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务[快穿]》作者:金面佛   文案:   农大毕业即将奔赴兵营的田蓝穿进疑似宅斗文现场。   田蓝:哦,这题我会,虐渣打脸抱大腿泡美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空间懵逼:虐什么渣,打什么脸?玩宅斗不如为人民服务。   田蓝:……你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真的合适吗?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   ——雷锋   青春啊,永远是美好的,可是真正的青春,只属于这些永远力争上游的人,永远忘我劳动的人,永远谦虚的人。   ——雷锋   世界一:六十年代好种田,小可怜变身农学家。   一进城就换老婆的渣爹,抱歉,跟你小老婆一家相亲相爱去吧,女知青只想把祖国建成大粮仓。(真种田)   世界二:三十年代来抗日,孤女只做女英雄。   青梅竹马还另娶的大爷,抱歉,国难当头抗日王道,神经病才当你姨太太,将门虎女只精忠报国。(真打仗)   世界三:八十年代做教育,白富美化身校长妈妈。   借助女友家世上位还想PUA的凤凰男,抱歉,从哪来回哪去。谁当舔狗谁是狗,白富美投身乡村教育才是真扶贫。(真支教)   世界四:九十年代钻科研,女学霸不当后妈替人养娃,目标指向科学家。(真科研)   ……   一开始田蓝并不知道自己有个随身食品空间,一旦她造福群众,系统还能自动升级。可渐渐的,她发现了,旁人还为着野菜糊糊勾心斗角菜鸡互啄时,她已经有了源源不断的大米蔬菜,鸡鸭鱼肉……   应有尽有,顿顿吃到撑。   啊,为人民服务真香!   注:有cp,女主重点走事业线。名为快穿,实则慢穿,并非有意挂羊头卖狗肉,而是晋江就没慢穿这个标签。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田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劳动创造历史,劳动创造美   立意:劳动最光荣 第1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眩晕,极度的眩晕。   田蓝睁开眼的时候,人明明都躺在床上了,却感觉天旋地转,仿佛还要摔倒一般。就连直直映入她眼帘的天花板都变成了梵高笔下的星空,转来转去的酷似蚊香圈。   她怀疑自己梦游了三个通宵又被人打了记闷棍,否则没理由头晕眼花成这样,更没理由沦落到如此境地。   身下的床板硬邦邦的,硌得她脊背都疼,绝对不是她房间的席梦思。头顶的天花板灰扑扑的,她那有洁癖的爹妈瞧了肯定得尖叫。   就在田蓝疑心到底是哪个脑袋有坑的看走眼,绑架了她这么个不白不富也不美的社会主义干饭人时,床下响起了声细细的呼喊:“田蓝,快点起来,食堂都要关门了。”   田蓝悚然一惊,这年头的绑匪都这么有组织有纪律,居然还有食堂?   胃部传来的焦灼感打断了她的惊讶,她的身体感受到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好像深夜独行的人终于看到了灯光一样。   这感觉太诡异,从不节食的人缺乏类似体验。直到她嘴里答应着,坐起身时,田蓝才敢猜测这种奇怪的感受是饥饿。   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胳膊和腿脚,更具体点儿讲是被她的意识控制的手脚。   这是双怎样的手啊,手掌粗糙,手指纤细,标准的跑地鸡的鸡爪子。   这又是两条怎样的腿啊,细条条,女明星梦寐以求的小鸟腿在它们面前都成了大象腿。如果不是还有层皮包着,简直就是骷颅架。   不用看脸,田蓝也知道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她一个通过征兵体检即将奔赴军营的大学毕业生要是这体格,华夏国防事业估计也走到头了。   看看两条腿的长度,估计这姑娘个子还不到一米五吧,也许一米四都够呛。   田蓝下意识地想叹气,这是夺舍还是穿越啊。   她从小到大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一没溺水二没出车祸三没看小说,想来想去她也找不到理由为何自己躺在床上睡觉也会猝死沦落到如此境地,还摊上了这么个瘦不拉几的小身板。   她的大长腿她的36D大胸,全没了。就算这姑娘倾城倾国之容貌,她也欢喜不起来。   况且对面床架挂着的镜子里露出的脸,明显就是个面无血色的黄毛丫头。面颊凹陷,颧骨都起来了,眼睛不小却毫无神采,堪称死鱼眼珠子,连清秀两个字都绝缘。   OMG!   田蓝怀揣着绝望的心情踩着脚踏下床,仿佛人生也在走下坡路。她往下的时候,还眼前一阵发黑,要不是她本能地抓紧把手,就直接后脑勺着地,直接game over,故事结束了。   田蓝不由得一阵暴躁,简直要当场破口大骂。   妈的,都是什么傻逼女,节食节到把自己都虚弱成这德性,饿死了自己坑死了她。害得她好端端地要跑到这具身体上。   下铺的姑娘赶紧伸手托她,还出口安慰她:“头晕吧,没事,吃过早饭就好了。”   听到早饭两个字,这具身体的胃闹腾得更加厉害了。厉害到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字:吃。厉害到她看到宿舍里三个姑娘身上或蓝或绿的衣服颜色和款式时,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却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厉害到她明明头晕眼花,走路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却还是稳稳当当地进了食堂。   食堂里似乎坐了不少人,但他们的影像进了这具身体的视网膜却没传递到脑海中,因为这双眼睛能看到的就是粥桶、案板上的窝窝头以及打饭师傅的手。   田蓝像是被股神秘力量裹挟着走到食堂窗口前,领了她的早饭:一碗能够照出人影子的粥和两个灰黄色的窝窝头。   食物的香气钻进她鼻腔时,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甚至怀疑这就是瘾君子看到管制药物时的感受。   那只鸡爪子一样的手迫不及待地端起搪瓷缸子,三口并作两口喝掉了里面的粥。   得亏她们来的不算早,粥已经晾了段时间,否则就她这么个饿死鬼投胎的喝法,肯定得烫掉嘴里的皮。   不过一碗粥下肚,这具身体似乎也活过来了。田蓝甚至有心思砸吧嘴,猜测这是地瓜粥。而且在看清楚面有菜色的舍友们身上的衣服后,她还能问出声:“今年是哪一年?”   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的后两者她可以自己想办法探索,但前者还是直接问比较快捷有效。假如这些同样瘦巴巴有气无力的小姑娘怀疑她的问题古怪,她还能推脱是饿晕头,脑袋一片空白了。   果不其然,坐在她对面的姑娘疑惑地抬起头,声音细细的:“1965年啊。”   田蓝下意识地想皱眉。   奇怪,这时代食堂难道不收粮票吗?还有就是1964年全国粮食状况大幅度好转,饥荒得到了有效的缓解。现在是1965年,这具身体光早餐就能得到两个窝窝头一碗粥,虽然没油水,但也不算少了,她怎么还饿成这样?   难道这姑娘身体有病,肚里长了虫?   妈呀,半个多世纪后的中产阶级家庭之女穿成这么个小豆丁已经够惨的了,这身体不美也就算了,怎么连健康两个字都满足不了?这都TM什么破穿越?!   田蓝想要捏爆盘子里的窝窝头时,斜刺里突然间一只手,快准狠地端起她的餐盘。手的主人跟阵风似的,匆匆丢下一句:“田蓝,你吃不完吧,别浪费,请同学帮忙。”   可怜小田同学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就看见那军绿色衬衫的身影如风摆杨柳般的飘到了前面的餐桌旁,然后捏着把娇柔的嗓子:“陈立恒,我们吃不完,请你们帮我们吃吧。”说着,她还咯咯娇笑,“不会影响你们打篮球的。”   田蓝目瞪口呆,喂,这女的谁啊?谁特么允许她自说自话了?自己什么时候说吃不下窝窝头,还请人帮自己吃来着。   姐姐我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凭什么从牙缝里省下粮食喂饱了男生打篮球?   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田蓝立刻站起身,托刚下肚的地瓜粥的福,这回她居然没眩晕,甚至还稳稳当当地走到了那一桌前面,端起了自己的餐盘。   “不劳烦,我自己吃得下。”   穿着时髦短袖绿军衣的瓜子脸姑娘立刻跟被踩了猫尾巴似的,发出尖利的惊呼:“田蓝,你怎么能吃这么多?你是猪吗?我们女孩子胃口都小的很。”   田蓝瞬间火冒三丈。她本来只打算端回自己的早餐就闪人来着,懒得跟人废话。结果狗嘴里说不出人话,就由不得她不给脸了。   去特么的女孩子胃口小!   商家打着厉行节约的旗号弄出一半分量的女士套餐却收全套的钱,都能让她当场打工商管理局的电话举报;何况吃一碗稀粥两个窝头还要被辱骂是猪。   田蓝冷笑一声,看着这喋喋不休强调女孩子胃口有多小的瓜子脸,直接怼回头:“同学,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们的口粮是国家定的,我拿的是国家规定给我的早饭。假如谁吃完了就是猪,那按您的意思是不是国家以养猪的标准来养我们学生啊。”   周围响起一阵哗然,还有人笑出了声。往日田蓝就是只闷葫芦,没想到人家是老虎不发威,一旦牙尖齿利起来,普通人根本招架不住。   瓜子脸女生面皮一阵红一阵白,近乎于气急败坏:“你不要含血喷人,不许你污蔑国家。”   田蓝呵呵:“你这是在倒打一耙,对国家政策有意见当着大家的面诋毁的人是你。这么多人都听着呢。”   周围的哗然声更大,引得穿蓝布衣服的老师都过来询问:“怎么了?田紫云。”   瓜子脸立刻委屈得泫然欲泣,眼眶都红了:“祝老师,对不起,我忘了田蓝是从农村来的,所以胃口大,吃得比别人多。我以为她跟我一样的饭量。女生胃口都小。”   田蓝一时间没憋住,差点儿当场笑出声。小姑娘啊,你年纪不大,这茶里茶气的功力也不行啊。   她面色古怪,语气微妙:“是啊,我们劳动人民干活多消耗大自然胃口好。当然,假如我跟您一样有家里的高档点心副食品做补贴,我大概也能像您一样一顿饭一碗稀粥就饱了。可惜我们劳动人民不敢跟您比,有国家给我们定的口粮,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您,不必为我们劳动女性代言,您也代言不了。”   话说出口,田蓝有些后悔。   她是通过看田紫云的面色和状态来判断对方虽然身量苗条,但营养状况不错,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新的。在这个买布凭票的时代,能穿上新,起码代表家境尚可。但这毕竟片面,她怕对方的家庭状况跟自己猜的不一样。   但奇怪的是,这种后悔不过瞬间,很快就有更笃定的情绪涌现出来。似乎这具身体知道田紫云家庭情况,并将情绪准确地传递给了自己。   真有意思,这算什么。既没有空间系统跳出来给她做剧情解释,也没有原主的记忆直接灌进她脑海中,光有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这算哪门子的穿越啊。   她正疑惑呢,就听见祝老师做和事佬:“好了,既然田蓝同学自己吃得下,那就赶紧吃掉吧。别浪费粮食就好。”   旁边响起了嬉笑声,一个头发短的近乎于贴头皮的男生伸出手,直接捏起田蓝下铺姑娘餐盘里的窝窝头。这姑娘过来时,把自己餐盘也带上了。   男生笑嘻嘻咬了口窝窝头,声音含混不清:“就是,浪费粮食可耻。”   说话时,他空着的另一只手还伸向盘里剩下的窝头。   田蓝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冷笑道:“我们吃得下,不劳任何人帮忙。”   困难年代,用不完饭票的女生主动支援胃口大的男同学的事她也听说过。但那前提是主动,而且人家真吃不下,而不是被主动被饱了。   男生一怔,手里捏着的那半个窝头差点儿掉地上。怎么了?以前不都是女生喝稀饭,把窝窝头面饼都给他们吃的嚒。   田蓝看都不看他,只抓起窝头塞舍友手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告诉他,你吃得下。”   下铺女生的脸瞬间红了,她没说话,而是默默地咬了口窝窝头,用实际行动证明女生不是一顿只喝一碗稀饭就饱了。   田蓝心满意足地微笑。她就说嘛,谁讲女生胃口小吃不下东西来着。他们班同学聚会,无论中学同学还是大学同学,都是女生吃完了再把男生那桌的菜端过来接着吃。   一天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那叫修仙。   一场风波消散,没吃完早饭的同学各自回餐桌用餐。   田蓝美滋滋地捧着失而复得的窝窝头,开始享受斗争的战果。   窝窝头好啊窝窝头香,窝窝头配白粥就是绝绝子,不吃菜都行。   田蓝一口咬下去,赶紧垂眼睛。   这窝窝头咋回事?明明挺甜的,应该加了山芋面和玉米面,怎么嚼在嘴里这么巴得慌。尤其是咽下去的那瞬间,妈呀,噎嗓子。   田蓝拿出了准解放军战士的耐力,愣是面不改色地干完了一个窝窝头,还努力做出食用愉快的模样。   祝老师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轻轻敲了下餐桌:“田蓝你过来一下,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周围人的眼睛都落到了她身上,万众瞩目的穿越者若无其事起身,临走也没忘记带上自己剩下的那个窝窝头。   祝老师倒没有带她去什么秘密基地,而是领着她到食堂门口就开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是铁饭是钢。你马上就要毕业了,老师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自己,学会关心真正的同志,坚持拒绝不合理的要求。”   田蓝心道这老师是不是话里有话?旋即一股酸涩的情绪从心中冲向脑袋,她眼睛发涩,鼻子发酸,竟然像哭了。   真奇怪,原主居然会为这句话情绪激动,仿佛积攒了多年的委屈终于有口子可以倾泻似的。   祝老师叹气,还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个好孩子,老师希望你无论身处什么地方,都能有个光明的未来。”   食堂门口挂着的挡风帘子被掀开,田紫云又是那副泫然欲泣的娇花模样,近乎于哭哭啼啼地走到祝老师面前,声音都哽咽:“对不起,田蓝姐姐,我忘了你从农村来,我不知道你吃不饱。”   田蓝一阵腻味,她其实对小姑娘都挺宽容的,但绝对不包括这种货色。茶里茶气,剥削同性讨好男人。   她微笑出声:“咱们都是同学,你不知道我的饭量,怎么晓得男生吃不吃得饱?”   田紫云一噎,支支吾吾道:“我……”   田蓝抬头看走出食堂的男生,满脸好奇:“陈立恒,是你告诉田紫云你吃不饱饭,让她拿我们女生的饭给你吃的吗?”   被点了名的男生脸皮涨得通红,粗声嘎气地否认:“我没有。”   田紫云也着急忙慌地否认:“我是班干部,我主动关心同学才知道的。”   田蓝满脸疑惑:“咱们朝夕相处的女同学你不了解情况,却对男生的肚皮了如指掌?”她眼睛在田紫云和男生之间转动一圈,面上显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关心的对象只有男生啊。” 第2章   晋江不能抽章节,请直接进入下一章。 第3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周遭的哄笑声和田紫云又哭又叫的尖嗓声响彻云霄,田蓝却充耳不闻,施施然地走下了食堂的台阶。   虽然穿到这个时代让人郁卒,虽然穿越的莫名其妙叫人崩溃,虽然手上的窝窝头跟她记忆中的粗粮窝窝头大相径庭,但好歹也是实打实的口粮不是。   天塌下来当棉被盖,凡事都要向前看。   她叼着窝窝头,打量自己身处的校园。这学校面积不小,光操场就足足占了差不多好几亩地,内场的草葳蕤繁茂,环形跑道约莫300米长,上面铺设了煤渣。乒乓球台室外篮球场一应俱全。   连着乒乓球台的是座高大的建筑物,西方风格,不晓得是不是学校的礼堂。再往旁边的二层楼又是典型的苏联工字型房屋,玻璃窗宽大明亮,透过窗户,还能瞧见里面雪白的墙壁。   这学校,硬件设施在六十年代应该算相当可以了。可惜按照刚才那位祝老师的意思,原主这会儿快要毕业,她也没什么机会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舍友们没有在意田蓝的神游天外,几个小姑娘只兴高采烈:“太好了,就该早点给她点颜色瞧瞧。哼,每次都拿我们的吃的去讨好男同学。”   下铺姑娘懊恼不已:“我们早该这样的,白白饿了这么长时间肚子。”   先开口的女生询问同伴:“你们说,祝老师先前把我们的粮票都收起来直接交给食堂,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田紫云拿我们的饭票去讨好男生?”   另一个姑娘疑惑:“不是吧,老师当时讲是不让我们拿粮票跟农民换零嘴吃啊。”   田蓝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由于当年□□饥荒的影响,学校为了减少学生的能量消耗,一方面停开体育课禁止大家上操场锻炼,一方面开了宿舍让所有学生都住校,以免来回走路消耗体力。故而虽然她们才上初中,但大家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里吃。   后来饥荒过去,学校的住宿制却没停。田紫云仗着自己是班干部,打着同学要互相帮助的旗号,借口男生胃口大,女生吃的少,每次发粮票的时候都扣下女生的口粮给男生。   后来班主任祝老师说不让大家乱花粮票,直接将粮票和伙食费交给学校食堂。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家领饭吃时,田紫云又号召女生将自己的窝窝头饼子之类的干粮分给男生,女生只喝稀饭。   她们几个家境好的女生本来就是班上的宠儿,有她们带头,其他人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都得硬着头皮跟上。   下铺女生气得跺脚:“我真傻,我有三个哥哥呢,我们家副食品我能吃到几口,能跟田紫云比吗?我干嘛要听她摆布?”   剩下的女生也懊悔,就是啊,为什么不拒绝?自己吃饱肚子才舒坦啊。她们真跟大傻子似的,白牺牲了自己,男生个个都说田紫云好。   田蓝想叹气,这帮姑娘也不是智商有问题,而是其实很多人都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要求,哪怕这要求过分,大家也不愿撕破脸。尤其习惯集体生活的人在被扣上大义的帽子时,就更加不敢说不了。   她只能提醒小姑娘们:“咱们以后别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主席教导我们,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舍友们没就主席语录发表看法,只跟着附和:“对对对,田紫云就不是个好的,光会讨好男生。”   下铺姑娘冷笑:“哼,有其母必有其女,跟她妈一个德性。”   田蓝刚想旁敲侧击两句这田紫云家的八卦,胸口就莫名其妙涌现出股强烈的厌烦。嘿,没看出来,这面瓜包子派原主格调还挺高,居然不在人后论是非。   她只好转移话题:“别讨好男生,他们又不是不长眼睛也没脑子,真以为咱们靠露水就能活下去啊。不过是心安理得地占便宜。咱们以后不能当包子,不然永远都有狗惦记。”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就是,这些家伙就没一个好的,全是白眼狼!以前吃她们的饭票,现在连一个窝窝头都不给她们留。真恶心。   下铺姑娘认真地看她:“田蓝,还是你看得透彻。以前是我小瞧了你。”   田蓝知道自己跟原主个性估计相差十万八千里,趁机糊弄小姑娘:“本来这些我不该讲。但马上要毕业了,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不想以后你们再被人欺负。”   舍友们立刻眼睛红红,还一个个过来抓田蓝的手:“你也是啊,别再被欺负了。”   四个姑娘走进工字型的苏式教学楼时,楼上跑下位老师招呼:“去大礼堂,你们都去大礼堂,今天有演讲,卢明强的演讲,你们都好好听听。”   周围同学发出惊呼:“真是卢明强啊!”   田蓝稀里糊涂,这卢明强又是哪位?科学家、艺术家还是某位大领导?现在还没闹大革命,影星也有可能吧。   人群如潮水般往那栋高大的建筑物涌去,这尖顶的房屋还真是礼堂。田蓝与舍友被人潮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她们顾不得挑选座位,赶紧就近坐下。   讲台上站着的中年人示意大家安静,提高嗓门喊:“都坐下来,今天,我们有幸请来全国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卢明强同志为我们作报告,用他的实际行动给广大同学提供正确看待升学和参加农业生产问题的思路。下面,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卢明强同志的到来。”   田蓝随大流发出了噼里啪啦的掌声。她目光注视着讲台上的青年,此人黑且瘦,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模样。   结果人家一开口就是:“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高中毕业五年,离开清江中学也八年了。”   啧,照这样算,他实际年龄应该比看上去年轻起码五六岁啊。   卢明强还在作报告:“五年来在农村劳动,让我深刻的体会到‘农村是一个广袤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的’教导是非常正确的。……”   田蓝给他的演讲做概括,主要描述了他在农村做了哪些事,如何改造低产田,如何办民校,如何当义务教师。   他讲得慷慨激昂,台下的气氛也愈发热烈。有人脸蛋红扑扑,两只眼睛都跟灯泡似的盯着他。有人则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田蓝则微微蹙额,因为她听到了卢明强提起挖山皮做肥料改造贫瘠的土壤。   这事真不行,山皮都被挖掉了,裸露的山体失去植被无法调节气候不说,碰上暴雨天气,什么山体滑坡泥石流都难以避免。就是当年种出了庄稼,后面大自然的报复也不堪设想。 第4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田蓝扭头轻声冲舍友嘀咕了一句:“他好受欢迎啊。”   舍友眼睛都不看田蓝,语气热烈:“那当然,他可是楷模标兵,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好多地方都请他去演讲呢,要不是咱们学校是他母校,都请不过来。”   田蓝“哦”了声,眼睛继续盯着讲台上的人。   下铺姑娘迅速看了眼田蓝,又飞快收回视线。   一场演讲持续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等到自由提问环节,整间礼堂都沸腾了。好多人都跟卢明强打听下乡的活动,还有人问能不能去边疆。还不是共青团员的能不能去。   卢明强一一解答完毕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   先前的那位中年男人也就是校长又上讲台招呼大家:“有意愿想要下乡的同学过来报名,这是时代的号召,农村大有可作为!”   田蓝的舍友想上前,被下铺姑娘拉住了胳膊:“不急现在,这么多人,咱们等会儿再去吧。”   祝老师看她们闲着,立刻招呼:“别站在这里,吃过饭也能报名。先去挖山吧,争取站好革命的最后一班岗。”   班主任一走,舍友先崩溃,集体瞪下铺妹子:“我们还不如排队去呢。”   再惨,能惨过挖山吗?   所谓挖山,就是要将学校后面的小山挖平了当操场。因为市里修路,他们的操场被征用了一部分,后面剩下的地方就不够大家活动了。所以学校做主,全校学生各年级轮流每月停课三天参加义务劳动挖山,自己动手建操场。   这活,大家从去年做到现在都没完工,堪称当代愚公。   田蓝感觉挺新鲜,她动手搬石头,催促舍友:“行了,趁太阳还没升到正中央赶紧动吧,不然后面这么热,咱们肯定得中暑。”   这话是正理。舍友们停止了抱怨,认真投入到劳动中去。   田蓝搬石头往下运时,迎头撞上了今天的校园风云人物。卢明强笑着跟校长说话:“咱们学校的传统真好,我记得那会儿我们自己搬砖盖宿舍呢。现在大家也在劳动中锻炼成长。”   田蓝眼睛盯着人,看校长有事走开,她赶紧凑上前主动和卢明强说话:“卢……”   得,应该喊什么呢?现在有没有学长这一说?算了,还是喊老师吧。   她含混带过,压根不和人寒暄便直奔主题:“您刚才说到的用山皮制作土化肥的方法我觉得有待商榷。实不相瞒,我家是农村的,我们老家以前也这么做过,结果山体没有植被保护,一下雨,泥石流冲下来,别说开荒的田了,连村庄都被埋了。”   卢明强没批评田蓝危言耸听,而是颇为认真地点头:“你说的问题我也考虑过。但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没有肥,庄稼长不好,大家饿肚子也不行啊。”   “用肥料应当,但要讲究方法。”田蓝正色道,“比方说您刚才讲的扫蝙蝠粪肥田,其实可以蝙蝠粪和枯树干草还有秸秆混合在一起发酵,制造出高效有机肥。这样肥田的效果要比单用蝙蝠粪更好。”   她一开口,就叽里咕噜地叙述起高效有机肥的制造方法,还强调重点:“要多次少量给肥堆浇水保持湿度,达到抓一把起来能看到明显的水但水不低下来的程度就行。这样虽然麻烦点,但效果好。肥堆里发挥作用的是需氧菌,千万不能让它们透不过气来。现在的天气,堆肥二十天就能下地用。”   她不是胡说八道。她正经农大学生,大二那个暑假参加的暑期社会实践活动就是参与本校教授有机废弃物轻简化堆肥处理项目试验。   当时他们试验的农业合作社以种菜和养鸡为主业。社员在教授团队的指导下用鸡粪制作有机肥种出来的西红柿口感绝了。其他村的西红柿降价也卖不出去的时候,他们的西红柿愣是四五块钱一斤也供不应求。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   田蓝腼腆地笑:“我知道我贸然说这些唐突冒昧。但您是全国标兵积极分子,如果您能用这个方法为农田增产,就可以通过您的力量推广到全国了。您是我们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榜样就得少犯错多做正确的事,因为榜样的后面多的是人有样学样。   还是少点山体滑坡的悲剧,多肥沃些田亩,多打下点庄稼吧。这样她也不用饿肚子。   天,肚里没油水真不行。一碗粥两个窝窝头才扛了多点儿功夫啊,她现在又感觉胃里闹革命了。   这个时代的人真单纯啊,卢明强居然轻易接受了田蓝掰扯的这是老农民的堆肥经验的说法,不仅没有反复盘问她,反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详细记下,还当场保证:“你放心,我回去以后就做试验。我们突击队正在改造低产田呢。”   他朝田蓝笑,“欢迎你,同学,农村大有可为,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田蓝笑了笑,没接腔。   她可没打算下乡。否则她也不会毕业季人家都忙着找工作考研面试出国留学时,却选择报名参军了。 第5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体力劳动果然能量消耗巨大,虽然学校安排他们上午十一点休息,到下午三点钟才开始干活,但天擦黑时去食堂吃饭的人还是个个精疲力尽。   田蓝洗过澡回宿舍,更是连上铺都不想爬。或者准确点讲,她连宿舍也不乐意待。   太热了,没有风扇更不可能有空调,整个宿舍像是蒸笼一样。刚洗完澡,她就感觉自己又是一身臭汗。   娘哎,她多么怀念吃着西瓜吹空调的美丽人生。   舍友也是心浮气躁,身为宿舍长的下铺姑娘给她们拿来毕业证书后,直接开着门嚷嚷:“要热死人了吧。”   田蓝抓着毕业证书一张张翻过去,借口看大家照片拍的如何迅速将人和名字对上号。下铺妹子叫赵丹萍,另两个是庞诗云和陆双双。陆双双就是那位想下乡的姑娘。   虽然大家毕业后就要各奔东西,但好歹她们也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认识的第一批人,又是很可爱的姑娘,她还是应该记住的。   赵丹萍走来走去,一边喝凉白开一边抱怨:“怎么今天比昨天还热?”   陆双双奇怪:“废话,肯定一天热过一天啊。”   赵丹萍从床上拖草席,打定主意:“我今天就睡地上了。田蓝,你也睡地上吧。”   庞诗云赶紧喊:“那也得先拖了地再说吧。”   四个姑娘一起动手,没多会儿功夫就将地面收拾干净。   嘿,躺在水泥地果然比床板上凉快,加上门开着串风,那种人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消减了不少。累了大半天的舍友们接二连三跌入了黑甜乡。   田蓝都昏昏欲睡时,旁边躺着的赵丹萍突然间轻轻推了她一下,然后凑上来跟她咬耳朵:“你别听他们的,千万别下乡。你既然都不怕得罪他们了,那就硬到底,别半途而废。”   田蓝睁眼看她,只见校园路灯微弱的灯光下,赵丹萍满脸焦灼:“你别看报纸上写得好看,我表姐是前年去的,去了就哭,绝望的要死,后来还是嫁人才回城。就她的条件,没下乡哪里会看得上我表姐夫。陆双双是以为下乡就不用学习,又不用被爸妈管着才想去的。她就是叶公好龙,真去了,得哭死她。”   田蓝默默地听着,没吭声。   她一点儿也不奇怪1965年的夏天,学校就动员他们下乡。因为虽然后来好多人将上山下乡运动和文化大革.命捆绑在一起说,但她清楚这其实是两件事。   上山下乡运动起源于五十年代,最初是知识青年自主行动,以支边为主要形式。后来才获得国家的认可和倡导,1964年,对,也就是这个时空的前一年,国家做出了统一规划,倡议青年下乡建设农村,以十五年为限,促进农村地区发展。   1978年知青大回城,其实也大体对上了这条规划路线。   赵丹萍看她没反应,急得够呛:“你别傻了,农村真要有那么好活,当初饿死的人为什么是你妈?你那后妈就不是个好的。”   田蓝眼皮子直跳,哎哟,这可是条重要信息。呵,饿死的亲妈,不是个好人的后妈,从农村来的原配女儿,足够脑补出几十万字的小说了。   可惜田蓝现在饿得心浮气躁。难怪以前大家吃过晚饭就早早睡觉,因为继续说话做事很容易肚饿,她又没夜宵吃。   她无心再八卦原主的家庭生活,只闭上眼睛冒了句:“我没打算下乡,睡觉吧。”   赵丹萍要的就是这句话,听到了也就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发出幸福的小呼噜。   田蓝却睡不着了,她饿得难受。稀粥窝窝头不扛肚子,这会儿早消化光了。她身上全是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饿的。她烦躁地翻身,宿舍过道太狭窄了,她这一动弹居然直接滚到了床底下。然后她眼前一黑,直直坠入深渊。   那种失重感太强烈了,以至于田蓝忍不住尖叫。   可是当她再睁开眼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新世界,不,是她熟悉的世界。看看眼前菠萝包、提拉米苏还有一盒盒饭菜和点心,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某某鲜生啊。光是它家菠萝包的盒子,她就能一眼认出来。   不对,这些东西为什么都摆在小车上?哦,她想起来了,这些都是还没过期但要被超市处理掉的临期食品。   作为农大的学生,田蓝深谙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她第一次看到这些吃的要被丢掉时还舍不得冒着热气的糕点,询问工作人员是否可以打折销售给她,又没过期,结果被拒绝了。   田蓝没能继续考虑自己为什么会跑超市来了,因为她的手先行一步,抓起菠萝包就狠狠地咬了口。   天啦!这叫一个香酥甜软,入口即化。跟噎死人的窝窝头完全不是一个物种。   接下来的场面,她感觉像自己的灵魂飘荡在半空,全程围观大胃王吃播现场。无论烤鸡肉肠牛骨头,无论芝士三明治寿司蛋糕,无论鲜果切还是饮料。所有被她瞧见的食物都进了她的嘴巴,然后迅速吞下,完全是牛嚼牡丹。   到后来,田蓝瞧着都害怕了,她恐惧这具吃得停不下来的身体会被活活撑死。她见过撑到胃破裂送去医院手术抢救的病人。   可理智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她变成了饕餮,完全不知餍足。等到面前一堆东西都□□光之后,她才打着饱嗝停下进食的动作。   非常奇怪,肚子饱饱的,但她并没有感觉撑得慌,甚至连裤子都没变紧。   大概是这具身体饥饿了太久,亟需补充能量吧。   田蓝站在原地缓过气来,琢磨着自己应该去结账了。不管人家卖不卖临期食品,她吃了超市的东西总不能赖账。   就是收银台在哪里啊,自助结账的收银机又在哪儿?坏了,她手机呢?没手机她怎么支付?   田蓝一着急,又出了身汗,然后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田蓝,田蓝。”   她下意识抬头,额头碰到了床板,她还睡在床底下。 第6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原来是南柯一梦。   舍友们无语地看着她:“你怎么睡这儿了?我们刚才找不到人都吓死了。快起来,今天吃完学校最后一顿,我们就走了。”   田蓝摸着脑袋没吱声,不是她撞晕了,而是她感受到了身体的奇妙变化。   不饿了,这具身体毫无饥饿感。相反的,她肚子饱饱,整个人都成了喝饱水的禾苗,精气神全回来了。明明昨晚她饿到睡不着觉。   还有就是她的嘴巴,她甚至还能感受到提拉米苏的香甜。   难道昨夜的一切不是梦境?   她站起身,心不慌腿不抖,往前走的步伐充满了力量。她忍不住张开嘴巴冲着赵丹萍哈气:“你闻闻看,我嘴巴什么味道。”   赵丹萍吸了下鼻子,相当笃定:“不臭。”   “有没有蛋糕的香甜?”   舍友们集体惊悚,疯了吧这人,大早上的没刷牙,嘴巴不臭已经是上限,她居然还指望有蛋糕的香味?绝对是饿晕头了。   可田蓝面对自己的早餐时,当真没什么食欲。尤其在舍友们一口地瓜粥一口窝窝头时,她甚至感觉喝点儿稀粥润润嗓子就好。窝窝头就算了,噎嗓子。   赵丹萍奇怪:“你受凉了?怎么不吃啊?”   田蓝含糊其辞:“嗯,是有点没胃口。我喝点粥就好,窝窝头你们吃吧。”   舍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赵丹萍先伸出手:“也是,你回家吃点好的。我就不信,当着你爸的面,她还敢不给你饭吃。记住,一定要吃红糖鸡蛋还要喝麦乳精,那个高级。”   田蓝想笑,哟,听这口气,原主的家庭环境还不错啊。家境尚可还能被虐待成这副小白菜地里黄的模样,那肯定少不了渣爹的存在。   别骂小姑娘包子,一个亲娘在乡下被饿死的小姑娘,小学毕业才头回走出山沟沟,来到此前从未见过的父亲新家里讨生活,她活得是多么战战兢兢啊。   渣爹呢?前十二年他跟个死人似的不存在还能推脱这时代交通不便利,那后面这三年他死了呀!原主不是他女儿吗?   垃圾!   田蓝看着坐在太师椅上企图端起一家之主架势的老男人,只想从鼻孔里发出声冷笑。她讲不清楚这情感是来自于她本人的不屑还是这具躯体的厌恶,反正她瞧见这个男人的瞬间就知道他是原主生父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昨夜诡异地填饱肚子之后,虽然没人直接往她脑海里灌背景介绍,但她看到人和物都有了相应的概念。比方说,她不用人指点就知道该坐什么车回家,比方说,她看到这中年男人就晓得了原主跟他的恩怨。   这个叫田大富的男人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是十五年从军一路从战士成长为团长后进了城随大流换了年轻貌美的老婆,将原配丢在乡下发挥最后一点光和热,离了婚还得帮他给老娘养老送终而已。   唯一能够被拿出来说嘴的就是他每个月给乡下寄的钱都不够他老娘的药费,还要原配自己想办法挣工分养活老的跟小的。   结果老太婆寿终正寝了,原配累出了一身的病。三年灾害期间,她更是得了浮肿病,好不容易撑到1962年饥荒过去,她再也扛不住,闭上了眼睛。临死前,她托大队干部将唯一的女儿送到前夫跟前,希望女儿有条活路。   结果呢,活出了具比死人多口气的骷髅架子。   就这样,田部长还能端起父亲的架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表现出失望:“算了,考学考不上就下乡吧。”   田蓝要挑眉毛,身边就飘起了一阵香风。   她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花露水还是其他什么香味,就听见田紫云娇滴滴的抱怨声:“姐姐,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回来了?”   田蓝瞬间震惊,原来这茶里茶气的角儿居然是原主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太过于惊叹此剧够狗血恶俗,以至于田部长皱眉抱怨:“你怎么总是跟云云不亲近,寒你妹妹的心?”时,她都没恶心得当场吐出来。   她全副身心都在感叹:难怪啊,难怪田紫云处处针对原主。呵呵,都是十五岁的初中毕业生,一个前期原配之女,一个现任娇妻的宝贝,这出生日期可真是……呸!   炕照上娃照生也不耽误换老婆的畜生!   楼上走下位皮肤白皙身形婀娜的女人,原主的继母龚念慈。绸缎庄的小姐,建国后嫁给了比她大十五岁田大富,生了十五岁的田紫云和四岁的田俊杰。后者正被她牵在手上。   龚念慈一把娇柔的嗓音:“好了,田部长,让孩子上桌吃饭吧。孩子马上要下乡了,你还训个没完。”   田蓝饶有兴致地打量这新出场的角色。说实在的,她并不讨厌这些被进城干部换上的新妻。因为她们当中很大一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都是被家族上贡或者被新贵强行掠夺的牺牲品。古往今来,女人都是战利品啊。   田蓝diss小三,但同情被小三的受害者。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从头到脚欣赏完毕面前这位明显被娇养的女人,一股悲愤痛恨的情绪便充斥她整个胸腔。   又来了,属于原主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般猛烈席卷这具身体。田蓝只好洗手上桌吃饭,用食物来压制原主的愤懑。   比起学校食堂的稀粥、窝窝头以及基本上看不到什么油花的炒菜,田部长家的餐桌完全体现出上等生活的状态。有韭菜炒鸡蛋,有红烧茄子,有炝拌黄瓜花生米,有红烧鱼,甚至连冬瓜汤里的排骨都数量蔚为可观。   啧啧,难怪田紫云在学校里能大方地让出窝窝头粗面饼子。比起那些噎喉咙的粗粮,显然是面前有油水的饭菜更符合这个时代人的追求。   嗯,味道也相当不错。这菜啊,就得有油水才能出滋味。   田蓝夹了一块排骨就送进嘴里。她还没来得及咀嚼,那小男孩就发出尖叫:“你不许吃肉!”   哎呦喂,这原主在家里过得有多憋屈啊,连个屁点大的小崽子都敢在她面前吆三喝四。   田蓝才不理人呢,直接嚼干净了排骨上的肉。等到她咽下后,她才抬眼睛:“怎么,我不能吃这桌上的菜?”   龚念慈面颊上的肉都要抽搐了,却瞬间变成了个笑容,声音柔柔的:“当然可以吃。小杰,要礼貌,你姐姐从农村来,胃口大,馋肉。”   说着,她还故意冲小儿子板脸。搞得田大富心疼得不行,立刻夹了块排骨给儿子。   田蓝差点儿当场笑出声,乖乖,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连攻击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得不管当初是被迫还是自愿,这为虎作伥的伥鬼可不在她的同情范围内。   让她猜一猜,母女俩是怎样编排原主的?嗯,乡下来的老母猪。简单粗暴恶毒,反复念叨几次,原主就是回到名义上的家,上了餐桌,也不敢伸筷子了吧。   田蓝从善如流,又抄了一块排骨放进碗里,笑容甜蜜:“是啊,你们不馋,那我就多吃几块吧。”   田紫云差点拍桌而起,开什么玩笑?就算她爸是市委领导,她家也不是顿顿都能大鱼大肉的。一碗排骨,田蓝要全吃光吗?   龚念慈悄悄踢了下女儿的小腿,温柔地冲田蓝笑:“家里的东西,阿姨都帮你收拾好了。还缺什么,妈妈下午给你买。明天带着去报到下乡吧。”   吃吧吃吧,反正也是最后一顿。   谁知这个继女咽下了嘴里的排骨肉,抬起头来:“谁说我要下乡?我不下乡。”   和风细雨的龚念慈瞬间僵滞,完全没料到平常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的田蓝会突然间来这出。   刚才她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你又没考上学,不下乡做什么?”   田蓝奇怪:“紫云妹妹也没考上高中啊,不也进了文工团嚒。”   饭桌上的一家四口除了还听不懂的田俊杰之外,其他人都变了脸色,龚念慈更是着急忙慌地否认:“没有的事,别听人乱说。”她又冲田蓝摆出慈祥的面孔,“蓝蓝,下乡好,这是在响应国家号召。农村大有可作为。”   田蓝点点头:“哦,我知道了,那紫云妹妹也下乡是吧。”她笑容满面,语气真挚,“这么光荣,紫云妹妹是班干部,应该带头。紫云妹妹,你赶紧去报名吧,别错过了。”   好不好,别光喊口号啊,以身作则就行。领导干部就应该拿出榜样精神来。 第7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田家兵荒马乱,保姆抱着情绪过于激动“晕”过去的女主人一个劲儿地喊。田俊杰哭着喊妈妈,田紫云则破口大骂田蓝就是丧门星,对不起后母对她的一片春天慈母心。   这时候就体现出市领导家庭的优势了。独占一栋小洋楼,里面鸡飞狗跳,外人也看不到热闹。所以女主人晕得愈发娇滴滴,男主人心痛得可以直接拉去琼瑶剧片场。   田大富痛心疾首:“你妈妈身体不好,你怎么能这样刺激她?”   田蓝适时摆出了懵懂的神色:“妈妈说下乡光荣下乡好,紫云妹妹不要光荣不要好吗?”   田大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一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老干部要是正常发挥,倒也不至于被个黄毛丫头堵得支支吾吾。可凡事就怕猝不及防啊。   以前原配生的这个女儿跟影子一样,几乎等同于不存在。现在却突然间牙尖齿利起来,让他完全摸不清路数,都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了。   没尽过为人父义务的男人只能无限透支权利:“你妈身体不好,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能不懂事。”   田蓝搭理这种渣男才怪,她咬定不松口:“紫云妹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不是老说我不跟妹妹亲近吗?以后我一定跟她多亲近。不管是文工团还是下乡,都是光荣的地方,我们姐妹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龚念慈为人母的心占了上风,居然都忘了该继续晕下去,连娇柔的嗓音也顾不上,尖着嗓子喊:“不行!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能进文工团?”   田蓝露出欣喜的神色,满脸孺慕之情:“妈妈,你醒了,你不晕啦?”   可怜龚念慈被她这么一噎,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真晕了过去。   她努力做出苦口婆心地做派:“蓝蓝,我跟你讲,你不要觉得谁都能进文工团。这个考核跟选拔都非常严格。你以前没学过,这几年在城里我也能感受到你的不自在。回乡下去,在农村你才能施展出更大的才华。”   哎哟,这是在diss原主前十二年的家庭教育了。可惜人已经换了芯子咯。   呵呵,别班门弄斧了,教育内卷的二十一世纪,谁还没点特长就敢出来行走江湖啊。   田蓝微笑:“我会啊,我会吹笛子,我还会拉二胡。”   姐那都是一对一辅导,考过级,参加过学校艺术团的水准。   虽然进文工团不是她本意,但好歹也属于部队了。既然穿越到这个时代,她且退而求其次吧。   田大富震惊:“你怎么会这些?”   田蓝一本正经:“在村里学的。”   这是原主残存的记忆片段。她老家村里的邻居是专门给人张罗红白喜事的,会好几种乐器。田蓝赌田大富不了解自己女儿的成长情况,不仅是因为继承记忆里没这部分内容,也是她看透了这种垃圾。   果不其然,一家之主立刻熄火了。   田紫云却尖叫出声:“你别吹牛了,你会什么啊。班上表演节目唱歌,你连谱子都看不懂,你什么都不会!”   田蓝好整以暇,看她上蹦下跳半天,才慢悠悠地冒出一句话:“我会不会,试试不就知道了吗?你着什么急啊?”   田紫云也步入她妈的后尘,差点儿厥过去。她怀疑田蓝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从昨天开始她就不对劲。可是田紫云不敢说,因为人家跟她爸吵架的时候就说他前头那个老婆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他,她爸最恨封建迷信。   小洋楼里没长笛和二胡,田紫云自己学的是舞蹈。她撺掇父亲现在就带田蓝去文工团里参加考核,这人连全班大合唱的歌都学不好,还会乐器呢?吹牛不打草稿。   田大富本来怕丢脸,他好歹也是市委干部。但小娇妻一记柔柔弱弱的眼风扫过来,他就立刻起身,招呼田蓝出门:“好,就带你去,省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自己是在村里呢!”   前妻果然是个没见识的村妇,所以养的女儿也夜郎自大。   只是这夜郎国好像要比他在扫盲班上学到的面积大不少,起码文工团的考核老师听完了田蓝长笛演奏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和二胡演奏的《赛马》,都连连点头。相熟的文工团领导还过来恭维田部长,果然虎父无犬女,田部长家的千金也是个个出色。   考核老师颇为满意,特地夸奖田蓝:“不容易,这个《赛马》是新曲子,你能演奏的这么好,很不错。”   田蓝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赛马》是首老曲子,差不多民歌那种,没想到居然是新出的。看来以后她得小心,省得一不留神就穿帮,那就解释不清楚了。   她腼腆地笑:“我偶然听人拉过,我拉得不好,但我很喜欢它。”   老师笑着摸她的脑袋,鼓励道:“很好了,以后继续学习,不断进步。”   田紫云在旁边看这头言笑晏晏的场面,气得差点儿没咬碎一口牙。   故意的,她现在敢肯定这个乡巴佬就是存心的,扮猪吃老虎!可笑自己还急吼吼地催着爸爸带她过来开后门。   真是的,文工团的招新工作早就结束了。自己刚才就应该一口咬死规矩不能乱,怎么能把人带来呢。   不行,她才不要再跟田蓝待在一起。这是她和弟弟还有爸爸妈妈的家,这个外人凭什么跑过来碍眼。   晚上,田家小楼里的人洗漱完毕上床入睡。   龚念慈两条白莹莹香喷喷的胳膊就缠上了丈夫的脖子,嘤嘤嘤地委屈:“都说后妈难当,我精心小意地照应了她整整三年。云云有什么,她就有什么,上的学校都一样。是她自己不适应城里的生活,我才想让她回乡下自在些的。现在搞得好像我这后妈多恶毒一样。早知道要做后妈,当初我也不会被你骗了。”   田大富赶紧哄小娇妻,心中也烦闷。   当初他就不该心软,担心离了婚的女人在乡下没立脚的地方,才给她留了个孩子。这有了孩子,她也能安安生生地待在老田家,为他寡母老娘养老送终了。   谁知道这孩子还要进城呢。   他安慰委屈的娇妻:“好了,我知道你为难。但进了文工团,她以后跟着队伍出去慰问,也不住在家里了。你就多担待点儿。”   龚念慈还是不甘心,她甚至生出了丝万一自己女儿被人比下去了怎么办的杞人忧天式担忧,下意识地想断了继女的机会:“老田,为你,我还怕受什么委屈啊。我是担心文工团的招录工作都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再把蓝蓝塞进去,影响不好。还是下乡去吧,响应号召。”   这话要是今天田大富没带人去文工团前说倒还好,现在,人都已经通过考核,他再让人下乡去,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嚒。   田大富嘴上敷衍:“算了,儿女都是债,就让她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龚念慈不好继续,心里恨得要死却又害怕丈夫有意见,不得不硬着头皮好好伺候这个年近半百的老男人,真是辛苦死她了。 第8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和她比起来,刚刚他们夫妻俩讨论的话题焦点真是掉进了蜜罐子。田蓝一觉睡到了美食天堂啊。   今天是甜品大赏,所有即便是不节食的人类都得悠着点儿吃的无上美味。这回不是超市,而是某家蛋糕房,因为堆在那里等着销毁的都是各种甜品,像什么香草蛋糕、半熟芝士、抹茶千层、蛋黄蛋挞、肉松小贝,毛巾卷,应有尽有。   有了上次的经验,田蓝也不慌了。加上田家小楼的饭菜质量不错,给她垫了肚子,她没再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居然一样一种地开始美食打卡模式。   哎呦,品品这香草蛋糕,柔软的像云。不吃进嘴里,肯定会被风吹走。   尝尝这巴斯克乳酪,看似平平无奇,外表微微焦黄,一口下去,芝士和淡奶油香浓绵密,温润香甜,果然是美味宝藏。   再来一块香酥杏仁薄脆,杏仁铺满金黄诱人的饼干,香脆不腻。配上牛奶,绝妙的下午茶时光啊。   勺子它不听使唤,一大勺慕斯轻易就塞进了她的嘴巴。冰凉的奶油碰到口腔瞬间激发出的战栗让人愉悦得只想叹息。等到融化之后,细腻的奶油和带着淡淡乳酪香味的蛋糕底融合在一起,完全不用咬就能品味这美好。   果然,软软的蛋糕中夹甜甜的鲜奶油就是人间大赏,好想大声说爱你!   还有微带苦味的抹茶千层,吸奶油系列的毛巾卷,一口一个咸蛋黄的蛋挞,轻盈细腻的半熟芝士,等等等等,人类一半的幸福都是来源于甜品的犒赏吧。   田蓝一样样地吃过去,等到她感觉肚子饱了,她也没继续硬撑,而是拿了两个老式鸡蛋糕塞在衣服口袋里。   她今晚滚到床底下前,特地换了件有口袋的衣服。   然而等生物钟将田蓝唤醒时,她却遗憾地发现虽然她肚子饱饱,但口袋里别说鸡蛋糕,连点油花都没看到。   这到底算不算穿越必备的空间呢?未免也太奇怪了点。   不过就算空间是幻象,似乎也算不上多糟糕。多少人面对美食,因为担忧体型与健康,都恨不得自己吃的是美味的空气呢。   田蓝没纠结,赶紧起床刷牙洗脸。今天她得去医院体检,空腹的那种,因为还要抽血化验。   田紫云也得一块儿出门,文工团新人的体检时间都安排在今天。她看着骷髅架子一样的田蓝,在后面暗自咬牙:晕过去吧,最好倒下就再也不要醒过来。   田蓝又不是没晕倒过,校医都说如果不是马老师及时给她灌了糖水,说不定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真是的,马老师真碍事,田蓝晕不晕关他什么事。幸亏现在他们已经毕业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空腹的田蓝不仅没晕倒,反而步伐矫健有力。到了医院,抽血的时候她也不晕血,就连见了来医院视察工作的市委陈书记,她也没跟往常一样做没嘴葫芦,反而冲人笑着打招呼:“陈伯伯好。”   陈书记颇为惊讶,看到她的样子担忧得不行:“怎么了,蓝蓝?身体不舒服吗?”   田紫云在心里翻白眼,看看,就是副病秧子的德性,谁瞧见谁晦气。   跟在他身后陪同视察的田大富不得不开口解释:“是文工团体检。这孩子平常不爱说话,但喜欢演奏乐器。文工团的老师也说她有天赋,她们小姐俩一起考进去了。”   田部长虽然不喜原配生的大女儿,却不妨碍他将大女儿有出息的功劳归于他自己。他是一天都没教养过大女儿,但架不住他种好啊!   陈书记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虽然他从未听说过老部下这个几年前才从山里进城的女儿还会乐器,但他还是鼓励小孩:“那以后在文工团,你们要加油,不要忘记革命,不要忘了为人民服务,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的阶级立场。”   田蓝听着挺乐呵,现在还没到1966年,但阶级斗争似乎不是陌生名词啊。也是,学习雷锋也是阶级斗争永不忘呢。   既然看到了人,知道她们在体检,陈书记总归得关心下小姑娘们的身体状况。   这年代可没多少仪器,什么检验样品往机器里一放,连结果都给你自动打印出来,得检验师自己就着检验试剂一点点地做。   但既然是□□急着看结果,医院检验速度自然也迅速跟上了。几项主要项目的结果没过多久就送到了陈书记面前。   送报告的医生还在旁边说明:“这个田蓝贫血厉害,重度营养不良,后面得注意。”   陈书记捏紧了手上的单子,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会这样?”   医生当然不敢腹诽领导问了个蠢问题,还能为什么,饿的呗。这种情况天天都在发生,早就不稀奇了。只不过,市里一把手关照的人,居然也能饿成这样,实在罕见。   他只含蓄地回答:“不是身体有病,就是得多吃点儿,小孩子长身体呢。”   陈书记点点头,又问下一个:“田紫云呢?”   “噢,这姑娘身体情况不错,虽然体重偏低,但整体还好。”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按照这姑娘的饮食标准给田蓝补充,应该能养回头。”   陈书记跟医生道谢,等人离开,他招呼田大富进旁边的空屋子。   没待田大富说话,他就直接将两张报告单砸到了对方脸上,暴跳如雷:“你是怎么养孩子的?你怎么不直接养死了人啊?”   两个一般大的姑娘,后面养的脸色红润喜洋洋,一把头发油光水滑,连医生都要当成营养标杆;前头养的却面黄肌瘦,活像是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头发又枯又黄,只剩下口能喘的气了。   当初蓝蓝被接到城里时,也来医院做过体检,都没现在的情况差!   自己怎么对得起蓝蓝妈妈小蔡临终前的托付。   田蓝在外面悄悄听房内的动静,哎呦,原主背后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大佬啊。   呵呵,虽然是计划之外,但让田大富挨这顿揍,她感觉还是蛮爽。 第9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我就说那女人是个面慈心苦的吧,你还嫌我碎嘴。”身穿蓝布工装的中年妇女喋喋不休地抱怨,“你看看,好好的孩子被养成什么样子了?身上可还有二两肉!”   陈书记被妻子劈头盖脸一顿训,憋闷得够呛,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他们在敌后打游击的时候,小蔡为了让他们填饱肚子有力气打鬼子,上山打兔子挖田鼠找野菜,大冬天的还下水捕鱼。要没有小蔡,伪军封山的时候,他们就饿死在山上了。   现在被妻子抱怨,陈书记也只能徒劳地辩解:“我哪知道会这样?蓝蓝好歹是田大富亲生的啊。”   “我呸!”吴雪娥狠狠地啐了口,“他但凡还有点良心,当初也干不出换老婆的事。当初要不是小蔡替他挡了一刀,他尸首都被狗啃了。可怜大明子被鬼子一刀刀地割光了肉,她这个当妈的都没透露田大富的去向。他有心?他心早就让狗吃了!”   陈书记找不到话反驳,只能转头招呼站在门口不敢进门的秘书:“行了,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可怜市政府秘书好歹也是领导干部,却被迫去调查小姑娘那点儿事,实在是上司开口无小事。   “我问了学校的人,蓝蓝从进中学开始,一直捐自己的粮票给吃不饱的男同学。”秘书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田紫云是生活委员,她统一收了女同学的粮票给男同学。”   吴雪娥破口大骂:“小娘养的就是小娘养的,看看这做派,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陈书记尴尬:“雪娥你不要乱讲,这又不是旧社会,哪里来的小娘。”   吴雪娥冷笑:“是啊,没有小娘,一样的年纪,还没结婚就怀上的种,奸生子!”   这话太难听了,陈书记不敢再说妻子,只吩咐恨不得能变成隐形人的秘书:“还有其他的吗?”   秘书头都不敢抬:“后来他们班主任发现了,怕女同学会饿坏了,就直接把粮票和伙食费交给食堂。田紫云就直接端了她们几个小姑娘的干饭给男同学吃。”   吴雪娥不说话,就在旁边一声接着一声冷笑。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陈书记恼恨交加,挥手示意秘书去忙自己的事,又委屈得厉害,他一个大男人上哪儿知道小孩子的事情去。可是他又不敢埋怨妻子,因为当初妻子替小蔡鸣不平,跟田大富都撕破脸了,他怕影响班子团结,强令妻子不要再管田家的事,他会关照好的。   结果就关照成这样了。   陈书记有火没处发,只能冲捧着篮球进屋的儿子嚷嚷:“让你平常多关照点蓝蓝,你就是这么关照的?她在学校天天吃不饱饭,你都不知道?”   陈立恒自觉是无妄之灾:“我又不跟女同学一块儿玩,我哪知道她的事?”   吴雪娥的冷笑声更大了,真是对好爷俩,亲生的,一样不靠谱。   陈书记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恼羞成怒:“你怎么能不知道?她是你没进门的媳妇,早就定下的娃娃亲!”   田蓝拎着自己的行李站在陈家小院里,听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疑心自己其实穿到了某部八点档狗血剧里。哎哟,难怪她老觉得个中关系微妙,原来还有这一层啊。   啧啧,有意思,田紫云拿原主的口粮去讨好陈书记的儿子,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至于故事的男主角在屋子里咆哮:“我才不要娶她呢,这是封建,婚恋应该自由!”,穿越人士听了也不为所动。   倒是陪着她一块儿去田家拿行李的陈家保姆胡妈妈拉着她的胳膊,往后退了退,还没话找话:“这天越来越热了啊。”   田蓝有心全心全意敷衍这位善良的老保姆,但奈何屋里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她想不听都难。   陈书记还在咆哮:“你嫌弃,你还有脸嫌弃?你没吃她的口粮?你嫌弃你还吃她的口粮?老子打死你个小兔崽子,老子没有你这种无耻的儿子!”   田蓝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皮鞭(或者是皮带)在空气抽出的虎虎之声。   哎哟,她好想鼓掌,可算是有个三观正的爹了。   她也diss陈立恒。   陈家的条件再好,此人也最好孤独终老,千万别祸害任何小哥哥小姐姐。看不起人还吸血吸得心安理得?原主都饿得走不动道了,他也有脸吃人家的口粮去打篮球。   呕,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打得好,这种人就是欠抽,不然还以为自己多高贵,有资本睥睨众生呢。   她能够悠然自得地倾听皮带抽在别人皮肉上的声响,老保姆胡妈妈却狠不下这个心来。善良的老妇人立刻冲进屋里,着急忙慌地喊:“陈书记,蓝蓝要到家了。”   当着客人的面打孩子,那不是在逼客人赶紧滚蛋的意思嚒。陈书记再火大,也得收手系好皮带,狠狠地骂了句儿子:“滚,谁都不许管他。”   田蓝相当配合,一直到屋里没动静之后,她才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进了门。   屋里静悄悄的,陈立恒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回了自己房间。陈书记站在客厅中央,表情尴尬地招呼田蓝:“来啦,当成自己家。”   这话说的,人自己家要是能住,至于跑到他家?   还是吴雪娥发挥了女主人的功能,喊田蓝放下行李,又亲自给她端上白面馒头,开了鲮鱼罐头:“吃,以后就当我是你亲妈。妈一定不会让你饿肚子。”   田蓝其实有点尴尬,可是一股强烈的酸楚冲击着她的眼睛,让她身不由己地红了眼眶。她只好赶紧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吴雪娥可算高兴了,张罗着要跟胡妈妈一道做几个好菜招待田蓝。呸!龚念慈这个女人居然还有脸说什么蓝蓝是在乡下没养好身体底子,所以再补也补不起来。她就不信补不回头。   胡妈妈趁机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陈立恒:“吴主任,你跟陈书记也太严苛了。立恒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光靠学校食堂的那点儿饭菜怎么够。别人家里都给孩子带吃的,什么鸡蛋、罐头、饼干还有水果,顿顿不缺。他们当然不饿,立恒怎么行?”   吴雪娥冷笑:“你讲的别人都是干部家里的吧,一般的百姓,家里哪有钱买这些高档副食品?连细粮都舍不得吃。他们学校有多少干部家的小孩?不是干部家的孩子就不过了?他把自己当衙内,可我跟老陈,这个家,这个国家都不养衙内。”   她高门大嗓,虽然无心,却也隐约让坐在客厅里的田蓝听了好几句。   田蓝低着头,眉毛上下跳舞。这对爹妈的三观可真够正的,可惜好竹出歹笋,养了个不上道的儿子啊。   厨房里叮叮咚咚半天,外头太阳落山时,胡妈妈端着小圆桌去院子。陈家习惯就着天光吃晚饭,丝毫未觉不雅。   吴雪娥开口喊家里的男人和小孩吃饭,还特地到茶几前招呼田蓝:“蓝蓝,吃饭了。光吃个馒头不顶饱。哎哟,你这孩子怎么不吃罐头啊。这鱼好吃的。你不要怕生,我说了,我就是你妈妈。”   其实田蓝不过是单纯地感觉馒头挺甜,带着麦香,配着白开水就蛮好吃。就鲮鱼罐头的话,反而有点怪怪的。她含含糊糊:“馒头很好吃。”   吴雪娥听着心酸。这孩子,连好东西都没见过。她看田蓝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问了句:“这写什么呢?是数学?”   陈立恒一瘸一拐地从楼上房间下来,瞧见茶几上的习题册就勃然色变:“谁让你动我东西的?你乱翻什么,你看得懂吗?”   田蓝感觉真是无妄之灾,她纯粹吃着馒头心情好,百无聊赖之下瞧见茶几上的数学题就随便写写。不然你让她干嘛呢。这时代又没手机能刷,在别人家里,她也不好到处乱逛。而且作为大学年年奖学金不落的学霸,她还挺喜欢做题目的,觉得好玩。   她没在习题册上写啊,她用的是旁边的草稿纸。虽然不问自取的确不该,但也不至于被这小子咆哮着大喊大叫:“你写什么写,蠢的跟猪一样!”   然后他就挨了一巴掌,刚刚进门的陈书记连皮带都没来得及解,直接上手将人刷到了边上。暴跳如雷的老父亲厉声呵斥:“道歉!马上跟蓝蓝道歉!”   脸上顶着五指山的少年犟脖子:“我道歉,她本来就笨得要死,她连预考都考不过,怎么可能会写这套习题册,她笨得很!”   田蓝恍然大悟,难怪现在还不到七月,中考结束还没几天,大家就笃定她没学上,原来是因为现在中考高考都有预考,通过的人才能参加正式考试。   吴雪娥却皱起了眉头,大声训斥儿子:“笨?你也有脸说蓝蓝笨?你自己看看,她哪里写得不对?”   她是知识青年奔赴革命,中学数学还难不倒她。这一套数学题,前面她没空细看,起码后面几道大题蓝蓝写得完全正确。   陈立恒瞪大眼睛,都顾不上自己被父亲一巴掌打得牙花出血,只气急败坏地喊:“不可能,她成绩差得要死。她预考时数学基本零分!她怎么会写,她肯定不会写。”   田蓝含糊其辞:“饿得头晕写不出来,吃饱了就能写了。”   烦死了,这小公鸡一样的陈立恒实在太讨厌,叽叽歪歪,没完没了的。   吴雪娥猛然回过神来:“好啊,我就说那女人干嘛用这种下作手段。原来是存心让蓝蓝挨饿,叫蓝蓝没心思学习!”   田蓝也恍然大悟,对啊,把人接进城,不得不送人去上学。如何防止继女学有所成,将来压他们一头,当然是让她无心求学了。   学校风气正,老师不会配合她迫害继女。况且事情闹大了,她容易被人指责。那就让继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打着互帮互助的名号,用漂亮话逼得渴望融入新集体害怕被人嘲笑的继女成天忍饥挨饿也不敢跟人吭一声。   手段下作低级,但卡住了继女的弱点,管用就行啊。   这样一来,看在外人眼里就是机会也给你了,你个乡下土原配生的土丫头自己不争气,能怪谁呢?   陈书记眉头紧锁,来回走了好几趟,才咬牙切齿地问田蓝:“你父亲,你有没有告诉过你父亲?”   田蓝在心里翻白眼,有后妈就有后爹。她垂下眼睛,没有正面回答:“我爸爸不喜欢看到我。”   这句话的含义可丰富了,随你怎么想。   吴雪娥冷笑:“他当然不愿意见你。看到你,就提醒他当年做的丑事。”   要不是场合和身份不合适,田蓝真想给她鼓掌:阿姨,你实在是真知灼见啊。   渣男心虚,可不得迫不及待将无耻的明证赶紧远远打发走嚒。 第10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既然发现田蓝并非不是学习的料子,陈家父母对于这孩子的将来就有自己的考量了。文工团虽然不错,但经常要去各地慰问演出,跋山涉水可不是轻松活。就田蓝那骷颅架子的小身板,跑不了几天就得散架。   还是上学吧。   今年没考上,复读一年明年再考好了。语数物化都没问题,单一个俄语不会,补习一年也不是难事。考不上高中就考中专,上个卫校什么的都好,将来也能自食其力。   田蓝还不知道自己纯粹是想替被虐待致死(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自己穿到人家身上的原因了)的原主出口恶气,才小小地露一手居然会引起这种蝴蝶效应。毕竟在她的认知中,只听说过高考复读,没想到还能重新参加中考啊。   她现在犯愁的是明明陈家占据着上下两层小楼,现在大女儿上大学没回家,家里只剩户口本上三个人外加保姆,还有空客房呢,为什么女主人非要安排她和保姆胡妈妈住在一间房里。她真不会独自一人待在房里就渴死了也不敢出门倒杯水喝。   田蓝试图跟胡妈妈商量:“妈妈,天太热了,我们把席子铺在地上睡吧。”   胡妈妈立刻瞪眼睛,坚决反对:“不行,小孩子不要贪凉,骨头会坏掉的。”她笑眯眯地摇着蒲扇,招呼田蓝,“睡吧,胡妈妈给你打扇子,保准你睡得舒舒服服的。”   田蓝想捂脸,她要的不是打扇子,她要的是去床底下的秘密空间补充能量啊。   虽然陈家伙食不错,晚饭桌上有鸡蛋,吴阿姨还将为数不多的几片腊肉都夹到她碗里了,不至于叫她吃不饱饭。但她现在对秘密空间充满了好奇,想要尽快一探究竟。   胡妈妈可由不得她,反而直接将她摁在床上,还给她打起了扇子:“睡吧,好好睡觉才能养好身体。”   这时代没电视机,夜生活等同于零,窗户外面静悄悄的,扇子打出来的凉风又舒爽宜人。田蓝原本有些崩溃的情绪都被安抚了下来,清风如母亲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上她的脸,她下意识地呢喃了声:“妈妈。”   她稀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不知道爸妈该有多崩溃。他们是军医,经常执行外援任务。这次好不容易结束援非工作回来,就想趁着她出发去军营的时间,一家人好好团聚。结果她却发生了这种事。   可这一切,她偏偏又无能为力。   她只能眼角含泪,沉沉跌入睡梦中。   田蓝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她这滴眼泪,愈发坚定了胡妈妈要照顾好她的心。以至于接下来整个夏天,她都没捞到多少滚进床底下的机会。   好在虽然用不上外挂,但陈家的伙食条件不错,大人们又一心给她补身体。每天早上的牛奶和鸡蛋没断过,中餐和晚餐即便没有荤腥,菜里的油水还是足足的,更别说馒头和大米饭能敞开来吃。   也就是高级干部家庭,才能由着她如此霍霍。   所以单靠着正常食补,田蓝还是肉眼可见地丰盈了起来,虽然皮下脂肪不过薄薄一层,但好歹不再是面黄肌瘦的难民形象。   只田蓝在这过程中意识到了差别。当她进入那个玄妙的睡梦空间时,吃下的东西仿佛植物的精华液一样,能够迅速为身体补充精气神。和她在饭桌上吃下肚的食物全然不同。   这差异搞得田蓝专业病发作,老怀疑这空间提供的是膨大剂催肥剂一类的存在,好早点养肥她这头猪。   为此,田蓝后面都不太敢挖空心思再钻床底。毕竟猪养肥了那都是被宰了吃的命。   她还是早点去军营吧。大锅饭再难吃,能填饱肚子就行。这时代家家户户都过得不容易,即便干部家庭宽绰些,但看陈书记和吴主任两袖清风的做派,估计地主家也没余粮,她总不好一直在人家里蹭下去。   田蓝看着镜子里面颊渐渐饱满的少女,打定主意今天吃晚饭时就跟陈书记夫妻提自己去文工团报到的事。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下楼,就瞧见陈书记怒气冲冲地进屋来,一叠声地咆哮:“反了他的天了!不得了了!”   吴雪娥莫名其妙:“怎么啦?发这么大火。”   怎么了?有人写了举报信,点名道谢指出田蓝没有参加正规考核,是走后门塞进文工团的。   陈书记暴跳如雷:“这叫什么走后门?这是补录,通过考核的。文工团是没招够乐器人才补招的。”   吴雪娥也火冒三丈,她虽然不想田蓝去文工团,但这不意味着她能看着人背地里下黑手。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陈书记苦笑:“来不及了,田大富已经承认了,连检讨都写了。”   吴雪娥柳眉倒竖,一股火直接冲上脑门心:“好啊,蓝蓝不是他女儿,他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芝麻绿豆大点的屁事,就慌不迭把蓝蓝推出去了。”   陈书记无从替人辩驳,因为妻子说的是大实话了。他只能安慰妻子道:“算了,反正开学再上蓝蓝上一年参加中考。现在这样也好。”   田蓝听到这里,不由得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去:“叔叔阿姨,我想去文工团,我要当兵。”   陈书记为难:“你体检不合格,这是硬杠子。”   假如没有举报调查的事,打打招呼,这事差不多也能过去。毕竟文工团不同于一线作战部队。但现在田大富这个亲爹都不积极,自己和妻子也不太想蓝蓝去文工团,那就没必要了。   吴雪娥也劝田蓝:“是啊,你聪明,学习能力强,还是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将来为国家做贡献吧。你既然有文艺特长,不如报考师范生,将来当音乐老师好不好?”   她说到这里就想起一件事:“老陈,我记得青青他们那届有中专没招满人,他们初中给生病没参加中考的孩子开了证明,结果卫校重新出了卷子,小孩考过了就上了。”   现在,他们也可以打听下,看能不能让蓝蓝直接走加试上师范。当老师挺好的,蓝蓝脾气好,就适合做老师。   陈书记摇头:“不行,蓝蓝俄语没基础,过去考试要吃大亏的,还是再上一年读高中上大学。不然不是白耽误孩子了嚒。”   这夫妻俩讨论得热火朝天,剩下田蓝目瞪口呆。   等等,二位,我啥时候说要继续上学来着了?   她大学都毕业了,她跑回头上高中她图个啥啊。农大听上去似乎不太高大上,可她大学母校也是985来着,她可没重生穿越中学时代考清北的梦。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1965年,都等不到读完高中,学校就要停课了吧。   说来这事误会真是大了。   田蓝人在陈家无所事事,总不好每天吃饱喝足了就到处瞎溜达,她只能寄情于书本,每天除了翻看毛选之外,就是将陈家父母收罗来的高中课本翻来覆去地看。不然她能干什么。   可这事落在吴雪娥跟丈夫眼中,就是她热爱学习,舍不得离开学校的明证。   田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徒劳地强调:“我去了军队也能锻炼学习,在部队的大熔炉里持续锤炼自己。”   奈何吴雪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她立刻伸手压住田蓝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事不要再说了,好好上学,将来考上大学,让你妈在地底下也为你骄傲。”   当初田大富那个畜生要跟小蔡离婚,小蔡曾经在自己面前哭过,是不是因为她没文化,所以田大富才变的心。其实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男人哪有不喜欢鲜嫩小姑娘的。   她摸了摸田蓝的脑袋,柔声道:“这事听阿姨的,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田蓝但觉大势已去,绝望地连胡妈妈的葱烧鲫鱼都觉不出香味。继续在学校里熬一年的话,明年就变天了,谁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际遇啊。   一连几天,田蓝都食不知味,挖空心思想如何阻拦陈书记和吴主任送自己去复读的心。吴雪娥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在担心明年中考考不好或者将来考不上大学,便一边给她碗里夹菜一边安慰她:“不要有思想包袱,给自己多一次机会。就是考不好,将来也可以去部队锻炼嘛。”   田蓝暗道,将来的事太难说了,明年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呢。   她嚼着嘴里的大米饭,完全感觉不到香甜。   外头院子门被拍响了,胡妈妈一边问一边过去开门:“谁啊?”   进门的人板着脸:“我们是省里派来接下乡的同学的。田蓝同学既然已经报名下乡,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动身?”   吴雪娥站起身,脸拉得老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陶主任?”   来人皮笑肉不笑:“当然是正确对待升学和农业生产的问题。田蓝同学积极要求进步,主动报名下乡,做家长做长辈的都应该支持,不能当绊脚石。”   田蓝满头雾水,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角色?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似乎不对付。她眼睛瞥到陶主任身旁的田大富,下意识地就想冷哼。   哟,这渣爹,现在跑上门来了。   同样冷下脸的还有陈书记,他没理会陶主任,而是盯着田大富:“怎么回事?”   田大富额头上全是汗,避重就轻:“我们是支持孩子进步的,就是收拾东西需要时间……”   陈书记猛地站起身,重重地砸下筷子,怒不可遏:“田大富!”   陶主任似笑非笑:“田部长还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同志。倒是陈书记您,您这样子可是有右的嫌疑啊。作为同志,我必须得提醒你批评你,防止你犯修正主义的错误。”   陈书记勃然色变,恶狠狠地瞪着陶主任。   陶主任面色微妙:“怎么?陈书记你是在反对中央指示,反对上山下乡运动吗?干部子女更应该积极投身农业生产。”   田蓝看吴雪娥要冷笑,立刻抢先一步开口:“我愿意下乡。在城里多待这段时间是陈爸爸和吴妈妈看我体检贫血、重度营养不良,怕我到乡下后不仅没办法为贫下中农服务,反而会拖累他们;所以才接我来养好身体再投身农村建设的。”   她想明白了,既然现在参军基本无望,那就干脆退而求其次参加农业生产。   她穿越前参军是因为觉得当时祖国更需要军人,现在看来,也许眼下的国家更急缺农业技术人才。   如果能够在农村推广农业新技术,那也算学以致用。当初她作为军医家庭出身的孩子却报考农业大学不就是因为想为国家农业做贡献嚒。   况且山雨欲来风满楼,明年就变天了。以后母龚念慈的出身,被抓出去批.斗的可能性极高。自己这继女在她手下没享过一天福,却也免不了受牵连。   早点下乡,早点干出成绩来,总比到时候被迫下放两眼一抹黑强。   人家穿越人士下乡流行发展工副业,这时代不兴这个。但是,现在讲究好好种田啊,刚好对了她的专业。   田大富本来以为这个惹事精大女儿还要再纠缠,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好说话。他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就是想准备充分了,再让孩子下乡去好好建设农村。”   田蓝满脸真挚地看着这位田部长:“爸爸,我的行李收拾好了吗?妈妈不是说要支援农村建设,把家里的钱和东西都给我带上,给我们知青起个好头吗?”   她是不稀罕田家那三瓜两枣,但没理由原配母女白死了吧。这些,是这一家子欠原主跟她亲妈的。 第11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走是要走的,但不能现在就抬腿,该准备的东西多了去。   吴雪娥张罗着要给田蓝准备充足的行李,胡妈妈一心想把小囡再养胖点。身上没肉,哪里能熬得过乡下的苦日子。陈书记跟省城知青办的人据理力争,总算定下来九月份再下乡,到时候跟另外一批下乡青年一道走。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田蓝才对此时的历史有了进一步了解。   去年和今年,下乡的人特别多,因为去年发生了某起“反革.命阶级报复案”,大批出身不好的学生升学受影响,在城里也难以找到工作,不得不下乡寻找出路。   这也是吴雪娥最气愤的事。地富、富、反、坏、右、海外关系等,这些家庭分子,蓝蓝哪种都沾不上,凭什么非让蓝蓝下乡。建设祖国,也要看方法的。   田蓝倒无所谓,下乡说不定更安全呢。毕竟乡下地方条件有限,就算将来也武.斗,没那么容易砸开武器库把大.炮都拉出来轰,保住小命的概率相对高不少。   她现在更关注的是八一建军节市政府组织的文艺汇演。作为军转干的领导班子,市领导集体将建军节当成自己的节日对待,要在大礼堂举行演出,大家一起欢庆节日。   这个演出活动,早两个月前就在筹备了,节目也一早定了下来。但田蓝主动在晚饭桌上提出自己想去表演,她要让大家都看清楚,她有真才实学,她不是滥竽充数。   吴雪娥立刻叫好:“对,就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别张嘴就往人头上扣屎盆子,什么话都敢乱讲。”   现在外面传的可难听了,什么烂泥糊不上墙就是糊不上墙。上学上学不行,连预考都考不过。让她下乡还不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硬逼着老子给她走后门塞进文工团,结果害得老子吃瓜落。这就是个一事无成专门祸害家里的提不上嘴的角色。   流言杀人不用刀,你都不知道究竟从谁嘴里先喷出来的。照吴雪娥看来,这就是原配和新老婆之间的暗战,当初和这些年下来换老婆的干部可不是一个两个。   哼!都是忘了本的东西。还抓什么右.派啊,就把这些巴着小老婆的东西统统抓起来,保准一抓一个准。   妻子一发话,陈书记就不好再吭声。可他心里打鼓啊,晚上睡觉时忍不住提醒妻子:“蓝蓝上哪儿学的乐器?她在老家,差点没饿死。她到这边,谁会请人教她乐器?孩子憋着气,你也跟着起哄架秧子嚒。到时候她当这么多人的面出丑,脸上抹不过想不开怎么办?”   