笑得灿烂。   她快速穿好衣服,出门摸了摸陆清淮脸蛋:“看来这段时间的百雀羚没白擦,我总觉得你变好看了, 就跟当年那小白……就跟年轻许多似的。”   陆清淮无奈笑道:“所以当年我在你眼里是小白脸?”   宋禾求生欲极强的摇头:“不是,当然不是, 你干农活那么厉害怎么会是小白脸呢。”   说完, 宋禾赶着去洗漱吃早饭。   陆清淮快速铲好最后一些雪,又去前院帮米宝铲。   今儿才初十, 家里过年时剩的东西还有许多, 比如说冰在院子缸里的肉,放在房间角落的大白菜,自己冻梨冻柿子等等。   今天早饭应该是陆清淮做的,他从大娃那里学了手艺, 如今饭菜是越做越好吃。   宋禾喝着皮蛋瘦肉粥,热乎乎的粥顺着舌头流进食管,再从食管流入胃中, 使得整个肚子暖融融的。   陆清淮煲各种粥特别有一手,他口味和宋禾相近,都爱吃咸粥,还专门去找粤地来的同事学习,学习怎么做他们粤地的各种粥。   碗中米粒被煮得开了花,柔滑细腻的粥在嘴中慢慢融化,鲜香又咸香。   宋禾配着煎得酥脆的韭菜盒子一起吃的,一口韭菜盒子,一口粥,快要吃完时,陆清淮也到了上班的时间。   忽然陆清淮脚步一顿,犹豫片刻后,往宋禾走来,他说:“小妹过两天或许会回来。”   宋禾惊得勺子都摔在碗中:“真的,你可别唬我!还有,你为啥昨儿不讲?”   陆清淮尴尬:“我昨天晚上给忘了。”   宋禾没忍住翻个白眼,昨晚他们又进行了睡前运动,陆清淮死活要做两次,然后两人做完运动后就齐齐睡了过去。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宋禾连忙问:“小妹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陆清淮估摸着宋禾应该晓得小妹是在做保密的事儿,所以也就没有瞒着她。   他直接说:“必须得试验通过了,然后由小妹自己去申请,申请通过了她才能回来。”   宋禾皱眉:“这流程长吗?”   陆清淮:“不长,我估计小妹元宵前便可以回家,之后要是没什么大事儿,你估计还可以去科学院见她。”   宋禾满意了,挥挥手:“那你上班去吧!”   陆清淮心说,宋禾对他用完就扔的这习惯还从来没有改过。   他离开家,回到研究所中。   自己的单位近期和小妹的单位有点交集,所以才能知道一些事儿。这些事儿如今倒也不是什么保密内容,因为这件事已经做成了。   陆清淮一直以为小妹是去搞物理的,要不然就是去搞化学,毕竟小妹大学时主要涉及的就这两科。   谁想到她搞了一个计算机操作系统出来,这真是让陆清淮摸不着头脑。   国外DOS已经发展了几年,据说前两年出来了个人的微机电脑,国内确实要加快步伐紧跟上。   陆清淮想着感慨地摇摇头,小妹是个天才,而且她还非传统意义上的天才。   小妹是难得的,全面型天才。   任何事儿在她手上似乎会变得很简单,陆清淮早就听人说过科学院里有个发明星,什么东西到她手里一拆一装,她不出一个月就能给你搞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据说如今小妹还组建了一个团队,负责他们团队的领导疯狂让人到国外买东西。   如今北郊建起的一座座电子厂,就是为了批量生产一些国外才有的家用电器的。   陆清淮当年没想过小妹能有这个成就。   他印象中最深刻的小妹,还是在一个个夜晚中,和小禾手牵着手来学习的小妹。   不过,这次陆清淮失算了,小妹元宵节前没能回来,而是等到元宵节当天才回来。   科学院。   小妹长舒一口气,摇了摇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在好几次的运行都通过后,领导喜不自禁地匆匆赶来。   小妹趁着领导开口前立刻说:“胡院长,我啥时候才能回家,今天就元宵节了!”   胡院长一梗:“就这么着急回家?”   小妹幽幽看着他:“那要不然呢,您老天天都有回家,我可好几个月没见我姐了。”   胡院长啧一声,思考片刻:“回去倒也行,不过你得把后面芯片的计划搞一下。”   小妹得到准话后就开心了:“成,我一定早早交给你。”   说着小妹就想去宿舍收拾东西,哪知胡院长又急忙拉住她:“我话还没说完,你房子想不要啦?”   小妹双眼一亮:“是不是您家那片的房子,湖边的那所小洋楼?”   胡院长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对,就是你去看了说很喜欢的那所,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你争取来。”   小妹捂着嘴巴大笑:“那我真得谢谢您,等我搬家的时候让我哥给你做好吃的,我哥贼会做菜!”   她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会把大娃喊作哥哥。   胡院长摆摆手:“得嘞,你最好是别一天天的气我,这就是最大的感谢了。”   说完,胡院长又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开。   小妹飞快跑到宿舍中收拾东西,等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后,又回到实验室里,将其他工作收个尾。   纪思华不知何时来到她实验室门口,小妹完成工作后推开门吓一大跳。   “你干嘛?好吓人。”小妹看了他好几眼。   纪思华期待道:“你是要回家吗,我能和你一块回家吗?”   小妹撇嘴:“不成,我们一家人团聚你跟着干啥,你不觉得尴尬吗?”   纪思华飞快摇头:“不觉得,我就是觉得你姐夫做菜好吃,食堂的饭我是真吃够了。”   小妹无语,小陆哥做的菜能称得上好吃?   她无奈道:“跟着吧,家里要是没有你的房间,你就和大娃米宝一块儿住。”   关键是小妹觉得行李难提啊。   就在小妹准备回家的时候,大娃也朝着家而来。   “哎哎哎停,对就是这儿!”   大娃从一个三轮车的后边跳下车,车上全是一个个包好的大纸箱。   他们家的位置还算不错,平常没什么人经过,这会儿门口中也没什么人。   大娃冲着门里大喊:“姐姐,米宝,我回来啦,出来搬东西!”   米宝在房间中听到声音,撒丫子就往门外跑,顺带还朝着后院大喊一句。   宋禾也听到了米宝的动静,赶快把手里的烤地瓜放下,脸上带着欣喜,匆匆跑出门。   米宝特别机灵,当着那位骑三轮车老人的面对大娃说:“这次重要的东西都搬来了吧,家里收拾好没?”   他这意思,就是告诉老人他们是在搬家。   这位老人确实有些惊讶,他会偷摸在火车站附近接活,就是因为最近有许多人会从外地偷偷运东西到首都来卖。   他还以为这孩子也是呢,原来人家是搬家的。   宋禾和米宝兴冲冲地先卸货,大娃就在一旁把钱给这大爷。   这次总共有八个大纸箱子,快把一整个三轮车都给放满了。估摸着这里头不但有春装,还有许多套夏装。   宋禾越搬越兴奋,把所有的箱子都全部搬到后罩房中。   大娃累得也是够呛,抹抹额头上的汗,等进了房间后,便忍不住把外衣给脱下来。   他们拿出剪刀,把箱子上胶布给划开。   大娃介绍:“这三个箱子都是夏装,全是去年冬天刚刚加工好的,谢昭庆这人不错,给了咱们不少。”   宋禾把衣服都随机挑几件出来,翻来覆去地检查,随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衣服都不错,版型做的不错,布料也不错,而且还没什么线头。   就是宋禾这会儿看着,都十分想穿几件来试试看。   她按捺着性子,又看其他箱子。   大娃指着另外的三个说:“这个是春装,再过一个多月大约就能穿了。剩下两个是冬装,不过都偏薄一点,我没有拿很厚的来。主要是海市也没有很厚的。”   宋禾挨个箱子检查过去,最终露出个轻松的笑容。   她问大娃:“你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大娃没回答宋禾的话,而是打开他的行李箱,从里头拿出三份录取通知书来。   !!!   是了,宋禾和米宝都差点忘了这件事儿,大娃这次不但是回家运货的,更是帮他们拿录取通知书的!   大娃笑容无比灿烂:“这是你们的,我被录取了,没有调剂。”   宋禾和米宝立刻抢过他手中的通知书。   宋禾即使从大娃笑容中大概知道个结果了,但她此刻心脏依旧砰砰砰跳个不停。   首都大学!   经济学系!   宋禾突然往后一坐,坐在了地板上,额头上不知何时出了细细麻麻的汗珠,这会儿打湿了碎发,顺着鬓角处往下流。   她又紧紧盯着米宝。   眼见米宝紧绷的脸舒展,又朝她大笑时,宋禾便彻底松下一口气。   松的是这十多年来,在心头隐隐吊着的一口气。   她把几个月小孩养大,她是几个小孩的家长,自然希望几个孩子都能好好的。   他们不仅要健康地成长,还得有学历,还得去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与目标。   他们拿到自己都满意的通知书,宋禾便觉得她的任务彻底完成了。   当年,她进入荷花这个身体,代替她成为了他们的姐姐。又答应过荷花妈妈,要把几人带到李家村,让几个小孩都好好的。   如今他们每个人都考上大学,宋禾彻底无愧于心。   因为这事儿,姐弟几个匆匆把箱子整理一下,就跑出门买东西,准备在元宵这天好好庆祝一下。   “姐姐!”   正出门时,远处突然传来声音。   宋禾顺着声音看过去,突然跳起来挥手:“小妹,你可终于回来了!”   紧接着,她就见旁边的大娃唰一下冲过去,给了小妹一个熊抱。   小妹又跑过来抱了抱宋禾,又抱了抱米宝,最后窝在宋禾肩膀上呜呜呜地哭,说着自己可太想家了。   宋禾拍拍她背,深叹一声气,不禁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瞧了瞧墙头抽出嫩芽的树枝,突然笑了。   冬日将过,春天将来。   元宵佳节,她们姐弟四人终于团圆。   ——   惊蛰这天,是开学的日子。   米宝提早几天开学,他早已去到学校中。   因为他们几人的学校都在首都,宋禾也就没有矫情去送米宝到学校上学。   大娃倒是去邻居家借了三轮车,然后特别讲义气地送着米宝上学去了。   小妹在米宝要开学的前一天搬了家,她分配到一座小洋楼,贼漂亮的小洋楼,宋禾看了后极其心动。   可惜那里是科学院的单位区,小妹说自己是做了巨大贡献,才分到这栋小洋楼的。   小妹原先是住在宿舍,有了这个房子后,平常就可以回房子中住。等放假时,再回四合院里生活。   最关键的是从此之后宋禾也能去她家里看她了,只要在门口登记一下就成。   宋禾看上小妹洋楼里的热水器,还有房间里的席梦思。她心中蠢蠢欲动,寻思着一定要找个机会来小妹这里住上几天。   大娃给小妹做了一顿搬家宴,吃过饭后他们又回到家中,第二天便轮到米宝去上学。   大娃在前头骑着车,不停叮嘱:“米宝你也别太老实,这样人家会以为你是个软柿子,专挑你来捏晓得不?”   米宝脸色淡定,嗯了两声作为回应。   他心想千辛万苦进入了这个大学,不抓紧学习,好好地去欺负别人干嘛?   哪里会有这么蠢的人,大娃这是太过担心了。   大娃又继续絮絮叨叨:“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得来找我,我肯定得帮你欺负回去。平常呢,多想着点家里,周末了要是没事可以回家来,我寻思着学校食堂的饭菜肯定不大好吃,你回家来咱们做点好吃的……”   他就像是自家瘦弱的小猪仔要出栏一样,一股脑地把所有的话都对米宝说个干净。   大娃在此刻全然忘了米宝只小他几个月!   他就觉得自己是大哥,从小到大米宝又是跟着自己混的,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自然担心米宝被人欺负。   唉,愁啊。   大娃突然发觉自己作为长兄,在越长越大后,承担的责任要比姐姐多。   他如今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上有老下有小,头顶有个姐姐需要“赡养”,底下有一对弟妹需要“抚养”……   唉,愁啊。   大娃再次感叹。   家中。   宋禾在房间里清点衣服。   上次的衣服已经卖好一部分出去了,这还是他们压着量买,生怕一口气卖出去很多,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夏,38套。”   宋禾在纸上这么写道,夏季的衣服剩得最多,春季的还剩十多套,冬季的已经全部清仓。   买衣服的大多都是孟佩兰那个圈子的人,这些女孩子们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关系,钱财不缺,宋禾卖着也放心。   清点完衣服后,宋禾拿出账本开始算账。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宋禾发觉卖衣服的利润是真的高,她们拿衣服时是成本价,可卖衣服时宋禾卖得比海市价格还好。   扣除进货成本,扣除蹭车费,扣除给大壮叔他们买礼物的钱,再扣除大娃的火车费,甚至继续扣除他们几人卖衣服时的劳工费……   纯纯的利润竟然有两千多!   没错,两千多!   后续的再卖完,得有三千左右吧?   宋禾瞪大眼睛,狠狠地咽了口水。   抢钱都没这个来得快,难怪如今的时代叫黄金时代。   改革开放的风口,原来这么香啊。 第145章 大学生活 【一更】   在米宝去上学的第二天, 宋禾和大娃也齐齐拖着行李去学校。   说实话,她有些尴尬。   清晨六点,天还未大亮,宋禾在床上坐着, 也不知坐了多久, 脸上表情有点儿懵逼。   陆清淮睡醒睁眼时被吓一跳, 赶紧坐起来问:“大早上的你这是怎么了?”   宋禾眼神幽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陆清淮立刻自省,把自己这一周的行为举动都在脑袋中过了一遍, 可他好像没得罪宋禾吧?   每天被子他有叠,每天地也有扫,帮她洗衣服时也将内外衣分开洗了,每天的菜更是有荤有素……   嗯,他确实没得罪。   宋禾有些崩溃, 往身后一躺,眼神直勾勾盯着房顶看。   “我要和大娃成同学了?”   她喃喃轻声道, 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陆清淮侧耳注意听才听清她说了什么话, 愣了好一会儿,随后不禁捂脸笑出声。   宋禾轻飘飘地瞥他一眼:“很好笑吗?”   她也觉得挺好笑的。   自己比大娃大了多少岁啊, 反正在大娃小时候, 她是死都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大娃做同学!   该说不说,这真有点丢人。   不是大娃丢人,是她丢人。   等以后班上有同学听到大娃喊她姐,又发现她姐弟俩岁数差好大后, 会不会觉得好笑?   陆清淮强忍住笑:“你放心吧,这一次招生考试条件放得宽,别说你们姐弟了, 恐怕校园里还有母女、父子同届的,你们这种姐弟同届不算什么。”   他说的没错,如今大学这种情况不少见。   宋禾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她还是想不通啊,不晓得为啥,就觉得特别奇怪。   陆清淮拉她起来,认真分析一番:“你介意的也许不是这个。”   宋禾好奇,掀起眼皮看他:“那我介意的是什么?”   陆清淮突然离她远些,直言不讳:“你介意的应该是同校同系,甚至同班的大娃,在日后的学习中成绩会比你好,这会让你感觉到压力过大,会让你觉得没面子。”   宋禾惊呆,她眼睛慢慢瞪大,突然怒了,一把往他扑过去:“我才没有!”   陆清淮将她禁锢在怀中:“真的,我寻思着你介意的就是这个。不过这样不是更好吗,有竞争才有进步。”   宋禾翻个白眼,她害怕大娃在班里成绩顶尖,而自己成绩在班里垫底啊!   她们姐弟虽然考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系,但宋禾是准备了好多年,而大娃复习力度比她低多了。   再有就是经济学系是大娃梦中情系,宋禾深觉自己成绩肯定打不过他。   如今,她就祈祷到时候两人成绩相差得别太大就好。   要不她这个姐姐真的太跌面了!   宋禾欲哭无泪!   时间渐渐流逝,太阳探出个头来。   今天开学大娃很兴奋,起的很早,在宋禾还没刷完牙的时候他就将早饭给做完了。   “姐,小陆哥,吃饭了!”他朝着院子喊。   宋禾赶紧咕噜两下漱嘴巴,又去梳了个头发,然后上桌吃饭。   大娃心情好,今天竟然做了包子吃,还是大葱猪肉馅儿的包子!   宋禾一口包子一口粥,感慨学校开学开得太早了。   大娃无法理解姐姐的想法,哪有人会嫌学校开学开得太早的?   不都是觉得越早开越好吗?   他们是交了学费的,如果多上课,那就相当于赚了。如果少上,那就是亏本。   大娃吃什么都不吃亏。   宋禾吞下口中包子说:“等了上学,就得每天早起,还有繁重的学业,又要和寝室的舍友相处,肯定是放假来得爽快。”   大娃:“……姐你这两个月休息得挺足的。”   每天晚睡晚起,天气特冷的那段时间还得小陆哥把饭端到房间里,她才勉强起床吃。   以前姐姐闲的没事儿干时,还会做做饭,整理整理房间。   如今每天的衣服都是小陆哥洗的,甚至洗脚水都是人家端的。   他作为弟弟,有的时候都为小陆哥委屈。   想到这儿,大娃又说:“而且咱们学校不算早,石头那个学校才算早呢!”   大妞和石头运气实在好,都考上了大学。   他们的录取通知书是大娃回家后的第二天来的,当时姑姑家连放好几挂鞭炮,甚至还摆了几桌酒席。   家中门口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大妞的运气会更好一些,她上了首都隔壁的津市医学院,队长爷爷拿到大妞通知书的那一刻把老烟杆都给敲碎了。   大娃突然笑出声:“姐姐你是不知道,当时队长爷爷连说好几个‘好’字,边说着就边敲烟杆,等他冷静下来后抽了口烟,烟杆头啪一声就裂了!真是奇怪,那玩意儿居然还会裂,可见队长爷爷使了大力气。”   宋禾好奇:“队长爷爷对大妞的学校更满意吗?”   大娃思索片刻:“那倒没有,他给大妞和石头的钱一样多,每个人都是两百块。”   石头上的是海市的学校,只是村里人都奇怪石头为啥好好的要去学种地。   大娃挺担心石头的,这姐弟俩性格简直了,没谁能占大妞便宜,可谁都能占石头便宜。   他蹙眉说:“大妞前天就得去报道的,石头比她更早,22号报道的。”   宋禾惊讶:“比咱们提早一周?”   大娃点点头:“我还想着要不要写信给谢昭庆,让他看在咱们多年合作上,帮咱们稍微照顾一下石头。”   他是个特别重亲戚感情的人,他觉得当年姑姑家帮了他们姐弟四人大忙,在这种时候,他就得多照顾照顾石头。   宋禾还真没想到这事儿,她点点头:“写吧,你让石头遇事了去找谢昭庆就好,两人都留一下彼此之间的联系方式。”   大娃点点头,他等吃完饭就写,等出门经过邮局时顺带寄一下。   时间到了八点,陆清淮敲了敲大娃房间的门,意思是该去报道了。   大娃把两封信装好,然后匆匆跑到门口坐上了三轮车。   今天宋禾和大娃也是坐着三轮车去的,骑车的自然是陆清淮。   一行人九点多时到达首都大学,此刻大学门口已经人来人往。   陆清淮来过这儿,带着宋禾和大娃很快就找到了报道的地方。   负责报道的学生说:“把政审资料,录取通知书和户口材料给我。”   宋禾两人立刻把准备好的材料都交给他。   这位学生不禁抬头看一眼:“你们是亲姐弟啊,还是同一个系的?”   宋禾最怕遇到这种问题,轻叹着点点头。   这位学生笑着说:“那恭喜你们了,你们还是同班。”   宋禾:“……”   她静默,大娃大喜。   陆清淮也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报道完后便去找宿舍,宋禾的宿舍楼和大娃的宿舍楼离得也不远,她在二楼,大娃在三楼。   大娃:“小陆哥你带姐姐去宿舍整理吧,我一个人就成。”   陆清淮担心:“你会装蚊帐吗?”   大娃:“我会,我姐肯定不会。”   陆清淮听罢就带着宋禾上楼了,宿舍中人已经来了四个,床铺都还铺好了,可见她们来得比较早。   宋禾露出个笑容:“你们好,我叫宋禾,这是我爱人,叫小陆就成。”   里头几人一愣,然后立刻站起身问好和自我介绍。   宋禾大约记下,这几个人中,柳怡岁数是最大的,还是本地人,今年已经三十三了。   接着是王净秋,比宋禾小两岁,没说自己是哪儿人,宋禾估计她是东北的,说话东北腔贼重。   剩下两个是小妹妹,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水灵灵的姑娘,一个本地的,一个津市的。   