他同意妻子安排田蓝继续上学,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真没手艺,去了文工团当学员,日子也不好受的。   吴雪娥却信心十足:“大隐隐于市,高手在民间。你怎么就知道村里没大才?再说蓝蓝要真不行,你觉得田大富可能费大功夫把她塞到文工团里去吗?想想也不可能啊。”   这话倒说的在理。   但陈书记还是不放心,叮嘱妻子:“你找个靠得住的专业人士跟你一起好好听听,别乌鸦不觉儿女丑,丢脸也是蓝蓝受罪。”   吴雪娥白了丈夫一眼:“我能心里没数。”   她虽则信誓旦旦,可八一建军节当天,陈书记看着手里拿着二胡的田蓝,还是忍不住眼皮子直跳。这孩子怎么真来了?   吴雪娥瞪丈夫:“你这什么表情?你以为就小娘养的才会吹拉弹唱?真正的艺术家都来自于劳动人民。我告诉你,蓝蓝吹的可好了,拉二胡也特别好。”   陈书记不敢再吱声,可妻子的话,他也只能折上折地听。   他不懂音乐却也明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从头到尾就没人听说过蓝蓝会乐器的事。就算她在村里学过,这三年没上手,一个小孩子也早就忘光了吧。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观众席首席上,看到田大富满脸堆笑地凑上来打招呼,真恨不得直接将面前的茶杯砸到这人脸上。   但凡田大富有点为人父的样子,蓝蓝也不至于被逼上梁山。   陈书记如坐针毡,眼睛盯着台上的表演,心却早就飞到后台去了,再精彩的表演都没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等到报幕员宣布:“下面,请欣赏长笛扬琴合奏《春江花月夜》,表演者:孙立阳,田蓝。”时,他更是差点儿直接站起身。   上台的演员并没有精心梳妆打扮,还是普通的绿军装,瞧着不起眼。可是当笛声一响起,那味道就出来了。听说贝多芬还是谁弹钢琴能让盲女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月光,这个笛声也有那意思在嘛。   哎哟,再配上扬琴,绝了,就是这个调调。真像是月亮冉冉升起,小舟荡漾春江,那水波柔软得如同一个梦。   一曲终了,礼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少人都左右张望,打听台上的新面孔是谁。以前没听说还有这么位文艺骨干分子啊。   陈家人分开坐,大人小孩不凑堆,陈立恒坐在朋友中间。   有人冲他挤眉弄眼:“哎呀,这真是田蓝吗?完全变了个人啊。”   还有人对他笑得意味深长:“我听说你爸妈把她接到你们家去住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圆房啊?”   陈立恒面红耳赤,简直恼羞成怒:“别胡说八道。”   可是他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着台上人看。因为下了台的人又回来了,她手上的乐器换成了二胡,朝台下的人鞠了一躬,就开始自己的演奏。   如果说吹长笛的她静若处子,那么拉二胡的田蓝就是动若脱兔。   真兔子,人家拉二胡都是规规矩矩坐在原位,她好了,拉着拉着居然站起来还满场飞,甚至跳上了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台子,真的变成了她乐曲中的马,万马奔腾。   整个大礼堂的人都看傻了,他们没见过还有这样拉二胡的啊。那坚定的强音,短促的十六分音符,松紧相间。那沉雄的弓力,豪放的旋律,激情热烈。好多人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因为他们当真听到了马蹄声。   懂行的人才能看明白她是应用拨弦手法模拟出马蹄声,仿佛万马当真在琴弦上奔腾。   待到一曲终了,台下坐着的观众全都站起来热烈鼓掌。   坐在吴雪娥旁边的方副市长激动地强调:“谁说孩子养不起来?我看现在小姑娘就很好嘛。”   吴雪娥笑出声:“那要看谁养,不当人养,三年也养不好。上了心,三十天也能养成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看看台上生机勃勃的小姑娘,哪个瞧了不说一声好。脏心烂肺的东西才往人头上泼脏水,扯什么底子差身体有病,所以养不出来。呸!她自己成天那副病西施的做派糊弄糊弄骨头没三两重的男人还差不多,长眼睛的人可不吃她那一套。   她不知道田蓝有隐形食品空间,里面的东西能够迅速为人体补充能量。否则单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能把小姑娘养好呢。   同为女干部的方副市长扶了下黑框眼镜,认真道:“没错,这就是有心没心。”   台上的人已经鞠躬退场,台下的议论声却此起彼伏。   哎,这个田蓝是田部长家的姑娘吧,怎么跟传说的不一样啊。什么阴森森的鬼样子,什么万事拿不出手。明明是个很漂亮很精神的小姑娘嘛。瞧这浓眉大眼,看这一手乐器,嗐,需要走后门进文工团吗?去了文工团得当成宝贝才是真的。   有意思了,这田家可真是有意思。   有人便跟孩子打听:“丹萍,田蓝是你同学?”   赵丹萍正等着呢,立刻笑:“是啊,她和田紫云都是我同学。阿姨,我跟你说,他们家特别怪。田紫云每次从学校回家都大包小包,什么鸡蛋饼干罐头都没断过,我们班同学都说她是百货商店。田蓝却一口吃的都没,还饿晕过去了。田紫云早早就被文工团收了,田蓝都不知道这事。好不容易再考上了吧,又有人眼红。嗐,真是宁要讨饭的娘。”   下一句她没说,大家也知道,不要当官的爹呗。   听了八卦的大人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哎哟,果然啊,在后妈手下讨生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啊。   赵丹萍深以为然,都是没考学成功的初中生。有爹有妈的,像她,就去了街道加工厂,临时工也是工人。陆双双她们则是干脆复读一年,明年继续参加中考。家里哪会舍得将她们丢到农村去受苦呢。   清江中学有不少学生爹妈都在市政府工作。这回也跟着父母一道来大礼堂看演出。他们虽然觉得台上的田蓝不是自己认识的同学,可赵丹萍她们说的也没错,不藏拙行吗?刚露一手,别说进文工团,就是城里也留不下了。这要是早早叫人知道她会吹笛子拉二胡,谁知道她会不会“意外”断了手啊。   哼,有的人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当初被逼着“主动帮助”男同学而害得自己饿肚子的女生可不止一个两个,大家迅速同仇敌忾,集体diss起田紫云。就是她,成天在男生面前卖好,成天妖妖俏俏的,真不要脸。   还有这些男生,居然也好意思吃。他家没姐妹啊,不知道女生的真实饭量啊?哪儿来的脸张开的嘴。   被指责的男生也恼羞成怒:“谁稀罕了,我又没让她拿吃的过来。”   赵丹萍和陆双双她们集体点头:“没错,果然是这样。这些家伙,吃了喝了也不会说一声好。”   呸!狗才讨好他们呢。看吧看吧,摇尾巴的狗还要被踢一脚。   田紫云原本坐在台下,想要再趁着这人山人海的机会再传播点儿关于田蓝的小道消息。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小丑似乎竟然变成了她自己。   这种事,她怎么能够忍受。她双眼喷火瞪着舞台,咬牙站起身。她也是真才实学考上文工团的,她不用走任何后门。   六十年代文娱活动有限,大家都爱看文艺演出,晚上嘛,又没别的娱乐。现在领导家的孩子主动要求上台表演,主持人也没意见,就让田紫云上了台。   报幕员宣布时,围在陈立恒身旁男生都开始起哄。不愧是陈公子啊,看看,人家姐妹都为你当场要打起来了。   陈立恒恨不得立刻将往台上走的田紫云直接拖下来,他气急败坏:“别乱讲,我跟她们都不熟。”   田蓝刚好出来,跟田紫云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笑了一声,便施施然离开。   这一声轻笑,让田紫云整个脑袋都炸开了。她笑自己?那个唯唯诺诺烂泥巴一样的田蓝居然敢笑自己?   田紫云怀揣着愤怒的火焰迫不及待地冲上台,甚至都没来得及做热身运动就开始起舞。她要上大家都看看清楚,什么是云泥之别。   她旋转,她跳跃,她踩上了高台,难道田蓝以为只有她会跳吗?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块踏板居然翘了起来。田紫云脚下一空,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原本还在八卦的观众们赶紧站起身,哎呀,这孩子一直上蹦下跳的当拿大顶呢,看看,摔到了吧。好好地在平地上跳不行吗?非得搞成这样。   陈立恒身旁的朋友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儿地推他:“快去快去,人家都为你摔成这样了,怎么着都该抱去医院。”   陈立恒立刻推开人,头也不回地往礼堂外走,更别说多看田紫云一眼了。   田蓝也懒得看躺在台上根本站不起来的人,她现在也急着回家,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一件事。   胡妈妈收拾好家里,回房间睡觉时,郁闷地发现蓝蓝这丫头居然又钻床底下去了。   她不敢跟主家说这个事,却怀疑小孩子是小时候吃过大苦,碰到了土匪上门抢劫,躲在床底下才活了下来,所以落下了这么个毛病。   胡妈妈叹气,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摊上那么个爹,白受这些苦哦。   田蓝没吃苦,她正在吃甜,高油高糖的甜点。   八十八块钱一只的提拉米苏蛋糕,奶油细腻,冰冰凉凉。三十八块钱二十只的大盒麻薯球,分量十足。三十三块八六只的丹麦菠萝奶酥,酥皮簌簌往下掉。全都是高脂高碳水的热量炸弹,可人生少了甜品,还有多少乐趣可言呢?   田蓝开动吃播模式,她甚至怀疑自己是误入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系统,有不知名生物在盯着她干饭。不过无所谓,她吃她的就好。   吃完甜点后,她照旧想在店里逛一逛,看能不能有新发现。   可是她一起身,人就坐了起来,头又碰到了床板。   胡妈妈早就起床,正好进屋喊她吃早饭,还忍不住低声抱怨了句:“下次睡床上吧。”   田蓝伸手摸口袋,空空如也,麻薯还是没能带出来。   奇怪了,这空间不升级吗?   昨晚发生的一切,原主明显很高兴啊,无论是她出风头还是田紫云摔跟头,原主都兴高采烈。她穿越到原主身上,还是头次感受到这种由衷的喜悦呢。   空间居然对她没有任何奖励。   她还以为空间的出现是因为她一穿过来就狠狠打了田紫云的脸,让原主出了口恶气的奖赏呢。   唉,算了,就当成是自己的能量补充仓吧。   本来她还打算一鼓作气趁着下乡前狠狠给原主的渣爹后妈点颜色瞧瞧,现在看来,也大可不必了。   有权有势的成年人对付起来太难,搞不好把自己也搭进去。她又得不到好处,投入产出不成正比的事,不折腾了。 第12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田蓝打算安静如鸡地过完下乡前的时光,奈何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她想低调做人,可舆论的C位没放过她。   后面的剧情发展让她愈发笃定自己绝对是穿进了某本不知名的宅斗小说。   不知道是八一建军节当晚的文艺汇演她出风头过度还是怎地,突然间,整个市委大院都在传当初田蓝的生母小蔡替田大富挡了一刀才保住他一条命的事。   要不是小蔡几次三番拼死相救,哪有他田大富现在的风光。别说坟头上的草长老高,是尸首都不晓得被哪里的野狗啃光了。   啧啧,忘恩负义的东西。   说来人心这东西真是有意思,干部进城换老婆,天经地义,出口反对的都没几个。升官发财没换老婆的那才是稀奇,所以被歌颂成传奇。但是你不报恩反结仇就不行了,坏了一个义字。这再往前数,休妻还讲究一个三不出,田大富这样,太不地道了。   田蓝窝在家里吃吃喝喝外加看看书打打军体拳,大夏天的,门都懒得出。胡妈妈却是要天天出去买菜的,一来一回就能带回不少消息。   她替田蓝高兴,感觉终于出了口憋闷的恶气。就是田大富对不起原配妻女。自己做的丑事,就别怕人讲嘴。   田蓝细听一回后,却暗自皱眉。因为这消息不是她传出去的。   要说此事源自于群众自发的正义感,不好意思,她不相信。她过来之前。原主都被悄无声息地饿死了,漫长的三年时间,也没谁吱一声啊。   况且这事让田大富丢了大脸,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田大富会自我反省心生愧疚,然后补偿顶着原主皮的自己?得了吧,强行大团圆的剧刷多了才会产生如此幻想。   最大的可能性是他愈发痛恨原主,因为受害者死得不够彻底,所以他的恶行才没被人遗忘啊。活着的受害者永远罪不可恕。   而他顶着亲爹的身份,天然就能决定原主的很多事,尤其是在原主尚未成年时。   田蓝摸下巴,微微眯眼。这招很绝啊,丢脸却不至于伤筋动骨,毕竟换老婆的干部不止他一个。田大富恼羞成怒后,大概跟他的娇妻爱女关系更融洽了吧。现在家庭越幸福越能证明他当初的选择没错。   就是做给外人看,也得幸福。   胡妈妈想不到如此复杂的内情,她主家也没这般乱七八糟的关系啊。朴实的劳动妇女就为人民群众站在正义这边而高兴。谁知道舆论这东西反转起来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没几天,市委大院的保姆群中就流传起另一个更劲爆的说法。   晓得是哪个给上面写举报信,让田大富前头老婆生的娃娃去不了文工团的吗?嘿,就是那个蓝蓝自己。   她为什么要写信啊?为了报复她亲老子,就是要让人看他老子的丑。   哎哟,你说丁点儿大的小囡,哪来这么大的气性。再怎么说,那也是亲爹,也没不给饭吃也没不让上学吧,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啧,果然后妈难当,乡下的小娃就是拧巴,龚念慈也不容易啊。   胡妈妈差点儿没被这帮同行给活活气死,张嘴就来,晓得个屁。蓝蓝没去成文工团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伤心都伤心死了,她疯了她不要自己的前程。亏你们想的出来。   那些人却振振有词,就是要毁了前程啊。这样你们家陈书记和吴主任不是更怜惜她了嘛,嫁到□□家,可比当个天天到处跑的文工团团员有前途多了。   胡妈妈掉头就走,她听不下去。   这话不能再传,不然蓝蓝的名声都被糟蹋光了。   胡妈妈直接汇报给女主人吴主任。   吴雪娥火冒三丈,当场表示一定会给田蓝主持公道。   “呸,自己脏心烂肺,就把人想的跟他们一样。我们蓝蓝是美玉,谁会跟他们瓦堆碰。”   田蓝听得好囧啊,只能低头继续看毛选。既然要在这个时代混下去,那她就得熟读毛选,时刻准备着用最高指示为自己争取利益。   吴雪娥雷厉风行,当天晚上,市委大院就传出了哭天抢地的动静。   哪家闹得这么惊天动地?还能有哪个啊,田家呗,田部长家。   看热闹的人挤眉弄眼地跟人做前情概述:“你还晓得是谁写的举报信?他家的小女儿,后面老婆生的那个。”   这事是怎么露出来的?当然是因为举报信已经到了田大富手上了呗。   田大富认出了笔迹?不不不,这丫头的聪明劲儿全用在祸害人上面了。她早防着人靠笔迹辨认她的身份,看电影学来的用剪报纸上的字贴在纸上凑成举报信寄出去的。   那她怎么还会被认出来呢?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自己懒得丢剩下的报纸,喊她家保姆去处理。他们家的保姆又是个爱小的,留着报纸准备剪鞋样子糊鞋底,所以东西就在田家没动,被田大富逮了个正着。   这小丫头有心想让保姆顶缸,可是保姆根本不识字啊,还怎么剪报贴信。   田大富这回是气狠了,连田紫云是个姑娘要脸都顾不上,直接抓起皮鞭就抽。   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再怎么说也得关起门来处理,省得外人看笑话。家宅不宁,可不是当官的大忌嚒。老话讲的可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现在怎么闹得鸡飞狗跳?   嗐,田紫云被打狠了呗。这丫头娇生惯养的,什么时候挨过打啊,立刻鬼哭狼嚎,吵得一栋小楼都装不下,整个大院只听到她的声音。   刚好她同学上门找她说事,害怕她被打死了,开了房门。田紫云立刻哭哭啼啼拄着拐杖逃到院子里,如此一来,下班回家的人不都看到了嚒。   大家有瓜子的嗑瓜子,没瓜子的干说嘴,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田蓝也听到了动静,一点儿也不惊讶写举报信的人是田紫云。   她更不惊讶田紫云会采取剪报纸上字贴成信的方式。因为今年学校组织包括原主在内的学生一起去看的电影里就有类似的情节。   自己写容易暴露笔迹,找人代笔会叫人捏住把柄,再没有比报纸更合适的存在了。田部长每天都要看报纸的,家里订报,有现成的作案工具。   只可惜,田紫云是大小姐,对自家保姆了解不够透彻,不知道龚念慈从娘家带来的这位老保姆针头线脑从来舍不得丢,都是暗自收在自己房间里。她也高估了老保姆对她的爱,没料到关键时刻地方居然不肯当忠仆,护住她这位小姐。   唉,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的人就是容易犯这种毛病。   也不想想,小姐闯祸,老爷最多打一顿,完了,小姐还是小姐。仆人惹祸,害老爷丢了脸,现在新社会,不能一顿乱棍打死丢出去,但这样的保姆也绝对不能留在家里了。   代价如此惨烈,龚念慈母女也没对她恩重如山,人家保姆干嘛想不开,趟这趟浑水?但凡她脑袋还正常,就不会自己一个服侍人的保姆还心疼锦衣玉食的小姐。   田蓝关上窗户,将夏天的暑热和喧嚣一并隔绝在外。   她转身时,听到外面有两个人在议论:“哎,也真是的,这保姆还把报纸留着,不成心给田部长家找事嘛。”   “我看她是故意的,她是在匡扶正义。”   田蓝差点儿没笑出声,匡扶正义什么的,大可不必。   田家保姆之所以还没动报纸,是因为暑假来了,田紫云和她弟弟都要保姆伺候,田大富和龚念慈也恨不得摆出大观园小姐公子的谱,一天到晚的,保姆没歇下来的时候。只有等到秋天开学,两位祖宗离开家,她才能抽出空糊鞋底。   现在,才八月天呢,报纸可不得好好留着。   田蓝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厨房洗菜。胡妈妈晚饭烧了一半就出去看热闹了,等她回来还不晓得到什么时候呢。   等到太阳掉下山,外面天色都发灰的时候,胡妈妈才和吴雪娥携手归来。   “活该!”胡妈妈一把年纪也不忘义愤填膺,“就这种烂到底的丫头,就该叫各家婆婆看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省得娶进门祸害了全家。”   田蓝想说,这算什么啊。女人的价值又不在于她嫁了什么人。   要她说,此事对田紫云最大的打击就是又蠢有毒毫无大局观的印象落了人心,以后她在文工团也别想出头了。   不过,鉴于此姝茶里茶气的行事风格,也许在婆婆们心中坏了印象断了她嫁入高门的机会,对她的打击更大吧。   吴雪娥脸上带着笑,十分痛快的模样:“我看龚念慈以后还怎么装腔作势。嗯,都是我们这帮老娘们见不得人好,故意在背后编排她。这回她女儿亲口说是她指挥着迫害蓝蓝的,我倒要看看是她自己脏心烂肺还是她养出来了脏心烂肺的好女儿。”   田蓝惊讶。哟,这可是意外惊喜,没想到狗咬狗还真咬出了一嘴毛。   不过细想想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田紫云本来就是凡事以自己利益为先。刚才她挨打时就赖在院子里一直喊她妈救命。龚念慈不知道是不愿意出去丢她自诩的大家闺秀的份还是畏惧她攀附的丈夫,反正没露脸。   当妈的居然不拦在前面,那就怪不得田紫云直接把她妈也给咬出来了。   田蓝想叹气。倘若原主的灵魂飘荡在半空,她一定会戳着对方的脑门教训,没用的东西。这种道行的角色,你居然也能被欺负得丢了命。   人跟国家一个道理,光指望别个是讲理的不会践踏你权利平白欺负你,无异于痴人说梦。怎么办?谁欺负你就打回头呗。不然等社会为你伸张正义的时候,你尸首都烂光了。   人,无论何时都得靠自己。   吴雪娥高兴了半天,忽然想起重点,又心疼地摸田蓝的脑袋:“只可惜,苦了我们蓝蓝。”   胡妈妈手上忙活,嘴巴还说安慰的话:“其实吧,这么看,田部长也不算糊涂,起码没一床大被压下来,装天下太平。他还是公道的。”   吴雪娥冷笑:“公道个屁!他是嫌自己被落了脸。蓝蓝这是待在我们家,他不敢过来拽人。要不然你看,他十之八九连蓝蓝一起打,嫌她们姐妹争风吃醋,不知进退,害得他吃上级的挂落。”   胡妈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否定:“不至于吧。这,这怪蓝蓝什么事啊?”   吴雪娥鼻孔里出气:“蓝蓝从来没做错过事,那这些年,田大富又是怎么对这个女儿的?这个人啊,胡妈妈我跟你讲,你就不要对他心存任何幻想。”   她瞧见保姆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也完全没回旋的意思,反而转头认真告诫田蓝,“我晓得这话你听得不舒服,但你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人会变,他已经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小田了。你妈妈已经没了,阿姨不希望你将来也被他害了。”   田蓝真想抱着吴雪娥尖叫,阿姨你太帅了,杠杠的帅。对,就是要早点说清楚,免得小丫头因为那点儿对亲情的渴望,将来会一次又一次被渣爹害死。   她伸手抱住吴雪娥,眨巴眼睛:“阿姨,我知道了,以后,你跟叔叔就是我爸爸妈妈。”   吴雪娥高兴地拍她的后背,连连点头:“好,我又多了个聪明能干的女儿,我赚到了。你放心,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   田蓝回复了她一个孺慕情深的笑。   晚上睡觉时,田蓝又偷偷钻到了床底下,无声地念叨:“高兴了吧。”   她让田大富那一家子狠狠出了丑,又给自己找了根正苗红的靠山。这放在宅斗文里,妥妥的一场成功攻略啊。马上,她就要转换战场了,不管按照什么套路都该给她点奖赏吧。   结果田蓝等了半天,眼皮子都睁不开的时候,终于有坠落感了,却是跌进了黑甜乡,一觉睡到天亮。   外面的鸟儿叽叽喳喳,田蓝看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有一瞬的恍惚,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境遇。   她昨夜,没进入食品空间。   靠,就说宅斗最无聊,没前途,难伺候。她折腾了这么半天,居然连最后的补给都失去了,彻底一觉回到解放前。 第13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重写了))   田蓝真不打算再出手对付田大富一家子,怪无聊的。可是她失去了空间她喝不到奶茶吃不到蛋挞和布丁,她心情不爽。   她都不爽了,凭什么让那一家四口相亲相爱?   接下来的日子,用龚念慈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会咬人的狗不叫。田蓝这个八百年没见过好东西的穷胚,几乎搬空了整栋田家小楼。   龚念慈当然不愿意,可是她架不住众人拾柴火焰高。   什么?你家孩子多负担重,没攒下钱?哎哟,正好发工资呢。你跟你爱人后面四个月的工资就给孩子带下乡吧。嗐,组织肯定得体谅你们的难处,给你们预支。粮票、布票什么的,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让孩子一并带走。   你们穷家破业没啥好东西?嗐,劳动人民不挑剔,连块破布头大家也当成是好的。既然你家不稀罕,那让孩子拿走也不用心疼。   龚念慈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妇联跟工会这帮五大三粗的老妇女,知青下乡有你们什么事?还一个个上蹦下跳地找存在感。   田蓝瞧着这娇滴滴的后妈给自己收拾行李时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喝不到奶茶的郁闷总算纾解了三分。知道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她拎着箱子出田家小楼时,站在窗户前的田紫云狠狠地啐了口:“呸!得意什么,狗肉进不了大上海,一辈子都别想再回城里。”   哼!就是她挨了顿打又怎样?爸爸还是她爸爸,文工团的大门照样为她敞开。这就是凤凰和麻雀的区别。   田蓝眯了下眼睛,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   呵,凤凰?胆敢破坏姐梦想的东西,姐绝对折断它的鸡翅膀!   胡妈妈还在安慰田蓝:“大家都晓得她是个什么货色,将来啊,她肯定找不到好婆家!”   这已经是思想传统的老保姆能够想到的对一个女人最可怕的惩罚。但这对于睚眦必报的田蓝来说显然还不够。   一老一少还没走回陈家小楼,迎头撞见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   胡妈妈看着身穿绿军装的人从车上下来,大步流星地朝田家小楼走,颇为疑惑:“这是要干什么?这好像是文工团的领导吧。”   田蓝微微垂下眼睛,相当腼腆地回答:“不知道。”   不用她知道,到了晚上,整个市委领导班子区的家属都知道了。   文工团的领导接到了举报信,举报田大富走后门徇私。不仅她大女儿违规补录进文工团,就是他小女儿也是打了招呼才通过的考核。   领导高度重视此事,所以特地找上门现场考核田紫云,看她是否有资格进文工团。   什么?你说田紫云的脚伤还没好,不能跳舞;那就没办法了,文工团是部队单位,新招收的学员马上就要训练了,谁也不能等个瘸子啊。   既然无法重新参加考核,那今年算了吧,明天再说。   文工团领导撂下话,就毫不犹豫地走了,完全不理会哭得死去活来的田紫云。   有心软的咋舌,文工团的人也太不给田部长面子,居然当面打脸,简直存心找茬。   立刻就有人嗤笑:“是田家先没给文工团脸。他家大丫头后面补录的事情是大丫头自己能搞好的吗?那不还得文工团的领导点头。结果他家小女儿一举报,文工团倒是里外不是人了。这样的祖宗,文工团请她进去是生怕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心软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人家这么雷厉风行了。唉,就是田部长啊,大女儿的事情他不出头,轮到小女儿,他居然也不露面。这个爹,可真是够狠的。   田蓝冷笑,就田大富这种人,自私自利的祖宗。要是平常,他也许会打声招呼。可现在他正处于风口浪尖上,人家正愁抓不住他的小辫子呢,他会为田紫云出头才怪呢。比起官位,小女儿实在算不上什么。死了也能再生一个。   可惜田紫云不懂这个道理,还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白叫邻居看了场笑话。   胡妈妈感觉胸中一股恶气悉数吐尽,美滋滋地跟女主人分享:“田大富这回还像个人样子,没管那个小的。连他小老婆都吃了瓜落,脸上挡都挡不住。”   吴雪娥到底是革命女干部,见多识广,只嗤笑:“急什么,等着看以后怎样才是真的。”   田蓝在心中给吴部长竖大拇指,阿姨,您说的太对了。这好戏才刚开场,后面不晓得多热闹呢。   陈书记不耐烦再听田家狗屁倒灶的事情,只问了句妻子:“小秦到清江了没有?要是碰到了你可喊他过来吃饭。“   吴雪娥随口回应:“到了他也没空,全省的军垦战士都是他带过去呢。”   田蓝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脱口而出:“军垦战士?”   陈书记点头笑道:“是啊,你秦叔叔目前在宁甘军垦农场工作。你还记得他吗?你小时候,你秦叔叔参加土改工作时特地过去看过你跟你妈妈。”   吴雪娥冷笑:“嗯,小秦都记得小蔡一碗鱼汤的恩情,晓得去看看恩人。有的人啊,也不晓得当自己是死人还是以为别人已经死了。”   陈书记尴尬:“你看你这是,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蓝蓝,你……”   田蓝可丁点儿都不关心原主家那狗血极品的爹,她只双眼发亮:“军垦?是不是边疆建设兵团啊?我想去。”   陈家夫妻都愣住了,吴雪娥更是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行,那边条件艰苦着呢,你个小囡跑过去不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嚒。”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办法把田蓝的下放地点安排的近些,就在清江市郊区的国营农场。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她才放心。   田蓝却满脸恳切:“阿姨,上山下乡就是去国家最需要的地方。我要去军垦农场,我想当战士。我要茁壮成长,成为对祖国对人民有用的人。我要让自己不再被任何人欺负。”   陈书记猛地一拍桌子,喜上眉梢:“对,年轻人就应该有志气。建设新中国,要的就是这样的魄力!”   吴雪娥差点儿没被丈夫活活气死,她柳眉倒竖:“魄力!你怎么不让你儿子魄力,你怎么让他上高中?”   近来在家中毫无存在感可言的陈立恒放下了筷子,抿了下嘴唇,眼睛盯着他母亲:“我去军垦农场。”   田蓝顿时头大如斗,赶紧喊停:“叔叔阿姨你们不要生气,穿上军装一直都是我的梦想。”她还撒了个谎,“我妈最后要走的时候一直后悔她当初没进部队,当个真正的战士。”   吴雪娥的眼睛立刻红了,是啊,进部队的话,就是田大富移情别恋讨小老婆又怎样。小蔡自己有工作有工资,也不用在乡下伺候前夫的老娘,活活饿死了自己。   陈书记也鼻子酸涩,他认真地强调:“你妈妈是最伟大的战士。革命能取得胜利,是无数像你妈妈一样的战士用肩膀挑用小车推用船桨摇出来的。你妈妈的贡献从来不比任何人小!”   田蓝苦笑:“可是,仍然比不上真正的战士。叔叔阿姨,你们就成全我吧,我想穿军装。”   吴雪娥想说什么,陈书记先点了头:“也好,宁甘农场现在是老陶当军长。那时候,你妈妈掩护过我们转移呢。你去那边,好歹也有个照应。”   田蓝喜形于色,立刻答应:“好!”   军垦农场好啊,拿起枪能打仗,放下枪就能种田。军事农业两不误,标准的七公主殿下。啊哈,她早该想到的,根本不该考虑什么文工团来曲线救国。   她是高兴了,吴雪娥却满心不痛快。晚上睡觉时,她忍不住跟丈夫抱怨:“蓝蓝年纪小,满脑子的革命浪漫主义理想也就算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宁甘那是什么地方,风吹石头跑,张嘴全是沙。你让蓝蓝到这种地方去,你不是要孩子的命嚒。”   陈书记正色道:“就是因为条件艰苦,所以才能更快地成长。就田大富这样,蓝蓝要是不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以后永远少不了磋磨。”   吴雪娥气得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好人不长命,该死的不死,该活的却没活。”   陈书记摸摸鼻子,这个,自己两口子似乎还能喘气,到底属于该死还是该活啊。   隔了一层楼板,同样茫然的人还有田蓝。她现在相信空间不过是南柯一梦了,她都已经不搞宅斗,确定去军垦农场,目标远大动机明确,结果一连好些天,日历都撕到九月份了,空间还是丁点儿表示都没有,仿佛从来就没存在过。   眼看天亮了,她从床底下钻出来,认命地去刷牙洗脸。算了,没空间就没空间吧,反正要去部队了。就是伙食差点也无所谓,能填饱肚子就行。   田蓝刷好牙出卫生间,陈书记夫妻已经去上班,胡阿姨也出去买菜了。   剩下陈立恒坐在餐桌旁放下筷子,拿起旁边椅子上的军挎包递给田蓝:“这个,送给你。你坐火车走的那天我要上课,不能去送你了。”   田蓝暗自在心中挑眉,送我?大可不必,大家的交情没到这步。   她接过印着五角星和“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军挎包,疑惑道:“是什么?”   打开挎包的搭扣,里面装的是两本书,一本是《共产.党宣言》,另一本是俄语教材。   田蓝满头雾水地看他,这家伙抽哪门子的风,给她这个作甚?好吧,俄语教材勉强可以认为是在给她补课,但是《共产.党宣言》有什么用。   陈立恒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眼睛盯着窗户说话:“这个,可以辟邪。”他加快了语速,“我小时候我爸剿匪,保姆把我塞在床底下我才没被捅死。后来我老做噩梦,我爸就把这本书压在我枕头底下。《共产.党宣言》不怕任何妖魔鬼怪。”   田蓝扑哧笑出了声,她想到了她爸科室主任的镇科之宝是一本毛选,常年供奉在他们办公室柜子的最高层。谁要是不小心关上了柜子门,那天整个科室就会忙到飞起,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病人都有。   她点点头,算是谢过了对方的好意。   陈立恒抿了好几下嘴唇,才鼓足勇气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过得那么辛苦。”   他知道他愚蠢,可是田紫云也不吃窝窝头这些的,他以为田蓝也有副食品补充营养。毕竟像他爸妈这样严格的父母,在整个市委家属区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   田蓝笑了笑,没吭声。也是,后浪怎么可能理解浪花的辛苦,天然存在阶层壁垒。不过饿死了的人不是她,她没资格替人原谅。   陈立恒等不到对方说没关系,也不敢奢求,只硬着头皮强调一件事:“那个,举报信不是我写的,你的那个举报信不是我写的。”   现在家属区不知怎地流传出一个小道消息,说当初不想让田蓝去文工团的人是他陈立恒,因为他不想娶田蓝。他都快气死了,他不喜欢田蓝不代表他能做出这种下作事。   田蓝暗道,别搞得好像你以前做的事有多光彩一样。不过面子上,她还是点头:“我知道,你没那么蠢。”   陈立恒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田蓝在心中补了一句,不过也没多聪明。她正色道:“你仔细好好琢磨琢磨,能传出这种消息的人会有谁。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得不说,投胎是个技术活,有对好爹妈实在太重要了。就是看在吴阿姨跟她老公的面上,她田蓝也不好意思对陈立恒动手啊。   陈立恒还没蠢到没边,瞬间就反应过来。还能有谁,除了田紫云还是田紫云。   他妈说的没错,凡事不能光看表面。别看田大富当着人面对田紫云又是打又是骂,结果同样是没考上高中,田蓝要去军垦农场参加农业劳动,田紫云却让田大富直接塞进了清江高中。这就是在走后门!   田蓝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赶紧劝他稍安勿躁:“我去宁甘农场挺好的,我不想再起任何波澜。”   小朋友,不要打草惊蛇。明年就是1966年了,运动一来,还愁没人拿这事做文章?到了那时,这个把柄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呢。   就是不知道前天当着她的面趾高气昂地强调自己是个高中生的田紫云,到时候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估计蛮精彩。   这个,看狗血一家人鸡飞狗跳虽然无聊,但八点档肥皂剧也是个乐呵不是。谁看热闹还嫌事大啊。 第14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重写了))   田蓝美滋滋地上了往甘宁军团农场去的火车,信心十足地等待开启自己的军垦事业。   结果车子一开,她就知道厉害了。   1965年的全国火车跟2021年高铁线路遍布全国不同,车次相当紧张。   他们这帮军垦战士坐的是一趟货车,每节车厢坐三四十个人,席地而坐,不拘男女。   中午和晚上吃饭都是预先安排好在车站里,吃的是大米饭跟馒头还有炒大白菜和红烧萝卜,管饱。连吃带活动午饭晚饭各一个小时。   是不是听着挺美的?即便晚上得在车厢里打地铺或者靠着车厢睡觉也并非不能忍受。   但是,请别忘了货车正常状态下装的是货,货物不用屙屎屙尿,所以车厢不用准备厕所,但是人有三急啊。   内急问题如何解决?军政干部有办法,一节车厢放一个马桶供人使用。   知青们彻底疯了。   这男女生可以自觉分开,但车子行驶过程中绝对不能开门,只能开两扇窗透气,那气味,甭提了。   广大知青一致认定铁路方肯定怕他们半大的小子吃穷了老子,所以故意使这种阴招,好让他们到了车站也没胃口开动。   此话不是无的放矢。毕竟去甘宁农场的知青都是63、64、65届的初高中毕业生,正是能吃的时候。   他们有的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被盖了“此人不宜录取”的红戳,断了升学希望,不得不去最偏远的地方希冀可以获得肯定。有的则是单纯响应国家号召,要去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铆足劲干出一番成绩来,在建设新中国的蓝图中留下自己的脚印。   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喊口号,有的说要扎根戈壁滩,做最挺拔的白杨。有的说愿为雄鹰,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翱翔。有的说要像刑燕子、董加耕一样,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扎根。   田蓝知道今后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明白眼前的青少年的壮志豪情免不了天真。可倘若连青年都不敢想不敢干,那未来岂不是看不到希望。   她也被热情鼓舞了,脱口而出:“我愿祖国处处是粮仓,我愿荒漠消失,戈壁不在,土地肥沃,人人安居乐业,再也不会吃不饱吃不好。”   新军垦战士们哄笑起来,有人冲她喊:“那你先把这些肥料给用了吧。”   大家集体捏鼻子,感觉要是这样被熏死在半路上实在太冤枉了。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叫马桶给晕死了,别鸿毛了,连鸡毛都算不上。   不行他们必须得改善环境,转移注意力。于是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全都扯着嗓子唱歌。   从“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一条大河波浪宽”,从《打靶归来》到《红梅赞》;如是从9月15号唱到9月23号,在车子的开开停停和车厢的晃晃荡荡中,田蓝学会了眼下几乎所有的流行歌曲,也算是接受了这个时代的文艺洗礼。   在欢歌笑语中,大家忘了马桶的可怕气味,忽略了越来越干燥的空气,只对着广袤的戈壁滩瞪大了双眼。   天啦,这就是传说中大漠孤烟直的大漠吧。   羊羊羊,黄土地里好多羊,像是满地等待采摘的棉花,又仿佛天上的云朵。   有人化用了诗句:“远远的羊群动了,好像漂着无数的白云。天上的白云现了,好像是走着无数的羊群。”   结果他的同伴认真地看了眼天与地,煞有介事地强调:“天上没有白云,只有彩霞。羊群也不白,挺黄。”   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带队的军政干部哭笑不得:“嫌黄啊,那你以后可别吃。我们宁甘农场的滩羊,天下闻名。”   那人瞬间放弃原则,一叠声地喊:“不不不,我要吃烤全羊。”   大家笑得更加厉害了,田蓝索性捂住了肚子,哎呦呦,吃不消了。   有知青好奇地指着窗外屹立在高坡上的大土包,问领队:“这是什么呀?”   “烽火台。”军政干部语气骄傲,“这可是西夏时留下的。我们宁甘是军事要塞,很重要的。”   知青们立刻激动,全都追着领队问他们会参加哪些训练,能不能打.枪啊,可不可以放炮?   领队笑嘻嘻:“都有都有,你们可得拿起枪就能打仗的。”   咳咳,田蓝早就对军营生活激动过了,现在听到“西夏”两个字,她瞬间想到了西夏一品堂。嗯,武侠小说没白看。   她盯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烽火台,被晚霞映红的身躯的群峰又映入她的眼帘。   巍峨的山脉脚下,长长的水渠里翻滚着金黄色的波浪,远道而来的黄河水不知道是黄沙夹杂其间显得黄,还是被阳光晒成了碎金,闪闪发亮。   高高的渠坝两边,枝繁叶茂的七里香像忠诚的卫士,安静地迎接农场新人的到来。   时间已经进入秋天,七里香的果子挂满了树梢,那一颗颗红彤彤的枣果分外诱人,所有人瞧了都忍不住咽口水,因为他们当中就是没唱哑嗓子的人,现在对着广袤而神奇的戈壁滩也喊哑了嗓子啊,个个都喉咙冒烟呢。   好在农场的老职工们已经早早列队欢迎新人的加入,他们手里举着碗,招呼知青们:“喝吧,喝了宁甘的水就是咱们宁甘人。”   好些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而备受歧视的知青瞬间就红了眼眶。   田蓝的眼睛也红了,不过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她被风沙迷了眼睛。但这样也好,否则她怎么也没办法喝下带着黄泥沙的大碗茶。   喝完茶水,放下行李,就是大会餐。整个农场各个连队都倾其所有,将原本养了准备等过年的半大肥猪都宰了,直接炖了大锅的红烧肉,跟大盆的白馒头摆在一起,各个连队的人围成团,就着篝火大块吃肉大口吃馒头。   嘿,大约是因为农场吃的都是新粮,所以这里的白面馒头尤其香。就着红烧肉,连田蓝这样偏爱米饭胜过于面食的人都痛痛快快地干掉了三个大馒头。   她吃得心满意足,晚上在农场给他们安排的临时宿舍打地铺时,她滚到人家床底下没能进入空间补充大餐,失望都只是一瞬的。   挺好,有白面馒头和红烧肉吃呢,纯天然无污染,不比任何地方差。   可惜她高兴早了,忘了1965年全国到底是个什么基本情况。等到第二天吃早饭时,大家就感受到日常生活的真实面目了。他们喝的是玉米碜子小米粥,吃的是蒸土豆。配菜,没有,全是清汤寡水。   但大家的沮丧情绪没持续半小时,就让另一件事振奋了士气,农场给他们发军装了!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连田蓝都忍不住踮起脚尖,期待自己的新军装。其实她父母都是军医,她家根本不缺军装。但那都爸妈的东西,她还是头回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军装呢。   带学生兵的连长是个国字脸黑面庞的男军人,说他二十出头也行,讲他三十四五也像,反正他没介绍过自己的个人情况。他扫了眼面前三百多位个个激动的脸通红的军垦新战士,大声命令:“换装!”   结果军装送到众人面前,大家看清楚衣服的模样时,脸上的笑容全都僵滞了。   这是什么新军装啊,全是淘换下来的旧货。有抗美援朝时期志愿兵更换下的军服,也有骑兵换下来的马裤。深绿色的,浅黄色的,色彩斑斓,款式各异的一大堆。有的衣服甚至连扣子都掉了,还有大大小小的破洞。   不知道是淘汰的旧衣服没人管还是洗衣服的人太邋遢,反正每件衣服瞧着都脏兮兮的,甚至还有可疑的怪味道。   田蓝自认为没洁癖,她堆肥的时候都能戴着手套直接上手抓来判断水分是否恰到好处。但是对着这样的衣服,让她换上身,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捂住嘴。   连长看知青们杵在原地不动,立刻拉下脸,大声重复命令:“换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大着胆子想要说话,被连长的眼风一扫,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巴,赶紧抱着衣服到旁边去更换。   大家瞧他带头了,也各自散开,男女知青回宿舍赶紧换上新衣服。   田蓝挑了套最小的穿在身上,即便用了皮带,她还是不得不用挽起裤脚卷起袖子才不至于一副唱大戏的模样站在连长面前接受检阅。   其他女知青笑嘻嘻地推她,鼓励她道:“多吃多干活,争取明年能撑起衣服来。”   结果连长那鹰隼般的目光又扫了过来,本来还在说笑的人集体噤若寒蝉,再也不敢露出半点笑模样。   国字脸的连长面庞才没有更黑一分,他扯着嗓子喊:“列队报数!”   大家赶紧依据身高列队,“一二三四”地报起数来,然后杵在打谷场上站了足足一刻钟的军姿。就在大家以为训练就此开始时,连长终于再度开了口:“齐步走!”   领头的人懵逼,大着胆子问:“报告,请问我们往哪走?”   连长看了他一眼:“谷子地,收割谷子。”   知青们集体想要晕倒,虽说他们是军垦新战士,加了一个垦字,但哪里有第一天就什么训练都不做,直接下田干活的道理啊。   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众人即便心里犯嘀咕,但也不敢吱声,只能列队往前走。   可惜他们身上穿的虽然是军装,但因为实在过于门类纷繁,杂七杂八的瞧着瞧着既像土匪又似杂牌军。以至于大家列队经过村庄的时候,同样准备下田劳动的村民瞧见他们被连长押队的模样,还悄悄拉住了队尾的人问:“你们是哪儿来的娃娃,犯的是什么错误啊,咋年纪轻轻的就劳改来了。”   田蓝看着大婶真诚而怜悯的眼神,顿时囧得无以复加,赶紧解释:“不是,婶子,我们是来劳动锻炼的学生,新军垦战士。”   谁知那大婶跟周围的乡亲立刻竖起了大拇指,集体夸赞:“乖乖,不容易,你们这帮娃娃都是好样的!”   原本还觉得穿了提不上嘴的旧军装太丢人的知青们瞬间挺起了胸膛,豪情壮志在我心。   只是这股气只持续到大家走到大片农田边上,等众人一个个领了镰刀,对着金灿灿的谷子时,大家就开始大眼瞪小眼了。   这么多,成片的谷子地,一眼望不到头的谷子,就靠他们手上的镰刀收割?不是啊,不是说农场用收割机收割庄稼吗?   连长没好气地瞪傻乎乎的新人们:“农场这么大,庄稼这么多,所有人都指望收割机,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怎么,离了机器,你们都不会干活?”   知青们瞬间泄气,只能抓着镰刀蹲在地上,认命地开始收割。谷子是啥,宁甘农场说的谷子就是小米。这庄稼长得跟水稻差不多,不过是旱地作物,结穗比稻子多。收割的方法自然也跟稻子麦子一样,直接连着茎秆割倒即可。   割谷子看似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可相当熬人。无论蹲着还是弯腰收割,没多久人就会腰酸背痛。知青们一开始还规规矩矩地蹲在地上一排排地收割,持续不到一个小时,地上就坐了一摊人。蹲着实在脚太麻,腰也吃不消。   连长皱眉看了眼这群新兵蛋子,到底没骂出口。算了,只要按时完成任务就好。   结果他的宽容让人会错了意,居然有人得寸进尺。   田蓝举起手来:“报告连长,我有更快捷的收割方法,速度可以是现在的两三倍。”   见连长没说话,她又大着胆子解释下去,“我们可以用常规收割小麦的掠子收割谷子,每人每天收割五到七亩地不成问题。”   所谓的掠子,是由竹编、绳索、刀片和手把组成的手工割麦神器,外观有些像个大簸箕,只是在簸箕口处装上了两尺多长四指头宽的锋利刀片。   田蓝上大学时在农业实习基地看过农民用掠子收麦子。他们称之为扇麦而不是割麦,因为的确是一扇一大片,不用蹲在地上也不用弯腰,站着凭借腰部和胳膊的力气甩动掠子就好。这玩意儿还能收割稻谷,在不方便收割机进驻的山地上,尤其实用。熟练工一天能收割七八亩稻麦。   连长看了她一眼,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蓝不明所以,还是大声回答:“田蓝。”   连长又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呵,果然,上面打过招呼的就没安生下田干活的,一个个,以为宁甘军垦农场是他们镀金的疗养院吗?眼前这些土地都是他们这些农垦老人一点点开垦出来的,倒成了他们瞎闹的马戏场了。   “田蓝同志,好好干活,不要耍小聪明!”   田蓝急了,这怎么是小聪明呢?提高工作效率才能更好更快地完成工作啊。这连长,不仅脸黑,人也古板的很啊。   她瞬间就昂起了斗志,胆大包天:“报告连长,这不是小聪明,掠子是劳动人民在长期劳作中发明创造出来的优秀农具。我是在响应号召,向贫下中农学习。” 第15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重写了)   田蓝如此慷慨激昂,连长就叫她的王霸之气震撼了,乖乖配合她的发明创造?   天真!事实的真相是她立刻被分配了整整一亩地,不割完了别想吃午饭。呵呵,知道这是啥概念吗?熟练手的老农民单纯依靠镰刀,一天也就是两亩地的工作量。   待到太阳照到众人头顶的时候,田蓝连三分田都没割完呢。就这样,她还属于知青新兵中动作麻利的那一拨。因为农大课堂在实验田,她真下田干过农活,算有经验的人。   但是,这点儿领先不足以让她准点吃到午饭。农场食堂的司务兵将饭送到田头时,田蓝还在地里挥汗如雨。   她看了眼面前漫无边际的金黄色谷浪,估摸着自己得饿上一顿了。幸亏早饭虽然寡淡无味,但她还是秉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原则吃了两颗土豆。   这土豆相对于米饭来说是慢碳水,也许可以多支撑一段时间吧。   “你吃。”   田蓝还在神游天外,她面前冷不丁地多了两颗土豆外加一碗不知道是山芋还是小米亦或者玉米碜子的稀糊糊。拿食物给她的女知青笑容明亮,目光清澈,“赶紧吃,我们帮你一块儿割。”   旁边人也七嘴八舌地劝她:“对,快吃,人是铁饭是钢,你没有破坏生产,你不应当受惩罚。”   这才来农场第一天呢,好端端的,领导是给他们知青下马威吗?明明田蓝是为了提高收割效率,想要快点完成秋收工作,结果却叫连长扣上“不好好劳动”的大帽子,太欺负人了。   什么叫小聪明啊。聪明就没大小之分,即便是小小的改良也是大大的进步。   田蓝脸上露出笑容,她笑着点头,大口咬下软糯糯的土豆:“嗯,我吃,我一定会把掠子做出来的。”   她会做掠子,因为当初她暑假在实验田基地实习的时候,教授雇佣的老农民忧心忡忡他家祖传的掠子手艺会失传,非要他们这帮测完数据没事干只能打扑克的大学生跟着他学手艺。   那个,秉着技多不压身的原则,呃,或者是因为手机流量用完了实在无聊的人就跟着农民伯伯学习了制作掠子的步骤。她有信心,只要给她材料和工具,她就能独立完成掠子的制作。   众人叫她的乐观情绪感染了,集体起哄:“对,就做出来,让有的人好好看看,什么叫做智慧不容小觑。”   大家正说说笑笑呢,旁边突然间响起个炸雷般的声音:“都在干什么呢?吃完饭赶紧去干自己的活。”   所有人都瞬间浑身抖了抖,妈呀,连长属猫的吗,怎么走路都不出声?实在太可怕了。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知青鼓起勇气,直面黑脸上司:“报告连长,我们要求和田蓝同志共同完成这一亩地的收割工作。我们是战友,应当互相帮助。”   连长板着脸看他们,那目光看得大家都头皮发麻的时候,他才开口冷笑:“很好,既然大家斗志这么强,那么今天每人都割完一亩地。”   知青们集体傻眼,妈呀,这简直是要新军垦人的老命。他们当中很多人还是平生第一次抓起镰刀呢。   连坐,绝对的连坐,明目张胆地打击报复。   连长皮笑肉不笑,目光丝毫不掩饰嘲讽:“怎么,你们不是还有能力帮助别人吗?”   知青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给田蓝拿午饭的女知青大声回答:“报告连长,田蓝不是别人,她是我们的同志。同志就是要互相帮助!”   讲义气这事之所以艰难,是因为得付出惨痛的代价。即便宁甘农场海拔高,日头长,大家也忙到天都黑透了才收工。   等到连长吹哨宣布所有人结束劳动,列队回临时宿舍时,好多人都直接跪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腰酸背痛,真腰酸背痛。知青们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了为啥面朝黄土背朝天是苦命的代名词。但凡你坚持镰刀收割这动作三小时,你就会彻底怀疑人生。   更惨的是,明明大家累得浑身都散骨头架子了,农场也没给他们弄点好的补补。晚饭还是土豆,不过是辣椒炒土豆,主食是糊糊加小米糕。   平心而论,虽然辣椒炒土豆里看不到什么油光,但糊糊挺甜,小米糕也很香。但是累垮了的人根本感受不到饥饿。有人喝完了糊糊之后甚至想吐。但是年纪大些的知青却全都在劝吃不下的弟弟妹妹们:吃,必须得吃完,明天还要干活呢。   今天他们大部分人都没完成一亩地的收割量,连长并没有因为天黑就放过他们了,而是将这部分工作量挪到了明天,加在明天一亩地的任务上。   中午给田蓝拿午饭的女知青叫戴金霞,省一中的高材生,毕业以后放弃了升学,响应号召主动来甘宁农场支援。   她认真地告诫同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来到这里参加建设。我们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困难就放弃我们做人的准则。因为害怕被连累,所以在同伴被无故责罚的时候就不开口,置身事外,那么风气就坏掉了。等到有一天,那个人变成你的时候,也不会有人为你站出来。”   先前帮田蓝说话的男知青冯祥生也点头赞同:“没错,我们是同志,就得当好彼此的依靠。”   他竖起大拇指,正色道,“一根再强大的手指也抵不过合起来的拳头,所以我们要团结。”   连长刚好走进临时饭堂,闻声面无表情道:“团结起来做什么?造反嚒。”   大家瞬间脊背发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田蓝抬起眼睛,抢在众人前面说话:“团结起来集中大家的智慧,让我们又快又省地完成工作。比方说,制作掠子需要竹篾、刀片、麻绳这些工具,就需要连长您和我们大家团结,共同想办法解决。”   饭堂里静悄悄的,知青们的普遍感受是这个田蓝的头够铁,实在吃了熊心豹子胆。   对此,田蓝感觉自己可以点上一根烟,幽幽叹口气,这,还得背后有人。   原主的亲娘是宁甘军垦农场的掌门人的救命恩人啊。虽然对方也没咋报恩,但陈书记好歹跟人打过招呼了,这点香火情还是有的。   果不其然,高连长只是再度看了她一眼,脸上不起半点波澜,说出的话却足以炸了整个饭堂。   “你要的工具没有,但是你可以去农具仓库自己改造,等到收割完谷子之后将农具修整回头。”   饭堂里沸腾了,三百多个知青集体欢呼起来。哦,他们的抗争起效了,连长终于被他们的诚意打动,允许他们改造收割农具了。   那叫啥来着?哦,掠子。   然后高连长的下一句话又让知青们炸了锅,因为他要求众人:“但是,这项工作只有在收割谷子之外的时间做。明天,你们的任务量不变。”   天啦!这人真是心狠手辣,完全是要逼死大家的节奏。假如他们想完成明天的工作,那今晚必须得早早休息,哪里还有时间做掠子啊。   田蓝却挑高了眉毛,相当大胆:“好,谢谢连长。”   给她改造农具的机会她就不怕了。掠子上的长刀片一般需要定做,农场估计没现成的。但今天田蓝去谷子地的路上,看到农场的人拿着长镰刀去割枯树枝当柴火烧。长镰刀的刀片比较平,甚至带着点儿砍刀的意思,刚好可以充当掠子的刀片。   至于掠子要配的竹篾簸箕,她则打算用鸡笼改造。   别问她为什么如此信心十足,当然是因为她曾经这么干过啊。咳咳,在项目试验田实习的日子有多辛苦多无聊,只有蹲过的人才懂。   田蓝一顿脑内剧场猛如虎,真正操作时却只能傻眼。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仓库里既没有鸡笼也没有箩筐,任何竹篾编织的农具都没有,更别说竹竿了。   她瞪着眼睛干抽气,不是,宁甘地区应该产竹子啊,她还在网上买过本地产的笋干呢,炖老鸭吃挺香。像竹子这种生长迅速繁衍极快的植物,在农业上的应用应当很广泛的。   戴金霞看她呆愣愣的不动作,忍不住疑惑:“怎么了?”   等到田蓝说出自己的犯难之处时,知青们面面相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事的确悬了。还是一个在扬州生活多年的知青试着提建议:“你们要不要试试柳条?以前我看过有人卖柳条编织的箩筐,我想这个也许可以做簸箕。”   大家一琢磨,没错,柳条也是重要的编织原料。不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总要试试才行。   立刻有男知青自告奋勇:“有柳树,我看到了,我去割柳条。”   好几位男知青也跟着站出来:“走,我们跟你一块去,我带了手电筒。”   他们拿上镰刀和手电筒要出去的时候,迎头撞见了黑脸的高连长。   嗯,这人本来就黑,黑灯瞎火的,瞧着就更黑了。他说话的时候,也叫人感觉黑气萦绕:“干什么?有没有组织纪律?大晚上的还到处乱跑。”   领头的知青冯祥生抬头挺胸直腰板,大声回答:“报告连长,我们没有竹篾,打算尝试用柳条代替看是否可行。”   高连长就没个笑模样:“明天早上六点钟,所有人准时出发去收割谷子。”   结果他态度越强硬,知青们的反弹情绪就越大。六点钟露水都潮着呢,割什么谷子。   冯祥生朗声作答:“报告连长,我们知道了。”   说着,他们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摸黑去割柳条了。   大家如此全力以赴,田蓝当然不能打退堂鼓。在拿到柳条的第一时间,她就开始尝试编织掠子上的大簸箕。   不得不承认,比起柳条,竹篾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它硬度弹性皆有,编织出来的簸箕稳定性也强。相形之下,柳条就差远了。为了弥补不足,田蓝不得不用更多的柳条编织,以此让簸箕更紧密更不容易散开。   她手工活水平只能用凑合两个字来形容,即使有其他知青彻夜帮忙,到了天蒙蒙亮,高连长过来通知大家吃早饭时,大家也只勉强做出了三个奇形怪状的掠子。   就这,已经花光了男知青们割来的一大堆柳条。   男知青们还安慰几个眼睛熬的通红的女同志:“没事,我们今天收工后继续割柳条,我们都来帮忙。”   高连长扫了眼他们彻夜奋战的结果,直接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可惜领导没说话,他们连开口为掠子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大家憋着一股气,匆匆忙忙吃完了依旧没啥油水的早饭,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前往谷子地的小路。等着瞧吧,你现在的鼻孔抬得有多高,待会儿眼珠子就掉地上有多狠。   结果高连长彻底无视知青们熊熊燃烧的斗志,还是照旧吹哨宣布开始收割谷子,然后自己也抓着镰刀加入收割。   他的动作可比新兵蛋子们麻利多了,刷刷刷,谷子就倒下一片,规规整整地等待晒干了被扎成捆,送去脱粒。   田蓝深吸口气,站在跟他并排的位置,开启无声地挑战。   所有知青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紧张地盯着她,目光随着她右手紧握住掠子的把手,左手抓紧绳手,然后腰部轻轻扭动,胳膊往外放,朝前抛柳条编织的大簸箕。   掠子呈圆弧形地挥舞了起来。她每挥舞一次,就至少能收割十行谷子。短短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一片足有二十米长,差不多七八米宽的谷子地就成了光秃秃一片。   而一刻不停挥动镰刀的高连长竟然已经被她甩到了身后。   知青们集体目瞪口呆,虽然他们义无反顾地站在田蓝这边跟高连长抗争。但那是出于对独.裁不民.主的反抗。他们是军垦战士,又不是劳改犯,凭什么不能说话?   可实际上,他们谁也没见过真正的掠子到底是怎么工作的。更加想象不到它的威力有多大。这还只是凑合的工具呢,镰刀的刀片不够长,簸箕也不够大。假如是正宗的掠子,那是不是还能收割更多?   知青们互相看着对方,突然间回过神,大声笑着跳起来击掌:“赢了!我们赢了了!”   他们成功地造出了掠子,他们用事实证明,靠智慧靠头脑,比一味蛮干更高效。他们是新时代的军垦人,他们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当代青年。   其他人也拿着剩下的两个掠子跃跃欲试,因为没掌握好技巧,还有人直接转晕了过去,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田蓝也哭笑不得,她示范给同伴看:“注意,要这个时候甩出来拽回来。”   结果她才刚展示了两回,簸箕居然直接散架了。柳条的坚韧性还是比不上竹篾啊。   先前被抛在后面的高连长直接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头去,连看都不看他们。   知青们面红耳赤,争前恐后地辩白:“起码这说明掠子的确可以提高收割效率,只是我们没有合适的原料。”   高连长冷笑:“竹篾,你们也不看看周围有竹子吗?你们不如说收割机更快更合适。”   这人,真是气死人啦。刚才他们还怕他会没面子,没在他被抛下的时候放肆大笑。事实证明他们就不该那么善良!   迎面走来位身穿灰绿色军装的年轻人,瞧见高连长带着的学生连,就笑着招呼:“正好,新来的军垦战士吧,跟你们讲一声,给你们盖房子的材料到了,竹子什么的也来了。等你们忙罢秋收,就自己盖宿舍吧。”   知青们先是怔愣回不过神,旋即一蹦三尺高,个个都激动地大喊大叫:“竹子!”   负责后勤安置工作的军人惊讶,哟,至于嘛,能自己盖新房要高兴成这样?其实盖房子也没那么好玩,很烦的。也就是没见识的小年轻才不知道轻重,割麦、插秧、脱坯、打场,那可是四大累活。   知青们哪里还顾得上理会什么宿舍,他们要的是竹子,有了竹子就有竹篾,有了竹篾,他们就能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悲剧中解放出来啦! 第16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晚上田蓝是闭着眼睛回到宿舍的,她倒在床上就直接摊成一坨烂泥。   可怜天见,从昨天早上睁开眼到现在,她是一宿没睡,半分钟都没落到休息。   农场有自己的农具厂,可以生产修理小型农具诸如镰刀、钉耙、锄头之类。高连长向上级汇报了掠子的可行性之后,农具厂就立刻接手了掠子的生产工作。   理论角度上讲,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田蓝完全可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但是,鉴于农具厂的职工压根就没见过掠子,无法凭空想象,还得田蓝去现场传道受业解惑。   可怜她困劲上来,编织大簸箕时,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在农具厂的工人都是能工巧匠,个个都心灵手巧到让旁人怀疑自己的手不过是个摆设。短短一下午的时间,他们就成功地让田蓝这位师父光荣下岗。   田蓝一点儿也不担心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她欢欢喜喜跟人告辞,闭着眼睛糊弄完晚饭,毫不犹豫躺到了床上。   什么洗澡之类的,算了吧,她就没看到澡堂,估计洗澡还得自己烧水。这人脏一点只要捏着鼻子就能活,但人不睡觉绝对会猝死!   几乎是眼睛闭上的瞬间,田蓝就一头跌进了黑甜乡。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次她估计是寡狠了也累狠了,居然在梦里直接跑到了温泉大餐现场,就是一边泡温泉一边吃煎的恰到好处的溏心蛋还有刚刚烤出来的蛋挞和羊角面包以及新蒸的牛奶布丁,外加一大杯奶茶。   田蓝瞬间就落泪了,她发誓,这绝对不是被温泉水给熏的,这都是幸福的眼泪。   她日思夜想的高糖高油高热量大餐,终于回来了。去他的吃糖容易衰老,痛苦的长寿那叫折磨,没糖吃的人连笑都笑不出来,不老也是满脸苦相,完全跟幸福绝缘好不好。   就让她在这美梦中,肆无忌惮地享受人生的美好吧。生活再不幸,起码还有美食可以抚慰灵魂。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快半个月不知道浴室长啥样了,除了一身臭汗,痛痛快快地泡个温泉澡真的很爽啊。   可惜田蓝亢奋过度,忘了温泉不能久泡的基本道理。她一口一道美食,彻底践行着光盘行动。   等到她饱的打嗝的时候,因为吃饱了肚子,全身的血液跑到胃肠部帮助消化导致脑部供血不足,因为她温泉泡过了头,她刚想起身,就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待到再睁开眼,哪里还有什么温泉和美味大餐,她眼睛看到的只有上铺光秃秃的床板。她还睡在女兵宿舍里,因为昨晚太困太累,她甚至都没爬上铺,而是跟戴金霞直接换了床位。   远远的,大公鸡发出打鸣声,歌颂雄鸡一叫天下白的美好。   田蓝却只想哀嚎,为什么美梦不能持续的长点儿?她还没喝够快乐宅宅水。可是她一张嘴,久违的珍珠奶茶味居然残留在舌尖。   卧槽!这是什么节奏?田蓝瞬间惊呆,她赶紧摸自己的肚皮,饱了,她肯定绝对肚子饱饱。可她昨晚因为太累,只勉强喝了碗玉米碴子粥,连土豆都只吃了一颗,还是不到乒乓球大的那种。这点儿吃食对于正处在生长发育阶段的少女压根就不够塞牙。   那,怎么回事?难道昨晚的一切是梦又不是梦,她的梦中美味大餐又回来了?!   耶!田蓝兴奋到直接飞起,然后被迫直面惨淡的人生。她忘了自己睡在下铺,脑袋撞上了上铺的床板,眼前瞬间开出了满天星。   戴金霞被她的动静吵醒了,吓得立刻伸长脖子下来问:“怎么了?”   田蓝嘿嘿傻笑:“没事没事。”   她就说穿越大神没这么缺德,dark模式的作者也得讲良心。要么有空间要么没空间,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会被鄙视死。   就是不知道她到底穿进了什么文本,为啥平白无故的,空间又失而复得了呢,甚至这回她都没钻进床底下。   难道这就是各大平台种水果一样,还有个回归大礼包?实在够扯。   田蓝摸着脑袋想起身,结果又不小心撞到了头。搞得戴金霞都无语:“你还是别睡下铺了。”   下铺!   田蓝瞬间反应过来,下铺在上铺的床底下。   天,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居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但凡她脑子够用点,也不至于在陈家天天钻床底,叫胡阿姨以为她有心理疾病,还让陈立恒送了她一本《共.产.党宣言》。   跟个二傻子似的。   《共.产.党宣言》,对了,昨晚她将宣言压在枕头底下了?没有啊,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到现在,那本宣言册子跟俄语书还原封不动地塞在那只“为人民服务”的军挎包里,挂在床架子上呢。   她一抬眼就能看到。   算了,先别琢磨这个了,起床号都响了,赶紧起来干活吧。   新手军垦兵们手忙脚乱地爬起身,赶紧整理内务洗脸刷牙奔赴食堂。其实昨天累了一天,现在这么早,大家的胃口都还没开。但是因为清楚除了一日三餐,农场再不会给他们加餐,所以知青们还是死命往嘴里塞早饭。   就是,能不能换个花样,又是糊糊配土豆。他们在城里听人说嫌弃穷地方是离了山芋就不会做饭,这里好了,没有土豆就没有生活。他们完全成了梵高笔下的《吃土豆的人》。   田蓝不讨厌土豆,因为她吃饱了各种高糖的热量炸.弹啊。她现在可以用看待健康养生食品的温柔目光对着清蒸土豆,心态相当朋克养生,差不多类似于喝了一宿的酒然后多含几片人参吧。   在这种微妙的心态加持下,她愣是将土豆吃出了种需要倍感珍惜的美味佳肴的意境,搞得旁边想要抱怨的男知青都觉得自己没脸在女同志面前挑三拣四。   众人早饭要吃完时,脸似乎比昨天又黑了一点的高连长才出现在饭堂里。   大家也顾不上在心中编排干部肯定背着他们去吃好吃的了。因为昨天高连长居然没挟私抱怨,而是在跟后勤的战友确定有竹子可用以后,就主动跟上级汇报,联系农具厂生产掠子了。   他动作如此麻利干脆,搞得知青们一拳打在棉花上,总有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失落感。   高连长扫视一圈,大声宣布:“为了更好更快地完成收割任务,今天,所有男同志下田收麦子,所有女同志去农具厂,帮忙做掠子。”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女知青立刻站出来大声报告:“报告连长,我要求女同志也跟男同志一样下田干活,妇女也顶半边天!”   高连长看了她一眼,声音硬邦邦的:“军垦是集体单位,一切以大局为重,凡事服从命令,不要搞个人英雄主义!”   这话好不客气,搞得发话的女知青瞬间脸上都挂不住了。好在高连长没有再理会她,而是自己去打了剩下的一点糊糊,就着硕果仅存的几颗小土豆吃起了早饭。   他没吃干部小灶,他吃的是他们新兵剩下的早饭。   众人面面相觑,有女知青说之前提要求的同伴:“连长是好意,你干嘛呢?”   多夹生。   那女知青瞪眼睛,并不客气:“妇女也顶半边天,不是躺着享受,而是站起来干跟男同志一样的活。不然永远不要谈男女平等。”   戴金霞出面打圆场:“我们快点做好掠子,就能迅速投入到生产中去,让整个农场的收割工作快速完成。这不是享受,这是踏踏实实的工作。”   话虽如此说,但坐在厂房哪怕是在外面劈竹子编竹篾,也比头顶着大太阳弯腰撅屁.股地割麦子强。   反正劳动一整天,女知青们虽然有人被竹篾刺破了手,也感觉腰酸背痛,但大家去食堂吃晚饭时,还是将每人都拿了两颗后剩下的土豆全都推给了男知青。   “你们吃吧。”戴金霞有一说一,“今天我们的体力消耗比你们小。”   田蓝点头赞同,她不是反对男女之间互帮互助,胃口小的同志照顾胃口大的,但前提是后者值得。   这些男知青,在连长宣布女生留在农具厂里做掠子时,他们没有阴阳怪气,而是直接服从命令下田。就是时钟再往前拨,她说可以做掠子时,也没人嘲笑她一个女生异想天开之类的,还主动帮她出主意,甚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打着手电筒出去割柳条。   这样的男同志,才配得上她们女同志让出来的土豆。   冯祥生是男知青里年纪最大的,63届的高中生,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装土豆的笸箩,笑着跟女生道谢:“那就谢谢我们女同志了,请女同志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按时按量完成收割任务,绝对不给我们知青新兵连丢脸。”   女生们笑了起来,催促男生:“快吃吧,不然就凉了。”   有男知青立刻愁眉苦脸地抱怨:“你们说土豆都能感觉到凉了,怎么蚊子还感受不到秋意呢?咱这里也不是仙台,怎么跟鲁迅先生写的一样,冬天都要包裹着脸睡觉啊。”   好家伙,这些蚊子厉害到什么程度。割谷子,尤其是晚上割谷子的时候,刚挥出一镰刀,刀还没碰到谷子呢,十几甚至几十只蚊子就“轰”的飞出来往你脸上招呼。   妈呀,那叫一个毒,你一摸脸一胡噜胳膊,就是一片血腥。你走到哪它们跟到哪儿,甚至能钻进你的头发根,贴着你的头皮吸血。   要是天底下的蚊子都有这道行,当真没虱子什么事了。   难怪老职工说西北的三宝是苍蝇蚊子和小咬。   冯祥生挑着眉毛,一本正经道:“你不能这样想,你要明白蚊子是给我们带来快乐的,它们甚至为此而牺牲了呢。来,看,我让蚊子给你们跳舞。”   说着,他捋起袖子,散发着浓郁汗味的胳膊立刻吸引来十几只蚊子,瞬间密密麻麻一片黑点,看得田蓝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冯祥生却表情轻松,招呼大家:“看!”,随着他胳膊上的肌肉绷紧,居然有七八只蚊子的嘴叫他的肌肉绷住了,拍着翅膀却怎么都飞不动,模样狼狈得不行,真像是在跳舞了。   然后,他一伸手,啪啪啪啪直接打死了这群蚊子。   大家跟看变戏法一样,全都哄堂大笑。   田蓝一边笑一边下保证书:“你放心,我们肯定马上就生产好掠子,让你们离蚊子远远的,绝对不能让蚊子毁了我们知青新兵连的形象。”   说起这个知青新兵连,也是田蓝挺迷糊的一件事。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自己究竟算解放军还是知青。   按照陈书记的说法是宁甘农场的职工都是就地转业的军人,但是农场就是部队,所有人都还接受军事训练,一旦战争打响,随时投入战斗。   就,挺说不清的。   嗐,反正田蓝也没想把部队当成踏板镀金厂,就也无所谓这些了。她之所以坚持要来军垦场,是因为这里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军垦农场是农业技术的先锋,一项新技术只要得到认可就能大规模推广,甚至还能作为典型推向全国。   身为穿越者,不管穿到什么地方,首要目标自然是以自己的力量推动社会发展。哪怕这个发展是微不足道的,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这才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   就像他们的掠子,不算发明创造,据说元朝时期就出现了。但是军垦农场还没用,她田蓝把这技术带来并获得肯定推广开来了,这就是进步,而且是对整个农场来说不小的进步。   田蓝原本想再接再厉,把打谷机也做出来。结果老职工奇怪,农场有脱粒机啊,为什么还要倒退回头搞什么老式打谷机。   搞得田蓝超级囧,她哪里知道为啥这里收割谷子靠镰刀,脱粒机都已经连上柴油机直接带动了呢。   好吧,能够推广一个掠子就不错了,凡事都要慢慢来。   没看到他们知青都受表扬了嘛。老职工都说有文化有知识的学生娃娃就是不一样,将来肯定是建设祖国的栋梁之材。因为掠子的加入,农场今年的收割期比往常短了一半呢。这还是因为掠子生产需要时间,使用的晚,否则,这个收割期还能再缩短起码三分之一。   节约下来的时间做什么?当然是从事更多的农业生产工作了。收了谷子的地得种上苜宿草,一方面可以给各个连队的牛羊做冬春草料,另一方面苜宿草固氮,翻耕之后还能做绿肥,可以帮助明年的谷子丰收。   田蓝一边跟着下田一边琢磨,其实还可以种植更高效的牧草,比方说黑麦草之类的,这样能够给牛羊提供更多饲料。可惜现在她没有种子,只有等明年再说了。   播种完苜蓿草的知青们仍然不能休息,大家也没想要休息的意思。   掠子获得肯定让他们感觉自己获得了肯定,谷子的丰收和苜蓿的播种让大家都感受到了喜悦。生活会越来越美好,人生充满了希望哩。   所有人都二话不说,直接抓起铁锹挖排水沟去。   宁甘是黄灌区,多年来一直引黄河水灌溉。为了排除盐碱,农场的每块条田都得挖一条排水沟。这是秋收秋种后,知青们的首要任务,谁也不能当逃兵。 第17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田蓝也跟着去挖排水沟,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没再出任何幺蛾子。   主要是她前思后想,也没琢磨出在没有挖掘机的情况下,到底怎样才能提高挖土效率,而且她也不会做挖土机。   好在宁甘农场的条田基本上是沙壤土。这样的泥土土质松散,呈碱性,加上宁甘日照时间长,日夜温差大,最适合种西瓜。甘宁的瓜果出名,也得益于此。眼下十月天,地还没上冻,沙壤土挖起来倒不十分费力。   挖排水沟是男知青们的拿手好戏。   十七八岁挂二十的棒小伙子们,个个都憋着一股气,正是有把子力的时候。他们组成了挖沟突击队,自发提前了上工时间,凌晨五点就起床出发挖沟,晚上七点钟天黑的不行了,他们打手电筒怕浪费电池,才从排水沟里出来。不消两天功夫,这些拼命三郎个个手上都满是水泡,等到破了消下去了就变成了薄薄的一层茧子。   老职工见状眉开眼笑:“这就对了,等你们的茧子有这么厚的时候,就是真正的军垦人啦。”   技术员给他们测量了数据,顿时咋舌。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位男知青连着干了十一个小时,整整挖出了二十二方土。他一个人的工作量就足足装了十来辆大卡车。   大家都惊呆了,田蓝也怀疑这人是人形挖土机。人家挖土机还要吃油,他每天连油花都见不到,顿顿都是小米杂粮粥配土豆。土豆这玩意儿不方便贮存,收上来就要尽快吃掉,防止到时候发芽,所以成了他们的主粮。   技术员调侃教知青们挖排水沟的老职工:“看看,人家娃娃甩你一大截了,我记得你们那时候最高记录连这个的一半,啊不,三分之一都没有吧。”   老职工笑着骂了句:“那时候能跟现在比?土都冻得跟石头一样,动炸.药炸开才能继续挖。”   知青们都好奇得不行:“这还得用炸.药啊?我们还以为只有修路破山才用爆破呢。”   老职工正色道:“怎么不用,那会儿我们还有人埋好炸.药,点火了,隐蔽的时候,有辆拖拉机开过来了。好家伙,那时候我们还不能自己生产拖拉机,都是从国外买的。车上拉的都是过来支宁的人。我那战友怕车子跟人会被炸到,冲出去拦住。结果拖拉机没事了,他没了。”   原先还有些小得意的知青们瞬间静默,这个军垦农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由弱到强,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牺牲的战士。军垦农场是无数军垦人用自己的脊背甚至生命扛起来的。   好几位女知青的眼睛都红了,戴金霞动情道:“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筚路蓝缕,在荒原上造出农场,就没有我们今天住的宿舍,吃的粮食。”   老职工反而被知青们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们也是好样的,有知识有文化还从大城市的蜜罐子跑我们这个碱窝子里来,真是新时代的好青年。你们加油,将来再来新人,争取让大家看到我们过得更好。”   知青们哄笑着继续投入挖排水沟的战斗中去。   只是挖沟不难运土难。从排水沟里挖出来的沙土松散而沉甸甸,需要挑到数百米远的空地上,再由卡车一车车地拖走。倒不是卡车司机有意为难这帮新军垦战士,非得锻炼他们挑土,而是条件摆在这里,卡车已经没办法开进来。   不惜力气干活的男知青们挖土是好手,挑担子却未必可。好些人一挑起担子就摇摇晃晃,甚至当场摔倒的都有。   大家没办法,只能两个人抬一副箩筐,好把土运出去。   但这么一来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就是女知青力气小,抬不动箩筐。之前挖土的时候,大家还能男女搭配,互相帮忙完成。现在抬箩筐,两边必须得是差不多的身高和力气,不然瘦小无力的那边反而吃劲更大。   男知青们挠头,替女同胞们犯愁。   先前女同志主动分土豆给他们吃的情谊他们都记着呢。还有农场发下来的没扣子破了洞的衣服,也是女知青揽过去帮他们收拾好的。为了叫他们不至于敞怀,还有女同志把自己带来的衣服上的扣子拆下给他们缝上。   凡事都是有来有往,他们有难处,女同志都尽力帮忙。现在女生力气小,扛不动沙土,他们也不能置身事外。   “你们少抬点土吧。”冯祥生出主意,“我们多抬点,动作快点,也就能赶上了。”   “不行。”剪着运动头的徐文秀认真道,“不能每次我们都躲在你们后面。男女平等,我们干活也不能落后。”   话是这么说,可女同志的体力天生没办法跟男同志比啊。抬不动就是抬不动,还能怎么样?   “我们加班做,早上提前一个小时,晚上延后收工两个小时。”她建议姐妹们,“这样一天多出三个小时,我们就不会比别人差了。”   田蓝赶紧喊停:“我们还是想个其他办法吧。”   妈呀,开啥玩笑。这抬土的工作有多要命,她才抬了一天,穿着厚军装的肩膀就磨破了皮。要是再加班三小时,饶是这些天她有空间的大餐补充体力也吃不消。更何况这些天天土豆当家都见不到油花的花季少女。   大家下意识将目光转移到田蓝身上。上次她想的那个做掠子收割谷子的方法就很好,他们超前超量完成任务了哩。   田蓝下意识想要咽唾沫。小伙伴们的期待值太高,她有点亚历山大。   她硬着头皮道:“有个办法我不知道可不可行。就是学校搬教室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独立拿桌椅跑来跑去就很累。但是所有人排成一条队,像是接鼓传花一样将桌子依次运送到下一个人手上,大家就都蛮轻松,而且桌椅也搬运的特别快。”   知青都是说干就干的个性,她话一出,戴金霞就试验此事的可行性。   不行,抬不动的箩筐更加搬不动,两手手拎着箩筐的边缘根本抬不起来呢。   徐文秀给出主意:“要不,我们在箩筐下面垫上滚木,然后推着走。”   但如此一来又有两个难题,一是滚木上哪里找,木头不同于柳条,不能随便动的。二是路本身就坑坑洼洼,滚木垫上去,合适的落脚点都不好找。   有位戴眼镜的男知青茫然地看大家:“既然太重拎不动,那少放点土不就行了吗?反正大家站在原地不动,就从左边挪到右边而已。别说箩筐,就是簸箕都行。”   好吧,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就这么办了!   宁甘农场的老职工又看了回西洋景,先前憋足了劲儿不惜力气挖水沟的知青们这回像是累到了,居然半箩筐半箩筐地往外面运土。   哎哟,真不是他们老人爱讲嘴啊,这群新兵蛋子用的竟然还是最小号的箩筐。看得老职工真是急死了,像他们这样挑土,那得运到猴年马月啊。更绝的是,这些城里来的学生娃居然连担子都不挑,直接站成两排,两个人从左挪到右,一个个接龙,愣是将装了土的箩筐就这样运到了百米远之外。   就凭着这手,他们运送土石的速度愣是不比老职工慢。   农场的人都惊呆了,这样娃娃干个活还真是跟变把戏一样。只高连长摇头:“肩膀不压不成气候,现在玩这种小聪明,我看他们修渠筑坝抬土怎么办。”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力气活。筑坝的时候,用的是大箩筐抬土。两人分一根扁担,从下面装满带水的沙子,堆得跟杂粮大馒头一样,一口气抬到五六米高的渠摆上。这过程里别说换手了,但凡松一口气,抬土的人都会连人带担子摔下去,轻则伤筋动骨,搞不好小命都能交代在这里。   高连长虽然天天对自己手下的兵黑着脸,但他还是再三再四跟大家强调挑担子的技巧,最关键的就是一定不能泄了气。   他跟另一位老职工示范给大家看,抬了满满一大箩筐沙土。起身的时候,大家就听“嘎巴”一声,充当扁担的木头竟然直接折断了。   即便这样,高连长也没放弃。在换了一根扁担之后,他和后勤的军政干部一道将这足有三百斤重的沙土挑上了渠摆。他们每往上走一步,知青们的心就跟着缩一下。大家都担心已经压成U形的扁担会中途断掉。等到箩筐微微地落在足有两层楼高的渠摆上时,所有人都大声鼓掌叫好。   高连长朝大家摆摆手,然后认真地和知青们分享心得:“沉住气,一步步来,力气都是越练越大的。”   知青们用力点头,然后第二天他们就推着独轮车出现在大坝底下。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不是一再告诉自己他们就是群不懂事的学生娃娃,高连长能当场破口大骂。   当农场职工蠢吗,大家不晓得车子推东西要比人挑担子轻松?那不是因为上渠摆的路陡峭又凹凸不平,人推着车子一个不小心就连人带车跌下去嚒。   田蓝还是那副严肃又活泼的模样:“报告连长,请让我们试一试。”   上去的路陡峭?那就斜行而上,放缓坡度。路面凹凸不平,独轮车容易被卡住?那就改造车轮,将车轮变成三个滚轮拼接而成的轮子,依靠圆轮相对滚动面的滚动将滑动摩擦转变为滚动摩擦,任意两轮之间,他们还装了拉压弹簧用来帮忙减震。   这些车轮都是他们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农场的板车、马车还有驴车都陆续换上了橡胶轮胎,旧的木伦渐渐淘汰下来。仓库保管员也不知道能让它们派上什么用场,就一直堆着。估计堆到后面就变成柴火了。   田蓝瞧见这些东西时感觉发掘到了宝藏,她立刻要了所有大小木轮,然后统一运到农具厂去找相熟的工人师傅帮忙。   现在秋收结束,农具厂不忙,加上先前大家一起做掠子的香火情,工人师傅相当痛快地按照田蓝画出的图纸改造了独轮车。   田蓝态度相当端正地给高连长介绍小车的设计结构:“这三个滚轮外轮廓成等边三角形分布,侧支架就能随着压力变化在弹簧拉压作用下围着主轴转动。这样就可以减少震动带来的冲击,可以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前进,并且减少由于滚动面的不平整带来的机械震动。”   眼看着高连长的包公脸不受控制地显出了茫然的神色,田蓝相当善良地提他应该能听懂的点,“至于这装在车头的风车,是为了利用宁甘尤其是堤坝上的大风,借助风力帮助我们运输。”   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农大教授们的实验基地经常会安排在极端环境下。什么戈壁滩,什么盐碱地,什么没水浇灌的高山,就没有农学人脚步到不了的地方。不是所有地方都有顺畅的道路,可以让大型机器顺利开进去。这些小巧的改良装备,就成了他们上山入水干活的法宝。   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小车,真用起来,你就知道什么是宝贝了。哈,他们也是两人一组,男知青负责往上推,女知青则帮忙调整车子和风车的方向,好让小车可以用最省力的路线顺利上渠摆。   因为不费大力气,所以大家可以持续工作,要比干一阵就必须得歇一会儿喘喘气的老职工效率高多啦。   田蓝露出了点儿笑模样,指着一辆辆堆满了还在滴水的沙土往渠摆上去的小车道:“连长你看,这样一来,我们女同志也可以加入到修渠筑坝的工作中来。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也顶半边天!”   高连长本来还想说他们这样一直耍小聪明不行,不能达到在工作中锻炼自己的目的。就说这负重前行,人的力气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要是在战场上,你上哪儿找车子扛着炮筒,你没力气,你架不起来,你就没办法打仗。”   结果田蓝拿女同志的体力不如男人,必须得想办法来弥补差距说事。搞得高连长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算了,反正也不能真指望女兵上战场。她们投机取巧就投机取巧吧,能完成垦荒任务也好。   高连长怀着宽容的心态点点头:“不错,我跟上级汇报下,看能不能在全农场推广。”   田蓝高兴的差点儿没当场蹦起来。人就跟机器一样,惊醒养护,经常锻炼才能寿命长久。要是长期超负荷运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垮掉的。   她可不希望这些可爱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年纪轻轻就落下肩椎腰椎毛病,被病痛缠绕一生。他们的人生,可以书写更多华丽灿烂的篇章。 第18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就是凡事有一有二再有三的时候,无论好坏,接收信息的人都会麻木。   就像完成了挖渠筑坝工作的田蓝站在高高的渠摆上,远眺白茫茫的荒地时,发出疑问:“怎么那些田荒着,不种苜蓿草呢?”   听在高连长的耳朵里,他心中就是平静的一声“哦”,不管她要折腾什么,他都波澜不惊了。   还是先前给他们送毛竹的后勤干部笑着给好奇心重的新兵解释:“那边都是盐坷垃土,种不了庄稼的。夏天水汪汪,冬天白茫茫,风吹石头跑,遍地是蒿草,讲的就是我们宁甘。”   周围的知青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那为什么不引水压盐碱呢?咱们农场好多盐碱地不都是引了黄河水压盐碱才改造成良田的吗?”   后勤干部摇头,叹气道:“压不下去,黄河水再往前就断流了。要是强行引的话,我们已经开垦的农田的灌溉就得不到保证。再说那边就是因为以前长期引水灌溉,地下水位升高,盐碱随着水往上漫。宁甘的风又大,气候也干燥,水分蒸发得厉害,盐碱就留在了土地表面,成了现在这样子。冬春不忙的时候,熬盐淋硝倒是可以。”   众人集体露出惋惜的神色,哎呀,盐巴有盐湖啊,还有海水晒盐。建国以后,又没盐商垄断盐业,老百姓吃盐不成问题。可是盐水不能当饭吃,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是备战备荒多产粮食呢。   后勤干部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庞,拿出了师长的架势鼓励他们:“所以吾辈多努力,好好兴修水利,多产粮食。像这些盐碱地,就是以前一直引黄大水漫灌只进不出,人为抬高了地下水位造成的。我们把水利工作做好了,以后就不会发生好好的地返盐碱的事。”   知青们还是失望:“那这边的地就没办法解决了吗?以后都打不了粮食?”   后勤领导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满足学生兵们的好奇心了。但对于顽固的盐碱地,在没有淡水灌溉的情况下,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没有淡水可以用咸水。”田蓝扭过头,认真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过撒盐化雪。它用的就是咸水的冰点比淡水低。像淡水,零度结冰,咸水要到零下一度两度的样子,浓度越高,它的冰点就越低。我们把地下咸水抽到田里,等到它结冰之后,再利用咸水冰先融化,淡水冰后融化的特点,达到咸水先下去,淡水跟在后面来洗盐的目的。”   众人听得目瞪口袋,眨巴着眼睛反应不过来。   戴金霞却双手一拍,喜上眉梢:“没错,这个我在物理课上也听老师说过。她说以前西北地区的人却淡水喝,有钱人就挖了地窖,将咸水冰存放进去。这样拿出来化开,后面得到的就是淡水。”   来军垦农场当战士的知青最差也是初中毕业生,在六十年代算是妥妥的知识分子了。即便一开始没领会这个物理知识点的人,现在也跟着点头,恍然大悟。   只徐文秀担心:“可是没有融化的淡水冰是固体的,它们会不会成为障碍,让冰块里面的咸水冰即便融化成水也没办法流淌出来?”   大家一听,哎,这话有道理啊。要是这样的话,那最后流出来的搞不好就是包在里面的咸水,那还怎么洗盐啊。   田蓝笑道:“不会的。举个例子,夏天咱们吃冰棍,要是用力吸吮的话,冰棍的甜味很快就会被我们吸干净。剩下的冰块就淡而无味了。但是,假如让冰棍先直接化成水,我们肯定就没办法直接吸收掉甜味。这就是液体结冰融化的特点。”   众人这回算是真的折服了,因为吃冰棍吸甜味这事儿,他们基本上都干过,很能说明问题。   冯祥生又跟着忧虑:“你刚才说用地下咸水灌溉盐碱地,那这么多水肯定不会瞬间结冰,可能需要一夜甚至更长的时间才会全部冻成冰块。这个过程中,咸水灌溉了田地,盐碱地相当于泡在咸水,跟腌咸鸭蛋似的,会不会越来越咸?到时候,那点儿淡水够不够冲洗干净呢?”   知青们集体将目光转移到田蓝脸上,没错,这也是个大问题。就好比你出了一身汗去洗个海水澡,你想再冲干净自己要用的洗澡水,说不定比一开始还多呢。   田蓝笑眯眯的:“大家有没有烧过汤啊?我烧汤时一开始放了小半勺盐,但是我感觉不够咸,于是我又加了半勺盐。那么,这个盐会不会融化在汤里?”   立刻有知青开口:“哎哟,你这不是废话嘛,肯定行啊。喝糖水一勺不够甜,再加一勺也能化在水里。只要是不饱和溶液,都可以继续溶解溶质……”   他如醍醐灌顶,瞬间清明,“你是说,因为地下咸水是不饱和溶液,所以它能够继续溶解土壤里的盐?”   所谓灌水洗盐肯定不是靠水的冲击力将盐分带走,而是让盐碱溶化在水中,然后跟着水一道在重力作用下往下流,从而达到带走盐碱的目的。   田蓝笑着点头:“对,就是这样。其实咸水已经洗过一遍盐了,这样等到咸水冰化开之后,淡水还可以再冲刷一遍,这样盐碱就会被带走。”   戴金霞微微皱眉:“但是那边地下水位已经很高了,水能压下去吗?会不会再返回头?”   田蓝的情绪压抑不住地高昂起来,她随手折了根枯树枝,就在渠摆的沙壤土上画起了示意图:“你们看,水位高的情况下我们怎么办?一个是抽取地下水,降低水位。这个难度系数不小,需要统筹规划。另一个办法就是人为抬高田亩,让水位相对下降。我们把低洼处直接挖成水塘,挖出来的土覆盖到田亩上。这样一来,本来三米就出地下咸水的地方盖上了这些土,它就变成六米高,差不多就是个小土丘了,地下水就不容易往上跑,盐分自然也不好爬上去了。”   “这叫啥?”   “台田鱼塘法,我们国家的老祖宗就用过的,用来处理高地下水位的盐渍盐碱地效果很好。”   “这挖好了要怎么弄?”   田蓝蹲在地上,索性画全了示意图:“台田是梯形的,看着跟大坝似的。这个水里面,我们可以养鱼养鸭养鹅。鱼可以养四大家鱼,鲶鱼都行。鸭子和鹅呢,万一碰上干旱的年份,草场出现蝗灾时,它们还能去吃蝗虫。坡面上,我们要种护坡草,减少风浪对台田的侵袭,保持水土。再往上,第一级坡面我们种沙棘或者其他耐盐碱能防风沙的作物。第二级咱们种植苜蓿草这些,一方面补充牧草,固氮当绿肥,另一方面也是再减少土壤的水分蒸发。再往上,咱们种植防护林,然后再就是沙枣树这些果树,能够产生直接的经济效应的那种。然后两边果树之间,种的就是庄稼。有了防护林改善气候,遮挡日晒和风吹,中间的庄稼地都好保持水土。”   “那照这么说,这些盐碱地都能变成良田了?”   “那当然。”田蓝不假思索,“这里的日照条件好,灌溉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完全可以改造成农田。要是我们现在趁着上冻前挖出水塘造好了台田,等到咸水冰化开,明年开春我们就能先种植绿肥,然后再种植一季玉米或者油葵。”   哈,她可真没吹牛,这种改造方式已经写进高中地理课本了,属于经典模式。   这人好奇心还挺强,属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又刨根问底:“为什么要种这两种?”   “也不是说非这两种不可,所有耐盐碱能长秸秆的作物都行。盐碱地改造第一年,不管种什么,因为土壤极度贫瘠,都很难获得高产量。但是,我们的目的是获得秸秆。这个秸秆是做什么用的呢?用来挡盐碱的。农村地区很多人家盖房子之前,要在打地基的时候就在屋子底下压苇席这些,目的是为了防返碱。我们经常说的房子会还潮,其实真正造成房屋被侵蚀是盐碱。只要我们压了秸秆,做成阻盐层,那么盐分不往上跑,就是少雨干燥风大的秋冬春三季,我们也能在地里种植冬小麦或者其他越冬作物。一方面,可以覆盖地面,减少水分蒸发,另一方面,我们能够获得庄稼或者牧草。”   田蓝说完站起身,笑吟吟道,“我个人认为种植苜蓿或者其他高产牧草可能更合适,因为冬春季节牲畜常常口粮不够。“   她拍拍手,抬起头才意识到不对劲,面前多了位大佬。   这个,真不怪她。男知青足有靠近两百号人,她也不可能现在就清楚所有人的声音。而单凭声音听出人的年龄这种高难度的事,小田同志表示自己做不到。   不过,军人就是这点好,你看他的标识就知道这起码得是位将军了。   将军朝田蓝微笑:“小同志,这个,你从哪里看来的?思考的很全面嘛。”   高连长紧张地陪同在将军身旁,整个人都绷得紧紧,还是后勤的干部替田蓝介绍:“这是陶军长,陶军长来看望大家了。”   知青们集体傻眼,娘哎,虽然他们之前看老高同志陪伴在人身旁时怂怂的模样就知道这是大官,可大家没想到居然是宁甘农场的当家人过来看他们这群编制都不是军人的军垦战士啊。   他们可是听真正的军人说了,好多人入伍快一年了也没见到军长人。   大家激动地鼓掌,充分感受到了自己被重视的骄傲。   田蓝也挺激动的,哦吼,传说中那位曾经受过原主母亲恩情的大佬出现了啊。这可是自己在军垦农场最大的靠山。就冲这点,她也会顺带着关注下田家鸡飞狗跳的新动态,让不知道已经去了何方的原主高兴高兴。   陶军长朝大家挥手致意,笑道:“大家辛苦了,你们到宁甘军垦农场之后的表现,我都听你们连长团长汇报过了。广大职工对你们很满意,都说你们不愧是新时代的好青年!“   众人的掌声更大了,这种肯定和表扬让所有人都激动得脸通红。   他们获得认可了,获得了农场人的认可!他们不是在城里等着人喂养的物业青年,他们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劳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陶军长笑着等掌声渐渐歇下,才关心地问:“你们的新营房盖的怎么样了?打土胚累不累?要是缺什么东西,跟后勤说,早点安置好。”   知青们下意识看同伴,谁都没吭声。还是后勤干部赶紧跟军长汇报情况:“报告,原本给学生连造营房用的毛竹,他们主动让出来用来造掠子了。下一批毛竹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到。”   陶军长立刻皱起眉头:“你们也太胡闹了,怎么能动造营房的材料。”   知青们立刻争先恐后地表示:“收谷子最重要,我们的房子不急,是我们自己要造掠子的。”   冯祥生他们还强调,“我们已经住的很好了,第一点军垦人住的还是地窝子呢,我们都住在房里了。”   陶军长眉头微蹙:“那还是先盖营房,把能做的事情多了。再想办法催一催毛竹,争取过年前让你们住上新房。”   知青们却坚决反对,给自己盖营房不是重点。在上冻前,他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也应该做。   比方说,挖田蓝说的鱼塘做台田。   戴金霞动情道:“如果我们开出了更多的荒地,就能种出更多庄稼,能给国家交更多粮食,农场也能接收更多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只能靠人养的人了。前辈们为我们创造了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我们也得为后来人做力所能及的事。”   他们是来建设祖国,又不是来享受的。有屋顶遮头已经很好了,当然要先工作。等他们开出了荒田收获了庄稼,才是真正的不吃闲饭哩。   陶军长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故意问大家:“你们都要跟着她干了?万一她说错了,你们忙了半天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呢?到时候,房子房子没盖,人还受了大罪,吃力不讨好,白忙活了。”   戴着眼镜的高中毕业生杜忠江认真道:“她说的办法我们都思考过了,符合水盐运动规律。盐从水来,盐随水去。我们可以一试。”   陶军长笑容不变:“可如果失败了呢。盐碱荒地是个强大而狡猾的敌人,也许费了很大的功夫,最后却没有任何收获,甚至要付出牺牲。你们还愿意做这事吗?”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乐观精神无极限:“失败乃成功之母。这次没收获,下次再努力,总结经验,争取下次获得成功。”   “好!”陶军长声如洪钟,目光炯炯有神,“那我现在要求你争取成功,减少失败,总结经验,成为标兵,将来向全宁甘军垦农场推广。”   天!要他们当标兵呢。他们要当农场的先进呢。   知青们拼命点头,满脸通红地承诺:一定一定,他们一定不辱使命。   陶军长伸手指了下田蓝,脸上还带着笑:“你这位女同志说说,你们改造田还需要什么。现在说出来,让后勤给你们搞。”   “我?”田蓝冷不丁被点了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水车,将挖出来的水塘的水车进台田结冰。最好有风车,用来抬水的风车。”   她漫天要价,陶军长当场允诺:“可以。”他转头招呼后勤干部,“你们配合下,争取再打个漂亮的生产仗。”   他就知道吴雪娥同志不至于吹牛放卫星,实事求是。小蔡的孩子,跟她妈妈一样,就是个全心全意为公家的事殚精竭虑的好同志。 第19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田蓝上中学时代曾经碰到过一道考题: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在群敌环伺的环境下仍然取得了社会主义建设的重大成就,原因是什么?   她记得当时自己给出的答案中有一条是全国人民万众一心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去,力争上游。   老师给她判了对,没扣分。但说实在的,当时她也就是那么一写,谈不上有多相信。   毕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寒风刺骨的深秋里,年纪轻轻的知青们会因为挖河筑台田穿鞋不方便干活,就直接脱了鞋袜站在冰凉的盐碱地上工作。   即便田蓝自己,假如不是身为其中的一员,她也认为这事不可思议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时,娘哎,她感觉自己坐上了串天猴,瞬间就能蹦上天。   但是开工哨子一响,天还没亮时便打着火把从营地急行军了二十公里而来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就谁也顾不上寒冷,立刻开始劳动。挖土的挖土,装车的装车,人人干劲十足。独轮车堆得满满当当,推车的人还健步如飞。   大家都说,只要干活的动作够快,寒冷就赶不上我。   整个工地上号声震天,加油打气声此起彼伏,谁也没喊一声脚疼。其实大家都冻麻了,压根没有知觉。   因为独轮车的数量有限,挖土组的男知青又跟人形挖掘机似的,随着台田越来越高,挖出来的土竟然来不及运上去了。   知青们都感觉这样不行,得想办法。   杜忠江等人弄来了剩下的几根长毛竹杆,在台田边上架了几个滑轮组,开始用土箕一筐筐地往上面运土。   即使这样,大家仍然不满足,又石破天惊地想出了人站在梯形台田新构建的坡面上,跟他们挖排水沟运土时一样,一个个接龙将土运送到台田上的招儿。   小伙伴们风风火火,吓得田蓝赶紧喊停。先不说站在坡面上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就是人的膝盖以下都陷在土里,时间久了,搞不好整条腿都得坏死掉啊。   真是不要命了!   后来还是农场给他们弄来了拖拉机帮忙,大家才勉强放弃这疯狂的念头。   这般不惜力气只谈奉献的忘我工作,新兵连的同志们是为了开小灶吃大餐吗?想得美,哪来的大餐。   午饭是食堂师傅从营房用板车推到工地上的。金黄色的小米糕跟外面裹了小麦粉的高粱饼以及玉米碜子倒是管饱,但脸盆里装着的菜无论土豆熬大白菜还是大酱烧萝卜亦或者是咸菜,都看不到半点油花。   连田蓝这个夜夜都有大餐补充能量的开挂之人都被锻炼的体力和饭量同步增长,一顿就能干掉一大搪瓷缸子的小米糕再来三块高粱饼。完了以后,她还能装满了一搪瓷缸的玉米碜子粥润润喉咙。   吃播都得在她面前跪下来叫爸爸。   就这样,大家也没抱怨一声日子太苦。戴金霞他们几个还认真地安慰自己的同伴:“等咱们开出了田种上了庄稼打了粮食,我们就能把现在吃的口粮还回去了。”   田蓝瞬间眼前发黑有点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他人却跟着点头,甚至有人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对,我们不是吃闲饭等人养的。”   好吧,田蓝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年代雷锋会是全民偶像了。不仅仅因为国家大力号召向雷锋同.志学习,更因为他的精神符合现在的主流价值观啊。   为了国家建设,大家自觉自愿地充当革命的螺丝钉。谁也没陷入自我感动,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啥好感动的。   劳动让他们实现了社会价值,获得了整个社会的肯定。劳动最光荣。   晚上天黑透了,大家还不愿意歇下,想要接着平整挖出来垫上去的沙土。   高连长害怕这帮死命干活的新兵蛋子会跌进刚挖出的水塘里淹死冻死,强行勒令他们赶紧回营房休息。   田蓝坐在饭堂里吃晚饭的时候,才感觉到脚疼。其实上午十点钟过后,日头变大了,大家便身上暖烘烘的,脚板心甚至发烫,踩在地上也不觉得冷,反而还挺舒服的。但她知道长此以往可不行,盐碱都伤皮肤,时间久了,大家的腿脚都会伤到的。   她琢磨着得给大家做能穿着下田干活的鞋。   眼下几乎所有物资都要凭票供应,知青们天天干活本来就费鞋,鞋子自然紧张。她得找轻便舒服而且材料容易得到的东西做鞋子。   女知青们坐在一起商量,其实最需要鞋子的人是男知青。他们基本上包揽了耗费体力大的挖土工作,距离地下水最近,也最冷。   徐文秀提议:“咱们找鸡毛吧,我记得我在书上看过,稻草跟鸡毛一起打草鞋,穿着轻便而且特别暖和。”   稻草倒是不难找,因为本地产谷子,谷子的秸秆跟稻草好像也差不多。但是鸡毛这事难办,这里农场的老职工倒是基本家家户户都养鸡呢,可是鸡屁.股是主妇们的小银行,谁家没事舍得杀鸡啊。你从活鸡身上拔鸡毛?朋友,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意也很胆大啊。   田蓝想了想,提议道:“咱们找别的东西代替鸡毛吧,像是柳絮还有……对了,芦花,我记得芦花也能做鞋的。”   她爷爷就说以前哪有保暖棉鞋穿,大家都是穿芦花鞋过冬。   同田蓝一般年纪的初中毕业生薛秀琴满脸茫然:“芦花,我们哪有芦花啊。等明年的柳絮还差不多。”   戴金霞和徐文秀都笑翻了,哈哈哈哈,这个傻孩子,她以为芦花是什么啊。   田蓝笑着解释:“就是芦苇长的那个白絮絮,我们埋在台田下面的芦苇。”   宁甘农场不长竹子,但是野芦苇倒是不少,尤其是洼地,一长就是一大片。本地人拿它们当饲料喂羊,尤其青贮之后,秋冬季节羊群的主打饲料便是它们。   田蓝瞧见之后,就请老职工带队去割芦苇杆子,压在台田下一直引到斜坡面露出来,好充当排盐碱的暗管。否则重力作用下,水往下跑,淤积在里面,不容易流到旁边的水塘中。   结果老职工压根就没让知青动手,畜牧班的人直接赶了车过去,一车车地给他们送芦苇杆子,让他们做好手上的事就行。   搞得知青们都挺囧的,感觉自己做点事情都要一堆人在旁边帮衬。他们真成了娃娃,备受宠爱的娃娃。   戴金霞放下碗筷,起身道:“那我们去跟人说一声吧,明天请他们帮忙把芦花也捋过来。”   徐文秀赶紧喊她:“等学习完了再过去吧,马上要开始了。”   现在农场忙完了秋收又筑好了堤坝,差不多要准备猫冬,政治学习任务就安排上了。尤其是他们这些军垦新战士,除了积极参加军事训练外,改造思想的任务也时刻都不能放松。   大家吃过饭就回营房,各个小组围在一起学习。   田蓝也搞不明白是集体主义熏陶下成长的孩子纪律意识特别强,还是大家作为知青个个都铆足了劲好好表现,不能在异乡丢脸;反正即便高连长没打着手电筒过来检查他们的学习情况,大家也认认真真地学完了一篇领袖的文章。   看时间差不多了,戴金霞在记录本上打了√,又让参加学习的人签好自己的名字,才站起来:“那我们去跟人说芦花还有秸秆的事情吧。”   几个女知青都跟着放下了自己的笔记本,一并往畜牧班方向去。   听了她们的请求,羊圈值班的大婶相当痛快地答应:“没问题,你们等着,明天给你们用麻袋装。”   说着,她还眨眼睛朝女知青笑,“女娃娃心软哦,这是在心疼自己的男娃娃了。”   女同志们赶紧集体摇头否认,这个年代很讲究男女大防呢。个人作风问题可重要了,乱来的都是流氓。   大婶满脸姨母笑,嘴上说着:“我晓得我晓得”,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田蓝瞬间感觉魂穿自己磕CP的现场。咳咳,果然围观谈恋爱什么的,是人类一大难以戒断的恶趣味。   尤其是小青葱一样的少男少女,多可爱啊。哈哈哈哈,她完全能够理解大婶的姨母心。   女知青们可比不上她的淡定,大家回营地的路上,薛秀琴就小心翼翼地问她们:“要不,我们以后跟男兵们注意距离吧。我听老职工说,那时候他们男女分开营房住,中间有条大沟,平常连话都不讲的。”   田蓝乐了:“那他们的三八线还挺宽啊。”   薛秀琴跺脚:“哎哟,我说认真的呢,还是要注意的。”   徐文秀却不以为然:“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男兵就不是我们的同志了吗?跟同志大大方方地正当相处有什么问题?”   戴金霞也安慰薛秀琴:“是啊,越是避讳越古怪,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我们是新时代的青年,不要搞旧社会的那一套,叫人看个手腕子就闹自杀的那种。”   薛秀琴惊讶:“还真有人这样啊?”   徐文秀摇头:“我觉得不可信,《红楼梦》里虽然写了这事,但是伍子胥所处的战国时代属于百家争鸣时期,大家没那么多破讲究。我怀疑这是程朱理学盛行后,那些酸儒编出来欺骗女人用的。”   田蓝在心中暗自点头,很有道理,其实这套也是骗骗底层民众的。越到上层越乱,皇帝睡了儿媳妇也没断过,他们自己都不信这些。   说话间的功夫,女知青们走到打谷场边上。待再穿过打谷场,她们就能回宿舍了。   结果几人还没靠近,黑暗里就蹿出位男知青,开口赶她们走:“哎哎哎,你们绕仓库的路走吧。”   女知青可没这么好讲话:“干嘛要我们走冤枉路?大晚上的兜一个大圈子好玩啊。”   男知青支支吾吾:“哎哟,反正你们绕道走,快点快点走。”   他这么一说,田蓝等人更加狐疑。   戴金霞直接拉下了脸:“你们在干什么?我告诉你们,咱们军垦战士虽然不算解放军,但我们也是正儿八经的纪律部队,把你们那套散漫自.由的游兵散勇作风收起来!”   男知青跺脚:“哎哟喂,姐姐你都说些什么啊,我们又不是流氓土匪。”   女知青才不吃这套,立刻撇清关系:“你喊谁姐姐呢?哪个是你姐姐啊。”   徐文秀已经伸手推人:“你让开,我们听到声音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我告诉你,别想搞破坏。”   其他女知青也迅速跟上,长期接受反敌特教育的众人弦都绷得紧紧。谁想在农场搞破坏,除非从她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男知青追在她们后面喊:“停下停下,我们真没做坏事……”   回答他的是女生们的尖叫和劈头盖脸地胖揍,还没做坏事,还没搞流氓?   看看她们的手电筒都照到了什么,吭哧吭哧的,两个大白屁.股,还在喘着粗气。   这两个大小伙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外面光腚遛鸟,他们到底想祸害谁啊! 第20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营房前的走廊灯开着,灯泡瓦数不算太低,但无论如何也照不亮高连长的黑脸。   他面色阴沉,在气候干燥的宁甘西北风中也能滴下水来。   “好,很好!”高连长怒极反笑,“能耐了,厉害了,毛长齐了,能光着屁.股祸害女同志了?”   薛秀琴眼睛红红的,跟着小兔子似的否认:“没,连长,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结果她的话不仅没能让高连长消气,反而让对方暴跳如雷:“看到了也赶紧给我点眼药膏去,省得害眼睛!你们几个,光屁.股过瘾是吧?还穿什么裤子,立刻给我脱了,到全场老少爷儿们面前去亮亮相。”   男知青吓傻了,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   给他们放风的男生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带着哭腔解释:“报……报告连长,我们没耍流氓。我让女同志绕道的,她们不肯。”   “呀,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该表扬你们是吧?”高连长冷笑,“不祸害女知青,你们打算祸害农场的家属吗?可以啊,很可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们的胆量。还愣着干什么,马上脱裤子。”   女生们一声尖叫,立刻扭过头。   高连长这才意识到不妥,狠狠地给他们每人脑门上都来了一下:“脑子不清爽啊,吹吹风,清爽了再说。”   田蓝听这动静像是来真的,赶紧开口帮人说话:“报告连长,我认为此事必有蹊跷。他们大晚上的跑打谷场去,天这么冷,那里晚上根本就没人,他们可能有别的目的。”   对对对,女知青们集体点头。她们个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别放过了使坏的破坏分子。   高连长冷哼一声:“既然女同志都帮你们说话了,那我就给你们次机会。老实交代,三更半夜的,跑到打谷场干什么?”   男知青们互看一眼,全都抿住了嘴巴。还是黑脸连长又抬起手,担心自己挨揍的望风人慌慌张张地开的口:“报……报告连长,我们打赌来着,他俩谁能不穿裤子在打谷场上跑一个小时,梅菜扣肉罐头就归谁。”   女知青们傻眼了,这帮家伙疯了吧。现在晚上气温已经接近零点,西北风一吹,冻得人裹着棉袄都浑身打哆嗦,他们光屁.股在外面跑,就为了一盒梅菜扣肉罐头?   望风的知青哭哭啼啼:“我跟他们开玩笑的,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当真。”   他家给他寄了包裹,里面有盒梅菜扣肉罐头叫其他知青瞧见了。这两个人起哄让他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分享,他气不过,才故意打赌的。他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啊。   黑夜静悄悄,只有才十六七岁大的男知青不停抽泣的声音。   高连长黑着脸,半天才骂了句:“艹!”,然后就是一串放在电视里会被哔哔掉的国骂。   到最后他才一挥手,“滚滚滚,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男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悄咪咪地往边上挪。   高连长这会儿才想起女知青们,伸手指着几个姑娘道:“你们,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出来乱晃悠什么?”   田蓝还处在震惊中呢,从小到大都没愁过吃穿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为了一盒扣肉罐头就在大冷风里光屁.股跑圈。再说他们都在食堂吃饭,宿舍又没明火,他们难道要吃冷猪肉罐头吗?   太不可思议了,这些大兄弟到底在想啥呢。田蓝理解不能,尤其是近些日子空间似乎对她尤其和善,几乎处于“随心所欲”状态。她白天想到了什么好吃的,夜里就能在空间里吃上大餐。   田蓝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瞬间冒出了个疯狂的念头:难道空间又升级了,她由给啥吃啥状态进化为想吃啥有啥了?   妈呀,这对于一名正宗吃货而言,简直就是最高奖赏。最厉害的是,无论吃多少,似乎她都不会飙肥,就是精气神更好些而已。   她越想越开心,压根想不起来还得回答连长的问题。   还是戴金霞替女知青们开的口:“我们想找点芦花跟谷子秸秆一起做草鞋给男知青们穿。他们一直光着脚在地上干活,太冷。”   这也是刚才她们气愤难当的原因。她们把他们当可以信赖的同志,结果这帮家伙居然是恬不知耻的臭流氓。   高连长又骂了顿男知青:“你们看看你们,丢不丢脸,亏得女战士还想着你们。那个,芦花鞋是吧,你们会打吗?”   女知青们面面相觑,她们在家也是宝贝疙瘩蛋,也许会欣赏芦花白茫茫一片的美,但谁也不会打芦花鞋啊。   高连长的脸又黑了几分:“行了,都赶紧回去睡觉吧。以后再出来瞎晃悠,全都不用睡了,跑步到天亮。闲得你们。”   知青们面面相觑,旁人说这话,他们可以理解成撂狠话而已。可是说话的人是黑脸连长,他们就觉得肯定能够变成事实。   妈呀,太狠了,纪律部队也不能这样啊。   大家赶紧做鸟兽状散开。   可是女知青们回到宿舍,还是打算再出去一趟。不为别的,就是想拿着吃的给男知青意思一下。她们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连长招来,害得那几个家伙丢脸丢到太平洋。   不过今晚的事也不能怪她们,谁让这些人脑回路不与旁人同,能干出这种糊涂交易呢。   女生们搜刮了通自己的包裹,田蓝贡献了一盒鲮鱼罐头,徐文秀拿出了一包金鸡饼干,戴金霞翻出了家里给寄的桃酥。啊,桃酥盒子一开,那香喷喷甜蜜蜜的气味,真是让人咽口水啊。   大家凑出了一堆零食,然后由戴金霞和徐文秀作为代表给男生们送过去。   其他人都支棱着脑袋等消息呢,却迎回来两张跟高连长不相上下的黑脸。   田蓝奇怪:“怎么了?这帮家伙还给你们脸色看了?”   “什么啊。”徐文秀气呼呼,“你们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他们在后悔出去的太早,要是夜里十二点钟再出门就不会被逮着了。还给他们做什么芦花鞋,冻死他们得了。”   女知青集体上床睡觉,以后谁心软谁是小狗。惯的他们,最好冻死他们天下太平。   田蓝闭上眼睛前,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我要吃夕张蜜瓜。   对,就是那个巨贵的顶级甜瓜,从中间吃到靠皮的位置都是甜的。完全不会有一般哈密瓜越吃到下面越寡淡的感觉。一只上好的蜜瓜就能售价上万元。   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她就这么勇敢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她呼吸平缓,跌入梦乡,再张开眼的时候,她来到了水果自助现场。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就是远远看过去特别像大号橙子的夕张蜜瓜。   田蓝拿起蜜瓜就咬了一口,空着的手握拳直接“耶!”。   这绝对是顶级的了,他们教授引种培育的口感当真比不上这个。如果空间能够跟她交流的话,估计现在会有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起伏地念出声:宿主,恭喜你升级成功,获得“想吃啥就吃啥”技能。   即便没有任何声音理会她,田蓝也能自我脑补的很快乐。   一只口感清爽甜蜜的蜜瓜下肚,她的视线又落在白草莓上。她随手拿了一颗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顿时惊艳。   妈呀,她看走眼了,这居然不是白草莓而是菠萝莓,口感跟菠萝一样。这种水果历史上一度濒临灭绝,后来经过重新培育才保存下来,也是一斤上百元的昂贵角色。   田蓝再看其他水果,感觉空间真是下了血本,给她吃的都不是凡品啊。黄皮白肉的黄龙果,长的像彩椒又像是迷你版南瓜的红果,据说只有酋长才配吃的红香蕉,还有乍一看让人以为是大红桃的红肉苹果以及果肉酷似鱼子酱的指橙。   好吧,她肯定自己是进入昂贵水果大赏专场了。   一时间,田蓝甚至生出了诚惶诚恐。她何德何能啊,居然得到了空间如此厚爱。这这这,真是给你给你宠爱,如果这都不算爱。   于是,她战战兢兢地吃完了所以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高档昂贵四个大字的水果。呃,光盘行动是对美食最好的赞赏。   田蓝打了声饱嗝,然后睁开了眼睛。   戴金霞从上铺下来,闻声笑道:“饿了吧,走,咱们去吃早饭。”   田蓝回味着红肉苹果的美味,恍恍惚惚,她果然是升级了,她得到了空间的无上宠爱。   哎哟,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她也没干啥啊。   很快,田蓝就发现这宠爱的来源对象似乎不止空间。   中午吃饭时,食堂送到工地上的脸盆里居然堆满了胡萝卜炖羊肉,能看到肉块的那种,秒杀2021年众多学校食堂的那种。就连汤也是白萝卜炖羊骨头羊杂汤,汤上面还漂着厚厚的油花。   新兵蛋子们集体疯了,天啦,今天到底是什么节日,居然吃大餐!哎呀,宁甘的滩羊好吃果然名不虚传,太香了,完全是入口即化,丁点儿都吃不出膻味。还有萝卜羊杂羊骨头汤,喝的田蓝都瞬间恍惚,怀疑自己又睡着了,进入了美食空间。   好喝,真好喝,完全可以排进吃货田曾经喝过的羊杂汤里的TOP3。   男知青跟送饭的师傅开玩笑:“大叔,咱们以后能不能天天都这伙食待遇?”   食堂师傅笑骂:“天天吃,还不得吃垮了农场啊。不过你们开荒的时候倒是可以每天来这么一顿。”   大家震惊了,田蓝心中也是一声卧槽,农场啥时候这么阔气了?三百多号人的饭啊,每天起码能吃掉一头肥羊。   师傅笑着拍知青的肩膀,像是感慨又像是赞叹:“你们这帮学生兵啊。师长发话了,我们食堂每天可以逮一只连队的过路羊,给人记账,年底再结账。”   这是没条件也创造条件给他们开小灶。   大家面面相觑,男知青们更是个个面上发烧。就因为他们为了盒罐头光屁.股打赌的事情,农场都赊账给他们加伙食了。   食堂师傅笑道:“别有思想负担啊。好好吃饭才能好好干活,你们不是说要在这上面种牧草嘛,等到草长出来,多养几只羊,咱们就能把账给还回去了。”   知青们这才稍稍宽心,冯祥生代表大家表态:“好,我们大干特干一百天,争取开垦一万亩荒田!”   啊,到那个时候,他们肯定起码能给国家多交三百万斤粮食,多养十万只羊。   田蓝在心中摇头,年轻人,目标要放远大点。一亩地三百斤粮食十只羊怎么够?起码得再翻一番。不说亩产万斤,那也起码得朝着千斤的小目标一路前进!   我愿祖国是大粮仓,就从现在开始吧。 第21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然而理想很丰满, 现实太骨感。   宁甘四季分明,大西北的冬天来得气势汹汹。就在大家刚奋战完一千亩台田,准备朝着下个一千亩出发时, 一夜西北风吹过,条田边上的排水沟都上冻了。   妈呀, 真的是一夜入冬,半点折扣都不打。   大家哪里还顾得上去挖新台田, 都忙着去农具厂催提水风车。虽然挖出来的水塘深,有地热帮忙不容易结冰, 但是他们听说农场冬天能达到零下十度以下呢。必须得趁着水塘也结冰前赶紧把水给灌上。   农具厂的工人们自从接到场里分配给他们的任务后, 这些天同样没闲着, 一直在加班加点搞设计, 光是原始设计图就四易其稿。到后面生产的时候, 他们更是挑灯夜战, 辛苦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工地上的知青。   现在要水车的人过来催促, 负责水风车的周师傅就招呼其他人:“走走走,都过去,我们现场再看看情况。”   埋头干活的工人却焦急地喊:“师父,咱们短了一截链条, 到时候风车恐怕转不起来。”   周师傅急了:“怎么会短一截?日,这帮熊货, 一天到晚抠抠索索的, 给啥都不痛快。你动作快点, 去把我自行车的链条下下来。”   啊?所有人都傻眼了。   小徒弟结结巴巴:“你车子链条?”   女知青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师傅,你车是新买的啊。”   这年代的自行车属于妥妥的大件, 骑出去拉风程度不逊色于豪车。自行车得用工业券不说, 一辆车要好几百块钱呢。周师傅也是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才买上的自行车。   崭新的车子呢, 因为骑车人爱惜,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瞧着也跟刚从商店里拿出来的没两样。   周师傅却满不在乎:“哎哟,车子没链条再换一副就是了。快点快点,别耽误时间,这天说冷就冷。到时候上了冻,你们想扛冰上去,哭死你们都不行。”   知青们回过神来,对对对,时间不等人。他们可得赶紧灌溉好台田。   要不怎么说建国初期的这二十多年,整个华夏是开了外挂呢。   不说“两弹一星”,也不提牛结晶胰岛素和青蒿素,更不说红旗渠和杂交水稻这些。就说说他们宁甘农场的农具厂吧。一直生活在内陆地区,从来没见过提水风车到底长啥样,只凭着几张模糊的大致外形图和他们积累的丰富经验,农具厂师傅愣是把水风车给倒腾出来了。   瞧瞧着大西北的冬风,向来都是给人找事的祖宗,惹都惹不起,啥时候也成了乖乖干活的好宝宝了。风车在狂风的吹动下,真的一格格地将水倒进了台田的圩埂内呢。   太阳正好,即使风沙遮天蔽日,高大如楼房的水风车转动时带出的水花还是叫阳光照出了色彩斑斓的荧光。虽然比不上七色彩虹,但也姹紫嫣红好几种颜色呢。这闪闪亮亮的,像珍珠也像水钻,总之,那都是又美又炫的财宝。   别说是知青们了,就是跑来看热闹的农场老职工都嘴巴张得老大,结果一阵风过来,一不小心叫灌进了一嘴巴盐碱沙。他“呸呸呸”一通之后,开始笑骂:“狗日的,还能这样来啊,真他妈活见鬼了。”   这时代的抽水机属于稀罕物,即便是军垦农场,大家灌溉时用的也是水车。娘哎,踩水车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一天水车踩下来,再结实的棒小伙子不死也要脱层皮。   没想到,居然还能人不吃劲,就靠着风把水灌到高处。   老职工开始骂农具厂的人:“你们早点干什么吃的?哦,人家娃娃细皮嫩肉你们就心疼,好东西都敞开了给他们用。我们老皮老脸你们就不当回事了?”   周师傅也骂回头:“是你们自己笨,下什么单子出什么货,你们又没人找我们做水风车。”   薛秀琴好奇:“咱们甘宁风这么大,为什么大家想不到用风车啊。我听说外国的风车特别多,他们还用风车拉磨呢。咱们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徐文秀辩白:“我们也有的,南边沿海地区就有风力水车,应该跟这种差不多。”   薛秀琴却执着:“那为什么这边就不用?这边风好大的。”   这下徐文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是宁甘地区科教文卫都落后,好多地方等支宁青年过来以后才能建起学校招收学生,不然本地都找不到老师上课?还是这里以前少数民族特别多,人家有自己的特殊信仰,认为不能随便用风?   田蓝给出了自己猜测的答案:“其实也许是因为海风基本属于清洁风能,方便利用。而宁甘这边风大沙也大,沙子打在风车上,对风车的伤害太大,相形之下损耗率比较高,所以用的人就少吧。”   戴金霞点点头,说了句蛮带哲理感的话:“看来貌似一样的东西,里面的差别还是很大啊。”   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凑近水风车,想要搞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自己就能干起活来的。   杜忠江蹲在旁边给自己的知青小伙伴解释:“简单点讲,这就是风力机转轴的圆周运动转换成垂直方向的线性运动。”   小伙伴满脸茫然,不懂。   杜忠江拿了根树枝想在地上画示意图,结果一阵风沙吹过来,吹得大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赶紧背过风沙喊:“回去,等回去我再跟你说。”   戴金霞随口接话:“咱们找个地方一起上思想课,你顺便跟大家都说说吧。咱们得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风沙过了,周围知青都跟着点头,尤其是女知青。虽然大家相处得还挺大方,但她们女同志总不方便钻男知青们的宿舍去听课,不然那都成什么了。   可不学习的话,她们又受不了。朝闻道夕死足矣,不晓得答案,要抓心挠肺地难受呢。   杜忠江相当好说话,颇为痛快地点头答应,情绪甚至还有点儿小激动:“好,找到教室,你们随时喊我。”   大家哄笑:“好啊,杜老师。”   田蓝却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我有个提议,老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能不能拿出来共享,互相学习?这样,我们可以在社会大课堂上不断地学习进步。那个,我先说一声,鄙人对盐碱地改良有些许小小心得,感兴趣的同志,我一定会倾囊相授。”   众人面面相觑,戴金霞先鼓起掌来:“好!我报名上你的课。我也说一声,我学过一年简单的医学知识,可以和大家说说日常小毛小病的简单处理办法。”   哈,看样子大家都是做好了准备才下乡的。有两位女知青打头,其他人也跟着反响热烈起来。   啧啧,大姑娘小伙子们真是藏龙卧虎,光草药大夫就有三位,还有人会扎针灸推拿呢。   田蓝双手一拍,眉开眼笑:“好,我们回去都统计下自己的特长,到时候统一安排课程。”   她眼睛扫过同样来看热闹的农场职工家的孩子,心念微动,“咱们这个课堂对所有人开放,农场的小孩也能来听。”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小小的微光也能点亮一片天地呢。   知识就是力量!   待到知青们将自己的特长集体上报给戴金霞,田蓝伸长脖子瞅一眼,才知道自己碰到的究竟是群什么样的宝藏小哥哥小姐姐。   毫不夸张地说一句,这三百多号人里面,十八般武艺你都能找到传人。   吹拉弹唱的文艺积极分子不消说,琴棋书画也有一堆小能手。更绝的是居然有人会做木匠,能自己独立做桌椅板凳,衣橱同样不成问题。   跟在他后面的男知青举手表示:“那他做好衣橱后,你们要是觉得太单调,我可以画幅烙铁画,花鸟鱼虫山水都可以,我不擅长画人物。”   啥叫烙铁画?就是拿烧红的烙铁充当笔作画。   田蓝感觉自己对着这位貌不惊人的黑瘦男知青,可以直接跪下来膜拜大佬了。   轮到下一位男生时,那人就挠挠头,捂着嘴巴变成了女声:“哎呀,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会?”,然后是个嘎里嘎气的男声:“哎呀,你烦死了,你到底睡不睡觉。”   再然后就是女人哄孩子睡觉的声音,呼呼的风声,远远地传来一声“起火了”。   刚好陈文秀上完厕所回来,闻声立刻喊着找桶:“快点,救火啊。”   自打他们来农场之后,天天都有人在他们耳边念叨一定要警惕火灾。宁甘实在太干燥了,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旁边人赶紧一把拉住她,还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别别别,姐姐,你可别乱喊,口技,这是口技。”   表演口技的男知青就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十分茫然无措。   田蓝哭笑不得,认真告诫:“你下次别表演失火了,发洪灾比较好,不然会天下大乱的。”   戴金霞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点头道:“好,我写了啊,到时候搞演出你可别躲。”   田蓝趁机举手:“我还可以教一项,如何在火场逃生以及灭火的常见办法。”   徐文秀好不容易重新抢回话语权,立刻跟着喊:“这个记下,这个实用。”   大家伙儿将各人的特长分门别类,然后分成理工农林医五大类,然后再加上一门文艺,就组成了六大课程的整体框架。   田蓝分担了两门课程,一个是农业类别的盐碱地改造,另一个就是医学类的紧急求生。   后者她原本只打算说火场逃生和救火,但因为宁甘农场虽然总体气候干燥,可引黄浇灌加上宁甘多山脉,容易暴发山洪,所以又临时加了洪水求生。   戴金霞还翻出了她临离家前,从她当医生的大伯手上弄到的一本医学小册子,配合田蓝讲授洪水期间的卫生问题和常见病处理。   她俩讲的绘声绘色,一开始只有知青过来捧场,后面居然有不少农场职工家的小孩,甚至家里的大人也跟着来听课。   徐文秀等人激动得不行,他们终于传播出知识了,他们可以将所学的东西传递给更多人了。   啊,难怪老师说不求学生回报任何事。只要他们好好学习,老师就很高兴了。   原来当真跟喝了蜜糖水一样,嘴里心里胃里都满满当当,又充实又甜蜜。   好自豪啊。   田蓝冷静的很,目光示意陷入自我激动的同伴们看:“你们瞧他们在做什么?”   大家仔细一瞧,顿时耷拉下眉毛,组成了一个大写的囧。   呵呵,大婶们,敢情是咱们知青用来上课的小礼堂暖和又热闹,刚好方便你们捻羊毛啊。   团场的礼堂就是饭堂,一是因为这样暖和,二是职工开大会基本上都一块吃饭,那一屋两用就方便不是。   宁甘农场的寒冬,滴水成冰,大晚上的,当真没有比小礼堂更舒服的地方啦。实在太适合捻羊毛。   说到这个捻羊毛,是农场职工冬闲时期的主要工作之一,也算是农场发给大家的福利。   包括他们知青在内,每个人领二十斤羊毛,都是农场自己养的羊剪下来的毛,相当扎实。   怕麻烦的人可以直接用羊毛做棉被和棉袄,挺暖和。但更多讲究的人都是用石头和铁丝勾做成纺锤,自己捻羊毛。   这样捻出来的单线三根合成一股,就跟商店里卖的毛线差不多,织毛衣都不成问题。他们知青也跟着学习捻羊毛呢。   徐文秀心中不是滋味:“咱们白天捻羊毛也就算了,怎么晚上过来上课还要看他们捻羊毛啊,这都成什么了。”   田蓝到底实际年纪大几岁,加上曾经支过教也老去位于农村的农业基地实习,倒是稍微了解点农村的实际情况,便开口劝:“算了,他们不像咱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工作还要照顾老人孩子,也就晚上能稍微有点空做事。这个,能听一耳朵也不错。”   这真不算什么,农科站的人想要推广新知识,还得给过来听课的人发鸡蛋,人家才愿意抬脚。   就是城里的警察要推广反诈骗公众号,那也是特警小哥哥牺牲美色充当拍照工具,警犬大佬斯文扫地,免费被rua;才引来大家的积极配合。   戴金霞安慰徐文秀:“还有孩子呢,你没看到好多小孩也过来了。他们能听进去就行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没错,祖国的花朵才是未来的希望。   知青的自我宽慰精神可嘉,奈何打脸来得太快。   男知青邵明才刚上来捋起袖子准备教人认穴位,台下的小孩们就迫不及待地喊:“跳舞,跳足尖舞!”   女知青们顿时满头黑线,这都是群什么娃儿?完全关注错了重点啊。   邵明会跳芭蕾,他一个大小伙子居然会跳《红色娘子军》,对,是女兵,不是政委。   他高二时班上搞文艺演出,女生人数不够,他就被拽去跳舞了。一天舞蹈都没学过的大小伙子就跟着老师学踮脚尖,几个月时间下来,竟然也能把芭蕾舞跳得有模有样。   田蓝第一次看他跳《红色娘子军》,只想拱手说一声告辞。   呵呵,知道她为什么学的是二胡和长笛吗?因为她是被从舞蹈班淘汰到乐器班的啊。童年阴影,到今天想起来都会心痛。   小孩子们的巴掌都要拍烂了,跳起来给邵明叫好。   现在还没八大样板.戏的说法,更没有芭蕾舞剧电影在全国不停地循环播放。农场好多人是瞧见邵明跳舞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舞种叫芭蕾舞。   田蓝看着观众们伸长的脖子,瞪大的眼睛和激动泛红的面庞,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好吧,文艺熏陶很重要,可以让人内心柔软,培养让人的同理心。蛮好。   说不定新一代的芭蕾舞之星就是从这间小小的礼堂里起飞的呢。   冯祥生代表男知青过来找女知青求助,他们男生磕磕绊绊地纺好了不少毛线,想织两双袜子送给高连长表示一下。   这不是拉拢腐蚀领导干部,纯粹是大家的一片真心。   高连长脸黑归脸黑,拎着他们每天早上出操训练的时候严苛归严苛,但他人不坏。   在知道女知青们想给男生做芦花鞋防止同伴脚冻伤,但自己却不会做之后,他居然一声不吭地主动找会做鞋的职工帮忙,给他们所有人都打了芦花鞋。   啊,里面除了芦花外还混了鸡毛,可暖和了。   连老职工都说,没想到老高还有一天会主动丢下头求人。就为了他们这群新兵崽子。   鉴于礼尚往来原则,男知青感觉他们怎么也该表示一下。   徐文秀奇怪:“你们直接给毛线好了,高连长成家了吧。咱农场的军属都随军来着。到时候要织袜子还是织帽子,人家自己安排好。”   冯祥生表情古怪:“你不知道吗?高连长爱人牺牲了。”   “啊?”   女知青们瞪大了眼睛,老高同志平常不苟言笑,她们还真不敢随便跟他打听私事。   “就是在朝鲜的事。”冯祥生认真道,“他爱人是卫生员。他们在朝鲜结的婚,都要回国了,帮那边的人搞恢复建设生产的时候,他爱人牺牲了。听说那时候她都怀孕了。”   天啦,这简直就是惨绝人寰。命运未免太残酷了。   冯祥生叹气:“可不是嚒,老高脾气臭了点,咱们就多担待些。他多不容易啊,58年回国以后到现在,他也没再找个对象。”   女知青们刚想跟着唏嘘,就听见头顶上响起个跟窗外的西北风一样粗粝的声音:“上完课了?”   众人浑身一抖,田蓝都感觉自己的心脏缩成了一团。妈呀,高连长属猫的,走路从来不出声。听说他当年是侦察兵,实在太适合了。   那个,不是,他听到了多少啊。他们这也算是在背后议论领导的私事了吧。   高连长面无表情:“上完课你们就过来吧。”   说着,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知青们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   戴金霞她们一直拿眼睛瞪冯祥生,无声谴责:就怪你,碎嘴子,没事说这些。   男知青感觉好冤枉,他们明明是想给高连长送点礼物表达谢意来着。谁知道这家伙明明是个领导,每次出现的时候都神出鬼没呢。   领头的几位知青看着高连长面如锅底的脸,个个大气不敢喘一声。剩下的人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感受到气氛不对劲。大家就是眼睛瞎了,也能察觉到高连长的低气压啊。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地臆想他们是要被拉去进行痛苦程度不逊色于满清十大酷刑的夜间拉练时,高连长居然身体一转,直接把人领到了财务办公室门口。   出纳还在屋里坐着,看到高连长,他扶了扶鼻梁上号的根蚊香圈一样的眼镜,笑着招手:“都来了,那好,发工资吧。”   知青们面面相觑,连田蓝都没回过神来,什么工资?   出纳微笑着说明要发到知青们手上钞票的构成状况:“你们刚来,现在的工资级别是每个月二十四块钱。九月份算半个月工资,十、十一、十二,加在一起就是三个半月的工资,一共是八十四块钱。但是,伙食费每个月十块钱,加上芦花鞋一双是五毛钱,那么每位同志拿到手的工资就是四十八元五角。”   已经没有一个人暗地里腹诽自己白感动芦花鞋的事情,人家是算钱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狂喜的激动。   二十四块钱啊,现在端铁饭碗的国家工人也不过是这个收入。而且兵团还给大家发衣服发鞋子呢,前面才发了二十斤羊毛的福利,这都没跟他们算钱!   天啦,他们不仅住着免费的房子,天天都能吃饱肚子,有衣服鞋子穿,他们每个月还能净到手十四块钱。   要知道现在城里工厂基本上已经不招工,他们天天在家帮忙糊火柴盒、纸盒,为印刷厂折书页或者找临时工干装卸之类的体力活,每个月到手的钱光是糊自己的肚皮都够呛啊。   立刻有人激动地大喊:“我要给我家发电报,我喊我弟弟妹妹都赶紧报名当军垦战士。”   这话好不政治正确啊,好像他们千里迢迢来宁甘吹风沙就是为了每个月到手的十几块钱一样。格调有问题。   但是无论是高连长还是出纳,亦或者是听到这边动静过来看情况的兵团长都颇为宽容。   兵团长还笑着说:“好啊,等开过年来咱们宁甘兵团农场去招人,刚好喊他们过来种你们开垦的千亩良田。对了,马上要过年了,你们新兵连要出节目,好好准备,争取打个头彩!”   大家笑嘻嘻的,拼命点头允诺,一个个美得都要在天上飞了。   田蓝的嘴角也快挂到两边耳朵上了。哈哈哈哈,她挣钱了,她得到了一份正式工作,她拿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   虽然作为标准中产家庭出来的小孩,爷爷奶奶还是老干部的那种,她从小到大都没缺过钱。虽然她大学时奖学金没断过,去基地实习教授也会发她劳务费,她手机余额没少过钱。   但是,这都不能和正式工资相提并论啊,这意义完全不一样。   徐文秀他们也高兴得够呛,大家纷纷打听同伴打算怎么花这钱。   戴金霞提议:“要不,咱们去首府城里逛逛,看有什么土特产能买点给家里寄过去吧。”   这个主意好,虽然去邮局汇款简单,但是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你拿着钱跟供应票到商店都不一定能买到东西。货品卖完了,售货员总不能给你变出来吧。   大家立刻赞同。刚好明天就是礼拜天,可以痛痛快快地在城里好好逛逛。   田蓝也有些小激动,自打他们到了宁甘之后,就一直待在农场里忙碌,都快忘了城里长啥样了。   男知青笑嘻嘻的:“肯定比不上你们清江市,那是鱼米之乡,当真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宁甘可比不上。”   “那不一定。”徐文秀已经认定自己是宁甘农场的人,心态完全护短,“我们宁川也有宁川的美。要是气势辉煌,谁比得上咱们大西北啊。”   戴金霞哭笑不得,立刻招呼大家回去休息:“行了,到底什么样子,咱们明天看了不就知道了嘛。”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还蒙蒙亮呢,知青们就迫不及待爬起床去食堂吃饭,好趁早到城里逛逛。   军垦农场的职工习惯早起抢天时,食堂师傅早早端出了热气腾腾的大碴子粥和蒸馍馍,还给他们凉拌了萝卜丝。哎哟,点了醋一拌,真爽口真好吃。   听说他们要去首府给家里人买特产,大师傅立刻推荐:“买大果干,咱们宁甘的大果干那是没话说,绝对好吃,外面可没咱这么好吃的果干。”   大家赶紧点头答应,表示一定要让家里人也尝尝宁甘的美味。   大师傅又叮嘱他们:“像是水果糖、沙枣酒、葵花籽、挂面这些,先别买。到时候说不定咱农场自己就有的卖,可比外面实惠。我跟你们说,去年过小年那会儿,可是有腊肉的!”   所有人都听到了自己和同伴响亮的口水声。   妈呀,是肉色红亮香气扑鼻的腊肉吗?哎呀,那个放在饭里面蒸,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快过年吧,赶紧过年。等到过年,大家就能吃顿好的啦。   戴金霞跟食堂师傅打听:“大叔,那咱们应该去哪儿坐公交车啊?”   大师傅满脸茫然:“啥公交车啊?”   “就是去城里的公交车啊。”   “没有。”大师傅笑道,“要坐车的话得搭车,一个人一包烟。”   知青们立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这车费太贵了,吃不消。   大家一咬牙,当场下了决定,不坐车,他们走到城里去!   食堂师傅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娃娃,五十里路啊,不是开玩笑的。听大叔一句话,还是搭车子走吧。别听那些老货胡沁沁,他们老皮老脸,你们可是嫩生生的娃娃。”   然而知青们都无所畏惧:“没事,红军不怕远征难!”   说着,大家就一抹嘴巴,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出农场的大路是一条两车道宽,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泥土路。这会儿草木枯萎,土路也显出了冬天的萧索。   太阳还没升起来呢,众人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称这回他们可算是能正经欣赏回宁甘的日出了。往常大家忙忙碌碌的,在外面干农活时,谁还顾得上欣赏日出美景啊。   天边已经显出了鱼肚白,然后是一抹如同燃烧过到了尽头的木炭灰,下面还隐隐透着红。   那红色像是偷偷泼洒的颜料,慢慢扩大了范围,灰沉沉的云朵也渐渐染上红亮的色泽。是呢,明润的亮,闪闪发亮,然后一眨眼的功夫,灰红色的云朵便镶上了金边。几乎是在大家意识到的瞬间,金边就光芒大盛,像是故意在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好让太阳冷不丁地跳出来。   好家伙,这动作麻利的,都赶得上躲避知青追逐的滩羊了。   太阳一挣脱束缚,黑夜便兵败如山倒。天上的云彩瞬间染上了斑斓的色彩,飘荡在人头顶上,简直像是谁在挥舞着上好的锦缎。远处的山峦盖上了金灿灿的毛毯,那些枯树杈也显出了喜气洋洋的味道。   “真美啊。”徐文秀赞叹,“宁甘的日出真美。”   田蓝也看的不错眼,日出的美丽让呼呼的西北风和一大清早的严寒都无足轻重了。啊,太阳,充满了温暖与希望的太阳。   因为临近新年,农场办公房屋顶上还更换了新红旗。这会儿叫太阳一照,晨风一吹,嘿,还真是“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她忍不住哼出了声,然后她前后的人跟着一块儿唱,到最后所有人都在引吭高歌:“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大家一开始还边唱边笑,后来就唱的越来越起劲。大清早的寒冷也不能阻挡他们,大家从《歌唱祖国》唱到《东方红》,再接着是《边疆处处赛江南》。一直到那句“哎来来来哎来来来哎”结束,领头的冯祥生突然间喊:“看,快看,我们的台田结冰了!”   哈,被高高的田埂围起来的台田变成了水晶之地,还是完整的大块水晶!太阳照射在水晶宫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看的田蓝忍不住想要握起拳头大喊一声“耶!”   她的台田,她的咸水结冰洗盐实验田终于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等到开过春冰雪消融,这就是一块可以长绿肥种庄稼的好地了。   邵明突发奇想:“哎,你们说,这么好的冰面,咱们是不是可以在上面滑冰啊?还不用担心冰层陷落。”   知青们集体diss他,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这可以他们寄以厚望的实验田。他们新兵连是混吃等死的孬种还是社会主义的新青年,就看这些实验田了。   还溜冰场?美不死他。但凡能带回宿舍里供起来,他们都恨不得自己和衣而卧,给实验田盖上厚被子呢。   邵明冤枉死了:“咱们溜冰也不影响它到时候干活吧。”   田蓝就关心一件事:“你确定,你每天跑这么远就过来滑冰?”   好吧,那还是算了。   戴金霞叹气:“春天快点来啊,这样我们就能早点开始干活了。”   到时候就像田蓝说的那样,先种上绿肥,然后种上油葵和棉花。等到收获了再种小麦,哈,待到后年夏天就能丰收啦。   男知青们大笑:“你们还是指望我们早点到城里比较现实。”   五十里路,整整三个半小时,他们一路唱着歌,十点钟才走到城里的标志性建筑:百货大楼。   田蓝看着城区的街道,必须得摸良心承认即便戴上再厚的滤镜,也得说1966年宁甘省的首府当真落后又破旧。即便为数不多的大楼插了红旗或者彩旗,整个城区还是显得灰扑扑的,一点儿都不鲜亮。   比起清江市,当真差远了。   冯祥生笑道:“知道当地人怎么说城里吗?一条大街两座楼儿,说的是邮电大楼和百货大楼。一个警察把两头儿。一个公园两只猴儿,一泡尿能撒到头儿。”   女知青们立刻骂他,随地大小便,好不讲卫生。   男知青们摸鼻子,再也不敢吱声。   虽然城区小且破旧,百货大楼瞧着跟气派两个字也不沾边,但是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从头逛到尾。   田蓝跟着大家一道买了宁甘当地人常用的头巾,可以包裹住整个头面的那种。这样他们在外面干活,起码头脸能少吃点沙子。   大家挤在柜台前,对仅有的商品像是方块糖、兑汁果酒、水果罐头以及乙级丙级的香烟都充满了好奇心,不时请求售货员拿给他们看看。那售货员也是好脾气,居然完全不生气,当真一样样的拿给知青瞧。   戴金霞和徐文秀他们都说这才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售货员。倘若摆在他们老家城市里,人家早就一个白眼翻过来,理都不理你了。   哼,要说修正主义,那才是真正的修正主义,根本对不起外面挂着的那幅“为人民服务”的牌匾。   哪里比得上这里。   最有意思的是食品专柜的售货员,听他们对不需要粮票的高价点心感兴趣,那位阿姨居然板起脸来教训这群知青:“不要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实在,白浪费钱。你们还年轻,不要小小年纪就养成奢侈的生活习惯。”   知青们傻眼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卖东西的人劝买东西的不要买?那货品摆在架子上生灰吗?   田蓝更是惊讶,这没有销售额的压力就能如此放纵不羁爱自由吗?好绝啊。   售货员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买我们宁甘自己生产的老饼干还有大果干,或者买玉米棒子吃都好。这些都甜呢。奶油面包就是样子货,小小的一只五块钱,这哪里是给劳动人民吃的东西?那都是给资本家吃的。”   好几个原本想奢侈一把的知青听到“劳动人民不吃”这几个字,也赶紧缩回了头。那个,口舌之欲是小事,政治站位可是千万不能马虎的大事。   大家在售货员的劝说下,最终决定还是买大果干跟老饼干。等到售货员把饼干拿出来给他们一看,所有的知青都是满脸大写的囧字。   阿姨,你确定这是饼干而不是面饼吗?妈呀,真的比面饼都厚。不过吃在嘴里感觉还不赖,又香又甜。不是糖精的甜,是小麦粉特有的甜味回甘。   大果干也不错,有葡萄干,有杏干,有枣干,还有哈密瓜干,口感实在的很,完全没有辜负宁甘地区的长日照和日晚温差大利用糖分沉淀的优势条件。   田蓝一口老饼干一口果干,突然间冒出一句:“我们也吃上水果面包了啊。”   大家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是啊,这可是最高级的水果面包,实在的很呢。   哪知道不知道是地方口音的差别还是售货员纯粹听差了,她皱着眉毛嘀咕了一句:“哎,你们这群娃娃,沙枣不好吃吗?还要什么水果啊。算了,称一点苹果走吧。”   说着,她苦大仇深地开了柜子门。   知青们目瞪口呆,阿姨,你的套路也太深了。   嗐,苹果倒是真不错,两毛五一斤,又脆又甜,很扎实。   大家啃着苹果逛完了整栋百货大楼,然后再跑到大街的另一头去找邮局。这回,所有人都要给家里寄信寄东西呢。   他们发工资了,他们在农场能吃饱肚子,领导重视他们,同事关心爱护他们,他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不用担心他们。爸爸妈妈就不要再节衣缩食给他们寄东西了,他们现在是每个月都有二十四元收入的工人呢。以后家里有什么难处也不要再瞒着他们,他们是大人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也可以当家里的顶梁柱,帮家人排忧解难啦。   田蓝寄了大果干和老饼干还有自己捻的羊毛线织的四双袜子回陈家。   咳咳,其实里面只有一双是她自己织的,剩下的全是她靠出借陈家人寄给她的书从同伴手上换回来的。   没办法,她现在正忙着编写关于盐碱地改造相关知识的小册子,好方便到时候新兵连解散,小伙伴们分散到各个团部后,可以将这些经验也顺利带过去。   好吧,她承认,事实的真相是她完全比不上同伴的心灵手巧,就是男知青们做起手工活都比她强。所以,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扬长避短。   知青们寄往邮件和包裹,还有人给家里郑重其事地汇了钱。虽然只有二十块,但这代表他们已经有正式工作了,意义大不同。帮忙汇款的工作人员还冲他们笑,一个劲儿点头说:“应该的,好叫你们家里知道,来咱们宁甘绝对不是叫你们流放来了。”   众人兴致勃勃地参观完整个邮电局大楼,又满心期待地往公园出发。虽然宁甘的冬天基本上黄呼呼一片,也没啥奇花异草可看,但来都来了,起码是个意思不是。   杜忠江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跟小伙伴们打商量:“要不,你们先去吧,我去一趟修车铺,到时候再去公园门口跟你们汇合。”   大家相当诧异:“你去修车铺干什么?你要买车啊?”   好家伙,家底子够厚的啊,不声不吭就要整个自行车这样的大物件。   杜忠江赶紧摆手:“不不不,我是想去修车铺看看有没有转轴。我想做出纺车来。”他有点儿紧张又有些腼腆,“我看咱们学习班上好多听课的婶子都要忙着捻毛线,单靠纺锤太慢了。我见过纺车,我想试着做出来,这样效率起码能提高一倍。大家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就可以节省出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家伙悄咪咪的,居然有了这样的大志向。   田蓝在心中叹气,非也非也,有了纺车之后,婶子们估计会从以一天捻一两毛线变成捻二两。   不过有纺车了,她们大概也不会带到小礼堂里来,眼不见为净吧。   于是,她露出了大大地笑容,真诚地夸奖杜忠江:“真厉害,杜忠江同志,我要向你学习。时时刻刻把人民放在心中,永远不忘为人民服务。”   不想杜忠江的脸却腾地红了,他支支吾吾道:“我都是像你学习的。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也干不了任何有用的事。可是,来了宁甘农场,遇见了你,遇见了大家,我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你年纪这么小,初中毕业就来支边。但你没有妄自菲薄,而是积极为农场的发展出谋献策。跟你一比起来,我实在太落后了。田蓝同志,我要向你学习,以你为目标,不断地超越自己。在为祖国贡献青春、建设社会主义的斗争中,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项工作。”   田蓝听得直眨巴眼睛,那个,有点夸张了啊。兄弟,你这样违规啊,姐姐我很不适应的啊。   她好像也没做啥吧,怎么还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学习的榜样,带动年轻人积极上进了呢?   哎哟,想捂脸,好害羞。 第22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杜忠江还真不是光嘴上说说而已。他在修车铺淘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便立刻投入到纺车的生产中去。   这一回他们甚至没麻烦农具厂帮忙,就一堆男知青凑到一起倒腾。   别说,不知道是现在学校的课堂设置让中学生们动手操作的机会多, 还是因为眼下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孩子, 即便是城里娃也不能十指不沾阳春水, 真当少爷小姐, 基本上都得帮忙做家务;反正这帮知青小伙伴们的动手能力的确挺强的。   大家集思广益, 反复试验, 只用了不到十天功夫, 杜忠江就造出了一台纺车。   那纺车是脚踩式的, 瞧着有点像裸.露版的缝纫机,又像是倒扣过来自行车, 只不过轮子是木头的, 而且前轮极小,如同滑轮。   杜忠江脚踩纺车下部的踏板,带动木头轮子转动。他左手抓着处理过的蓬松的不带丁点儿油脂的羊毛, 右手往小滑轮侧边的入口送绒线。随着木头轮子的转动,羊毛汇聚成线, 缠绕在小轮滑后面的纱锭上。   比起用纺锤纺羊毛,他的速度当真要快多了。没用多长时间, 纱锭上就缠绕了厚厚的一圈羊毛纱线。   头回见到这般操作的知青都傻眼了。   跟他们混熟了的食堂大师傅是陕北人,当地有纺线的习俗。有意思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大生产运动留下来的习惯, 他们并不遵循男耕女织的传统, 反而都是男的纺线织毛衣。   大师傅原本在旁边抽烟看热闹, 这会儿见状也跃跃欲试, 撸起袖子上阵:“我试试。”   结果他一上手就啧啧称赞:“这个好, 比我在老家用的更顺畅更好使。”   杜忠江个性腼腆, 这会儿却免不了带上了些小骄傲。他认真地解释道:“脚踏纺车要比手摇纺车效率高。我们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做了点儿改良。这里加上了搭片,这样纺线就不容易断,速度也更快。”   田蓝对于纺车的具体结构知之甚少,她也没搞明白他的改良究竟是在什么基础上进行的。但有一说一,依靠纺车,捻毛线的速度的确上升了。   如她这般的手残党,一天居然也能纺二两毛线。这还是她利用出操训练编写教材以及上课之外空闲的时间干的活。   她攒了一个礼拜就凑齐了斤把重毛线,够织件毛衣的量了。   薛秀琴平常一副小妹妹的做派,什么事都跟在姐姐们身后,却是位织毛活的高手。她会打线衫会织套头毛衣毛裤,还会平针、上下针、竹节针等好几种花样。   当初她还没下乡的时候,跟她妈一道猜拆了整整50双厂里发的纱线手套,就为了凑齐线织毛衣。   田蓝只能拱手表示佩服。她就向薛秀琴拜师,准备一鼓作气织上六件毛衣。自己留一件,其余五件给陈家人,不管是胡阿姨还是她未曾谋面的陈家大女儿,她都没落下。   陈家记挂着她,从她来宁甘农场后,各种吃穿用的好东西都没断过。她现在能力有限,还报不了恩,但是最基本的礼尚往来她得懂,礼轻情意重。   薛秀琴问她:“你就这样直接织吗?先染色吧,染上颜色再织多好看啊。”   田蓝顿时羞愧,都说六十年代朴素,可跟这群总是想方设法让生活更精致清爽些的小姐姐相比,她实在是真·猪猪女孩。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过这一茬。   戴金霞也劝她:“还是染色吧,你看染出来的多好看,多鲜亮。咱们都穿一身红毛衣,到时候上台表演多精神啊。”   田蓝看她拿出来的红毛线,不由得惊叹:“可以啊,都能拿到商场卖了。”   瞧这颜色鲜亮的。   其他知青也拿出自己的产品展示,黄的、蓝的、绿的都有,好几种毛线摆在一起,简直就是个小型毛线专柜。   徐文秀信心十足:“咱们的毛线拿出去卖都不愁没销量。”   哎,等到下回发工资,还得再去趟城里,把他们的劳动成果寄给家里好好瞧瞧。   杜忠江刚好过来还问戴金霞借的书,闻声忍不住问:“纺车真好用?”   “好用。”   他喜形于色,带着点小雀跃:“那我就在咱们的夜校课上讲怎么做纺车了啊。”   大家立刻催促他:“讲讲讲,你早就该讲了。保准受欢迎。”   女知青们还真不是吹彩虹屁,杜忠江在课堂上一展示,原先还拿着纺锤捻毛线的大娘大婶们集体看傻了眼,个个都脖子伸得老长。   大家围着小杜老师看纺车的工作过程,又被迫学习纺车的结构示意图。   不学不行,没人给你做,你得自己来。你要是真不肯学也没关系,让你家孩子学。再不济,你掏钱买也行,一架做好的纺车十块钱,童叟无欺。   别觉得这要价贵。搁在城里,一个普通的木箱子都要5块钱呢。何况这么精致还能纺羊毛的纺车。   农场里虽然有不少双职工家庭,但是家家户户花钱的地方也多呀。尤其是孩子多的人家,每个月主妇算起开销来能愁秃头。10块钱呢,谁愿意当这个冤大头谁当去。他们可不干,他们绝对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很快新兵连所在的团部就刮起了一股旋风,人人动手,男女老少齐上阵。   小孩学习操作原理,大人上手实验,不消几天功夫,家家户户都多出了一台纺车。一时间,嗡嗡的纺羊毛声,萦绕了整个团部农场。大婶们都顾不上蹭小礼堂的灯光,拿纺锤捻毛线啦。   不过知青们顾不上遗憾了。   因为除夕逐渐逼近,团场的路口都用钻天杨和松柏树搭起了高耸的牌楼,横幅上挂着“欢度春节”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商店的牛拉轱辘车也推着商品天天到各个连队推销日用小百货;食堂大师傅曾经吹嘘过的农场自产沙枣酒、葵瓜子、水果糖、挂面,甚至还有老饼干跟红光油亮的老腊肉也悉数登场。   