宋禾打个照面就晓得跟这几人该如何相处,在她们说话间,陆清淮已经快把床给铺好了。   柳怡笑了笑:“咱们宿舍不会是我最大吧,那我岂不是老大姐了?”   说着她又问:“宋禾你看着可不像比我小两岁的样子,你真的三十一?”   宋禾点点头:“当然。”   柳怡不解:“那你瞧着怎么和我家小妹一样。”   她情商高,心中觉得宋禾模样像是只比宿舍两个最小的姑娘大几岁,可又怕这话说的让王净秋不舒服,干脆拉出自家妹妹来比。   宋禾笑笑:“这我还真不懂。”   柳怡心中隐隐有猜测,估计这位宋禾没有下乡,没有干农活。刚刚她摸了宋禾的手,根本不像干农活的手。   陆清淮来到寝室后目不斜视,打过招呼后就飞快帮宋禾整理东西,大约半个小时后,他要走了。   宋禾来到门口,挥挥手:“我周末会回家,没课的时候也会回家,你记得做好吃的。”   陆清淮:“……你回来前给我打电话,我刚刚看到舍管那里有电话,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提前做给你吃。”   宋禾满意了,决定说句好听的话让他开心开心。于是看看周围,悄悄扒拉着陆清淮手臂深情说:“我舍不得你。”   陆清淮:“是吗,那我在这附近租个房子吧,这样咱们每天都能见面。”   宋禾脸上表情一滞:“啊这……”   她义正言辞拒绝:“这不好的,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学业,我理解你,你还是乖乖在家里吧,记得我在学校想你就成。”   谁家上学,丈夫还来陪读的?!   宋禾丢不起这人。   陆清淮走了,带着碎了一地的心离开校园。   ——   傍晚,整理好东西后她们得去上晚自习。   宋禾宿舍没住满,只有六个人,她们六个人就一块儿到班级去。   “姐姐!”   宋禾最担心的一幕来了,大娃看到她来后突然站起身冲她招手,然后指着他后面说:“你快来,坐这儿来!”   班级突然寂静无声。   宋禾尴尬,对舍友说:“这是我弟弟,亲弟弟,叫宋跃。”   她维护小孩面子,不会在学校里喊他大娃。   柳怡很羡慕:“你弟弟和你同班啊,那你们可真好,互相间有依靠。”   宋禾:我不要依靠,我想要脸面。   有大娃在,她这个做姐姐的应该会在班上很丢脸。   确实如此,大娃进入梦中情系后如鱼得水,课堂上积极与老师互动,每一堂课都少不了他的声音。   大娃就这么被老师记住。   被每一科的老师记住。   他成功成为了班级的班长,舍友们都取笑宋禾可以姐凭弟贵,只有宋禾知道她颜面扫地。   如今整个系都知道他们班有一个人叫宋跃。而宋禾在很多人的心中,大概就是“宋跃”他同班姐姐的形象。   最令宋禾感到无语的还是大娃吸引小女生的能力,他的脸是当下最受欢迎的脸。   他的身高不错,在班里数一数二。身材挺拔,浓眉大眼,小的时候脸上还带一点儿小孩气,可毕业回村待了几年后,脸上便发生了蜕变,脸型有了棱角,从一个男孩儿渐渐转成一个男人。   如今大娃就是处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特别吸引同年龄段的小女生们。   可这些小女生也是奇怪,看上大娃了不去找大娃,反而找上宋禾!   宋禾原先还觉得是自己身上“知心姐姐”气质太吸引人了,没曾想人家是奔着大娃来的。   找她“曲线救国”呢!   这天,宋禾又收到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三封信。   信是夹在她书本里的,宋禾这会儿在图书馆里看书,就去上了个厕所的时间,书本中就多了一封信。   宋禾不需看就晓得,这保准又是哪位小女生给大娃写的信。   果然如此,她只看了个收信人就没看了。   宋禾虽然很是好奇,但这毕竟是人家小姑娘给男孩儿写的信,她还是不看为好。   大娃在宿舍里待着,宋禾回去的路上让人帮忙把大娃喊下来,十分自然地把信交给大娃。   “咋又有,我是想好好学习的!”   大娃愁眉苦脸,他原先还会脸红的,如今那叫一个淡定。   宋禾没管太多,只说:“你自己注意点就成,回去之后别把信给舍友看,也别把人家小姑娘的名字给透露出来。”   大娃幽怨地瞥了宋禾一眼:“我知道。”   说着转身就回去,宋禾立刻绷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大娃桃花太过旺盛,他今年才二十岁,正是最为美好的年纪。   宋禾有些许的感慨,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也在谈恋爱呢!   和谁谈来着?   这她就忘了。   只记得也是大学校园的恋爱,她不记得这位前男友是谁,倒是记得这位前男友后头的女朋友拍照技术贼好,在宿舍里开了个摄影工作室,而宋禾是常客……   ——   匆匆两个月过去。   宋禾的大学生活很美好,宿舍也没有拉帮结派、勾心斗角。   除了学业实在繁重外,一切都很好。   陆清淮是个十分优秀的丈夫,平时若是没加班,就会在家里煲粥煲汤,再做上几道菜,然后放到饭盒里送到学校来。   今天送给宋禾他们,明天送给米宝。   每到这时,他们三人就会在食堂角落中找个位置坐下,说一说各自的生活。   陆清淮有的时候带了鹌鹑红烧肉,满满一饭盒,吃得大娃满嘴流油。   有时候带了姜母鸭,这个是宋禾的最爱。   还有红烧猪蹄,配着酸辣汁,有时是醋肉酥鱼,有时是油焖大虾,甚至还有今天的麻辣肥肠鱼。   宋禾昨天提到想吃肥肠又想吃鱼,所以他就做了一个麻辣肥肠鱼。   大娃吃得满头大汗,嘶哈嘶哈个不停。   等到了周末,宋禾就会和大娃一块儿回家,有的时候是她自己回家。   每到只有她自己回家时,宋禾就会和陆清淮过两天二人生活。   嗯,没羞没臊的二人生活。   若大娃也跟着,那就去把米宝也带回来,一家人收拾东西去小妹的小洋楼。   米宝开学后极其勤奋,据说是日夜苦读。   特别巧的是晏爷爷他妻子也在米宝的大学中教书,还是教米宝的老师,于是米宝就又和晏爷爷见上面了。   宋禾一家人来首都后就没主动联系过当年被下放的那些人,除了俞老师。   主要是晏爷爷几人身处高位,听俞老师说他们好长一段时间里还没什么自由,来信和与人见面都被监视,被彻底解禁后又忙得不行,最近才时间才宽松一些。   当年他们是宋禾邻居,如今却是政府要员,两家差距实在过大,宋禾怕会被别人说是攀高枝,干脆就不主动去联系。   没曾想米宝倒是和晏爷爷十分有缘分,两人又见上面了。   宋禾觉得家里的小妹是幸运的,米宝和大娃身上也隐隐有些别人没有的气运。   他们总能遇上贵人,米宝如今时常被晏爷爷带在身边,把他当小辈一样介绍给亲朋好友,无形之中就让米宝和周围同学拉开距离。   最重要的是米宝长了不少见识,他的目标慢慢变得清晰,原来还有些稚嫩温和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锋利。   不经意间,他们彻底长大了。 第146章 陈家房子 【二更】   时间进入夏天。   海市的夜晚灯红酒绿。   然而在浦东的一个昏暗巷子中, 大壮几人拎着大袋子往返好几趟。   “咔哒”一声,谢昭庆点亮一支烟,猩红的烟火在黑暗中格外引人注意。   这条巷子里住着不少人,不过因为每天晚上都有打鱼的人走动, 所以周围住户对外头的脚步声并未太过在意。   大壮起码搬了十几趟, 才把这一堆的衣服给搬上车。   这已经是他第三回 帮宋禾他们运货了, 大壮叔几人为何会勤勤恳恳帮忙运货呢,是因为这里边儿也有他们的一批货。   大娃在三月份时就给大壮叔写了一封信,于是他们两拨人便进行了合作。   他们先是从海市拉货, 回平和县的途中要经过源阳市,大壮叔几人便趁此机会将部分货卖入源阳市的市场中。   源阳市市场大,这小小的一部分货就像是小鱼入大湖一般,大壮叔卖完就走,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很难追溯到他们身上。   而且如今全国市场躁动不安, 衣服还真不是上头的打击目标,对于他们这种小打小闹更是看不上。   就这么一次卖衣服的经历, 便给大壮叔他们每人带来了近两百元的收益!   大壮叔几人简直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挣钱。   于是,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   这会儿大壮叔他们运的货得比上次翻了个倍, 等卖一部分到源阳市后, 剩下的一部分便通过火车运到首都。   后半夜时,几人终于搬完了。   “叔,抽根烟。”   谢昭庆给大壮递了一支烟。   大壮婉拒:“我不抽,家里媳妇管的严。”   谢昭庆靠在墙上, 半个身体隐于黑暗之中,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在黑暗中突然笑了:“您还怕老婆呢?”   大壮半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十分自然地点点头:“你婶子不喜欢烟味儿, 我这真不敢抽。”   他对这谢昭庆这小伙子印象很好,有手腕有魄力,在海市这种地方也能闯下这么大一份家业,未来指定前途无量,也不晓得小禾几人是怎么和他搭上的。   大壮心里好奇,不过也没去多问。   谢昭庆厉害归厉害,但大壮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太不可思议了,自己几岁的人,他才几岁的人,自己居然看不懂他。可见他城府很深,绝不像如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易近人。   一行人搬完货后便匆匆离开,大壮临走前还留下一袋子的东西,是给石头的东西,拜托谢昭庆有空时帮忙把东西交给石头。   谢昭庆一口答应下来。   等几人离开了,整个院子又彻底陷入安静。   这院子就是当初宋禾买的院子,如今成为了放置货物的仓库。   隔壁便是谢昭庆的家,如今也成为一座空房。   谢昭庆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掐灭后,打开手电筒对着房子左看右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实在没看出这座房子值钱在哪儿。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这次在浦西买房。   一周后,这一批货登上了开往首都的火车。三日后,在一个夜深人静之时,货物被送入四合院中。   这一批货数量比往常都要多,款式新颖质量不错,所以卖得很好。好几个袋子里全都是夏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一扫而空。   宋禾是真的体验到了数钱数到手软是种什么感觉,此刻的钱在她手中已不算是钱,就跟一串数字似的。   米宝摇摇头:“暴利,真的太暴利。”   他眉毛皱得贼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小妹建议说:“这些钱不方便放家里,肯定也不方便存银行,我觉得还是得把它用掉。”   宋禾把钞票一捆一捆地捆好:“换,当然得换!最迟明年,咱们就换房子去。”   说着,她突然起身到院子中,爬到高台上,眺望远处的一座房子。   就跟宋禾之前预估的一样,被下放的人平反回来后,他们的房子也被还回去了,可随着而来的就是房子的产权问题。   当年房子被收走后,街道上可是安排了许多户人家住进去。   如今真正的户主回来,这些人自然得离开,然后把房子还给户主。   可这些人会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七八户人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头,在户主没回来之前,他们互相之间会有利益冲突,会发生口角,甚至动手。   可当户主回来之后,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合作起来,一致对外。   如今胡同里闹得最凶的,就是当年范大妈曾经提起过的“陈姓”人家。   当年范大妈曾说,这户陈姓人家是个大富商,后来被家中仆人举报,遭遇下放,最后这些仆人“鸠占鹊巢”,成为了这座院子的主人。   可就在年初之时,陈家平反了。   陈家是四月初回首都的,当时被下放的有一家六口,如今平安回来的却只有两人。   这两人分别是陈家的大儿子和小女儿,他们的父母爷奶都在农场中去世。   自从陈家兄妹回来后,整个胡同巷子中便时常发出剧烈的吵闹声。   争吵声从四月初一直持续到如今六月末,几乎三天一次,次次都要持续个几小时。   这几个月里,宋禾也陆陆续续了解到陈家当年的一些事儿。   陈家当年是个富商,可家中的绝大部分家财都在运动之前上交了,就是为了保平安。   听说他家宅子铺子多,到最后只留下一座院子,就连肥皂产业都给捐献出去。   不过,他们还是被举报了,后来小将们在陈家宅子中搜出了几十斤的黄金,以及各色各样的玉石珠宝,这也是他们被下放的根源。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东西能保得住吗?   当然保不住。   要宋禾说,当初或许被没收的是宅子和铺子,如今还会还给陈家兄妹两人。   可被收走的是黄金玉石珠宝,压根就无法还给他们。   所以,如今能还给陈家兄妹两人的,只有这一座院子。   陈家兄妹光脚不怕穿鞋的,见自家院子里那些人不搬出去,更可气的是那些人还是自家的仇人,于是便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带着斧头去破门,又是带着粪水去泼门。   总之,就是把这一院子的人搅得根本无法正常生活。   院子里的人去报警吧,但公安和街道都说了,这座院子是人家的院子,他们想干嘛就干嘛。   于是院子里的人无可奈何,只能三天两头地应对着兄妹两人。   宋禾站在高台上看了好一会儿,她是真的满意陈家院子。   这座院子也是两进,不过相对来说面积会更大一些。   陈家的院子从大门进去有一个影壁,影壁的右方是一块小空地,如今被那个宅子里的几户人家圈来养鸡养鸭。   紧接着朝影壁的左方走,有一排的倒座房,这排倒座房里起码住着两户人家。   这是最为拥挤的地方,宋禾听范大娘说,这两户人家至今还是祖孙三代人住在同一间房子里。   紧接着经过垂花门,进入前院中。   进入前院后,院子的格局就和他们家的没什么两样。也就是说这两进院子大就大在有一排倒座房。   不过论起精致,这座宅子还是没有他们家精致。   毕竟里头住的人多,宋禾就站在高台上,都能看到宅子里有几块地方黑黢黢的,似乎破旧得厉害。   她估摸着自己若是买下这座宅子,恐怕也得花费不少金钱和精力去重新装修一遍。   正当宋禾要从高台上下去时,陈家宅子门外又传来了大骂声。   “嗖”的几下,客厅中的几个人飞速跑出来,然后爬上高台,满脸八卦地往陈家方向看。   宋禾:“……”   几个小孩长大归长大,爱看热闹的习惯一点儿都没改。   瞧瞧米宝还在干啥?   他手里还端着碗呢!   这次陈家兄妹又想出新招,他们带了几个人来,什么人?   哭丧的人。   宋禾也真的是服了,到底是咋想出来的这种主意?   只见四个穿着白衣服,披麻戴孝的人坐在宅子门口,边哭边唱,唱的声音格外亮。   他们在唱的时候,陈家兄妹两人也在哭,哭自己的爷奶,哭自己的爹妈,然后把里头当年举报他们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唱几分钟后,陈家兄妹居然点燃一挂鞭炮,直接往院子里头扔去,然后院子里头就爆发出强烈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就在此时,外头的人掏出唢呐,旁边几人就敲锣打镲,那声音要有多大就有多大。   这户院子里大人多小孩可更多,大人们还能忍,到那几岁的小孩,甚至几个月的婴儿怎么忍?   小孩和婴儿们“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扯着嗓子仰头大哭,把脸蛋都憋红了,哭得出了一身的汗。   更有甚者,还受了惊。   就在当晚,在几乎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时,陈家院子中出现吵闹声。   原来是有两个小孩发烧了,一个三岁,一个一岁,吓得父母连夜抱着小孩去医院。   宋禾是第二天才晓得的,听说这两家人还在医院里头呢,等中午回来后,他们便开始收拾行李,说是这家住不下去了,得找个新的地方住。   这些人大多都是工人,手上怎么会没钱呢,没了房子也可以租房子。从前只是觉得有便宜可占,所以不从房子里搬出去。可如今家里小孩都被吓得发高烧了,听说三岁的那个孩子被吓得直抽搐,差点没把家里人给吓死。   这两家人一走,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开始搬走。   不搬还了得,陈家兄妹天天带着哭丧队来门口哭闹,整整半个月后,院子里的八户人家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家兄妹欣喜非常,宋禾也同样欣喜非常!   不过这几户人家搬走时怨气满满,整个房子被他们折腾得不像样。   陈家兄妹对着房子无语凝噎,最终在七月底对外放出卖房子的消息。   胡同里的人都说他们想出国,不想留在这片伤心地了。   ——   八月初,宋禾考完最后一科,离校回家。   大娃骑着自行车,后头载着宋禾。   他嘴里叨叨着卷子上的题目,还说了他自己填的答案,宋禾是越听越心虚……   完蛋,怎么觉得自己在挂科的边缘试探。   她忍不住道:“你别说了,让我过几天轻松快活的日子吧。”   她怕成绩下来,自己整个暑假都过不好。   大娃立刻住嘴,语重心长说:“姐姐,你真得努力了,张教授说你学得不太行,还让我有空多辅导辅导你呢!”   宋禾:“……闭嘴!”   她恼羞成怒,狠狠拍了大娃的后背。   从前是她叫大娃多努努力,现在是大娃让她多努努力。   大娃就想不通,姐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选经济学系。   其实姐姐并非不努力,她主要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当初他瞧姐姐分析浦东未来的局势,分析得一套一套的,还以为姐姐是经济上的天才呢,于是也就没有阻止姐姐报这个专业。   没曾想……唉,他当初要是建议姐姐报其他专业就好了。   宋禾也泪目,她真不是个天才,脑袋中没有经济这方面筋,也对它不感兴趣。   所以她学的时候,要比其他人艰难一些。   可宋禾和大娃此刻都没想到,两人的卷子被教授拍案叫绝。   是的,不但有大娃的,还有宋禾的。   办公室中。   一堆人正围在两份卷子面前。   张老师惊愕地托托眼睛,感叹道:“这是俩姐弟,我就说宋跃是个这么聪明的,他姐姐又能差到哪里去。”   旁边李老师拿起卷子仔细看,心中越看越震惊,特别是宋禾的这份卷子。   看似天马行空,却又无比合理。   是的,宋跃这份务实,宋禾这份大胆。   几个人轮流看一遍后,便把卷子给好好放到文件袋中,交给院长。   院长看过后递给了校长,最终这两份卷子,好巧不巧地就到了傅见山手中。   傅见山就是宋禾姐弟几人口中的“傅爷爷”。   他惊讶得取下眼镜:“还真是巧,我还没见到他们人,倒是先见到他们的试卷了。”   说着,他仔细打开看了看。   哪知这一看就被吸引入其中。   大娃的文章很有意思,看得出来他是真正做过功课的。   他是把本国和周边几个国家的经济发展轨迹做对比,着重强调了本国和其他国家间的经济体系有何不同,对于很多问题上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而宋禾……   傅见山脸色复杂,他不知该怎么说,这姑娘以前也没见她是这么胆大的人。   她的卷子上,写的是苏联。   傅见山把她卷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靠在椅背上,手上钢笔发出规律的碰撞声。   只见他突然喃喃道:“解体……”   家中。   宋禾不晓得自己卷子带来如此大的动静,如今正是两国关系不好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写的这些事儿应该没啥问题。   