春节来了呀,大家都在准备过年呢。   知青们一边咽口水,一边准备自己的主要任务:为联欢晚会排练节目,哪里还有心思为农场人节约了时间,结果他们还是不过来听课的悲伤啊。   只是关于报什么节目上去,大家没能达成统一意见。邵明的芭蕾舞,田蓝的二胡,郭向东的口技还有就是女声合唱《红梅赞》,男生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看着是不错,但戴金霞他们总觉得不够出挑。他们知青的头一炮不能这样蔫蔫的。   田蓝提议:“要不,就把我们到宁甘农场后做的事情编成话剧,直接展示给大家看吧。这样直观。”   谁知道知青们居然害羞起来,因为他们做的事还没瞧见成果呢,完全体现不出来什么。倒是田蓝做的那个掠子可以好好弄个小歌剧什么的,掠子打败了割谷子老手,科学技术提高了劳动效率。   田蓝赶紧喊停,算了,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内涵高连长。再说,掠子已经在整个农场推广开来,不需要再借助兵团的舞台宣扬一回了。   她眼睛珠子一转,伸手指着杜忠江,直接点名:“要不你上,你上台表演捻毛线。”   “我?”杜忠江慌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   田蓝立刻瞪眼睛:“怎么就不行啊?你看,手脚麻利的人用你的纺车,原本一天一两两,现在一天能三两。这有6个月才能干完的活,直接变成了两个月,剩下的4个月能做多少事啊?”   她认真地强调,“你别忘了,咱们宁甘军垦农场可有百万亩盐碱地。大家把时间省下来,可以开垦多少荒田啊!”   杜忠江满脸茫然:“可是要等到明年冬天才能用咸水冰呀。那时候大家羊毛早纺好了。再说就是我不上台,他们也能自己跟场里的职工学会。”   田蓝竖起手指头,满脸严肃的:“ 非也非也!为什么非要咸水冰呢?宁甘夏天就不下雨吗?6月到9月都是雨季,典型的半干旱性气候。今天咱们把台田做好了,等到夏天雨水冲刷上几个月,到了秋天就能再种上庄稼了。”   其他人都顾不上她的非也非也了,跟着恍然大悟。是啊,咸水都能洗盐,雨水更加没道理冲洗不掉盐碱了。   杜忠江陡然来了精神,立刻抬头挺胸,当场保证:“好,我上台,正月大家做好纺车,全家一起干活,20斤羊毛肯定能做成毛线。等春天到了,所有人就能去挖台田了。”   田蓝立刻竖起大拇指,跟疫情期间帮她家小学生表弟辅导功课时哄孩子一样,好听的话不要钱:“太棒了,杜忠江,这就是为了大我克服小我。”   男知青兴兴头头地走了,剩下女知青们颇为担忧:“杜忠江能行吗?他唱歌都要站在最后一排,基本上就是跟着其他人哼哼。”   戴金霞笑道:“放心吧,他眼睛近视,镜片度数有点不够用。到时候一上台,捻起毛线来,台下那么多黑压压的人头,他肯定看不清。”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的等待1966年的春节。今年农场可是相当大方哩,整整给大家放了5天假。   啊,他们终于可以过上吃吃睡睡的小日子啦。   大年三十上午,团场的司务长带着几个身材魁梧的棒小伙子在打谷场上给老职工分年货,有猪肉,羊肉,还有蔬菜,完全够各家各户过年的时候招待客人了。   不过这些年货并不免费,而是会计记在账上,后面再从大家的工资里头扣。但谁也不在乎这些,所有分到的人都喜气洋洋。   至于他们知青,则每个人都领到了一身新军装和一双新鞋。真的是新的,不是之前那种被淘汰下来的旧货。所有人都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天啦,他们终于穿上新军装了。   团长在旁边看热闹,见状就乐呵呵,还故意逗他们玩:“呀,都这么高兴了,那场里头就不给你们发年货了啊。这个瓜子、花生、干枣、糖果、苹果还有梨子,我们就都拿走了啊。”   大家哪里肯,一个个争先恐后:“要要要,我们都要!”   团长哈哈大笑,招呼他们:“快把东西拎回去,早点跟你们高连长出发,别赶不上去兵团吃午饭。”   按照军垦农场的老规矩,年夜饭是全年队的干部职工跟家属一块儿过的,叫做春节大会餐。但是知青们是军垦新战士,所属关系属于农场本部,只是暂时在这边呆着而已。所以今年过年,他们得去本部,在那里表演节目,和大家伙儿一道吃年夜饭。   “好好表现!”团长一本正经,“别到时候叫人笑话,我们团把娃娃们都带孬了。”   大家赶紧立正,敬礼,响亮作答:“保证完成任务!”   军团总部的礼堂也没有特别的高大上,跟团部农场一样,就是个高高大大的泥胚屋,能容纳好几百号人。   他们到的时候,礼堂中间摆着的大火炉里,枯树枝正熊熊燃烧着。火炉是用废旧油漆桶改造的,木材毕博直响,筒身跟烟筒也烧得通红。整个礼堂都暖烘烘的,从寒风中走进来的人顿时浑身舒坦得不行。   因为下午还有联欢会这个重头戏,所以参加表演的同志们午饭吃的都相对潦草。一盆孜然大葱羊肉片,葱多肉少,一盆熬白菜,油光也不多。不过大米饭还有花卷跟馒头管饱。大家还是吃得开开心心。   待到饭盆端下去之后,礼堂中就更加热闹了。军垦农场驻扎的解放军还有各个团场以及各部门的优秀职工代表齐聚一堂,等待着晚会上演。   要上台的演员们赶紧趁着最后的时间熟悉自己表演的内容。   徐文秀看着走来走去的杜忠江,又忍不住替他犯愁:“他到时候会不会呆在台上呀?要不,咱们换个人吧。找位女知青上去纺羊毛。反正咱们只是展示而已。”   戴金霞摇头:“没事,他能撑住。这个纺车主要就是他做出来的,没有谁比他更合适。”   嘿,都说大夫讲究望闻听切。都给学生讲了个把月草药的戴医生看人还真挺准。   真正上台演出时,报幕员一说:“下面请欣赏表演《纺羊毛》。”,杜忠江就将纺车搬上台,然后一板一眼地开始捻毛线。   台下的观众们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个小话剧。结果他们等了足足三分钟,惊讶地发现台上仍然只有杜忠江一个人,他做的也只有仿羊毛一件事。   大家先是窃窃私语,然后女职工代表发现了关键。这辆纺车捻起毛线来快的很呢。看看,这才多会儿功夫,那纱锭就绕了厚厚的一层。而且纺羊毛的人一点儿也不累,姿态惬意,简直就像是踩缝纫机,轻松的很。   捻毛线是冬闲时期农场职工的重要工作之一。在这个基本上,所有东西供给都得凭票的年代,能够用场里发的福利做成毛线,自己织衣服穿上身。是多少人羡慕的好事啊!   坐在后面的职工代表,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还有人索性站起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杜忠江捻完了手上的羊毛团,站起身朝台下喊:“这就是我们新兵连改造过的纺车,平均工作效率能够提高三倍。现在,我们把它介绍给大家,希望他能够为更多的人提供便利,节约所有人的时间,好让大家可以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农场的生产劳动中去。”   刚刚表演完的女知青和男知青也派了代表上台,指着自己身上的红围巾和蓝围巾给大家看:“这就是我们用自己纺的线织成的,一点儿也不比商场卖的差。”   其实他们一开始想的是织毛衣,这样穿上身的效果会更好。只可惜织毛衣可不是做衣服。即便是熟练的老手,也得花上一两个月的功夫才能织好。何况是他们这些知青。好多人还是第一次拿起针线呢。   算了算了,就人手一条围巾吧,好歹是这个意思。   反正他们亮相的效果已经够震撼了。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好!”,然后掌声雷动。   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知青们瞬间笑成了夏天的向日葵。他们成功了,他们又将一项新技术推广了出去,他们为农场的生产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这个时代文娱活动少,农场放一场电影都是大事件,更何况是文艺汇演。大年三十的这场联欢,大家伙儿从吃过午饭一直忙到吃晚饭,看节目的和表演节目的,谁也没嫌时间长。   听说以前都是吃过年夜饭看晚会。但是因为难得有喝酒的机会,好多人都在除夕宴上喝醉了,最后看节目时呼打成雷。   领导觉得这样非常不尊重精心准备节目上台表演的演员们,所以就调整了先后顺序,先看节目再吃饭。   等到晚会结束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知青们身为单身汉,就留在军团大食堂吃年夜饭。   哈,果然是过年啊。军垦农场这回是下了血本哦。桌子上摆子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硬菜。瞧这一大盆一大盆装的,热气腾腾。   有大块的红烧猪肉还有大盆的萝卜烧鸡,胡萝卜炖羊肉和土豆炖牛肉的分量也扎扎实实,跟它们比起来,红烧鲫鱼以及韭菜炒蛋完全属于素菜啦。   桌上还摆了酒,是果汁兑的酒,瓶盖子一打开,那浓郁的香气就弥漫开来。田蓝都忍不住想要伸手了。乖乖,果子好,酿出来的酒也好。   待到桌上的人每人满上一碗酒,政委过来招呼大家:“同志们,都辛苦一年了,不要拘束,都放开肚子吃吧喝吧!”   哎呀,这才是真正的天籁之音。   知青们都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捞起筷子,快准狠稳地对准大肉。   入冬以后,因为不再开垦荒田,所以他们的小灶也取消了。虽然这些天农场有腊肉卖,但是大家也基本上买到手就给家里寄回去了。似乎工作了,拿到了工资,所有人都瞬间懂事起来,意识到自己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如此一来,那大家的伙食质量肯定不咋滴。好在不做重体力活,倒不像之前那样觉得饿了。   就是没油水,寡淡的慌。   田蓝咬了一口胡萝卜炖羊肉,顿时想竖大拇指:绝,绝绝子的绝,特别有那个缸子肉的感觉,真香。   还有食堂大师傅烧的东坡肉,也很得真传嘛。谁说大锅菜不好吃来着,绝对是以偏概全。就这一桌,放到什么地方都不拉胯。   大家吃着喝着,人人欢声笑语,开心的不得了。田蓝还用红烧肉的汤汁拌饭吃,感觉超级过瘾。   好放纵啊,完全不担心身材的大吃大喝,实在是太爽啦。   酒过三巡,桌上的大份菜都快见底的时候,饭堂里突然间又热闹起来。不少老职工都站起身,纷纷跟来人打招呼:“陶军长,军长你来了啊。”   身上穿着军大衣的陶军长同众人打招呼,笑道:“你们吃,吃饱喝好,争取明年更上一层楼。”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他们应该主动点儿,给军长敬个酒什么的。   嗐,其实他们之前也该给政委敬酒。不过那会儿美食当前,所有人的魂都被勾跑了,谁还顾得上礼节呀。难怪老职工说他们是娃娃,他们的确很不懂人情世故哩。   大家刚琢磨着要补偿一番,不曾想,陶军长居然主动到他们各个桌上打招呼:“吃的怎么样啊?吃饱喝好不想家,安心留在咱们宁甘农场过大年。”   大家赶紧纷纷表示,吃的很好,不想家。他们是军垦战士,应该以农场为家。   陶军长笑呵呵的:“想家也正常,以后在咱们农场安了家,就有自己的家啦。今年是来不及,等明年看吧,看后面有探亲假,也可以回家看看嘛。叫家里人瞧瞧你们现在的精气神,就不担心了。”   知青们大喜过望,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回家过春节。   主要是这个时代交通极为不便利,别说是在军垦农场了,就是一般在外地偏远地区工作的人,逢年过节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没办法,条件限制嘛,大家也习惯了。   陶军长喝了一碗果酒,然后笑着问:“你们那个纺车很不错呀,谁做的?”   冯祥生立刻拽杜忠江的胳膊,让人站起身,介绍道:“他,是他做的,他去修车铺淘了工具呢。”   杜忠江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也开始磕碰:“不,不止我,大家都出主意了。是我们大家一起做的。”   陶军长笑了起来,点点头,肯定道:“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不愧是新时代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就是要有这种精神,就是要有这股劲,这样才能力争上游,把我们国家建设得繁荣富强。”   大家立刻鼓起掌来。   陶军长又开始关心大家的思想状况:“你们当中谁是团员谁是党员啊?”   约摸有1/5的人举起手,他们是团员。党员倒是还没有一个人。   陶军长点点头,笑着招呼他们:“要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好好学习,增加自己的党性修养,争取早日入党。入党申请书要写,不能让党组织还追在你后面要。”   团员们赶紧点头,一个劲儿称是。   陶军长的目光又落在那些没举手的知青脸上,笑道:“我看你们的年纪也够了,怎么还不积极加入团组织呀?”   他指着杜忠江道,“你十八还是十九?大小伙子了,这事可不能落后。”   杜忠江的脖子一下子缩了下去,刚才因为激动而泛红的面庞更是瞬间恍白。他垂着脑袋,支支吾吾道:“我出身不好,我入不了团。”   他就是那种黑.五类分子,他爸爸是资本家。可天地良心,当年他爸在外面就有个小公馆,连家用都不给他妈。后来逃去台湾的时候,他爸也没管他们母子俩,直接搜刮了家里的财产,带着小老婆跑了。可怜他妈那个时候还怀着孕呢。   他这个资本家的少爷,一天福没享过。却因为那样的出身,替那位他恨之入骨的父亲遭着罪。   可有什么办法呢?谁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投胎。谁叫他就是这么个出身。   陶军长盯着杜忠江,一直看到人都快哭了,他才挑高眉毛道:“人的出身是自己能选择的吗?谁都选择不了。伟大的革命导师恩格斯也是开着工厂呢。人的出身无法选择,但是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却可以选择。只要你一颗红心向太阳,永远都不忘为人民服务,积极参加生产劳动,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我看你就是新时代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嘛。这样的好青年,为什么不能加入共青团呢?”   石破天惊。   陶军长的这番话,在1966年,完全可以用石破天惊四个字来形容。   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那些出身不好的知青,瞬间就红了眼睛。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过这些话,从他们身上烙下黑.五类分子的烙印开始,他们受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歧视。   团组织党组织这些,哪里轮得到他们沾边?他们需要的是不停地改造自己,像劳改犯一样为自己的出身赎罪。好像他们投胎当人就是最大的罪过。   陶军长的浓眉往上挑,声若洪钟:“怎么,你们没信心?”   “有!”杜忠江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   其他先前没有举手的知青也跟着喊:“我们有信心!我们一定以团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争取早日加入团组织!”   陶军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带着浓郁的地方口音的塑料普通话开口:“这就对了嘛,年轻人,就是要一颗红心向太阳。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将来终究有一天还是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有主人翁的姿态,永远向好。”   他的目光扫视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语重心长道,“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国家和人民把你们交给我们,就是相信你们是好样的。就是有不好的,那也是旧社会的错。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新社会能把鬼变成人,何况是你们这些一心想好的青年呢。都写申请书啊,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不是光嘴上说说,而是真的有信心,有魄力。”   饭堂里突然间响起了哭声,好几位知青都哭着喊:“我能入团了,我也能入团了,我是社会主义的新青年。”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大姑娘小伙子都哭成了一团。由他们带头,在场的好多人集体哭出了声,一个接着一个抹眼泪。   他们是好青年,他们是真正干革命的人。总算有老革命,总算有长眼睛的人能够看清楚这件事。   杜忠江还一边哭一边表态:“我要给我们家写信,让我妈跟我弟弟都过来。我妈不是资本家的阔太太,我妈一直干活,我妈就是劳动人民。我弟弟也会干活的,我们一直都干活。”   陶军长还关心了一句:“哦,你妈跟你弟弟现在在家做什么呀?”   杜忠江抽抽噎噎:“我妈是高中物理老师,我弟今年初中毕业。”   陶军长笑了起来:“来嘛,那就一块来,一家人都扎根宁甘,多好的事。”   田蓝也觉得这事挺好。毕竟就以杜忠江家的出身,后面一旦运动开始,他家就别想有太平日子过。   其他知青也跟着问:“那我们家里能过来吗?我弟弟我妹妹也毕业了,也想有机会建设祖国。”   “来来来,都来,欢迎。”陶军长看上去心情好极了,“广袤的天地,伟大的事业需要人民不断加入。来嘛,怕啥?咱们宁甘这么大。但凡肯干活的,就没有饿肚皮的道理。你们不是刚开垦的田吗?正好,来了人还能快点儿种起来呢。”   类似的话,大家从团长嘴里已经听过一回。现在是军长发话哩,大家更兴奋。   田蓝也替大家高兴。   她从不认为这个时代从城里到农村参加农业劳动,是在祸害这些参与的人。   参加农业劳动有啥好丢脸的。   不说缔造新中国的大佬们大生产运动时个个都开垦荒地种吃的,就是往前数,皇帝老儿跟皇后娘娘每年还要农耕纺织那么一回。从哪个角度讲,谁也没理由觉得自己沾了农业就侮辱了高贵的血统,羞辱了自己的人生啊。   再说了,到农村干活给自己挣口粮,总比陷入狂热,多年以后自己都不愿回首来的强。   况且,上山下乡运动是这个时代社会发展的必然。   田蓝大学时代上过的经济学课堂上,教授甚至将上山下乡称之为人类经济社会发展史上的壮举。单凭这一点,我们就体现出世界一流大国的担当,体现了社会主义是真正意义上为全人类的进步和发展而奋斗的。   由于当时的国际局势迫使国家必须转移工业,开始三线建设,导致国民经济无法产生正效应,加上国民生产力实际水平相对落后,城市存在大量剩余劳动力,形成了严重的城市经济危机。所以,国家必须得以下乡的形式来实现城市危机在农村的软着陆。   否则的话,大量人口饿肚皮会形成剧烈的矛盾,从而造成严重的暴力冲突和街头政治。   类似的情况,请参照1929年至1933年爆发的世界经济危机。为了摆脱危机,转移矛盾焦点,二战爆发了。   我们国家没这么做,我们没有挑起战争,而是选择内部消化。   这事儿就轻而易举吗?   实际上,就像普通人刚进单位,起码得用半年时间来适应一样;从来没干过农活的城市居民尤其是刚刚从学校走出的青年,最初下乡的那会儿,他们哪里会干农活呀。   国家人口多,耕地少的事实,也从侧面反映了很多地区并不真正需要这些新手劳动力的加入。   是国家,或者更具体点儿讲,是农村,从集体口粮里,从农民自己的嘴巴里硬生生分出了一部分,来养活这些人。是他们做出了牺牲。   除去政治运动下那些过激行为,从全局角度来说,上山下乡这件事里,农村从来不是罪人,也不曾祸害过这些下乡的城里人。相反的,是农村养活的城市,养活了这些无法在城里找到工作的人。   那句“我们都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当真不仅仅是口号而已。   假如忽略这个事实,要饿死的人,因为没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怨恨为他提供粗茶淡饭的人。不说没良心吧,没资格做人才是真的。   历史的发展终将会证明孰是孰非,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田蓝越想越踏实,感觉咬在嘴里的苹果特别甜,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她在空间里吃到的红肉苹果。   她微笑着看兴高采烈的小伙伴们,啊,他们的队伍又要加入好多新人了。来来来,地少不怕。还有百万亩盐碱地等着你们变成金疙瘩。   所以,她得更加努力开垦更多的荒田,让田里长出更多的庄稼。这样,才能养活大家呀。   哈,这个香水梨也不错,肉软味美,梨香浓郁,吃在嘴里甜津津。真的不比鸟取水晶梨差和南水梨差哦。   哼!这么好的日照条件,没理由不禾香果美。   她有信心,将来有一天,她一定让她的知青小伙伴也吃上不逊色于空间提供的美味大餐。 第23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春节五天假, 忙忙碌碌了一年的农场职工们都趁着这难得的松快时间,好好喘口气,要么走亲访友, 要么在自家休息, 总之过年就是要舒坦。知青们却反其道而行之, 表现的比不过年时还忙。   陶军长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 让这帮大姑娘小伙子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亢奋的不得了。   男知青们在纺车大获成功之后, 又开始了新的发明创造。这回他们的目光转向了毛衣机, 对, 字面意义上的能织毛衣的机器。   按照杜忠江的理论,所有的简单机械重复劳动都可以用机器来代替。虽然他从未见过毛衣机长什么样子, 但是他相信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他就一定能够做出毛衣机来。   田蓝想要给他鼓掌,很好,很棒, 有理想,有魄力。她就等着这位兄台的毛衣机呢。   因为虽然她立下壮志雄心, 要给陈家每个人都织一件毛衣作为谢礼。但是由于现实太过骨感,从她起针开始, 她就想将这个目标转变为每人一条围巾得了,否则按照他的速度, 别说明年冬天了, 就是后年, 陈家人也绝对别想穿上她织的衣服。   做人嘛, 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宽容些。尺有所短, 寸有所长, 不擅长的事情不要勉强。   女知青们也有自己忙碌的事。她们针对现在农场文娱活动太少,大家的精神文明难以得到满足,准备办自己的杂志,就叫《社会主义新青年》。   田蓝瞧着大家斗志昂扬的模样,暗暗摸下巴。   人果然是有精神的,不是光吃饱穿暖就叫幸福。来自社会的肯定和外界的认可,也至关重要。   她自认非心灵手巧之人,也没啥写文章的天赋。所以对小伙伴们的活动,她就是精神上表示支持,具体行动她就不参与了。她还是干自己的老本行,在农业生产上发功,似乎更加靠谱一些。   宁甘农场的正月天寒地冻,就算没有春节假期,大家也不好去地里忙活。田蓝能够施展拳脚的地方只有室内。   在屋子里头怎么从事农业生产?搞大棚吗?非也非也,大棚哪里是这么好弄的呀,没材料啥事都白搭。   她想做的是提升土壤肥力,也就是制造肥料。传统的肥料大致分两种,一种是有机肥,另一种就是化肥。田蓝计划要做的是生物肥。   什么是生物肥呢?狭义点讲,就是通过微生物的生命活动,使得植物获得特定肥效的制品。又称之为菌种或者接种剂。广义点儿的,就是微生物和营养元素(肥)的结合,可以代替化肥和有机肥使用,提供农作物生长发育过程中所需的各类营养元素。   生物肥的主要作用是提高土壤肥力,这也是它应用最广泛的方面。比方说,固氮菌肥料,可以增加土壤中的氮素来源,解磷解钾菌肥料则能够将土壤中难溶性的磷、钾溶解出来,供农作物吸收。   除此之外,它还能通过分泌生长激素刺激作物生长,有效减少病虫害,增产明显且可以有效改善品质。绿色食品生产和环保工程中,它是扛把子级别的存在。   田蓝之所以选择菌肥作为自己动手的方向,一方面是出于生态环保角度考虑,另一方面就是因为目前国内化肥生产能力不行,化肥太少;而农家肥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产量同样有限。发展菌肥,现实可行。   六十年代国内也有菌肥,而且是大面积推广使用的菌肥。最鼎盛时期,全国各个县都有菌肥厂。大名鼎鼎的5406菌就是我国科学技术人员于1953年筛选出的一种放线菌。一直到半个多世纪之后,它仍然活跃在农业生产一线。   田蓝表示自己想做菌肥的时候,农场菌肥厂的曾技术员就建议她做5406菌肥。   “这个好,去年我们培养的撒在田里面那个玉米黄豆小麦还有高粱,都发了疯一样呼呼往上涨,产量大增。”师傅一本正经道,“种菜也好,就随便撒在田里,根本没管。长的黄瓜是钉钉挂挂,吃都来不及吃。”   田蓝笑嘻嘻的:“这么厉害呀,那我也要弄一个跟5406一样厉害的抗生菌。最好5406做不到的事,我的菌肥也能做到。”   曾技术员无语:“你这孩子咋就非不听人劝,现成的好东西不用。”   田蓝一本正经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不能光乘凉啊,我也要栽树。”   事实的真相是5406菌肥已经在全国大面积推广使用,做这方面研究的人才不胜枚举。她自认为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农大毕业生,也没啥经天纬地之才,要在这方面做出什么突破性进展,基本上没戏。比起锦上添花,她更愿意当那个雪中送炭的人。   在农大呆了四年,穿到六十年代来,她应该做的不就是将更多还没有被发现的宝物拿出来给大家用嚒。   田蓝想做的是土著菌发酵肥。   所谓土著菌就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微生物。作为地头蛇,它活性高,适应性强,取材方便,制作的肥料质量也好,较有机物直接还田,肥效能提高几倍甚至几十倍。实在是个宝贝疙瘩蛋,没理由明珠蒙尘,到现在还不为国人所熟知。   “我要用本土菌来发酵肥料,用更少的肥料干更大的事儿。”   曾技术员听了她的话,就想皱眉头。能做肥料的菌种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单一个5406菌就是科学家们耗费了许久心血才发现的。   他认真地告诫不知天高地厚的知青:“我支持大家搞科学研究,倒是就现在的情况,你熟练掌握5406菌肥的制造和使用方法,对你们的实验田,对整个农业生产的实际意义应该会更大。”   田蓝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可这会儿她却只能硬着头皮嬉皮笑脸:“老师,你就让我试试吧。说不定牛顿的那颗苹果就砸在我头上了呢。”   结果曾技术员居然满头雾水:“啥牛?牛粪种苹果吗?”   田蓝满头黑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还是旁边一直埋头看显微镜的另一位技术员笑着替她解了围:“老曾,你就让她试试吧,说不定真能成。我最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报道,全国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卢明强就用了他们当地山上阔叶林的腐殖土和秸秆稻壳还有鸡鸭粪便一道堆肥后用在他们生产队。结果秋收的时候,原本亩产500斤的水稻达到了600斤,增产效果明显。我认为这个堆肥里面,起了关键性作用的可能就是腐殖土,其中包含大量微生物。”   曾技术员还不敢相信:“该不会是他们当地刚好风调雨顺,所以水稻才长得好吧。”   他的同事笑道:“没有施加这个肥料的隔壁生产队还用了化肥呢,产量也没达到600斤。我觉得这是个研究方向,往里面深挖的话,说不定会有大收获。”   田蓝一直竖着耳朵听,猛然反应过来:“卢明强,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卢明强,在江西插队的?”   坐在显微镜前的技术员点点头,笑道:“全国青年社会主义积极分子能有几个?当然是他。怎么,你认识他?”   田蓝心中的烟花biu的一声蹿上了天。啊啊啊,他真的用她告诉他的高效堆肥法了。他还说了出来,通过报纸让更多的人都知道了!   哈,卢明强是知青标兵,拥有大堆粉丝。而知青因为有文化,下乡插队之后,他们当中不少人成为了生产队的农业技术员。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会学习卢明强提的堆肥方法。   呦吼!她真要给自己打100分,完全不怕骄傲地夸奖自己:你太牛了,看,你选了一个多么合适的播火人。   田蓝拼命点头,说话跟机关.枪似的:“是啊,我认识他。他也是我们初中毕业的。就是因为听了他的演讲,我才下定了决心向他学习,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来。”   这下曾技术员都笑了:“难怪你非要搞什么土著菌肥,原来是听了他的话。那就试试吧,说不定真能有新发现。”   先前提到卢明强的技术员也笑:“这就是榜样的力量。这样的社会主义新青年越多越好,就能带着更多人投入到祖国的建设中来。既然你要向榜样学习,那就好好干吧。我看报道里说,他们用这个肥料撒在自留地里,结果莴笋跟晚豇豆都长得特别好,吃都来不及吃。”   田蓝有点囧,这个,同志们,你们颠倒了前后关系。我才是师傅啊。   不过无所谓了,土著菌发酵肥料也不是她发明的,她同样是拿来主义。   作为穿越人士,但凡主业搞事业的,都免不了拿来主义。她没啥心理负担。   田蓝借到了自己想要的培养仪器,就美滋滋地出去找土著菌了。   正月里最适合找的是酵素菌,因为这种菌群耐严寒。即使白雪皑皑,它们在落叶沉下也能不休眠。最妙的是,酵素菌不仅用途广泛,可广泛用于种植、养殖、食品加工以及环保行业,她甚至还能改良盐碱土。   她有位师姐研究生课题盐化灌淤土施用酵素菌有机肥对加工番茄生长的影响。实验结果证明,酵素菌肥可有效促进作物生长发育,并且降低土壤全盐含量高达40%。   就是冲着这一点,她也必须得搞出酵素菌回来。   正月初二的宁甘农场吹的还是西北风,呼呼地刮在人脸上相当够呛。只是田蓝并不觉得冷。   也许是她身上的羊毛衫很抗寒,也许是到处插着的红旗彩旗让春节的喜庆冲淡了严寒。反正连露天电影院刷的雪白的土坯墙叫太阳光一照,让田蓝看出来的也只有温暖明亮,完全感受不到色调的冷冰冰。   她美滋滋地哼着小曲:“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挂红灯。”   不冷啊,真不冷。瞧瞧墙上过年前才新刷上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那八个大字多可爱呀,红彤彤的,就像一个个小太阳。   田蓝笑眯眯地上了农场的山。现在食物宝贵,她没有用米饭来培养酵素菌,而是直接将沾了白色菌丝的落叶和枯树枝都收集起来。   一般发酵1吨有机肥需要1千克酵素菌,所以单凭采集原始菌种肯定不够用。她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是扩繁。   养微生物肯定得需要营养,扩繁酵素菌最常用的原料是红糖水。田蓝准备去食堂那里要点儿。她不能白拿,她用午餐肉罐头跟大师傅换。   戴金霞刚好拎着桶从外面回来,瞧见她就招呼:“你去哪儿玩儿啊?别跑了,赶紧的,去洗澡,有热水。饭堂烧了炉子呢。”   西北气候干燥,冬天少雪,淡水资源匮乏,大部分人半年都不会洗一次澡。知青们却从咸水冰的原理里得到启发:他们可以将冰块挪到屋里,先化了咸水,再得到淡水啊。   哈,农场到处都靠火取暖过冬,有了水,还怕没有热水洗澡吗?赶紧整上啊,衣服可以不鲜亮,人可得干干净净的。   洗澡没肥皂都不怕,农场最不缺的就是碱啊。谁家都能自己熬碱。   就为了这,农场职工都管他们这帮知青叫能娃娃。脑袋瓜子灵光,啥事都能干成。要不是他们,大家伙儿多少年都没这么干干净净地过新年了。   田蓝摇头:“我不急,我先做好手上的事吧。”   听说她要去找红糖,戴金霞立刻拉住人:“行啦,你甭白麻烦人了。我这里有,我有红糖。”   田蓝不好意思要对方的,赶紧谢绝:“算了,你不是每次身上来的时候都会痛吗。红糖水还是你留着喝吧。”   戴金霞直接摇头,叹气道:“没用,这就是个心理安慰作用而已。反正我是从来没感觉好受点儿,反而想吐。我妈说这得等我结婚生孩子以后才会好。”   田蓝也听说过类似的说法。   不过她记得自己大学舍友里有个痛经的妹子都是每次来例假之前就开始吃芬必得,效果挺好的,完全不影响正常学习生活。   与其等结婚生孩子,她觉得还不如靠止疼药更靠谱些。   戴金霞苦笑:“我上哪儿找药去?去痛片吃多了也不好。”   哎,这倒是个实际问题。   田蓝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这样吧,你看有没有治疗痛经的草药,咱们不是开了实验田吗?正好自己种。”   戴金霞迟疑:“不太好吧,我们开荒是为了种粮食。”   田蓝一本正经道:“人食五谷杂粮,岂无两病三灾。你不是还打算在龙场也帮人看病吗?没有药材,单靠在野外采摘的那些怎么够用。这种药材跟种庄稼一样,都是重要的事。”   戴金霞勉强被说服了,点头应下:“好吧,我找找看。要是有合适的草药,就移栽到我们的实验田里。”   田蓝这才心满意足,美滋滋地拿着红糖水去扩繁酵素菌了。   她搅拌均匀菌液,盖上纱布,相当虔诚地在心中暗暗祈祷:“宝贝儿,一定要快快的长啊。妈妈爱你们,你们肯定能够长成最棒棒的酵素菌宝宝的。”   嗯,这是爱的念力。每天默念100遍,绝对会有效果。   她信心满满地回宿舍睡觉,躺到床上闭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培养酵素菌的过程,让她回想起了大学课堂。这一回她的梦境居然换了吃播地点,直接进了实验田。   哈,眼前这红彤彤的西红柿不是他们社团师兄毕业的希望吗。   可怜的师兄正在埋头写论文的时候,他的命根子西红柿被羊给吃了。这羊呢,是动科学院师兄做实验时跑出来的。天知道为什么都打了麻药了,那羊还如此之狂野,在校园里狂奔一圈之后,直接埋头进了实验田。   咳咳,就是人间惨剧啦。   惨到田蓝明明知道这应该不是真实的校园,自己就是吃了西红柿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她还是忍住了馋意,没对红彤彤的小柿子们下手。   她一边笑一边往学校食堂走,都回了学校,没理由不去食堂一日游啊。他们农大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就是以养肥学生为荣。拼别的他们未必能挺直腰板,但要说起食堂质量,他们绝对能够抬头挺胸。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田蓝前进的方向明明是学校食堂,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实验楼。   她满头雾水地踏上楼梯,一直到储物柜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恍然大悟。   呀,空间抠门了啊。   她储物柜里放着的面包、真空包装烧鸡还有彩色马铃薯锅巴跟红肠以及酸奶都是她自己的零食呀。   有段时间各家农大特产不是突然间出圈了吗?当时她就买了,想要暗搓搓地证明都比不上自家的好。   结果收到包裹的时候,她人在实验室给师姐帮忙,就随手将东西放进了储物柜。最后走的时候又忘了拿,然后碰上疫情封校。等到她再回去的时候,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面包上的霉菌都长成大理石了。   罪过罪过,白糟蹋这么多好吃的。   田蓝双手合十,虔诚地打开了自己的零食包,开始品尝美味。   这个,做人得摸着良心。   彩色马铃薯锅巴虽然不是他们学校的特产,但她还是要说的确很好吃,又香又脆。还有红肠,啧啧,不愧是C位出道的产品,口感绝了。烧鸡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圈,再吃进嘴里,味道绝美。一口酸奶一口烧鸡,感觉怎么就那么棒呢!当然,作为主食登场的面包也很不错,口感微甜,手撕面包的时候感觉特别扎实。   田蓝吃得不亦乐乎,没花多少时间就扫荡一空。她满足地打着饱嗝,又开始兴致勃勃地逛实验室。   已经毕业半年,再看到这些瓶瓶罐罐,她只感觉无比亲切。瞧瞧桌子上的菌种瓶,她离开之前就是在做微生物培养试验。   田蓝下意识地拿起了菌种瓶,想要好好缅怀一番。结果她眼睛往下垂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上多了只黄挎包。   就是那只印着红色五角星和“为人民服务”5个大字的黄挎包。   神差鬼使间,田蓝就将菌种瓶放进了挎包里。   也许是这种不问自取的行为激怒了空间,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再多看一眼实验室,就感受到了股强烈的眩晕。待她再睁开眼时,她又躺在了宿舍的床上。   啊,真是的。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贪心了,难得回去一趟,她都没有来得及好好逛一逛校园。都不知道校长的晚桃长得怎么样了,毕业太早,她没赶上吃到,多遗憾啊。   田蓝唉声叹气,抬手伸懒腰准备起床,结果她胳膊刚抬起来呢,就感觉身上有点儿沉。   奇怪,挎包怎么到了床上了?她睡相有这么差,昨晚一个倒挂金钩直接将挂在床脚边架子上的挎包也带到了床上吗?   田蓝满心疑惑,伸手拎起包。   不对,挎包沉甸甸的,里面装了东西。   她心念一动,赶紧坐起身来,伸手摸挎包。啊,是瓶子,菌种瓶!她在空间里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将菌种瓶塞进了挎包中。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她从空间带出了东西。她居然可以从空间获得物资了。   田蓝一颗心砰砰砰直跳。   如果说她刚醒来的时候担心惹恼的空间,害怕以后再没机会进去吃大餐;那恐惧也是淡淡的。   因为她有手有脚会干活还给自己找了个铁饭碗。就算粗茶淡饭,没多少机会吃大鱼大肉,但总归不会饿死她。   用她当军医的爹妈的话来说,人生在世,生死之外的全是小事。   可是现在,剧烈的惶恐攫取着她的心。她真的害怕自己得罪空间了,因为她想从空间里得到更多的物资。   就像这个em菌原液吧,号称生物肥集团军。   因为把光合细菌、乳酸菌群、酵母菌群、放线菌群、丝状菌群等5科10属80多种好氧的和厌氧的有益微生物全部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复杂而稳定的微生物系统,所以能够发挥协同作战的优势。什么养殖环保人体保健这些就不说了,反正就田蓝所知道的,农学方面,不管哪个旮旯角落,它都能掺和上一脚。   这种宝贝,如果空间只给她尝一回甜头,以后就彻底断了她的念想,那她哭死的心都有了。   就跟网上段子说的那样,要是你身为老板恨自己的员工,最应该做的事情不是直接开除对方,而是先给他升职加薪,然后再将他扫地出门。那对方的痛苦绝对会翻番。   好比她田蓝吧,平常挺傲娇的,夜夜在空间里头胡吃海喝,也没多感激人家。这会儿因为意识到可以拿物资,她倒知道害怕了。   她双手合十,在心中真诚地忏悔:大佬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诽谤你。只要你还给我提供宝贝,你就是我爸爸。   爹,对不起了。女儿不是到处乱认爸爸,而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是干农学的人,不知道这些宝贝究竟有多重要。   所谓农业生产靠天收,完全是只看表面的鬼话。   最基本的,眼下全国主要粮食产物的亩产单量是多少,半个世纪后又是多少?难道50年的时间,全国气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农作物的产量直接飙升了吗?   当然不可能,农作物之所以增产,重点依靠的是优质种粮的推广,比方说高产的杂交水稻,杂交小麦以及各种优选出来的粮食种子。还有就是大量肥料的使用,增强了地力。另外,建国后大兴水利,灌溉条件得到积极改善,也促进了农业蒸蒸日上的发展。   这些,哪一个不是人做出来的事?老天爷不过在旁边单看而已。你敢真望天收,老天爷就能冷眼旁观你。人类灭不灭绝,关他什么事?   假如自己能够源源不断的从空间里拿到半个世纪之后的优质农业资源,那就意味着这个时代的农业发展有机会腾飞。   别说跪下来喊爸爸了,以田蓝没下限的程度,就是给空间洗脚,她都能捏着鼻子忍了。   多大点事,堆肥的时候,她还自己上手抓肥料来判断水分的多与少。空间的脚再臭,能臭的过农家肥吗?农学人完全无所畏惧。   田蓝爬起床,赶紧先去实验室扩繁em菌。万一空间真翻脸了,那她也得把自己得到的东西用到极致。否则她不是白白浪费了免费吃大餐的好机会吗?   繁忙让人忘愁,田蓝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黑夜降临了,睡觉的点儿到了。   她忐忑不安地躺上床。当年高考成绩出来时,她都没这么紧张。   因为考成什么样他清楚啊,自己的水平自己最有数。可是空间大佬不一样,到今天为止都没跟她交流过一次。   她闭上眼睛等待睡眠的降临,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紧张过度导致彻夜难眠时,她再度跌入了失重的空间。   等到睁开眼睛,她居然被空间打发去了荒地。地上堆着的是什么呀?都是废弃的塑料膜。这种白色污染已经成为环境治理的难题。回收成本高,再利用不具备多少优势,所以多年下来都是老大难。   其实只要应用得当,塑料膜也能多次重复使用。像这种原来应该是用在小拱棚上的塑料膜,废弃之后还可以二度做地膜。就这样丢弃,未免太可惜了些。   田蓝在地里扒拉了半天,除了塑料地膜之外,居然一无所获。就连什么没被收获的胡萝卜或者红薯之类的都没出现。   她不甘心自己大晚上还白跑一趟,毫不犹豫地拎起地膜就一通抖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再度塞进自己的黄挎包。   干这种不问自取的事情时,她还振振有词地替自己辩解:“搁在这儿也是白色污染,还不如让我带走,造福人民群众呢。你看,十几亿人口的吃饭问题是靠杂交水稻杂交小麦解决的,这吃菜的事,靠的就是地膜和塑料大棚啊。这事,属于互惠互利,您就甭跟我斤斤计较啦!回头你要我帮忙洗脚,我绝对不说二话。肯定会以给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洗脚时的端庄态度对待您。”   田蓝叠了一块又一块,直到黄挎包完全塞不下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拍拍手,努力让自己理不直气也壮地咧嘴笑:“你看,留在这儿也是浪费,不如给我。这从头到尾你也没吃多大的亏。就说那些临期食品,我不吃了,人家也得丢了,打折销售都不敢的。还有自助餐这些,餐饮浪费吧,刚好便宜了我……”   她越说越顺畅,到最后突然间心里咯噔一下。   对呀,空间提供给她的东西似乎都是她不用也就白白浪费的存在。包括昨天晚上她吃到的零食大礼包和她拿回来的菌种瓶。在现实生活中,疫情过后,她返回实验室时,这些东西都被处理掉了。   田蓝的心砰砰直跳,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摸到了事情真相的边缘。   可是即便只是她不用就会被浪费掉的物资,为什么空间会提供给她呢?作为莫名其妙穿越的补偿吗?那为何中途又剥夺了她这项特权呢?   不对,她得从头到尾仔细捋一遍。   她穿越的第一天就在空间里吃上了大餐。那天发生了什么?   她怼了田紫云,替原主狠狠地出了口恶气。但这并不足以成为她获得奖励的理由,因为空间明显对这些事情没兴趣。后来她在田家宅斗中大获全胜,撕了渣男贱女的画皮,空间还收回了她吃大餐的权利。   后来,她又是怎么失而复得的?是她来农场之后的事。当时她做了什么?她主动要求做掠子,用以提高收割效率。那天晚上她就泡着温泉吃大餐了。   再后来,她又如何获得了点餐的权利?是忙完秋收秋种之后,她不忍心大片的盐碱地荒废,主动提出改良方案,并且付诸行动。   现在,她又做了什么,以至于可以从空间里拿出了物资?因为她要做生物肥,她想解决肥料太少,农作物产量上不去的困局。   回到最初,穿越的头一天,她还做了什么事?知青标兵来学校开讲座,她主动跑上前跟人家说高效堆肥法。   妈呀,好像每一桩事都是她在多管闲事哎。   因为她管了闲事,所以空间才奖励她的?   天啦,这太不合常理了。   穿越人士的第一守则不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做好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吗?建国前想方设法当主子,建国后也得做好弄死个人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的权贵大佬。像她这样事多的角色,倘若不是主角光环开挂,早就应该死了千八百回了吧。   她其实也不是故意要管闲事的。只不过从小家庭氛围摆在那儿,他们家都是这习惯。好听点讲叫乐善好施,难听点讲叫圣母,吃饱了撑的。   田蓝越想越后怕,下意识地握紧了挎包的带子。   她的目光落在挎包上印着的“为人民服务”那五个大字上时,字与五角星突然间金芒大盛。她被迫闭上了眼睛,待到再睁开时,她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田蓝眼睛死死盯着挎包上印着的“为人民服务”,隔了半晌,心里才冒出一句:我勒个去。   这个就是答案吗?这就是空间的宗旨吗?   那为什么不早点讲,一早就告诉她效率不是更高吗?   呵,难不成是因为空间觉得为人民服务这种事必须得发自本心,而不应该当成霸道总裁去攻略,不然就侮辱了初心?   嘁!真是的,还挺傲娇。   谁稀罕啊!就算没有这份奖赏,她也是该干嘛还得干嘛。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她不好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她能干嘛呀?   啊不!她稀罕。   空间同志,大家既然都这么熟了,而且冲着同一个目标前进,那你也得大方点儿,不能关键时候扯后腿啊。   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姐愿意,姐相当愿意。多好的事啊,姐就是人民中的一员,为人民服务不就是为自己服务嘛!   到时候世界再无饥饿,处处鸟语花香,人人安居乐业,多美多好啊。   亲爱的空间大兄弟或者小姐姐,咱们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哦。   田蓝单方面做了决定,欢欢喜喜地下床去看她的菌肥宝宝。   啊啊啊,趁着正月赶紧干活,把菌肥都制造出来,赶快肥田。   嘿,塑料膜可是个宝贝呀。有了塑料薄膜保温,有了生物肥助力,早春种植就不是问题咯。   啊啊啊,她还要养蚯蚓。蚯蚓对于改良盐碱地可是意义非凡,能有效的提高肥力,防止土壤板结。天冷也不怕呀,她可以室内养殖,她还有塑料膜呢。   嘿嘿,农场养了那么多牛,那么多羊,它们的粑粑就是最好的培养基呀。   等肥料堆好了,到时候不种绿肥都没关系,直接先种油葵,然后套种棉花。这两种作物都能在盐碱地上种。   油葵耐寒,土地化冻就能种。生长期短,早熟品种6月下旬7月初便可收获。而棉花喜温,4月下旬才好播种,生长前期对光照以及土地资源需求小。这两个宝贝搭配间种,可以达到双丰收的结果。   哎呀呀,甜菜也可以考虑安排上。还有甜高粱和小黑豆。到时候粮食、油还有糖以及牲畜的饲料就都有了。   对了对了,不能忘记要压紫穗槐荆条,这个抗盐碱,它的荆条可以编筐,用的可广泛啦。   哎哟哟,这1000亩实验田要干的活实在太多了。她真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那她就能够在初步改造过的盐碱地上大展拳脚了。 第24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宁甘农场的春天来得迟, 进了三月,呼呼的西北风才吹化了台田上厚厚的冰层。   高连长蹲在田埂上,伸手捞了把泥土, 然后放在嘴边细细地品尝了番, 才认真地点头表示肯定:“不苦不咸。”   知青们面面相觑, 旋即陷入了狂喜。他们“哦哦”叫唤, 成功了, 他们真的用咸水冰泡干净的盐碱地!   只被人群簇拥在中央的大功臣田蓝表情是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欣喜过度, 她居然看上去还有些纠结。   好几个男知青学着高连长的样子, 抓了把地里的湿土, 也伸出舌头舔了舔,一本正经地给出鉴定意见:“不咸不苦。”   田蓝伸出手, 似乎想要阻挡什么, 最终还是绝望地放弃了。   戴金霞她们几个女孩也想有样学样,叫田蓝一把抓住:“算了算了,别尝了, 白浪费功夫。风这么大,到时候地吹干了, 什么庄稼都甭想再种。”   大家这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站在田头听她指挥。改良后的盐碱地要如何种植, 她最有发言权啊,没瞧见高连长都盯着她看吗。   田蓝清清嗓子, 认真地强调:“现在天还比较冷, 我们要覆盖地膜种植油葵。一方面这样可以减少水分挥发, 防止土壤返盐。另一方面可以提高地温, 促进种子萌发。还有就是地膜的存在, 可以遏制杂草生长。”   她说的极为仔细, 顺带着给大家普及应用地膜的优势了。   大家伙儿还挺替她担心:“那塑料膜够不够用啊?”   过完年之后,她就开启了满世界疯狂找塑料膜的模式。他们所有人都帮她搜刮过塑料呢,连人家的食品袋都没放过。   田蓝尴尬地摸摸鼻子,含糊其辞道:“够用了,省着点够用。”   她不到处找塑料膜,要怎么解释自己用的地膜的来路啊?   她又补充了一句:“菌肥厂的老师帮我找了,现在塑料厂也生产这个,就是量少,给了我们一批。”   知青们这才放下心来,不影响他们种地就好。   田蓝清清嗓子,准备讲授油葵种植的要点,老远的,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田娃娃,你们这是开始种地了啊。”   田蓝听到人家的嗓门,就头皮一紧。   畜牧队的彭大叔可没意识到任何问题,还欢欢喜喜地上前打招呼:“呀,你们这些娃娃够早了啊。田娃娃,这个蚯蚓好吧?你养出来的蚯蚓俺看了哦,又肥又大。我跟你讲,蚯蚓种地绝对好。俺家那口子是湖北人,他们江汉平原地之所以肥,庄稼之所以长得好,就是因为他们那儿蚯蚓多,地里全是蚯蚓。蚯蚓多的地,你没耕田,庄稼都长不差。”   田蓝嘿嘿干笑,嘴上敷衍着:“是啊,是啊,蚯蚓好。大叔,你忙。”   结果彭大叔压根没走的意思,他反而站在原处,决定好好夸奖下这个能吃苦的城里娃娃。听说她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果然干革命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这个娃娃真是灵,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蚯蚓也能养得这么好。人家养蚯蚓又是用土豆又是用红薯,你好了,就用牛粪,还把蚯蚓养的这么肥肥大大。怎么样?我们宁甘龙场的牛粪好吧,养地也养蚯蚓。这就是堆好的肥料吧,看看,上了肥,地就是不一样。”   说着,上了年纪的牛倌还嘿嘿地笑。   田蓝绝望地捂住了脸。   知青们如遭雷击,那几个倒霉的男同学索性用手抠喉咙,呕呕吐起来。结果吐的时候,他们想到自己刚才手都没洗,于是吐得更加厉害了。   戴金霞等人恍然大悟,难怪田蓝刚才死活不让她们尝味道。这个,戴金霞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强行替人挽尊:“别那么夸张,人中黄金汁都是都是宝贝,应用很广泛的中药,还有五灵脂。”   那几位男知青一开始没听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懂草药的同伴替他们翻译了一回。结果,倒霉的孩子们吐得更厉害了。   搞得彭大叔满头雾水:“咋了?你们这帮娃娃,大小伙子,肚里又没揣娃娃,吐啥吐啊?这是吃坏了肚子吧?”   高连长吹了声哨子,原本乱糟糟的知青队伍赶紧回归原位。那几位吐得死去活来的男知青也慌慌张张地跑回队伍。   彭大叔看他们像是要拉练了,才嘿嘿笑着离开,临走的时候还招呼了一声田蓝:“田娃娃,你要再养蚯蚓的话,找我啊。牛粪管够!”   要不是高连长还面无表情地盯着队友,田蓝真想蹲在地上哭一哭。妈呀,真是大行社死现场。   高连长扫了一圈知青们,刀刻斧凿出来的坚硬面庞半点波澜不起:“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立刻干活。”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赶紧拿着田蓝分配的塑料薄膜下田劳动。   戴金霞她们和田蓝一组,都忧心忡忡:“咱们老高先吃的土。”   难怪田蓝后面没阻拦男生,分明是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呀。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高连长吃了牛粪。   田蓝满脸绝望,呵呵,她怎么知道高连长会这么放纵不羁爱自由。好端端的吃什么土啊,到底是啥爱好。再说了,拖拉机耕了地之后,紧接着下肥料,完全是种田的基本程序呀。谁晓得高连长为啥没想到呢?   刚才还崩溃的要死的男知青们这会儿居然也忘了自己的遭遇,跟着替田蓝担忧:“我跟你说,刚才高连长连口水都没吐。”   田蓝更加想扶额,不要说了,往事休提。   被他们议论的中心人物又发挥了灵猫属性,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身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活都干完了?”   众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田蓝的小心脏更是直接窜到了嗓子眼。大家赶紧低头闷声干活。   完蛋了,所有人都同情地看着小田同志。这回高连长丢了这么大的人,肯定气疯了。等着吧,他势必要将场子找回头。   田蓝忐忑不安地干活,跟在播种器后面盖地膜,渐渐的,忙得不亦乐乎。   推着自制的播种器在前面走的男知青夸奖了句同伴:“杜忠江,你现在真是团员了啊,没人比你更团员。这都能让你搞出来。”   本来大家都做好思想准备,点油葵嘛,又没播种机,那少不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结果虽然杜忠江发明的毛衣机最终只能织围巾,最后还得自己收尾的那种。但他琢磨出来的播种器可真是好用。   连农具厂的师傅都竖着大拇指夸奖他,说这玩意儿绝了。   杜忠江挺不好意思的,脸上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害羞,升起了两朵红云,说话也谦虚:“不是我,是田蓝,要不是她说,我也想不到要做这个东西。”   田蓝赶紧摇头,可不敢居功:“不不不,都是你自己想的。”   她当初想找农具厂的师傅制作的播种器,并非现在的模样。   她想的是网上那种售卖的播种器,滚动式的,车轮模样的播种器上面均匀打着孔,孔边上还粘着楔形的铁片,方便在地上挖出孔洞,好让种子顺利滚进去,完成播种的过程。   这个想法当真挺美好的,农具厂的工人师傅也夸她脑袋瓜子灵光。但问题是现在厂里铁器紧张,短时间内没办法按照她的需求进行生产。   就在田蓝绝望的时候,自制毛衣机久久没有突破的杜忠江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可以将滚动的车轮和点播器分开。   具体来说,就是前面车轮滚动前进,后面连接有孔的犁铧。   如此一来,车轮走的时候,犁铧犁地的同时还能把种子种下去。这效率,当真是杠杠的。   田蓝试用了一回,只能拱手表示佩服。   杜忠江却还不满意:“这需要两个人,前面一个人拉,后面一个人扶,太耽误事情了,最好一个人就能做成这活。还有就是,地太泥泞也不行,泥巴容易堵住犁铧的孔,还得人在后面补中。除此之外,每个播种点的距离同样需要人为控制,不够准确。还是田蓝的设计方案更合理。”   田蓝羞愧得快要跪下来喊爸爸了。大佬,你开什么玩笑啊?姐那是拿来主义,拿人家现成的商品照搬出的图纸。能跟你这种原创作品相提并论吗?这不是夸奖,是羞辱。   戴金霞也认真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设计很实用。不是所有的生产队都有钱去打新农具,像这种利用原有的东西进行改造,在现在的情况下,可能更有实际利用价值。”   杜忠江被女同志夸奖的不好意思了,下意识地要挠头,支支吾吾道:“那,那我加油!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在这个基础上控制好播种的距离。”   戴金霞笑道:“好,我们等着你的进步!杜忠江同志,我现在认真地跟你谈话,你愿意加入团组织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当你的入团介绍人。我初中入的团,算是老团员了。”   杜忠江激动得手都抖了,差点儿带倒了犁铧。他连连点头,认真地强调:“我愿意!”   冯祥生跟着笑:“那好,另一个介绍人就是我,你看成不?”   “成成成,当然成!”大家争先恐后地替当事人回答,“那是再没有更合适不过的了。”   家庭出身不好的知青尤其激动。假如像杜忠江这样的情况都能入团,那就说明这事儿真的只看个人表现,不搞连坐惩罚了。   因为心情好,更因为播种神器的应用使得大家摆脱了弯断腰的悲惨命运,所以西北风呼呼吹得人脸上疼的时候,他们照样干活干得热火朝天。   等到天黑的时候,大家还意犹未尽,感觉他们的田还是开垦少了。   1000亩的新田,500亩油葵套种棉花,200亩油葵套种夏玉米,100亩胡麻间作蚕豆,100亩土豆套种油葵,剩下的100亩种植甘草、黄芩、沙苑子、旱半夏等中草药。   真正算下来,还是田太少了,要不然再来1000亩油葵,他们照样种得妥妥的。还有什么甜菜甜高粱,他们还没来得及种呢。   哎呀,这感觉真的太爽了,难怪说劳动让人幸福。   高连长一声口哨响,所有人赶紧带着他们的播种神器收工。   别以为种完了油葵这奇形怪状的播种器就要收回仓库了,开玩笑哦,所有要点播的作物,无论大豆还是玉米,都可以用它来播种,效率绝对高。   薛秀琴追问田蓝:“等到出苗了,咱们是不是就把薄膜掀开呀?”   田蓝摇头:“不急掀开,现在天还冷,等到气温完全稳定下来才能掀开。不然的话,冒出来的苗会被冻死。”   旁边的知青笑薛秀琴:“看吧看吧,谚语没学好,不是说下雪就是给小麦当棉被所以小麦才能过冬嘛。这个保暖很重要的。”   薛秀琴白了眼他们,这帮家伙只会马后炮。   她还是追着田蓝问:“那一直闷着,油葵会不会闷死掉啊?它们都不能喘气了。”   田蓝笑道:“后面我们得打洞,让油葵长出来。”   男知青又开始笑:“看吧看吧,想想也能想到的事啊,不钻孔的话,那油葵不成了歪脖子啦。”   薛秀琴索性背过脸去,看都不看男知青,只关心一件事:“那咱们什么时候打孔啊?”   田蓝解释:“分两次打,第一次在两棵冒出来的苗中间打孔。第二次再在出苗的位置打”   “为什么?”戴金霞都没等她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这样不成了千疮百孔吗?”   田蓝笑着解释:“因为得给苗适应的时间,我们这边春天也冷。要是贸然在苗上面的塑料膜打孔,新苗一下子接触了冷空气会适应不了,很可能会被冻死。但是在两颗苗中间,那冷空气就是缓缓地进去,让幼苗可以慢慢适应。后面我们再打孔的时候,它就不容易冻死了。”   哎呀,咋这么多讲究。种田果然是一门大学问。   大家伙儿边笑边感慨,顶着到了晚上就愈发陡峭的西北风往回走。   徐文秀感慨道:“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我看柳树都打嫩苞苞了,怎么咱们这儿的风还是这么猛啊。”   田蓝哈哈大笑:“西北春天的特点就是风特别大啊。还吹面不寒呢,不把你刮走就不错了。”   周围的小伙伴直接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连戴金霞都认真地劝她:“真要起风了,你得赶紧抓牢了我们,不然太危险啦!”   田蓝满脸大写的囧字。   正月里,好多孩子拿自家做的风筝出来玩。她做实验做累了,想要加入到小朋友的队伍中去。   结果那抓着风筝线的小孩不想给她玩也就算了,居然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妈说了,一阵风就能把你刮跑了,不能让你玩风筝。”   这个伤害性有限,但是侮辱性极高。   最过分的是,她的小伙伴们听了这事,居然认为这小孩实在是真知灼见。   太气人了,她再瘦,也要比小学三年级的豆丁有分量吧。   众人听了她的碎碎念,徐文秀居然认真地来了一句:“那可说不准,这里的孩子结实着呢。”   知青们的哄笑声更大了。   大到今天存在感一直都不太高的高连长都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大家顿时想起早上的尴尬事,立刻低下头。   田蓝也想神隐啊,但没办法,她运气不好,她没地方躲。   这具身体年纪小又在生长发育的关键时候忍饥挨饿,所以,咳咳,按身高排队,她站第一个。   不在乎,田蓝镇定地告诉自己,姐才不在乎呢。作为从小到大的长腿星人,身高什么的,姐从来没在意过。   就是现在对着大大得罪过的领导,中间没遮没拦的,有点儿心虚。   高连长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硬邦邦地问了一句话:“这边地要多久才能种好?四月前能做完吗?”   这话问的,好像要听取她的意见,好安排下一步的工作一样。   田蓝赶紧抬头挺胸,以战士的姿态回答教官的问题:“报告连长,半个月,半个月我们就能完成任务。”   1000亩地,300多号人,大家协同工作,种起来并不慢。种植完地里的作物,气温也开始回升了,他们可以继续种果树和防风林。下一步就是安排随产品养殖事业了。等到秋天庄稼丰收了,鱼也养肥了,鸭子生蛋了,就是营养全面的美好生活。   田蓝越说越兴奋,甚至忘了自己得罪过领导的可怕事实。   高连长还是那张黑面扑克脸:“也就是说四月份能够结束在这边的工作?”   田蓝点头,毫不犹豫:“是的,清明节之前我们就能开垦新的台田。到时候我们铲了表层的盐碱土,还可以淋硝制盐。我们正在尝试实验利用风车来晒盐。”   高连长面无表情,声音硬邦邦的:“这个事情你不用管了,团部已经安排人马上投入开垦新台田的事,你们去种树就好。”   薛秀琴个子只比田蓝高一点,排在第二位,这会儿她虽然不敢说话,但也疑惑的不行:田蓝不是说过了吗?4月之前他们就能做完这边的防风林和果树,包括护坡草。   为什么还说种树的事?   高连长一板一眼,声音完全听不出情绪起伏:“不是在这里种,是去种防□□,去川北农场种。”   听到这话的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虽然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济北农场的门朝哪个方向开,但是领导突然提这茬,又说防□□,总觉得大大的不妙啊。   高连长又看了眼自己手下的兵,声音平板版:“养鱼的事情不用管,有渔场的人专门负责。至于你们的营房,不用担心,毛竹来了,农场已经安排了其他职工专门给你们盖房子。”   糟糕,那他这话还不如不说呢,一说大家心里更慌慌。很有种“你们甭想找理由不去”的意思。   妈呀,这是在说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吗?他们还想再开垦一万亩十万亩的盐碱地呢。   事实证明,大姑娘小伙子们还真不算脑补过度。因为他们的种植环境岂止是不妙,简直是糟透了。   所谓的防□□,跟它们在新开的台田四周种上的树林压根不是一个概念。你要做的是对着满天狂舞的黄沙,将脆弱不堪的小树苗种进去。   对,就是在沙漠里种树。   沙漠种树有多难?用带领他们熟悉现场工作环境的老师傅的话来讲,那就是养活一个娃都比种活一棵树简单。   老师傅出生的时候,大清朝还没亡呢。他妈生了八个孩子,最后活到成年的只有两个,可想这夭折率究竟有多高。   知青们走到沙漠边缘就睁不开眼睛了,因为随着陡峭的春风而来的是猛烈的黄沙。大家说话时不得不背过身子,才好表达自己的意思:“这种下去就死,不是白种了吗?那可怎么办?”   老师傅嘿嘿笑:“咋办?接着再种呗。十棵树里头活下来一颗,那就行。种上100棵树,那不就有10棵树活了吗?慢慢来,我们这代人看不到了,就等你们这代人,总有一天,咱们宁甘也会变成江南,到处都是绿树成荫。”   知青们下意识地跟自己的同伴交换眼神,这就是军垦农场的精神吗?永不言败,永不言弃。   冯祥生起了头,大声招呼自己的同伴:“好!古有愚公移山,现有沙漠种树。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其他人跟着背诵起领袖的文章:“但这还不够,还必须使全国广大人民群众觉悟,甘心情愿和我们一起奋斗,去争取胜利。要使全国人民有这样的信心:中国是中国人民的,不是反动派的。……”   300多号大姑娘小伙子齐齐开口呐喊,老师傅的耳朵都吃不消了:“哎呀呀,不要张嘴说话了,一会儿你们就干的吃不消了。赶紧的,都跟我过来,我先教你们做草方格。”   啥叫草方格呢?   就用麦草稻草一束束以方格状铺在沙子上,再用铁锹从中间轧进沙中,留麦草的1/3或者一半自然坚立在四边,然后将方格中间的沙子拨向麦草根部,让麦草牢牢地坚立在沙地上。   老师傅骄傲地跟他们介绍:“这可是咱们国家发明创造出来的好东西。用上这个草方格啊,防沙效果特别好,在草方格里种的草啊灌木啊,长得都特别茂盛。你们看那边,就是我们用草方格种出来的,长得多精神啊。”   说话的时候,脸上皱纹已经深刻地跟斧子凿出来一样的老头儿嘴巴咧得大大的,语气自豪的不得了。   田蓝知道他没吹牛,草方格的发明可以说是神来一笔,大大促进了沙漠绿化的进展。尤其是它取材方便,制作简单,效果显著,所以十分利于推广。   比方说缺乏麦草稻草的地区,你用荒滩上到处可见的野芦苇杆子,也能制作出类似草方格的存在,起到相同的作用。   “看好了啊,这草方格得一米长一米宽,方方正正的效果才最好。”老师傅认真地告诫知青们,“这是技术员试验了很多回才得出的结果。你们千万不要耍聪明,自己由着性子来,白糟蹋好东西啊。这草啊能烧火还能喂畜生又能沤肥,宝贝的很呢。”   乖乖,在农场人眼睛里,估计地上落了片叶子都能被他们捡回去当成宝贝。   老师傅手把手的教,知青们也认认真真跟着学,足足扎了一上午的草方格。   到了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大家伙儿感觉自己已经被掏空。   原先他们以为开垦台田是辛苦的极限,现在才发现,在沙漠面前,那就是排到不知道哪个旮旯角落里的小弟。   娘哎,不说干活了,单是忍受风沙的侵袭就已经够呛。   中午没人给他们送饭,所有人包括他们的师傅都是自带干粮开啃。从宁甘军垦农场成立开始,一批一批的种树人都是这么过的。   大家围在老师傅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种完树之后,我们多久浇一回水呀?咱们的水够用吗?”   薛秀琴认真地强调:“其实我们应该先浇透了地好造墒,墒情好的话,种下树就不用再浇水了。”   这些都是她现学现用的,他们在盐碱地上种的庄稼,就是因为土壤够湿润,所以做完了之后蒙上地膜就没有再浇蒙头水。   老师傅还没说话呢,其他知青就笑得不行。地跟地能一样吗?他们开垦的田,就算土壤再贫瘠,那也是土。土是能够承接入水的,但沙漠全是沙子。你浇一杯水下去,它能给你漏得一滴不剩。   否则为什么要在沙漠种树呢?不就是为了涵养水土吗。   薛秀琴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期期艾艾道:“就没办法留住浇下去的水吗?”   说话时,她眼睛盯着田蓝看。   邵明开起了玩笑:“你看田蓝有什么用?你还不如祈祷着沙漠底下有地下河呢,这样根泡在水里,就能活了。”   同伴们听了他的话,大摇其头,胡说八道吧,沙漠哪儿来的地下河?再说了,就是有河水,你树根泡在水里还不得烂了。不然发洪水的时候为什么庄稼也会绝收呢?   邵明为自己辩解:“谁说不可以呀?你们没见过长在水里的树吗?人家照样长得好好的。我见过,我们那边有好多呢。”   大家立刻找田蓝做裁判:“你跟他说说,别让他信口开河。”   田蓝笑道:“那我怎么办?他说的是事实啊,沙漠的确有地下河。你们仔细看地质工作者的文章,那上面就写了,他们在沙漠里打井。没有地下河的话,水从哪儿出来呀?不过咱们也不能真打井种树,不然那么高的树还真不好找。泡在水里的树的确有,像是海边常见的红树林,它们经常淹在海水里。就好像芦苇一样,只要还能做光合作用就能继续活下去。”   小伙伴们感觉开了眼界,可惜这没有实际意义。即便地下有水,他们也用不上啊。   邵明一本正经:“这起码也有可能是努力的方向啊,你们别急着放弃。种十棵树才活下来一棵,那九棵树不是浪费了吗?这要给国家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啊?90%,我的同志们哎,90%的损耗量呢。”   冯祥生他们伸手拖他:“行了行了,别说废话,赶紧吃你的饭吧,老实做草方格再说。”   老师傅看这群年轻人就像瞧自己的孙子孙女一样,笑得眼睛就没睁大过,还给他们打气:“你们也多想想嘛,都说你们是能娃娃,我还想瞧瞧你们在沙漠里头怎么个能法呢!”   哎呀呀,这是在用激将法吗?呵,社会主义新青年才不轻言放弃。   可惜他们的壮志雄心是有的,但解决困难的问题也是大大的。   到底要怎么办呢?   邵明给大家出主意:“要不,咱们移栽高树,不就是10米高吗?把树种下去,留下树冠上的叶子做光合作用,就能活下来。”   天啦,这到底是多疯狂的念头啊。那他们现在就去山上挖树吧。   田蓝听得满头黑线,赶紧喊停。这群娃什么都好,就是热血过头,听风就是雨。   “不一定非要把树变高,其实可以将水位往上提。”   什么意思?   大家伙儿都满脸茫然地看着他。就连惜字如金的高连长都将脑袋转向了她的方向。   田蓝正色道:“水之所以流下去,是因为下面没有托着的东西。比方说,假如我们用一个杯子装满了沙子,那我们再把水泡进去,那水还会继续往下淌吗?”   众人摇头,肯定不会呀,杯子是一个可以承载水的容器。   田蓝笑道:“其实在沙漠里种树也一样。假如我们在沙子底下埋一个杯子,在里面装上水,然后用来栽树。那树吸收了水就能活下来。”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容器种树法。   据说最早发明出这个的人是看到了自己妻子将菜根丢在瓶子里生根发芽,长成绿植做盆景而受到启发。他将矿泉水瓶灌满水,然后插入胡杨小苗埋到沙子下。   过了几个礼拜,树苗长出了根须,而水只消耗了一点点。等到水消耗殆尽,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那时候胡杨早长出了大量的侧根,已经深深扎根在沙漠里存活下来了。   田蓝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儿看到的这篇报道,虽然她没自己做过实验。但她知道此事从理论角度来讲,完全可行。   之前她还没想起来这茬。结果小伙伴们讨论什么暗河,想要依靠沙子底下的水供养树木生存,她就突然间灵光一闪,浮出了这段记忆。   知青们听了她的话,都激动得不得了。   连老师傅都站起身,将最后一口馍馍塞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道:“我去找酒瓶子,咱们今天就试着种种看。”   冯祥生他们还有些适应不了,怎么田蓝说啥老师傅就立刻跟进?难道他不应该跟高连长一样,顽固地摇头,坚决不相信,最后非得打赌不行吗?   被小年轻们腹诽的高连长也站起了身,声音还是平板版的:“我去找找看,有没有罐头瓶子。”   他看了眼田蓝,认真地询问,“罐头瓶子可以吗?会不会太小?”   田蓝脑袋立刻摇成拨浪鼓:“不小不小,可以的。”   知青们跟着高兴起来,戴金霞等人纷纷喊话:“我有,我有玻璃瓶。”   基本上他们都收到过家里人从内地寄来的罐头。吃完之后大家也不会乱丢罐子,都是珍惜的留下,要么当水杯,要么装杂物,总之,他们绝对不会当叫农场职工看不起的奢靡之人。   人多力量大,你贡献一点,我付出一些。草方格还没扎完的时候,他们这个新手植树连就收刮了1000多个瓶瓶罐罐。   天哎,这就是1000多颗胡杨树的希望呢。按照一亩地40棵树的标准,那可是二三十亩的防风林呢。   没听到老师傅都说吗,如果在以前,想要种活这么多树,同样的人力物力投入,起码得重复七八年。但是现在,他们一把头就能搞定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田蓝煞费苦心。水当然不能是普通的水,想要树活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促进生根。   2021年大家从网上买个盆栽,商家都会赠送生根剂。这些生根剂种应用最广泛的一种就是菌肥,比如说,她从空间里得到的em菌,就有壮根的作用。   田蓝不仅在水中加入了em菌种,还加了肥料。马无夜草不肥,花草树木没肥也长不好啊。有水也有肥,再贫瘠干旱的沙漠,对于树木来说也是水美肥足。   小伙伴们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是啊,这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办最大的事。水跟肥料都是被树根吸收掉的,一丁点的浪费都没有。假如整个农场,整个宁甘地区乃至全国的沙漠都这样种树的话,那我们国家真的很快就能变成绿色森林了。   太棒了。光是想想这样的场面,大家就忍不住一蹦三尺高。得亏田蓝是个小姑娘,男同志们要注意影响。否则的话,他们一定会将她高高地抛起来,让她体会什么叫做自由翱翔。   田蓝敬谢不敏,算了,姐姐年纪大了,不适合玩这种刺激性的游戏。万一掉下来,摔个七死八活的,岂不是太冤了。所谓人固有一死,死的丢脸,就好尴尬。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起码现在不能死。   300多号人齐齐上阵,1000来只装了营养液插入了胡杨苗的瓶瓶罐罐,没费多少功夫就被大家埋进了沙子里。   种完之后大家居然瞬间陷入了迷茫,这么快,完全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嘛。再来1000多只瓶子,他们也能麻利地搞定。   什么,没瓶瓶罐罐了?那好吧,他们先继续扎草方格好了。   高连长起身,言简意赅:“我去找瓶子。”   大家立刻欢呼,快去快去,不要耽误了他们的绿色森林计划。   啊,森林里可不仅仅有参天大树,还有地矮的灌木和各种花草,到时候,什么鸟啊,什么小动物呀,都会在森林里头出没呢。   戴金霞拉着田蓝的胳膊,提醒她:“你别忘了啊,你得把这个记下来给我们投稿。你可不能不当回事。杜忠江改造的播种器就很受欢迎,这边农场都跟我们团部打听呢。我们要把这种好用的方法推广到全国,推广到全世界所有的沙漠上,让全世界所有的无产阶级劳动者以后都不要吃沙漠的苦。”   这话要是放在半个世纪后听,有浮夸的嫌疑。但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就是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消灭剥削,消灭私有制,实现共.产主义。   小伙伴们跟着附和:“就是,咱们可不能藏私!”   田蓝被大家的热乎劲儿一鼓舞,也拍胸口保证:“没问题,我保证完成任务!” 第25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沙漠的气候相当极端, 中午穿短袖,晚上围炉烤火是正常现象。   即便眼下是普遍认为气温比较平缓的春天,太阳一下山, 温度也立刻不对劲。待到星星挂在天边隐隐放光时, 哇塞, 同志们, 赶紧闪吧, 不然身上裹着老棉袄都吃不消。   大家放下了手上的活, 跟着他们的师傅回农场宿舍睡觉。   因为要种防风林的沙漠距离团部太远, 大家光靠走路的话, 单趟行程就耗时长达七八个小时。要是天天这么跑来跑去,知青们也不用干活, 全把时间花路上了。所以, 植树阶段,知青连的同志们都就近住在济北农场。   济北农场就在沙漠边缘,条件自然比知青们先前住的团部更差。他们甚至没有足够的屋子安排给知青住。   那怎么办?当然是依靠群众, 化整为零,多出来的人出去借住。   考虑到女生不方便, 男知青们发扬的风格,主动请缨去农场职工家里跟人挤挤。   这帮年轻人当真革命乐观精神无极限, 临走的时候还笑嘻嘻地跟女同胞们炫耀:“我们这是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了啊,你们可得加油!”   女知青们集体翻白眼, 嘁, 有什么了不起, 她们才不会落后呢。   男生一走, 戴金霞等人追着田蓝问:“咱们晚上能干什么呀?趁着他们不在, 咱们偷偷赶上去。”   田蓝看着这群灰头土脸的小姑娘, 十分之无语。小姐姐们,你们的精致优雅范儿呢,满头满脸的沙,先想想办法弄干净才是真的。   徐文秀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这没什么,沙子不脏,我听说还有沙浴呢。”   薛秀琴也跟着点头,十分肯定:“就是就是,我们家小狗从来不肯洗澡,都是在沙子里头打滚。清清爽爽的,从来不生病。”   屋子里瞬间陷入沉默。小姑娘,你这个想法真的很大胆哎。   薛秀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对,眨巴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同伴,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生病。”   田蓝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行了,我的小姐姐。社会发展需要和谐共生,您还是免开尊口吧。   她笑着打岔:“其实也不是没有不能在屋子里做的事。等高连长找来更多的玻璃瓶,咱们就在屋里灌好了营养液,到时候拿过去就能直接种树了。”   女知青们高兴起来,这还差不多。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也顶半边天。她们可不能叫人比下去。   戴金霞拿出自己的书,招呼大家一块开始学习:“今天咱们就学《愚公移山》吧,我们来当这个愚公。终有一天,我们的努力会感动真正的上帝——人民。当千千万万的人民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我们肯定就能战胜沙漠。”   