确实没问题,他们班里中好多人还在作业上批评大骂人家呢。   说人家会解体的,也不止宋禾,甚至全国性的报纸上都在言辞凿凿地说人家会解体。   她也是看了报纸后,才放心地在卷子上涉及这一方面的。   但这么细致地在卷子上“畅想”人家解体的具体原因以及详细过程的,还真只有宋禾一个。   这就跟你突然说某个人会死,并且还说出这人会死于什么疾病,是身体哪个地方发生病变,哪个部位先不行的一样。   最后还说,说这人身上还有不少东西还是有用的,建议到时候偷偷摸摸拐过来……   傅见山真是服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看着又觉得宋禾写的东西特别有意思。   他想半天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147章 冬日的春风 【一更】   考完试便是放暑假。   不过在放假之前, 宋禾和大娃得先回学校一趟,把成绩单取回来。   “我居然没挂?”   宋禾无比震惊!   大娃也挺意外的,姐姐这成绩挂与不挂的概率基本是三七分,如今她不仅及格了, 甚至超了及格线十多分!   “姐, 你这是走了狗屎运?”   “去!”   宋禾忍不住给他后脑勺来一个大耳刮子,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大娃揉揉头:“那你快把卷子给我看看,我真是好奇的紧。”   宋禾直接把卷子塞到包中:“回家再看。”   两人就这么坐着自行车回到家中。   其实宋禾自个儿心中也有猜测,她估计是最后一道大题答得好, 所以老师才给了高分。   到了家,宋禾把卷子给大娃,她得去供销社找孟佩兰。   大娃拿到卷子后从第一题开始看,越看那眉毛就皱得越紧,直到看到最后一道题目。   他表情凝固, 然后眉头慢慢舒展开。   这是姐姐写的?   是了,姐姐这人总是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东西, 总是会有大胆新奇的想法。   另一边, 宋禾出门往供销社走去。   这段时间街上卖菜的人比年初之时翻了起码三倍,个个挑着扁担, 扁担两头挂些竹编筐。他们有的人挑着扁担走着卖, 有的则抢到一溜墙根,蹲在墙根底下卖。   比起供销社,居民们渐渐更爱从这些农民手上买菜。这些农民大多都是周边乡下的农民,菜也是自家种的菜, 都是每天清晨从地里头采的,要多新鲜有多新鲜。   宋禾路过时买了几个桃子,这桃子又大又水灵, 这会儿不买她怕一会儿被人买了,也不知这位大娘从哪里采来的。   没一会儿,她来到供销社。   比起从前,如今供销社的客流量确实少了许多,当初是人挤人,现在看里头虽还算热闹,但终究不复当年的盛况。   想当初,宋禾每一次挤供销社时都恨不得在鞋子上套一个鞋套,免去她每挤一次供销社,就得洗一次鞋子的痛苦。   此时,宋禾正想进去,哪知孟佩兰直接走了出来。   她突然把宋禾拉到一边,说:“我可能下个月就不在供销社里干了,也有可能等不到下个月。”   宋禾一愣:“咋了?”   孟佩兰撇撇嘴,眼神瞥了一眼胡同口的几个卖菜大爷,悄悄说:“你晓得不,我们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有时都比不上那几个卖菜的呢。”   说完,她又意味深长看了宋禾一眼:“你这半年来卖衣服,也挣了不少吧?”   孟佩兰估摸着宋禾少说有挣个三四千,啧啧,这可比得上她在供销社干了好几年的工资!   宋禾算是服了她,认真打量她两眼,不可置信说:“这可是铁饭碗,而且你辞职了,能干什么呢?”   孟佩兰面色有些不自然,靠在墙上:“我不瞒你,我因为这几年不想嫁人的事儿,被我家人一直数落,家里也因为这事儿闹了矛盾。”   宋禾:“那你就更不该辞职了不是吗,供销社有单位宿舍的吧?”   说实话,如果现在是八几年,她肯定不会劝孟佩兰别辞职,甚至想拉她出来一块儿干,但如今才七八年呢。   孟佩兰脸一红:“我有喜欢的人,他从乡下回来了,我爸妈哥嫂不同意他,说想跟他在一块儿,就不让我在供销社做事儿。”   宋禾目瞪口呆:“我以为你多少是为了钱,原来为一个男人?”   孟佩兰急忙解释:“最主要还是为了钱,我们想买一套房子,要是在供销社里做事儿,这房子钱什么时候能攒到?”   宋禾:“……”   明明挺以前精明的一个姑娘,怎么突然好好恋爱脑了?   她好半天说不出话,忍不住皱眉问:“你喜欢的那男人是这届高考回来的?”   “嗯嗯!”孟佩兰与有荣焉说:“他在首都航空学院!”   宋禾:“还挺牛,不过他家里没钱吗?”   孟佩兰脸色有些僵硬,犹豫好一会儿才说:“他爸当年被下放,他跟着他妈,他妈改嫁了,家里东西没他的份。不过他爹平反了,就是几年前便去世……”   宋禾懂了,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一层原因,孟佩兰爹娘才不同意她跟这个男人好。   如今运动虽已结束,但许多人对这场运动依然心有戚戚,估摸着还是怕会卷铺盖重来。   孟佩兰爹妈恐怕也不是不疼她,就是太疼她,才不愿意女儿跟他在一起。   至于让孟佩兰腾出供销社职位这事儿,更有可能是说来让孟佩兰放弃那个男人的,哪知孟佩兰宁愿不要这职位,也想跟那男人在一起。   宋禾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反正她家小妹要是敢做出这种事,她就……   不,她家小妹二十岁的人了在感情上还没开窍,应该干不出来这些事儿。   毕竟纪思华在她身边晃悠好几年,小妹还半点儿都没察觉到人家的心思,一心扑在工作上,哪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前两日到了一批货,宋禾原本是来跟孟佩兰说货到了,问她要不要买的。   但这会儿,她应该舍不得买了,毕竟这人都说要攒钱买房了。   损失这么一个大肥羊,宋禾有些心疼。不过,宋禾倒是可以把那件事儿提前一些。   于是她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咱们认识也这么久了,有些事儿我也就直白跟你说。”   孟佩兰一愣:“你说。”   宋禾左看右看,把她拉到一个死角的地方:“你知道的,我在卖衣服,我也有货源。就和你想的一样。卖衣服确实挣钱。所以,你想不想加进来?”   孟佩兰不可思议:“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么一大块肉给我?”   宋禾心说因为她得读书啊,自己这么小打小闹当然做不大,而且她也没打算把精力全部耗费在卖衣服上,那还不如拉孟佩兰来加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明年四月份就能发放营业执照了,到时候也就代表着可以开店了。   孟佩兰有能力,能跟她合作,宋禾会省去很多事儿。   宋禾说:“我这会儿可以把衣服按照批发价给你,你能卖多少算你自己赚的,成不?不过先说好了,我衣服的批发价可不低,让利这事儿是真不成。”   孟佩兰连忙点头,喜不自胜说:“可以可以,你就是按照先前我买衣服的价格给我,我都能转手卖个高价!”   宋禾满意:“你这张嘴我是信的。”   当初还忽悠了她,让她买了许多残次品。   ——   回到家里,宋禾把这事儿跟大娃说了。   大娃还没说话呢,米宝就突然道:“以后个体户恐怕会越来越多,先敢把手里铁饭碗放下的人,恐怕就能先富一步。”   就是这步子一下迈开,社会想必要动荡一段时间。   乱世用重典的。   米宝担忧说:“你们俩以后得当心点,能不碰那条线就别碰那条线。”   他说的“俩”指宋禾和大娃,俩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如今零售已经满足不了姐姐,姐姐竟然还搞起批发。   谁不晓得批发可比零售挣钱!   可如今的世道有点儿枪打出头鸟的意思,你赚那么多钱,就不怕别人眼红吗?   米宝再次强调:“钱千万得放好,即使是扔水里听个响,也别存银行。”   宋禾无语:“晓得晓得,我不傻!”   说完,一家人又去了小妹家。   小妹出来不太方便,她身边得有两个军人守着,一般都是宋禾几个去看她。   只是今天有些不巧,小妹加班去了。   小妹如今大小算个“大佬”,还是家里有女兵的大佬。   张琼照顾了小妹半年多,宋禾和她处得很熟。   这会儿只见张琼从一楼的小仓库中搬出一个大物件,在大娃和米宝还懵逼之时,宋禾就瞪大了眼睛。   她不禁脱口而出——   “空调!”   张琼惊讶:“对,这是空调厂做出来的,领导说要先给小妹三架,不过她硬是磨了四架。她就留了一架,其他两架说给你们,剩下一架给俞老师。”   宋禾大喜过望,恨不得扑过去!   今天!三十八度!   她终于看到了空调!   宋禾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还是她家小妹好,有任何事会想着姐姐。   张琼有些羡慕:“小妹说过几天还有冰箱,到时候吃不完的菜就放冰箱中,三四天都不怕坏。也不知道啥时候能上市,我也想买一台给我爹娘用。”   小妹这个“发明星”的名头是名副其实的。   她从前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折腾了许多家电出来。如今那些家电经过一次次的细致改良,终于能够量产了,北郊开的那几个电子厂就是为了生产这些家电。   有了空调宋禾才不在意冰箱,空调可就是她夏天的半条命。没有空调的这十多年里,她在夏天时都得热得失去半条命。   宋禾也不多待了,急急忙忙让大娃和米宝一块儿把空调搬回家。   小妹家旁边的一户人家中就有木板车,大娃他们把木板车借来,又把空调放在木板车上,顶着烈日把空调拉回家中。   回家后,几人又折腾了许久,甚至换了电线后才把空调给安装完。   其中一个空调安装到宋禾的卧室中,另一个空调安装到米宝的卧室中。   为啥呢,因为米宝的房间床铺更大一些,这两兄弟又得躺一间房了。   小妹这空调造得不错,难得的是不但冷气足,就连声音也不大。   凉飕飕的冷气从空调中吹出来,直接和人们身上的肌肤亲密接触,宋禾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爽啊,有空调的日子就是爽啊!   这种大热天她原本就不想出门,如今更得整天整天的躲在房间中了。   大娃和米宝亦是如此。   因为这空调,两人再度睡到一起,丝毫不嫌弃对方的脚臭味。   他俩都觉得对方有脚臭味。   有的时候吵架了,大娃就会攻击米宝晚上会打呼,米宝就会攻击大娃晚上会放屁!   反正只要房间足够,他俩是不肯住一间的,如今因为空调,两人之间隔阂消失。   傍晚,夕阳西落。   天际之处出现鱼鳞般的云朵,晚霞的颜色铺在鱼鳞云朵上,就跟锦鲤的颜色一般。   盛夏的风不时刮在人们脸上,把汗水吹干的同时,又把人体内的汗水给逼了出来。   热,今年是真的热!   陆清淮今天下班早,骑车经过胡同口时买了好些菜。他还记挂着宋禾最近因为天气炎热胃口不佳,所以打算做一些清爽的菜来吃。   买完菜后,他朝着家里骑去。   路上,不时有人把陆清淮叫停。   “小陆,你家今儿咋啦?买啥东西了,好大件,用木板车运来的。”   “小陆,你家下午的时候在装什么?”   “小陆,你家媳妇在家干啥呢,我问还神秘得很,不肯说……”   陆清淮:“……”   他把自行车蹬出小轿车的架势,飞快赶回家中。   “哐当——”   大门打开,庭院中安安静静。   不,也不是安安静静,陆清淮能听到机器的声音。   他把大门关上,大喊:“小禾,小禾!”   边喊就边往里头走,然后就见到家里卧室墙外突然多了两台机子。   “哐哐哐!”   宋禾趴在玻璃窗户前,冲着外头的陆清淮直笑,招呼他进来。   陆清淮推门而入,惊讶说:“咱家装空调了,是小妹给的?”   宋禾:“你咋知道?”   陆清淮:“我老领导家里也装了空调,他今儿来所里显摆来了。”   老领导受不得热,据说是上头特意批给他的,今儿所里好几个老师傅也向上头申请呢。   宋禾笑得灿烂:“对,就是小妹给的!小妹厉害吧,就没有她不会的事儿!客厅还有一台空调,等过两天还有冰箱,你到时候把冰箱和空调送去给俞老师,让两个老人夏天过得舒服一点儿。”   “好!”   陆清淮没推拒,俞老师和钱老师确实需要一架空调。   ——   几天后,冰箱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架风扇。   胡同里的人终于晓得宋禾家一天天的在装些啥,因为外头空调冰箱都上市了!   但上市归上市,数量却不多,并且价格还不便宜。   在宋禾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陆清淮率先大手笔买了三台空调和一台冰箱,让运货来的大壮叔给带回老家中。   “这太破费了!”   大壮不肯收,他知道这玩意儿,不仅贵,关键是难买,也不晓得小陆是怎么买到这么多的。   陆清淮忙说:“您安心收着,您下次来给我们多带点蘑菇蜂蜜这种山货就好。首都天气热,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这空调想必还没卖到源阳市,您带回去可以过个好夏天。”   也是,空调还说不准要猴年马月才会卖到源阳市呢。   大壮犹豫一会儿,还是把空调给带上。   他送货来的第二天,货就被孟佩兰包了一半。   孟佩兰已经辞职,还跟她心心念念的爱人领了证,把家人气得够呛。   如今她心中除了爱人就是钱,心中憋着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宋禾不知该咋说,为了男人选择跟家人闹翻,她是怎么想都想不通的。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宋禾无法左右她的想法,也不会试图去左右她的想法。   生意就这么一天天做下去。   宋禾批发零售两手抓,钞票源源不断地流入她口袋中。   时间就这么进入十二月,那场后世成为“转折点”的大会召开。   大娃得知消息后拉着宋禾的手,像小孩似的使劲儿跳!   “姐姐,冬天到了,春天也要来了!”   他是这么说的。   宋禾也激动,更激动的事是陈家兄妹两人找上她了!   她上个月对外放出想再买套房子的风声,就是为了让陈家兄妹俩人主动找上她。 第148章 买下房子 【二更】   陈家兄妹两人长相相似, 他们上门来之时,宋禾正在厨房里做菜。   米宝的生日和龙凤胎差了一个月,只是在他生日那天,米宝跟着老师到附近村子调研去了, 直到今日才回来。   宋禾寻思着就给他补上生日, 于是准备做个七八道米宝爱吃的菜。   她这会儿做卤牛肉和各种卤货, 而大娃则在一旁揉面。   厨房中弥漫着热气,灶炉里发出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这使得厨房要比外头温暖不少。   宋禾和大娃此刻正在讨论着昨天的会议, 这个会议中的各项条例让他们系都沸腾了。   今天两人从学校回家之前,还听到有位同学说系里教授整宿没睡着觉,整个人亢奋得厉害。   大娃感慨:“往后就可以放开手脚了吧,虽然各项措施还没跟上,但是会议通过就是信号!”   宋禾忍不住看大娃一眼, 这孩子也是憋得够狠的。   从小时候开始卖蝉蛹,然后开始卖蝎子, 起初还是自己去找蝉蛹蝎子, 后来更是当老板雇其他小孩儿帮他找蝉蛹蝎子。   种种行为,把宋禾吓得心惊肉跳。   这让她不得不重视大娃的问题, 甚至花费大力气去矫正他。   然而大娃这人在这方面就是天生反骨。   “赚钱”两字似乎刻在他的基因里, 时时刻刻影响着他,驱使着他去赚钱。   后来他长大了,又敢跟着谢昭庆一起做生意,甚至以假乱真把假瓷器卖了个好价钱!   宋禾觉得大娃胆子太大, 从前的种种限制让他很是憋屈。从这场会议开始,往后条件便会慢慢放宽,大娃恐怕也就像鱼入大海, 任他驰骋。   大娃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兴奋地说着话,眼睛还眺望着窗外的远处青山,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着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声音。   “宋禾,宋禾在家吗?”   宋禾惊讶,这大冷天的是谁上门来?   正洗洗手准备出去呢,就看到米宝朝着厨房跑来:“姐,是陈良哥和陈瑜姐来了。”   陈良和陈瑜就是陈家的兄妹。   这两人在要回房子后并没有住进去,因为房子被折磨得不像样,不修整就无法住人。   要是实在不挑,勉强住倒也能住,可住进去后看着糟心啊,被下放时两兄妹都有记忆,自家好好的房子被折磨成这个鬼样子,简直是看一次哭一次。   于是他们就租了个地方,慢慢地到各处去接收自家被没收的财产。   接收到的不多,毕竟好东西都被分完了。   他们如今是太想离开这个地方,生怕自己再遭一次罪。   可出国也是要钱的,如今手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一座大房子。   房子,他们不能贱卖,也不可能贱卖。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出的价格附近的居民们都承受不起。   范大妈就曾来找宋禾说过,说好多人都想买陈家的房子。甚至有两户想合起来一块儿买,到时候按照给钱的比例分一下前后院。   只是后来因为钱不够,最终还是放弃了。   陈家兄妹在年中的时候把房子挂出来卖,如今是年终了,两人还没卖出去,也是有点心急。   这就导致他们价格在慢慢降低,等听到宋禾放出话说要买宅子时,陈家兄妹便迫不及待地上门来。   宋禾赶快出去,即使知道他们的来意,但面上依旧挂些疑惑的表情。   她邀请两个人进客厅,又给倒了两杯热茶,说道:“快进来坐,外头太冷了。”   陈瑜笑笑:“可不吗,那雪都快到脚背了,不过胡同口还有挺多人卖菜的。”   宋禾将热茶递给他们:“都是要生活的嘛,这种天气菜卖得贵,这些人也能赚得更多。”   陈良感慨:“是啊,现在的菜是比往年贵上不少,不过大伙的生活水平也好了不少。”   三人就这么聊了一会儿天,扯一扯家常,就是没进入正题。   最后陈良实在是等不住了,开门见山直接问:“宋禾,范大妈说你打算买房子是吗?”   宋禾表情淡定,点点头:“对。”   她脸上一点儿都不急,做出一副自己买不买都可以的模样。   陈家兄妹两人也信了,毕竟宋禾家也有二进小院,人家确实不急。   而且他们猜想,宋禾这个房子估计是给两个弟弟买的,毕竟两个弟弟如果要结婚,总不能住在姐夫家。   可宋禾两个弟弟还在上学呢,离毕业还有几年,压根就不着急买房来娶妻。   宋禾越是不急,他们就越着急。   自家房子不上不下不好卖,一方面面积大地段好,贱卖是不可能的。   另一方面里头乱七八糟,想要住肯定要花钱全面装修一遍,而如今又少有人能拿出这么一大笔买房子的钱,所以房子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十分尴尬。   平常人买不起,有钱的人又看不上。   所以宋禾在此刻就极为突出,几乎被兄妹两人当成最后的稻草。   宋禾心中微叹,陈家兄妹还是太急了,但凡等到明年,恐怕找上他们买房的人会不少。   毕竟到了明年,国内人口流动得会更加厉害,不少人也在这两年里攒到一笔不菲的资金,到时候第一件要做的事儿肯定就是买房。   见宋禾没有回答,陈瑜又问:“那你觉得我们家房子怎么样?我家房子位置好,都在同一个胡同里,而且我家还更靠近主街,家门口人来人往的,往后你想在家里卖卖菜都很方便。”   宋禾:“……”   啥,啥卖卖菜……   陈瑜接着道:“我们家面积估计能比你家大上四十来个平方,这个你可以去量。而且房间也会比你家多,你家两个弟弟肯定够用。”   宋禾略微懵逼,什么叫她家两个弟弟?   这房子是给她自己买的,打算以后给自己赚养老金的,关大娃和米宝什么事儿?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立刻想通。   估摸着外头的人还真就以为她这房子是给她弟买的,宋禾笑了笑,并未点破。   宋禾道:“不瞒你们说,我是想买房,但我手上钱不够,买不了你家的房。”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是因此,所以我都不敢去问你们。”   陈家兄妹两人对视一眼,他们都觉得宋禾应该有能力拿出这笔钱。   毕竟对外放出话说要买房,肯定得给两个弟弟买房,那就是两套房,那么他手上的钱保准不少。   陈良沉默一会儿:“这样吧,看在咱们都是街坊邻居的份上,我给你降300块钱。”   宋禾忽然笑出声:“你就是降五百我也买不起啊,你们家房子可整整四万两千元。”   这价格说不上高,但也真称不上低。   当初陈家兄妹是开价四万五,经过近半年的时间才慢慢降到了四万二。   陈家兄妹一梗,陈良忍不住说:“钱我们是真的没办法降,四万二已经是底线了。”   他们兄妹两人出国后,得买房得找工作。   他们甚至还想着买一间店铺,然后开始做生意,这些东西都要本钱。   陈良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脸上表情很是低沉失落。   宋禾长长叹息:“真是抱歉,四万二我是真拿不出来。”   她似是无意说:“四万的话,我东拼西凑或许还有可能,再加两千……”   宋禾抿抿嘴摇了摇头。   陈良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能拿出四万以上的钱,这胡同里只有宋禾这一家。   听说宋禾来自平和县,如今谁不晓得平和县啊?   他们兄妹当年下放的地方离平和县也不算太远,知晓这个地方经济发展得很好。等继续了解到宋禾是河西公社的人后,他们就更加肯定宋禾手上钱不少了。   再加上宋禾的爱人在研究所工作,而她本人又在顶好的学校上大学,周围的同学肯定也有不少是有钱的。   这里借一点,那里借一点,也许还真就能借上四万块。   宋禾开出的极限价格是四万块,陈家兄妹两人的底线也是四万块。   不过陈家兄妹依然想多赚一点儿,双方就这么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了近两个小时,水都喝了好几杯,两方人都没达到各自所愿。   宋禾不急,她笑笑说:“我不是故意压价,我是真只能拿出这么多钱。要不咱们改天再聊吧,我这会儿还有一些事。”   说着她起身,抱歉说:“我家米宝过生日,这会儿正在做菜呢。”   陈家兄妹看她这送客的架势,顿时有些急躁,因为在刚刚的整个交流中,宋禾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迫不及待想要买他们房子的模样。   兄妹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陈良眼睛一闭,直接说:“四万,那就四万!”   听他这么说,宋禾心中再次叹息。   这人是真的急,真的太急了。   要是明天,彼此之间再谈几个小时的价,宋禾没准还真能多给他们好几百。   陈良肉疼说:“不过房子需要你们自己去修整,后续若是有麻烦,也得你们自己去解决。”   宋禾点点头,表示同意。   陈家老宅,就这么用四万块钱给卖了。   一周后,宋禾先交定金,然后一群人去办过户手续,她再付清尾款。   宋禾买下陈家房子这件事儿起先并没有在胡同中传开来,直到陈家兄妹对外说要出国,人们这才发现他们家房子易主了。   还是易给了宋禾!   哎呦喂,这得多少钱啊?   陈家兄妹出国出得那叫一个马不停蹄,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问清房子卖了多少钱之前,兄妹两人便没了踪影,人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这兄妹俩。   想问问宋禾吧,但宋禾家每个人嘴巴都贼严实,人家不想说的话,你还真难从人家嘴里问出来!   宋禾买到房子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写了封信,把信寄给还在平和县的宁怀英。   宁怀英对平和县的幼师学院很看重,她一直等到开春后,人间进入四月初时,才动身应宋禾的约来到首都。   ——   人间四月,是一年中最为舒适的季节。   万象回春,草长莺飞,人们目之所及都是新生命新希望。   院子中的银杏树抽出了新芽,如同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令人看了为之欣喜。   银杏树旁边是一片小菜地,这是陆清淮开垦出来的,他在这片小菜地上种了不少的韭菜和葱。   宋禾前两天接到宁怀英的来信,这会儿从家里吃过饭后,便和陆清淮上了公交车,准备去车站接宁怀英。   他们到了车站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宁怀英便出来了。   相比前两年,宁怀英整个人精神不少,这显得她比前些年还更加年轻。   她站在车站外,看了好一会儿如今的首都城,最终长舒一口气。   “距离我上次来首都,已经整整12年了。”   宁怀英感慨说,十二年是个轮回啊。   一行人回到家中,宁怀英迫不及待地去往宋禾买下的那座四合院中。   她对四合院这种传统建筑也研究颇深,宋禾这次就是想请她把院里的一些地方给复原。   不出宋禾所料,宁怀英回来后,嘴巴骂个不停。   “怎么搞的,太过分了,怎么搞成这个模样的……”   宋禾想找她聊一聊当前幼师学院的事儿,都愣是没法插嘴。   到了晚上,宋禾等到宁怀英手上的图告一段落后,向她询问起幼师学院的事。   宁怀英取下眼镜,靠在椅背上:“你放宽心吧,学校没出什么大问题,校区已经改建好了,如今你要是回去,恐怕都认不出来学校的模样。”   宋禾笑笑:“我咋可能认不出来。”   宁怀英脸上皱纹舒展,说道:“真的,学校大变样,我来之前学生们都天天在说啥时候能住进去!”   说着,她挑了几件学校这两年发生的大事跟宋禾说了。   说招生人数扩大,首次突破五千人。   说不少其他地方的学校来讨教经验,后来这些学校的老师们发现她们学校条件太好了,都喊着让领导学一学。   又说学校被上头表扬,说是和莲花乡这几个贫困地区的教育交流搞得好,这两年来接纳了这些地区的不少学生。   两人说到月亮爬上银杏树枝头了,才结束对话。   宁怀英这阵子就住在宋禾家中,刚巧陆清淮因为一些原因,又出差去了。   他这次走前倒是和宋禾说了原因,这就代表着这事不是保密任务,也代表着不需要出差很久。   宁怀英很快就把图纸给画完,她画图纸就跟享受一样,在快要结束之时,这人还去了一趟清大,回来后便跟宋禾说她要走了。   又要面对离别的宋禾突然鼻酸,眼眶微红说:“您要去哪儿呢?”   宁怀英笑呵呵:“去清大,他们聘请我当教授,还给我分房,为了房子我不去白不去。”   宋禾:“……”   好的,她刚要冒出来的眼泪立即消失。   宁怀英一走,宋禾就找到合适的工人,等到暑假时,便开始施工。   不过在放暑假之前,她又又又得经历一次考试!   学校中,经济学系的教授们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宋禾是整个系里最奇怪的学生。   平常该会的基础知识不扎实,每次考试总在挂科线上飘。   可人家总有那么一两个新奇的观点让人眼前一亮,不由得拍案叫绝!   这也就导致了宋禾的卷子常常跟着系里一些优秀学生的卷子被层层递到上面去。   然而她那一片红叉叉,和明晃晃的恰好及格分,在几张卷子中显得格外突兀。   格外的……格格不入。   教授们怕学生有压力,并未跟学生讲这件事,这就导致了宋禾丝毫不晓得她卷子上有些观点已经入了上头的眼。   她每次还想着及格万岁呢!   要是她知道的话,一定死命读死命背!   绝不可能让自己一个及格分混在一堆的高分当中!   我的亲娘嘞,这太丢人了,而且每次陪伴她卷子的,还有一个亲弟弟的高分卷!   什么是对照组,估计这就是对照组叭。 第149章 买店铺 【一更】   翻了个年, 陈家的院子便翻修完,整座院子的设计由宁怀英亲自操刀,宋禾又提了不少意见,所以翻修后的院子远比宋禾如今住的院子来的好看, 甚至在生活上也会更加的舒服和便利。   不过因为搬家太麻烦了, 宋禾倒是没有提起要去那座院子中住。   往后这座院子自己若是没住的话, 用来干嘛,她也没有想好。   宋禾最近学业繁重,连服装生意上的事儿都没多管, 哪有时间去想着座院子呢。   对于宋禾来说,今年是个特殊的年份。   因为年一过,便迈入了八零年。   为什么说八零年很特殊,因为对于宋禾来说,八零年代是一个离自己上辈子生活特别近的年代。   所谓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等等这都是宋禾上辈子常听的词, 进入八零年代后,宋禾突然感觉自己对这个年代多了几分熟悉。   过了三月, 宋禾就进入大三。   他们首届高考生将在82年的年初毕业, 而如今已经80年春天了。   如今的大学生活和宋禾想像中的有点儿不一样,和她上辈子也不一样。学业一点儿都不轻松, 从大一开始, 宋禾身上的学习压力就一天比一天大。   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高考,每到考试季头上的头发便狂掉。   宋禾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为了不挂科,只能拼命的去学习。   有时受不了了, 就会抱着陆清淮哀嚎痛哭一场,大骂自己当年是脑袋进了水,被猪油蒙了心, 才会选择这门专业。   等发泄一通后,又会抹把眼泪开始学习,并且明里暗里地威胁恐吓陆清淮不准把自己哭的事儿说出去。   更不准说给大娃三人听,特别是大娃。   陆清淮还算仗义,确实没说出去,甚至有空时还会陪着宋禾一块儿学习。   都说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宋禾从开学至今,一直保持着不挂科的水准,不管卷子题目是难还是易,她都能稳稳地保持着及格的成绩。   从成绩上看,她没进步,也没退步。   可正是因为如此,老师们倒是一致觉得宋禾这人很稳,特别扛压,在这种情况下成绩还能稳步向前……   嗯,这多少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本事吧!   其实宋禾成绩在班上也不算是倒数。他们班不及格的大有人在,甚至整个系里不及格的都能凑好几排了。   只是有大娃这么一个常年系里第一或者第二的弟弟在,宋禾自然是会受到不少关注和比较,这就让宋禾无法躺平,每到考试季时,得点灯熬夜苦读。   昨天,宋禾得知自己上次考试再次及格后,她彻底松下一口气,就跟生死大关又过了一关一般。   “你今天这是要出门?”   大清早的,陆清淮从床上坐起来问。   按理说难得休息,宋禾应该会睡到中午才起床,早饭午饭一块儿吃的。   今天这才几点呢,外头天还没亮吧?   宋禾换完衣服后催促陆清淮:“你也快起来,等会儿咱们一块儿出门。”   陆清淮:“出门干什么?”   宋禾讶然:“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去买店铺。”说着她又走到床边拉了拉陆清淮,“快走吧,得去好几个地方呢,再拖下去来不及回家吃饭。”   陆清淮:“……”   他连忙起身疑惑问:“不是,咱们等等,你昨儿有跟我说过?”   宋禾神色一肃:“昨晚我没说吗,陆清淮你好好想想,你该不会想提起裤子不认账吧?”   她这么一说,陆清淮就懂了。   昨晚两人正兴起之时,宋禾突然说明儿让他陪着她出门一趟。   陆清淮当时哪能不同意啊,完全无法思考宋禾说了什么,反正就是点头应好。   “哎!”   察觉被宋禾摆一道后,陆清淮唉声叹气爬起床,快速洗漱吃饭,然后陪着宋禾一块儿出门。   陆清淮骑着自行车,宋禾坐在后座上。   春日的风舒爽无比,特别是这清晨的风。昨晚下了些许小雨,如今空气中似乎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特殊芬芳。   且闻着吧,再过个几年,首都空气可就没这么好了。   她这次出门,目的是为了找地盘。   不但找服装店的地盘,还要找未来她幼儿园的地盘。   不过这次服装店还是主要的,幼儿园毕竟可以再等等,而且幼儿园所需面积大,肯定不大好找。   至于服装店的事儿,宋禾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拜托孟佩兰帮她找一找了。   孟佩兰从她这儿拿货,生意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这才近一年的时间啊,她竟然都快攒下买房的钱了!   如今房子倒也便宜,只要不买面积大的四合院,小一些的院子还是很容易买到的。   不过孟佩兰不愿意要小院子,她打算在她爱人学校旁买下一座和宋禾家差不多的四合院,最起码得是个小一进。   这姑娘恋爱脑归恋爱脑,但确实特别有想法有志气。   宋禾稍微回忆了一下孟佩兰对她说的几个地方,指了指前方路口说:“从这儿往左拐,孟佩兰说她最满意的一间店铺就在那儿。”   陆清淮此刻就是个司机兼保镖,带着宋禾就往左边拐去。   “停停停停——”   到达目的地,宋禾跳下后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街边店铺看。   这个店铺地理位置极好,是真的好。   两条大街的交汇处,这种地理位置的店铺主人也卖,只能说这个店铺主人恐怕和陈家兄妹是一类人,也是想出国了。   店铺总共两层,里头装修特别破旧,楼梯似乎都摇摇欲坠,如果要买,那么必须得重新全面装修,甚至把店铺推倒重建。   宋禾心中也么想,旁边的陆清淮也是这么想的。   他犹豫说:“要不再去其他地方看看,这座店铺买来,怕是得重新花钱建。”   宋禾摇摇头,迈步走了进去。   店铺大门是敞开的,里头没有卖东西,只有一个小男孩儿躺在摇椅上。   小男孩儿听到动静后动都没动,揉揉眼睛打个哈欠说:“你们是来看店铺的吗,自己随意看吧,如果看中了,我就回去喊我爹。”   宋禾对他这个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寻思着是不是很多人来看过这个店铺?   这个店铺地理位置很不错,面积也十分的不错。   宋禾只能大概估计一楼应该有一百多平,具体的面积她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陆清淮可以,他稍微走了几步,便说:“大约有一百二十平左右。”   面积确实足够大,宋禾表示十分满意。   两人又看了细节地方,原先宋禾还抱着全面翻修一下店铺或许就可以营业的想法,如今她是彻底晓得了这座店铺为何没被抢购,纯粹是因为买了后翻修也没用,必须推倒重建。   在看店铺的时候,宋禾心里都有些慌张,害怕这店铺突然塌下来。   陆清淮也担心,不过十分钟就赶紧把宋禾从里头拉出来。   他又问:“要不要去看看其他地方?”   宋禾点点头,两人再次离开。   只是走了三四个店铺,宋禾都觉得不如头一个。   要不就是地段没有第一间好,要不然就是面积不够大。   陆清淮皱皱眉:“要不再回去看看,如果价钱合适的话,咱们推倒重建也未尝不可。”   宋禾犹豫片刻:“也行,不过说价这事儿还得让大娃来。这座店铺的主人显然不急,倒是咱们有点急着要。”   她回家了,把这事儿交代给大娃。   大娃最近也在忙活自己的事业,他在忙些啥呢?   他走的比较稳,直接和平和县合作,帮助平和县把笋干和橘子罐头之类的东西引入首都市场。   大娃这活可高大上,他对外的姿态就是自己不是为了给自己赚钱,而是为了帮助农村公社奔向富裕的生活。   而且他赚的钱也不少,每次钱拿回来都让宋禾帮他保管。大娃腰包有多鼓,宋禾是知道的。   大娃听了宋禾交代的事儿后一口答应下来,他琢磨着未来地价肯定会涨,并且还是飞涨。   哎,他也想买下几间店铺,可自己那些钱留着还有用呢。   如今局势还没有彻底定下,他昨天还听说有个人在津市贩卖仿品座钟,然后被抓了起来,罪名就是投机倒把罪。   虽然首都还没有这种例子,但许多做生意的人依旧被这件事刺激得又缩了回去,   所以还等再等等,大娃心想。   姐姐只是开服装店,算是小打小闹,可他想做的事儿不一般,此刻还不能动,他只能强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大娃准备准备,出门去。   从中午到傍晚,等他再回来时,跑到客厅猛灌一口水。   宋禾急忙问:“咋样?”   大娃哼哼两声:“我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宋禾眼睛一亮:“多少钱?”   她没跟着一块儿去,就是担心让店铺主人知道她们买方很心急。   毕竟自己早上才去看一趟,中午就说要买,不是心急又是什么?   大娃掏出个字据出来:“八千八,我原本想谈到八千六的,可他们那边实在不愿意。”   宋禾大笑:“八千八可以啊,我都做好要给上万块钱的准备了,才八千八呢!”   果然干这种活得派大娃!   宋禾乐个不行,急忙说:“你先歇着,我让你小陆哥给你做好吃的。”   大娃:“我要清炖羊排!”   宋禾答应得爽快:“成,外头要是有我就给你买。”   “有的,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我身上钱不够,就没买。”   大娃又喝一口水,突然想到啥,又问:“米宝呢,在房间吗,我有事要找他。”   宋禾拿起钱包边走边说:“没在呢,他上晏爷爷家去了。”   去年年底的时候,当初下放的那几个老爷子都请了宋禾一家去聚一聚。   今年过年时,宋禾也提了拜年礼物主动上门去拜年,几家人就这么又走动了起来。   挺好的,如今几个老爷子身处高位,也没有露出什么看不起你的态度,甚至对待他们一家还很亲热,这就让宋禾放下心和他们相处。   过几日还是傅见山的生日,他前两天就说了,让宋禾一家到了那天一块去吃饭。   ——   晏明家。   米宝和晏明熟,和他妻子也熟,所以在人家家里待得很自在。   晏明只有一个独女,在他被下放之时闺女生了病,不得已只能和妻子先离婚,由妻子照顾女儿。   等他回来了,又和妻子复婚,可闺女也嫁人了,还是嫁给军人,如今随军去,轻易难得见她。   晏明觉得家里有点儿冷清,便在自己完全自由后,常邀米宝来玩。   他觉得自己和米宝能说到一起,有时候爷俩下棋就能下一下午。   这会儿他们就坐在院子中杏树下,桌子上摆着一盘围棋。   晏明放下一颗白子,脸上露出笑容来。   “哈哈,赢了!”晏明笑容满面,“我就爱和你下棋,要是让大娃来,这人保准得耍赖!”   米宝看着棋盘叹息,心中复盘自己到底是哪个地方走错了。   等看懂了,就更加懊悔了。   米宝:“下次,我下次一定赢你!”   他原先只能和晏爷爷过个来回,如今能坚持一个多小时,而且只是棋差一招,想来很快就能从他手中赢个一局。   晏明笑眯眯:“你这人有看中大局的优点,但时常会忽略细小之处,想要找你漏洞虽然不易,但却总能找到。”   不过米宝贵在沉稳,贵在能听人话,基本上他犯过一次的错误,便不会再犯第二次。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手上整理着棋子。   晏明的爱人,也就是米宝的老师花文秀走了过来,放两块糕点在桌子上。   花文秀道:“这是小爱寄来的,米宝你吃几块尝尝。”   米宝连忙接过:“谢谢花老师。”   晏明也捏了一块糕点,他突然道:“米宝你毕业后是直接参加工作,还是有继续往上读的打算。”   继续往上读,就是读研究生了。   米宝笑笑:“我打算继续读。”   晏明眉头舒展:“读就读吧,多读书总是没错的,你读出来了起步会比别人高些。”   米宝的目标已经很清楚了,未来有得他到处跑到处忙的,在这之前多读点书,给自己打下夯实的基础也不错。   接着,晏明又问:“那你姐姐呢,还有大娃,他们两人读不读?”   米宝肯定道:“他们不读。”   大娃一门心思赚钱,他已经打算好自己毕业被分配后干段时间就不干了。   至于姐姐,她如今被学业折腾得够呛,米宝想起她一到考试前整个人便痛不欲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而且姐姐还记挂着幼儿园呢,也不知道为啥,她对办幼儿园这件事十分热衷。   姐姐老说大娃基因里刻着“赚大钱”、血液里流着“不吃亏”。   可她自己也是这样,听小陆哥说姐姐做梦时都在断断续续念叨着“幼儿园”、“招学生”…… 第150章 公开处刑 【二更】   宋禾确实迫不及待地想办幼儿园, 不过这时候政策还未下来,民办幼儿园这事儿还不成。   她上辈子曾经听老师说过,民办幼儿园的政策得要八二年才会下来。   在八二年时,政府会通过一个规定, 说是鼓励民间依照法律规定举办各种教育事业。   好像就是从这年开始, 个人才能够开办幼儿园, 民办幼儿园也是从这一年兴起。   