大家跟着她一道朗读,态度无比虔诚。   带他们种树的师傅拎着油灯过来看情况,听到读书声,他就提醒了一句:“早点休息,把门窗都关关牢啊,别叫沙子把你们给淹了。”   大家伙儿哈哈笑,老师傅可真是幽默。   薛秀琴就冲外面喊:“没关系,淹了我们刚好洗沙子澡。”   众人一阵沉默,看样子这个小狗在沙子里打滚的梗是过不去了。   学习完《愚公移山》,大家赶紧简单收拾下,就上床睡觉。   虽然她们垫的不是厚厚的被褥,而是麦草跟谷子秸秆,而且因为这里风大,不好将草拿出去晒,所以秸秆带着股说不清楚是霉味还是其他什么的怪味道;但大家还是开心的很。   他们的条件已经很好啦。往前数10年,最初种树的那些人还没有房子住呢,就在沙漠里头扎帐篷。夜里气温下降,好多人都冻得够呛。   听听,这大西北的春风是多么的陡峭。她们可没有用错形容词,因为假如风是有形的话,这里的风就真的跟悬崖峭壁一样。呜呜地呼啸着,像是在迫不及待地撕裂一切。   神差鬼使间,薛秀琴冒出句:“那个,沙子真的不会淹没了我们的房子吧?我听说有的地方雪特别大,就把整个村庄都盖起来了。”   小伙伴们不假思索:“哎呀,你想太多了,你没听出来师傅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睡觉睡觉,明天还得干活呢。要是到时候我们没精神打瞌睡,肯定又要被那些男生笑了。”   田蓝无声地笑。她感觉好有意思呀。果然,社会主义教育下长大的小哥哥小姐姐们,很爱跟对方较劲哩。谁都不想落后。   年轻人睡眠质量好,包括田蓝在内,即便外面的风像是要毁灭整个世界,大家也能欢欢喜喜地睡。   结果等到第二天再睁开眼,众人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都4月份了,宁甘的天亮得有这么迟吗,还是外面乌云密布,要下雨了,所以才看不见半点天光?   哈哈,那太好了,春雨贵如油。尤其对农场来说,这场春雨来的太及时了。下了雨,万物就生长啦!他们出来时,团部农场的老职工还说就怕春旱哩。   外面传来了呼喊声,打断了少女们的盲目乐观:“娃娃们,女娃娃们,都在里头吧。别急,马上就给你们把沙子扒了。”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小姑娘们瞬间呆若木鸡。沙子,有沙子什么事?   事情可大了。   昨天刮了一夜的风,在他们酣眠的时候,沙丘已经悄无声息地堵了她们的门窗。所以她们才看不见外面的太阳。   女知青们集体傻眼,天哪!沙子真的能把房子都给盖了呀。   田蓝同样囧。   她虽然来过沙漠地带,但那基本上是旅游性质。况且几代人治理沙漠的成绩是白挂在那里的吗?好多沙漠都被消灭了,本地老百姓都好些年没感觉到满天飞舞的狂野了,何况是她。   呵呵,结果她跑到60年代,当真长见识了。她被沙子给淹了。   农场职工对付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他们甚至连咒骂老天爷都顾不上,就轻车熟路地扒出一条道来,好放这群种树的娃娃出门。   戴金霞她们看到天光,第一反应不是捂着胸口,谢天谢地,而是尖叫着跑出门:“要命了,咱们种的树!”   跟过来帮忙的男知青也回了神,追在女孩子们的后面跑,嘴里大喊大叫:“我的胡杨啊!”   完蛋了,1000多棵胡杨呢,1000多个瓶瓶罐罐呢。要是都被这场风刮跑了,那他们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呜呜呜,他们对不起辛辛苦苦给他们凑瓶瓶灌灌的农场职工,他们也对不起不辞辛苦,到处为他们搜罗容器的高连长。   农场职工看着一骑绝尘而去的知青们,集体目瞪口呆。天啦,这群娃娃该不是打了鸡血吧?咋一个个关注的重点都不跟别人一样呢。   种树师傅跟在后面喊:“莫慌莫慌,莫得事情的。最多树长不活,罐子肯定不会丢。”   老师傅没吹牛,大家跑到昨天植树造林的沙漠上,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情况居然还好。虽然扎进沙子里的麦草被吹的有些东倒西歪的意思,但是,但是里面的胡杨苗居然还挺立在沙子外面,没有被沙漠淹没。   天啦,太神奇了。小树苗才多点高,随便来一场风,沙子就能变成它们的坟头了。   种树师傅自豪的很:“你们以为呢?当咱们的沙障是摆设呀。告诉你们,多少人做过测试的。甭管风沙多大,这中间种树的位置,沙子的起伏都不会超过10公分。还盖住树呢,怎么可能?”   沙漠上现在的风也不小,吹得大家眼睛都睁不开。然而风沙里的小胡杨,当真屹立不倒。   大家顿时信心十足,不用师傅开口招呼,就召唤同伴:“走走走,咱们赶紧设沙障去。”   哎,就是麦草谷子秸秆太少了。否则的话,即便一时半会儿没容器种树。单是插上这样的沙障,农场房子也不会被沙子给淹了。   田蓝人背着风干活,笑着跟大家普及沙障的知识:“也不是非得麦草秸秆,其他材料也行。比方说,芦苇,芦苇紧紧地扎在一起,插在沙子里头也可以做沙障。”   她有位师姐工作以后进村扶贫。当地的野芦苇特别多,已经达到了成灾的地步。原先收购芦苇的小造纸厂因为环保问题被关停了,芦苇销路没销路就没人收割,结果成了生态灾难了。   师姐请她导师帮忙,然后熟人托熟人,当地芦苇就被运去沙漠当沙障,帮助造绿了。   听说效果相当的可。   大家都来了精神,那好啊。团部农场那边就有好多芦苇。到时候他们多割一些,多做出沙障来。   薛秀琴担心:“那咱们种树的容器不够用怎么办?”   冯祥生信心十足:“你怕啥?高连长说能给咱们找到就肯定能找着。”   领导干部还真没辜负知青的期待,到了大漠孤烟,好吧,没有烟,但长河落日圆(至那个河,你就把沙子想象成河不就结了)的时候,高连长出现了,带着一堆瓶瓶罐罐。   众人发出欢呼,30亩,再来30亩防风林,绝对不成问题。太棒了,只要材料充足,他们就有信心把这一片的树全都种出来。   只是天要黑了,今天他们的任务是做草方格,树苗没有运过来。大家只好先回去,准备趁着晚上将营养液灌进瓶子里,明天他们就能直接行动啦。   一个白天的功夫,勤劳的农场人已经将堵住他们门窗的沙子扫得干干净净。   即便今晚很可能会再有风,待到明早起来的时候,沙子又会淹没了门窗。但是,这是他们的家,只要条件允许,他们都会收拾得清清爽爽。   男知青们跟女知青打商量:“咱们一块儿做吧,人多力量大。你们配营养液,我们往瓶子里头灌,多省事啊。”   戴金霞等人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直接拒绝:“不行不行,你们都住在人家里,万一小孩子打翻了瓶瓶罐罐怎么办?”   男知青立刻替自己的临时家人背书:“怎么可能?你们不晓得这边的小孩多懂事啊。特别乖。我弟弟妹妹要是能有他们一半,我做梦都笑醒了。”   田蓝听了这话就感觉不妙,因为人类幼崽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打大人的脸。   男知青的话音还没落下呢,旁边就响起了小孩子嚎啕的哭声:“不行,你给我要回来,那是我的水杯。我在学校用什么喝水呀?”   应该是孩子妈妈的中年妇女板着脸,生气地训斥:“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不种树,咱们所有人都得天天吃沙子。只有到处都是树,咱们才能长庄稼,咱们才不会被风沙欺负。”   脸上两坨高原红的小男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哽咽:“那你们也不能欺负我,我在学校没水喝,我能渴死。”   他妈丁点都不客气:“没有树,井里头的水都没了,到时候你打什么水喝?”   小男孩说不过他妈,就扯着嗓子嚎啕,委屈的简直要疯了。   知青们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农场职工把什么东西都当宝贝哩,这些瓶瓶罐罐在他们家里是喝水的杯子也是腌菜的坛子,谁都不会觉得这些东西没有用。   田蓝在心中叹气,暗自祈祷,空间同志,你也瞧见了吧,这里真的什么都缺。就算把整个军垦农场的瓶瓶罐罐全收刮一遍,又能有多少呢?   要不咱们打个商量,21世纪的垃圾那么多。你就让我去捡垃圾吧,那些被丢弃的玻璃瓶易拉罐还有矿泉水瓶子,我都捡回来用,可以种出一片大森林呢。   可惜现在虽然天黑了,但她还没上床睡觉。空间当然不会理会她。事实上空间就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从来都是以实际行动来表明它的立场的。   戴金霞皱眉头,喃喃自语道:“我们能不能找东西代替罐头瓶啊?”   那个小孩,哭得真的好可怜。大西北气候干燥,没水喝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冯祥生不假思索:“肯定有呗,没播你之前大家就不喝水了吗?瓦罐,对了,瓦罐肯定行。”   邵明也跟着插嘴:“陶罐,咱们自己烧陶器吧。原始人都是自己烧的陶罐,我们没理由比他们差吧。”   呵呵,真是异想天开,以为所有的土都适合烧陶罐吗?要不,你先烧一个给大家看看。   薛秀琴奇怪:“桶不行吗?我们用的木桶也同样可以装水呀。”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说话,男知青们都笑得不行。水桶,嘿呦,她不是在种树,是在泡树吧。   田蓝可不爱听这种话,她脱口而出:“领悟意思懂不?我们的意思除了金石玻璃,木竹也可以做容器,竹筒你们总不会没见过吧?我看你们就有竹筒做的笔筒呢。”   她话音一落,好几个人都突然间跳了起来,大喊大叫:“对呀,竹筒!我们有竹子呀,农场给我们发了竹子盖房子用的。”   薛秀琴迫不及待地抓着田蓝的胳膊,满怀期待:“行不行啊?”   田蓝呆滞,只回了一个字:“行。”   竹筒种树还真不是她胡说八道,她种过。   她家退休老干部爷爷奶奶不热爱游山玩水,也对广场舞和中老年保健市场毫无兴趣。老头老太太最爱的就是种植红树林,因为退休前在港口工作,为了航运发展,当时他们砍了很多红树林。这是老人这辈子最愧疚的事。   退休以后,老两口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将这些减风消浪的红树林重新补种回去。   作为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小孩,田南就是不上农大,也免不了同样在滩涂上种红树林的命运。   不过这不能怪她没想起来竹筒种树的事。因为种植红树林使用了竹筒当容器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海水冲击,直接把树苗给冲跑了。是水太多的问题。   而现在,沙漠里是水太少了。她一时间脑袋瓜子没转过弯来,正常的很。   况且,这些竹子是用来盖新兵连营房用的呀。她纯粹是不舍得小哥哥小姐姐们天天过得这么辛苦。   然而,人家不怕。   其他知青一反应过来,就跟着大叫:“快快快,赶紧跟他们说,竹子给我们留下!我们要种树!”   田蓝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只剩下风吹沙了。   呵呵,小哥哥,小姐姐们,那营房还要不要造啊?   唉,算了,造什么营房啊?先种树再说。   趁着春天把树种下去,依靠营养液让树扎下根来。待6月份雨季到来,即便沙漠降水再少,也能有水分补充。如此一来,树就能真正的活下来了,以后即便气候干旱,顽强的胡杨也能在沙漠里站稳了,不趴下。   团部农场的朱团长亲自押着竹子过来给知青当种植容器。   瞧见这群喜气洋洋的年轻人,他先是骂了一声国骂,然后一个个的拍他们的肩膀,声音跟炸雷似的:“好样的,有志气。这蜜水里头泡大的娃娃,也没泡软了啊。”   说着,他还哈哈大笑。   田蓝挺囧的,看来一代人看下一代人都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她爸妈还是70后呢,说她的时候照样会提:我们那时候多苦,看看你们,哪里吃过一天的苦。   就蛮好玩。   知青们纷纷积极表态:“那当然,我们是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我们是真正干革命的。”   说完大家就毫无社会人自觉,完全不懂得做人比做事更重要道理的,撒开脚丫子跑了。   直接将团长撂在了原地。   朋友,你们这样是不行的。你们难道不晓得跟领导打好关系会事半功倍吗?光埋头干活是没有前途的。   好吧,团长你好,团长再见。   难得今天风沙不大,我们得赶紧干活了。您,还是忙您的去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有了竹筒,大家真是爽歪歪。竹筒自带竹节呀,这就是天然的瓶底。灌上营养液,胡杨苗一插,往沙地里头那么一埋,一棵绿色的希望就这样播撒进了沙漠。   因为锯子有限,大家分三组行动。做竹筒的做竹筒,配营养液的配营养液,栽树的栽树。   什么,你问谁扎草方格?哎,这活儿当然是大家一起行动了。真算起来的话,扎草方格是最耗费时间的事。   大家兴兴头头,忙碌了一个白天,就将竹筒组的产品全部消耗殆尽。   收工回农场的知青们一致决定要去催工。竹筒组的同志们,怎么回事?速度要尽快跟上啊。你们锯竹筒的,比不上我们栽树的,难道不会觉得面子挂不住吗?   大家伙儿还没走近呢,就听到哇哇的哭声。众人面面相觑,不至于吧,真羞愧的哭了?哎呀,没必要的,知耻而后勇,赶紧把竹筒做好就行。   田蓝侧耳听了一回,疑惑道:“我怎么觉得是小孩的哭声啊?”   大家跟着细听,嗯,的确。人类幼崽跟青少年的哭声还是差别比较大的。   他们走进竹子堆旁,就瞧见一个小男孩一边跺脚一边哭,嘴里还喊着:“你赔我,你赔我,这是我的。”   知青们看清楚小花猫的脸,都惊讶不已。这小孩不就是之前因为喝水的瓶子被他妈捐给他们种树而哭闹不休的那一位吗?后来,戴金霞开了瓶一直舍不得吃的罐头,又把瓶子还给了他啊。   这会儿,他闹什么闹?   杜忠江满脸通红,尴尬地解释:“对不起,我给你果干吃吧,我不知道你的气球这么容易破。你别哭了,我回去就给你拿吃的。”   原来他带队做竹筒的时候,发现大毛竹的中间部分竹节相当长,足足有四五十厘米呢。这么长的一段竹节,如果只做成一个竹筒,那就太浪费了。   竹筒组的知青们商量了会儿,认为一段竹节截成两半,利用效率更高。   但是这么一来,问题就出现了。截取之后,总归会有竹筒两边都没有封底的竹节,必须得找工具给它封底。   他们一开始考虑的是宽大的叶片,这个大家已经在用了,因为竹筒上下的直径差不多。为了防止种下树后,沙子全都涌进竹筒中,大家相当富有创造力的应用树叶以及牛皮纸帮竹筒做封口。   但是这样的封口是在竹筒的上端,没有水的重力作用,比较容易太太平平。可他们要把一截竹子截成两段之后,底端的密封就不能靠它们了。   大家必须另外想办法。   刚好这小孩拿着气球出来吹,叫知青们看到了,他们就灵机一动,决定拿气球做密封工具,气球牢固不容易破啊。   大家跟小孩说了两句好话,顺利拿到气球过来做试验。谁知道这气球居然不牢靠,套竹筒的时候直接破了。   小孩一看,当场崩溃。   他平常根本没什么玩具,他好不容易从家里翻出来气球,他都没来得及去跟小伙伴们炫耀呢,就被这帮讨厌的坏人给弄坏了!   知青们面面相觑,这事儿还真是他们没理。   戴金霞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我下回给你拿瓶罐头好不好?”   孩子妈妈刚好出工回来,见状立刻皱眉:“给什么罐头?惯着他哦。有新瓶子还不高兴,哪来这么多事?”   小男孩被他妈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了一顿,委屈得要命,抓着破掉的气球就冲他妈嚷嚷:“他们弄坏了我的气球!”   猛烈的西北风中,那小小的破气球随风飘拂。   结果他妈立刻变了脸色,直接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屁股,标准的河东狮子吼作派:“有完没完啊?谁让你在家里乱翻的?”   倒霉的小同学没有得到母亲的支持,居然还挨了通屁股,索性在地上打起滚来,又哭又喊:“你是俺亲妈不?你专门欺负俺,帮外人。”   呀,居然地方口音都出来了,可见的确伤心。   知青们赶紧帮忙去:“嫂子嫂子,这个事是我们不对。你别哭了呀,小弟弟,下次我们进城一定给你买气球,成不?”   天底下的娃感觉委屈的反应都差不多,还躺在地上的小学生哭哭啼啼:“我不要,我就要这个!”   冯祥生立刻保证:“我们肯定给你找一模一样的。”   济北农场的古团长刚好经过,听到这边的动静,他怕知青跟本场职工产生了矛盾,赶紧过来看情况。   结果胡团长一眼瞧见那风中摇摆的气球,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你个女同志咋这么不注意?搞什么呀?叫知青娃娃们看这些,老娘们就能耍流氓了?”   小学生的妈又羞又气,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屁股上,吼道:“再闹,把你丢山上喂狼吃去。”   知青们愈发迷糊,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火气这么大?   薛秀琴还茫然地问了句古团长:“报告领导,请问怎么回事?”   田蓝立刻伸手拽她,捂住了她的嘴巴。   好吧,虽然之前姐也没搞清楚这究竟唱的哪一出。但结合在场成年人的反应,姐大概能猜出来这个疑似气球的橡胶制品究竟是啥东西了。   咳咳,套子呗。   我国60年代已经有套子啦,只不过比较少见,也不会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售卖。所以大姑娘小伙子们不认识,实属正常。   话说这年头的套子原来长这样啊,富有时代风格,挺朴素的。   田蓝虽然挺有探究精神,但也不好当着人面一直盯那套子瞧,就只能虚虚地笑:“误会误会,没什么,团长,你忙您的去吧。下次我们进城一定给小弟弟买气球。”   古团长同样尴尬,又不能说破这事,就只好清清嗓子,赶紧招呼正往这边走的朱团长:“哎哎哎,老朱,跟你商量个事。春灌你们怎么安排的?”   说话的时候,他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边走。那背影,怎么看怎么迫不及待,疑似逃跑。   那妈妈也拽着还在抹眼泪的儿子离开了。   剩下知青们面面相觑,集体满头雾水。济北农场的人怎么这么奇怪?话也不说清楚。   杜忠江这会儿倒不关心此事了,他就犯愁:“没气球的话我们怎么把口子给封起来?这么长的一段竹筒就种一棵树,太浪费了。”   勤俭节约惯了的小伙伴们跟着皱起眉头,穷家破业,日子得省着过呢。   邵明突然间举起手来,张口问大家:“我们这回只种胡杨吗?”   “当然不是。”冯祥生不假思索,“你没听田蓝说嚒,乔木灌木和草的结合,才能最有效地防范风沙。咱们宁甘农场这么多年的植树经验也证明了这点。”   邵明立刻笑了:“那这事就好办了,不要截成两段,咱们直接在竹子上打孔。”   有知青皱眉头:“唉,你现在不要想着做笛子的事情好吗?我用芦苇给你做个芦笛都没问题。但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种树。”   邵明一本正经:“就是种树,种植灌木!竹子这么粗,完全可以横过来放,然后就将小灌木种进去,那就能种很多树了。”   大家都跟着激动起来,没错没错,好办法,有创造力。   田蓝沙漠种树基本属于理论知识状态,也不知道这招到底可不可行。大家决定还是去请教老师傅,这样更有把握些,别白糟蹋了竹子。   一群人又兴冲冲地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们居然又迎头撞见了古团长和朱团长。   老古同志现在看到这群娃还觉得尴尬,他立刻又扯着嗓子跟朱团长说话:“哎呀呀,你说这个春旱厉害的嘞。天不下雨要命哦,水都断流了,光靠这几口井哪里够浇小麦。眼看着小麦就拔节,今年真是要人命了哦。”   朱团长挺奇怪的,这个话题他们刚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怎么这人还要絮絮叨叨的?   田蓝闻声停下了脚步,跟小伙伴打了声招呼:“我有点事情。”   然后她脱离大部队,往两位团长的方向走去。   古团长现在看到知青,尤其是女知青就面上发烧,只恨宁甘天太干,他没办法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偏偏这女知青娃娃还开口跟他们打招呼:“二位领导,你们刚才是在说春旱没办法浇灌小麦的事吗?”   朱团长以为她担心新开垦的实验田,安慰她道:“你别慌,我们会尽可能保证这块地的浇灌的。”   他们农场的整体情况还是要比济北这边好多了,这边才是正经的旱呢。挖了水渠都断流的那种。这一年年地种庄稼,真是不容易。   田蓝摇头,正色道:“我想说我们可以利用地下水浇灌。”   两位团长不约而同地摇头。这可不行,虽然宁甘有地下水。但是人跟庄稼能喝的水,那都是深井打出来的。花费的人力物力成本不用说,相当惊人。   田蓝认真地看着领导:“我说的不是深井,就是浅层的地下水,对,有咸味,有苦味的水。”   朱团长和古团长都大吃一惊。   虽然他们已经见识到知青娃娃的厉害,爱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一个个脑袋瓜子长的,不是凡人。但是,一码归一码,你这个咸水浇庄稼不是在开玩笑吗?你那是种粮食吗?你那是腌粮食吧?   田蓝一本正经:“我不是信口开河,我说这个是有事实根据的。首先像小麦这种作物,它本身就有一定的耐盐碱性,或者说我们整个宁甘地区能够长成样子的庄稼都耐盐碱的能力。否则,它们根本就没办法生存下来。既然土壤都是又咸又苦的,那他们又怎么会嫌弃差不多咸度和苦度的水呢?”   这话说的有点拗口,她又解释了一通,“我们开台田的时候,我测过挖出来的地下水的咸度,含盐量2.0~3.0 g/L。过来植树前,我又测过一遍,因为冬春季节水分蒸发的因素,水的咸度略微往上升了些,上限大约是3.5克,这个咸度完全可以浇灌拔节期的小麦。”   此事实在太过于天方夜谭,古团长毫不犹豫地摆手想要拒绝。   结果朱团长却伸手拦住他:“别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试试你就照咱们小田同志说的方法试试。你这个庄稼不浇水,还是得活活干死。我跟你讲,小田同志虽然年纪小,这说起种地来,她可是满肚子的经。回头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的知青实验田,现在油葵都蹿出来老高了,水里面的鱼也养得好。渔业队的都说了,照这个行情看下去,今年肯定能丰收。”   田蓝眼睛一亮,欣喜若狂:“真的啊。”   她没搞过水产养殖,应用纯理论知识还是很心虚的。嘿,鱼好,鱼虾生长快,富含蛋白质。如果大家饮食里能有足够的鱼虾作为补充,那他们的营养状况就能得到大大的改善。   朱团长笑着点头:“那当然,东西都摆在那里呢,我瞎吹牛不是自己给自己没脸吗?对了,你种完树回去记得找一下菌肥厂的老曾。你的蚯蚓怎么长得那么快?有什么秘诀吗?”   田蓝笑呵呵的,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小笔记本,就着旁边屋子透出来的微弱灯光,直接撕下一面,笑着递给朱团长:“是这个,我将能找到的有益菌都混合到一起弄了个菌群组合用来做生物肥,这样海陆空三军联合,养蚯蚓居然效果也不错。”   古团长满脸茫然:“啥生物肥?”   田蓝举了个例子:“5406抗生菌。这个的范围比5406更广一些。”   古团长这才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啊。这还能养蚯蚓,奇了怪了哦。   田蓝笑眯眯道:“我还在做实验,看能不能应用到更多方面。”   何止是养蚯蚓啊,水产养殖中em菌的应用也很广泛哩。反正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辛辛苦苦从空间里头拿出来的东西白白浪费掉的。   田蓝又认真道:“古团长你试试看,只要这个咸水的浓度不大于4克每升,那都能用来浇小麦。假如还有淡水的话,可以将咸水和淡水混合,浇的时候要比单纯浇淡水多浇一些。我看书上说,这样一来的话不仅不会减产,反而会增产。”   这话真是无稽之谈了。死马当成活马医,苦咸水浇小麦,居然还想增产?只能说现在的娃娃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啥都敢想。   古团长在原地来回走,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反对的理由:“你这咸水浇地,完了我的土都变咸了,后面还怎么种庄稼呀?”   田蓝笑道:“首先淡盐水是不饱和溶液,它还可以溶解土壤里存在的结晶盐碱。在重力作用下把他它们给带走。其次咱们这里干旱分明,夏天就是雨季,雨水是淡水,完全可以再将土地重新冲洗一遍,而不存在什么盐分残留的问题。”   古团长被说得找不到理由了,却没办法下决心,一个劲儿地叨叨:“你让我再想想啊,再想想。”   田蓝可不管他的纠结,直接跟人告辞,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走了。   随着盐碱地问题被进一步重视,半个世纪后,微咸水的利用已经成为热门研究方向。她说的那些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给他们上课的教授的实验数据。   就凭着这一招,教授认识让他负责技术指导的乡镇的粮食和棉花产量都翻了整整两倍。   知识就是力量。   她完全不担心古团长没这个勇气迈出这一步。   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都豁得出去。反正现在天又不下雨,水渠都断流了,庄稼不浇水肯定得干死。那还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最后一搏呢。   哼,等到时候看丰收的结果吧。 第26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雨季来临之前, 知青连的小伙伴们都埋头在沙漠里种树。   邵明想出的那个竹子打孔种植方案最终被否决了。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树有树冠。   你光看两根光秃秃的树干,是感觉隔得千山万水, 但是把树冠一加上去, 即便是灌木, 那也得拉开距离, 不然的话人家往哪儿长啊。   好在军垦农场听说了他们的植树方案, 认为相当切实可行, 所以又给他们调拨了几千只玻璃瓶。   不要小看这些瓶子哦, 现在的玻璃瓶可是能回收的呢。这些瓶子可是果酒厂特地让给他们的, 人家也担着生产任务呢。   除此之外,农场又紧急从外面进了一批竹子回来, 好满足植树需求。   搞得知青们个个都诚惶诚恐, 尤其是田蓝,当真压力山大。她超级害怕万一这些树没种活,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几乎每一个晚上入睡前, 她都在暗自祈祷,千万活千万活, 然后还试图跟空间撒娇卖萌,指望空间大佬能够给她点什么灵丹妙药, 最好是传说中的仙露之类的,能够一棵枯草都能长成参天大树的那种。   结果空间保持了一贯的高冷姿态, 根本就没搭理她。害得她对着那么多美味佳肴都食不知味, 一不小心, 次次光盘。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最初种下去的那一批胡杨冒出了新芽的时候, 田蓝当场疯了。她直接跪在沙地里打滚, 又哭又笑。   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他们最早种下去的这批树,95%都活了,能看见新芽!   谁也没有在意她的疯狂,因为大家跟她一样癫狂。所有人都又喊又叫,好些人跟着一块嚎啕大哭。   他们创造了奇迹,在这样的大沙漠里,他们居然种出了树,还活得那么好!   种树师傅也同样激动得够呛,他种了这么多年的树,头回见到这么高的存活率。要是他们整个农场整个大西北,所有的沙漠地带都能这样种树,那能节省多少国家资源,又能为国家创造多少财富啊!   这个胡杨可是宝树。但凡胡杨扎下根了,什么柽柳、骆驼刺、铃铛刺、罗布麻这些就不请自来了,长得好的很。很快就是一片小森林。   他指着胡杨树,嘴唇都在颤抖:“这就是俺们党,党扎下根,咱们群众就全跟过来了,就是一个崭新的国家。”   大家拼命地鼓掌,谁也没觉得他说这话多突兀。   师傅拼命点头,一个劲地嚷嚷:“我得汇报,让农场都知道。趁着现在天暖和,赶紧大家都动起来,一起种树。一年干掉10年的活!”   哈,那大家可真有的忙碌哩。   雨季来临前,他们得赶着收割冬小麦。不然到时候雨水一哗啦啦,完蛋了,小麦泡在地里能直接发芽。所谓泡汤,这就是真正的泡汤。   田蓝从沙子里爬出来,大声喊:“快点,我们要尽快补种。没冒出芽的树,我们做好记录,回头过来补上!”   她就不信这个邪,她就要所有的树都活了!   夏日一天天逼近,四月过了,五月也溜溜哒哒地走了。待到芒种当天,知青连才鸣金收兵,返回他们连部农场,准备帮忙收割小麦。   种麦不忙收麦忙,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大事。况且树苗早用完了。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用芦苇做草方格,帮助固定风沙。现在芦苇的生长也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了,他们还等着收割下来的麦草扎草方格呢。   没有车子接送,辛苦了两个月的知青们,还是依靠两条腿走回去。但没人抱怨,大家心情都好得不要不要的。   无论风还是大太阳,都影响不了他们引吭高歌的心。   多美呀,看看这大片金黄色的麦浪,即便是在条件如此艰苦的沙漠边缘,宁甘农场的人们还是顽强地种植着庄稼。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济北农场的古团长大老远就朝他们招手:“回去啦?”   大家哈哈笑,扯着嗓子同样喊:“回去了,我们收完麦子要收油葵。地里还有好多活呢。”   田蓝的嗓门大的很:“团长,我没骗你吧?我说能浇就是能浇,你看这庄稼长得多好。”   古团长习惯性地冒出句国骂,然后才笑道:“你个娃娃,你给说说,这怎么长起来的呢?”   他们农场的麦子已经开始收割,从最早割上来的几亩田的产量来看,好家伙,这一回春旱不仅没让小麦减产,反而还差不多增长了30%呢。   这叫人咋说?简直就吓死个人。他们济北农场的地薄,大家辛辛苦苦,一季麦子也就是200斤出头的产量。这回好了,刷刷的就要往300斤跑呢。   得亏他一开始想着是拿几亩地试验一回,结果睡到半夜他自己爬起来,索性将所有的麦田里头都灌上了跟淡水混合过的地下咸水。   管他呢,长在这样贫瘠的盐碱地上,最后是什么结果,得靠命。   也是他运气好,这些麦子不仅没有枯黄死掉,居然还在往上呼呼的长。后来灌浆的时候应当再给他们补充水的,但水渠里实在没水了,他们只好放弃。   就这样,小麦居然还在腾腾地长。   田蓝笑着解释:“拔节的时候水灌得多,墒情好,灌浆的时候实在没淡水也可以不浇灌。至于为什么长得好呢?我琢磨着吧,是因为这个咸水里头它有微量元素,不然它不至于又苦又咸的。这些微量元素也许帮助了麦子生长。另外一个就是用咸水嘛,多的是,用的大方,地就浇透了,满足了麦子生长的需要。”   旁边的技术员却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认为还是5406菌肥的作用,这个对于庄稼的生长很有帮助。”   田蓝跟着点头:“这肯定也能起帮助作用。”   技术员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痛快的接受了自己的观点,高兴地直点头:“5406菌是大宝贝呢,一定要大力推广。”   他的表情太有趣了,说话的时候眉毛还一上一下的跳。   知青们被逗得不行,集体哈哈大笑起来。   田蓝心念微动,主动跟古团长约稿:“团长,你们今年可是用的新技术,你们得写成稿子投给我们《社会主义新青年》。”   戴金霞立刻点头:“对对对,这事可不能耽误。有咸水没淡水的地方太多了,这种好办法如果能推广出去,咱们国家一年起码能多打几万斤粮食。”   这回笑得不行的人成了古团长,他一迭声地叫唤:“哎哟,还几万斤?你知不知道就我们一个农场有多少田啊?几亿斤几十亿斤都是有的!”   哇!大姑娘小伙子们集体目瞪口呆。这么多粮食啊,都是小麦,磨出来的面粉那是细粮,能做香喷喷的大馒头的。   天啦!要是真这样的话,岂不是全国每个人每个月都能多吃几个馒头的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   众人忙不迭地催促:“团长,你一定要写,快点写。秋天就要种小麦了。”   古团长哭笑不得:“拔节得明年春天呢,这会儿急个啥?”   田蓝却一本正经:“其他时候也能用的,比方说播种前造墒,有淡水就用淡水,没淡水也可以用微咸水,低于2.5g/L的微咸水也行。同样的,底墒不充足的情况下,冬灌也能用这样的微咸水。”   知青们立刻嚷嚷:“看看看,都能用上,不能今年推明年。团长,你现在就得写。”   哪知古团长却直接一推三二五,指着田蓝道:“她比我清楚多了,让她写。”   说着他居然脚板心抹油,溜之大吉了。   众人气得嗷嗷直叫,哪里能这样,他还是战斗英雄呢,居然关键时刻逃跑。   好在跟着他的技术员还回头搭理了句知青们:“解释可以,但我只能提供数据,具体关于这个咸水的利用的原理我不了解,我就不写了。”   田蓝笑着点头:“那就麻烦老师您了,后面我来补。”   听了小麦丰收的好消息,知青们这个心情雀跃,大夏天的急行军居然也没人叫苦叫累,反而一张张脸比大太阳底下的向日葵还灿烂。   一直到烈日照到头顶心,明晃晃地让人怀疑自己脑袋上都能煎熟个鸡蛋时,高连长才招呼大家停下,就在树荫底下吃午饭。   树是沙枣树,麦收时节已经开始打淡黄色的花包包,叫人见了就想到沙枣的甜蜜滋味。   绿荫底下乘凉,即便吃的就是冷硬的干粮,就着水往肚里头吞,感觉也是美妙的。   徐文秀突然间冒出一句:“总有一天我们还有其他人都能够在我们自己种的树下乘凉。”   大家哄笑起来,那可真不错哦。   高连长也点头:“要是到时候你们回家了,我写信告诉你们。”   大家尖叫着拒绝,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表忠心。不回去,他们不回去,回哪儿去?宁甘农场就是他们的家。   高连长不予置评,只冒了句:“要是困了的话就眯一会儿,到点我喊你们。”   昨天晚上,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返程,睡得很晚。今天早上,又是一大清早就出发,的确困得很。   况且都已经入夏了,本来就是让人昏昏沉沉想要午睡的时候啊。   田蓝等人都眯着眼睛,相互依靠着,坐着居然也睡着了。   等到他们在睁开眼的时候,天哪,太阳好像已经跟大地形成了45度的斜角。   所有人都“啊啊啊”尖叫,连长你怎么能不喊醒我们呢?   高连长一句话的解释都没有,只看着大片金黄色的麦浪,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真美呀。”   天,要他们说什么好呢?他们的领导就是这样的后知后觉。   前面大家一路赞送丰收时节的美好时,他一声不吭。这会儿,他倒是反应过来了,反射弧也未免太长了些。   高连长似乎也没有期待能够得到他们的回应,纯粹是自我感慨。   他直接吹了声口哨,招呼所有人原地集合列队前进。   大家伙儿赶紧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和草屑,重新开启急行军模式。   因为途中的耽误,大家紧赶慢赶回到团部农场的时候,太阳已经瞧不出完整的身影了。   黄昏降临西北大地,天边大片的金色,既温暖又凄凉,让人真的忍不住想搜肠刮肚,找出几首诗来。   无论是枯藤老树昏鸦还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是高歌一曲《黄昏》,似乎都行。   偏偏就有人大煞风景。   杜忠江突然间冒出了句:“还不如是冬天呢,好歹咱们还能化冰洗澡。”   今年春旱这么厉害,洗澡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大家跟着叹气,是啊,这一身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可不得痛痛快快洗个澡。   邵明跟着接话:“还不如雨季马上来呢。”   众人的政治觉悟立刻上来了,集体吼:“别胡说八道,乌鸦嘴!”   要下雨,也是得等大家伙儿把小麦都收上来才能下。   犯了众怒的小伙子赶紧缩着脑袋,不敢再吱一声了。   团部的政工干部赵科长远远走过来,跟高连长打了声招呼,询问道:“谁是杜忠江?你弟弟过来了。”   众人大惊,这么快呀。大家还以为怎么着也得等放暑假,新人们才会来呢。   杜忠江过年的时候就说了,等弟弟初中毕业就喊他妈和弟弟一块儿过来。   杜忠江也满头雾水,因为虽然按照现在政审的严格状况,他弟弟基本上没希望考高中。但是,能不能上是一回事,考不考得上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兄弟其实都憋着劲儿呢,想方设法证明自己,不管在哪方面都不比旁人差。   6月份才中考,7月份才能出成绩,今年要招收的第1批知青也是7月份才出发。他怎么就提前来了?   杜忠江赶紧出列:“报告,我是杜忠江。”   赵科长点点头:“那你跟我来,核实完身份之后,你弟弟才能留下。”   他一走,知青们,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惴惴不安。   不会是杜忠江家出事了吧?他弟弟这么突然间跑过来。哎呀,他应该拍封电报的,再怎么说也比自己人过来划算。   田蓝却心中咯噔一下,直觉不妙。现在是什么时候?1966年6月啊。那场运动是不是开始了?   糟糕,今年开春之后,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去沙漠种树以后,因为条件简陋,大家甚至连广播都顾不上听,每天的政治学习都是以前的旧报纸以及领袖文章。   当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了。   高连长看了眼众人,大声宣布:“解散!”   大家赶紧背着自己的行军被,匆匆忙忙回宿舍放下东西。先吃饭吧,干等着也没用,等吃完饭估计就有消息了。   结果这一场等待时间相当漫长,大家都做完了政治学习,准备洗漱上床睡觉的时候,杜忠江才领回了他的弟弟。   女知青们听到男生那边的声音,也跟着过去看新人。尤其是初中毕业生们,包括田蓝在内都有些激动。   因为终于来了年纪比他们更小的人啊,他们也算是前辈了哩。   杜忠江的弟弟跟他长得挺像,但比起经历了一年风霜长黑了也长壮了的哥哥,杜家弟弟可真是一只瘦弱的白斩鸡。   他面容愁苦,即便是被他哥指点着跟众人打招呼,脸上也是化不开的愁云,瞧着可怜极了。   大家都担忧的不行,赶紧追问:“你们家怎么了?有事吗?”   杜忠江勉强说了句没事,结果他弟弟哭了起来:“我妈不是特.务,他们欺负人!”   杜忠江吓坏了,赶紧捂住弟弟的嘴巴,苦着脸央求众人:“我弟弟吓到了,你们别当真。我妈没事,就是不放心我,让我弟过来跟我做个伴。”   大家都觉得不对劲,可是人家明显不想提,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直到此时,知青们都没有意识到一场风雨已经降临。   因为他们都知道杜忠江的家庭背景,也晓得由于那个父亲,他们母子都活得相当艰难,总被怀疑是特.务。   嗐,其实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不就是一个陈世美抛妻弃子的故事吗?秦香莲跟两个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替陈世美赎罪呀,太不可思议了。   还是众人回到宿舍,徐文秀拧开了收音机,大家听着里面的新闻,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个个都有一肚子话想讲,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到最后,还是戴金霞招呼大家:“早点睡吧,明天咱们还得割麦子呢。”   众人赶紧爬上床。   田蓝既惊讶大家的反应又觉得好像理所当然。   毕竟最早投入这场运动的核心人物其实基本上是级别较高的干部子弟,已经享受着诸多政治社会特.权的他们并不欢迎普通民众的加入。   毕竟假洋鬼子怎么会允许阿Q革.命呢?就像农民不配拥有帅哥,建功立业的机会,当然也不属于普通人。   田蓝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还是灰色呢,所有人都自觉主动地爬起床,简单整理之后,列队去食堂吃早饭。   杜忠江也带着他弟弟出现在食堂,看到同伴时,他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田蓝主动跟他们兄弟打招呼:“饭票够不够?我这边有。”   杜忠江脸上立刻流露出感激的神色,拼命点头:“够的够的。”   冯祥生等人不知道是尚未搞清楚情况,还是对于杜家人的遭遇并不赞同,依然像正常招待同志的弟弟一样,笑着邀请他们兄弟:“赶紧坐过来吃饭,一会儿还得下地呢。”   高连长也进了食堂,他瞧见杜忠江的弟弟时,只问了一句话:“下过田吗?”   杜家小弟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支支吾吾道:“我摸过螺蛳。”   周围人轰然笑出声,跟平常的气氛同样欢快。   杜小弟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了,赶紧强调:“我可以学,我不怕吃苦,我也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扎下根。”   这下众人不笑了,全都看高连长的脸色。这也许也是时代特色,大部分人的政治敏锐度都相当高。   高连长微微点头,可有可无地冒了句:“那你今天跟着一块干活吧。”   他也没说这种干活是临时性质的还是考查性质,合格了就可以长期留下来。   杜家兄弟当然没有胆量问。田蓝估摸着这事儿也不是高连长能够做主的。所以谁都没有开口追着高连长,而是都面带微笑的欢迎杜小弟的加入。   戴金霞作为女知青队伍里的隐形领导者,还积极释放了自己的善意:“你先跟我们一块儿打麦子吧,等熟悉了,再让你哥带着你扇麦子。你哥这么聪明,你也肯定不差。”   杜小弟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高连长看了他们一眼,催促道:“快点吃,趁着天凉快,早点干活。”   宁甘地区气候干燥,收割掉的小麦也不需要再专门晒场,然后才能脱粒。只不过早上露水重,她们还要等到差不多中午才开始给拖粒机送麦子的活。   那上午这帮姑娘干什么呢?当然是收割麦田四周边缘的小麦,好方便到时候掠子大展神威呀。   杜小弟一开始还拘束,后来割起麦子就有模有样了。等到红太阳变成金太阳,开始夏天的味道时,他都已经围着田埂割了一排麦子。   跟他们一块儿下田劳动的农场职工瞧见了都竖大拇指,夸奖道:“哎呀,不错不错,你哥哥是个能娃娃,你也是哦。”   杜小弟受宠若惊,支支吾吾道:“我一定好好学习!”   他话音刚落下,前面就传出嘈杂的声音。一队人压着一个人,嘴里吆喝着什么。   大家已经顾不上仔细辨认吆喝的话语,因为他们已经认出被押着的对象是农场子弟中学的孔老师。   天哪!孔老师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怎么能给她剃阴阳头呢?她犯了什么错误?   孔老师跟知青们熟识,还是正月里的事。农场安排知青们集体学习,孔老师就现身说法,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向大家阐述人生道路应该由自己选择的道理。   她出身也不好,她家里是开药铺的。50年代宁甘农场建立,她报名参加支宁。但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被刷了下来。她不服气,就自己坐着火车,冒着被查是盲流的风险,跑到了宁甘农场来。   当时百废待兴,各个地方都缺人。她有文化,政府原先是想让她去机关的。但她本人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喜欢教书,所以就进了中学。   又因为她在教学上兢兢业业,表现出色,组织主动找她谈话,后面她又入了党。   正是她,告诉大家,起码在宁甘农场,大家才不管你是从什么家庭里头出来的,大家只看你是怎样做事的。   杜忠江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看着被推着跌跌撞撞往前走的孔老师。   他曾经以孔老师为目标,想要像她一样在政治上在事业上都追求进步。现在她的目标成了罪人,就像是三.反五.反中的犯罪分子一样,被游.街了。   那些趾高气扬的面孔,正煞有介事地宣布什么?他听不到,他也不想听。那些陈词滥调,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他已经太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田蓝在心中叹了口气,哪里都不是世外桃源啊。即便在军垦农场,在麦收这样忙碌的季节,依然会有这种事发生。   旁边干活的职工皱起了眉头,抱怨了一句:“干嘛呢?都忙死了,一个个不干活,闹腾啥?”   立刻有位神气活现的中学生跳到了他面前,噼里啪啦开始批判:“你什么意思?你是想包庇反.动学术权威吗?”   田蓝想要扶额,感觉这家伙依葫芦画瓢都画不到准线上。   一普通的中学老师,你还权威,那你这权威的界限也未免太宽泛了些。你把人称之为修.正主义分子,都比这顶帽子听上去像样。   那农场职工可没打算惯着这位小爷,直接劈头盖脸骂回头:“不干活你还有理了?你们学校的田都收了吗?这么大的人了,看看这些能娃娃。人家都是从大城市来的哩,哪个不下地?哪个不干活?惯的你们哦!”   刚刚开始进入角色的中学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挨怼,一时间居然有些懵。   就在这个时候,朱团长不知怎的到了田头,他皱着眉头看那游.行队伍里头的领头人,问了同样的话:“你们学校的麦子收了?还不趁着天好,赶紧回去收麦子!”   那带头人嘴巴张了张,喊了一句:“爸,那个……”   “那个啥?”朱团长不耐烦道,“赶紧给我下地干活。这么大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奶娃娃呢。不干活,不种粮食,你吃啥喝啥?忙了一年,这关键时候你要给老子掉链子,老子抽死你!”   带头的中学生被骂的狗血淋头,都不知所措了。   其他人也不敢吱声。因为这个阶段还不流行儿子造老子的反,参与运动的人更多的是吃父辈的政.治红利来明确自己的地位。   现在他爹不耐烦了,一心只想搞夏收夏播种,做儿子的自然不敢吱声,只能草草的带着队伍离去。   朱团长还在后面吼:“动作都给我快一点,到时候军团过来检查,咱们农场中学要是速度最慢,老子剥了你们的皮,老子可丢不起这张脸!”   中学生们的步伐更快了。   被他们拖着的孔老师跟不上,跌倒在地上,他们也顾不上管,争先恐后地跑了。   这大概就是真上过战场的军人的威力吧。   朱团长相当讲究男女之大防,居然也不伸手扶孔老师起来,只看了对方一眼,做出安排:“哎呀,你这个腿是摔断了哦。那就先回家休息,现在不是停课闹革.命嘛。不上课,在家参加劳动。”   至于是什么劳动,他就没说了。他只招呼高连长:“老高,给我弄个门板来,孔老师腿断了,我们送人回家。”   知青们面面相觑,这个,孔老师是摔了一跤,但这就摔断腿了吗?未免太脆弱了吧。   更多的人是看破不说破,先前怼中学生的老职工就喊:“孔老师你可得好好休息,别落下病根子了。”   团长和连长抬着人走了,田蓝回过头,招呼同伴们:“愣着干嘛?赶紧干活呗。咱们收完了麦子还有油葵呢,咱们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冯祥生也反应过来,跟着喊:“对对对,快点快点,趁着天好赶紧干活。”   戴金霞还催促了一句杜小弟:“快点,咱们把这边割完就可以去打麦子了。”   杜小弟脸色惨白,因为刚才孔老师遭遇的一切,正是他妈妈曾经经历过的。那个带头将妈妈揪上台的学生,是妈妈的得意门生。   正因为如此,他才惶惶然地逃到了宁甘农场来。他不敢写信,怕叫人猜了就成了反革.命的证据。他也不敢发电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戴金霞连着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田蓝皱着眉头过去拽他,催促道:“行了,快点干活,没听团长说吗?夏收夏种最忙,我们都有一双手,谁都没资格吃闲饭。”   周围的男知青们都推给杜小弟:“去去去,快点去吧,好好学着啊,我们可都是农场的标兵。”   就好大言不惭。   不过干活的好处是一旦投入劳动中,你就没时间精力去想七想八。   众人很快进入状态,掠麦子的掠麦子,抱麦子的抱麦子,给拖粒机里送麦子的送麦子,分工协作,个个都忙得不亦乐乎。   待到天都黑透了,地里看不出丁点儿光。大家才匆匆忙忙地收工,笑着往回走。   农活再累,丰收也喜人。自己亲手种下去的麦子长成沉甸甸的麦穗,看着多叫人高兴啊。   今年的麦子是真的长得好哩。菌肥厂做的那个5406菌肥确实好用,后茬种谷子,种玉米,还得用这个。说不定真过了三年,就能产量翻番。   知青们有说有笑地回了宿舍,然后开始拿省下的水兑了开水,小心擦洗自己。痛痛快快洗个澡是不现实的,但拿毛巾擦身体倒还可以。   田蓝先洗了头,然后才简单地擦了下身体。待到换上干净衣服之后,她笑着请求戴金霞:“金霞姐,你能帮我剪个头吗?天热了,我想凉快点。”   她从穿越过来后还真没剪过头发。   旁边知青就笑她:“那你还急着洗头,你应该剪好了再洗,这样不容易有碎头发。”   田蓝一本正经道:“那不行,太脏了,到时候满屋子都是灰。”   大家哈哈笑,围着她帮忙出主意,有的说剪个童花头,看上去精神。有的讲还是要留小辫子,扎成两个小辫也凉快。   田蓝笑咪咪道:“不,我就要剪短的,越短越好,这样才方便。”   其他人点头,嗯,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方便干活就好。   戴金霞真是做了十足准备才支宁的,她跟理发店的师傅学过剪头发,无论是简单的男士平头还是女士发型,她都能拿出手。   田蓝也不讲究什么想通过发型让脸看上去更立体小巧些之类的,她只要头发完完整整的剪下来就好。   戴金霞要收拾碎发的时候,她伸手要了,认真道:“给我,我要好好留着,我还想看看干将莫邪是不是说的真的,把头发跟指甲投入到火炉里,就能够锻造出宝剑。”   周围人都笑得厉害,这肯定是传说啦,又没任何科学依据。   田蓝煞有介事:“不试试怎么知道啊?”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拍着脑袋道:“哎呀,我要去找曾技术员。说好了回来就找他来着,结果我给忘了。”   大家赶紧催促她:“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事。收完的麦子,咱们还得再播种呢,可得下足了肥料。”   田蓝随手将头发塞进衣服口袋,笑眯眯地拎着手电筒走了。   快到拐角处时,她才灭了手电筒,敲了门询问:“请问,这是菌肥厂曾技术员家吗?”   屋里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啊,你找错了,曾技术员家在那头。他们菌肥厂的都住那边。”   田蓝笑道:“那老师你给我开个门,给我碗水喝成不?我有点渴了。”   孔老师过来开了门,瞧见田蓝的脸时,她面上显出了无奈的神色,轻声道:“你喝了水赶紧走吧,我现在情况不好,别连累了你。”   田蓝作出茫然的模样,直接走进屋,漫不经心道:“连累啥呀?”   孔老师没说话,只倒了一杯水送到田蓝手边:“喝吧,温度刚刚好。”   田蓝笑眯眯的,接过水,一饮而尽,然后咂吧嘴巴感叹:“这水真甜。”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用皮筋扎了的头发,直接推过去,“我不能白喝你的水,这个,就当是交换吧。”   孔老师这才盯着她剪得短短的头发看,焦急不已:“你这孩子!快,拿回去,我不需要。”   田蓝脸上笑容不变:“剪都剪了,我也接不上去。头发没了可以再长,人被冤枉了,总有一天可以洗刷冤屈。就是我们伟大的领袖反围剿时也曾被排挤,一直到后来才确定他的领导地位。人生的路,长着呢。活着,咬牙活下去,是非曲直终有一天会有明断。谁是铮铮君子,谁是魑魅魍魉,终将会在阳光下大白于天下。”   她笑着拍拍手,朝孔老师微微欠身,“您忙着,我得找曾技术员有事,再见。”   她推门出去时,迎头撞见了冯祥生。后者见到她,下意识地将手上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田蓝没询问对方的来意,反而先笑着解释:“我找曾老师呢,结果跑错屋了,讨了碗水喝。你也嘴巴渴了吗?”   冯祥生赶紧点头:“是啊,是啊,天太热了。咱们收完麦子可得赶紧下雨啊。”   田蓝反对:“那还有蚕豆没收呢?”   冯祥生不假思索:“蚕豆外头不还包着壳呢,你还怕在地里发芽啊?”   田蓝笑道:“这也是啊,那还是赶紧下雨吧。也好种庄稼。”   两人就像闲聊一样打完招呼,各自散开。   田蓝假装没看到冯祥生手上抓着的草帽,冯祥生也没追问怎么她会连曾技术员的家都找错了,就心照不宣。   哎呀呀,田蓝一边走一边感慨,自己做事还是不接地气。明明是女同志,居然对女同志的了解还不如男知青。   就说这个孔老师的阴阳头问题吧,她弄个辫子让人家想办法变成假发套在脑袋上,那技术难度该有多高啊,哪里是帮忙,简直就是给人添乱。   像冯祥生拿来了草帽,就合适得不行。宁甘的夏天太阳大,日照时间长,谁出门不带草帽不包头巾?太正常不过了。   她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路走到转弯处,迎头又撞见了熟人。   杜忠江跟他弟弟站在电线杆子下,正伸长的脖子往前看。   田蓝心念微动,笑着打招呼:“乘凉啊,那你们可小心蚊子,我先回去了。”   宁甘地区昼夜温差大,白天那么炎热,晚风吹在人身上,却带着徐徐凉意,还混杂着不知名的花香。   这样宁静的夏夜,实在值得一夜好眠。   因为我们都在爱与善意中长大。 第27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不知道是宁甘地方偏僻, 距离全国运动中心太过于遥远,革.命之火燃烧起来不容易;还是军垦农场的首要工作,是保证粮食丰收上下, 领导多一心扑在夏收夏种上, 使得革命运动缺少有力的支持,难以壮大;又或者这场运动早期的特点就是枪.杆子单方面碾压收割笔杆子, 普通民众的参与度其实不算高。   总之, 麦收时节田头发生的那出游.行闹剧, 就像是不合时宜的滑稽剧演员跑错了剧场, 在遭受了观众的奚落嘲笑之后, 不得不灰溜溜地赶紧夹着尾巴躲到了角落里, 没能再掀起大波澜。   唉, 实在是有心革.命, 无力回天。天时地利人和, 他们哪条都没站住。   就说停课闹革.命吧,你6月份才开始停课,那7月份都放暑假了, 你停不停不都是那么回事吗?   尤其是农场,哪年6月不放农忙假呀。校长老师一离开学校, 他们在想抓人就千辛万苦,因为所有人都是披星出戴月归,在农田里头忙活啊。   这麦子老高, 人人都戴着草帽,想找人哪有那么简单。   他们没办法, 想退而求其次, 再到文史研究部门去抓几个反.动学术权威。可惜军垦农场农忙时节的规矩就是, 除了一线工人保生产之外, 全体机关及事业单位的干部职工都得下田劳动,好抢天时。   再让他们去田里找人,那叫朱团长撞见了,不是现成的送人头吗?   所以一心想要在革.命中建功立业的干部二代们愣是没逮着机会,还被抓着一块儿下田干活。   什么,你说麦子收完了,不忙了?   你眼睛瞎啊,蚕豆长在那里你看不到?这么多蚕豆不赶紧收上来,趁着雨季上没做大酱料;你想烂在田里不成?崽卖爷田不心疼,一个个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奢靡之风。   蚕豆收完了就想闹腾了?做梦!点夏玉米种谷子,秋天还想不想吃上饭?想的话赶紧动起来。   播种完了就算了事了?你们到底是不是农场子弟?忘了还有棉花要打顶土豆要挖油葵要收吗?一个个,不自己下地就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了是不是?赶紧的,还不快去干活。   看,即便是席卷全国的运动,到了各个地方上,一把手的态度也很关键。   宁甘冬天长,所谓夏忙就是整个夏天一直忙。   田蓝曾经看过一篇分析文章,关于建国初期10多年时间,为什么社会建设取得了长足进步?   除了稳定的生产环境这些外,有一条关键点被作者着重指了出来。就是大量的或在战争年代里被培养出来的,或在建国初期土改过程中锻炼出来的,极具纪律观念的劳动者。   好比宁甘农场的职工,整个农场就是一具庞大的机器,所有人都各就各位,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   虽然现在整个农场的机械化程度还远远达不到现代化的标准,但因为分工合作协调的好,所以大家工作效率一点也不低。   劳动现场热火朝天,后勤保障也积极跟上。食堂除了中午送饭到田头以及给大家安排消暑的凉茶之外,下午四点钟左右,还有农场自己种的西瓜供应给大家。   只是所有人都忙得够呛,田蓝就没瞧见谁趁机磨洋工。大家吃起瓜来都狼吞虎咽,匆匆消灭光一块之后,又赶紧跑回地里干活。   不抓紧时间不行啊,雨季就是这样,让人爱也让人恨。你不趁着天晴把庄稼收回去,那你前面的付出就白忙碌了。   就这样忙忙叨叨,一个个都跟最勤劳的工蚁一样的时节,农场居然还保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工作状态,没忘了思想政治工作。   趁着外面瓢泼大雨,所有人都没办法下地干活的时候,团部的团委书记召集了团员大会,宣布新团员的加入。   今年他们团支部发展了几十位青年团员呢。除了团部职工之外,还有七位知青连的同志,其中就包括田蓝、邵明以及杜忠江。   团委书记宣布的时候,小礼堂里头简直炸开了雷,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前两位知青倒是无所谓,都是家庭出身好,到了农场之后又积极表现的好同志。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无可指摘。   但是杜忠江不一样啊。杜忠江什么家庭出身,大家再清楚不过了。这样的同志,也能加入团组织吗?   杜忠江自己都不敢相信,虽然之前团委已经找他谈话,可他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的状态,总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毕竟现在的空气跟正月时又不一样了。短短半年功夫,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权威被打倒了,曾经微笑着鼓励他们不要拘泥出身,要积极表现的人也被剃了阴阳头,成为了被讨伐的对象。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入团?   大家茫然地交换眼神,然后目光集体落在了团委书记脸上。   团委书记也不过30岁,面孔却坚毅的很。他抬头看向大家:“关于这几位同志,大家熟悉吗?觉得他们有没有资格入团?知青同志去年来的,他们的情况可能大家不太了解,我来介绍一下。”   结果农场的职工先笑了起来,农具厂的学徒工抢着说话:“一个个的肯定是还认不全,但这几个我都认识。杜忠江一直给我们厂里提建议,我师傅按照他的意见又改良了几种农具,都很好用。其他的,也全是好同志,他们入团,我没意见。”   他一开口说话,其余的人也跟着点头附和:“对对对,书记你们就应该大方点儿,多发展几个。我们看啊,他们都好的很,不管干活还是学习,从来没落后过,一直冲在前面哩!”   团委书记笑着点头:“行啊,群众的眼光是最雪亮的。表现好还是不好,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本账。既然这样,咱们就举手表态一下吧,没问题,就算是通过了。”   大家摇头:“没问题,没问题。”,纷纷举起了手。   知青们也跟着举手,还有人回头朝新发展的团员笑。即便他们这次没发展上,他们也高兴。因为农场当真说话算话,讲看个人表现就是看个人表现。这批发展的同志的确表现特别好,他们走出去都与有荣焉呢!   杜忠江却不停地颤抖,因为惊喜,因为恐惧。他特别害怕礼堂的门会被推开,然后跑进一堆人围着他大骂,说他是资本家的崽子,是黑5类分子,没有资格加入团组织。   田蓝歪头安慰他道:“学校有自己的团组织。”   也就是说,那些如同陨石划过天空的革.命小将即便有心反对,农场这边团组织的事情,他们暂时也插不上手。   表决结束,团委书记再度宣读名单,参会的同志热烈鼓掌。   雷鸣般的掌声中,礼堂门居然开了,杜忠江吓得直接站起了身。   所有人都跟着一惊,先是看他,然后看门口的人。   杜忠江比大家少了一个步骤,所以早先一步认出了来人是谁。他顿时整个人都像被火烧着一样,因为来的是朱团长。   完蛋了,朱团长是来指责团委不讲阶级.斗争,缺乏革.命敏锐度吗?   没想到朱团长似乎也没料到这么多人会同时看他,居然还愣了下,然后他才伸出手,跟大家打招呼:“发展新团员了啊,恭喜大家,恭喜加入团员队伍的同志们。以后你们要以团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记住了,你们的身份跟普通群众不一样,你们是要有牺牲觉悟的。”   新团员们争先恐后地表态,他们一定时刻不忘团员身份,积极投入到社会生产中去,投入到社会建设中来。   杜忠江始终呆愣愣的,直到大家都喊完了,他才猛的嚎了一嗓子:“我一定不会让大大家后悔今天举这个手!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   喊话的时候,他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朱团长嘿嘿了两声:“行啊,甭说那么远的事,就说近点的。咱们收回了油葵盘回来收瓜子,还拿棒子敲啊敲的,要敲到猴年马月哦。你不是老改造农具吗?这个,想想办法提高大家的劳动效率。忙着哩。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今年春天,咱们又开了整整两万亩的新田。这雨已经冲了一个月了,马上得赶紧种上庄稼。”   立刻有职工追着问:“团长,咱种啥?种小麦吗?”   “等什么冬小麦?”朱团长认真道,“你就不想着再抢一季收成?种油葵,霜冻之前收了,然后再种小麦。”   哎哟喂,这就是说他们能多2万亩油葵呢。天啦,岂不是年底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多分十几斤油?   朱团长笑骂:“美不死你们啊?不交给国家啊。就咱们过年,全国老百姓都不过年了不成?这不开玩笑吗?”   田蓝暗道,这事儿可能还真不是开玩笑。她印象当中这场运动的过程里,春节也是被摒弃的存在,不允许过年来着。好像是为了抓革.命促生产。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她还是回去赶紧把生物肥料准备上,好给新田打好底肥。   团员大会结束,大家往外面走。   田蓝趁机根杜忠江搭上话,大大方方地问了句:“不是说你妈放暑假就过来吗?怎么还没到?”   杜忠江脸上又显出了点犹豫且愁苦的神色,支支吾吾:“我妈是老师,现在已经停课闹革.命了啊。”   学生都已经不上课了,他妈来,又能做什么呢?   田蓝莫名其妙:“这又怎么了?也没谁说要把学校都关掉啊。有学校在,自然需要老师。这事你们家自己抓紧,还指望别的吗?你妈想要支援国家边疆建设,这是好事呀。国家一直鼓励这个事情呢。”   杜忠江还在犹豫,毕竟他也就是个20岁的年轻人。   田蓝能够理解,毕竟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还在学校上课呢;哪有勇气替全家人的命运做决定。   但人都是被逼着成长的。   现在,田蓝不得不硬着头皮催促他:“动作快点吧,一个人容易想东想西,会钻牛角尖。我听说有人已经畏罪自.杀了。”   听到没有?年轻人不堪屈辱的人死了,也是畏罪两个字。没有谁会为此而忏悔的。   那些逼死你的人只骂你罪有应得,又或者嘲笑你的脆弱,怎么这点小事就自杀了?   毕竟在这些自我感觉高人一等的双足兽的眼中,你们这种货色哪有什么尊严可言,更别提做人的基本权利了。   活着才最重要,因为只有活人才能为自己辩解。   杜忠江像是被“自.杀”两个字吓到了,赶紧点头:“我马上去安排这事。”   田蓝笑了:“那你可得快点,没听说吗?2万亩地要种呢。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一桩都不能往后拖。”   再耽搁下去的话,你想动身,身体也得能动弹得起来。   还有就是,如果不趁着现在农场的领导说话还能做主,赶紧把关系转过来。等到谁说话都不算准数的时候,你就是想安排,都找不到人给你拍板做主了。   杜忠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知青突然间喊出声:“看,彩虹!”   哈,雨后初晴,好大一架彩虹。暴雨洗刷了大地,同样洗净了天空。这湛蓝湛蓝的天,这雪白雪白的云,这五颜六色的彩虹,连空气都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有人背诵起了诗句:“赤橙黄绿青蓝紫,谁知彩练当空舞?”   其他人跟在后面接:“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   哈,太好了,风雨过后终究会有彩虹。   杜小弟还不是军垦战士,没资格参加团员大会。他一直等在外面听消息,看到自己哥哥,他就赶紧凑上前,只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脸渴望地看着哥哥,却什么都不敢问出口。   还是旁边人笑着恭喜他:“你哥现在是团员了,你也要抓紧啊。”   杜小弟整个人都像是被巨大的喜悦砸蒙了,只会拼命点头,还抓着他哥的手,迫不及待道:“我们赶紧喊妈妈过来吧。”   在他们的家乡,那座繁华的大城市,他们的整体生活条件的确要比农场好。但是在那里,谁都可以轻易辱骂他们,他们甚至不能回一句嘴。就因为他们是没有被判刑的罪人。   这里不一样,这里尊重他们,告诉他们只要好好表现就是被认可的人。他的哥哥,现在都已经是团员了呢。   杜忠江终于下定了决心,点点头道:“好,妈妈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喊她过来吧。”   朱团长正晃晃悠悠地出来,听到兄弟俩的谈话,他就接了一句:“那个,杜小弟,你记得啊,跟你们高连长讲。你跟下一批军垦战士一并办手续。还有农场发函过去,让你妈把你的关系证明什么的都开过来,到时候好转口粮关系。”   这可是关系吃饭的大事。现在不管你去哪儿,想要吃上口饭都得要粮票。粮票是定额配的,你的粮食关系不在这里,就只能蹭你哥哥的饭。   也就是眼下农忙,饭菜都是后勤送到田里,没人当场收粮票。否则的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杜忠江都养不活这个弟弟。   杜家兄弟对视一眼,拼命点头:“好的,一定。”   朱团长伸手在兄弟俩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然后抽着纸烟走了。   戴金霞站在田蓝身旁,突然间冒出一句:“团长真是个好人。”   田蓝在心中叹气,希望好人一生平安吧。   “走走走,赶紧回去,出太阳了,我们赶紧下田干活吧。”   知青们一直忙碌到8月中旬,才将油葵子都点进了新开垦的台田里。   油葵生长周期短,11月大概就能收获,刚好可以再榨一季油。后面种一季绿肥或者是冬小麦,都可以。连续耕种上几年之后,这里就会渐渐变成真正的良田。   啊,真是想想都感觉好美好。   大家走在田埂上,不时发出惊呼。   呀,芦苇居然都已经长这么高了。这是春天才移栽过来的呀。难怪说芦苇这东西只愁种不愁长呢。   待他们长到秋天,又可以作为排盐碱的暗管压在土里头了。如此一来的话,下一个两万亩地都不成问题。   哎呀,实在太棒了。一片片的盐碱地渐渐变成良田,那真是地里长出了金疙瘩。   杜小弟大喊:“快看快看,有鱼,好多鱼!”   众人伸长脖子往鱼塘里瞧,哎,还真是。那青黑色的脊背,当真像水底下的小山一样。哎哟,看看,鱼还不小哩,等到过年前捞出来,家家户户估计都能分到大肥鱼。   徐文秀感叹不已:“大自然的生命力可真强,没想到鱼真的能在咸水里生活。”   邵明笑话她:“你说的好像海里没有鱼一样。”   徐文秀不服气:“那不一样,海鱼跟淡水鱼生活的机制就不同。”   戴金霞则是惊讶:“我想的是浮萍,我没想到浮萍还能在这样的水里生活。长得多好啊。”   田蓝笑道:“浮萍其实耐盐碱,它的生命力很顽强的。长了浮萍,又有这么多草跟芦苇叶子,就省得饲料了。”   越往前走,大家就距离冬天开肯的台田越近。那里更热闹,还有一大群鸭子跟白鹅在水里游来游去。   鉴于今年春旱还没发展到蝗灾的地步,迄今为止,这些鸭子和鹅除了开始生蛋之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吃果树下的草。他们的嘴巴相对扁顿,也不爱飞起来,倒是不至于吃树叶。   女知青们个个看得心神摇曳,不停地赞叹,太可爱了,这些小精灵。   结果男知青们却在讨论鸭子跟鹅的做法,盐水鸭,盐水鹅,烤鸭,烤鹅,卤鸭,卤鹅,红烧鸭,红烧鹅,简直可以开出鹅跟鸭的宴席。   邵明还大喊大叫:“不要忘了腊鸭腊鹅,蒸腊鸭,大白菜炖咸鹅,哎呀,好吃的要命。而且这样还好保存,可以方便的当成商品卖到全国各地。”   女同志们崩溃了,这么可爱的鸭子跟鹅,他们怎么能张嘴就是吃呢?吃了人家的鸭蛋还不满足吗?   男知青们感觉是无妄之灾,同志,你们讲点道理好不好?农场养殖鸭子跟鹅,本来就是为了吃嘛。   然后他们遭受了更猛烈的攻击。   杜忠江喃喃自语:“我现在是相信了,以后千万不能让女同志们搞养殖。不然到时候我们要吃,说不定他们能拿着刀子跟我们拼命。”   邵明心有戚戚焉:“我现在也信了,原来那不是传说。”   他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某个生产队有两位女知青负责看管鸭群。这两位女同志非常负责,天天一门心思的扑在鸭子身上。自己吃不好喝不好没关系,一定要把鸭子喂的肥肥胖胖的。谁见了那群鸭子都说好。   结果过年的时候生产队要杀鸭子给大家改善伙食,那两位女知青哭得稀里哗啦,连饭都不肯吃了。   唉,其实众生平等,过年的时候他们也没觉得女知青们肉吃的少啊。那羊就不可爱吗?猪就不可爱吗?牛就不可爱吗?   女知青感觉跟他们已经完全没有话可以说了。滚滚滚,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养的鸭子跟鹅明明就是生蛋用的。   可惜这个年纪的男生普遍缺乏求生欲,他们居然还非要跟人普及知识:“鹅生不了多少,一年能生60只蛋就不得了了。而且鹅蛋不好吃,一股草腥味。”   女知青就怼回头:“不好吃你们下次别吃!”   田蓝在旁边听得直乐。这大姑娘小伙子互怼,说的话普遍没啥营养可言啊。不过,怎么就看着那么好玩呢?   如果不是怕被大家揍,她真想夸一声她的小伙伴们:你们比这些鸭子这些鹅加在一起都可爱。   没看见吗?就连高连长这种扑克脸都嘴巴往上翘,完全没有阻止他们胡说八道的意思。   哈,青春少年是样样红。美好的夏日,美好的少男少女,就是最美丽的歌啊。   大家又开启了行走的喇叭模式,开始拉歌。这回是从《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打头,一直唱到《四渡赤水出奇兵》,接着又是《冰山上的雪莲》和《一支人马强又壮》。   带到大家走回住宿区,所有人都嗓子冒烟。食堂师傅在门口招呼他们:“快来快来,刚好到了哈密瓜,今年刚种出来的新品种呢,赶紧过来吃吧。”   哇!知青们瞬间激动的要命,怎么洗手洗脸都顾不上了,全都往饭堂冲。   田蓝也丝毫不客气,卯足了劲儿,绝对不肯落在人后。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作为积极向上的社会主义干饭人,她岂能甘居人后。   哎呀,必须得夸一夸,这个哈密瓜的甜度绝对了。她要摸着良心说一句口感,丝毫不逊色于夕张蜜瓜。   呵呵,也许这话夸张了点儿。但是,她还是能放心大胆地打包票。这的确要比她穿越过来之前,在市面上买到的普通哈密瓜甜多了。   毕竟那时哈密瓜在很多地方都能种,但要论其地理条件,还是大西北最得天独厚。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乃至气候干燥,都是瓜果分外香甜的要素。   她干掉了一块哈密瓜,转头想问杜忠江那个打葵瓜子的工具他想好了没有?结果却没看见杜家兄弟人。   邵明吃的满嘴瓜汁,随口解释了声:“他妈过来了,他们兄弟过去领人呢。”   啊,终于来了!   田蓝喜不胜喜,连连点头:“太好了,这样他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没有什么是比阖家团圆更美妙的事了。   她多羡慕杜家兄弟呀,她也想念她的家人。但是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就算身处不同的时空,大家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前进。   我们曾经仰望同样的星空,就是很美好的事了。   就在田蓝又开始欢欣鼓舞的时候,觉得生活美如画的时候,跟随着杜忠江的母亲一块儿抵达宁甘农场的,还有个坏消息。   她是趁着看管他的学生们跑出去窜连的机会,才得以拿到了介绍信,登上火车的。   田蓝听到这件事,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完了完了,真正混乱的时刻要开始了。   如果说前期规模有限,但串联是整场运动的一个风水岭。从此以后,就是全民皆兵。   没过两天,大家就在报纸上看到了领袖接见从全国各地赶往京城串.联的卫兵的消息。   田蓝的脑袋瓜子嗡的一声,眼冒金星,感觉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杜忠江才刚读完报纸呢,台下就响起了呼声:“我们也要去,我们也要去见伟大领袖。”   一呼百应,整个礼堂都炸了。所有人都激动得面红耳赤,还有人直接站起身,催促同伴:“我们立刻出发吧,不要晚了。”   田蓝赶紧开口喊:“你们现在跑了,我们田里的棉花怎么办?”   那知青不耐烦地一挥手,不以为意:“哎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怎么还管这些小事啊?”   田蓝瞬间火冒三丈,伸手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道:“好,这是小事,那你把身上这身皮扒了,光着身子去。你穿的衣服不是棉纱纺出来的吗?你居然会认为我们劳动的结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平常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就是跟人讲大道理的时候,也从不和人发火。这下子她突然间发作,倒是直接吓到了不少人。   还有人替那个知青道歉:“田蓝,你别生气。他就是说我们不能耽误时间,万一我们去晚了,见不到领袖怎么办?”   田蓝不假思索:“见不到领袖,你就不搞革.命,你就不投入社会主义建设了吗?我们全国有多少人?亲眼见过领袖的又有多少?难道没见的人就从来没有投入过社会生产吗?最重要的是自己干了什么。”   这些话听着好像挺有道理的,倘若放在平常,估计能够说服大家。只可惜,有被领袖接见这么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谁还能静得下心啊?   摸着良心讲,倘若不是这种情况,田蓝自己也想去。无论如何,那都是位伟人啊。她以前只有在电视电影以及录像资料里才能见到的伟人。   在她穿越之前,她想过无数次,假如有机会能够见到她,她一定告诉他:人民丰衣足食,脱贫攻坚取得阶段性胜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然而机会摆在她面前,她却只能放弃。因为有些事情经历了就再也回不了头。跑出去的人怀揣着的也许是满腔热血,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热血就会沾上他们的手。   她不希望这些可爱的小伙伴,这些一心一意想要搞建设的小伙伴,有一天,会变成刽子手。甚至在他们打死人的时候,他们都没意识到居然会闹出人命来的荒谬。   人一旦失去对生命的敬畏,就会变成魔鬼。   还是杜忠江站出来维持了纪律:“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好好讨论一下,最好想个可以既不干扰正常的农业生产活动也能顺利去京城的办法。这就是又红又专。”   田蓝没心思加入讨论,她感觉有些烦躁。她自认为对这段历史已经算熟悉,却不曾想到已经下乡的知青也要往外面跑。   就不能安安心心地搞生产吗?跑来跑去干什么呀,挥霍青春。   屋子里面还有人在喊:“其实也不构成多大的矛盾,我们现在出发,动作快点儿,一个月以内就能来回。到时候回来刚好赶上秋收。”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出去散步。否则她肯定会抓狂,当场暴走的。   真是烦死个人了,平常那么乖那么可爱,现在非要这么叛逆。说好的要当好崽崽呢。   宁甘八月晚风清凉,吹在人身上还带着微微的寒意,咋就不能吹凉了这帮热血上头的家伙呢?   前面农场中学的学生给出了答案。   那几个家伙勾肩搭背的,一边走一边亢奋地讨论:“咱们也去吧,我跟你们说不要钱。吃饭住宿有人管,坐火车也不要钱!”   田蓝瞬间心中就是两个字,呵呵。   免费旅游啊,谁不想去?   对于这个年代全国大部分人口别说坐火车了,很可能从来没有亲眼瞧见过火车的人来说,这个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她想起了自己大学时代某位教授曾经提过的经历。   他跟他的同学们去的时候压根就没搞清楚究竟是干嘛,只听说不要钱,大家就兴奋地出门了。   一路游山玩水,从长江的下游跑到上游,然后还去瞻仰了延安。印象最深刻的是途经武汉时,看黄鹤楼这些不算,人家招待的特别好。大米饭跟馒头都管饱,还有菜。   说是要交粮票跟钱的,但你没钱没票,直接签个条子也行。那些有钱有票的人见了,也把自己的钱财和粮票收起来,光明正大地占便宜。   这些都是细粮!作为农家子弟,他一年到头连过年都不能痛快吃的细粮。当时他和他的小伙伴就集体疯了,甚至舍不得走,就想留在武汉的那所中学里,顿顿吃大米饭。   后来中央发通知不让串.联了,他还遗憾了好久,因为吃不上大米饭和白面馒头了。他后来之所以干农学,就因为想天天都有细粮吃。   前面的中学生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他们明天就去开证明和介绍信,拿到介绍信立即出发,坚决不能落在旁人后面。   人走了,只剩下田蓝一个人长吁短叹。她一时间希望这些人在外面多晃荡段时间,省得跑回来给劳动生产添乱;一时间又担心他们闹腾过头,把整个农场也搞得乌烟瘴气。   反正就好烦。   旁边一边走路一边讨论事情的干部,也觉得这群学生挺烦的。   其中一人酸溜溜道:“坐火车不要钱,吃饭不要票,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我们呢?这帮家伙还搞革.命呢,明显就是去蹭吃蹭喝。”   另外一人就笑他:“行了,反正也不吃你的。在哪儿吃,都是国家的。你别扯这些没用的,我问你,毛竹运来了吗?”   先前那人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运是运来了呀,但现在种树太晚,盖房子又太早,只能暂时堆着了。估计得等秋收以后,再盖知青连的房子。你要毛竹做什么?准备做椅子还是桌子呀?那你少拿两根可以,多了不行,都是有数的。”   他的同伴摇头:“不,我是从知青用毛竹在沙漠里种树这件事得到了启发,我在想可不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治理戈壁滩。你看,戈壁滩最大的问题是石头多,没办法涵养水土,所以植物无法生长。假如假如我们挖个坑,将毛竹放进去,也在里面装上营养液,然后让树长起来。这样阻挡风沙之后,就不怕再风吹石头跑了。”   田蓝瞬间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一边听,她一边在心里点头,似乎还挺靠谱。   但是他的同伴并不赞同:“人家沙漠里头树根能长进沙子里,才能真正扎下根来。你这个要怎么长?让它们长在石头缝里吗?”   “我们可以拿掉大石头,然后在里面灌沙子灌土,这样存活的概率就能提高很多。像挖鱼塘多出来的土,不一定全部用来做台田,可以匀一部分过去,用来改造戈壁滩。到时候不说种庄稼,起码在那里种蔬菜没问题。也不需要大老远的运菜进去,那成本太高了。”   他的同伴连连摆手:“你先别想这个了。这虽然有可能实现,但没个十年八年是看不到结果的。这十年八年里头,你先想办法保证好西大滩的蔬菜供应吧。”   田蓝心念微动,直接跑上前做自我介绍:“两位领导好,我是知青连的知青。你们刚才讨论的戈壁滩种菜问题,不知道具体在哪儿种,当地的条件又是个什么状况?”   两人没留意到他们闲聊,居然也有人在旁边听,都皱起了眉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田蓝脸上露出笑容:“因为我有个办法,也许能够解决戈壁滩种菜问题。”   亲爱的小伙伴们,现在闲吗?没事做吗?到底是什么让你们产生了幻想,觉得自己有一个月的空闲时间。   不要做梦了,生产劳动永不停,让我们在越过盐碱地跨过沙漠之后,持续向戈壁滩进军。   这个意义非凡呢。 第28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田蓝从朱团长的办公室出来, 回到宿舍时,戴金霞她们都还等着她。   几个姑娘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看她满脸轻松, 嘴里还哼着小曲, 大家才放下心来。   主要是她刚才突然间发火实在太吓人了。哎哟,都没看出来, 这个小妹妹居然脾气不小。   不过想想也是, 刚来农场的时候, 她就能跟高连长对上, 虽然表面上瞧着是不卑不亢, 但有这种胆量的怎么可能是软面瓜。   戴金霞笑着问道:“怎么, 又高兴啦?发生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块儿高兴高兴。”   没想到从不藏私, 每次家里给她寄好吃的都拿出来大大方方跟小伙伴们分享的田蓝, 这一回却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还一本正经地强调:“跟你们没关系,我就不说了。”   结果她这话吓死了小姐姐们。   戴金霞等人立刻变了脸色,极其严肃地强调:“田蓝同志, 个人感情问题一定要慎重。你现在年纪还小,应当以事业为重。不要太早考虑这些问题。”   田蓝目瞪口呆, 喂喂喂,小姐姐们,有没有搞错, 姐是要走事业线的大女主啊。真大女主的那种,不是女版于连, 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的那种。   她哭笑不得:“我是有新任务了。我要去改造戈壁滩, 在戈壁摊上种菜, 来解决驻军的吃菜问题。”   大家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怎么没听过呀?   田蓝煞有介事:“因为你们不是要出去串.联吗。农场就不好再给你们安排工作,正好今年的新军垦战士也要到了,农场的意思是让我带他们去戈壁滩种菜。”   女知青们顿时感觉不是滋味,什么意思吗?这么大的事,居然通知都不通知他们。   田蓝恳切地看着大家:“领导也是考虑你们的想法。既然大家不愿意在农场继续从事生产劳动,那么何必勉强呢?这是在给解放军战士种菜,要是完成不好,反而犯错误。”   结果她这话一说,所有人更加感觉别扭。什么叫做他们不愿意从事农业生产?他们明明一直在勤勤恳恳地干活好吗,他们是革命知青,从来没偷奸耍滑过。   田蓝假装没看出来大家复杂的心情,依然笑眯眯的:“你们去坐火车吧,我就不去了,我有生产任务,我得完成任务。”   说着,她哼起了《边疆处处赛江南》,坐在灯下开始写写画画。   屋里的女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好几个人目光都落在了戴金霞脸上。   承受着众人重托的戴金霞不得不硬起头皮,走到田蓝身旁,假装不在意地问:“你在画什么呀?”   田蓝随口答道:“大棚。”   这是个新鲜的名词,戴金霞忍不住又问了句:“这是干什么用的?”   “种菜。”   大家都等着田蓝继续解释其中的奥妙呢,结果田蓝一反常态,根本就没答疑解惑的意思,只干自己的活。   女知青们竖着耳朵等了半天,最终只等了个寂寞。   她们敏锐地感觉到,就好像鲁迅先生写的那样,她们和田蓝之间已经隔了堵墙。   众人百般,不是滋味,最后只能讪讪地上床睡觉。   戴金霞催促了一句田蓝:“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田蓝头都不抬:“我又不赶火车,我不着急。对了,你们如果不回来的话,提前跟团部打声招呼,免得到时候临时找不到人会影响秋收。”   徐文秀无名火起,直接叫出声:“什么意思呀?我们是去见伟大领袖,聆听领袖的最高指.示,什么叫做我们不回来了?”   田蓝惊讶,居然都回过头来看她们了:“这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啊?领导就是这么说的呗。回城闹革.命,谁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这革.命要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那也不足以称之为革.命了。要是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呢?难不成让农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不开玩笑呢。”   知青们面面相觑,回城闹革.命,这是怎么回事?   田蓝慢悠悠的,声音轻飘飘:“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本来把下乡当做镀金,履历表上好看点,将来好更上一层楼。结果到了乡下,条件才发现比自己想象的更艰苦,吃不消了。刚好不是闹革.命吗?那就打着这个旗号回城待着呗。”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那他们要待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呗,不想待在农村,宁可在城里吃闲饭呗。”田蓝又扭过头去画她的图纸,还是那副慢悠悠的腔调,“搞投机取巧,这些人最擅长。也不想想,就他们那点小聪明,怎么可能瞒得过国家。到时候粮食关系转不回去,他们在城里也是盲.流。哎,你们别多想,领导就是这么一问。你们是怎样的人,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呵,啥叫别多想,你不说我们还想不到,你一说我们怎么可能不想。   姑娘们集体抓狂,他们不就是想去京城亲眼看一看伟大的领袖吗。为什么就变成全是他们的错一样了?   谁把下乡当镀金了?他们知青就是打算一辈子扎根在宁甘,以后骨灰也埋在这里,绝对不会走的。   田蓝只给她们一个后脑勺,已经有些不耐烦:“好了,你们在我面前表什么忠心啊。别耽误我干活,我忙着呢。”   这一夜,女知青们都彻夜难眠。   尽管田蓝并没有熬到太晚,尽管她到点儿也熄了灯。但是黑夜并没有将美好的睡眠带给这群青春正好的姑娘们。自从下乡以后,基本上从未失过眠的她们居然辗转反侧起来。   于是屋子里,田蓝酣眠的声音就分外的振聋发聩。   真是的,搞得活像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一样。她们做错什么了啊,农场领导为什么要这样?   田蓝正在空间里大吃大喝呢,还有什么比吃吃喝喝更让人心情欢快的事?   她咬下一口烤得正好的羊排,感觉真的好绝啊。太好吃了,爆浆羊排。   咽下嘴里的肉之后,她又开始跟完全看不见的空间闲聊:“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农场要配合我把他们给留下来呀?嗐,太简单了。我们是拿工资的,现在停课闹革.命,我们也进城的话,你说农场是继续给我们每个月发工资,还是算我们旷工呢?谁愿意别人干拿钱不干活呀。再说了,马上就是忙的时候,那么多棉花那么多谷子要收。正常时候,秋收也是要放假,什么叫天气陛下?你只能配合老天爷,你甭指望老天爷会配合你。误了天时,你哭都来不及哭去。”   她白絮叨了半天,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她居然也没觉得无聊。待到吃干抹净,她还主动提出打赌:“你等着看吧,到时候就见真章。”   空间同志能不能看到真章,还真不好说。毕竟推理这玩意儿很可能是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却是0:5。她关于空间的所有推断,全部都是主观臆断。看似在符合逻辑也白搭,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不讲逻辑的。   不过没关系,因为知青们很快就看见真章了。   他们商量着想请农场方面给他们开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好方便他们前往京城见领袖。   结果大家伙儿人还没走到办公房,就听见几个农场的老职工在闲聊。   一个说,你家的小子这回也跟着跑出去了。   另一个就回答:“出去就出去呗,有人管饭不好嘛,省了我的口粮。”   旁边人叹气:“这革.命的范围有点窄啊,咱们就不能闹革.命了。应该我们都去了,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其他人笑:“那你亏了,谁让你已经成老白菜帮子了,人家闹革.命都不带你。”   那人就悻悻的:“扯虎皮做大旗搞啥呢?一个个就是想偷懒耍滑,大家伙儿天天忙得要死要活。他们好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是不想干活。想偷懒,什么借口他们都能找。”   原来农场中学的学生们是说走就走,已经提前一步出去闹革.命了。还有人放话说,自己要把祖国的大好河山全都看一遍。听的人真是心神摇曳啊。   知青们听了却有些不自在。这话说的,搞得好像他们去京城就是为了旅游一样。好吧,实话实说,去都去了,大家肯定要好好逛一趟京城啊。他们都没见过升国旗呢。   但是,这事儿能做不能说,被人拎出来这样讲完全本末倒置了。他们得为自己正名。   立刻有知青替中学生辩白:“他们不是出去玩,这就好比长征,新时代的长征。”   然而老职工立刻嗤笑出声:“还长征哩,你别逗啦,娃娃。长征,那都是光着脚打着草鞋走两万五千里的,翻雪山过草地,没吃没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长征的时候能有火车坐,能有人管饭吃,还有屋子还有床给你睡觉?你当长征是游山玩水呢!哪来这么美的事哦。”   知青本还想再辩解两句,这会儿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讷讷道:“他,他们是去见伟大的领袖,聆听领袖的最高.指示。”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大爷直接呵呵了:“这报纸这广播都不发新闻?不长眼睛也没耳朵啊,看不见也听不着,非得跑过去?还见呢,哪儿来的脸见?他们是战斗英雄还是全国劳模?好意思耽误老人家的时间?我们伟大的领袖日理万机,难得有空也不休息,见这种干活的时候满世界晃荡,吃饭的时候脸埋在碗里的东西?好大的脸,不要脸!”   知青们个个面皮发烧,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因为发话的大爷又开始感慨:“哎呀,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娃娃。看看你们,跟我们一样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一门心思的干活。他们好哦,没吃过苦,就一点不知道好赖。大家都忙得了,他们却不晓得要下田干活。”   知青们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哪里是表扬,分明就是大耳刮子往他们脸上刷呀。   冯祥生都吃不消了,期期艾艾地冒出一句:“现,现在不是不忙吗?”   “不忙?”大爷惊诧莫名,“娃娃,你怎么能说这种怪话呢?咋不忙了?不得堆肥呀。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会儿不把肥料准备好了,到时候秋收过后秋种怎么办?地不肥是长不出来庄稼的。”   其他老职工笑出了声,带着点调侃的意味:“种地可是大学问,能娃娃也得好好学哦。”   田蓝刚好带着今年新到的军垦战士过来,见状给新人介绍情况:“这就是去年来农场的,他们马上有事出去。对了,大家临走前把自己的屋子收拾一下。农场暂时排不出这么多空房间,66年的知青就住咱们新兵营。”   她是轻描淡写,老知青们直接炸窝了。   什么意思呀?这是要赶他们走吗?连他们的屋子都被人给占了。   田蓝莫名其妙:“你们激动什么呀?你们不是要去京城吗?那屋子空着白空着啊,当然得拿出来用。”   戴金霞都皱起了眉毛:“他们住我们的屋,我们回来后住哪里呀?”   田蓝声音轻飘飘的:“就是暂时过渡一下,他们休整结束以后就要跟我去戈壁滩种菜的,给解放军种菜。”   新知青们一开始听说要种菜,还有些失望。军垦战士对自己的定义是战士两个字,军垦倒是被放在了后面。结果听说是给解放军种菜,他们又感觉好受些了。   嗯,部队也有司务兵,养猪种菜少不了。   还有好奇的知青询问:“戈壁摊上也能种菜呀?”   “能。”田蓝微笑,“我们在沙漠里种了上万棵树,都活了。”   哇!农场新人们发出了惊呼:“真的啊,太厉害了,我们能不能看看啊?”   田蓝笑眯眯的:“当然可以,我们去戈壁滩的路上就经过那片沙漠,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了。上次那边的师傅过来还说呢,下了雨,树长得更好了。”   新知青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沙漠里也会下雨吗?”   “会,但是少。”田蓝解释道,“沙漠环境下有效降雨很少。但我估计,树木之所以能够长得好,可能也与我们种树的器皿有关系。我们在竹筒上端周围包裹的油纸还有树叶。虽然当时我们的目的是防止沙子进入竹筒,将里面的营养液全都给挤出来,但实际上它们起到了一个类似于搜集器的作用。它们的存在聚集了雨水,使得上端开口周围的沙子维持一种湿润的状态,这有利于侧根的萌发。树木长出了侧根,才算是真正的活了。”   男知青们还没有感受到微妙的差别,女知青们却个个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眼前的田蓝,才是她们熟悉的田蓝啊。永远不厌其烦地传授她所了解的农学知识,永远热心又积极。而不是那样的礼貌又生疏。   他们难道就不是她的同志了吗?   姑娘们酸溜溜的,感觉都不想再理会田蓝了。   杜忠江却冒出一句:“那个戈壁滩种菜,我想去看看行吗?”   他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冯祥生,“你们去吧,我想去种菜。”   他不想去什么京城,虽然现在他是团员,他在宁甘农场获得了政治上的认可。但是多年的遭遇已经让他变成了惊弓之鸟,他对政治有本能的恐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可怕了。   还是种菜好,如果在戈壁摊上能种出菜来,那就实在太棒了。   田蓝痛快地答应:“好吧,你是团员,正好可以带带大家。去戈壁滩种菜非常辛苦,但是我们就是要去最艰苦的地方搞建设,这就是我们干革命的证明。”   她指着自己跟杜忠江道,“我们都是在农场加入的团组织。在这里只要你积极表现好好学习,努力向团组织靠拢,组织一定会给你们机会的。”   她又伸手点了几位新团员,“他她他,我们都是今年入的团。”   新知青们又发出了惊叹的嗡嗡声,居然这么快,农场是真的不把他们当外人哦。   被点名的几位知青顿时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自己这时候一走了之,好像总有哪里不得劲似的。   邵明犹犹豫豫的,冒出了一句:“要不我也跟你们一块种菜吧,这活肯定不简单。”   田蓝笑着表示欢迎:“好啊,你也是我们一块入团的同志,一起来呗。”   妈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怎么听都怎么让人觉得这里面话中有话。   虽然大家来了农场以后,领导一直强调不看家庭出身,就看个人的表现。但实际上没有谁会真正不在意这些事。这个年代的人,对于家庭成分都无比敏锐。   其中田蓝是他们当中出身最好的人,因为她父亲是革命老干部,打过鬼子也杀过反动派的老军人,是市委的领导呢。   她如此积极地留下来去戈壁滩种菜,又表示欢迎团员。那是不是就证明,这其实也是农场对大家的一次考验。   去京城见领袖是革.命,在农场搞建设也是革.命。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是农场,农场更欢迎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犹豫不决。   冯祥生清了清嗓子,追问田蓝:“你在戈壁滩怎么种菜呀?那里是不毛之地,全是石头。”   “就是用石头种菜呀。”田蓝笑眯眯的,“只要种田讲科学,石头上也能开出花。”   新知青们个个都好奇的不行,追着她问:“石头种菜,那要怎么种啊?”   田蓝转过头,直接走到办公房门口挂着的小黑板前。这块黑板通常是用来发布通知用的,没有重要通知的时候,就会写上当天的天气预报。   她毫不犹豫地擦掉了黑板上的字,然后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在上面画大棚的示意图。   这不是普通的大棚,这是要在戈壁滩里种出菜的种大棚。   普通的蔬菜大棚不需要扛猛烈的风,只要做好保温措施就行。但在戈壁滩上,风吹石头跑,何况是一般的塑料大棚,直接能给你掀翻了。   要扛住风,就必须得有硬功夫。塑料膜不能跟飞沙,走时直接硬扛,那么正面派出的角色就必须得是砖石垒砌成的墙。   砖头不要想了,在大西北乃至全国,眼下,或者说今后十几年砖头都是紧俏物资。像那个《大江大河》,里面主角他们村之所以能发起来,一开始靠的也是小砖窑。   田蓝可不打算要开砖窑,先烧砖头,然后盖房子。   开什么玩笑,她是技术的传播者。现在全国各县都有自己的砖头厂,她有必要教人烧砖头吗?况且她也不会呀。   她会的是她知道用石头也可以盖大棚。戈壁滩上遍地都是石块,取材极为方便,这就省了一大笔开销。   “石头有什么好处呢?”田蓝画好了图,就现场授课,“石头的好处在于一个坚固,盖好的石头屋子,风要吹垮它不容易。另一个就是石头升温极快。戈壁滩之所以成为不毛之地,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冷的时候太冷了,植物会被冻死。但是戈壁滩的光照条件又非常的好,太阳晒一晒,石头就滚烫了。石头可以将热量传导到大棚内。”   “可是……”有新知青举起手来,认真道,“我看过《社会主义新青年》,上面介绍西北地区的昼夜温差极大。而且石头它散热很快,白天有多热,它晚上肯定就有多冷。那屋子里头的菜怎么办?菜会不会被冻死呢?”   田蓝夸奖道:“你问到了点子上。”她伸手指了下戴金霞,“她就是《社会主义新青年》的主编。这些同志都是编辑。”   被点到的人瞬间头皮发麻,因为这些新知青们看他们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热切了。还有人现场表白:“谢谢你们,我就是看了杂志,才决定扎根大西北的。这里有最伟大的事业等待着我们。”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倒不是这本自印的杂志传播范围已经广到全国了。而是火车将他们从全国各地带了过来,在火车上大家已经互通了有无啊。   既然是来西北搞农业建设,那介绍了诸多新农具以及种田新办法的《社会主义新青年》,自然就成了他们的指南。   新人们热力四射,戴金霞等人都要扛不住了。这些人的问题层出不穷,什么大棚啊,他们也不知道大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究竟要如何跟新人解释呢?   好在田蓝还记得自己是65届知青的身份,没让自己的同届丢脸丢到太平洋去。   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大棚啊,就是扩大版的小拱棚。”   哦,这下子65届知青算是找回场子了,新人不晓得什么叫小拱棚,但他们见过呀。田蓝养蚯蚓以及培育种苗的时候都用过小供棚子,这个就是升级版的地膜,不贴在地上的那种。   知青们信心十足,立刻开启向新人普及农学知识的模式。   然而他们一积极,新人们反应更热烈,各种问题稀奇古怪,天马行空。叫前辈们想装逼,都不知道该从何装起。   毕竟这个年代,地膜都是稀罕物,他们也是到农场之后看田蓝用,才知道能这样做东西。   关键时刻,还是田蓝及时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至于如何解决散热的问题,也很简单,两方面,一个挖地窖,就是这里,我为什么往下面画。因为我们的大棚是平行地面下行一米。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保持温度的相对稳定,或者说就跟挖地窖一样,达到一个冬暖夏凉的效果。天冷时我们就利用地热来保温,好像冬天大家会把大白菜萝卜这些放在地窖里是一个道理,防止被冻坏了。”   大家原本觉得往下挖很奇怪,但听了她的解释,又纷纷点头,没错,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田蓝笑着指石头墙两边的坡形物:“这就是另外一个重要措施,给墙加上保温层。戈壁滩上除了比较大的石块之外,还有很多碎小的石块。我们盖温室的时候,就会剩下不少这种小石块。现在我们要让它们发挥积极的作用,变身为保温层,堆积在主墙体的外部。这么一来墙体就会变得很厚,它的保温效果也会大大加强,可以有效地减少了夜晚大棚内热量的流失。”   众人都发出了长长的“哦——”,个个都恍然大悟。太厉害了,居然还能这样,果然是善于利用一切自然资源为农业生产服务啊。   大家争先恐后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盖好了这个大棚以后,解决了气温低的难题,那下一步菜该种在哪里呢?是不是在大棚里垫上土,然后再种菜?   田蓝摇头:“戈壁滩的交通条件非常差,运土进去的成本很高。我们搞农业必须得考虑成本问题,因为种出来的东西都是给老百姓吃的。要是花销太大,就不能顺利地推广,不符合我们眼下的要求。”   大家追着她问,那该怎么办?没有土还怎么种菜呀?   田蓝笑道:“沙漠里不照样没土,那我们就不种树了?该种还是得种嘛。”   别说第一天来农场报到的新人了,就是冯祥生等人也好奇得不行,忍不住追着问:“那你要怎么种?”   田蓝看了他们一眼,言简意赅道:“像种树一样种,树能在营养液里头活下来蔬菜也同样可以。”   天哪!大家都感觉自己的三观又碎裂了一回。沙漠在他们的概念中,还是沙土。树长在沙土里,即便贫瘠,也算正常。   这下田蓝告诉他们,种菜完全不需要土,那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田蓝笑道:“你们没有用水养过大蒜吗?大蒜能够直接在水里头发芽,长成蒜苗。它不同样不需要土就长出来了吗?”   邵明接受能力极强,他竟然飞快地想到了自己曾经异想天开过的竹子打孔计划,兴奋地向田蓝建议:“就在竹子里头种菜吧,蔬菜的占地面积小,一根竹子上可以打很多孔,种下很多颗菜。最好种韭菜,到时候可以割了一茬又一茬,可省事了。”   徐文秀立刻不赞同:“韭菜味道多大啊?你难道让解放军天天吃韭菜吗?那还不如种大葱呢,起码大葱羊肉馅要比韭菜羊肉听上去正常。”   姑娘,你似乎有点跑级哎。不过,这说明你已经入戏了。   田蓝笑道:“无土栽培可以种的蔬菜种类非常多,几乎大家认识的蔬菜水果都可以通过无土栽培实现种植。因为我们的植物吸收的是土壤里的水分跟养料,而不是泥土本身,泥土只是一个容器承载体。”   这下别说是两拨知青了,就是看到热闹凑过来瞧动静的农场职工,也眼睛越瞪越大,嘴巴越张越开。本来像是天方夜谭的事,被小田同志一解释,似乎都成了理所当然了。   难不成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也能长出庄稼来?这可真是手掌都能煎鱼了。   田蓝认真道:“理论角度来讲,这事是可行的。但是考虑实际成本问题,粮食在温室大棚里种植还是不划算,所以需要你们多种庄稼,好满足戈壁滩上解放军吃饭的需要。我们管菜就行。”   老职工们哈哈大笑,调侃小知青:“哎哟,那以后我们的菜得让你们承包了啊。”   田蓝一本正经:“这事不是没可能。咱们这边天冷又干燥,所以冬天蔬菜品种非常单调。一旦大棚种植技术推广开来,大家冬天也能吃上茄子西红柿这些,再也不愁没菜吃了。”   谁知老职工们居然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吃不上新鲜菜,吃点酱菜也行。咱们这边缺水,过了秋天就基本上不下雨了,这个水渠的水,那是用来保证给庄稼浇灌用的,不能光管菜。”   田蓝笑了起来:“这也是大棚无土栽培的优势。我们平常浇庄稼是大水漫灌的模式,浇菜情况也不妙,因为是直接一尿勺撒上去的,很多水就没有到达植物根部所围绕的那个土壤,自然也就没可能被植物吸收,而是叫太阳晒掉了,被风吹走了,还有的就是往下面流走了。这种情况就导致大量水分没有得到有效利用。越是缺水,越是要浇水,越是浪费水,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老职工哭笑不得:“那你说咋办?这种菜种庄稼又不能跟种树一样,底下用个罐子装着。那得用多少罐子呀?”   田蓝笑道:“所以要用新技术,定点施水施肥,就在菜根旁边给水。这么一来,原本能够种一棵菜的水,现在就可以供应三颗菜生长。如果再采取无土栽培技术,阻断那部分在土壤里流淌掉的损失,那就还能再节约差不多30%的水。这么算下来,差不多可以种4~5倍的菜。”   所有人都沸腾了,天啦,这是多么惊人的一件事啊。蔬菜的产量增长4~5倍的话,那全国各地都不缺菜吃了。   田蓝笑道:“这种情况是基于缺水来考虑的,但我认为在不缺水的地方也可以大力推广,因为它同样可以节约肥料以及减少病虫害的产生。”   这下在场的人反响更激烈了。尤其是深切感受着缺水制约农业发展的老职工们,个个都激动的不行。   种菜也跟种庄稼一样,一个水一个肥还有一个就是存在的问题。他说的这个无土栽培,一下子能够解决三个难题,这简直就是火箭升天嘛。   田蓝听了这种说法还有些惊讶,火箭不是1970年才成功的吗?哦,想起来了,1958年还发生了一枚高空探测火箭。   啊,想想真要惊叹,从建国到现在,我们取得的成就真的不小呢。   杜忠江一直盯着田蓝画在黑板上的示意图看,突然间冒出一句:“你挖一米深,是不是也是为了挡风啊?”   田蓝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拼命点头:“对对对,高处不胜寒。就好像以前大家挖地窝子当屋子一样,可以达到一个抵消狂风吹的目的。”   杜忠江很高兴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肯定,他认真地看着田蓝:“那我们就开始行动吧。现在是8月份,砌石头墙盖大棚需要时间。我估计起码得等到10月份我们才能真正开始种菜。这样快的话,也得到十一二月份菜才能长出来了。现在已经没时间耽误了。”   邵明没料到他们这么急吼吼,一点缓冲的机会都不给,慌忙间只能胡乱找个点,问出了声:“不对呀,你还没说那个滴灌是怎么回事?到底要怎样滴灌?”   田蓝笑道:“要感谢你呀,这件事上你居功至伟。你说在竹子上打孔,这个小孔就是滴灌的出水点。我们依据蔬菜生长所需要的营养成分配出营养液来,然后利用竹筒上的小孔一点点滴到蔬菜的根部,从而达到滴灌的目的。”   邵明傻眼了,这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啊?不是在竹子里头种菜吗?怎么一下子竹子又变成水管了?   田蓝笑道:“无土栽培分好几种,一种是纯营养液模式,另一种就是利用培养基进行培养。按照目前的情况,后者推广起来应该会更简单些。我决定在大棚里面两种模式都试一试。营养液模式可以做立体栽培,就跟盖楼房一样,一层层的,种植很多。这样我们一间温室就能种出很多菜来了。”   停停停,好晕啊,怎么新名词一个接着一个。又来了立体栽培。   不行了,他需要时间消化。算了,消化也消化不掉,还是亲眼看到底怎么弄吧。   他一开口,算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在田蓝不断的输出下,种了一年地的知青们,现在对农业都充满了好奇心。总是在见证奇迹诞生的人,现在很想看到下一个奇迹。   邵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我跟你们一块种菜去。”   其他知青还在犹豫不决,舍不得放弃去京城见领袖的机会。   田蓝根本就不劝他们,只笑眯眯地同新来的知青们说话:“这件事情一旦做成了,那实际影响力比台田鱼塘以及沙漠种树更重大。因为前两者有条件限制,你离开了这样的地理环境你就做不到。但这一条,天南海北,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全国各处甚至整个地球,南极都没问题,也能这样弄出菜来。”   我的老天爷哎!这也太夸张了吧,那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吗?   田蓝笑得眼睛都弯了:“没错呀,要是以前的航海人员知道这个办法,他们也不会得坏血病了。他们在船上自己种菜就足够一船的人吃。”   她热情地鼓励新人们,“加油吧,你们来这儿所做的一切,农场的人都看在眼里呢。表现好的同志,团组织当然会主动吸收。就连军长都跟我们说,让团员也主动些,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在最艰苦的地方做最伟大的事业,就是我们最好的表现!”   周围的农场职工鼓起掌来,也跟着鼓励新丁:“没错,我们宁甘农场不管你们来自天南还是海北,但凡表现好的,我们都不会看不到的。”   他们是热情地鼓励了1966届的知青,却是往1965届的知青心窝子上扎了一刀啊。   自古都是应届最容易吸引老人的目光,要是1966届的知青表现好,那后面入团入党,农场肯定优先考虑他们。1965届的人还不能说什么,因为机会已经给过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珍惜呀。   新人总是一批接着一批,就算老职工们管你们叫能娃娃,那你们也不能自己把自己当成一辈子的娃娃呀。   65届的知青立刻感觉到了生存压力,他们现在跟66届就是竞争关系。看看老职工现在的态度,但凡他们把表现的机会让给了新人,等他们回来时就等着吧,人家肯定都不认识他们了。   不行不行,他们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安然睡大觉,否则就成了龟兔赛跑里头的兔子了。况且66届的小孩也不是乌龟呀。   看看这帮家伙,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样子,简直脸上就写着“你们赶紧滚蛋,别耽误我们建功立业”。   大家暗地里交换眼色,很快就达成一致,纷纷表态:“我们也去戈壁滩种菜,人多力量大,早点成功,就能早点造福解放军和人民群众了。”   对,必须得留在农场,否则表现的机会都被66届的人抢走了,就没他们这帮老知青下脚的地方了。   谁知道他们一积极,田蓝居然没有痛快地一口答应,反而挺为难的:“那我也得问问团里,一开始就没考虑你们。现在你们改主意了,那不一定能安排得下。”   众人立刻急了,争先恐后地强调,他们不怕吃苦,就是在戈壁滩上打帐篷都无所谓。   田蓝勉为其难地答应:“那我跟团里好好说说吧,尽量给大家争取下。但我不能保证啊,大家还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比较好。”   哎,所谓好东西才被人抢,但同样,有人抢才能体现出东西的价值。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送上门的好东西从来不稀奇。只有自己争取来的,那才特别香。   同志们,压力使人进步呀。加油吧。 第29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65届的知青们再三再四地坚定表态, 田蓝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们说话,甚至连高连长都难得替他们背书了一回;终于打动了铁石心肠的朱团长。   他皱着眉头,大手一挥, 语气颇为不耐烦:“真去西大滩种菜?别一会儿一个主意, 让人工作怎么安排。到时候过去了又半路给我跑了,工作计划又要被打乱了。”   冯祥生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诚惶诚恐地保证:“不会, 绝对不会, 我们不把戈壁滩变成大菜园, 是坚决不会走的。”   朱团长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就去吧。去了以后好好表现, 这是给解放军战士种菜, 你们可不能丢了我们团部的脸。”   旁边的干部还插科打诨:“没事, 回头说不定他们就要分散到各个地方去了, 丢脸也丢不到咱们的。”   冯祥生等人更加紧张了, 个个都拍着胸口保证,他们一定会好好工作,绝对完成任务。   出了办公房的门, 所有人的腿都软了,个个都庆幸不已。   好险好险, 得亏关键时刻他们的政治敏感度回归了。听听团部的意思,恨不得现在就要把他们扫地出门一样。   想得美,都在搞建设, 他们才不会给66届的人让道呢。   田蓝看着他们斗志昂然的模样,不由在心中憋笑。   可怕的好胜心啊, 天底下的学长学姐们都是一样的。打死他们, 他们也不愿意输给学弟学妹。   这可是为尊严而战。   革命人从不拖拖拉拉,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 那就必须得马上出发。   大卡车颠簸了三天三夜,才把这群知青送到西大滩。   大家下车时都吐的稀里哗啦。其实他们所有人途中就已经吐过好几回了,每次停车休息下车睡觉的时候,大姑娘小伙子们都免不了吐一场,因为这路实在是太难走了,颠得人好像是坐在弹簧上。   果然是不来大西北就不知道什么叫辽阔,不上戈壁滩就不晓得什么是交通不便利。   冯祥生感慨不已:“难怪他们要在石头上种菜呢,这菜送过来,恐怕也都颠坏了吧。”   田蓝眯着眼睛,打量面前荒芜的戈壁滩,随口回应:“估计是考虑成本问题,蔬菜不易保存,天天跑来跑去,花费的汽油也吃不消。”   真荒凉啊,当真是风吹石头跑,地上不长草。除了大片裸露的石滩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荒滩荒成这样,也是挺绝的。   好几个知青都张着嘴巴,流露出绝望的情绪:“这里真的能种出蔬菜吗?”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们脑海中只有4个字,就是生命禁区。   田蓝似笑非笑,嘴巴示意卡车的方向,善良地给出了建议:“要不,趁着车子还没开,你们跟司机一道走。”   原本身形还有些懒散的知青立刻挺直了脊背,坚定地拒绝:“不要,我们是来种菜的,菜种不出来,我们绝对不会走。”   田蓝微微一笑,未予置评,只抬脚往前走。   前面传出新知青的惊呼声:“天啦,发芽了,真的发芽了,空心菜长出来了。”   他们临出发的时候,亲眼看到田蓝将一段光秃秃的空心菜梗子插到一截竹子的开孔中。结果三天过去了,瞧瞧发生了什么?冒了芽,这旁边白白的小绒毛,肯定是根!它活过来了。   田蓝也挺惊喜的。   因为虽然理论角度上,空心菜可以水培,跟香菜还有木耳菜一样,一节菜根就能开出一瓶水培绿植,但那是在相对开阔的环境下,氧气可以比较方便的融入到水中,来维持植物根呼吸的需求。   现在,这节竹子几乎处于密闭状态,空心菜茎居然也顺利生根发芽了,实在得归功于大卡车不断地颠簸啊,帮助了氧气通过小孔融入水中。   田蓝的面上可不显出惊讶,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怎么样?我说没有土也能种菜吧。只要给一个月的时间,几根菜根就能长出一盆空心菜来。空心菜常吃常有,只要温度能保持住,你一直吃到过年都没问题。”   新知青们目瞪口呆,天啦,过年的时候也能吃空心菜吗?那也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不会冻死吗?   旁边人就笑他:“别说蠢话行不行?咱们过来就是盖温室大棚,让冬天也蔬菜不断的。”   65届的知青们也围过来看长在竹子里头的空心菜,不过他们并没有多惊讶,而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来都来了,别废话了,赶紧干活。”   高连长看了他们一眼,叮嘱道:“先把行李都放下。”   大家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拎着包袱呢。   西大滩给他们安排的住宿地是当地驻军原先的营房,现在他们拉练的时候也会过来住。   众人进了屋子就咂舌,原来解放军的住宿条件也很艰苦啊。这屋子就跟雪洞一样,除了床啥都没有。   老知青们立刻表现出自己见多识广的一面:“这不废话吗?以为我们是国.民.党反.动派,吃民脂民膏,当兵就是为了当大爷吗?我们的部队是人民子弟兵。”   田蓝默默地扭过头去。   这强烈的竞争意识。注意啊,同志们,你们可是学长学姐,要拿出点风度来。   可惜平均年龄还不满18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们现在燃烧的全是熊熊的斗志,完全不知道学长学姐是怎么回事。   老知青们一放下行李就吆喝着:“走啊,大白天的,还要乘凉不成?”   新知青们原本以为要休整一下,再熟悉熟悉环境。   事实上,原定计划的确是如此安排的。因为他们到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收拾收拾东西,再到处逛逛,差不多就能吃晚饭了。   但现在,听到前辈们发话,新知青哪里还敢坐着,赶紧跟着出去领工具。   什么工具?铁锹和铁镐呗,他们要挖出一米深的大坑,然后才能修筑半地下大棚。这些挖出来的大石头跟碎石子就是天然的盖房材料。   8月的戈壁滩即便过了中午最热的时候,太阳也跟火炉一样。尤其是石头吸热,大家穿着鞋哪里是站在石块上啊,分明就是在火上烤。   可就算如此,所有人也挥汗如雨,半点儿不肯耽误地拼命干活。   新知青们一开始还没进入状态,眼瞧见前辈们闷声不吭埋头做事,他们也迅速有样学样。   来之前,农场领导看望大家,还让他们好好学习老知青的精神。城里娃能够获得农场职工的认可,靠的是踏实苦干。   他们可不能让人讲麻袋换草袋,一代不如一代。   于是,隐隐约约的,两边都处于打拼的状态了。   盖房子这种事是技术活,当然不可能让田蓝凭借一张图纸就成为工程总指挥。否则不是开玩笑吗。大棚盖了一半塌了,别说种菜了,那可是会闹出人命来的。   团场派了工程队的人过来做施工指挥,姓林,大家都管他叫林师傅。他瞧着这帮年轻人干活的劲头都有点发怵。中途他招呼大家休息会儿,众人也一个都不肯从自己挖的坑里跳出来。   最后还是驻军部队给他们送的晚饭,高连长一声哨子响,大家伙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工具。   田蓝明显看见好几个人暗自松口气的模样。   嘁,这帮小孩,完全是小学生式竞争嘛。   高连长招呼众人往回走,因为太阳在一个多小时前下了山,现在天色已经发灰了。   65届的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交换了下眼神,又集体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们要求就在这儿吃饭,吃过饭好继续干活。   高连长都皱起了眉头:“天黑了怎么干活?回去收拾好,明天早点过来才是真的。”   冯祥生等人却不肯后退,他们满脸认真地强调:“今天是月中,有月亮,我们可以就着月光干活。那样我们每天又可以多出半天的时间了。”   高连长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道:“好,你们想在外面吃就在外面吃。”   众人雄赳赳气昂昂,排队去打自己的晚饭。   部队相当善待这群知青,给他们发的居然是宣软的面饼。老面发酵,不用说吃了,就是闻着味道都香的很。   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天哪,部队真好,吃的都是细粮啊。   老知青们赶紧绷住脸,一本正经地教训新人:“那是他们把好吃的省下来给我们了,他们自己吃的都是土豆高粱跟玉米碜子。反正我们吃了是不好意思休息的,不给人家早点把菜种起来,我们都没脸见人。”   他们的高姿态还没摆完,又集体重重地咽起了口水。天啦,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排在前面的人已经开始喊:“是肉,大肉,梅干菜烧肉!全是大肉块!”   妈呀!这简直就是杀器中的大杀器。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直了。   是肉啊。   他们最近一次吃肉还是六月份农忙时候的事。那一回,连汤里的土豆都被他们这群号称这辈子都不想吃土豆的人捞得一干二净。   什么东西沾上肉,那都是人间美味呀。   老知青们兴奋地交换眼神,就等着美美地享受一顿。   然后狂风不期而至,挟着飞沙走石,呼啸着向他们扑来。   知青们手上的面饼突然间不香了,因为上面不仅有沙子,还有碎石子。   众人呆滞当场,然后惊惶地奔向菜桶。完蛋了,他们的梅干菜烧肉。不是说好了春天风大,现在都是夏秋之交了啊。   肉是五花肉,从罐头里倒出来的。菜是梅干菜,被大肉泡得油汪汪。嗯,果然看不到一点儿绿色蔬菜。现在,上面多了一层新佐料。   高连长扫了他们一眼,声音冷冰冰:“吃啊,打了饭就赶紧吃。”   老知青们还在面面相觑呢,轮到的新知青发出了惊喜的呼唤:“真的是肉哎,我都不记得肉是什么味道了,我还是5岁那年吃过的肉。”   说着他就半点儿不嫌弃地将那一勺梅干菜烧肉包裹在面饼里,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咬了下去。   冯祥生他们看着不得劲,忍不住冒了一句:“至于吗?你们家过年包饺子不用肉?”   这再穷的人家过年时也要割上一斤肉,不然还怎么过年啊?最多肉少菜多呗。   没想到那还没变声的男孩抬起头,认真地强调:“我们村都吃不上肉,我们那里穷,过年也是豆渣和着玉米面做窝窝头。”   原先还满脸不得劲的老知青们集体沉默了。是啊,国家还这么穷,大家都吃不上肉。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才会来到农村,想为改善大家的生活尽绵薄之力。   老知青们再看那吃得津津有味的新知青,什么阴阳怪气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新知青一口口地吃着,整个人都写满了幸福两个字。他一边吃还一边解释:“我们过年的时候就是拿对虾肉剁成馅,然后放在窝窝头里包成包子。不能做饺子,没白面的话,饺子皮擀不出来。”   老知青们却感受到被羞辱的愤怒。   开什么玩笑,能吃得起对虾,你还说吃不上猪肉?当他们是傻子呢。对虾多贵呀,一般人根本吃不起对虾。   新知青被围攻的懵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虾子不好吃的,一点油水都没有,哪有肉好吃。   哎哟,磕着牙了,难道大西北的石头馍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他的表情太过于认真,搞得原本围攻他的老知青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最后还是冯祥生维持住了立场,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别撒谎不打草稿,搞得像笑话一样,说出去丢的是我们知青的脸。”   新知青脸涨得通红,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还是田蓝替他解了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家在海边吧?那很正常。现在冷藏技术跟不上,海鲜如果运不出去就只能坏掉烂掉,就近销售,市场饱和,所以便宜。”   新知青拼命点头:“是是是,烂了连猫都不要吃,只能给人家生产队拖走了沤肥。我们队不行,我们队根本就没田,除了山上能种点山芋之外,其他的东西都长不出来。”   他认真地看着田蓝,“我报名来宁甘农场,就是想问问你,像我们家那边是不是也可以做台田,然后种庄稼?我同学给我看的杂志。台田做出来了就能种庄稼。”   田蓝摇头:“既然你家在海边,那就不适合做台田。”   少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声音都低了下去:“那我们村是不是永远都吃不上白面了?”   田蓝微微一笑:“也不一定,沿海沙滩薄地也是有农作物可以种植的,比方说油莎豆。这是一种新引进的油料作物,它很好,只要种下去,你不管它也有收成。它不仅可以榨油,榨油剩下来的豆渣还可以当面粉,筛出来的豆麸又能酿酒。它的草是天然的牧草,能长到一米多高。可以养牛养羊养猪还能养鱼。除此以外,因为它能够在沙地里生长,还具有防风固沙的能力。”   众人都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呢。听到这儿时,大家集体惊叹,妈呀,照这么说,这玩意儿浑身上下都是宝,根本一点儿废物都没有了。   田蓝认真地点头:“当然,不然咱们国家为什么要花大力气引进呢?这就是个宝贝。”   大家伙儿集体来了兴趣,连老知青们都忘记要在新人面前维持住不与对方为伍的高冷姿态,追着问对方开启的话题:“那我们也种油莎豆吧,这个可比种粮食划算多了。”   田蓝摇头,遗憾的很:“油莎豆虽然好种好管理,但是它非常难收。”   她伸出小指头,示意大家看她的小指甲,“油莎豆就是这么大的豆子,就像没有外壳的花生米散落在土里。而且它的根须非常的脆弱。我们收花生的时候,拔一把,花生果就随着根一块出来了。但是油莎豆不行,你一拔它的豆子就会掉下来,重新滚回土里,得一点点的捡。比方说你种一亩地的稻子或者麦子,你一个人一天就能收获了。但是换成油莎豆的话,你得15个人齐齐上阵,才能收获,花费的人力成本太高了。”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是缺油大国,油莎豆现在就已经引进,却到半个世纪后依然是小众食品。   邵明叹气:“这油莎豆也太折腾了,就不能好好待在根上吗?”   田蓝摇头,正色道:“当然不行,它生长的目的又不是为了被人吃掉。果实容易脱落,埋在沙子里,等到第2年春天它又会自己发芽了。”   知青们又高兴起来,他们半点都没被吓到,相当富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没关系,我们人多力量大。我们有600多号人呢,一亩地15个人,我们起码可以种40亩地油莎豆。种吧种吧,我们马上种,不是会自己发芽吗?都不用育秧了,到时候直接移栽。种这种豆子的话,还可以挡风沙呢。”   田蓝却摇头:“你秋天把油莎豆收起来之后,地面又光秃秃的了,还怎么挡风沙?”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只有一人喊了起来:“不是还可以当草喂牛羊吗?那我们把它做成草原专门放牧好了,也不一定非要挖它的豆子呀。到时候它自己再重新发芽,都不用再补种牧草了。”   众人跟着高兴起来,对对对,的确是个好办法。都长一米多高了,到时候割掉一半,剩下的还可以挡风沙啊。   田蓝微怔,笑着点头:“这办法倒不错。”   她这话是由衷的,因为在此之前,油莎豆在她心目中的定义是优质的油料作物。它产量高,榨出来的油品质优,在贸易争端大豆危机中,因此成为网红。所谓的草能够喂牛羊,不过是附带价值而已。   现在换个角度想,直接用人家的草发展畜牧业,也很可啊。油莎豆又叫油莎草,听名字就知道,它的草产量很可以,加上营养全面丰富,的确是养牛养羊的好材料。   65届的知青一开始还跟着欢欣鼓舞呢,后面田蓝夸人家的时候,他们当中又有好多人开始酸溜溜。   呵呵,66届的孩子就是不懂事,完全不知道发展油料作物究竟有多重要。是一顿红烧肉让他们吃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吗?   哼,好好寡上两顿,他们就知道肚里有油有多重要了。   冯祥生指着杜忠江道:“不就是不好收割吗?让我们老杜想想办法,弄个新的收割机。我就不信了,好好的豆子非得只收草。”   他的同伴们立刻跟着点头:“就是就是,你们以为国家花大代价引进这么好的东西就是为了当草吗?”   新知青们面面相觑,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这个,水花生跟水葫芦不都是特地引进过来当猪饲料的嚒,都是草。   然而新人到了新地方,面对前辈,求生欲本能上线,他们只好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可是豆子被挖了,用什么挡风沙呢?”   老人们立刻恨铁不成钢起来,集体大摇其头:“你们就不知道多种点间断地收豆子吗?一行一行地间隔,这风沙还能刮起来?”   说完,前辈们站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捋起袖子就着月光继续干活。   七月半中元节算个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苍生大于鬼神。革.命人无所畏惧!   田蓝摊手,她还能说什么呢,这要命的胜负欲。好吧好吧,你们加油吧。   别说,这主意似乎还不错。多种点儿,这样就可以挡风沙和丰收两不误了。   到时候,方便好用的油莎豆收获器一旦发明成功,那推广全国都有希望。   可惜现实永远与理想永远存在着马里亚纳大海沟。尽管杜忠江有心配合同志们的壮志雄心,奈何他一个连油莎豆都没见过,更加搞不清楚油莎豆全株到底长什么样的人,又上哪儿做收获机呢。   所以,万般无奈下,老人被新人抢了先机。   事情是这样的,半地下温室大棚设计者田蓝,施工指导是施工队的林师傅。这两人一个是门外汉,另一个干脆就没见过大棚,完全是图纸怎么画,他就怎么搭框架。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理论与实际的差异。   挖出一米深的半地下室后,林师傅安排大家挑选出大石头准备开始砌石头墙。就在大家捋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66届的知青主动找到了田蓝,只问了一个问题:“大棚的排水沟安排在哪里?”   冯祥生等人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排什么水啊,有水可以排吗?他们到西大滩这些天,愣是一滴雨都没下过。宁甘宁甘,您可真干。   那位知青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认真道:“要排水的,即便雨水少也还是会下雨,尤其是夏天。我们这个大棚是低洼处,水很容易都灌下来。”   这这这,这也是事实。   只是,它已经超过了田蓝的知识储备了。毕竟农业军事频道的节目在说戈壁滩上石头盖大棚的事时,没提排水沟这一茬。人家做节目肯定有所侧重,不可能事无巨细。可对于实践者来说,这就是大问题了。   田蓝盯着人足足看了好几秒钟,决定要像个领导一样来应对。那就是,谁提出问题谁来解决。   “你知道怎么挖吗?”   眼镜小哥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小声道:“我没挖过。”   “那就是知道怎么挖。”田蓝根本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凡事都有第一次。这大棚我也是第一次盖啊。”   眼镜小哥哥咬咬牙,点头应下:“行,那我试试。”   冯祥生顿时酸溜溜,咄咄逼人:“你会吗?还试试!”   眼镜小哥有点儿紧张:“我学的是土木工程。”   知青们还没回过神,田蓝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大学专业是土木工程?”   眼镜小哥“啊”了声,点点头:“嗯,我是XX大学土木工程系的。”   哇,整个工地都炸锅了。林师傅更是眉毛跳舞,喜不胜喜,他伸出铁锹一般的大手,用力拍眼镜小哥的肩膀,直接把人拍了个踉跄,差点直接掉到新挖的坑里。   吓得林师傅赶紧又把人拽回来,惊魂不定道;“哎哟哟,你可是宝贝,得爱惜着。”   冯祥生等人先是目瞪口呆,这会儿又心情复杂起来。原本他们这群初中高中毕业生放在农场都算是知识分子了,职工们都管他们叫能娃娃来着。   这下子好了,一下子来了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他们顿时感觉自己坑挖的太浅,都不够把自己埋进去了。   人家那叫降维打击。   60年代的大学生可是正儿八经的天之骄子,全国一年也培养不出多少大学生,那出来的就是国家干部。这家伙,他不好好在城里当他的干部,他跑到军垦农场来了!   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眼镜小哥的脸又红了,嗯,其实大家天天顶着大太阳干活,谁的脸都是又红又黑。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本来高中毕业就想下乡的,但我老师说要多学点知识才能做更多的事。所以我一毕业就报名来了。”   田蓝点头,表示赞同:“好,有志气,扎根边疆搞建设就是最好的学术研究。”   这场运动,大学就是风口子,与其在那里要么被打成鬼要么把自己变成鬼,那还不如积极投身到农业建设中来。   她当即有了决断,主动把人推荐给林师傅:“这位,林师傅,给您当个助手可好?对了,同志,你叫啥名?”   “郝建设。我给自己改了个名叫郝建设。”眼镜小哥有些忐忑不安,“我能行吗?我不会给林师傅添麻烦吧。”   田蓝直接给人鼓劲:“你一大学生你怕啥?红旗渠知道不,林县搞的那个,人家总设计师也是中专毕业生。”   “就是!”林师傅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伸手拍人肩膀的冲动,就高兴地点头,“你要不嫌弃我文化低,你这徒弟,我愿意带。嘿,你有文化有魄力,将来肯定大有作为。”   新知青们与有荣焉,个个都喜上眉梢。哈,看,他们的队伍兵强马壮,他们就是边疆最需要的建设者。   老军垦战士们的那颗心啊,一个个都泡进了老陈醋里,酸到后面都麻木了,自己也搞不清楚滋味。   他们的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的就是一句话“比下去了,被比下去了”。   搞得田蓝都于心不忍,安慰大家:“我们所有人都很棒!”   可惜这话听在冯祥生他们耳朵里面已经没啥说服力了,三百来号大姑娘小伙子毅然决然地转身,开始发狠砌墙。   就在田蓝以为这群学长学姐们已经打算靠体力劳动经验来碾压新人时,65届知青又憋狠放大招了。   会做家具的司徒磊跟还没摸到油莎豆的杜忠江趁着大家休息无人注意的时候,居然让菜根在水里自由呼吸了。   啥意思呢?就是植物的根它需要水肥也需要氧气,不解决喘不过气的问题,它会憋死的。这事搁在几十年后挺好解决的,采取营养薄膜技术、深液流技术以及气雾栽培等等,都可以。   但这些方法有个共同的条件,就是需要外加动能,简单点讲就是要用电。   这在田蓝穿越前不算个事儿,大规模的水培蔬菜都是全自动操纵,这样才能产量稳定啊。   可现在,你在大棚里哪儿有电用。就算这里可以特批了电,可你这技术是想在全国推广的,得考虑全国的实际状况。   因为这,田蓝就没怎么把精力放在水培上,而是着重发展培养基种植。培养基疏松透气,配合营养液滴灌,能够完美解决蔬菜所需要的水和气问题。   她在一米深的坑挖好了之后,就利用秋天气温尚可且天晴日照好的条件,都不等大棚制造好,便在石头堆砌成的简单容器中铺了塑料膜,然后放上培养基,用竹筒制造的简单滴漏管开始种植。   空心菜这玩意儿廉价好长,味道却丁点儿不差。不管是凉拌、清炒还是烧汤,都可以。最重要的是它跟韭菜一样可以割了一茬又一茬,只要气温条件可,一棵菜能长好几年。实在是绿色蔬菜补充来源的好选择。   田蓝正美滋滋她的空心菜已经欢欢地往上长,司徒磊就不声不吭地拉着她去看他们搞出的小型生态循环系统。   一个小水缸,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从部队后勤给他们送饭的师傅手里讨来的,一只自己编织的竹篮,一篮子生机勃勃的蔬菜。   田蓝拎起篮子,发现篮子底下是白白的根。篮底并没有接触水面,大量的白根裸露在空气中,桶里装着营养液,里面有条鱼在不停地游来游去。   司徒磊认真地阐述自己的设计原理:“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我琢磨着这菜得长在流水里才不会烂根。但是吧,咱现在的条件没有流水,我就想着让水动起来。”   他跟杜忠江一开始商量时,想的是利用风车来带动水流。戈壁滩这边风大,这招完全可以有。但后面他俩立刻意识到待大棚盖好了,风就被拦在了外面,屋里没风可以用。两人想来想去,自然力量不好用,那就靠生物能源吧。   反正鱼在水里天生是要游动的,不如搅乱一池春水,啊不,秋波吧。可惜没泥鳅,不然浑水里养泥鳅估计更合适。   田蓝看了一直笑,点点头道:“这个家庭水培空心菜其实可行。下次师傅给我们送饭,你可以教给师傅,起码他能给解放军同志们的玉米疙瘩汤里加两片绿菜叶。”   大规模的就不太现实了,因为戈壁滩缺水。   司徒磊美滋滋地挺起胸膛,冯祥生他们也与有荣焉。   嘿,亏这小子能想到,居然用菜篮子种菜,挺好的,很不错。他们还可以再发挥发挥,争取多弄几种篮子里的蔬菜。   这边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呢,那头又响起惊呼声。咋了,郝建设同志倒腾出了自动浇灌装置呗。   原理挺简单的,就是在营养液桶里放了个小浮球,利用液体压差,当滴灌竹筒里的水面下降到一定程度时,桶里的营养液就自动流入竹筒里。   有了这个,大家就不用一直盯着补充营养液了,省了好多事。   小伙伴们围绕在郝建设身旁,纷纷夸赞。不愧是大学生,脑袋瓜子就是好使。   田蓝也竖起大拇指赞叹:“还是你厉害,这么快就想到这些了。”   她本来弄这个是想给大家伙儿增强信心。看,即便没有土,他们也能种出蔬菜来。   结果没想到大家都是急性子啊,一个个奔的比她快多了。   冯祥生他们一开始还跟着咧嘴笑呢。到了这会儿,瞧见所有人,包括林师傅和田蓝在内都围着郝建设夸奖个没完没了;作为前辈,他们的心情又有些复杂了。   待到大家休息完毕,回到石头墙前干活时,司徒磊就状似不经意地凑到郝建设面前,颇为惊讶的模样:“哎呀,我还想好好跟你学学怎么用石头盖房子呢,看来你泥瓦匠的功夫不怎么样啊。”   郝建设满头大汗,眼镜都快要挂不住了,却还是露出了腼腆的笑,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是啊,我砌墙的水平不行,要向你们多学习。”   说着,他又诚恳地强调,“如果你们有什么关于土木工程方面的问题,我也愿意跟你们一块儿探讨。”   探讨个啥啊?司徒磊悲愤,他一初中生跟大学生探讨人家的大学专业,他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还大学生呢,能不能有点风度?   田蓝无语,分明是你自己非要跑过去挑衅人家的。   她趁机替比小学生更幼稚的初中生答应:“好啊,也别探讨了,咱们晚上回去也没啥事做,索性把夜校课堂重新开起来吧。”   之前在农场办的那个夜校,因为四月份他们就去沙漠种树,后面又是夏收夏种,又是学生停课闹革.命,反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夭折了。   现在好不容易来到戈壁滩这个近乎于与世隔绝的地方,她都找不到让互助夜校停办下去的理由。   她招呼郝建设:“郝同志,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咱们就开始上课吧。重点讲授等到砖墙砌好以后,我们下一步要如何给大棚封顶。你看行吗?”   郝建胜还没说话呢,走过来的林师傅先笑了起来,兴致勃勃道:“你们在哪儿上课啊?我能听不?”   田蓝立刻喊:“欢迎欢迎!”她笑着指高连长,“我们连长也来过我们夜校。”   虽然他每次都不打招呼,悄无声息的,搞得活像突然袭击一样。   高连长居然没否认,还点点头,亲自给田蓝布置了任务:“那你也好好给大家说说,这个无土栽培到底要怎么弄?”   田蓝笑道:“没问题!”   她转头警告小伙伴们:“咱们可得好好把大棚给带起来啊,我文章都写好了。到时候大棚蔬菜种不出来,那我到底还发不发?”   “发发发。”戴金霞赶紧招呼,“咱们杂志也得赶紧出一期新刊了。大家集思广益,都给我们投稿啊。”   田蓝笑眯眯地问她:“那晚上的课你们上不上?后面不可能这么多人一块儿盖一座大棚。大家得分工,我们起码得在霜降前再盖出两座大棚来,才能满足基本的实验需要。”   戴金霞答应的挺痛快,直接点头:“要,我还要跟郝建设同志跟林师傅约稿,关于如何建造半地下室温室大棚。”   林师傅赶紧摆手,吓得不轻:“你可别为难我,我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我还投稿,稿子都不会写。”   田蓝笑嘻嘻的,丝毫不肯放过老人家:“那可没关系,你口述我们给你做记录都成。”   大家立刻附和:“对对对,您口述,您可以把宝贵的经验传授给我们。”   林师傅被他们吓得拔腿就跑,嘴里还嚷嚷着:“我去看看材料来了没有?你们接着好好砌墙。”   薛秀琴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一句:“怎么跟被狗撵了似的呀。”   催稿的小伙伴们默默地扭过头,小姑娘,你现在胆子很肥嘛。你说谁是狗?啊!   田蓝笑着问冯祥生:“你们还没答话呢,快点给个准话,晚上到底上不上课?到时候,郝建设肯定不能分成两个人来用,这大棚可不是随便就能建起来的。”   65届的男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冯祥生作为代表,咬咬牙点头:“上,今天晚上咱们就去上课。”   他看了一眼郝建设,“还望老师不吝赐教啊。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可千万别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呵!反正他们老知青是绝不会输给新知青的。   田蓝一开始听着还点头,到后面她又忍不住扶额。   天啦!这没完没了的胜负欲。看样子, PK是没有停下的一天了。   咳咳,她可算体会到带教两个同样优秀的班级的甜蜜的烦恼了。 第30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1966年八月十五, 也就是中秋节当天,西大滩也有可能是全国历史上第一座温室大棚终于建造完毕,可以正式开始它的使命了。   大家伙儿看着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大棚, 一时间, 好几个人掉下了眼泪。   他们发誓,绝对不是因为风沙迷了眼睛,而是激动啊。不毛之地西大滩,生命禁区戈壁滩,正式开始种蔬菜啦。   看看,多漂亮的大棚,就像一位精神抖擞的年轻人, 胳膊腿都健壮的不行, 摞起袖子就要投身祖国的蔬菜种植事业了。   田蓝听着旁边知青的比喻, 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好吧,就当是时代的呼唤,当代青年精神的写照吧。   郝建设还伸手指着大棚示意大家看:“本来我觉得盖温室的仰角要到45度,实在太夸张了,差不多40度以内会比较合适。但大家可以好好观察一下, 这个大仰角的好处是什么呢?就是大棚被遮挡的部分少了, 可以更充分的利用光照, 获得最大的采光量。那我现在给大家出一道题目,大家可以通过观察然后再计算, 45度的角跟40度的角, 大棚获得的采光量的差别。大家好好想想,今天晚上上课的时候, 看谁能够回答出来。”   众人立刻做鸟兽状散。   行了啊, 不要太过分。你这家伙当老师上瘾了是不?那个, 这题到底怎么算啊?有点懵。   田蓝笑着招呼大家回头:“跑什么跑啊?赶紧收拾,你们还想不想过中秋节了?”   薛秀琴兴奋地大喊:“我们就在大棚里过节吧。”   “对!”66届的知青也喊,“这是我们来到宁甘的第一个中秋节!”   瞧瞧,一开口就露了新兵蛋子的底。   65届的老知青们骄傲地挺起胸膛,然后悲伤地发现这好像也是他们到宁甘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因为去年他们出发的晚了,他们一来都收谷子了,中秋节早过完啦。   田蓝赶紧融洽双方感情:“这是我们一起,我们军垦战士在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   其他人跟着高兴起来,还冲高连长喊:“连长,过节了,是不是得表示一下啊?”   高连长像是被他们的喜悦感染了,居然还笑了笑:“会发东西的,中秋节都会发东西。”   可惜的是平常负责给他们烧饭的司务员也要回部队过节,所以他们不仅没有节日礼物,居然连晚饭都只是——大肉包,举起手来,美好的大肉包!皮薄肉厚的大肉包!   所有人都兴奋的差点儿原地打滚。毕竟从来的那天到现在,他们是第二次闻到肉的味道啊。   虽然平常饭菜管饱,咸菜圪塔汤里头还会给他们打蛋花。但是,这些能跟肉肉比吗?肉肉才是真爱,肉肉才是生活的真谛。   知青们赶紧冲进刚刚落成的大棚,伸手掐刚长出来的空心菜。这菜长得最快,已经可以收割第一茬了。他们一直等着,没舍得自己吃,就想让解放军战士大过节的,好歹也吃口新鲜的菜。   可惜芹菜才长出小苗,韭菜和卷心菜不过刚两片叶子,还不能吃。不然的话,他们也给人家加个中秋节的大餐了。   对于常年只能吃得上咸菜、萝卜、土豆、大白菜这些好贮存的菜的驻军战士来说,绿色蔬菜可是比肉还吸引人的存在。毕竟肉可以装在罐头里,偶尔来改善生活呀。但是,蔬菜罐头基本上都是出口挣外汇的,大家根本吃不上。   司务员看他们拎过来的几大袋子的空心菜,笑道:“这是要过个绿油油的中秋节了啊。”   众人听了大窘,这个说法怎么怪怪的呢?   司务员却兴高采烈,直接推着板车走,临走时还招呼他们:“好好过节,锅里还有鸡蛋汤跟包子,管饱管够,你们自己吃。”   高连长帮忙:“我给你推吧,路不好走。”   知青们却望着远去的绿色,咽了下口水,要是把空心菜叶子放进鸡蛋汤里,那肯定特别好吃。   啊,老高这家伙帮人推车就不回来了。他分明是去部队里头蹭他们的空心菜吃了。   这家伙可真够狡猾的。   众人义愤填膺,感觉领导实在太不够意思了,居然不跟他们同甘共苦。   邵明突然叹气:“我们才一个月的时间没吃上绿色蔬菜,就抓心挠肺地想。这些解放军战士驻扎在戈壁滩上,常年吃不到新鲜蔬菜,多辛苦啊。”   大家立刻反应过来,是啊,解放军的艰苦又要跟谁说呢?   不行不行,他们得想办法,在有限的大棚空间里尽可能种出更多的菜。这样,大家每天都有新鲜菜吃啦。   众人七手八脚,拿油纸垫在篮子里,将包子全都倒进去。至于鸡蛋汤,那必须得是用大铁桶装。   不能装木桶的,西北干到什么程度?他们有位知青因为从小怕冷,所以特地带了木桶到宁甘农场来,想要每天泡泡脚,好让自己血液循环的顺畅些。   结果呢?没水泡不说,因为气候太干,木桶居然直接裂了,好不容易装了水进去都漏掉。   戴金霞转头跟田蓝说话:“要是咱们在戈壁滩上也都种上树,那到时候就没这么干了。”   田蓝却摇头,看着月光下的戈壁滩,喃喃自语道:“这里适合种草,不适合种树。”   众人惊讶:“为什么呀?我们在沙漠的树不是长得很好吗?”   她们来西大滩的路上,司机还特地绕道去济北农场边缘,就是让他们好好看看雨季过后的防□□。   那些胡杨林,已经都发了新芽,长出了嫩叶,真正活了。那么一大片多美啊!   田蓝指着地上道:“因为这里再往下面,还是硬石头。干旱地区树木的一大特点就是根扎得很深,这样才好尽可能地吸取更多的水分。这里,根不容易扎下去。不如种草,可能效果会更好。”   大家追着她问:“那要种什么草?又怎么种呢?”   他们的温室大棚目前蔬菜生长所需要的所有水分都来自于解放军驻扎时留下的一口井。即便无土栽培用水很少,但大家也是节约着用。   怎么在石头缝里头长草呢?还是这么干的石头缝。   田蓝摇头:“我还没想好,这边的情况跟济北农场又不一样。等我考虑好了再说吧。”   郝建设看着她笑,认真地强调:“田蓝同志,你肯定能想出好办法的,我相信你。”   冯祥生等人又开始酸溜溜。   呀,需要你相信吗?我们65届的知青向来以田蓝马首是瞻,哪里需要你来献殷勤?   前面的知青大声喊:“你们动作快点儿,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后面的人大骂:“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不准瞒着老子偷吃!”   一群人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地奔向大棚。   啊,月亮多好啊。八月十五的月亮果然分外圆哩!   瞧瞧这一轮圆玉盘,散发着柔软又明亮的光。即便月光是冷的,也像是母亲刚洗过衣服来抚摸孩子面颊的手,带着怜惜的温柔。   戈壁滩静悄悄的,老天爷大概知道今天是中秋节,没有飞沙走石,好让大家同望一轮中秋月。   徐文秀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我们家今天吃的是鲜肉月饼还是火腿月饼。”   好几个知青都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月饼还有鲜肉火腿的?月饼不是甜的吗?”   这时代可没有满世界传的广告,家乡相对发达地区的人,能从报纸和广播里听到看到外面的世界,其他的只能身边即世界。   徐文秀骄傲地挺起胸膛,认真道:“等我回去探亲,我一定给你们带月饼。我们家那边的月饼可好吃了,吃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   其他人就笑她:“呀,你吃过多少地方的月饼啊?”   吼!就是好过分。   戴金霞招呼众人:“快快快,都进来吧。”   这个大棚占地面积差不多两亩。当初决定建这么大的时候,田蓝心里也挺发怵的。毕竟,她不能以基建狂魔的标准要求这个时代的建筑水平。   结果林师傅压根就没当回事,他和郝建设一通商量之后,就妥妥的把大棚给设计好了。也得亏如此,没这个面积的话,600多号知青怎么能塞进大棚里呢?   大家一进入大棚,就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哎呀,里面果然比外面暖和多了。”   戈壁滩的夜晚降温快,即便今晚无风,他们走过来的路上也感觉凉飕飕的。只有进了大棚才切实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看看他们的大棚多气派,墙体是用南瓜大小的石头砌成的,菜畦之间的间隔用的也是砂砾。那绿油油的青菜,紫莹莹的茄子,红彤彤的苋菜,瞧着就好像是从碎石缝中长出来的一样。   多神奇啊!   邵明眉飞色舞,得意的不得了:“那当然了,也不看看,到底是谁生产的产品!”   嘁,说的好像他是建筑师一样。   众人集体嘘他,他自己到先哈哈大笑起来。   薛秀琴抬起头,突然间惊呼:“看,可以看见月亮!”   旁边的男知青就逗她:“看不到月亮就能看到太阳了?咱们这是日光大棚。”   薛秀琴却不理睬他,反而欢喜得不行:“我们在大棚里面赏月,就像是在水晶宫里遥望天上的月亮一样。”   郝建设笑道:“这是美人鱼的故事吧,在海里看着月光。”   冯祥生在前面喊,招呼大家:“走起来啊,走起来,大家都好好欣赏下我们的劳动成果。”   啥成果呢?光秃秃的架子。占据了半壁江山空心菜已经全都被掐光了。之前他们忙着建设大棚,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在无土栽培上。   现在想想,好亏呀。因为这个时节不靠温室保温,只要保证了水肥,其实也是可以种菜的。尤其是在大家的墙砌的差不多的时候,外面的风基本上都不会刮到坑里呢。   田蓝哈哈大笑:“怎么样?吃一堑长一智,经验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她伸手指着石头垒砌的基质槽,笑着问,“来,现在考考你们,谁来说一下,为什么要把基质槽建成这样下挖式的?”   这实在是为难大家,毕竟就连基质槽这个概念,也是他们开始建大棚以后才被田蓝强塞进脑袋里的。   但什么时代都有勤奋刻苦的好学生,立刻有人举手回答:“因为石头形状不规整,要找一个平整的平面不容易,所以直接下挖,然后再在上面砌1~2层的石头,就可以了。这样可以大大的节约成本。”   田蓝连连点头,满意的不得了:“非常棒,加10分,集满一百分,给你们奖励啊。”   她又瘦又小,虽然平常隐隐约约是大家的领头羊的模样,但只要脱离工作,一看她本人,大家就会瞬间破功。   嗐!一个小孩子说要给他们奖励,这是要省下自己的糖分给他们吃吗?   田蓝笑着骂:“到时候有好东西,你们可别后悔。”   她左手端着搪瓷缸,右手拿着包子,一口肉包一口鸡蛋汤。等到肚子里头感觉有点底了,她才继续说话。   “我现在提这个,是想提醒大家一句,就是我们搞农业生产,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因地制宜这4个字。戈壁滩石头多,我们就要充分的利用石头,所有可以用石头代替的建筑原料,我们都上石头,这样就省心省事还省钱。”   众人哈哈大笑,省钱才是重点吧。   田蓝笑着点头:“算是又不算是。就好比一些交通不发达的地区,他就是有钱买砖头,东西运不进去,那也麻烦。”   旁边人追着问:“那要不是戈壁滩,也能用石头吗?”   “有石头的地方也不止戈壁滩啦。”田蓝想掰手指头,可惜手上有东西,没办法,就只好光靠嘴巴说了,“比方说靠近河滩的地方就有很多石头。比方说荒山,也会有不少石头。这些石头都可以用起来。除此之外,像咱们用的半地下室大棚就主要适合北方使用,因为北方相对气候干燥,不容易发生挖个一米就有水冒出来的事儿。”   冯祥生叹气:“要是咱们宁甘也能挖一米就冒出水来,那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田蓝笑道:“天下之事能两全的毕竟是少数,宁甘的日照条件这么好,已经能够解决很多问题了。”   有知青问她:“那南方怎么盖大棚呢?”   田蓝想了想,认真道:“我个人认为目前南方推广小拱棚以及地膜种菜会比较合适些。首先南方地区冬天能生长的蔬菜不算太少,只要合理利用小拱棚和地膜,就可以满足人民生活需求,这样经济投入也比较少。先吃饱再吃好,等前者满足了再考虑反季节蔬菜的事。至于北方,建大棚虽然投入高,但考虑到南菜北运的成本以及北方水资源相对紧缺,建大棚又是件非常划算的事。”   正因为如此,她才迫不及待地想将半地下室大棚在合适的地方推广开来。因为我国的蔬菜大棚事业就是从60年代中后期开始的,待到80年代,逐渐发展到顶峰。   如果从一开始,农民就能够使用经济效应更高投入更少的半地下室大棚,那可以节约很多生产成本。   只有成本降下去,才能让更多的人吃得起菜。   她说了半天话,嗓子都干了,赶紧低下头喝鸡蛋汤。   大棚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高连长拉着门,迎进了朱团长。   众人惊讶,老高不是去部队中秋大餐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有朱团长,今天可是中秋节,听说农场会有庆祝活动呢。他作为领导不坐镇团部真的合适吗?   啊啊啊,领导特地过来看他们了。他也坐了三天三夜的车吗?那他回去岂不是也要三天三夜?好辛苦啊!屁股都要颠成八瓣了。   众人又激动又不好意思,全想往前走。   朱团长看着大棚里满满当当的基质槽,知青们只能站在小道上,连坐都不能坐的样子,赶紧挥手示意他们:“不用不用,同志们,好歹赶上了啊,今天我代表宁甘军垦农场,对你们致以节日的问候。陶军长也是想来看大家的,但是因为他工作太过于繁忙,实在分不开身,所以就由我作为代表,来跟大家一块儿过节。”   他又伸手招呼外面,“进来啊,杜老师,来都来了,你还不想看看孩子们。”   杜忠江和他弟弟对视一眼,立刻伸长脖子,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   妈妈,是妈妈,妈妈来了!   杜老师高高瘦瘦,面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冻的。她进了大棚之后,先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然后才朝知青们的方向露出笑容:“大毛小毛。”   冯祥生恍然大悟:“原来你俩小名叫这个。”   众人哈哈大笑,还有人伸手刮自己的面颊,示意羞羞脸。呀呀呀,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叫这个小名。   朱团长笑着骂了句:“来来来,你说说看,你的小名叫个啥?”   吓得那小知青立刻往同伴身后缩。   