如今虽才八零年,但宋禾已经在惦记着这事儿了。   她每当没事干之时,就会在纸上写写画画, 然后拿着本子去清大找宁怀英。   幼儿园她在后世见过许多,所以这次她打算自己来设计。   除了幼儿园的布局外,更有办学流程需要做规划做计划。   这天,是惊蛰。   昨晚夜里宋禾隐约就听到打雷声,今早起来一看, 窗外果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外头下着雨,原本渐渐暖和的天气似乎又冷了一些, 宋禾今早起来时还打了个寒颤。   今天周六, 原本他们一家计划着早上一块儿去郊外山上踏青的,如今也不去了, 这天气还是待家里吧。   于是吃过热乎乎的早饭, 宋禾便躲回房间中,坐在书桌前开始写她的计划书。   小妹今日难得回来,非要跟宋禾贴在一起,腻乎得很。大娃找她有事儿要说呢, 她都不乐意和大娃说话,死活要待在宋禾旁边。   她撑着下巴看了看宋禾写的计划,不由得蹙眉道:“姐, 你这得花费多少本钱?”   首先是场地,这就是一笔大费用。   姐姐上头咋写的?   写:“场地不要租,要买。”   还写:“必须保证场地面积达到五千平以上,最好要八千平。”   甚至还写:“幼儿园园区位置首选五道口,此地高校环绕,有较好的人文环境。”   小妹惊愕。   她的娘嘞,姐姐大白天的在做白日梦吧?   小妹不由得“咦”了两声,成功把在客厅里说话的四人给引进来。   自从开了春,宋禾和陆清淮就搬到前院的耳房来住了,客厅就在旁边,卧室门又没关,声音很容易传到外头去。   客厅里有大娃和米宝,还有陆清淮以及非要跟着小妹一块儿回来蹭饭的纪思华。   如今家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思,大娃和米宝甚至拉着纪思华去切磋一顿,然而只有小妹,像是还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   宋禾猜想小妹心中估计也是有底的,不过她是宋禾一手带大,在某些方面和宋禾有些相似。   当初宋禾心中知晓陆清淮对她有感情,但为了维持两人之间的现状,选择当做不知道。   准确点说呢,在这个无法谈完就甩的年代,宋禾对待感情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轻易不把头伸出来。   小妹没学会她身上众多优点,反而把这个怂了吧唧的缺点学去了,宋禾也是醉醉的。   不过嘛,家里大概只有宋禾看出来,其他人还都当小妹不开窍呢。   一行人跑了进来,大娃臭毛病没改,一把就将宋禾的本子抢过去。   他一目十行地看着,眼睛越瞪大越大,嘴巴“啧啧啧”个不停。   大娃不可思议:“姐,你这成本砸下去得几年才会回本?你又打算定多少的学费,不会是像现在其他学校一样,意思意思个一学期几块钱吧,咱可不能做慈善。”   他刚说完,所有人就又凑上去看。   大娃忍不住又道:“还有,你这不但是想买场地,更要自建场地!自建啊,这得花上多少钱?”   接下来就是确定教学建筑的规模,甚至还规划了相应的设备。   比如说空调,还有厨房的冰箱。   要说其中最正常的,只有饮食条件了。   不过米宝还是眉头渐渐紧皱:“三餐标准……两荤一素,食材新鲜……保、保证口感?”   啥,还得保证这菜做得好不好吃吗?   宋禾无语,一把抢过本子:“去去去,你们这些行外人都不懂。”   她这座幼儿园的收费当然不可能低,随着经济慢慢发展,在首都这种地方,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家长愿意在小孩的教育上多花些钱。   再者,她可是打算买地!   只要地在,就能慢慢升值,升到几十年以后,她才不会亏本。   大娃就不懂了,姐姐好歹也在经济系读了几年,怎么这次这么冤大头。   他想说点什么,但嘴巴张张合合,还是闭上嘴巴选择不说。   算了,姐姐难得这么喜欢干一件事儿。   都说千金难买我高兴,姐姐乐意就成,大不了他以后多挣一些,多补贴姐姐一些。   宋禾受不了几人的眼神要赶人了。   她怎么可能会做亏本生意。   这些人也不想想,如今首都高端幼儿园的市场可还没人开发。   首都缺富人吗?肯定不缺。   不仅不缺,隐藏着的富人保准贼多。   等到以后,一个个万元户出来,什么大款啊、煤老板啊都冒出来了,他们就愿意把孩子往高端幼儿园里送。   她现在是刚起步,价格肯定不能降低。   但等到以后做大了,开了分园,倒是可以随情况而定,接收普通家庭的小孩。   到时候幼儿园的各项运行也成熟了,在不亏本的情况下,一部分分园确实可以降低学费。   不过这些宋禾现在也不好说,被几个人围着实在难受得紧。   “真是的!”宋禾挥挥手,“出去出去,别打扰我,你们聊你们的去。”   她想归想,钱还没着落呢!   说着,她站起身把这些人都推出门,就连小妹也给推出去了。   惯会打扰她的,烦人!   门外。   几人坐在沙发上,还在讨论着宋禾的办学流程计划书。   纪思华有些不敢想,飘忽着道:“这种幼儿园一年得收个好几百的学费吧,这样大约才不会亏本。不过如今,谁家能一年拿出几百元给孩子上幼儿园?”   大娃磕着瓜子,突然一顿:“还真别说,如果是我,我就愿意掏几百元给小孩上幼儿园。”   他眼睛慢慢眨动,手里拿着瓜子,一直放在嘴巴口没有磕。   忽然,他把瓜子放下,自个儿在心里好好算了一笔账。   “啪!”   大娃一拍大腿:“嘿,姐姐还真能赚!”   民办教育这种事儿,从来就没有亏的。   而高端的民办学校,恐怕真比那种普通幼儿园要赚上许多许多。   刚刚他没想到这一茬,可姐姐的市场本就不是面向普通人,而是面向手上有闲钱又重视孩子教育的家长们。   反正大娃代入自己想想,他如果一年挣个小几千,都愿意花这一笔钱让家里小孩儿去上这所幼儿园。   等往后幼儿园的名声打了出去,再开几家分园,就不愁没有学生来。   等幼儿园渐渐做大了,名声转为品牌……   大娃恍然大悟,原来姐姐是这么想的!   房间内,宋禾还真没想这么远。   赚钱是要赚,但人总得有良心。如果园区能够按照她所指定的标准办下去,利润肯定不多。   宋禾伏案一口气写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把这计划书做好一部分。   做完了,也就到了要去傅爷爷家吃饭的时间。宋禾起身收拾了一下,然后到大街上坐公交车去。   除了纪思华外,他们一家子都去了。   倒也不是不想带上纪思华,关键人家纪思华后头还有个爷爷在,纪思华也不好随意上门去人家家里做客。   傅爷爷家其实离他们家不算太远,只要坐八分钟的公交车大约就能到达。   如果天气还算好,走路或者骑自行车去也行。   下了车,需要走一段路。   路上,大娃凑在小妹身边,浑身表现出一股子殷勤劲儿,他们一看就知道大娃心中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哎小妹,你可以接私活吗?”   小妹没理他。   “如果可以,我先预定了。”   小妹依然没理他。   大娃自顾自说道:“我有空去搞一台电视机来,这玩意儿真的是又贵又难搞。我每次想买,瞧着它也就那样儿,就不舍得这个钱……”   宋禾忍不住瞥大娃一眼,她大约晓得这孩子心里头在打些什么主意。   小妹实在嫌弃亲哥哥,脚一拐干脆和米宝走在一块儿。   大娃不放弃,继续念叨:“你抽个时间,看看能不能帮我把电视机拆一拆,然后搞出一台更好的来。”   他掰起手指提要求:“首先电视机屏幕要大一点儿,这样看着才爽快。画质还得足够清晰,这是最重要的,满足这个的情况下,你再搞别的……”   小妹撇嘴,对他翻了个白眼。   “还有,然后最好能够接收到多一点的电视台。如今就只有三个,哎,压根就不够看啊!”   这下子小妹实在受不了了,这种哥哥拿来何用,每到这时小妹就恨不得自己是姐姐。   她直接上手揪着大娃耳朵,说:“你太烦人了,这种活得找小陆哥去,找我干啥,这件事儿他所里才是专业对口的。”   她时间多紧多宝贵啊,怎么腾得出来帮大娃搞这些事。   话音拐到陆清淮身上了,不过他倒是聪明。   瞬时之间,陆清淮立刻脚下生风走得飞快,生怕被大娃给缠上。   “嘶啊疼疼疼!”   “小妹你是文明人,揪人耳朵成何体统!”   ……   宋禾在前头不禁翘起嘴角。   哎,生活就是这样。   ——   很快,一行人吵吵闹闹中到达傅爷爷家。   他家和小妹家一样,也是一座小洋楼,小洋楼旁边风景不错,管控还十分严格。   傅爷爷特别热情,插着腰站在院子屋檐下活动身子骨,看见他们人来,就冲着他们大声喊:“快进来吧,进来有鸡蛋酒糟喝!”   大娃冲他挥挥手:“来了来了!”   他们到了里头,发现这次不仅有他们,俞许夫妻也来了。   俞许如今又回到了学校教书,一心沉浸在教学和学术上,钱老师也同样如此。   宋禾与陆清淮本想把他们接来四合院住,也对他们提起过好几次,奈何他们次次都拒绝了,说是住在学校宿舍会更方便。   不过他们学校的宿舍确实不错,而且学校不仅给分了校内宿舍,还把当初他们下放时被收上去的房子还给他们。   那座房子就在学校外头,到学校不过是几分钟的走路距离罢了,两位老人这里住住那里住住,生活倒也十分舒适。   宋禾和陆清淮劝说不成,只能给两人添置生活用品。   除了空调和冰箱,又给添置了烧水壶,还有今年年初刚上市的电饭煲。   两个老人很倔强,东西总是不肯收。只有当宋禾说这些东西是小妹院里那些人捣鼓出来的,内部价拿来的后,他们才收下。   可改天,他们又会拎着腊肉腊肠来四合院,把这些东西给他们吃。   钱老师在宋禾提起过一次觉得旗袍很好看后,还专门找人买了上好的布料,给宋禾做了几件旗袍,宋禾这才晓得钱老师原来还有这么一门手艺在。   他们夫妻性子要强,总是不喜欢欠人家东西,即使是陆清淮孝敬他们的东西,他们都不爱要。   宋禾有时挺不明白,陆清淮怎么也算半个儿子了吧,但是他们就是不想麻烦陆清淮。   她心中想这事儿,小妹就飞快冲了过去。   在小妹心中,排在第一位的老师是姐姐,因为姐姐是她的启蒙老师,她许多知识都是在无数个睡前故事中知道的。   排在第二的就是俞许了。   俞许教了小妹好几年,从小学到初中,俞许帮她夯实好基础。   好多人都说她是天才,可小妹时常想自己若是没遇到俞老师,如今恐怕还在按部就班地读大学吧?   自己或许终究会走上这条路,可走的肯定会艰难许多。   俞许见到小妹明显十分高兴,小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还这么有出息,他待小妹很是亲近。   傅见山端了几碗酒糟鸡蛋出来,赶紧催促:“你们喝吧,驱驱身上寒气。”   说完,突然又发出一阵呵呵笑。   过了一会儿,又发出一阵笑。   宋禾有点儿莫名其妙,她原先还没发觉,如今倒是觉察到了。   傅爷爷对着其他人说话时都正常,对着宋禾说话,都不要说话,就是看她一眼,好端端的都会笑出声来。   宋禾不禁摸了摸脸蛋,趁着别人没注意赶紧让陆清淮帮忙看看她脸上是不是粘了点儿东西。   陆清淮也奇怪,摇了摇头。   宋禾纳闷极了。   在傅爷爷冷不丁又笑时,宋禾实在憋不住,好奇问:“您笑啥呢,我咋了?”   傅见山终于压制不住了,放开声哈哈大笑!   宋禾一脸懵逼。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了,宋禾再次追问时,他却不肯说。   傅见山脸上盛满笑意,摆摆手:“你既然不知道,那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宋禾:“……”   这是什么鬼扯理论。   宋禾不乐意了,追问:“您就说吧,是我怎么了吗?我到底怎么了?您要是不说,我接下来一个月得睡不着好觉。”   傅见山脸上笑容未消失:“你真的不知道?你们老师没跟你们讲?”   说到这儿,傅见山真就停不下来了,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对着宋禾说:“都说盖房子先打基,只有基好,房子才会牢固,否则房子盖了容易塌。学知识也是这样,无论如何,基础知识得扎实。”   他说得很隐晦,像是在“影射”着什么。   倏然,他又嘿嘿笑出声。   宋禾一愣。   大娃也一愣。   他们隐约悟了。   嗡!   宋禾脸蛋突然爆红,不可置信道:“您看到我卷子啦?我的考试卷?”   傅见山端起茶杯,点点头。   宋禾再次懵逼,人都要傻了,赶快问:“是独独有我的,还是别人的也有?”   傅见山讶然:“当然是别人的都有,你们系还真是人才颇多,不少学生观点都十分新奇。”   “不过嘛,”他接着道,“你的和大娃的倒是每次都在。”   说完傅见山给了大娃一个赞赏的眼神:“大娃成绩想来不错,小时候你就琢磨着赚钱,长大后这兴趣是一点儿都没变!”   傅见山还记得他到河西公社的第一天,大娃就被小禾追着打呢。   他躲到他们破房子中来,一问才知道,敢顶着风头干出雇人抓蝎子的事儿。   傅见山心中在想些往事,一旁的宋禾想到自己卷子夹杂在一片高分卷中的场景,心都要滴血了。   不是吧不是啊!   咱就是说,她只是考个及格分,不带这么公开处刑的吧? 第151章 找地不顺 【一更】   就像大娃亏什么都不能亏钱一样, 宋禾是丢什么都不能丢脸。   因为她低分试卷夹杂在一堆大佬试卷中的事儿,宋禾郁闷了许久。可很快,她又奋发图强了。   她这个人是有点记仇的,既然之前丢了那么多次脸, 所以她就打算来个一雪前耻!   原本的宋禾只在考试季时会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 如今在平常的学习生活中, 她却肉眼可见地努力了起来。   这让她周围的人都有些惊讶。   宋禾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及格万岁”,如今瞧着倒像是洗心革面了。   平日在家中,她就会抓着大娃帮她补补课, 更多时候还是让陆清淮盯着她,她怕自己自制力不够,必须有个人实时提醒着自己。   若是在宿舍,宋禾便会和宿舍其她人一块学习。   她们宿舍绝对是个学霸宿舍,从前任何一个人的分数都要比宋禾高, 为的就是毕业后能分到好单位去。   然而宋禾已经对未来做好规划了,便对分配工作这件事不大上心, 于是平常也没怎么跟着众人一块学习。   柳怡惊讶:“你突然正经起来, 我还有点儿不太习惯。”   宋禾头发乱糟糟的,眉毛微蹙, 手上拿着笔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 无奈笑笑:“突然想通了嘛,人生中只有一个大学,总不能浪费,得尽全力去学习。”   她这话说来的其他人都不信, 王净秋更是抖一抖,表示自己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也不晓得宋禾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夜以继日地开始学习。   她们原本以为宋禾这次就坚持十天半个月, 毕竟遇到考试季,她也就奋斗半个月。   哪知她这一次倒是坚持了许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平常还看不出来她学习的效果怎么样,可是在考试后,她们就发觉宋禾的成绩竟然大幅度提升。   从前都是险险才过及格线的,如今她竟然能超过及格线十多分。   这可不就让人万分惊讶吗?   难得的是一直到了大四,宋禾成绩依旧在稳步前进。   时光匆匆,如流水一般易逝。   转眼到了要毕业的日子,宋禾在这一天被系主任喊到办公室去。   系主任叫黄延,是个特别和蔼的老头,平常系里学生都不怕他。   宋禾跟他也挺熟的,因为他和大娃熟,经常喊大娃一块儿聊天。自然而然的,她这个姐姐就姐凭弟贵了。   “黄教授,有什么事吗?”宋禾进门问。   黄延看到她进来后,放下手头的工作,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快坐。”   宋禾顺从地坐下,她心想这次黄教授找她应该是为了工作的事儿。   果然,黄教授开口便道:“你有看好什么工作单位吗?”   宋禾思量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想自个儿做生意来着。”   说完后,宋禾观察着黄教授。   她原本以为黄教授应该会惊讶,甚至还会劝说她,让她放弃这个想法。   哪知黄教授表情未变,似乎并未对她的想法感到惊奇。   他点了点头,突然笑出声:“我还真就猜到了,你果然是想走个体发展的道路。”   宋禾在大学中表现突出,前两年时成绩虽然平平无奇,但她脑袋中新鲜的主意多,想出来的点子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之后两年不知为何突然开始拼搏向上,如今成绩在系里也是排得上号的。   早有单位已经盯上了这姐弟两人,然而他瞧着这姐弟两人就不像是个能“安分”的。   这里的安分指的是他们胆子大,不乐意在单位中按部就班地工作,而是想着到社会上去拼一把。   说实话,黄教授能理解。   系里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他们怕风险,依然打算先去单位工作一段时间,接下来要不要下海到时候再说。   如同宋禾这么果决的人,只有她一个。   就连宋跃在得知自己能进首都的政府部门时,都犹豫了许久,最终也决定先到政府部门中去工作,去历练。   其实按照黄教授说,是选择参加工作还是放弃工作,这都无所谓。   条条大路通罗马,如今社会风云突变,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改革,在这场时代洪流中,谁说只有在工作单位中才能闯出一副名堂来?   关键自身足够果决,足够有勇气。   像宋禾这种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目标,并且轻易不动摇改变的人,他觉得她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   黄教授突然一笑:“一波才动万波随,要说起当下社会情况,连宋跃都没你看得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如今的市场瞬息万状,就祝你能够风举云摇,让同学和之后的学弟学妹们看看,不端着铁饭碗,也是能吃上饭的!”   宋禾泪目:“谢谢您的理解。”   说完,宋禾鞠了个躬,然后离开办公室。   1982年3月28日,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学生们,在1978年春季入学的学生们,正式毕业,走出校园。   ——   春天到,人们脱下臃肿的棉袄,换上了轻巧的衣服。   街旁枯树抽出新芽,树下有老人坐着下象棋,老人旁有小孩儿在嬉笑打闹。   是春意盎然,是万象回春。   宋禾的行李已经被陆清淮拉回四合院,她自己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回家。   一路上,宋禾清晰地感受到了社会的进步。   街道上的自行车越来越多,小轿车更是时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人们的衣着更加亮丽,她甚至看到好几个姑娘穿着她家卖的货。   甚至宋禾还看到不少女生烫了卷发做了发型,时尚极了!   回去路上,宋禾顺路拐到自己的店铺中。   她的店铺是买下来自建的,足足建了三层楼,是这一片区第一间服装店。   店铺中的装修也特别好看,宋禾花大手笔用了玻璃窗,让过往行人也能透过玻璃窗看到店里的衣服。   如今店铺那叫一个人来人往,生意简直好的不得了。   宋禾下了自行车,才走到门口呢,店铺的店长谢素馨就急忙走了出来。   “小禾姐,我正巧有事儿要找你呢!”   宋禾进门,边走边说:“啥事?”   谢素馨指了指隔壁,问:“隔壁的店铺说要对外售卖,他来问咱们要不要买。”   宋禾好奇:“为啥呢?”   “说是隔壁家的儿子读完大学了,这段时间准备出国,店主夫妻也跟着想出国。”   隔壁家当初看她们家店铺衣服卖得火热,所以开店卖衣服。   哪知隔壁家的生意比她们家落后一大截,关键是隔壁家真不会经营,连账本都做得糊糊涂涂的,听说不仅没得赚,甚至还亏本了呢。   因此,他们两家店铺的关系一直不大好,当然了,是隔壁单方面认为的不大好。   谢素馨这人脑袋灵活,曾经就对宋禾提过一个意见,说是这个地方的客流量巨大,她们这个店铺无法完全吃下。