大家小心翼翼地为杜家兄弟让出道,好让人家母子团圆。   薛秀琴向来是想什么就说什么,满眼羡慕地冒出一句:“多好啊,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了。”   朱团长直接往众人心窝子上插刀,完全不体谅小孩子们的心情:“羡慕吧,早点让你们家人过来,一家人团圆,多好。咱们宁甘哪儿差了?你们说说看,你们来了以后是饿着你们还是冻着你们了?”   这个,说话得凭良心。宁甘农场虽然比下有余,但是比起大城市,那真是差远了。   就说说这中秋节的慰问吧,从门口传到他们每个人手上的,不过一块月饼和一颗石榴。   朱团长还煞有介事地强调:“本来是想给你们把沙枣也带过来的,不过枣子还不到最甜的时候,就再等等吧。”   众人直接呵呵,还有胆子大的人冲领导放话:“反正我们记下了,要是我们来不及回去吃沙枣,我们就等着沙枣干。”   朱团长笑着摇头:“你们这帮家伙,这不是东西不好带吗,你们600来号人呢,哪有那么多车子给我运东西。行行行,沙枣干就沙枣干吧。”   说着,他还叹气,“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把你们家里寄到农场的东西给你们带过来了。”   啊,天啦!家里给他们寄东西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顾不上他们辛辛苦苦盖出来的蔬菜大棚了,迫不及待地往回奔。   田蓝都怀疑自己看到了动画片的特技效果。这些小哥哥小姐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瞬间就漂移了。   她自己倒没跑。   毕竟作为一个夜夜都能在空间里大吃大喝的bug存在,她还是很有资本展现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定姿态的。   再说,虽然陈家人对她好,她也感恩对方的善意。但她毕竟不是个在缺爱环境下长大的小孩,作为成年人,也不会真移情将人家当成自己的亲爹妈,自然挂念程度有限。   显然这种淡定的姿态很吸引人,尤其受领导同志的青睐。   朱团长就伸手主动招呼田蓝:“那个,小田,你过来带我看看,这些菜是怎么长起来的?”   这种当面向领导汇报工作的事情,田蓝当然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虽然很有可能领导只是想把单独说话的空间留给杜家母子三人。他们同样没有急着回宿舍。   田蓝赶紧上前一一介绍:“通过调查部队的食谱,我们发现现在最缺的是绿叶蔬菜,所以这边目前以种植绿色蔬菜为主,最好是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那种能够持续供应。这个栽培槽的底部,我们铺了塑料薄膜,这样就可以防止滴下去的营养液渗透到地下,造成水肥的浪费,最大限度的利用水肥。哎呀,黄瓜居然都开花了,嗐,团长,你看,是不是挺好看的呀?”   瞧瞧风中摇曳的小黄花。   这从空间里拿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她本来还以为起码得再长上两三个礼拜才能开花呢。看样子,说不定他们能吃到秋黄瓜呢。还有辣椒和西红柿,到时候差不多也能上市了吧。   朱团长东张西望,在大棚里看了半天,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们火炉装在哪儿的?是不是在石头墙里面?”   这里面温度明显比外面高好几度呢!   田蓝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得意:“我们温室一个是利用地热,另一个就是石头白天吸收光热,晚上释放出来,给大棚起到了保温的作用。后面我们会持续监测大棚的温度,检测能否通过铺设地膜以及增加小拱棚的方式来进一步提高温度。让棚里的蔬菜在不用额外加火炉的情况下安然过冬。”   朱团长听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他才冒出句:“还是你们这些娃娃能想。好好种,这种好了,我给你们请功。”   田蓝可不会谦虚地推辞。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新技术获得官方肯定与表彰鼓之后,再大面积推广的难度系数就会下降很多。   她迫不及待地想将无土栽培和温室大棚推向全国呢。这样即便再碰上天灾人祸,大家饿肚子的概率也能下降不少吧。   哎呀呀,大棚分好多种啊,她要努力再想想,在不同的情况下究竟哪种大棚最合适。   嗯,抽空再跟郝建设讨论下,看这些大棚能不能建起来。   朱团长一边看一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冒出了句:“哎呀,你们天天在戈壁滩上忙,这日常后勤工作也得做好。部队的人总不好天天给你们做饭。这样吧,我做主了。”   他抬高嗓门,朝杜家母子的方向喊了一声,“那个,杜老师,既然现在学校也没开课,你就先暂时在这边帮帮忙,给孩子们烧个饭你看成不?”   他笑容恳切,“没办法,这边离农场远,条件又差,大家都惦记着家里,不愿意过来。既然你两个小孩都在这边,你就当帮农场个忙吧。”   杜老师愣了下,显然也是遭受了突然袭击。不过她并没有推辞,只是有些担忧:“我没做过这么多人的饭,不知道该怎么准备。”   朱团长哈哈大笑:“你还以为要顿顿四菜一汤啊?简单的很,量大管饱有味道就行。小田,你找几个人,你们也组成个炊事班,到时候就负责大家的伙食。”   杜忠江瞬间紧张,之前朱团长并没有和妈妈说过这事,只说带她过来看看他们,让她住几天,然后再跟部队的车回去。   结果现在这样,是先斩后奏,先把人骗过来再说吗?   他勉强挤出笑容,央求地看着朱团长:“不用了吧,我妈不怎么会做饭,以前我跟我弟弟也是吃食堂的。”   妈妈身体这么差,怎么能够在工地上干活呢?妈妈性格又这么要强,肯定不甘落在人后面,到时候不是要妈妈的命吗?   田蓝心念微动,笑着说杜忠江:“你以为领导是让你妈真的给我们烧饭吗?团长是怕我们不懂事,寅吃卯粮,补给一送过来我们就干光了,后面只能扛皮。”   朱团长笑得直拍大腿:“哎呀,你们还晓得你们的毛病哦!对,就是这样,有个大人在这里看着你们,我才放心。一个个这些天心野了吧啊?安排个老师过来,刚好晚上给你们上上课,也长长知识。”   杜忠江已经快要哭了,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是妈妈的身体真的干不了重体力活。   他支支吾吾道:“我们已经开始上课了,我们自己在上夜校。”   朱团长浓眉往上挑,高兴的不得了:“那不是好事吗?现成的老师送给你们呢。我可听说你妈是全才啊,所有的课都能教。好好学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杜家兄弟居然还没有眼力劲,硬着想要继续说话。   田蓝不得不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话里有话道:“阿姨,我们这里条件虽然差点,但绝对算是世外桃源,清静自在的很呢,最适合工作学习。”   傻不傻?你俩没看到孔老师的遭遇吗?朱团长能拦住一时,还能拦一世?人家孔老师都算是农场的老职工,土著了,被抓出去批.斗不照样没办法。何况你们家这种没根没基的外来户。躲出去,避过风头才是正理。   朱团长安排完人,也不在戈壁滩上多呆,他拉着高连长一块儿去部队里找老伙计们唠嗑。   看着领导离开的背影,杜忠江忧心重重:“那会不会让我妈一直在这里呆着?”   田蓝终于不耐烦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肉?让你妈告诉你,她在城里究竟遭遇过什么。同样的事情,你希不希望她在宁甘农场再来一遍?”   洪水来了,你要心疼你家的财产,那就自己陪着房子一块埋葬在洪水中吧!   “可是军长也说……”   “可是什么可是!”田蓝胸中一股无名火起,终于爆发了,“你没有听到最高.指示吗?懂不懂什么叫造.反有理?好人打好人叫误会,好人打坏人叫活该。无论误会还是活该,死了都是白死!最高.指示的定义是什么?你没有数吗?让你让你弟弟让你们妈妈避出来,已经是朱团长他们能够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   杜小弟被她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到了,呜呜地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这边不一样吗?”   田蓝强行压着怒火,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世界上无解的难题多了去,你就不活不过了。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人还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在哪儿不是工作?”   杜老师赶紧出来打圆场:“是啊,现在也没学生听我上课,我能给这么多人上课,我才是最幸福的呢。就是有一件事,田同志,我不太会做饭,也不太清楚大家的口味,怕到时候大家会不满意。”   田蓝扯扯面皮,露出个笑:“没事,饿得不行的时候能有口热乎饭吃就已经很好了,我们没那么讲究。至于大家的口味,大锅饭就没有什么口味可言了。只要不是太奇怪就好。”   她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大棚。   秋天到了,戈壁滩上的夜晚可真冷啊。即便没有狂风飞舞,但夜风吹在人身上,还是带着深深的寒意。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是究竟谁又说得清,这一年的秋天,这个国家究竟收获了什么呢?   月光泠泠,像流水一样倾泻而下,照亮了荒芜的戈壁滩。   田蓝想到了那句诗“大漠沙如雪”,就是不知道当时诗人看到的究竟是月光还是砂壤土上泛出的盐碱呢。   寒冷让她的心头的无名业火渐渐歇下,她伸出手,遥遥朝月亮做了一个干杯的手势。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诗仙到底是诗仙啊,看,多洒脱。   不像她,如此患得患失。   她在夜风中站了会儿,到底受不了寒意,还是裹着衣服朝宿舍走去。   大老远的,她就听见营房里传出的喧嚣声。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有人在追逐打闹,有人抱成一团嘻嘻哈哈,还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唱歌。   每个人都青春正好,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快活。   在这一瞬间田蓝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会说祝人青春永不老。因为青春是这样的蓬勃向上,青春是这样的灿烂美好。   即便是寒风凛凛的秋夜,一年由盛而衰的季节,他们的蓬勃朝气,依然是充满了希望的朝阳。   有一瞬田蓝甚至有些看呆了,恍惚如入梦境。   她站在营房门口,下意识地伸手撑住门。   门板晃荡了一下,她才看见门口居然坐着个人。   “金霞姐,你在这儿干什么?”   戴金霞扬起脸,面上显出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色,声音听上去飘忽极了:“你说,我要不要写信喊我大伯过来?”   田蓝蹲下身,轻声询问:“怎么了?他在医院不好吗?”   “很不好。”戴金霞苦笑,“他很严格,一板一眼的,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其实他是为了他们好,因为当医生容不得马虎。”   更多的话,她不能说,但是田蓝已经心下了然。   不受控制的权利骤然降临到一个人身上时,很多人的反应都不会比骤然阔了的阿Q强。   谁的心中没有恶意呢?社会规则乃至法律都是为了遏制这种恶意的存在。当这些都消失以后,膨胀释放出的恶意能够把一个正常人都变成魔鬼。   田蓝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戴金霞的问题。因为覆巢之下,岂有安卵;因为星星之火,已经燎原。被“误杀”的人,除了躲,还能怎样?   她想了半天,试探着提议:“你大伯有没有参加巡回医疗队呀?送医药下乡?”   她记得她妈博士生阶段的导师,当初好像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幸免于难的。   导师当时家人都已经下放去了农村,所以他光身一人无牵无挂,每次巡回医疗的时候,他都积极参加。   巡回结束要回城,总是碰上病人来求助。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城里来的专家基本上就是农村及偏远地区病人唯一的希望。他这人心软,总是忍不住留下再替人看病。   如此一来,他在乡下的时间长,留在医院的时间倒是短的可怜。反而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医院方面的批.判。   至于在乡下,他也被抓过,要打倒他。但是他看过病的老乡太多了,关键时刻总有人想办法把他送走。就这么走走停停,他愣是熬过了最难的那几年。后来情况缓解,他才回到医院,恢复正常工作。   老头儿自己也说,他对当权派没威胁,又老在外面待着没存在感,所以人家第一个要运动的对象基本都想不到他。   毕竟革.命不革.命的,他没看出来,不过扯虎皮做大旗他倒是瞧的真真切切。说到底不过四个字:争权夺利。   为了争权,什么人性的底线都是浮云。   他们对权力或者说是特.权的贪婪,如同饕餮,丝毫不逊色于资本家之于财富。   田蓝认真看着戴金霞,再次建议:“你大伯不是一直想搞流行病调查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不如早点动起来。万事开头难,再不容易的事,也要有人做。”   戴金霞咬咬牙,终于没忍住,恨恨地咒骂:“等着吧,总有一天……”   她没有说下去,只胸口上下剧烈起伏。   田蓝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站起身,用力拍拍手,招呼屋子里的知青:“有件事我要宣布一下。杜老师今后就留在我们知情突击队,帮我们做饭,晚上给我们上课。我们白天生产革命,晚上学习,就是田头办学校,与生产相结合。”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有人发出哀嚎:“怎么我来支宁了还要上课啊!”   嘤嘤嘤,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当初想到不用继续待在讨厌的学校里被书本折磨,还是很窃喜的。   别说前面他们也学建筑学知识和农业知识了,实用的跟基础理论的肯定前者更好玩些。   杜老师可是高中老师。   田蓝很理解,毕竟即便是她这样从小到大的学霸,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想去学校。   不过现在,她板着脸,丝毫不掩饰嫌弃:“好意思呢!一个个,让你们算营养液配比都有人能给我搞错了。郝建设教你们画图,你们又有几个画出来的?这些都是因为基础不牢靠,空中无法建起楼阁!”   她一张张脸扫过去,开始上激将法,“咋的,要让人家说你们是技不如人,在城里混不下去才跑到宁甘种地的吗?”   哈!开什么玩笑呢,甭想羞辱人,谁都不能污蔑他们的革.命真心。那些满世界晃荡的家伙才没资格对他们指手画脚。   哎呦!   田蓝挑高眉毛,果然劳动改造人的思想。这会儿一个个不想着要出去疯了。   她微笑着点头:“嗯,是骡子是马,都牵出来遛遛。等咱们把戈壁滩都变成蔬菜园,上哪儿都是能文能武有知识有文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民,叫他们跌破眼镜吧!”   哈,高中老师,土木工程和农学专业的高材生还有人人都有所长可互相学习。这六百多位心怀赤诚知青,没理由不成长为社会建设的中流砥柱。 第31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大学毕业生会因为曾经承受过同样的残酷而对中学生心慈手软吗?显然不会!田蓝同志的表现就让大家充分认识到了什么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又干不了活, 你不学习你打扑克吹大牛浪费时间啊。人生匆匆几十载, 哪有光阴可浪费。   学习吧,好好学习,学习使人进步。   杜家兄弟一开始还对妈妈留在戈壁滩上当夜校老师心里疙疙瘩瘩的,结果几节课上下来,兄弟俩都改态度了。   不为别的,只为他们妈妈在这里受到了为人师应当得到的尊重。   没有人阴阳怪气地骂妈妈是特务,没有人抓着妈妈的头发把人拉出课堂去批.斗, 没有人挥舞皮带抽在妈妈的身上。   他们叫她杜老师, 他们认真地听课, 乖乖地写作业。   因为本子和笔开销比较大,很多知青还想攒钱给家人寄回去,所以他们又变成小学生了,用石笔在石板上写课堂作业。至于省下来的本子跟笔,得拿来做土木工程课和农学课的知识点。这样将来他们结束新兵连的生活, 分散到农场各个地方时, 他们还能把这部分实用知识教给更多的人。   关于学习的诸多好处, 前人多有论述。比方说学习可以培养兴趣,提高思维和分析事物的能力以及理论联系实际的能力等等。   田蓝想加一句, 学习使人静心。当你全身心地沉浸在学习和劳动中时, 你可以忘却生活的诸多烦恼,看到的全是收获的喜悦。   日月的轮换, 四季的更替, 反应在生活之上不是伤春感秋和岁月流逝的忧愁, 而是新建起来的蔬菜大棚和棚里已经长得丁丁挂挂的黄瓜、西红柿和辣椒。   哈,这都快十一月底了,别说在宁甘农场,就是放眼全国,能有几个地方可以种出黄瓜西红柿来。还有茄子,他们的茄子也长出了长长的紫茄子,又粗又壮,比外面种的那种可厉害多了。   现在大家轮流照看温室和盖新的日光大棚。用小伙伴们的话来说,就是大冷天的盖温室的确够呛,十分考验人。但是只要去温室呼吸下蔬菜制造的新鲜空气,他们就又吸满了能量啦。   不要小看他们土法上马的温室大棚哦,现在他们可是已经拥有两座大棚,第三座大棚也快收尾的人了呢。就这两座大棚,每天可以提供整整一百五十斤新鲜叶菜,脆嫩嫩的蔬菜。不仅可以满足西大滩驻军部队每天都能见到绿菜叶的饮食需求,就是他们自己,偶尔也能在面疙瘩汤里看到点儿切碎的菜叶。   哈,不愧是他们种出来的菜,光是看到菜沫子,就知道有多好吃。   再等等,等到他们第三座大棚盖起来,连他们自己都能保证每个礼拜都能喝上回菜叶鸡蛋汤了。   后面,他们还能盖出更多的蔬菜大棚,到时候,他们每人管理一座大棚。别说是解放军战士了,整个西大滩的牧民和居民都不愁吃不到新鲜菜了哩。   田蓝催促她的小伙伴们:“那就好好加油,快快快,我这边菜秧都育好了。别到时候没地方移栽。过年的时候就大家能不能吃上蔬菜大餐,就看咱们自个儿的了。”   冯祥生他们在前面跑,嘴里大喊大叫:“少来这套,咱们绝对慢不了!”   结果他们迎面碰上了给知青送补给物资的车。大家扒拉着袋子一看,顿时绝望:“怎么又是土豆啊?换个噻,叔,给我们弄点儿高粱米都比土豆强。”   送菜的司务员哭笑不得:“这不是土豆能当菜也能当饭,比高粱米好吃嚒,照顾你们才给的。”   不要!   知青们坚定地拒绝,再吃下去,他们就要变成土豆了。   “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司务员笑骂,招手示意他们帮忙,“来来来,都拎下来。便宜你们了,今天上面额外给的,咱们宁甘自己养的奶牛挤出来的奶!”   所有人瞬间疯了,知青们“嗷嗷”叫着奔向装奶的大桶。   虽然他们来军垦农场之前,一直幻想着宁甘人拿奶当水喝。但实际上,别说他们,就是老职工,也没见谁喝上牛奶了。牛奶是专供品,只有身体虚弱的病人以及婴幼儿才能凭借证明定量获得牛奶。   啊啊啊,他们终于喝上宁甘农场的牛奶了。   连吃够了土豆的65届知青都纷纷表示,有了牛奶,土豆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田蓝哭笑不得:“你们这就满足了,等着,中午给你们做好吃的。”   哎哟,这口气大的。600多号人的大锅饭,能做出什么美食啊?   田蓝直接龇牙咧嘴:“呵,到时候你们别吃!”   大锅饭大锅菜,当然跟精细两个字绝缘,但这不代表没有办法想花头。   田蓝和今天轮到炊事班的知青一块儿将土豆放进了清洗机。   所谓的清洗机,其实是一个改装过的废弃油桶,改装成了搅拌机的模样。他们在机器上装了风车,利用戈壁滩呼啸的风带动油桶滚动,从而达到清洗的目的。   像什么红薯啊,土豆啊,这样洗过一遍再清洗就容易干净了,还节约用水。   待到土豆洗好,田蓝指挥小伙伴们把他们一块儿放上大锅蒸。   杜老师已经和他们混熟了,见状就笑:“那今天的美餐是蒸土豆还是煮土豆啊?要不,我再切点干辣椒,到时候好让他们拌着吃。”   田蓝摇头,十分遗憾的模样:“磨成胡椒粉还差不多,这个干辣椒还差点儿,算啦,只能做别的了。”   呵呵,听听这口气,知青们都笑着直摇头。她还挑三拣四上了。   能做什么美食啊,摆在他们面前的所有补给不过是土豆、洋葱以及梅干菜,就连大白菜和鸡蛋都吃完了。不然大家还可以熬个白菜汤,炒个洋葱炒鸡蛋,然后就着蒸土豆吃,其实也不错啦。   田蓝却不满足,她要来点儿新鲜的。从冷库里拿过来的鸡蛋液太少,炒不出一份菜没关系,只要意思到了就行。   锅里放水,将水烧沸,然后将打好的鸡蛋液沿着锅沿倒下去。待到蛋液凝固,冒出小泡泡,再给鸡蛋翻身,然后就可以加入切碎的洋葱翻炒了。   等到香味爆出来的时候,她催促剥土豆皮的小伙伴们:“快点快点捣成泥,给我加进去。”   徐文秀急得不得了:“哪有这么快呀?土豆要一个个剥皮呢,你准备让我们剥到猴年马月。”   那怎么办?梅干菜倒是泡好切碎了,要不加进去一块儿炒?   众人尖叫,坚决制止黑暗料理的诞生。别糟蹋吃的。他们宁可喝一滴油花都见不到的梅干菜汤。   田蓝没办法,只好把这当成洋葱炒鸡蛋盛出来。总共就这么两口锅,不放进保温桶里,后面的汤都没办法烧。   徐文秀她们见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还剥什么土豆皮。待会儿大家回来自己剥皮吃就行了。   田蓝赶紧招呼:“不行不行,快点剥皮,咱们炊事班能不能打出知名度,就看中午这一波了。”   大家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要闹哪样。连杜老师都笑得厉害:“你要在土豆上雕花吗?”   田蓝叹气:“算啦,条件有,还是朴实地过日子吧。”   红红的炉火在铁锅下跳跃,透出来的光照亮了她煞有介事的脸,引得知青们都笑得东倒西歪。这人,搞得大家好像不知道她刚开始连灶火都不会烧的事实。   田蓝恨恨地放狠话:“等着,到时候保准你们连舌头都吞进肚子里。”   她做的是土豆泥,牛奶土豆泥。将蒸熟去皮的土豆捣碎了,然后用煮玉米碜子粥时的大棒子用力搅拌,一边搅一边往里面倒牛奶,最后还加了点糖精。   跟半个世纪后大家习惯性认为的不一样,这个时代的食品添加剂应用相当普遍。因为原料产量有限,糖是限量供应的物资,所以糖精成了常见的甜味剂。   田蓝一开始也接受不了,时间久了习惯了就还好。条件限制,如何把滋味不咋样的东西做的能糊弄嘴巴,就是门大学问了。   后厨的知青们一开始也不以为然,随着土豆泥和牛奶二度加热,空气中弥漫着又香又甜的味道,一向对土豆无感的他们居然感觉自己口腔变湿润了。   这效果,差不多赶上闻到土豆炖牛肉的香味了吧。   只不过一个咸一个甜。在遍地盐碱,地下水都又苦又咸的大西北,当然是香甜来的更吸引人了。   田蓝舀了几勺子土豆泥放在他们个人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缸里,招呼大家道:“尝尝看吧。”   众人将信将疑,拿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嘴里。   徐文秀刚开始还嘀咕了句:“这土豆怎么还放糖啊?”,结果等她舌尖碰到土豆泥,她立刻就变了颜色。妈呀,这是什么味道,好软好滑好细啊。感觉,感觉就像是她下乡之前姆妈给她花高价买过的刚出炉的蛋糕,真的又香又甜。   其他知青也吃得分不开舌头说话,太神奇了,土豆居然也这么好吃?跟香喷喷的点心一样。   田蓝笑嘻嘻道:“怎么样,好吃吧?其实紫薯蒸熟了跟牛奶一拌也特别好吃。”   哎,这一说她都馋了。空间同志,懂否,晚上紫薯牛奶走起。   徐文秀已经三两口就干掉了自己搪瓷缸里的牛奶土豆泥,眼睛都直勾勾的样子,感叹不已:“土豆还能这样吃啊。”   杜老师也尝了一口,高兴地点头肯定:“就是这个味儿。”   薛秀琴跺脚,直接不依了:“杜老师你会做啊,那你以前怎么不做给我们吃。”   杜老师却突然间白了脸,连土豆泥都不吃了。   田蓝在心中叹气,惊弓之鸟说的就是杜老师这样吧。曾经吃过西餐都成了证明她是特务的罪证。其实干部家庭吃西餐的比比皆是,甚至有人从不吃中餐的,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她笑着打岔:“那以前也得有牛奶啊。”   知青们这才恍然大悟,这倒也是。嗐,难怪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食材实在限制了大家的发挥啊。   田蓝赶紧催促他们:“快点吧,要吃午饭了。”   可惜剥土豆皮的确不是简单的食物,尤其是600多号人午餐份量的土豆皮。大部队回来吃饭时,后厨小伙伴还在灶台前忙碌呢。   冯祥生等人就一个劲儿地喊:“怎么回事啊?”   徐文秀他们就嚷嚷回头:“好了,不要吵,先一人一勺子,不能多啊。”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然而桶盖一开,浓郁的甜香味扑鼻而来,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大家自觉自愿,乖乖排队递上自己的搪瓷缸子。   一人一勺土豆泥。   打饭的人还拼命地催促:“尝尝看,当心咬了舌头。”   大部队莫名其妙,拿起勺子舀起奶黄色的土豆泥就往嘴里送。一口进了嘴巴,乖乖,感觉真的不一样哎。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不成部队后勤这么够意思,在他们走后,还偷偷又给他们加了补给?   “土豆,土豆泥!”薛秀琴忍不住喊了起来,“就是咱们天天吃的土豆!”   正在吃的人都发出了“啊”的惊呼。开什么玩笑啊?他们几乎离了土豆开不了饭,什么时候土豆是这个味道了?土豆不都是要么炒要么炖要么蒸的吗?哪有这样的?   牛奶,啊,里面肯定是加了牛奶。他们都吃出奶香味来了。   刚打到土豆泥往嘴里送的知青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冒了句:“我不喝牛奶的,我宁愿喝豆浆,牛奶有腥味。”   站在他前面的人已经吃完了,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这家伙吃完一口又一口,前面的知青终于忍无可忍:“你受不了奶腥味,你还不给我留一口。”   结果这家伙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无辜:“可这我没吃出来腥味呀,真的是牛奶吗?”   田蓝笑道:“跟土豆都混一起了,还有什么腥味呀?快点快点,打到的人都往前走,别耽误后面的同志吃饭。”   冯祥生不乐意了:“你们也太抠门了吧,我看的真真切切啊,早上给我们送的那么多土豆跟牛奶呢,你们就拿这点糊弄我吗?”   徐文秀直接翻白眼,伸手指着饭桶,嘴巴一努:“这里,土豆,自己剥皮去。就这一桶,我们剥了一上午的皮,哪来得及呀?”   邵明跟在后面嚷嚷:“那同志们我提议呀,我们每人剥几只土豆,然后放一起捣成泥,再做这个牛奶土豆泥,好不好?”   其他人跟着激动起来,纷纷附和。   就郝建设抬头望了眼窗户,只问了一个问题:“做这个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还好,最多半个小时。”   主要是人多分量多,搅拌均匀需要时间。   结果郝建设却摇头,认真地询问同伴们:“我们晚上再吃行吗?我预计差不多等到天黑时可以完成这座大棚。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可能就得等到明天了。”   哇,这个可怕的家伙计算工时已经到了这程度。   那大家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赶紧抓起土豆,一口土豆一口炒洋葱,再来一勺子梅干菜汤啦。   吃过饭大家二话不说,谁也没耽误时间。除了杜老师留下收拾厨房之外,所有人都回工地干活。   你要问晚饭怎么办?这天黑以后又干不了活,到时候大家一块儿帮忙做呗,剩下的人手白天还能多干点活。   不知道是天冷大家着急,还是有牛奶土豆泥在伸手召唤,给了大家无尽的动力;反正第三座大棚最后一天工那开展的可真是呼呼呼。   天色才有些发灰时,大家就已经顺利收工。   啊,太好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这里出发,祖国大地的戈壁滩上会升起千千万万座大棚。让每一个在戈壁滩上生活的人都不愁吃不上菜啦。   田蓝看着大棚也有些激动,一座接着一座,这里的生活真是越来越美好了,每一天都能够看到欣欣向荣的希望。   她伸手招呼大家:“走走走,我们回去剥土豆皮吧,明天来把菜苗都移栽了。等到过年的时候,说不定我们还能给团部农场送年礼呢!”   薛秀琴立刻高兴地喊:“那我们到时候是不是回去过年啊?我们要不要先把节目排好了?”   田蓝一时语塞,哎哟,瞧我这张嘴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一本正经道:“先不着急这个,等进腊月天更冷再说。”   她无所畏惧,因为她记得好像就是从1967年开始,春节假期被取消了,所有人都不敢公开过节。更别说让他们花上几天几夜的功夫跑去农场了。   她抬起手,催促众人:“走走走,我们今天快点儿,晚上还有课呢。”   初中生们发出哀嚎,完蛋了,杜老师先前就说了,今晚会给他们做随堂小测验。   高中生们看着小孩子愁眉苦脸的模样,顿时有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欣慰感。然而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因为田蓝这个坏人皮笑肉不笑,一本正经道:“今天我的课大家认真点啊,我会随时点人回答问题的。”   苍天啊,大学里头最不受欢迎的老师就是这种搞突然袭击的角色。   这个家伙真是怎么讨厌怎么来。   好在还有美味的牛奶土豆泥安抚大家受伤的心情。   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咳咳,最重要的是杜老师已经把土豆给蒸好了。   杜家兄弟心疼母亲,小声抱怨道:“我们回来弄就好了,晚上也不急这点时间。”   杜老师却笑:“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不麻烦的,这个清洗机很好用,里面的水一点儿也不浪费。”   当然不能浪费了,这些水过滤之后,还要去配营养液呢。   对,在极度缺水的戈壁滩,他们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田蓝招呼大家:“剥好的土豆都给我挨个过来到砧板上压一下,然后放进桶里。”   这回她没自己动手搅拌土豆泥,而是派了男生干重体力活。   冯祥生一边干活一边呲牙咧嘴,还在吩咐杜忠江:“看到了啊,准备上,好歹给弄个搅拌机来呀,不然得搅拌到什么时候?”   杜忠江煞有介事:“你现在把桶拎出去,我马上就能弄出搅拌机来。”   冯祥生先是大喜过望:“真的?”旋即又反应过来,“我搬出去我们还吃什么牛奶土豆泥,直接吃沙拌土豆泥得了。”   后面的知青大笑,还一本正经道:“不错,石头富含钙质,比牛奶还补钙呢!”   冯祥生大叫:“你们给我压住他,回头他那份咱们就用石头拌土豆泥好不好?”   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知青们都亢奋得嗷嗷直叫,坚定表示绝对满足他的希望。   林师傅跟高连长也不管他们,一个乐呵呵的笑,另一个则干脆无所谓。   关键时刻还是善良温柔的杜老师拯救了一时嘴快被抓住了小辫子的倒霉孩,她笑着问大家:“都先过来打碗汤,润润嗓子吧。”   等到汤打好了,三大桶的土豆泥也搅拌的差不多了。喝完了汤的人再依次过去排队,一人两大勺土豆泥外加一缸子半稀半干的黄米稠粥,哈,就是无上的享受。   厨房太小了,当然容不下这么多人吃饭。所有人都端着搪瓷缸,小心翼翼地往宿舍走。他们可不想吃沙石补钙。   戴金霞已经展望未来:“等我们种上油莎豆,咱们也在这里养羊吧。这样还能堆肥做营养液。到时候,我们就用羊奶拌土豆泥,不占部队的便宜。”   田蓝面色古怪,只追问了她一句:“你确定?”   徐文秀等人跟着点头:“当然确定。哎哎哎,田蓝,咱们想办法弄点油莎豆种子过来吧,明年春天就种下去。”   薛秀琴想到了关键,愁眉苦脸道:“可是戈壁滩上全是石头,没办法种东西呀,难不成我们要在大棚里面种吗?那到时候解放军吃菜问题怎么解决呀?”   田蓝笑着摇头:“不用大棚,我已经有办法了。”   大家顿时来了兴致,全都眼睛看她:“什么办法?”   田蓝笑眯眯地指着外面的方向:“咱们戈壁滩最不缺什么?”   这问题问的可没啥营养,答案呼之欲出啊。石头呗,谁都知道戈壁滩上最不缺石头,难不成她真的要在石头上种庄稼呀?   田蓝竖起食指晃了晃,开始卖关子:“非也非也。”   众人都要急死了,戴金霞直接捏她的后颈,威胁道:“赶紧说,别哼哼唧唧的。”   田蓝笑容满面:“那我问大家,一般冬闲的时候,农场的人都会干什么呀?”   哎呀,真是急病碰上慢郎中,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能不能不要总是用这种诱导小学生回答问题的说话方式?   可惜大概是平常大家上课久了,已经潜意识里当他他是老师,但凡她提问,众人就不敢直接开口怼。   可怜的知青们只能猜测答案:“纺羊毛?”   哎,说到这事儿,要催催杜忠江了。他的毛衣机到底什么时候做好啊?   后来大家实在没办法,临戈壁滩之前,他们好多人都把纺好了白放了半年的毛线都给家里寄回去了。反正他们也没时间打毛线。   田蓝摇头:“再想想看,还有一件事,是我们一直说要做,但一直没做成的。”   话都点到这份上了,知青可算恍然大悟:“你是说盖房子吗?”   田蓝点头,冬闲时盖房是宁甘农场好多人家的习惯。一来错开了农忙时节能凑出人手帮忙,二则冬闲时天干少雨,不用担心房子被冲垮掉。   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砖头是紧俏物资,大家的房子基本都是土坯房。   女知青们快速地眨巴眼睛,一会儿头扭向外面,一会儿又抬头看天。到最后,还是戴金霞忍不住先问了出来:“你是说石头和土?”   田蓝笑着点头,咽下了嘴里的粥,才正经说话:“没错,我想了半天,对于戈壁滩而言,想要改造它最快也是最持久的方案,就是拿土替换掉石头。但这么做有个问题,一个是成本高,另一个就是破坏了其他地方原有的土地资源。但是宁甘这边情况又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大家都是用土坯盖房。这就决定了一件事,每年会有大量的泥土应用在房子上。而盖房子的材料,完全可以用石头来替代。”   就好像他们现在住的营房,就是用石头垒砌起来的,相当的牢固。   “土坯房需要每年都翻修,而且即便如此,也持续不了多少年就会垮掉,必须得重盖。但石头房不一样,石头房可以住几十年都不成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讲,虽然用石头盖房子耗时比土坯长,还需要车辆把石子运过去,花费高。但是从长远角度考虑,但是从长远角度考虑还是用石头更划算。”   田蓝笑道,“我的想法是就近原则,在离戈壁滩近的农场,我们用石头跟人家换盖房子的土坯。一车石头一车土,明标价码,童叟无欺!”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集体拍起手来,冲田蓝喊:“绝了啊你!你个家伙怎么想到的呀?你这是彻头彻尾走群众路线哦。”   田蓝笑着点头,完全没有谦虚的意思:“是啊,人多力量大呗。这叫做互通有无。”   用石头盖房比用砖头还划算呢。砖头不是地里长出来的,你得盖砖窑,你得用燃料烧,不说其中的技术难题,就是每天要烧的煤那也是重要物资。   国家底子薄哩,要花销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能省着用当然得省着用。   戴金霞她们都坐不住了,连香喷喷的牛奶土豆泥都没办法拽住她们的脚。几个姑娘立刻跳起来,匆匆忙忙地往外跑:“我们去跟老高说一声,这事儿,还得解放军同志帮忙传消息出去,不然人家不信我们。”   她们不仅自己走,还要拽着田蓝,“走走走,跟我们一块去,到时候你说的清楚。”   可怜的小田同学深恨自己嘴快,她干嘛不等晚饭吃完了再说这一茬呢?她怎么能忘记这是一群多么急性子的女同学。   我的小姐姐们哎,吃过饭说跟现在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起码这是明天才能做的事。   众人一开门,就感受到11月份狂风大作的猛烈了。   徐文秀张开嘴巴狠狠地骂了一声:“等着,等我们把你们全都换成土,种上树,种上草,种上庄稼,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然后她先吃了一嘴的砂石,不得不扭过头去呸呸呸。   田蓝无语,小姐姐,你这可真是自找的。   又是一阵风吹来,除了呼呼声之外,居然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谁大风天不好好在宿舍呆着,跑出去溜达呀。   飞沙走石间,几个隐隐绰绰的身影,一边往这边移动一边咒骂:“妈的,这什么鬼地方!啊呸呸呸!”   呀,听这口气,不是他们自己人啊。   女知青们互看一眼,上前问情况:“你们是谁?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那几人满脸不耐烦,语气也冲的很:“我们是串联的卫兵,你们的招待站在哪儿?”   众人听这口吻就不痛快,谁该了他们欠了他们的,说话不会带个请字啊。   “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儿没有招待站。”   正常人碰到这情况,肯定要央求主人帮忙啊。可没想到这些人就不是正常的主,居然还趾高气扬地提要求:“那你们赶紧把我们送去招待站,我们可是伟大的革.命战士,我们是伟大领袖的客人,在京城被亲自招待过的。”   知青们原本十分不屑,结果听到他们搬出了领袖,大家又激动得不行。就连最稳重的戴金霞都忍不住追问:“你们真的见到了领袖?他老人家还好吗?”   那几个人都抬高了下巴,活像得意洋洋的小公鸡。领头的那个女生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又尖又细:“那当然,我们可是亲眼见到了领袖聆听了最高指示的人。”   她的声音太高了,就连男知青宿舍都听到了动静。   冯祥生等人出来看情况,冲女知青的方向喊:“哎,田蓝,这谁呀?”   田蓝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谁呀?不知道哪儿来的神经病呗,骨头没有三两重,癫狂的要飞起来了。   不想她还没开口,对面的女生居然笑了起来:“哎呀,田蓝,你真的是田蓝。他们还真没说错,你现在看着好像叫花子哦。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呢!哈哈哈哈。”   她一喊,这群男男女女都笑得前俯后仰,活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   开口的女生一边笑,还一边推着他们的领头人:“哎呀呀,田紫云,你能想到吗?她居然会变成这样了。”   田蓝眯着眼睛,借着男生宿舍门缝里透出的灯光,这才勉强辨认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嗯,不太确定。毕竟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她从来不浪费脑细胞去记。   田紫云声音娇滴滴的:“好啦,不要这样讲嘛。田蓝一直想当农民,她现在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正好得偿所愿啊。”   原先还对这些卫兵充满羡慕之情的女知青们,集体拉下了脸。什么意思呀?这帮人阴阳怪气的,又是看不起他们宁甘省,又是瞧不起他们的人。   田蓝怎么了?还说田蓝是叫花子,他们连给田蓝提鞋都不配!   男知青们莫名其妙,冯祥生看着田蓝,试探着问:“你认识他们?”   田紫云面对所有的雄性生物都是瞬间没了骨头的娇滴滴模样,也不知道她外祖家的家风是不是把女儿都当成瘦马养的。   可惜田蓝不打算给她发挥的机会,没等对方调整到最佳姿态,她就回答了杜忠江的问题:“认识,她妈是我爸进城后新娶的老婆,绸缎庄的大小姐。她比我晚两个月出生。我跟我妈在乡下饿得头昏眼花,我妈得了浮肿病饿死的时候,她妈正在生第二个孩子。”   哇塞,真是重磅炸弹啊。   众人瞬间了然,这又是一个陈世美的故事。难怪寄给田蓝的包裹上从来都没有姓田的人呢,合着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   呵呵,大饥.荒的时候还有力气生小孩,到底是干部家不差粮食。   田紫云的眼眶立刻红了,开始哀哀戚戚:“姐姐,你怎么这样?我特地千里迢迢过来看你。”   “看我有没有变成叫花子吗?”田蓝微微一笑,“怎么?当初陷害我,让我去不了部队还不满意,现在又想看我笑话?不好意思,我们军垦战士拿起枪上战场打仗杀敌,放下枪,下田劳动生产,是最伟大最光荣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保护人,不是你嘴里的叫花子。”   男知青们一开始还对这群身穿崭新绿军装,脚蹬大皮靴,腰扎宽皮带,胳膊上袖标红得耀眼的女同志颇有好感。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白净净的姑娘肯定要比灰头土脸的妹子更加吸引人。   但是听到这话,他们的肺都快气炸了,什么滤镜也碎成了渣渣。   妈的,小娘养的果然是这种狗做派。陷害了人还阴阳怪气。就说田蓝为什么要来军垦农场呢,原来人家就是想当兵,想保家卫国。   田紫云和她的拥趸们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强调:“我们可是卫兵,是伟大领袖的战士,你们想干什么?”   林师傅和高连长听了动静也出来了,后者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那些人瞧见高连长,立刻又神气活现起来:“解放军同志是吧?我们是卫兵,现在,我们要求你送我们去接待站。”   高连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盯着这群不速之客看了会儿,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天太晚了,你们吃饭没有?先吃点东西吧,我们这边没车,晚上出门不方便。”   好歹是没直接将他们扫地出门。   这群干部子弟无愧于他们的出身和家庭修养,个个都擅长察言观色。几乎是瞬间,他们就了然这里能做主的人是谁,而他,不敢把他们怎样。   于是他们一个个骄矜地扬高了下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我们就待一晚吧,刚好可以跟你们说出革命形势。我看你们现在状态很成问题,一点革命的架势都没有!”   结果回应他们的就是知青们的后脑勺。   因为田蓝先扭过头了,大家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最基本的义气还是有的。   呸,吹什么牛啊,当他们不知道吗?现在是人是鬼都可以往京城跑,谁晓得有没有被领袖接见过呀?一个个屁事不会干,吹牛的本事倒是天下一流。   最后还是高连长亲自带着这群卫兵去的厨房。他相当体贴地没有喊杜老师,因为自从这群带着袖章的家伙出现,杜老师就已经吓得手抖脚软,站都站不稳了。   后面出来的知青只听了只言半语,还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郝建设问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田蓝语气平静,“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大家都吓得够呛,戴金霞都忍不住抱住田蓝的胳膊,告诫她:“你不要意气用事,他们毕竟是……”   田蓝不以为意:“毕竟是领袖的卫兵吗?那也是他们自封的。谁认可了?一群自以为国家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因为江山是他们老子娘打下的,所以必须由他们继承的纨绔二世祖。他们能保卫谁?保卫的不过是他们享受的特.权!他们把人民置于何地,他们心中何曾有过群众?革.命,是人民群众的革.命。胜利,也永远只属于人民。就他们,还革.命者呢,窃取革.命果实的叛徒才是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戴金霞都想捂住她的嘴巴了,她再说下去,怕是要成现行反革.命了。   田蓝冷笑:“怕什么?是非公正自在人心。你们等着吧,这话就是我说的,看秋后蚂蚱能蹦达到什么时候!”   这群人之所以高高在上,不就是因为他们的老子娘还当权吗?可惜呀,随着他们的父辈陆续被打倒,他们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1966年年底就是节点,从此以后,他们将会从最根正描红的存在变成最黑的污点。   在此之前,自己应该做的事,赶紧写张大字.报,公开与田家彻底断绝关系。   要是田紫云不非要跳出来找存在感,田蓝都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毕竟她一天24小时可以用日理万机四个字来形容,白天得去工地干活,下厨房烧饭,晚上还要在空间里尽可能搜罗派得上用场又不容易被人怀疑来源的东西。她哪有精力在那家人身上浪费时间。   田蓝一路往回走,一路在心中打草稿。这大字.报到底要怎么写?有没有模板可以套啊?没写过,在线等,挺愁的。   戴金霞等人怕她会正面跟这群卫兵起冲突,赶紧推出来,想要拉住她。   结果他们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飘出来的只言片语,就差点儿气得七窍生烟。   里面的人正在抱怨:“这都是什么东西呀?猪都不吃。”   妈了个巴子,幸好大家晚上将所有的牛奶都用来做土豆泥了。不然便宜了这帮王八蛋,那真是吐血的心都有了。   啊不!他们现在也想吐血。喂这群混账真不如喂猪,起码猪还能杀了吃肉。他们能干嘛?垃圾堆肥还田吗?   邵明立刻摞起袖子,就想踹门进去。看不上就别吃,你们也不配吃!   冯祥生怕他会把事情闹大,赶紧拽住他。   也得亏老冯同志的这一拽,因为里面的人说出了更劲爆的话。   先前嘲笑田蓝是叫花子的女狗腿子抱怨道:“哎呀,田紫云,你怎么把我们带这儿来了?真是的,我可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   另一个人就懊恼:“哎呀,你们不该把馒头全都丢到车窗外。冷归冷了,起码也是白面馒头,总比这种卡喉咙的东西强吧。”   那个女生立刻怼回头:“都冷了,硬邦邦的怎么吃?说的好像那几个叫花子追着车跑的时候你们没笑一样。”   又有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哈哈哈哈,是挺好玩的,跟狗一样。哎,她最后是不是摔到铁轨上了?我看她都没爬起来哎!是不是摔死了?”   “管她呢,丢脸都丢脸死了。一个女人出门居然连衣服都不穿好,怎么有脸活着呀?”   “砰”的一声响,田蓝一脚踹开了厨房门,脸色铁青地喝令:“捆起来!把他们都给我捆起来!”   知青们立刻冲上前。   妈的,还是人吗?往车窗外丢白面馒头,害得叫花子摔倒在铁轨上。那是会闹出人命来的。   合着在这帮畜生眼里,只有他们的命才是命,叫花子的命不是命!   你特么的才是狗呢,你们全家都是狗! 第32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愤怒的知青们冲进屋,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打个落花流水再说。   嘲笑饥饿的叫花子为了个馒头就能像狗一样,你们有什么资格?在饿死人、饿到吃死人肉的年代, 你们顿顿吃着大米白面, 甚至连肉蛋奶都没断过。你们吃的都是劳动人民供给的。   嘲笑不得不乞讨的女叫花子衣衫不整,衣着光鲜的你们也配!你们身上穿的衣服是你们自己种的棉花吗?自己纺的布自己做出来的吗?没有劳动人民,你们只能光屁股上大街。   你们没有为社会做过哪怕一分的贡献,你们一直在享受别人的供给。勒紧了裤腰带,自己饿得头昏眼花,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细粮穿不上一件新衣服的供给!   田蓝狠狠地一脚踢过去,冷笑道:“你们这些寄生虫二世祖吸血鬼也配开口谈革.命?革.命就是劳动人民革你们这帮蛀虫的命!”   打, 当然得打, 现在不打更待何时。不然等到运动结束, 指望他们接受正义的审判吗?   切!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忏悔,也没有一个人会为此而付出真正的代价。   相反的,他们还会跳上台哭哭啼啼地声称自己是这场运动的受害者。他们的青春,他们的人生都被毁灭了。   活像最早开始“打、砸、抢、抄、斗”的不是他们,活像有人用刀枪在背后逼着他们作恶。   这狡辩的清奇, 连侵华日军和德国纳.粹在他们面前都得悲悲戚戚地喊:“窦娥冤。”   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呢, 谁为他们申冤?   吃过苦受过罪知道粮食是好东西的知青们都愤怒出离, 下手毫不留情,一顿拳脚下去, 只差把人脑子打成猪脑子。   哦不, 他们本来也不配当人。   田紫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她指着田蓝咆哮:“你个反动.派!我要告诉爸爸, 我……”   “我可没这样的爹!作风败坏的陈世美, 我马上就写大字.报跟他脱离关系。”田蓝回头, 招呼小伙伴,“拿纸笔来,让他们把自己做的丑事都写下来。”   卫兵们吓坏了,他们只是坏,并非蠢,当然知道落字为据的道理,一个个死活不肯写。   没有,他们只是随口说说,他们什么事都没干。   田蓝鼻孔里嗤了声,也不跟他们废话,只扭头招呼人:“挖个坑把他们给埋了,就当是替无辜的劳动人民报仇雪恨了。”   知青们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就出去挖坑。   戴金霞却有些吓到了,她跟着田蓝出厨房门,就抓住对方的手,压低声音问:“咱们真活埋了他们啊,这不是要闹出人命案了?”   徐文秀义愤填膺:“已经出人命案了,叫花子都被他们害死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田蓝似笑非笑:“先把坑挖了,动作快点!”   厨房里的人原本以为田蓝不过是装腔作势,不敢来真的。直到听见外面铁锹挖石子的声音,他们才知道这人真疯了,跟把领袖像章别进肉里一样的疯。   这几人顾不上再咒骂,争先恐后地喊:“我写,我写!”   知青们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把人扔进坑里呢,这帮家伙就举手投降了?啊呸!果然不是真革.命卫士,一个个都是汉奸叛徒的料。   “写!好好写,不写清楚了剁了你们的手!”徐文秀还抓起架子上的菜刀,直接对他们晃了两下。   厨房里瞬间弥漫出一股尿骚味,那位叫嚣着自称是最坚定的无产阶级事业接班人的男生居然第一个吓尿了。   呵,也是,毕竟他的手指头可比叫花子的命金贵多了。   知青们可不给这帮货平缓情绪的时间,不仅步步紧逼,还要挑三拣四。   多大的人了,连篇叙述都写不清楚吗?时间、地点、人物、事情发生发展结局,最基本的要素都搞不清楚啊?就这,也好意思搞文化运动。革.命没资格不说了,文化两个字你们也沾不上边。   女卫兵一开始还又喊又骂,挨了女知青几个耳光之后终于消停,在田紫云的带领下践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保命原则。   男卫兵更惨,写慢一点儿都被铁拳伺候。   外面响起脚步声,门口传来一声:“田蓝——”   那被押着写呈堂罪证的男卫兵立刻嚎出了声:“陈立恒救我,陈立恒你快救我,田蓝疯了!”   田蓝回过头,瞧见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再扭头看那涕泪齐下的男卫兵,隐约有点印象了,这不是老跟在陈立恒身边晃悠的主吗。好听点讲叫发小,实际不过是跟班,几乎每一位权贵二代身旁标配的角色。   男卫兵又喊又叫,女卫兵们则瞬间梨花带雨,哭哭啼啼:“陈立恒你可算来了,她要杀我们。”   哟,这是当这位爷脚踩七彩祥云而来了。   没错,至尊宝就是只猴子。   陈立恒满脸惶然,试探着开口:“田蓝,这是……”   “一丘之貉!”田蓝冷笑,难得真痛心疾首,“陈叔叔吴阿姨一辈子英雄一辈子兢兢业业,怎么就养出你这种无耻之徒?你配当人吗?”   陈立恒瞬间委屈:“我怎么了我?”   知青们代为作答:“你还好意思问你怎么了?你往车窗外扔白面馒头戏弄叫花子,你害死人命你还怎么了?绑起来,一块儿写罪证!”   陈立恒猝不及防被抓住,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田蓝还真相信他没扔馒头,因为这就是位初中时代还得靠女学生接济才能靠粗粮填饱肚子的主。真饿过肚子的人泰半都舍不得糟蹋粮食。   但旁观作恶,默默享受旁人作恶给他带来的好处,他就无辜吗?不,他是最大的无耻!   田蓝伸手指着他鼻尖,厉声呵斥:“从他们扔馒头你没制止起,你就是帮凶,你的手同样沾满了鲜血!”   知青们立刻附和:“对,你也不清白!写,把你看到的都老老实实写下来!”   面对这帮气势汹汹的主,陈立恒下意识地反抗。结果他一挣扎,他放在脚边的麻布口袋就倒了,从里面滚出了好几颗红红的圆果子。   麻蛋,他们的西红柿!   他们精心小意呵护的西红柿,因为戈壁滩上没蜜蜂,所以连授粉都是他们人工进行的西红柿,他们天天盯着期盼着准备供应给解放军战士尝鲜,他们自己最多只舍得靠近了闻一闻味儿的西红柿。   这个王八羔子,居然祸害了他们的西红柿!   大家不就是吃个晚饭,还没来得及安排人去大棚看着嚒,居然就发生了这种事!   “打!”邵明一声暴呵,“打不废了这王八犊子,老子今后倒着走。”   田蓝立刻往后退,坚决不耽误男知青行动。   就他妈的欠揍!   这边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了,就连跟厨房隔了一排女生宿舍营房的男生宿舍那边都听到了声响。   高连长匆匆忙忙赶过来,看到厨房里的架势,顿时一愣:“怎么了,这是?”   卫兵们一看到能管住知青的人,一个个都哭爹喊娘地大喊大叫:“解放军同志,他们要造反,他们要迫害领袖思想最忠诚的卫士!”   知青们集体鄙夷,谢天谢地,人死绝了也不会轮到他们去保卫。不然天知道他们会不会迫不及待地给反动.派带路围剿。   从古到今,最迫不及待要投降的都是权贵。   徐文秀抓起田紫云刚写好的陈罪书,送到高连长面前:“连长你看,这帮人糟蹋粮食残害群众,罪大恶极。”   高连长三行并作两行,匆匆看完了事情经过,顿时眉头拧成了疙瘩。   田紫云见势不妙,立刻尖着嗓子喊:“这,这是她逼我写的。她一直对我有误会,所以想方设法迫害我。”   田蓝直接白了她一眼:“迫害你?你也配!”   高连长手一挥,没有让知青们放了卫兵,而是强调:“这件事必须得调查清楚再说。”   当惯了人上人的卫兵们瞬间崩溃,开始尖叫着咒骂威胁。等着,你们这帮不长眼睛的狗东西,到时候叫你们好看。   “好看什么?找你们爹妈告状,让你们爹妈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打击迫害我们这些敢于仗义执言的真革.命者?”田蓝嗤笑,“权力永远只属于人民!王子犯法且庶民同罪,况且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   她的小伙伴们跟着吆喝起来:“对,杀人偿命,人人平等!”   陈立恒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叫邵明直接一巴掌拍到边上去了。   这江山都是拿枪的打下来的?连朱老总都说,这是人民群众用小车一点点推出来的胜利。忘记人民,自以为高人一等,就是在背叛革.命!   高连长听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又皱起眉头:“这位解放军同志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连解放军都捆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啊?解放军,这人是解放军,可他不是跟这帮家伙是一伙的吗?   陈立恒一张脸已经被打成了猪头三,他想要苦笑又怕扯到伤处痛得吃不消,只能面无表情地念出一句:“我是西大滩独立营的,我负责护送串.联的卫兵同志来知青连传播革.命思想。不是他们。”   门口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是我们,田蓝。”   陆双双和庞诗云看了眼陈立恒的脸,就赶紧挪开视线。他们是出来串.联,到了宁甘附近想到田蓝就下车过来看看。   后来大家一路问人问到了西大滩独立营,因为她们女生留宿不方便,解放军就派今年刚过来当兵的陈立恒送她们过来了。   本来她们应当一到就过来看田蓝,但是她们有位同伴的表哥也在知青连插队。经过男生宿舍时,她们在外面等了会儿。谁知就这点时间,女儿国国王都想招赘的唐三藏就成了女妖精也不愿沾身的猪八戒。   现场之惨烈,叫人不忍直视。   邵明悻悻道:“他,他还偷了我们的西红柿呢。我们自己都没吃过一个。”   高连长板着脸:“我让他摘的,正好回去的时候带点儿。”   就,就是一场乌龙。   田蓝翻了个白眼,抬脚往外走。   高连长在后面喊:“你去哪儿?”   “去温室大棚,谁知道我们的菜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邵明等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做鸟兽状散:“对对对,要好好看看大棚。”   怪他们吗?谁让这小子不说清楚的。再说他跟那帮杀人犯那么熟,肯定也是一路的货色。   陆双双和庞诗云对视一眼,赶紧追着田蓝往外跑:“哎,田蓝,等等我们。”   田蓝回过头,没有一声招呼,单刀直入:“祝老师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被批.斗?”   俩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识地回避老同学的目光,支支吾吾道:“是,是田紫云。”   她们今年中考,五月份的预考突然间被取消了,然后六月份就说没中考了。再然后田紫云他们就跑到了学校,说他们初中革.命没搞起来,他们要来指导革.命。   “祝……祝老师就被揪出来了。”   “后来呢?他现在怎么样?”   “腿,腿不太好。”   “你们呢?你们都做了什么?”   陆双双和庞诗云完全不敢看田蓝的眼睛。她们本来觉得自己没有做出任何事,要革.命啊,当然得打倒走.姿派。他们怎么可以反对呢?作为红5类家庭出身的孩子,作为干部家的子弟,即便只是普通干部,那他们也是高高在上的革.命接班人啊。   怎么可以同情走.资派呢?这是反动!   田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姑娘,声音冷淡:“你们斗祝老师的理由是什么?是他关心爱护学生其实是为了拉拢腐蚀无产阶级?走.资派,你们有证据吗?就因为他的出身?那田紫云的外祖父家又是什么出身?怎么,老子英雄儿好汉,就没当妈的事。说好的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呢?还是小娘养的太多了,所以不敢提这一茬?你们居然跟田紫云之流沆瀣一气,惟她马首是瞻,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对,她们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她们曾经帮助过自己。脱离了这件事,她们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善良的姑娘。   但是平庸之恶就不是恶了吗?面对显而易见的恶,不予制止,反而参与其中。这种恶,更可怕。   陆双双下意识地反驳:“田蓝,你听我说,革.命……”   “你闭嘴!”田蓝恶狠狠道,“革.命不是任何人可以打出来满足私欲的工具。”   她目光跟刀子一样逼女学生,“还有,田紫云他们往车窗外扔馒头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两位女学生眼神慌乱,支支吾吾道:“我,我们不跟他们一个车厢,我们管不了。”   “对,所以你们就可以当这事没发生?看到人死了都无所谓?”   陆双双慌了:“我们没……”   她话没说完,她同样戴着袖章的卫兵同伴在前面招呼她:“哎,陆双双庞诗云,这里穷归穷破归破,西红柿还挺好吃的啊。快过来吃。”   知青们的眼睛瞬间红了,妈了个巴子,你算老几呀?全是tmd蝗虫,谁准你吃老子的西红柿了?不问自取是为贼,绑起来,通通绑起来。   陆双双和庞诗云尖叫着,不停地喊田蓝的名字。关她们什么事?凭什么要绑她们?   田蓝扫了她们一眼,态度冷淡:“你们不是革.命者吗?怎么不敢革戈壁滩的命!你们就是欺软怕硬的窝囊废。还卫兵呢,没给自己挣过一口粮食的人也好意思开这个口,你们保卫了谁?你们又能保卫谁?光会吃干饭的东西!”   说着,她转过身走了。   凭什么绑她们?在问这个问题的同时,还请她们自己用脖子上顶着的那玩意儿好好思考一下,她们又凭什么肆无忌惮地对别人施恶。   11月的风真大啊,即便温室大棚半陷入地下,又有墙挡风,那呼啸的风声还是让人忍不住心惊胆寒。   田蓝检查了大棚里瓜果的情况,好在这些人虽然摘了西红柿和黄瓜,倒是没有瞎糟蹋,否则她真是打断这些人的狗腿的心都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摸出块表带早就烂了的手表。常干体力活的可不敢把表戴在手上。现在一块表几百块还要凭票才能买。万一磕碰坏了,她得心痛到心碎。   田蓝看了时间,在大棚靠近外墙以及中间的位置分别测量室温以及基质槽的表面温度,一一做好记录后才放下手中的笔。   她一回头看到双眼直勾勾的杜忠江时,魂都差点儿吓飞了。   妈呀,这人想干嘛?谋财害命吗?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杜忠江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眼神直愣愣,说话也直愣愣:“为什么她不是黑了5类分子?她反而又红又专,还去了京城,见了领袖?她妈妈家不是资本家吗?”   田蓝似笑非笑,声音低低的:“骗子忽悠傻子罢了。”   血统论这种东西究竟有多荒谬,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毕竟这场运动□□小组的成员也有大资本家庭出身的呀。   杜忠江张了张嘴巴,还想再问什么。可惜大棚门口又来了人。   郝建设站在外面问:“田蓝你在吗?有个事儿我没琢磨清楚,我想问问你。”   他不进去是因为进进出出的容易造成大棚内温度下降。   田蓝招呼杜忠江:“走吧,出去吧。”   她自己出门接话:“什么问题?”   “就是在有土的地方挖大棚。我刚才跟老何聊了聊,发现了一个问题。假如不用无土栽培的地区,比方说那种黑土地,人家的土本来就特肥,也不缺水,只要挖了土盖成墙,那剩下的土肥力就会下降。”   田蓝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解释:“所以表面的腐熟土要保留。这部分土垫在下面,最后用来种菜。”   “我们讨论过了,但又有一个问题,会不会挖出来的土不够盖大棚。你想在温度特别低的地方,肯定是大棚挖得深一些,保温效果更好。”   田蓝摇头,正色道:“并非如此,凡事过犹不及。下挖式大棚可以根据各地不同的情况,后墙高度在4.5米左右,大棚下挖深度在0.5米到1.2米之间是比较合适的。再深的话,光照就会受到严重影响。大棚里面气温之所以能升高,主要是因为充足的光照。这就好比开源节流,你光节流,能进来的东西就这点,那你省死了也没用。所以必须得保证充足的光照,否则菜没办法做光合作用不说,大棚的温度也上不去。至于你说的那个土会不够用的问题,棚前土也要用,要挖半米以上。这样可以减少遮阴带,大棚的保温性能也能得到提高。”   杜忠江跟在两人身后,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大家走回住宿的地方,田蓝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当你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时候,就好好做你能做的事。做的时间长了,你自然就能琢磨出道理来。伟大的领袖告诉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那么实践必然是获得真知的唯一途径。”   郝建设也笑道:“是啊,你不是说要做毛衣机来着吗?做好没有啊?我听高连长说,今年团部还会给我们发羊毛的,照样是一人20斤。我就等着自己织毛衣穿呢。”   杜忠江有些失魂落魄,他看看两位同伴,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不远处的厨房还有哭泣声跟咒骂声传来,田蓝却充耳不闻,直接往女生宿舍去。   她都快要走到门口了,黑暗中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田蓝。”   田蓝的魂都差点吓飞了。这一个个都什么毛病?不能好好说话吗?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强行压下火气:“有事?”   瞧见陈立恒从黑暗里露出脸来,她立刻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这个,虽然说起来有点不厚道,但她真不是因为愧疚才不敢看对方的脸,实在是陈立恒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太搞笑了。可她要是当场笑出声,又似乎太过分了。   那,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陈立恒却被田蓝的问题问倒了。他本来以为田蓝会有一堆问题想要问自己,比方说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大滩?他家人情况如何?等等等等,他都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结果,人家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陈立恒只好干巴巴地介绍自己的情况:“6月份学校停课了,9月份也没开学,刚好征兵,我就报名了。新兵训练完,我选了西大滩,倒是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   田蓝点点头,认真道:“挺好的,部队是大熔炉,你能在部队里学到学校学不到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整个运动阶段为了保持基本稳定,也是因为外部侵略的威胁始终存在,所以部队受到的冲击相对少。他在部队里呆着,也能少造些孽。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田蓝也不好不关心陈家人的情况:“叔叔阿姨还有你姐跟胡阿姨都还好吗?”   陈立恒点头:“他们身体都好,就是现在不让请保姆了,胡妈妈回老家了。”   走的时候,老人哭得很伤心,爸爸妈妈也很难过。因为胡妈妈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她回去就相当于无依无靠。可要是留保姆在家里,就算剥削,现在谁也不敢冒这个头。   田蓝在心中叹了口气,只点点头道:“你有胡妈妈的地址吗?有的话给我一份,回头我给她写信。”   陈立恒赶紧点头,从自己的军挎包里掏出一本印着雷锋头像的笔记本,写了地址撕下纸递给田蓝,还强调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每个月有津贴,我会寄钱给胡妈妈的。”   田蓝接过纸,“嗯”了一声,直接抬脚回宿舍。   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打的都是硬仗。   第二天一早,田紫云跟她那帮二世主的朋友就开始闹腾了。因为田蓝也让他们去戈壁滩挖石头,还让他们按照大中小将石头分成三堆。   大石头是用来盖房子的,中等大小的可以用来盖个鸡棚或者猪圈,至于小石头,那能铺出石子路。到时候起大风,也不必担心自家全是土了。   田紫云他们哪里干过这活。就是学校平后山准备再建个操场时,他们这群人也是磨洋工,从来就没认真做过事。   现在寒风呼啸,飞沙走石,风刮的人眼睛都睁不开,田蓝居然逼着他们下地劳动。   这人该有多无耻?这就是故意在报私仇。   田蓝面无表情:“我们都能劳动,你们为什么就不能?”   田紫云发怒了:“我就不干,你能把我怎么办?”   田蓝冷笑:“不怎么办,人人都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不干活就没饭吃。”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田蓝面无表情,“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试试看,不干活的话,到底谁会给你们饭吃。”   她说到做到,西大滩从来不养任何闲人。   中午开饭的时候,知青还真按照这些卫兵们挖出的石头分量分配午饭。踏踏实实干活的人,给两个馍馍一碗汤。偷奸耍滑磨洋工的,不好意思,一碗干菜汤爱喝不喝。   其中最杠的人是田紫云,她当真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挑衅地瞪着田蓝:“我是绝对不会被你们威胁的。”   田蓝无所谓,既然她愿意饿着肚子在戈壁滩上吹西北风,那就继续呗。西大滩别的不多,风大管饱,保证能够让她灌一肚子的凉风。   田紫云恶狠狠地瞪她:“你等着,你就等着后悔吧。”   知青们感觉这人有毛病,都落到这境地了,放狠话有个屁用。搞搞清楚自己究竟在谁的一亩三分地上,哪个还把她当祖宗供着不成?   事实证明,田紫云果然只是坏不是蠢。她之所以敢大晚上的跑到西大滩,是因为她有恃无恐。   独立营的涂政委来了,他是来接人的。   田蓝看着面前这个絮絮叨叨,满脸写着老好人的中年男人,完全没耐心敷衍。   她绷着脸,打断了对方的叙旧,有啥好叙的呀?你当年是田大富的警卫员,关姐屁事。   涂政委满脸苦口婆心的模样:“家和万事兴!小田啊,你妹妹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有些误会而已。你这个做姐姐的要多体谅多帮助她。要是你们闹得不可开交,你们爸爸该多伤心啊。”   田蓝脸上盯着对方帽子上的五角星,脑袋里头只冒出两个字:不配!   这是人家和万事兴的事吗?这是家事吗?敢情只要把自己当成人上人,那么人命案也只是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这年头小孩的标准可真够低的,16周岁的人了,放在刑法里,严重的刑事案件都要判刑了。   现在,你一个堂堂的人民子弟兵,一个独立营的政委,居然好意思说什么只是小孩子不懂事。   “调查清楚了吗?那位叫花子现在怎么样?”   涂政委没想到自己好说歹说了半天,老上司的大女儿居然油盐不进。哎哟,这个孩子,怎么就听不懂呢?本来没什么事,非得搞出事来干什么?   田蓝不听他废话,只点点头道:“也就是说,你还没有去调查。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涂政委眉毛皱成一团,愁眉苦脸道:“蓝蓝啊,你这不是在为难叔叔吗?你这个样子,让叔叔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田蓝点头,跟对方确定:“是田大富打电话让你带走田紫云的?”   涂政委毫不犹豫:“那是,你们毕竟是姐妹,不要搞成这个样子。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要团结,团结就是力量。你在西大滩做的很好,叔叔们一直都看在眼里。将来,各方面我们都会考虑到,你肯定会有好前程的。何必跟家里人闹得这么不痛快呢?走出去,一笔写不出两个田字。”   田蓝冷笑:“我不配,我也不想要什么好前程,我就是一辈子的农民,我就是要当社会主义的新农民。农村不是我的跳板,农场也不是我的垫脚石,这里,就是我的事业,是我要奉献一生的地方。就不劳叔叔您操心我的前程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字.报,伸手递给涂政委,“既然您来了,那就麻烦您帮忙带回去。我,田蓝,从今天起跟他田大富断绝关系。我从此脱离这个家庭,我耻于与他们为伍。”   涂政委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如此煞费苦心,居然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他顿时不痛快起来,开始摆起长辈的谱:“小田,不是叔叔说你,年轻气盛也不是这么个方法,你要考虑将来。”   “我的将来没有他们。”田蓝做了个手势,“政委您忙您的,我还要干活,恕不奉陪。”   说着,她抓起铁锹就跳回坑里,继续挖石头。   涂政委正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又突然间抬起头来,认真地强调了一句:“政委,请不要忘了跟附近老百姓说我们石头换土的事。我们的石头是盖房子,盖猪圈,修路的好材料。”   涂政委都搞不清楚她究竟闹得哪一出了,只能嘴里答应:“噢噢,说了,已经说过了,这两天肯定就有人过来。”   他本来还想就这个话题好好夸夸田蓝,好歹也算是作为安抚。结果这姑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就不再搭理他,直接又埋头干起活来。   呵,到底是年轻啊,意气用事。等到再过几年,就知道厉害了。   眼看着田紫云等人趾高气昂地离开,知青们肺都气炸了。   徐文秀难以置信:“就这么走了?那他们害死的人呢?”   邵明则狠狠地丢下了手上的铁锹,狠狠地骂了一句:“啊呸,还给他们种菜,他们也配!今天吃西红柿,吃黄瓜,吃茄子,吃所有新鲜的蔬菜,老子再也不要吃干菜咸菜了。”   “对!种个屁菜给他们吃。”冯祥生怒火中烧,“吃不完的菜,我们就拿去跟老百姓换。这里牧民多,我们走远点儿,换牛奶,换羊奶喝。”   其他人纷纷附和,他们这么辛苦,到底为什么呀?他们凭什么奉养一群吸血鬼,寄生虫蛀虫。这些二世祖,跟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江山由他们坐,那红旗都变成白旗了。   戴金霞赶紧喊停:“好了,你们不要说气头上的话。解放军就一个人吗?就因为他一个人,其他人就应该吃不上的菜吗?你们别忘了,部队对我们多照顾,一直给我们送补给,不说连难得有牛奶都想着我们。”   知青们被她这么一说,倒是不好意思再喊了。   薛秀霞气得直跺脚,不甘心道:“那就这样了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啊。”   田蓝摊手,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然你们说能怎么办?”   官大一级压死人,独立营的政委都过来接人了,高连长怎么跟人家硬杠?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众人顿时泄气,感觉没意思极了。他们这么辛辛苦苦的,有什么意思?有权有势的干部子弟为非作歹也没关系,照样好吃好喝,照样享受着最好的待遇。   还在被迫劳动的女卫兵嗤笑出声:“本来就是,你们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啊。等着吧,田紫云向来是睚眦必报,这回你们得罪狠了她,她肯定会报复回头的。到时候政委不看僧面看佛面,肯定不会动田蓝,但你们就难说了。”   哟,小姑娘,这是明目张胆当着姐姐的面挑拨离间啊。   田蓝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颇为惋惜的语气:“呀,你跟田紫云关系这么好,她走的时候怎么也不带上你啊。”   女卫兵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尖叫着丢下铁锹,手脚并用爬上坑,朝着涂政委他们的方向大喊大叫:“喂,等等我,带我走。”   其他几个卫兵见状,也跟着往前跑。陆双双和庞诗云对视一眼,咬牙往坑外爬。   田蓝也不拦着,只是笑:“我怎么记得当初你俩都说要下乡来着,原来是叶公好龙的叶公啊。对,我现在是无能为力,只要你们能上那辆车走,就是你们的本事。”   薛秀琴又开始跺脚:“哎呀,田蓝,政委又没说要带她们走,干嘛不把她们留下?”   田蓝声音慢悠悠的:“那也要有人愿意带她们走啊。”   陆双双回头,想要问自己的老同学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她们当中最早追上去的女伴。明明她已经爬上车子了,居然被车里的人踢了下去。   那位市政府高官家的儿子还冲着他们的方向大喊大叫。   田蓝微微笑:“就是这么个意思,在他们眼中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像你们这种大院子弟,到了普通老百姓面前或许能够耀武扬威。可惜,人家的圈子可不认可你们。再上赶着跪舔都没用,因为你们父母的级别不够,所以你们不配。”   这话就像大耳刮子,狠狠地打在这几位女卫兵脸上。   其实她们都知道自己融入不了,即便运动开始了,那也是大干部家小孩的游戏,她们只能跟在后面凑热闹。   田蓝扫了她们一眼,冷笑道:“看清楚自己在人家心目中是个什么分量了?看清楚就赶紧干活,吃了我们的西红柿,那就得赔。全国独一无二的西红柿,你们得自己种出来赔给我们,才准走!”   她其实没什么兴趣拯救这些人。她又能拯救谁呢?