与其等着让别人吃,还不如她们自己吃。   宋禾当时因为资金充足,对此没什么意见,可是隔壁的人不愿意卖,于是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他们家倒是先提了起来。   宋禾:“咱们不急,他们要是上门来,你就去和他们交谈吧,最低价问清楚后再来告诉我。”   说实话,她如今对开分店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她要忙活的是幼儿园的事情。   谢素馨点点头:“我晓得。”   宋禾让谢素馨忙她的去,自己则从店铺一楼走到店铺三楼。   店铺的一二楼都是衣服卖场,衣服琳琅满目,简直是不少女生心目中的天堂。   此刻并非什么节假日,然而店铺中依旧处于一个客似云来的状态。   姑娘们不停选着春装,在落地镜前左右摇晃,央着姐妹帮忙看看到底哪件衣服好看,选中后又去试衣间,穿完后又得在落地镜前照上几分钟。   二楼也是如此,不过二楼卖的是夏装。夏装已经提前到了,看的人也不少。   宋禾听说谢昭庆上个月去了南方特区,他似乎是准备在南方特区那边办个服装厂,甚至来信问大娃要不要入一份股。   大娃还没考虑好呢,宋禾就急忙抢了他的这件好事。   谢昭庆这人能干,宋禾打算搭上他这班致富车。   不过大娃考虑再三后倒是不愿意,说资金自己得留着,他有用。   有啥用呢?   宋禾也不晓得他到底要干啥。   大娃死活不肯说,当初缠着让小妹帮他捣鼓电视机,如今还敢缠着小妹,让小妹帮她捣鼓计算机!   不出意料,大娃没几分钟就被小妹一脚撅了回去!   小妹这辈子的白眼都翻在大娃身上了,觉得大娃还是太闲。   一楼二楼看完,宋禾又去三楼。   三楼是店铺售货员们住的地方。   店铺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女孩,所以住在一块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店铺足足有十个人,住在店铺里的就有八个人,三楼住着还是有点拥挤。   宋禾看过之后便又离去,一路骑到胡同中。   这两年来,胡同的变化也十分大。   变化最大的,还是胡同中卖菜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仅有年纪大的大爷大娘们,岁数小的青年男女比例也不小。   甚至,还有摆摊卖吃食的!   宋禾就喜欢一个姑娘做的串串香!   那味道贼正宗,听那姑娘说,这辣椒还是从老家带来的呢,难怪辣劲儿大。   宋禾回去的路上照样买了几串,还没到家就已经全部吃完。   回到家中,陆清淮已经帮她把行李给整理好了。   陆清淮这人估摸着有点强迫症,他看不得家里杂乱无章,宋禾自从搬来首都后,估计做卫生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往往在宋禾觉得家里杂乱之时,陆清淮都开始动手搞了。   他甚至还没有拖延症。   今天该干的事儿绝对不会留到明天。   就像宋禾的行李,如果是她,那必定会放个一两天再开始整。   可陆清淮刚到家呢,就直接把行李整好了,都不需要宋禾再动手。   家里今天就他俩,陆清淮洗洗手问:“你今天中午要吃些什么,我来做。”   宋禾摸摸有点儿饱的肚子:“就粥吧,我要青菜粥!”   “成!”   大娃和同学一块儿去了新单位那块儿参观参观,小妹又泡在她的实验室,米宝……   米宝还在苦逼读书,其他人都毕业了,就他还得继续往上读研究生。   每个人有了每个人的路,一颗树苗种在地里,没到长大,都不晓得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宋禾对待三个孩子的教育就是适宜的教育。   她未来的幼儿园也是如此。   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有的小孩喜欢说话,有的小孩生性内向。有的小孩特长突出,有的小孩短板明显。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尊重个体差异,带着小孩探索世界,认知世界,她觉得比一切都来得重要。   ——   世界日新月异,毕业的学生们进入岗位中工作,宋禾也开始寻找合适的地盘。   陆清淮反复问:“确定不要等我休息日陪你去吗?”   宋禾挥挥手:“不用不用,你上班去吧。”她自个儿找得到地方。   陆清淮离开时还是有点不放心,叮嘱说:“别去人少的地方,自己千万小心。”   宋禾没好气:“我就出个门,又不是去干嘛,你干啥这么紧张。”   陆清淮心说还不是因为现在有点乱,知青返乡后工作岗位不够,只能满大街地找事做。   人一多,意外自然就多。   宋禾等他走后,没一会儿也出门。   她首先来到的地方是一个旧厂,宋禾看了一会儿,心中摇摇头,觉得这里环境太过偏僻。   紧接着来到一家医院旁边。   这里也不行,幼儿园旁边就是太平间。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宋禾额头上出现细微汗水,时间没一会儿就到中午十一点,她擦了擦汗水,骑着车回到家中。   她原先是想把学校定在自己大学附近,那块地如今归一间厂子所有,如今他们不卖,宋禾费好几天的口舌都没把这片地给谈下来。   于是只能继续找,可找地是真不容易。   宋禾连续找了三天,都毫无所获。   “唉!”   宋禾垂头丧气地推车进院,随意把车一放,直接躺在沙发上。   “唉!”   她又叹息一声。   家里所有人立刻放轻脚步,姐姐最近心情十分不好,稍微发出点动静,宋禾就会一个眼刀子飞过来。   又过一个月,宋禾心情越来越烦躁。   她还是没找到地!   首都现在压根没人卖大块地,如今大伙都在吃改革开放的红利,厂里经济不好也得几年后再说,各种工厂得九十年代才会开始走向没落。   宋禾难受得要命,所以地该去哪里找呀?   此刻,门口大娃悄悄探头。   他突然说:“姐,我得去一趟广市。” 第152章 大娃去特区 【二更】   大娃在天微亮的时候出了家门。   宋禾昨晚就把大娃放在她这里的钱全部交给大娃, 叮嘱他好几次,说一定要把钱放好。   她自己身上有空间,空间就是个可移动的隐形保险箱,出门在外再方便不过。   如今的空间对她来说就是鸡肋, 但不可否认在单独出行时, 空间可太便利了。   宋禾觉得恐怕少有自己这种穿越者, 空间在手只有保管物品这一个用途。   在当下出远门有点危险,单独出远门更有点危险。   大娃孤零零的一个人,身上还带着这么一大笔钱, 宋禾想想都心惊肉跳。   她昨晚没怎么睡着,因为担心大娃此次的行程,宋禾连幼儿园的事都没来得及想,大早上的也很早便醒了,听到庭院传来的动静后, 一骨碌爬起身趴在窗台上,推开窗户对大娃道:“一路千万小心, 多注意安全!”   大娃“哎”两声, 让宋禾别担心,然后带着行李便出门。   他这次名义上是出公差, 背地里却打算去广市看看特区是个什么情形。   宋禾望了好一会儿门口方向, 几分钟后才重新缩回被窝中。   “唉!”   她轻叹。   陆清淮将她抱着:“大娃从前在公社时也出差过,你别太担心。”   宋禾闷闷道:“嗯,就是觉得……”   就是突然觉得小孩们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了,以后谈恋爱、结婚生子, 或许她们彼此之间就不再是最亲近的人了。   她们姐弟四人会这样吗?   宋禾有些茫然。   这个问题她在心中想了许久,这次终于忍不住说给陆清淮听。   陆清淮揉揉她头:“怎么会呢,你们不一样, 咱们这个家只会不断扩大,而不会分散。”   每个家庭中,都有核心枢纽,他们家里宋禾便是这个核心枢纽。   她把所有人连接起来,让所有人亲密无间。   只要她在,家里就不会散。   不知道为啥,宋禾挺难受的,这种念头突然让心中变得酸涩。   她心理不会是出什么毛病吧,好端端的纠结起这事来?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宋禾突然察觉一阵热流……   她慢慢抬头看了陆清淮一眼,精神一瞬之间萎靡不振。   陆清淮摸摸她脑袋:“别伤心。”   宋禾面无表情:“起床,帮我烧下水,我月经来了。”   难怪自己这几日情绪变化这么大。   陆清淮:“……”   另一边,大娃出了门直奔火车站。   大娃对特区那是向往已久啊,他早就听老师们说过特区的情况,又在单位上进一步了解后,大娃便在脑袋中粗略勾勒出特区的面貌。   那必定是个人人都在奋斗的地方,是机遇如同过江之鲫的地方,是他们这类人的天堂。   大娃兴致冲冲地上了火车,几天几夜后,终于到达特区。   “哎,这里这里!”   刚出火车站,大娃就听到呼喊声。   “宋跃,这里!”   大娃左顾右盼看了有一阵,紧接着眼睛一亮,拎着行李穿过层层人群,挤到马路边。   来接他的人是谢昭庆。   谢昭庆笑笑:“走,上车吧,先带你去招待所。”   大娃看着面前的车很是惊讶:“你可以啊,这都开上小轿车了!”   “还成,谈生意总要先摆阵仗。”   谢昭庆打开后备箱,帮他把行李放上去。接着又打开车门,让他坐上。   大娃有点儿新奇,他有钱归有钱,但这个时候还是不想买车。   为啥呢,因为小妹的内部消息,说是过两年有性能更好的车会上市,大娃想再等等。   谢昭庆开着车,又时不时打量大娃几眼:“你还真是长大不少,好几年没见,总觉得你从一个小孩长成一个大小伙,我刚刚没敢认你。”   大娃眼睛不断看着窗外,此时的神情,倒是让谢昭庆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这三姐弟也是刚来海市,坐在公交车上眼睛就不断盯着窗外。   你跟他们聊天吧,人家三姐弟还提防着你,轻易不搭理你的,搞得他在太阳底下晒好几个小时。   大娃回话说:“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我刚刚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话谢昭庆听着高兴,他这也算是拐弯抹角夸自己年轻。   两人来到招待所,放下行李后,大娃又跟着谢昭庆去了他的服装厂。   这次来之前,姐姐给他布置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替她看看谢昭庆的服装厂。   宋禾投了好大一笔钱给谢昭庆,总得看看服装厂到底是怎么样的。   到了厂区,谢昭庆边走边介绍:“这就是我们的流水线,按件计工算钱,工人们效率很不错。”   自从他办了服装厂,产量便大大提高,宋禾腰包也大大鼓起。   因为要购买机器,当初和他一起做生意的那些人怕赔本,压根就不敢掏出很多钱来跟他一起办厂。   他们甚至不敢来特区闯荡,觉得自己钱够用,宁愿待在海市中。   谢昭庆也理解,毕竟每个人都成家了,再也不像当初那般一伙人一条心,人人都有自己的顾虑。   反倒是他,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敢结婚。   谢昭庆当时正是紧要关头,问了一圈的人,结果竟然是宋禾给他回信。   他甚至没问过宋禾。   当年一起闯荡的伙伴们有顾虑很正常,可他渐渐疏远了他们,反倒愿意带着宋跃一块儿赚钱,这也很正常。   大娃仔仔细细瞧了一圈,不禁点头称好,笑笑说:“我姐还非要让我来看看,她如今就指望着你的厂能够给她带来买地钱。”   “是吗,那你让她放心吧。咱们合作这么多年,她就是我贵人,哪能让她失望……”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办公室中。   谢昭庆好奇:“你姐姐和你弟如今在哪个单位工作?”   大娃特别随意地坐下:“我弟还在读书,读研究生呢,得读完才会出来工作。”   “研究生!”谢昭庆称赞,“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孩是个会学习的。”   当年那个叫米宝的男孩多稳重,谢昭庆还记得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谨慎得很,到了浦东后不停地观察周边环境,生怕他会把他姐姐给卖咯。   “那你姐姐呢?”他又问。   大娃咧嘴笑:“我姐,她自称自己是个自由工作者。”   谢昭庆一愣,立刻就懂了:“不会吧,你姐姐没工作?”   大娃吃块桌上水果:“我姐想自己开家幼儿园,什么与众不同的幼儿园,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件事儿。”   谢昭庆点头,表示懂了。   她还挺有追求的。   自己从前对这姑娘心中是有点意思的,毕竟当初自己年轻,突然碰到这么一个和他讲起价还能有来有回的人,自然感兴趣。   可当年也就是心头一动,很快又被压下去。自己家当初那种条件,而人家一看就过得不错,还是别祸害人了。   等到赚钱,自觉有能力后,又去打听一番,这才知晓她是中专老师。   一个姑娘拉拔着三个弟妹,还能一路当上中专老师……   谢昭庆再次把念头按压下去,想都不敢想,直到人家结婚。   当时伤心没有,他心中倒是有一瞬怅然,也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要再问他喜欢不喜欢,那肯定是不喜欢,开啥玩笑,人家模样他都快忘了。   就记得是个漂亮的姑娘,脸蛋很白,感觉不笑比笑了好看,因为她一笑谢昭庆就觉得心慌慌的,总觉得她在打什么主意。   他这辈子在财路上畅通无阻,可在其他方面真是拉跨得可以。   唉,就像这样吧。   人生有得必有失。   两人寒暄互相问家常的环节进行着,谢昭庆问了大娃,大娃自然也要问他。   “我前姐夫不是人,他是你们首都的,当初我姐放弃自己,照顾他考大学,他考了两年后倒是扔下我姐和两个侄女读津市大学去了。”   大娃对八卦感兴趣:“他是哪座学校的,你姐不去找他吗,我就听说过好几起找丈夫妻子的事儿。”   “找个屁,这种男人我们家不要。他当初就看上我姐的包裹,等考上后说父母要他离婚,要娶本地人,这男人还真说得出口。”   谢昭庆说得轻描淡写:“估计他是瞧不起我姐没读大学,不乐意她只生两个闺女。我姐当年生我小外甥女时留下点毛病,他觉得我姐不能生了,就想离婚了。”   大娃连忙问:“到底是哪个大学的?”   “哎说是考上医学院,我也没注意记,他走了更好,就当他送我家两个外甥女。”   他大姐说当时也就是搭伙过日子,有丈夫跟没丈夫一个样。   甚至约定好了从此之后互相都别打扰对方,两个外甥女也跟他没关系。   既然大姐放下了,他也就不再追究。   ——   聊完天,开始说正经事。   大娃这次是带技术来的,他准备办一家游戏机厂。   他算是明白了,电视机计算机甚至照相机他目前都不能碰,只能试试游戏机。   当然了,他这会儿还未辞职,所以只能先来了解一下特区情况。   如果情况还成,那他就找个时机辞职,然后开始大干一场。   特区环境确实不错,这里环境指的是开放的环境,包容的环境。   这片土地的人民在热火朝天地工作,散发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一栋栋高楼盖起来,大桥建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不愧是一号特区。   在特区考察三天两夜,大娃又解决了工作后,便回到首都。   目前还可以再等等,等着小妹闲来无事多给他搞几款游戏机出来,他就可以准备辞职了。   一等就是大半年过去,这日津市来信,说是大妞终于毕业了,要来首都实习。   她这个书读的久,旁人读四年她要读五年,大妞是大学报道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当场差点没哭出声。   这次她来说是带着对象一块来,李家村中姑姑还寄了信,说让宋禾帮忙看看大妞的这个对象到底成不成。   宋禾感慨,吃饭时对着几个人说:“大妞当初才多大,小丫头还没我腿高,头发还带着两根红绳呢。小妹你还忽悠大妞,说让她给你戴戴,她还真给了,一晃眼她都有对象。”   小妹脸红:“姐你别说这事!”   她记忆力好,姐姐一提,她就能想起来。   小时候的事儿太令人羞耻了。   大娃顺口问:“姐,大妞对象是同学吗?”   宋禾点点头:“是,也是医学院的,说是津市本地人。不过姑不满意,岁数偏大,比大妞大了得有十二岁,姑都快气死了。”   听到这,大娃撇嘴:“这男人不成,这么大岁数难道是离过婚?”   “那倒没有,知青回来,谁知道呢……”   宋禾心中也不好贸然猜测,一切得等到大妞两人来了再说。   大妞不听姑姑的话,觉得姑姑都不懂她,都没见过她对象,凭啥不同意。   可大妞却听宋禾的话,宋禾对她既是老师又是姐姐,宋禾比她厉害许多,她就认为宋禾说的话有道理。   总而言之,宋禾觉得大妞这姑娘比一般人会更加慕强。   估计这男人在专业上挺厉害的,年龄又给他带来一定的阅历,大妞这才能看上他。   在来信的第三天,大妞两人就到了。   当时陆清淮刚巧在家中休息,他便去车站接大妞。   陆清淮前脚刚走,大娃后脚就回来。   宋禾问:“你那什么游戏机都捣鼓好了?”   大娃笑得嘚瑟:“姐你就瞧好了,我这个生意绝对头一份!”   他搞了两款,一款内售,另一款外销,想在国内国外都搂钱。   他拉着宋禾好好说了一下自己的规划,大半个小时后,门口传来动静。   “姐!”   “小妹,大娃,米宝!”   是大妞的声音,很欢快。   大娃立刻起身出门迎接,就听到大妞说:“关正明,快进来……”   他脸上笑容立刻一滞。   关正明?   好熟悉? 第153章 大妞来了 【一更】   大娃脸色很不好, 嘴巴紧紧抿着,眼睛四处转悠,像是在寻找什么。   宋禾察觉有异,赶快问:“怎么了?”   说着也不等大娃回话, 拍拍他手臂, 飞快道:“有事儿等会儿再说。”   然后宋禾就弯起嘴角, 迎出去。   “大妞你可终于来了!”   宋禾面上很高兴,心里也确实很高兴,只是在看到大妞身边的人时, 她心中有些嘀咕。   这人瞧着确实比大妞大上不少,看着比陆清淮还要更大些。   特别是此刻陆清淮站在他旁边,宋禾很容易就能对此出来。   她的思想挺开明的,至少在男女感情方面比姑姑更加开明。   后世男大女小的情侣十分常见,大十二岁的也有许多。   但一般来说, 那都在男方保养得比较好的情况下。可这男的……瞧着比真实年龄还要大个几岁的样子。   大妞看上他啥?   姑姑信里说这人家境一般,难道还真是看上他成绩好?   宋禾面色不变, 大妞倒是十分激动, 见到亲人了,哪能不激动呢。   她牢牢挽着宋禾的手, 眉开眼笑的, 对着旁边男人介绍说:“关正明,这是我姐姐。”   这男人微愣,估计是一句姐姐叫不出口,于是笑笑说道:“同志你好, 我是关正明。”   宋禾微笑点头:“你好,我叫宋禾。”   关正明长像普通,但却很正派, 特别是眉眼处,透着沉稳的感觉。而眼睛前的眼镜,则让他多了一丝文气。   他嘴唇略微薄一些,让人瞧了觉得这人有点古板严肃,难以接近。   身高也一般,高了大妞半个头,估计着有一米七左右。   她忽然就懂了,大妞喜欢的好像还真是这款男人,难怪了。   宋禾眼神一转即逝,看了陆清淮一眼,陆清淮冲她微微点头。   这意思就是一路上他并没有看出来这男人有哪里不好,有哪里不对劲。   在宋禾心中迅速对关正明做出判断时,关正明也在琢磨着大妞经常挂在嘴边的姐姐。   大妞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姐姐说……   关正明听得多,就对这位“姐姐”有了大致了解,首先,她绝对是个聪明人。   能带着弟妹逃荒,把弟妹带大,把事业经营到那中专校长的位置,她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不好糊弄的人。   第二她够狠。平心而论,他若是当上中专校长,那么他绝对不会放弃职位参加高考。然而她却敢,竟然还考到首都大学。   第三便是她话语权足够高,不但在自家掌握话语权,搞不好她说的话连大妞家的人都听。   因为大妞就常说她姐姐去过大会堂,上过许多次报纸,是优秀工作者。   如今打个照面,关正明就能确定他猜想的不错,这让他瞬间提起精神。   两人心理活动都只在一瞬之间,宋禾对大妞道:“你们先进去坐着,大娃刚刚也不知道从哪儿憋了一肚子火回来,这会儿在客厅里。”   说着,她帮忙拎起一袋行李。   大妞大步朝前,赶紧道:“是吗,大娃在家那我进去找他。”   关正明冲宋禾抱歉笑笑,一块儿提行李。   瞧着倒是特别老实,特别迁就大妞的样子,宋禾心想。   大娃收拾好心中的震惊了,寻思着待会儿一定要问清楚,要是这个男的就是谢昭庆他前姐夫,那大妞可不能跟他在一块儿。   他笑笑说:“大妞姐你这是终于毕业了,是去哪家医院?”   “可不吗,我这是彻底松了口气!”大妞特别兴奋,丝毫没看出来大娃哪里不对劲,“我在第三医院,姐夫刚刚说医院离家里挺近的。”   大娃也替她高兴:“是吗,那确实挺近!骑自行车也就十分钟出头呢!你往后看看是住医院宿舍还是住家里都成,家里有自行车,住家里会更方便一些,吃的也能更好些。”   他寻思最好是住家里,和那男人隔开来,自己也能好好做大妞思想工作。   即使这男人不是谢昭庆前姐夫,那年龄也太大了。   说着,门口几人提着行李走了进来。   关正明首先对大娃打招呼,大娃笑嘻嘻的回应,然后拉着他聊起天。   宋禾意外,刚刚大娃还一副要找趁手东西和人家打架的样子,这会儿看着倒是热情。   她给两人倒水,然后坐在沙发上:“小妹在单位,米宝在学校,不过他们待会儿也会回来,我跟两人说了大妞你会来。”   大妞靠在宋禾旁边,惊喜说:“真的,我带了好些津市的特产,等等做了一块儿吃。”   对面的关正明就托托眼镜笑:“首都离津市近,估计首都里也有很多我们津市的特产。”   大妞嗔他,说:“本地的和不是本地的怎么能一样。”   “对对对,这倒也是。”关正明话语满是宠溺,瞧着就像是对大妞万分迁就的模样。   大娃看了牙疼,转头问关正明:“关同志,你是津市本地人?”   关正明点点头:“对,我家中有一个长兄,和一对弟妹。”   大娃又问:“那你从前是知青,在那儿下乡的?”   关正明还没回答,大妞就说了。   她心疼说:“他在大西北农场,那里可艰难了,和咱们河西公社完全不能比,我也是问了他后才晓得原来还有知青过得这么苦。”   对比想想,她们河西公社,甚至整个平和县公社的知青们过得都很不错。   关正明轻松道:“还成,再苦再累都坚持过来了,如今生活好,和大妞一块奋斗,也很少去想这些。”   大妞:心疼+1   宋禾:“……”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关正明说话很有艺术水平。   单纯一点儿的人,会对他心生同情,从而被他拿捏。   但宋禾不一样,她上辈子闺蜜追星追得疯狂,各种圈内名词宋禾也懂得不少。   “好贱啊,这其实就是虐粉!”   闺蜜曾这么义愤填膺说过她的“对家”明星。   宋禾现在看着关正明,也觉得他话语之间有点点虐粉的感觉。   然而大妞深陷其中,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连陆清淮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正常。   大娃故作惊讶:“是吗,你是在大西北的哪个农场?”   关正明是万万想不到大娃会和大西北里的农场有交集,于是放心说:“我在红星农场,在那里待了有七八年。”   大娃心蓦地沉下去。   谢昭庆咋说来着?   他说:“那男人在红星农场,农场条件艰难,当初就是看上我姐的包裹了,这才追求我姐,说要和我姐结婚。没几个月,我姐也答应下来,实在是在那种条件下,两个人结伴生活确实会更容易一些。他看上包裹,我姐看上有人陪着……他最畜生的就是丢下我两个外甥女,真不是男人。”   大娃终于可以肯定了,这人就是谢昭庆的前姐夫。   问出来话后,他面带和善的笑容,憋着心中气,去厨房中做饭。   过了几分钟,忽然喊:“姐,来帮我个忙,帮我把这鸡摁住一下!”   陆清淮想起身,宋禾拍拍他:“我去吧。”   说着就到院子中,客厅只留陆清淮三人。   陆清淮对待陌生人不太爱说话,可关正明却能不断找话题,和陆清淮一块儿聊起来。   院子角落中。   宋禾接过“咯咯咯”叫的鸡,大娃拿着碗和刀蹲在她面前。   大娃面色平常说:“姐,这人可不成,我听谢昭庆说过,他有个姐夫就叫关正明,当初也在红星农场中工作,高考后就抛下他姐姐和两个外甥女跑了。”   宋禾表情一肃:“你确定是他?”   大娃微微点头:“年龄,名字,当知青时的工作农场,甚至还有大学学校,都对上了,总没这么巧对吧?”   宋禾缓了半天,迟疑说道:“姑在信里倒是没写他从前有没有过一段婚姻。如果他有提起说曾经有过一段,姑肯定会在信里写的。所以他很大可能对大妞瞒下从前的婚姻,还有可能就是大妞不在乎,怕姑接受不了也不打算和姑说。”   大娃摇头,手起刀落把鸡脖子割了放血:“大妞不会不在乎,要是知道他连自家亲闺女都能抛弃,大妞可不敢跟他在一起。”   大妞她胆子很小,薄情成这样的男人谁敢和他一块儿生活。   “姐你今晚把大妞留下来,想必关正明不会住咱们家,到时候把事儿跟大妞说,趁早断了得了。”   很快到了中午,太阳愈加炎热。   小妹和米宝也回来了,一家人准备吃饭。   小妹特别机灵,吃过饭后拉着大妞去房间,说要跟她说悄悄话。   谈话之中倒是套出许多信息,譬如两人何时认识的,是谁追的谁,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等等等等。   小妹无比好奇:“可是大妞姐,他大你这么多岁,你不会觉得特别别扭吗?”   大妞像是想到什么,笑容可掬,道:“不会,当初小姑就说男人得大点好,这样才会疼人,我现在觉得小姑说得对!”   小妹:“……”   晓晓姑父只比晓晓姑姑大个五六岁,和你这十二岁的能比吗?   而且晓晓姑父啥条件,他啥条件?   人家晓晓姑父是退伍军人,如今是源阳市公安局局长,身体倍棒!   所以大妞图啥?   总不能图往后他老了去照顾他吧?   难道真是因为爱情?   小妹无话可说了。   大妞脸上有些红,她拉着小妹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他太大,但是我就得他很厉害,啥都知道。我能和他谈庄稼,也能和他谈学习上的事儿,我说什么他都听啊。”   小妹叹息。   她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大妞对象,也不知他是好还是坏。   只是觉得,他比大妞大了十二岁。这么大的年龄,想要拿捏大妞,简直易如反掌。 第154章 劝慰大妞 【二更】   晚上, 关正明很自觉地去了招待所。   他出了门,站在昏暗的胡同巷子中,转身凝望身后的这座院子。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慌。   莫名地慌张。   院子中的每个人都对他热情, 这才让他觉得不对劲。   自己的条件自己知道, 他会和大妞在一块儿, 未尝不是因为大妞家条件好的原因。   大妞家虽在农村,但是却是在难得富裕的农村,家里爷爷是大队长, 弟弟也是大学生。   而自己呢?   虽是津市人,但岁数大,离家久,家里兄弟姐妹多,他是最不讨喜的一个。   再加上家中面积小, 爷奶爹娘兄弟姐妹全部挤在一套房里。所以他爸妈很早就讲了,往后不靠他养老, 家里却也分不了他一分钱。   自己这种条件, 能找到什么好的城里女生,城里女生愿意跟他, 可人家爸妈却精着。   他前头那个妻子虽是海市的, 但他们两人只是困境中相互取暖罢了。   她脑子笨没什么文化,平时笨嘴拙舌讷口少言,两人一起待一天,一天都可以无交流。   关正明觉得自己妻子不能是这样的, 得找一个思想境界一样高的人生伴侣。   反正他们彼此都不喜欢对方,干脆就直接分开,至于两个女儿……   关正明自觉往后又不需要两个女儿养, 既然她们妈愿意带着她们,而娘家舅舅也同意,他也没什么话说。   他并未把前段婚姻的事跟大妞说过,反正他前妻是不会来往了,两个女儿亦是如此,那还有什么说的必要呢?   或许他内心深处是害怕,害怕大妞会因此和他分开。   大妞赤忱浪漫,能与自己谈得来,他虽然心中有种种利益考量,但总还是喜欢她,对她有感情的。   可大妞这一家人……   这一家人是大妞至亲,明知道自己条件不好,在岁数上配不上大妞。可他们却什么都没说,招待他,就像招待客人一样。   是那种,来了一次就没第二次的客人。   在巷子中站了好半天后,关正明强耐着心中不安,拎着自己的行李往招待所走去。   因为胡同口就有招待所,所以家中没人去送他。   哦,还有就是宋禾越想越生气,她偷偷和陆清淮提了一嘴这件事。   陆清淮原本是想去送的,一听这话,顿时不去了。   原来他看人真不准,原先他还觉得这男人称不上好,但也过得去。   ——   家中灯火通明。   等关正明走后,一家人仿佛更加热闹。   如今已是深秋,客厅的窗门大开,深秋的风穿堂而入,带来深秋的凉意。   然而小妹闹着煮了奶茶,于是客厅中又冒起热腾腾的白雾。白雾中带着醇厚的茶香,又带着香甜的奶香,闻着感觉甜滋滋的,还没喝呢,就觉得身上寒气被吹散。   小妹拿着勺子在炉子前搅拌,忽然笑出了声:“当年我和姐姐也常煮奶茶,不过当时用的可不是牛奶,而是大白兔奶糖。茶也不是这什么十几块一包的乌龙茶,而是姑姑山上摘的野茶,我觉得从前的味儿还更香。”   从前啊。   从前的事真是令人怀念。   小妹有时很想回到小时候,回到在李家村、在河西公社生活的时候。   在李家村中,她们姐弟四人睡同一间房同一张床,也是在这样的深秋中,所有人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窝在被窝里,说着天上月宫嫦娥,说着西游记的孙悟空。   在河西公社中,她就和姐姐睡在一块,每天睁眼闭眼都能看到姐姐,清晨时还能听到姐姐的声音从广播中传出。   那时候的生活无忧无虑。   家里有养鸡养狗,她们一家人每天吵吵闹闹亲密无间,每次自己和姐姐大半夜爬起来煮奶茶喝时,第二天都得被大娃念叨。   大娃好喜欢吃大白兔奶糖啊,直到现在他还喜欢着。   小妹提起往事,宋禾姐弟几人的脑袋中也浮现从前往事。   那几年社会风气令人提心吊胆,可河西公社却是避风港湾,带给她们无尽的温暖。   如今每当遇到困难,便总能想到童年的时光。   月光如水,在院中洒下一层亮银。   大娃说到大妞当初做游戏时闹着不当狐狸新娘,非要当女道姑时,所有人都不由得笑出声。   “大妞当时还叫着这辈子绝不结婚呢,谁晓得她倒是先找了对象!”   大娃笑得东倒西歪,大妞脸蛋爆红,羞得锤他几下:“我是你姐,我比你大,先找对象不是很正常吗?”   她这话说完,大娃突然就噤声,脸上笑容也慢慢放下。   大娃坐直身体,喉咙清咳两声:“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如果不大好,那我接下来说话时,就稍微委婉一些。如果你心情不错,我就直说了。”   大妞呆愣,脸上笑容还在呢,迟疑地点点头:“我心情不错,怎么了吗?”   大娃看宋禾一眼,宋禾让小妹米宝和陆清淮都出去。   小姑娘脸皮薄,这种丢脸的事,还是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   小妹察觉是件大事,不乐意走的,奈何被已知内情的陆清淮给拉了出去。   “小陆哥小陆哥,等等,哎姐夫,我喊你姐夫行吧!”小妹满脸都是好奇,忍不住道:“到底怎么了,是要说大妞对象的事儿吗?她对象是不是有问题?”   她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大妞的对象肯定有问题,还是大问题。   米宝也好奇啊。   姐弟两人直勾勾盯着陆清淮,陆清淮被拦住,想走哪边都不许走。   他无奈,思索片刻直接道:“大妞对象有瞒着大妞一些事,比如……”   姐弟两人瞪着大眼睛。   陆清淮一顿:“比如他从前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了两个孩子。”   小妹:“!!!”   米宝:“!!!”   目瞪口呆!   ——   客厅。   大娃直接开口说:“你对象我认识,我有一个朋友,是海市人,他是你对象的前舅子。”   “也就是说,”大娃对着大妞眼睛说,“你对象之前有过一段婚姻。”   “不可能!”   大妞倏然否认。   她愣住,看了看大娃,又看了看宋禾,眼睛一眨不眨,满是不可置信。   宋禾叹息:“是真的,这事大娃几个月前就听他朋友说过,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是你对象。”   大娃将谢昭庆跟他说的话都重新说了一遍:“大妞你想想,同是红星农场,同岁,同是津市本地人又考上津市医学院,而且他前姐夫也叫关正明,你觉得此关正明非彼关正明的概率有多大?”   大妞眼睛蓦地红了,一颗泪珠子摔在大腿上,四分五裂。   “可是,可是我没听他说过。”   她脸上出现一瞬的茫然,她是真没听关正明提起过这件事。   “他,说自己是没有对象的姐姐!”   大妞看着宋禾,眼里流露出些许惊恐,声音都是飘忽着的,发抖着的。   宋禾抿嘴:“他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大娃也紧紧盯着她看。   大妞绞动手指,疯狂摇头:“我不会,他有家庭,姐姐我不是故意破坏他家庭的!”   说着,大妞眼中蓄满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   宋禾替她擦擦:“我知道呢,他们家内情咱们又不晓得。反正你只要思考,他瞒了你这么大的事儿后,你还想跟他过下去吗?”   客厅寂静。   宋禾和大娃没有催她,大妞在无声哭着。   大娃和姐姐肯定不会骗她,如果这事是娘说的,那么她或许不会相信,可这事是大娃说的,大妞就不得不信。   宋禾摸摸她脑袋:“其实事情很简单,他隐瞒你、欺骗你这件事你能接受吗?”   大妞捂着脸呜咽哭,边哭边摇头。   没得到一声准确回复,宋禾加大力度:“说句不好听的,当后妈,还是当两个小姑娘的后妈,这事儿你能接受吗?”   大妞再次摇头。   宋禾稍微松口气,安慰说:“诚然,婚姻是建立在两情相悦上,可两情相悦,是建立在互相对对方诚实之上。他若是起先就告诉你他有过一段婚姻,有了两个女儿,想必你也不会喜欢他,不会和他两情相悦对吧。所以咱们就终止它,受不了这段感情就终止它,它让你不开心了,让你心里头膈应了,留着它干嘛呢,早点抽身而退才是最好的。”   大妞哭得睫毛眉毛和额前碎发湿成一团,哽咽说:“可是姐姐,我都和他在一块儿两年了。”   “十年也没用!”宋禾正色,“不是你这么想的,你觉得你们感情深厚,现在放弃很难受。可若是继续下去,你未来更难受。他对他亲闺女都能不管不问,你觉得他对你会如何?别听他现在的甜言蜜语,你就换位想想,假设你有一对女儿,你觉得你谈了两年的对象会比你女儿重要吗?”   大妞一愣,然后快速摇头。   她喃喃道:“我闺女就是我闺女,怎么会比她重要呢?”   大娃抹把汗:“对嘛!他连闺女都不要,高考完就直接和妻子分开,这是什么?这是狼心……”   “冷心冷情!令人胆寒!”   大娃克制住道。   大妞终于受不了大声哭出来,躲在宋禾颈窝中,眼泪不停流。   “姐姐,这种人我不能要……”   她闷声痛哭说。   “我害怕……”   宋禾拍拍她背:“你别怕,是他先骗你,咱们明天和他说清楚,该分手就分手,这一个没了咱还有下一个。”   大娃赶快点头,他就纳了闷了,大妞怎么会喜欢年龄大的?   他念叨道:“大妞你放心把关正明扔了,下一个且等着你呢!一个不行咱们就两个,你不是觉得年纪大的好吗,刚巧小妹和小陆哥的单位里有许多年纪大又单身的,人家至少头婚还有房!”   宋禾:“……”   她眉毛一拧:“闭嘴吧你!”   大妞哭得更大声了。   宋禾继续安抚她,抚摸她的背。   思考片刻,忍不住也道:“其实吧,大娃话糙理不糙……要不让你姐夫给你介绍介绍也行,再不然,让你小姑给你相几个,保准都比他要好,咱们该高兴的。”   多好啊,大妞这条件多好啊。   碰到可以谈恋爱的时候,家里亲戚长辈都参加工作了,有了优质的社交网。   宋禾再劝说:“你不愿意相亲,想自由恋爱也不是不成啊,大娃和米宝好多朋友,长得高高大大眉清目秀,改天就让大娃米宝带你一块儿去打篮球。姐保证,保准你去一趟后肯定想不起来关正明!”   这话她说得斩钉截铁。   这是真的,宋禾经常跟着一块儿去,看这群高大的帅小伙们就像看短视频里头的帅哥一样,身上那股青春朝气特别吸引人!   大妞哭声一滞。   好半天抽噎说:“那我明天,等他来了,我就和他说清楚。”   宋禾彻底放心:“这才好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吗,这一个走了下一个才会来!”   这天晚上,宋禾带着大妞一块儿睡觉。   房间中,时有碎碎念传出来。   “男人呢,也就这么一回事儿……”   “你学医的,你不晓得吗,等你三十多时,他都要五十啦,他到时候是无能为力的……”   “等他六十多,你才四十岁,他一身褶子,你脸蛋还光光滑滑……”   大妞脸红。   “你才这么年轻,如今社会慢慢开放,咱们多找一找,不合适就再换……”   “姐姐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不过你姐夫起码长得贼帅,有工作有文化,他还对我好,我也不嫌弃。”   “但你呢,大娃米宝那堆人里,有白白嫩嫩腼腼腆腆的男孩,娘嘞,一说话就笑,笑得贼好看!”   “还有长得高高壮壮的,打篮球时他肌肉……大妞你是不知道!你可得亲自去看看,小妹都去看过几次,你不看可就亏了。”   “沉稳的也有啊,不爱说话,整天就抱着一本书。不过这人你得找小妹,这是她实验室里头的,轻易不出门,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   宋禾越说越起劲,大妞心中的难受憋屈也渐渐消散。   脑袋中,根据姐姐的描述,大致勾勒出好多个男人……   咕嘟。   忽然地,她咽了咽口水。 第155章 幼儿园开建 【一更】   第二天, 院子中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早早起床。   此时天还未亮,室外空气扑面而来时,竟然有些冰凉刺骨,这是冬天要到了。   大妞眼睛有些红肿, 但是精神倒还不错, 小妹守在她旁边, 见她心情尚好时,才放心。   也不晓得昨晚姐姐咋劝的,大妞竟然能这么快放下。   一家人早早吃完早饭。   饭后, 大妞突然说:“我去门口等他,把这事儿说清楚。”   大娃着急:“别啊,万一他要是欺负你呢,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   桌下宋禾踢了大娃两下,给他一记眼刀子, 然后笑笑问大妞:“那你就在门口说成不,咱们家门口没啥人经过, 要是有事我们也能快些赶出去。”   大妞点点头。   宋禾心想昨天该说的自己都说了, 这会儿大妞情绪也还挺稳定的,她想自己说清楚就让她自己说清楚吧。   大妞听罢, 瞅着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到门口去等着。   她一走,大娃就着急。   他皱眉说:“姐,你就不怕大妞又被那关正明给哄骗去,那人甜言蜜语一大堆, 大妞万一心软了呢?”   宋禾无语:“想啥呢,都这样了还心软,那谁也救不了她。而且大妞不傻更不蠢, 你要实在没事儿干就洗碗去。”   大姑娘分手不要面子啊?   而且两人如今最好的设想就是和平分手,如果让关正明进来,那会不会变成她们一家子六七人压着男方一个人分手?   分手本来就是男女双方的事情,好聚好散得了,可别让这男的觉得自己丢了面,恼羞成怒,转而去报复大妞。   门外,深秋的风卷着落叶,随后,落叶慢悠悠地飘落在巷子中。   若有人来,踩到这个枯叶上,脚底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大妞了解关正明,他这个人有眼力见,绝对会在吃过早饭后再来找她。   如今已七点,一般来说,他这会儿刚吃完早饭。   果然,没过多久,巷子拐角处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妞有一瞬的愣神,他们明明只是一晚没见,可却又像是一年未见一般。   关正明看到她后眼睛一亮,步伐速度加快,朝她走来,边走边说:“你怎么在外头等我,快进去吧,早上有些冷。”   大妞眼睛迅速恢复清明,脸色平常,说:“我有事想问你。”   她躲开了关正明的手,这让关正明有些诧然:“怎么了,有啥事咱们进去再说。”   大妞摇摇头:“我不想在很多人面前说,我就想在这里说。”   关正明觉察到不对劲了,托托眼镜,点点头道:“那你问吧。”   秋风一吹,将人的头发吹得胡乱飞舞。   大妞把两鬓碎发绕在耳后,紧盯着关正明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那层眼镜,直直看到他眼睛中所蕴藏的一切情绪一切想法一般。   她开门见山,直接问:“在你下乡当知青时,是不是有过一段婚姻?”   话音刚落,对面那人瞳孔紧缩。   他身形倏然僵硬。   巷子中安安静静的,平日少有人会经过这座四合院门口,在这种大早上时更是如此。   喧闹声从远处传来,像是和这里的氛围割裂开来,但关正明此刻却无比想奔向那喧闹声所在的地方。   因为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的身体在出冷汗,甚至因为慌张而形成轻微抖动。   他似乎只有跑到人群中,才能掩饰自己的异样。   大妞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可她眼神中却满是了然。   好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   关正明忽然苦笑,艰难地点点头:“是的,我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这话说完,大妞不知为何,松下一口气。   紧接着,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了,心中忽然感觉无比委屈。   昨晚或许是因为感到背叛而流眼泪,此刻却是为了自己这两年的时间而流眼泪。   这两年大妞是确确实实喜欢他的,两人说过许多话,一起走过许多圈操场,还规划过未来……   但那些,如今都白费了。   关正明沉默着,他心乱如麻,脑袋似乎也停止运转,无法想出合适的应对方式。   最终,他像是被抽去一半精力,肩膀垮下道:“所以,你是想分开了吗?”   他太了解大妞了,如果大妞大哭大闹,非要找他要一个说法,这证明他们之间有可能,只要他诚心认错,他们还能继续下去。   但大妞刚刚如此镇静……   她是心中已经做好决定了,当初大妞决定跟他在一起时,她妈的话都不听。如今她决定和他分开时,他的话她恐怕也不听。   大妞就是这样,活得这么肆意,像是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妥协一般。   关正明慢慢抬头看她,深吸一口气:“我和我前妻是和平分开,她是海市人,我们也有过两个女儿,但如今我们都已经没关系了。”   大妞红眼纳闷:“没关系?那是你女儿你说没关系?”   她忽然想起昨天大娃说的,说这个人冷心冷情,看来还真是这样。   他亲情淡薄,她却不是。   大妞害怕这种亲女儿都能舍弃的人,往后是不是也能舍弃她?   关正明重新低下头,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妞抹抹眼泪:“那就这样,咱们好聚好散吧,我不愿意受欺骗。”   关正明忽然道:“我没有想骗你,我和我前妻确实不会再联系,咱们若是在一起,往后和她扯不上关系。”   大妞莫名笑了:“所以你这段婚姻就当不存在了吗,你两个女儿也不存在了吗?”   她压压胸口的气,尽量平稳地把自家认识他前妻弟弟的这事儿说了。   关正明手有些发抖,手上拎着的油纸袋没拿稳,一个不小心掉在地上。   他没想到,没想到这世间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关正明闭闭眼,嘴巴嗫嚅半天:“对不起,虽然我没告诉你这件事,但我是真的喜欢你。”   大妞相信他的话,只是他的喜欢中掺杂了许多谎言,许多考量,不太牢固,太过脆弱罢了。   “所以,我想咱们好聚好散,成吗?”   她又问。   关正明眼睛通红,忽然反问:“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大妞沉思良久,道:“你肯定会愿意的。”   就跟关正明了解大妞般,大妞也了解他。   如果他若是不愿意,尽全力要绑着她,想挽留她,她或许还高看他一眼。   因为这样代表着自己在他的心中占据了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比他的工作重要,比他的前程重要。   可他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觉得自己从下乡知青一路走来,付出了许多,才走到这一步。   他的家庭给予不了他任何支持,所以他在校期间努力读书,想要在毕业后得到一个好工作。   正是因此,他才不舍得自己人生出现任何意外。   大妞突然想通了,当初他会选择与自己在一起,未尝没有经过种种考量。   他当初想着和她在一起后,她亲戚或许能够帮他一把。   可如今,他反而害怕自家会去害他,会在工作上阻挠他。   关正明似哭似笑,弯腰捡起油纸袋:“你说对了,我确实不会。可我仍然喜欢你,不管如何依然喜欢你,真的。”   说完,他摸着冰凉凉的羊肉包子,转身离开。   大妞在他转身那瞬便哭了,自己真傻啊,他到了要分开之时,还是在跟自己耍心眼。   一阵风吹过,枯叶又落一地。   一门之隔的里边,有几人忧心忡忡地等着,时不时望向门外。   从前要是碰到这种事儿,大娃既然保准会贴在门上听墙角的。   但被宋禾教训过几次后,这种坏习惯倒是慢慢改变了。   “吱呀——”   大妞收拾好心情,推门而入。   她耸耸肩,笑笑说:“都说好了,达成一致了,就这样吧。”   小妹:“……”   可是你的脸色是真的有些难看。   宋禾推推她,小妹立刻起身,把大妞拉入自己房间中。   没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大娃坐在院内的小板凳上,手上摘着菜,时不时担忧地望着房间。   “哎,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哎!”   他叹息几声,然后后脑勺就挨了宋禾一巴掌。   “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在世该做的能做的事儿都多着呢,别背这种诗……”   宋禾嘴里念念叨叨,最看不惯家里孩子为了爱情要生要死的。   大娃来劲了,扯着嗓子喊:“就背就背,情诗怎么了,都是诗,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说着,院子上空就传来各种诗。   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还有什么“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瞬时间,悲伤的情诗和悲惨的哭声在院子中响起,此起彼伏的。   房间里头大妞原先是发出阵阵呜咽声,被大娃这么一激,彻底受不了了,直接嚎啕大哭。   还真别说,原本按照大妞的哭法,她得伤心个十天半月才会把心中那股伤心憋闷的情绪给发泄完全。   如今这么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哭完后倒是神清气爽了!   到了傍晚吃饭之时,甚至还惦记着让大娃米宝带她去篮球场的事儿。   大妞说:“我想去篮球场。”   大娃米宝还没怎样,陆清淮忽然看向宋禾,眼神意味深长。   宋禾:“……”   糟糕,忽然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   大妞的事儿就这么告一段落,宋禾把前因后果都写在信里,寄回了李家村。   宋宁玉在看到信的那一刻,先是气上心头,恨不得甩那男的两巴掌。   强子更是额头青筋暴起,老实人难得这么生气。   可继续看下去,转念想想,不管如何,自家姑娘和那男人总算是分开了,这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结果。   宋禾在信中写大妞心情很好,除了第一天哭过一场后,之后天天拉着大娃米宝,说要去篮球场。   去篮球场是个啥意思,宋宁玉不懂。   但宋禾有写,说是篮球场里男人多,个个都身材高大长得好看,去了那儿就跟唐僧进了蜘蛛洞一样,瞧着都让人开心。   宋宁玉:“……”   看来大妞是真缓过来了,要不然也不会想着这档子事。   夫妻两人彻底松口气。   刚巧大妞恋爱这事儿宋宁玉不看好,所以瞒着公婆,这段时间来都不知如何开口,这下也省得和公婆们说。   但经此一遭,夫妻两人是彻底对儿女的婚事上心了,想着赶紧让人介绍好的对象,省得他们自己胡乱去找。   大妞也不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原因,还是自个儿没耍够,帅哥没看够的原因,反正拒绝了父母的相亲安排。   不过这也没关系,还有个石头不是?   然而就在夫妻二人重振旗鼓,到处让人给石头介绍对象时,石头冷不丁来了一封信。   信上说他有对象了,对象就是同班女同学。   宋宁玉:“!!!”   这可是石头,她家石头能自个儿找到对象?   娘嘞,这让宋宁玉迫不及待地回信过去,让石头如果方便,过年时把对象带回家来。   石头在海市上的大学,学了农,如今就在郑教授的省研究院中工作。   郑教授当初因为红薯的原因,在李家村中待过好长时间,还给他们种植竹荪支过招,所以两方关系不错。   到石头要工作时,郑教授得知了石头的专业与成绩后,便把石头收入所中,让石头跟着他一块儿工作。   同行的还有石头的一个女同学,这位女同学是源阳市本地人,也一块儿被郑教授看中。   正所谓日久生情,在日复一日地相处中,两人处出感情来。   女生家境不错,工人家庭,兄嫂亲切,父母和善,她是最小的闺女,当年下乡时父母都舍不得让她去。   人家父母也看中石头的老实,至于是不是城市人,他们还真不在乎。   毕竟石头已经考出来了,是正儿八经大学生,有份好工作,亲姑姑也在源阳市,这条件可比许多本地男孩都要好。   大妞两姐弟中,石头的感情竟然是最顺利的。   宋宁玉有些感慨,自家闺女比儿子机灵,长相随姑,又掺着点儿她娘家那边的相貌,比石头好看许多。   原本以为她会更顺的。   宋禾倒是不意外啊,大妞比起平稳,更追求刺激,反正现阶段是这样。   她如今是不想结婚了,照她说,工作忙得要死哪里还有时间想结婚的事?   当年自己是脑袋进水了才学的医,如今脑袋不能再进一次水去结婚。   好不容易空出点时间,她除了逛街购物就是去看帅哥。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来到八四年。   宋禾在这年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地盘。   因为一场南方的讲话让全国人定了心,在这年里,经济便走上一层新台阶。   大娃也是在这年辞了职,跑到特区去,兴致冲冲地要办厂。   所有人都放开手脚,大胆开干!   宋禾寻摸许久后,买下一片废地。   这片废地属于文化馆,就在她大学附近,还是宁怀英帮她谈下来的。   几年过去,宋禾看着眼前在热火朝天干活的工人们,心中石头终于卸下。   幼儿园要建起来了。 第156章 禾苗幼儿园 【二更】   幼儿园坐落在一片玉兰花树林中。   有白玉兰粉玉兰甚至还有一棵紫玉兰, 在重重的花影里,一座建筑便隐藏于其中。   这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对宋禾来说,却极为不平凡。   她的首家幼儿园建成了, 完完全全独属于她自己的幼儿园建成了。   清晨, 家中所有人都把自己手头的事儿放下, 打算陪着宋禾一同去看看她的幼儿园。   陆清淮等人请了假,远在特区的大娃更是在几天前特意赶了回来。   大娃有钱后成了一个小骚包,平日的穿着宋禾看了实在辣眼睛。   在他去年年底回来过年时, 宋禾没忍住说了他,这人才换上正经的衣服。   宋禾当时是这么说的:“别觉得我啰嗦,真的,你以后肯定会感谢我的。”   这种骚得不能再骚的穿着打扮,在多年以后就会成为自己的黑历史。   大娃其实也是穿着新鲜, 毕竟周围不少人都是这样穿的,可这种服装穿在身上还真就不是很舒服。   比起略带叛逆的大娃, 米宝明显没有这种服装叛逆期。   即使如今大街上不少人都是这种穿着, 这种花衬衣加上低腰裤的穿着,米宝也没有被裹挟。   当初大娃是站着身时, 裤脚就甩在地上跟个拖把没什么两样。而蹲下身时, 半个白花花的屁股都要露出来,看了就想让人往他屁股上踢一脚。   但米宝永远都是穿着白衬衫白T恤,或者格子衣服,然后简单搭配个西装裤正经牛仔裤啥的, 瞧着贼清爽。   不过米宝的职业本就让他在服装方面得多加注意一些,这种衣服能不穿还是别穿。   米宝研究生早已读完,他如今在政府部门工作, 估摸着今年年中时就会下放。   宋禾最近就在担心他会不会去到环境特别不好的地方,这样得吃大苦受大罪。   米宝倒是想得开,安慰宋禾:“我本来就是去吃苦的,难道还能是去享福的?越苦越好,我倒还不愿意去咱们平和县这种地方了呢。”   他大约能猜到自己将要去哪儿,是哪个地方,如今也已做好了准备。   就是姐姐,让他有点儿不放心。   大娃在特区,小妹常年泡在实验室,时不时失联个两三月,甚至半年,能把人给吓死。   而小陆哥工作也忙,出差是常有的事。   数了数,家里竟然只剩姐姐。   不过幸好姐姐幼儿园终于盖好了,等她忙起来,也就没空多愁善感孤单无聊。   甚至往后姐姐能比他们更忙,轻易见不到人的那种。   于是在去幼儿园之前,米宝叹声气,再次叮嘱说:“姐姐你可得注意身体,再忙都得顾念着把自己照顾好了。”   这话宋禾听了得有十多遍,耳朵都要长茧子了,颇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晓得晓得。”   说完,一家人准备出门。   大娃赚了大钱,于是买了一辆小汽车。   关键是这辆小汽车他不留给自己用,反而留给了宋禾用,这就让宋禾感动不已了。   好阵子,宋禾都没再揪过大娃耳朵。   啥是好弟弟?   这才是绝世好弟弟!   宋禾是会开车的,即使过了二十来年,她练了几天后,便把车开得比大娃还溜。   今日她们一家人是开车走的,大约半小时后,她们到达了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如今正是收尾阶段,里头的卫生已经打扫好了,各种桌椅柜子也已搬进去了。   要说哪里还没完成,那就是园区的小花园还未彻底完工。   趁着这会儿地价还未飞涨,宋禾忍着肉疼,把所有的积蓄掏出来,甚至还找大娃借了一部分钱,然后买下一块大地盘。   接近一万平的面积,这让整个幼儿园十分阔气!   而且夹杂在一众高校之中,宋禾能保证她这幼儿园即使到了几十年后,在首都城中依旧能排得上号。   幼儿园建筑全是宋禾设计……哦不,是全是宋禾提的要求,然后找到宁怀英,手脚并用地形容出来,拜托宁怀英把她脑袋中的构想画出来的。   宁怀英脾气好,被宋禾断断续续折磨了近两个多月,都没有生气,反而愈加兴奋,反客为主,拉着宋禾又探讨一个多月。   宋禾毕竟是从几十年后来的,就算对建筑不大了解,但每年假期到各出去旅游时,也见过了许多建筑。   再加上后世信息发达,各种短视频随处可见,她脑袋中也有许多关于建筑方面的“新点子”,她自己无知无觉,不觉得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可对于宁怀英来说,这些就是“新点子”。   宋禾追着宁怀英问问题,追着她帮忙画图纸时不觉得烦,可她被宁怀英拉着反复想新点子时,脑汁都快想出来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她欠了人家许多,宋禾后来足足说了一个半月,竟然让宁怀英说她还算有点天分!   天呐,听到这话宋禾更想跑了。   边想着这事儿,一行人边进入幼儿园中。   幼儿园附近有许多学生和居民,在经过这栋有些别致的建筑时,总是忍不住走进去看看。   只见从两排玉兰花间穿行而过,就来到一扇大铁门前。   铁门上还开了小门,一行人就从小门进入幼儿园。   “不错,真不错!”   大娃左看看右看看,看着周围景色目接不暇。   他突然羡慕道:“看得我都想再上一次幼儿园了呢,现在的小孩儿可真好!”   宋禾“啧”他一声:“几岁的人了,你也不嫌害羞。”   米宝取笑他:“大娃你反正是读不了,不过你孩子指定能读得了。”   大娃瞬间挺起胸脯:“那是肯定的,到时候我给姐姐你三倍钱,你亲自帮我带娃。”   宋禾斜他一眼:“给十倍都没用,收不收还是一回事儿呢。”   说完,一行人就沿着路逛了逛这还没修整好的小花园。   这其实不算小花园,而是植物园,植物园旁边还有好大一块菜地。   大娃越看越眼馋,恨自己不是娃了,也恨自家还没娃。   他自个儿没享受到的事儿,可不得让自家娃娃享受到?   植物园还未搞好,没啥好看的。   然后又走到一片草地上,草地上方有各种的玩耍器材。   这是一片大空地,大娃觉得比当初自己的幼儿园还要大,在这春日里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也不知道得多舒服。   幼儿园边上有高高的铁栅栏,墙根泥土中长出来的花草慢慢攀附在铁栅栏上,形成一堵花墙。   扒开花草,就能看到外边儿的世界。   从大娃这个方向看过去,竟然能看到附近的一所学校。   姐姐这个地址选择实在是好,旁边就是一所所全国顶尖的高校呢,所以这个地方缺什么都不缺文气。   大娃做了几年生意,是越发喜欢好彩头的东西了。   比如说每年的抢头香……   嗯,今年年初他抢头香时和谢昭庆打了一架,两人至今见面时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像这种文气汇聚之地,他一瞧就觉得得拿来盖学校。   姐姐盖这种幼儿园还是浪费了,按他说,就得拿来盖高中,还得是那种重点高中。   到时候那些学生岂不是个个都得卯足了劲学习?   家长们也得是挤破脑袋地把孩子往这所学校里送!   大娃啧啧两声,越想越觉得姐姐亏本了。   畅想之间,一行人进入了建筑区。   大娃立刻打起精神,一只手放在米宝肩膀上,和他并肩走着。   “米宝你赶紧得找一个姑娘,快点儿生个小孩出来。你若是被分配到比较贫困的地方,姐姐指定不乐意让你把孩子也给带去,到时候你就可以把孩子放幼儿园中……”   大娃越说越起劲,米宝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重重踩了他一下。   “嘶嗷——”   “米宝你干啥!”   “让你快闭嘴!”   两兄弟吵吵嚷嚷的,宋禾也不会去阻止他们。   他们两个人就很奇怪,聚在一起总是要小吵几次架。可若是分开了,那就时时惦记着对方,从前是每周都要写一次信,如今是有条件就每天都要打一次电话,也不嫌腻歪。   而且米宝在外成熟稳重,只有和大娃在一块儿时,才会露出些许恶趣味来。   两兄弟三天不闹一次都不行,越大越是这样。   小妹现在宋禾旁边,瞧着面前这栋建筑也连声赞叹。   这栋楼有五层高,上头三层,地下还有两层。   主楼旁边还有三栋楼,其中主要上课的地点是在主楼里。而琴房舞蹈室之类的地方在另外几个楼里。   进入室内,仿佛进了儿童游乐园一般,里头童趣十足,很容易让人心情明亮。   小妹感叹说:“姐姐你这钱花的值,我要是家长也乐意一年花个几百块把孩子送到这儿来。”   宋禾笑眯眯:“是吧,你们当初还不信任我,如今我幼儿园还没对外招生,都有不少家长打电话来问了。”   除了附近的居民,还有她这些年的生意伙伴,以及陆清淮的同事们。   宋禾粗略估算,就得有四五十人问过她幼儿园啥时候开门。   一行人从教室走到卧室,又从卧室去到厨房中。   厨房的位置是和园区分隔开来的,宋禾站在厨房前,突然有一瞬的恍惚。   此刻阳光灿烂明媚,就如同来时一般。   仿佛间,她又回到了上辈子的那个幼儿园,自己站在厨房门口,跟着李师傅一块儿抬东西。   忽然,宋禾心头就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李师傅再喊帮忙她一次,她还会答应吗?   宋禾回答不上来,心中两种想法交杂错乱,难受得厉害。   “怎么了?”   旁边陆清淮握住她的手关心问。   宋禾骤然回神。   似大梦初醒。   这不是上辈子的启明星幼儿园,而是她的禾苗幼儿园。   她身旁是爱人,身后是至亲弟妹,眼前所见之处,是自己为之一生将要奋斗的事业。   宋禾灿烂地笑了。   “没事儿,咱们走吧,回家喽!”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