只不过她不想给这些人再将皮鞭抽向旁人的机会。   那几位女知青气不过,要跟田蓝理论。这算什么偷啊?随手在田里头弄点儿吃的,不是很正常吗?   知青们本来就一肚子火,现在听到这种鬼话自然毫不客气:“不问自取,是为贼。小偷还有脸了。好好干活,不干活,没饭吃!”   戴金霞担忧地看着田蓝。这件事对大家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堂堂一个独立营的政委,居然明目张胆地包庇坏人。就因为田紫云的父亲是他的老上司。   如此官官相护,说好的社会主义人人平等呢?   田蓝却没时间气愤,她只招呼戴金霞:“金霞姐,你先放下手上的活,马上印刷最新一期《社会主义新青年》,我要把断绝关系的声明发出去。”   小伙伴们有点儿懵,刚才她不是让那个政委把她的大字.报带回去了吗?   哦,也是,就那政委的态度,肯定不会把田蓝的话放在心上。   对!他们自己印杂志,流向整个宁甘农场,再流通往全国。有这种父亲实在太恶心,太丢脸了。   戴金霞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真的决定了吗?”   田蓝认真点头:“我决定好了。”她转头看高连长,认真地请求,“连长,麻烦您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我要将他们写的陈罪书全都刊印出去。我们的力量有限,拿他们无能为力。人民的力量无限,就让人民去治他们的罪。”   女卫兵们惊呆了,好几个人都尖叫起来:“你们疯了吗?你们想干嘛?你们要得罪死他们啊,到时候你们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田蓝脸上反而浮现出笑容来:“你们以为我们现在对他们的得罪还不够吗?没有跪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敢于指责他们的龌龊,在他们眼中已经是大逆不道的狗崽子了,绝对不能让我们翻天的。就包括你们,你们也看到了他们狼狈不堪的丑样子,你们觉得他们会宽宏大量吗?”   既然事情已经开始了,那就不能后退,直接干到死为止。   连着他们以及包庇他们的那些人的份。 第33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高连长不愧是侦察兵出身, 搞起调查来真是手段高超,他借口为新兵连的知青们外出找补给,就在独立营的眼皮底下出了西大滩, 悄悄前往案发地点调查。   他雷厉风行, 在知青们还没有来得及用石头换出一片菜地时,他就已经把受害者家属直接带去了宁甘农场的军部。   那被火车轧死的叫花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们家乡遭了旱灾,春秋两季都几乎颗粒无收。他们听说宁甘农场可以找到事做,自流人员也跟农场职工同工同酬,夫妻俩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路乞讨走到了宁甘地界。   一家四口风餐露宿,好不容易都快要到农场了,孩子发了高烧, 要不行了。   当妈的看到有人往车窗外扔白面馒头, 就追着火车捡。结果那馒头掉在了铁轨上, 她上去拿的时候,人摔晕了过去。   后面一辆火车过来,她人再也没站起来。那只被轧断的手紧紧攥着,还捏着那只白面馒头。馒头上沾满了地上的泥土和她淌出来的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多好的馍馍啊, 香喷喷的白面馍馍, 过年时一家老小都舍不得吃的好馍馍。她有了馍馍, 就能泡着水给发烧的孩子吃了。   只可惜到最后,她的孩子也没能吃上馍馍, 他发烧死了, 跟着妈妈一块儿死了。她的孩子从1958年出生到死的这一天,从来没有吃过一口白面馍馍。   戴金霞他们听说这件事的时候, 眼泪都止不住往下淌。   就连一开始对此事不以为意的女卫兵们, 这会儿也为之动容。太惨了, 就这样家破人亡了。丈夫失去了妻子,孩子失去了母亲,他们以后要怎么办?   邵明激动地走来走去,一个劲地嚷嚷:“我就知道我们陶军长是不一样的,他是真正的军人,绝对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   听说陶军长知道这事之后勃然大怒,立刻开始雷厉风行地找人算账。   薛秀琴捂着胸口,如释重负:“谢天谢地,我都吓死了,我真害怕他们一个样,都官官相护。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可怎么办?”   “怎么办?”冯祥生冷笑,“要是宁甘农场也不管这个事,我们就集体上京城请愿去,这到底是官僚的国家,还是我们人民的国家?我们老百姓的命还是不是命?”   戴金霞也长吁一口气:“好在结果是好的,真不错,我们宁甘农场就是好样的,跟那些魑魅魍魉不是一路人。”   田蓝倒没有小伙伴们的激动,因为陶军长的反应基本在她预料之中。   首先,陶军长是位正直的革命老干部,真正的党员。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打江山,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不管是对待群众还是普通的士兵,他始终保持平等的态度。在他眼中,普通群众的命也是命。   其次,那位涂政委带人走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陶军长。而且发生了这种事,陶军长也没有派人专门安抚自己,防止自己闹情绪。可见,此事他原先并不知情。   这就代表不管是谁跟涂政委打招呼的,那都犯了大忌讳,因为他直接绕过了陶军长。在人家的地界上闹出了这么严重的事,还要在他眼皮底下捞人。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挑战他的权威,属于任何一个主政者都不会允许的行为。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陶军长都会站出来主持正义。   更何况,高连长还告诉他,受害者家属之所以愿意跟着他到农场,是因为他身上的这身军装。老乡相信解放军,相信解放军会给惨死的孩子娘一个说法。   纵使风吹石头跑,黄沙遮天蔽日。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民.主政府不爱人民,人民还怎么好喜欢。   冯强生站起身,双手挥舞着,像是演讲一般:“啊,让这些堕落腐化的人好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人民的力量。”   大家都激动地鼓起掌来。这是他们抗争的胜利,他们才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外面响起吆喝声,高连长招呼大家:“包裹来了。”   众人嗷嗷叫着往外跑,每隔两个月,部队就会帮他们去拖一回信件和包裹。来自家人的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关怀,对远在戈壁滩奋斗的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慰藉。   女生们拿了信分发给大家,男生们则负责将众人的包裹都送去各自宿舍。   陆双双拆了信,匆匆扫了两行,先是面色不虞,然后发出啧啧的赞叹:“田蓝,你爸可真够绝的。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田蓝刚接过戴金霞分给她的信,闻声挑高眉毛:“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我跟田大富唯一的关系就是敌人关系。”   周围人集体附和:“就是,田蓝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全国人民都知道!”   陆双双不耐烦道:“哎呀,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行了。我是说他田大富说田紫云的事情,他不知道。他也没给任何人打过招呼,他正在跟田紫云的妈离婚!”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倒吸气,“他跟田紫云的妈不是相亲相爱吗?为了她妈还甩了你妈呢。”   田蓝不得不提醒这个头脑简单的姑娘:“没有她妈,田大富也会甩了我妈,因为总有下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堕落腐败的特权阶层不就是这样吗?一树梨花压海棠,身边永远小姑娘。”   她倒是不惊讶田大富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田大富爱龚念慈吗?爱啊,爱龚念慈给他带来的舒适感。   几乎所有的小三能够上位,都是得益于这份给男人的舒适感。毕竟谁不喜欢当人上人呢?   但是,当这个人带来的麻烦胜过了舒适感之后。素来被夸奖为现实而理智的男人,会毫不犹豫地作出选择,迅速抛弃给他们惹来麻烦的对象。   毕竟只要他们位高权重,就永远不愁没有鲜嫩乖巧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供他们挑选。   踢走一个龚念慈,后面还有无数个18岁的龚念慈。人何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   陆双双咬了半天牙,最后恨恨地骂了句:“他倒是狡猾,壁虎断尾求生啊。骗鬼呢,他不知道。”   田蓝拆开自己的信件,慢慢看内容。听了陆双双的怨怼,她也不抬头,只漫不经心地来了句:“他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当人民群众是傻瓜吗?”   可事实上田蓝还真说不准田大富知不知道田紫云做的事。毕竟按照田大富明哲保身的个性,在如此风云变幻风声鹤唳之际,他还真未必会冒风险保住田紫云。   不过无所谓了,不管主动出手的人是不是他自己,起码这事是借了他的势才成的。他说他无辜,那真当天下人是傻子呢!   冯祥生等人送完包裹回来拿信件,听了陆双双家人通报的一手消息,都集体皱起了眉:“那田大富这回还能金蝉脱壳?”   “这可不好,很不好。”邵明来来回回地走动,满脸严肃地盯着田蓝,警告对方,“你必须得小心。你别忘了,陈世美为了继续当他的驸马,是要杀了他儿女的。你现在已经得罪死了他,他肯定认为是你害的他家破人亡。只要他能安然度过,他肯定会报复你。”   大家跟着紧张起来,西大滩独立旅的那位政委可是田大富的老下级。到时候他要给田蓝小鞋穿,那她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别说什么陶军长会保护她,县官不如现管,除非把田蓝调出涂政委手能伸得到的地方。   冯祥生认真地强调:“田蓝,你回团部吧。你放心,这里有我们,肯定会把大棚照应好的。”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没错,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田蓝乐了,哎呀,不错,她的小伙伴们很讲究斗争策略嘛。   不过她现在是不会走的。   她凭什么要走,她的戈壁滩石头大棚事业才刚开始呢。她不可能为了些许小事就丢下自己的工作。   “你疯了?”戴金霞快急死了,“你不知道这些人的手段有多龌龊。他们什么阴招都能使出来,到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田蓝笑了笑,颇为自信的模样:“我相信不是当官了就能只手遮天,也不是谁都会买他们的账。”   大家急得跺脚时,庞诗云抓着信跑回来了。   她刚开始看信的时候非常生气,因为她父母拒绝找关系托人把她给弄回去。   后面她却捂着胸口庆幸不已,因为跟她们一块儿串联去京城,后来返回清江市的人发高烧了。前一天还好好地躺在床上,第二天早上人就没了。   医生说这是流脑,农村多发,城市尤其是卫生条件相对较好的干部大院里少见。他们怀疑病人是在串联的过程中染上的病,因为类似的情况,他们已经见过了不少。   现在整个清江市人人谈流脑色变。   她在医院工作的小姑姑都建议父母让她不要回来,不要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先安安生生待在西大滩。等到流脑疫情好转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些都是她家的私事,庞诗云也懒得跟其他人讲。但有一件事,她却必须要说出来,因为关系到了田家。   眼下清江市,哎,其实流脑引起的话题度还没有田家大。   田大富不是要跟龚念慈划清界限,和她离婚吗?   这种事不稀奇。自从运动开始,离婚就成了时髦的事。婚姻登记处离婚的人比结婚的还多。家庭在这时似乎成了负累。   离婚时一地鸡毛,夫妻反目的也常见。但多半是根正苗红的那一方愤怒地揭发自己罪大恶极的前任。   像龚念慈那样,前脚出了田家的门,后脚就一张大字.报贴上墙,痛陈前夫反革.命罪行的还真不太多见。   毕竟从现实角度说,只要田大富不倒台,他就有机会将龚念慈捞出来。她如此急吼吼地把人拖下水,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田蓝倒觉得龚念慈还挺厉害,要是她能把这份杀戮果决用在正道上,成就应当不会太小。   毕竟她看人看得死死的,清楚就田大富那德行,绝对不会为自己冒半分险。既然对方落井下石在先,那就别怪她临死也拉个垫背的。   一场夫妻,同床共枕快二十年,想要找对方的把柄,那太容易不过了。这就是个因言获罪的年代呀。   田大富精明一世,历经数次整风运动都安然无恙。结果临了阴沟里翻了船,直接被娇妻拉下了马。   他当时就疯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龚念慈居然能下这种狠手。   像他前妻小蔡,离婚以后不也老老实实替他老娘养老送终。就是龚念慈,这十几年来一直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柔顺的跟一汪水似的,谁知道会咬人的狗居然不叫呢。   可惜他也不想想,小蔡的忠贞不二有多少是传统观念的束缚。至于龚念慈的柔顺,也是因为他的位高权重能够为她带来的实质性好处。否则人家青春正好时图他什么?图他糟老头子的肉一身酸臭吗?   还真当自己魅力无边呢。   总而言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原先看着光鲜亮丽的领导和领导夫人,狗咬狗一嘴毛。   田蓝原本对这场运动最诟病的地方之一,就是它彻底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无论父母亲朋还是夫妻,人人背后都有一双眼睛,两只耳朵,时刻等着检举揭发你。   结果现在,这种特色居然成了田家走向毁灭的加速器,不可谓不黑色幽默。   知青们可没她的感慨万千,大家都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这样一个大坏蛋,总算被彻底地扳倒了。   卫兵们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陆双双忍不住冒出一句:“现在你高兴了,你都已经彻底跟那个家庭脱离关系了,你也该让我们回家了吧?”   知青们可不惯着她,直接怼回头:“你们吃了我们的西红柿,还想白吃白拿啊。干活,不种出西红柿来,你们甭想走。”   先前吃西红柿的那姑娘李雪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们欺负人,你们是土匪吗?你们这是绑票!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过年!表哥你太过分了,我要不是为了来看你,我跑这来遭这罪。我就不应该心疼姑姑。”   他表哥是知青连的知青,这会儿也挺尴尬的,不知道要不要替自己表妹说话。结果叫他表妹拽住了,脸都被挠成了花猫。   庞诗云正不爽呢,立刻吼道:“哭什么哭,烦死了,要回去直接滚回去不就得了。到时候被传染了流脑,别怪我没拉过你。”   众人满脸茫然,这关流脑什么事?   田蓝却猛然反应过来,对了,是1966年到1967年的流脑大流行!   当时情况有多严重,数据说话,全国总共300多万人染病,16万人死亡,留下后遗症的不计其数。而同期全国人口不过7.5亿。由于流脑的好发人群特点,这些中招的人基本上都是婴幼儿和青少年。   这场悲剧是天灾也是人祸。   大串联让全国各地的青少年学生到处流动。他们实质上成了流动的病毒传播源。因为车票不要钱,加上交通运输工具紧缺,只能承载几十人的车厢常常会塞进上百人,密闭空间又加剧了疾病的传播。   而此时此刻的国家正处于缺医少药的阶段。原本就难以满足国民健康生活需要的医技人员和药品,在全国闹革.命,大量医疗技术人才被打倒的背景下,愈发无力应对这种遍地开花式的严重疫情。   本当在此刻起到协调指挥作用的卫生行政管理部门刚好又处于被夺权阶段,日常具体工作都难以开展,更别说应对这样严重的疫情。   田蓝她妈的导师当年经历过这场人间惨剧。   用他的话来讲,那会儿医院根本无力再接收这么多病人。没有床位,很多人直接躺在地上。患病的串联学生死了之后被直接拖去火化,因为担心尸体还会传播疾病。他们的家人连看他们最后一眼都做不到。他当时人在广东,当地统计的死亡率高达5.5%。不要以为只有南方这样,极北的辽宁人省情况也差不多。   田蓝皱着眉头,嘴里都念叨了一句:“难怪如此。”   她就说为什么她一开始听到串联两个字就烦的要命。原来是因为穿越前经历新冠疫情期间,她曾经看到过关于这次流脑大流行的资料,知道这场串联不仅可能将人心理上变成鬼,也能令人生理上直接成了鬼。   戴金霞他们看她眉头紧皱的模样,还有些茫然:“怎么了?很严重吗?”   他们当中虽然有人掌握了一定的医学知识,但毕竟没有受过长期专业训练,对很多事情概念还是相对模糊的。   田蓝满脸严肃:“当然严重!鼠疫知道吧?所到之处,十室九空直接灭城的那种。鼠疫你可以直接把老鼠都打死,这流脑是在人身上发病的,你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可人只要活着,只要你跟他接触,你就有可能也染上病。”   戴金霞也反应了过来,她跑回宿舍,翻出了她大伯寄给他的一本流行病的小册子。从里面找到了流脑的介绍,念了出来。   “流脑是脑膜炎双球菌引起的化脓性炎症,具有较强的传染性,冬春季节为流行高峰期,会通过呼吸道、血液、接触、虫媒、消化道等几种方式进行传播。”   大家一听,集体傻眼。这不就是说现在高发吗?那他们要怎么办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田蓝。   田蓝知道科学的解决办法,按照处理新冠的模式进行,是扑灭疾病的最好方式。但是,现在谈这个无异于天方夜谭。   串联的卫兵们是领袖邀请的客人,难不成她跳出来让人停止串联?她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这种事只能中央发话,在个人层面,什么都做不了。   田蓝叹了口气:“我不懂医学,我只知道一定得切断传播源。不要再跑来跑去,也不要在没任何保护措施的时候随便跟外人接触,安静地呆在原地,发烧了,尽早去医院,去医院之前戴好口罩,不要跟别人接触,免得把病传染出去。等到情况好转以后,再恢复正常的学习活动。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戴金霞握起拳头,认真道:“我们得把我们知道的告诉其他人,省得大家稀里糊涂得了病,自己受罪还会害了其他人。我看书上写了,这个病很严重的,到时候非死即残,脑袋也会坏掉。”   大家顿时悚然。对于他们这个年纪来说,残疾了或者智力受损,是比死更难接受的事。   冯祥生满脸严肃地发话:“赶紧出杂志吧,我们这一期的主题就是流脑的预防治疗。”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们现在知道的仅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江市已经有流脑流行,但是田蓝如此郑重其事,他们就觉得这个事情会很严重。   知青们立刻行动起来,杂志编写组的同志们开始组稿,印刷组的同事则拿出了印刷机做检测。   其他人,要么商量着上哪儿找口罩,要么琢磨着从哪儿弄磺胺药。书上写了,在这个药发明之前,流脑的病死率高达50—70%,用了磺胺以后可以降低到3—5%。   卫兵们看着知青们忙忙碌碌,一时间有些茫然。先前那个哭着要求回家的姑娘李雪梅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也不是你们能管的事啊。”   为什么一个个搞的好像这是他们的分内之事一样。而且高连长是怎么回事?居然都不管管,什么都由着他们的性子自己来。   结果她立刻挨了怼。   好几个人严肃地批评她:“你怎么能这样想?这不是国家的事,不是人民的事吗?国家和人民的事不就是我们自己的事吗?就你这样的思想境界,还闹革.命?你也不嫌丢人!”   女卫兵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怼,直接扭过头去,不想再说话。   田蓝瞥了她一眼,声音硬邦邦的:“现在这种情况你们也别想着到处跑了。省得害人害己。”   女卫兵们都气坏了,说什么怪话呢?她们什么时候害过人?   田蓝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她们拿皮带抽向无辜者的时候,就不是害人?从古至今,莫须有的罪名,也就是秦桧敢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太过分了,居然拿她们和秦桧相提并论,那可是大奸臣大汉奸。这是在侮辱她们,她们可是卫兵!   田蓝冷笑:“谁说祝老师是走.资派派来着?田紫云吧。当初是田紫云组织揪斗祝老师的,那田紫云又是什么人?哎呀,我都忘了,你们可是田紫云的忠实拥趸。实际上你们跟她一样吧。”   卫兵们吓得脸色惨白,这个时代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被归类为黑分子。这意味着他们从革命接班人直接沦落为黑崽子。   女卫兵矢口否认:“我们不是,我们只是,我们只是被狡猾的坏分子蒙蔽了。”   田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建议:“所以说你们还是好好劳动,好好学习,好好提高自己吧。毕竟以你们的脑袋再跑出去的话,谁知道还会被骗成什么样。”   几个女卫兵很想大声为自己辩白,可惜的是她们被人抓到了小辫子,说什么都心虚没底气。   她们懊恼得不行,只恨自己眼睛瞎,怎么就没看清楚田紫云的真面目呢?明明她妈就是资本家出身,是坏分子。   田蓝懒得再理会这几人,只招呼自己的小伙伴:“大家都写信吧,写封信回家,让家里人注意预防流脑。金霞姐,你把预防措施写在小黑板上,大家都记得要抄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不幸中招,一辈子说不定就毁了。”   戴金霞赶紧应话,将自己从书上抄下来的防治事项递给田蓝:“你先看看。”   这也是知青们在长期劳动过程中形成的习惯,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即便是田蓝完全不懂的领域,大家也习惯性先得到她的认可。   田蓝从头看到尾,抓起笔道:“我再添两句,停止活动,就地隔离,单人就餐,防止交叉感染。隔离满14天,没有异常症状,再恢复正常活动,但也尽量减少外出。”   她写完之后,才发现所有人都盯着她看。田蓝不由得疑惑:“怎么了?”   戴金霞犯愁:“你让他们就地隔离完了还不走,那他们不回家能干什么?”   这倒是个问题,不给他们找事做,他们可能折腾出更多事。   田蓝眯着眼睛想了想,立刻有了主意:“让他们就地插队吧。上山下乡本来就是闹革.命,在生产劳动中革.命是最有现实意义的事。”   邵明立刻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直接投了否决票:“算了吧,他们怎么可能听。这帮人还革.命?都是群少爷小姐。这才干了几天活,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就想逃回去继续当寄生虫。”   陆双双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说谁是寄生虫?”   “吃白饭的都是寄生虫。”   陆双双委屈地眼睛一红,真哭出了声。   邵明毫无见好就收的意思,完全痛打落水狗:“囔,又开始了。就你这样当年还喊着要下乡?合着在你眼里,下乡跟串联一样,都是游山玩水吧。”   田蓝嫌吵,直接打断他俩:“都赶紧写进去,不要给别人添麻烦。郝建设,你写一篇号召就地插队的文章。看我们杂志的人,大部分还是没打算将上山下乡当成镀金途径,真心想要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的。”   至于剩下的,她管不了。天助自助者。   郝建设立刻痛快答应。   邵明鄙夷地撇了眼那几位女卫兵:“听到了吗?说的就是你们呢,想镀金都不肯多费力,全是官迷!”   女卫兵们真是气疯了,陆双双连哭都过不上哭,心急败坏地喊着:“你才官迷呢,我们从来不官迷。不就是下乡插队吗?以为就你们能,我们不敢?好,我今天就插队!”   结果没有一个人为他们鼓掌叫好,还有人说风凉话:“当我们知青连是垃圾站吗,什么人都要?你们这种干啥啥不行的,留了有什么用啊?”   女卫兵们想放狠话来着,可是仔细回想过后,她们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里的每一项工作,她们都是吊车尾的存在。   “好了好了。”杜老师进来当和事佬,“既然你们下地不行,那就做点屋里的事。捻毛线织毛衣,农场把羊毛送来了。”   众人欢喜,呀,他们又多了补给。   女卫兵们却开始犯愁,支支吾吾道:“我……我们不会。”   眼看着又要挨嘲讽,陆双双硬着头皮强调,“但是我们可以学。”   杜老师微笑:“很简单的,你们这么聪明肯定能学会。纺车和毛衣机都很方便的。”   等等,盲生,你发现了什么华点?   毛衣机!他们真的有毛衣机可以用了。   知青们全都围着杜忠江,一个个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可以啊你,老杜。”   杜忠江不好意思道:“我只做了基础的工作,主要还是司徒磊。这个毛衣机基本上是他做出来的。”   司徒磊可不敢专美,直接摆手:“我就是照着图纸来,是杜忠江设计出来的。”   新造出来的毛衣机要怎么形容呢?有点像那种圆形的晾衣架,就是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勾勾,把毛线绕在勾勾上,然后就像手摇纺织机那样,一手拿着线,一手摇动旁边的把手,一圈圈织好的毛衣就这样慢慢地淌出来了。   作为从小到大不善女红的人类,田蓝瞧着眼前神奇的一幕,她只能拱手,道一声:佩服!   她都忍不住回头看杜忠江:“你怎么想得出来呢?”   同样是人,为啥自己的脑袋瓜子就想不到这一茬?她想来想去都是织布机的模样,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是这样。   杜忠江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看我妈织毛衣才有灵感的。”   噢,田蓝迅速地原谅了自己。毕竟假如你爹妈是用手术针缝扣子缝袜子,那你对织毛活一无所知,就没什么好不能理解的了。   杜老师也隐藏着小骄傲,她跟外面帮忙送羊毛过来的解放军打招呼:“同志,要不,我们也给你织一件,这个羊毛实在的很呢。”   陈立恒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羊毛。”   田蓝听到他的声音就抬起头,相当大方:“我还欠你一件毛衣,回头请他们织好了给你。你帮我个忙,帮我带两封信寄出去。”   独立旅有自己的邮箱,定期会有人过去收信。   陈立恒赶紧点头答应:“可以,不用给我毛衣的。”   田蓝笑了笑:“说话要算话,本来就是打算给你们都织的,但我不会加上事情又多。现在我只出羊毛而已,是占了大家的便宜。不过我信还没写好,你稍微等一下。”   陈立恒点头答应:“没事,我这边还有羊毛要卸呢。”   600来号人,每人20斤羊毛,那就是1万多斤的量,多么惊人的数字呀。光是卸货,男同志们就要花上小半天。   田蓝在心中打了下草稿,抓着笔开始写。   两封信,一封是写给陶军长的,重点讲述流脑一旦蔓延开来的严重后果,请求陶军长采取有力措施,避免流脑在宁甘农场的大流行。   最基本的,要是有串联学生过来立刻就地隔离,千万不要因为卫兵惹不起,所以就放任他们到处浪。   另一封则是写给陈书记夫妻,虽然他们现在的处境估计也不容乐观。但在其位谋其政,现在陈书记既然还是清江市的一把手,那他就必须得站起来组织人手积极救治生病群众,控制疫情进一步蔓延。   写完信之后,田蓝又开始犹豫,她会不会给人添麻烦呢?这算不算所谓的圣母病呢?   其实相形之下,陶军长还好,整个运动阶段为了维持基本的社会稳定,部队没有怎么大动过。但是因为官僚机构不为领袖所信任,基本上所有的党政机关后来都被冲击的形同虚设。   陈立恒卸掉羊毛,一身狼狈地过来拿信,田蓝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给。   踟蹰了片刻,她才递上两封信,认真地看着陈立恒:“我在信里建议叔叔阿姨立刻上书中央,请求结束串联,以防止流脑疫情进一步蔓延。此事冒天下之大不韪,很可能会给你父母带来麻烦。你可以选择寄出信也可以选择扣下来,无论怎样我都理解。”   陈立恒毫不犹豫地将信塞进了口袋中,认真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只要是对的事,我爸妈都会做的。我还能做些什么?”   田蓝又拿出一张纸,想了想又放下笔,叮嘱陈立恒:“注意事项,我都写在信里了,你可以拿出来看。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希望你们部队里也能够如此实行。流脑真的是种非常可怕的疾病,现在好像还没有疫苗可以预防。”   她写的隔离预防措施都是照搬新冠疫情期间的方法。当时她放假在家,父母驰援抗疫,她就报名当了小区的志愿者。这些内容,都是她接受培训时的资料。   陈立恒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力而为。”   田蓝笑着向他鞠了个躬,认真请求:“那就拜托你了。”   自古以来,任何措施都是从上往下推行,简单由下往上推广难。而疫情的特点决定了人们的应对不能慢慢来,必须得立刻开始行动。   就让她犯一回圣母病吧,反正她早就是资深病人。   陈立恒来的时候带的是堆成小山的羊毛,走的时候则拎了好几袋信。   寄出信件的知青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待在西大滩,一边干活一边等待。   天太冷了,大家兵分几路干活。   身体弱的同志,无论男女,一律留在营房做饭捻毛线织毛衣。反正纺车和毛衣机的数量有限,也不能大家都待在屋里。   剩下的人则避开早晚天冷风大的时候,待到太阳升得老高,外面石头开始发烫之时,再出去干活。   大姑娘小伙子们一开始还不同意,他们想抓紧时间多盖出几栋大棚来。   田蓝吓唬他们:“你们要是受凉了,身体抵抗力下降,到时候染上流脑,那咱们整个新兵连都彻底垮了。”   大家伙儿这才吓得不敢吱声。要是流脑大流行那肯定到处缺医少药,他们只有不生病,才能不给国家添乱。   冯祥生叹气,无比怀念当初他们做台田的时候农场调用的挖土机。有那玩意,他们见大棚的速度起码能提高10倍。   这样才能不浪费部队新打的井啊。   郝建设他们都按照往年的降水量和井水的供给量计算过了。这两口井起码可以供给50座大棚滴灌生长需求。要是不把大棚早点建好,真是对不起人家辛辛苦苦打出来的深井。   田蓝安慰他道:“别着急,放心吧,只要咱们石头大棚能够稳定提供产量,最多过完年,农场肯定会给咱们派挖掘机。放眼整个大西北,大过年的,哪里有西红柿跟黄瓜还有茄子吃?除了咱们西大滩还是西大滩。”   他们的蔬菜纯天然无污染,用的全是营养液,因为戈壁滩虫子少,他们连杀虫剂都没喷过。所以长出来的西红柿,茄子还有黄瓜都挺能保存的,放上半个月都不见坏,就是再往后会有些干瘪而已。   所以,他们拿这些作为知青连的礼物,送给农场军部。按照有来有往才是硬道理,农场可不得有点表示。   他们西大滩全是石头,不存在冻土的问题。正月里挖土机就可以开过来,欢欢地开始挖坑,盖新大棚啦。待到春暖花开,挖土机再回去做台田,两边都不耽误呢。   嘿,到时候,这一片军民的蔬菜瓜果,他们全能包了。   哎呀,不能想,一想她就忍不住乐开怀。   薛秀琴有些疑惑:“现在又不挂果了,咱们真的不把西红柿根给挖掉吗?还留着呀。这有什么用?”   “不用挖。”田蓝认真道,“只要条件适合,西红柿其实是可以多年生长的。你留下这个根,等到温度适合的时候,它会自己冒出新芽。到时候我们再根据温度情况看是盖地膜还是加小拱棚。等春天来了,就有新的西红柿长出来。这比用种子繁殖要快很多,而且能够最大限度的保存西红柿的优良性状。”   徐文秀赶紧放下铁锹,从口袋里摸出笔记本认真地记录,一边写还一边询问:“也就是说西红柿除了可以用侧枝快速繁殖之外,还可以利用老根生芽?”   “对。”田蓝点头,“只要条件合适,这样长个三四年都不成问题。后面你会发现它长得跟树一样的了。但是老根时间长了,它的吸收养分的能力会下降。这时候要怎么办?用土把它给盖住,压条生出侧根繁殖。这样的侧根吸收能力强,长得也快。也就是说,只要条件合适,你一棵苗可以后面繁殖好几年时间。”   哇,听着好神奇。难怪当初西红柿差点儿被划归为水果。人家分明就是能当水果的,而且还是当年种当年就能结果的那种水果,超级划算。   知青们集体对着大棚方向咽口水,他们的西红柿又酸又甜,口感一流。西大滩出品,品质保证。   田蓝哈哈笑,相当大方地发话:“明年,等到明年,我保证大家每天都能有西红柿当水果吃。”   嘁!又开始画大饼了。明年,开过年来还不晓得要把他们派到什么地方当垦荒牛去呢。   田蓝一本正经地强调:“不可能的,我们的大棚还没盖好。最重要的是,明年夏天之前,估计流脑疫情都难真正缓解,农场不会让我们跑来跑去的。我们还是安安生生地在这里继续盖大棚吧。”   她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庞诗云大喊大叫的声音:“停止了,中央发命令了,停止串联了。”   知青们抓着手上的铁锹,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   还是庞诗云拿着通知大声朗读:“……有的地方还发生了传染病,影响了革.命师生的健康……停止串联。”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家发出欢呼声。天啦!成功了,他们成功了,他们的声音被听到了,他们成功地阻止了一场可怕的瘟疫继续蔓延下去。   庞诗云一开始还挺替他们高兴的,结果瞧见他们兴高采烈的模样,再想想自己眼下的遭遇,她又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也没你们什么事呀,本来中央在去年11月份跟12月份都发过了暂缓串联的通知,这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当时他们还庆幸的不得了,得亏他们出来的早。后面去京城的人,可没有他们的好运气,能受到领袖的接见啦。   知青们齐齐发出嘘声,毫不客气地怼她:“你懂个屁,人民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   冯祥生带头背起了鲁迅的句子:“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知青们跟在他后面大声诵读:“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啊哈,他们是光哩,发热的光,追逐太阳的光。能做事就做事,能发声就发声,这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新青年。 第34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1967年的腊月, 知青们过得真快活。   腊八节那天,他们甚至还喝了腊八粥呢。   各种五谷杂粮是大家一早就留下来的,平常大家就吃小黄米、玉米碜和高粱米这些。至于那豆子, 像豇豆米、扁豆米都是他们自己种的,小红豆还有花生米是跟部队换的, 没有红枣就用沙枣代替,咕咚咕咚熬了几大锅,所有人都喝得肚子滚圆。   田蓝吃的好说的好,信誓旦旦地跟大家保证:“等到明年, 我们的腊八粥肯定品种更丰富,起码能凑出20多种原料。”   众人直接扭过头, 这个吹大牛画大饼的家伙, 每次都让大家望梅止渴。   田蓝笑眯眯的:“我向来言必行, 行必果呀。我说今年大家能吃上自己种的菜,现在不就实现了吗?”   好吧好吧,勉勉强强可以接受。起码现在大家一天三顿都能看到绿菜叶了。啊, 必须得夸一夸, 他们大棚长出来的蔬菜不仅好看而且还好吃。   就是那个, 到底是谁说跟着她有肉吃来吃?同志,请问肉在哪里?   田蓝狡辩:“鱼肉跟鹅肉不都是肉啊。这不是疫情期间,情况特殊, 所以我们才没办法回去吃大餐嘛。你们问问高连长, 咱们的鱼跟鸭子还有鹅是不是长得特别好?今年都丰收了, 农场冬天还分了鱼呢。”   啊, 不要说了, 越说越感觉好悲催啊。他们人在团部农场的时候, 因为鱼虾还处于生长中, 大家基本都没怎么吃过。   现在想想鱼汤的味道,假如是他们大棚出产的萝卜来炖鱼汤,那该有多美呀。   高连长看了他们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今年秋收秋种过后,整个军部农场都在挖台田。”   苍天啊,真的吗?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尖叫啦。那他们的10万亩盐碱地变良田计划成功在望啊。   啊啊啊,请允许大家尖叫,假如每亩地双季产量能够达到1000斤。那就是国家能增加1亿斤粮食呢。   这些还不算果树,不算水里的鱼、鸭子还有鹅。   徐文秀抱着田蓝,激动地喊:“这是真的吗?这个事情真的是从我们开始的吗?”   田蓝的小心脏也在扑通扑通直跳。毕竟看前辈们的辉煌成就,跟自己亲手开始做事,差别还是很大的。就算后者只是星星之火米粒之光,那也是自己亲身参与的事啊。   不过,她还是要保持住大佬的傲娇,努力做出淡定的模样:“这才是刚开始,全国有那么多盐碱地呢,每一处我们都可以战胜。全国有那么多戈壁滩,每一片我们都能够变成绿洲。”   她还想再努力一把,凑成个排比句,好加强气势。   结果高连长不配合,他直接打断了她的抒情,询问知青们:“你们还有没有材料可以做纺车?有牧民愿意拿肉过来换。”   众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邵明“嗷”的一声叫出来,激动得原地翻了个跟头。他们能吃上肉了,自己挣的肉。   田蓝煞有介事:“我说了吧,跟着我,有肉吃。”   大家伙儿都不好意思说她了。有她什么事呢?纺车也不是她做出来的。   杜忠江跟司徒磊都拼命点头:“有材料,可以,要多少架?”   高连长露出了点儿笑模样:“十架,先做十架纺车吧,他们一直都纺羊毛的。”   十架纺车换两头羊,很划算的买卖。知青们算过了,到时候宰了两只羊,羊杂烧汤,羊肉加上胡萝卜还有大葱,可以包饺子。这就是一个痛痛快快的新年啦。   他们吃的都是自己挣的哦。   结果事情的发展比他们想象的更美好,那就是牧民会织会纺羊毛,但他们从来不织毛衣,他们都是做毛毯来着。可有人见到了高连长身上穿的毛衣,就心动了,愿意再出羊,请知青们帮他们加工成毛衣。   知青们都欢喜得要疯了。   为了减少人员流动,团部不打算过来给他们送新年的补给,而是让知青先跟西大滩的驻军赊欠一些,还允许他们用大棚里的产出和群众交换物资。   结果他们还没上蔬菜呢,居然就已经弄来了羊。这日子美的要冒泡泡了吧。   男知青们天天扯着嗓子嚎:“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女卫兵们抬头看天空,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也不晓得这些人究竟从哪儿看出来是明朗的天,眼神够瘸的。   男知青就开始喊:“你们准备什么节目啊?别大过年的,你们到时候就是埋头吃。”   女卫兵们都要气疯了,这些人就从来没对她们有过好话。说的好像她们光吃饭不做事一样。也不看看他们身上穿的毛衣有多少是她们织的。   男知青也是嘴欠,直接怼回头:“那毛衣机跟纺车还是我们做的呢。不然就你们的速度,猴年马月都成不了。”   外头传来了吆喝声,打断了他们的没事找茬。   羊,牧民跟他们换的羊来了。   女卫兵顿时个个挺高了胸脯,头也昂得高高的。这可是她们挣的好东西,给牧民的毛衣都是她们织的。   美食当前,男知青也懒得跟她们计较了,全都嗷嗷叫着往外面跑。   哎呀呀,这好几只羊呢。到时候,篝火一点架子一杠,穿上肥羊,就是大漠男儿的标配——烤全羊。   深吸一口气,现在都能闻出羊肉的香。   田蓝无语,这么香,你们抱着羊睡觉吧。分明是一股浓郁的膻味。   男知青已经开始报菜谱:“我们杀两只包饺子,烤一只全羊,再红烧一只吧。”   现在他们可是坐拥好几座蔬菜大棚的人,直接搞个羊肉火锅,完全不用愁配菜。以前没菜的时候觉得一天到晚吃粉丝粉条,烦死了。现在,这些都是下火锅的宝贝呀。   冯祥生还转头跟田蓝商量:“你说咱们是不是可以养点蘑菇木耳什么的,这个烫火锅也是一流。”   田蓝无语,《山海情》吗?不过她还真因为刷剧,特地去了解了一下菌草技术。毕竟是学这行的人。   于是她勉强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哇!大家又开心到飞起。菌菇这玩意儿你要是会烧,那能够烧出肉味来,可香了。   邵明还在琢磨着提建议:“要不咱们弄点竹签子,把肉串起来,烤羊肉串?”   他的小伙伴们集体点头,感觉这方案很可以。   结果女知青们听到了却尖叫,坚决不许他们动羊。   看看这些羊多可爱多温顺啊。它们能长毛呢,它们长的毛都穿在了他们身上。他们也好意思吃人家。   男知青试图跟女同胞们讲道理:“这不是人家,是羊家。羊本来就是给人吃的。”   女知青们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还振振有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拿石头跟人换了土回来,铺好了就种草,到时候养羊。现在羊回来了就是为了养的,不是给你们吃的。不然到时候到哪儿找羊去。”   男知青气急败坏:“到时候我们再跟人换不就结了。”   女知青毫不客气地回怼:“草长好了天都热了,你大夏天的穿毛衣呀。”   男知青们气得团团转,最后还是找田蓝:“你给评评理,有这样的吗?大过年的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女知青不甘示弱:“到底谁不会过日子呀?你们一张嘴就知道杀了吃了,怎么就不知道要繁衍呢?”   田蓝悲伤地承认自己也是个不会过日子的人,因为她看到这几只羊的反应就是,啊,宁甘的滩羊天下闻名,绝对好吃。   现在她也只能咳嗽两声,各打50大板:“好了好了,这个事情先不着急。这不过年还有几天吗?咱们赶紧的,先把节目排了才是真的呀。”   女卫兵们奇怪:“我们又不回农场过年还排什么节目啊?”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男知青和女知青,瞬间又抱团了,集体不耐烦:“我们自己就不能过节了吗?当然是表演节目给自己看。”   女卫兵们都要被气死了,这些人就是故意的,一天天的阴阳怪气。   所以,当广播里传出1967年的春节取消,所有人原地抓革.命促生产的通知时,她们都忍不住幸灾乐祸。   好啊,过年哎,过年开心呗。你们自己好好开心吧。看你们敢不敢违反运动精神,过这个春节。   没想到知青们半点儿沮丧的情绪都没有,所有人都激动地又蹦又跳。国家为什么说春节不放假,各地抓紧生产劳动啊。这代表他们践行的革命道路才是正确的,重点是要在生产中革命。   薛秀琴认真地问小伙伴:“你们说国家不让过春节,是不是怕大家都各处串门到处拜年还要回老家,造成流脑的进一步传播呀。”   田蓝一听,感觉这事儿还真不是全没道理。毕竟新冠的时候,国家就号召大家就地过年,线上拜年。   权当是这样吧,不管什么目的,只要能减少人口流动,降低疫情进一步扩散的风险,那就好。   只是,他们的年还过不过?   别过了,女知青们趁机保护羔羊,反正国家都说今年不放假,没什么春节,那也不必非得搞除夕大餐啊。大家多吃几个蛋,多换点儿牛奶,羊奶,再弄点好吃的,不也同样会餐了吗?   男知青们绝不允许。   到了大年三十的那天,他们索性先斩后奏,磨刀霍霍向羔羊。   女知青们尖叫着,拦在前面,坚决不允许他们当刽子手。   男知青们都要气到原地爆.炸,哪有这样的道理?还让不让人过了。辛辛苦苦一年,连口肉都不让吃。   高连长在旁边抽烟,摆明了置身事外。   杜老师哪边都不好帮,索性去厨房烧水。等他们吵完了估计也口干舌燥了,要喝个水的。   田蓝干脆连门都没敢出,就趴在房间里写稿子。写啥呢?写屋顶无土栽培。   现在城市居民的吃菜问题是老大难。因为农业生产力发展水平限制,粮食与蔬菜用地矛盾突出,加上规划存在问题,城市的蔬菜供应量难以满足居民需求。   像徐文秀他们家,蔬菜淡季,菜场里根本就找不到菜卖。家里人只能靠盐水泡饭吃。   大城市如此,小城镇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如何自己想办法解决吃菜难题,就是在解决自己和家人乃至国家的困局。   现在大部分城市居民住的都不是楼房,大量平房屋顶就是现成的菜地。不用费尽心思运土上去,在屋顶垫上不透水的塑料膜,然后使用培养基与营养液,不仅可以减少渗水的可能性,还能提高蔬菜产量。   不要小看这点面积,即便只有七八个平方,只要好好规划,照样可以满足一家人吃菜的需求。   如果实在不够,那还可以水培。像洋葱,胡萝卜,红薯,芹菜,空心菜,都可以利用家里的盆盆罐罐以及水盆进行水培。即便量不多,但吃了一茬又长一茬的绿叶菜,关键时刻也是很好的调剂。   她写的不亦乐乎,倒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鸡飞狗跳已经变成了其乐融融。   为啥呢?因为有补给了啊。   西大滩的部队给他们送来了牛羊肉以及鸡。   男知青们瞧见是杀好了的鸡,悬着的心可算落回了胸腔子。谢天谢地,假如是活鸡的话,这群女知青绝对不会让他们杀,说不定还会克扣他们的口粮用来养鸡,然后还怼他们有本事不要吃鸡生的蛋。   田蓝也挺高兴的,立刻表示:“我还会做一种土豆泥,就放在鸡汤里。”   没想到这帮家伙居然不馋土豆泥了,做什么土豆泥呀,那都是没肉吃的时候糊弄嘴巴用的。这土豆烧鸡难道不香吗?   气的田蓝立刻放狠话:“有本事以后你们都别吃!”   大家嘻嘻哈哈地离开。怕什么呀?他们现在自己已经会做土豆泥了。这老虎都学会了手艺,还怕猫不成?   果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田蓝正在咬牙切齿呢,后面就冷不丁响起个声音:“小田,我跟你谈谈。”   呀,现在已经变成小田,而不是蓝蓝了。   田蓝转过头,冲对方微微颔首:“好。”   徐文秀看着她跟涂政委进屋,紧张得不行:“哎,这家伙该不会对田蓝下黑手吧?真是的,明明是他带走的人,凭什么他不受惩罚呀?”   戴金霞安慰道:“估计已经被训诫过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追了过去,要是涂政委因为这事挨了批评,甚至仕途受阻,他肯定会气愤难当,说不定要报复田蓝来着。   结果涂政委进了屋,对着田蓝,还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出的话似乎都在泣血:“小田,作为上级作为领导,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以为这件事你就不会受影响吗?”   田蓝摇头,认真道:“我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我会全身而退。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是人命,生命面前人人平等。谁也没权利凌驾于他人生命之上。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遭受这样命运的人会不会是自己。自认为位高权重的,永远有更位高权重的。”   涂政委看着她,不停地唉声叹气:“你这个样子,唉,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而且这后悔的日子比你想象的来的会更快。”   说着他摇摇头,皱着眉毛出了屋子。   戴金霞和徐文秀赶紧追问田蓝:“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威胁你了?哈,真有意思,他这个做错事的人反而理直气壮的。”   田蓝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几句闲话而已。”她催促同伴,“走走走,我们去做好吃的。我看牛肉有肥的跟瘦的,肥的部分我们就西红柿炖牛腩吧,超好吃的。我们还可以做牛肉跟羊肉两种水饺。”   几人走到外面时,涂政委居然还没离开,而是在跟高连长谈话。   陈立恒现在大概担任的是类似于文书的职务,这也不算走后门,毕竟虽然他高中都没上完,但在整个西大滩的独立旅当中,他已经算是标准的文化人了,起码可以帮战友们写信。   这会儿,也是他跟这涂政委过来送东西的。   看到领导的脸色,他就知道双方谈得很不愉快。瞧见田蓝,神差鬼使间,陈立恒便冒出一句:“其实政委很温和,对我们士兵也很关心照顾。”   田蓝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极度政治正确的话:“对待同志要像春天一样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她从头到尾都没担忧自己如此决绝,要是牵累了涂政委该怎么办。因为他本身就应该为此承担后果。   对,他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过是送了熟人的,不忍心看熟人家的小孩受罪,行了点方便之门。这都是人情世故。   孙小.果案里的那些涉案人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人情社会,谁能磨得开面子呢?你好我好大家好,所以,就制造出如此荒天谬案。   他们无辜吗?   陈立恒无话可说,只能提下家里情况:“我爸妈这个月要去清江机械厂了。他们一直想要在生产一线上工作。”   田蓝点头,真诚地表示:“挺好的。”   席卷全国的夺权运动已经开始了,后面混乱冲击在所难免。不是每一次批.斗都只是坐.飞机而已。自杀、被撤职的省里一把手都比比皆是,市里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不如识相点,避其锋芒,主动退让,前往一线从事生产劳动,这样说不定还能让自己跟人民大众靠得更近些。   不然能怎么办?   其实陈家夫妻的情况已经算好的了。即便是主动要求前往工厂,他们担任的也是领导职务,工资级别不会下降。比起那些更不幸的人,他们当真是幸运中的幸运。   陈立恒也点头,脸上露出了个微笑,颇为认真道:“看,工农兵,工人农民解放军,我们家都全了。”   他能笑得出来,女卫兵们却笑不起来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飞快地刺激着她们的政治敏感度成长。现在,连公认的正直革.命老干部陈书记夫妻都被迫退去工厂,那她们的父母情况又怎样?   糟糕,该不会被打倒,然后安上一个黑.帮分子的罪名吧。如果那样的话,她们就会从根正苗红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沦落为黑七类啊。她们完蛋了,她们以后要怎么办?   知青们却没人理会她们的悲伤,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家庭出身原本就不好。他们遭受的歧视迫害,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这丫鬟该有多大的奴性,才会心疼曾经对自己吆来喝去非打即骂的小姐沦落到跟自己一样的境地?   社会主义新青年相信人人平等,实在没这份多余的同情心。   他们还是把精力花费在做大餐过新年上吧。   人多力量大,这话在包水饺的时候就能得到充分的体现。   大家分工合作。和面的和面,调馅的调馅,擀皮的擀皮,包水饺的包水饺。   哈,放眼全国估计都没谁今天吃到的水饺种类像他们一样丰富。为什么呀?因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蔬菜,可以调出五花八门的馅料啊。   什么茄子肉丁馅,黄瓜鸡蛋馅,西红柿肉馅,还有韭菜、芹菜、大白菜、圆白菜、洋葱、胡萝卜、土豆以及酸菜,都能各种各样的搭配。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   只可惜大家包饺子的水平够呛,什么样奇形怪状的饺子都能被他们折腾出来。   搞得田蓝无语,小哥哥小姐姐们,说好的动手能力呢?咋就关键时刻不给力了呢?   大家才无辜呢,这个时代一般人家能吃上饺子,那都是逢年过节才能碰上的事。到了这个时候,多半不会让小孩沾手的。至于隔三差五就能吃上饺子的,那起码家里也有个保姆,更加轮不到他们了。   再说,还讲他们呢。田蓝同志,你自己包的饺子也挺够呛的啊。   不过丑归丑,大家可不嫌弃自己的手艺。就算下了锅煮散了,变成了面皮肉汤,那也是一锅鲜美的汤。这可是鸡汤煮出来的饺子。   大家从大年三十的下午一直忙到天擦黑,才端着自己的搪瓷缸,一边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边观赏同伴的文艺演出。   众人集体批评田蓝,手生了啊,这个二胡拉的就没有去年好。后面得加强,不能因为生产劳动就放弃对精神世界的追求,这不符合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的要求。   还有邵明同志,你这个芭蕾舞得常有常新啊,不能总是老一套,否则没办法满足人民群众对于美的追求。   上台表演的人威胁地捏起了拳头,够了啊你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有本事自己上啊。   大家就嘻嘻哈哈。   女卫兵们终于忍不住,冒了一嗓子:“中央说抓革命促生产,不允许搞任何庆祝活动,在两条路线斗争的如此剧烈的时候,怎么能丢下革.命和生产呢?”   知青们二话不说,立刻开门,态度真诚的不得了:“你们先请。”   结果门一开,大风刮着砂石往里面冲,正好坐在门边的女卫兵们首当其冲成为了受害者,连搪瓷缸子里装着的饺子都增加了佐料。   田蓝也无语,她就不明白这几个人一天到晚作个什么劲,非得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才开心吗?那就请自便吧。   高连长吃完了一搪瓷缸的饺子,抹抹嘴巴,冒出一句话:“下个礼拜咱们这边会过来新人。从外面回来的革.命学生统一分配到各个农场参加支农活动。咱们知青连也会过来200个人。”   知青们立刻发出尖叫,实力拒绝。他们可不想伺候一群祖宗。这群人能干啥啊?一天到晚就会夸夸其谈,干起活来P都不行。   冯祥生代表大家发出呼喊:“我们要的是挖土机,我们要的是助力,不是负担。”   高连长的扑克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平板板:“都是革.命同志。你们刚来农场什么都不会做的时候,农场职工嫌弃过你们吗?”   众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却负隅顽抗:“我们是知青连,他们又不是知青。”   “怎么就不是知青?知青分成回乡知青和下乡知青两种,他们本身就是知识青年。”   大家伙儿这回找不到话说了,郁闷的要命。   田蓝却表示欢迎:“挺好的啊,我们要挖土机,农场给我们派了他们过来,不就是想让他们当挖土机吗?”   众人立刻眼睛一亮,哎呀,这是说到重点了。很好,挖土机,人力挖土机。啊不,是挖石机,好好加油吧。   对,就让他们好好挖石头。   也省得开过年来,农场职工都忙着做台田改造盐碱地的时候,他们不帮忙还在旁边添乱,耽误了生产任务。   嗯,这么一想,自己的任务当真很艰巨呢,得看好这帮家伙。   知青们雄赳赳气昂昂,个个摩拳擦掌。等到新人一来,大家就开启疯狂劳动模式。   别说,这帮新人也不是全没用处。最简单的,因为他们出身条件普遍较好,在同龄人经常吃不饱的时候,他们的营养起码是有保证的,这就让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身上都有一把力气。   当初这把力气让他们在争斗中凭借一双铁拳无往不利。现在,搞生产劳动,也请积极发挥你们的优势吧。   怎么,不想干活,要磨洋工?嘁,就知道老子英雄儿好汉是糊弄人的。还农场二代呢,看看这一个个,哪儿来的土著自信?干什么都比不上别人,真丢脸。   哟,嫌被说了挂不住脸,那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不是一群怂货呀。除了靠拼娘老子,你们还能干什么呀?   田蓝在旁边看得直乐。看样子激将法这玩意儿,大家都是无师自通啊。   很好,加油,保持住。将你们当初打人的势头全都用在刨石头上,起码还能出点儿产能。   农场二代们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们的父母基本上都是团部以上机关事业单位的干部,倘若放在农场其他连队,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会照顾他们做轻省的活计。   可惜落毛凤凰不如鸡,落到了知青们的手上,谁会对他们心软啊?都是孩子,哪家孩子去心疼你家孩子。谁还不是个宝宝呢?大家不也一样下地干活。   偏偏这帮人又好面子,不愿意在知青们面前落下乘,所以这日子苦的简直堪比黄连水。   故而,在郝建设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跟大家通报坏消息时,农场二代们的反应普遍都是哈哈哈,太好了。   没有钢材,所以温室大棚建不起来啦。   谢天谢地,这简直是太棒了。春天的戈壁滩,再狂风飞舞,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那也是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他们手一扬,直接将铁锹丢在了地上,就在戈壁滩上又蹦又跳,开心得简直要扭秧歌。   知青们则是要气晕过去了。   邵明气急败坏地喊:“凭什么?我们这是重要的生产任务,我们是要拿出成果来向伟大领袖报喜的,为什么要卡我们的钢材?”   徐文秀也气愤地捏起了拳头,恨恨地发声:“肯定是报复,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自己没有受到惩罚也就算了,居然在这种事情上报复我们。”   不用她提名字,大家也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涂政委。呵,现在的大棚产出已经够满足西大滩驻军每天吃菜的需求。所以他无所谓,后面一个大棚都建不起来,他也不在乎。   自私,绝对的自私。整个西大滩一大片荒芜的戈壁滩,只有他们解放军吗?这么多人民群众呢,跟他们换纺车的牧民吃了新鲜蔬菜,都问他们以后还有没有呢。   田蓝皱着眉头问:“那有没有说原先批给我们的钢材现在做什么用了?”   郝建设额头上的汗就没消下来,他胡乱摸了把,嗓子都要冒烟了:“做像章,这批钢材,全部用来做像章。”   卧槽!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抓狂,有没有搞错?   可是谁也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们也想有像章啊。   这个时代,所有人都以胸口佩戴一枚领袖像章为荣。没能得到象征的人都会难过的。   但是,大家内心深处却有一句话,没像章佩戴最多只是伤心,可没吃没喝那是要死人的。   不过有些事情只能想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否则就是找死。   田蓝拧紧了眉头,来回走。假如是其他用途,她还可以想办法求陶军长帮忙通融。   但是,现在一切以阶级.斗争为先,生产任务什么的都得往后推推。她怎么能够拿出领袖像章的钢材盖什么大棚呢?简直就是瞎胡闹。   知青们全都盯着田蓝,询问她的意思:“那咱们怎么办?”   农二代们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嚷嚷:“还怎么办?不盖了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们这些保守派落后分子,就得好好革革你们的命!”   “闭嘴!”知青们捋袖子捏拳头,恶狠狠地威胁,“没你们说话的份。”   农二代们一看他们跟钉耙一样的拳头,立刻识相地闭上的嘴。   他们可不想再尝一回挨揍的滋味。来西大滩的第一天,这帮蛮不讲理的家伙就把他们给揍了一顿。   好家伙,军垦战士还真是能上场打仗的战士,打起人来相当的狠。就连这群女知青,也都个个跟母大虫似的,无比凶残。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好歹是土著,就不跟这帮外来户斤斤计较了。   知青们武力镇压完毕反抗者,眼睛还盯着田蓝,指望她出主意。   田蓝咬咬牙,坚决不能泄气:“先挖坑,后面我再想办法。”   大家伙儿虽然疑惑,但他们已经习惯服从,也习惯了田蓝层出不穷的主意,便点点头,继续按部就班地干活。   田蓝听到女卫兵和农二代们的嘀咕声,切,就吹牛吧,看你能想什么办法。   她眼睛扫过去,这帮人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吱声。   田蓝心里也清楚,依靠武力镇压,也许短期内有效,可时间久了肯定得失效。就连他们自己的同志,也会渐渐失望,继而动摇。   但是她的戈壁滩大棚事业才刚开始,她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撤退呢?   晚上躺在下铺睡觉的时候,田蓝就双掌合十默默地祈祷。   空间同志,你看这么长时间,我也没麻烦你做啥了。不管是茄子还是西红柿还是木耳菜,我都是自己扦插成活,都没再问你讨要种子。   现在,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吗?你也出个招啊。戈壁滩上风这么大,不用钢架的话,光依靠竹子大棚很难撑住。你给支个招吧。   她絮絮叨叨半天,才巴巴地闭上眼睛,等待身临空间。   结果这一回,她在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根本就没有钢材,还是吃播现场。   这回吃的是奶油板栗南瓜以及沙漠蜜瓜。她得认真地夸,南瓜口感极佳,蜜瓜也是顶尖货色。   但是,空间兄,你到底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呀?我现在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干活养活自己。我真正需要的是,你对我事业的支持,石头大棚无土栽培事业,理解否?   可惜不管她怎么唠唠叨叨,空间还是无动于衷,就连她面前的食物都没有更多一些。   田蓝吃完了奶油南瓜和蜜瓜,睁大了眼睛瞪在那里。可惜空间还是没有任何表示。搞得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推断失误,所谓的为人民服务,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给空间下的定义。   否则,这么伟大的事业,为什么空间一点表示都没有呢?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人还躺在下铺,面前也没出现什么钢材。   田蓝叹了口气,认命地爬起身。她不能依赖空间,她又不是空间的工具人,她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困局。   她出了门,眼睛盯着戈壁滩看。那里已经挖了一个大坑,足足有两亩地大小,大家准备好了盖大棚的。   田蓝抿着嘴巴,眼睛死死盯着石头坑。假如大棚真的盖不起来的话。那有什么办法也能解决戈壁滩的植物生长问题呢?   旁边的坑里堆着的是什么?是土,他们知青跟附近土著居民拿石头换来的土。   田蓝的脑袋飞快的运转,大棚的作用是什么?保温保湿,除了大棚还有其他什么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地膜,小拱棚。对,利用小拱棚种植。   她撒开脚丫子就往前跑。   戴金霞他们刚好出来,见她的样子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她中邪了。   大家跟在后面追,大喊大叫:“田蓝你干什么?回来!”   田蓝大喊:“我知道要怎么办了,小拱棚,我们可以建造半地下室小拱棚用来保温保湿。”   大家没能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全都茫然地看着她。   田蓝笑容满面,声音不由自主地扬高了半度:“你们看我们当初运土过来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让戈壁滩不再飞沙走石?现在,我们在挖掉石头的坑里头填上大约一半的土,保留差不多50厘米的高度,然后利用竹子搭建小型的大棚,也就是小拱棚。这样一方面可以利用地热以防止夜晚降温太厉害会冻死蔬菜瓜果,另一方面就是太阳可以照进来,增温之外满足蔬果生长做光合作用的需求。”   众人眼前一亮,没错啊,山不过来我过去。不造大棚造小拱棚,这样多造一些,蔓延成片。他们不照样可以种菜吗?   但是徐文秀开始担忧:“你的小拱棚有多高?豇豆,西红柿黄瓜这些要趴在地上长吗?”   田蓝笑了起来,摇头道:“不,我不打算种这些,我要种趴在地上长的东西,我专门在这里种瓜,南瓜还有蜜瓜。”   她拍拍手,跟大家解释,“比起大棚,小拱棚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第一就是好建好拆。如此一来,当气温上涨,瓜苗长到一定的程度,我们就可以把小拱棚给撤掉。这么做的好处在哪里呢?就是瓜能够充分在自然环境下生长,长出来的瓜更加香甜好吃。”   大棚蔬菜,尤其是瓜果类最被人诟病的一点就是没味道。   这种没味道,有的说是因为应用了大量化肥,所以生物菌肥可以改善蔬菜的口感;有的认为是大棚内二氧化碳不稳定影响的植物做光合作用;也有的认为是违背了天时,所以肯定比不上原汁原味。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人工的再好也比不上天然。就像再昂贵再营养丰富全面的乳品,也比不上母乳更适合婴幼儿生长需要。   所以,小拱棚相当于利用了大棚和自然生长二者的优势,更加适合戈壁滩上瓜果生长。   “我要在戈壁滩上种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防风防沙。这个南瓜蜜瓜都是趴在地上长的,它们的叶子郁郁葱葱,刚好就形成了一大片绿色植被。等到它们的叶子长成片,气温也上去的时候,我们再把拱棚撤掉,那它们扎根的土壤,也不容易被风吹跑了。等到雨季来临,我们把瓜给收了,就可以种植油莎豆。接着,再在坑旁挖坑,继续下一波的小拱棚。这样渐渐由点成线,由线成面,这一大片的戈壁滩就能被彻底改造出来。”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再努力眨巴两下眼睛才回过神来,嘿!好像真可以这样哎。   天啦,还能这样!   农二代和卫兵们起床晚一些,他们打着呵欠,揉着眼睛出门时。看见这群知青兴高采烈的模样,顿时没好气:“挖坑挖坑要挖到什么时候啊?挖坑把自己给埋了吗?”   知青们都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了,直接怼回头:“挖坑干啥?挖坑种瓜呗,瓜果不跟粮食争气,蔬菜不和粮食争地,我们戈壁滩也是瓜果香。”   农二代和女卫兵们都瞠目结舌,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疯到现在就没见好的意思。   田蓝拎着自己的黄挎包出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催促他们动作快点:“吃过饭就去挖坑,我们要盖小拱棚。三月份,种子就得种下去了。”   她都懒得跟这帮人生气了,因为她现在心情美滋滋。   这个空间同志,真是傲娇。知道它不声不吭的,干了些啥吗?它居然悄悄地往挎包里塞了一堆种子。   田蓝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没有在空间里看到什么种子,那这些明显是瓜子的种子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是因为她昨晚吃了南瓜和蜜瓜吗?   天哪!她的身体居然变成了容器,可以这样带东西出来了。那未免也太神奇了些。   那个,空间大佬,咱们可以商量一下不?下回咱就带高产的稻子麦子这些成不?好歹也让粮食产量翻个几番啊。 第35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人勤春来早, 春耕备耕忙。   既然1967年都没有春节假期,那么大家伙儿当然更没有歇一歇再盖小拱棚的道理。   趁着戈壁滩上的春风来得更猛烈之前,赶紧多盖几座小拱棚吧。   不得不说, 这小拱棚的建设可比大棚简单多了。挖个坑,填上土, 插了竹条,覆盖塑料膜,一个可以种植瓜苗的小拱棚就成型了。   别看这玩意儿简陋,瞧着不起眼, 搭配上地膜覆盖技术,它愣是在呼啸的西北风中孕育出了绿莹莹的瓜苗。   农场二代们一开始是被逼着劳动, 满肚子怨气。   结果某一天早上, 他们无意间看见知青下棚调整滴灌, 眼睛就那么一瞥,然后一群自诩土著的农场二代就集体傻眼。   妈呀,真种出来, 戈壁滩上居然种出的瓜苗。   这话听上去有点蠢。毕竟那么多大棚摆在那里, 你们一天天吃的蔬菜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没长眼睛瞧啊。   但是, 那不一样。   大棚太大了,走进去,无论是毛竹滴灌管, 还是石头培养基, 瞧着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因为太过于神奇, 以至于它们自成小世界, 似乎跟戈壁滩脱离了关系。   这小拱棚不一样啊, 你站在外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土里真冒出瓜苗了。   老天爷哎, 假如真跟下乡知青说的那样,这一片全都盖上小拱棚种瓜,那以后戈壁滩会不会直接消失掉啊?   一想到这事,生于斯长于斯的军垦二代们就待在原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这也太tmd不可思议了吧。   田蓝趁机刺激这帮家伙:“怎么样?你们不是土生土长的宁甘人吗?你们没做到的事情,我们这些外来户做到了。现在承认了吧?你们就是比不上我们。”   卧槽!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农场二代们直接跳脚,一蹦三尺高地大吼大叫:“有什么了不起呀?有本事大家拉出来比,我们厉害的地方多了去。”   田蓝摸摸鼻子,声音慢悠悠,嫌弃的不得了:“你们会啥呀?打架打不过,干活干不过,比谁饭量大吗?”   农场二代们气到要原地爆.炸。有什么了不起呀?等着。大家就比挖坑盖拱棚,他们不过是一开始做这事手上生疏而已,真正上了手,肯定是他们厉害。   田蓝双手一摊,挑衅地瞪着他们:“行啊,我等着你们。我倒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都是孬种?”   他娘的,这种奇耻大辱,叔可忍婶不可忍。反正他们绝对不能忍。   一群人咬着牙直接扭头,抓起铁锹就开始拼命干活。大石头挖不动,直接上手抱在怀里往外面运,小石头堆积起来太沉重,两个人一块儿抬着筐。中学生们累出一脑门子的汗,也没谁再叫唤。   邵明摸着下巴,颇为惊讶:“呀,没看出来,这帮家伙还有点血性啊。”   瞧瞧,同样是姑娘家,人家农场的姑娘就没这么哼哼唧唧的。   对,说的就是你们。烦不烦啊?都来好几个月了,还不能好好干活。一天到晚挑三拣四的,一点劳动人民的形象都没有。   陆双双狠狠地瞪了眼这个讨厌的家伙,扭过头,继续扒拉小石子,反正就是不忿。   知青们都奇怪了,她们这帮人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干活干成这样,根本养不活自己,全是知青连在给她们吸血呢。她们也有脸嫌弃。   说来也有意思,原先知青们都看过农场的中学生都打孔老师时的凶残模样,对他们的印象可以说是差到极点。   但现在,让这帮女卫兵们一衬托,农场的小孩都显出了可爱。   知青们就搞不明白了,这同样是卫兵,都出去串联过的,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田蓝笑了笑,只点了一句话:“跟之前的环境有关系,孔老师可是来了宁甘农场之后才入的党。”   这说明什么呀?说明军垦农场的政治氛围相对宽松。   不管是出于统战工作的需求,还是刚刚建立的宁甘农场需要大量各行各业的人才,所以不得不采取怀柔政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反正,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外面吵得天翻地覆,要求按比例出右.派分子名单时,宁甘农场还是以建设为中心,起码在表面上维持住了出身不好的人基本的政治待遇。   在这种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农场职工以及农场子弟习惯性认为生产重要。毕竟就算是机关事业单位的干部,农忙的时候也必须集体下田劳动。故而,阶级.斗争的概念没那么强烈。   与之相反的是,在这场运动开始前,全国的政.治空气已经相当紧张。尤其是接班人的问题提出后,干部子弟的政治优越感极为强烈,他们也自认为高人一等,习惯性享受种种特.权。   这,就是他们的不同。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是橘子的责任,还是淮南和淮北的锅?   这些,田蓝当然不会说出。个中意味,自己去领会吧。人可是有思想的芦苇。   冯祥生自言自语:“那他们也算可以的啊,还算识相。”   至于这些女卫兵们,嗯,还是劳动的时间太少,需要在劳动中不断磨砺鞭策进步。   徐文秀也说她们:“好好跟人家学学。看看人家来知青连比你们迟,现在干活都比你们上手快了,你们不害臊吗?同样是卫兵,一样受过领袖接见,你们在人家面前就是小指甲盖。”   薛秀琴在边上突然间冒出一句:“你们真的受过领袖接见吗?别是吹牛吧!”   大家纷纷附和,对,瞧着可不像。领袖那是火眼金睛会见她们这种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货色?   全国各行各业多少标兵还没得到过接见呢!   女卫兵自从被强行留在知青连,就一直处于垂直打击的状态中,都已经麻木了。可这句质疑冒出来之后,她们还是跳脚了。说什么鬼话,这是对她们最大的侮辱。   她们怎么就没受过接见。她们亲眼看见领袖坐着车来见她们的。   结果农场二代们一听,双方又开始battle到底当时谁距离领袖最近。   其中农场二代们因为有人摸到了车,所以独占鳌头。女卫兵们败下阵来,气得当场哭出了声。   然后双方就开始打拼,看谁先挖出坑来。   邵明摸摸头,半晌才冒出一句:“合着在她们眼里,咱们还不配跟她们比。”   司徒磊讽刺地呵呵:“那当然了,人家都是干部子弟,要比也是在他们的干部子弟圈子里比。”   哈,独院大院胡同串,嘴上人人平等,实际三六九等,早就该将这些全打碎了。   田蓝可管不了许多,她只要人老实干活就行。   气温一天天的升高了,他们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半点都不容耽搁。   大家在戈壁滩上跟石头奋战了一天,个个都是腰酸背痛腿抽筋,一瘸一拐地回去吃晚饭。   结果中午宿舍里还没多人呢,这吃晚饭的时候,居然冒出了好几个生人。其中,就有知青们认识的孔老师。   杜老师瞧见孩子们回来,挺高兴的,招呼他们赶紧洗手吃饭。   “今天帮忙的人多,饭已经烧好了。吃过饭咱们上课。我介绍一下,这是农场安排过来的几位老师,跟大家共同学习共同工作。这位是……”   她话没说完,农场的中学生们先炸窝了,好几个人跳起脚来。   其中朱团长家的儿子朱晓明叫嚣得最厉害:“有没有搞错,你们开什么玩笑?让我们跟□□学习?你们这是在侮辱腐蚀毒害革.命事业接班人。”   知青们集体扭头看田蓝。   啧啧,不是说农场的人还好吗?好个鬼呀,看看这个上蹦下跳的样子,烦死人了。   田蓝突然间笑出了声,嘲讽道:“在乒乓球台上打不过人家,你们就要在台下先把人打趴下,让人上不了球台,然后宣布自己赢了吗?”   朱晓明等人呆愣片刻,然后扯着嗓子嚷嚷:“你在说什么鬼话?你这个黑.帮分子,你爸是大黑.帮,你也是黑.帮。”   知青们火冒三丈,集体开始撸袖子:“你说什么鬼话呢?我看你们是皮痒欠揍!”   田蓝做了个手势,面无表情道:“谢谢,我就是那个揭发检举暴露他黑帮分子本来面目的人。我可没有依靠革.命干部子弟这个身份享受特.权,我是主动下放边疆搞建设的。所以不要一心虚无理就恼羞成怒,拿这种话往人头上套。承认自己无能,害怕输了,有这么难吗?”   中学生们个个恨不得变身窜天猴,嗓门比谁都大:“谁无能,谁害怕了?”   “不就是你们吗?”田蓝伸手指着孔老师道,“你们说她是反.动学术权威,那就意味着你们认定她又白又专对不对?你们不敢学习,是因为你们知道自己一学就漏了底,学啥啥不会,光嘴上强。”   朱晓明跟脚踩弹簧似的,又蹦又跳,梗着脖子喊:“谁说的?我是年级第一。”   得,田蓝真心觉得那句话太正确了,什么叫做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这年级第一打起自己的老师来,下手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软啊。   “是吗?”田蓝狐疑地看着他,“你是年级第一,我怎么看不出来呀?”   女卫兵们立刻笑出声:“因为他们这里教学水平差,年级第一也不过如此。”   两边人又开始吵得唾沫横飞。   田蓝真是受够了他们。   她现在真是特别理解,为什么说疫情过后广大家长对老师都多了一份同病相怜。   为啥?小学生们是最难管的神兽,这帮家伙简直就是熊孩子本熊。   “好啦,不要吵了!别试图浑水摸鱼,趁机溜之大吉。有本事,上场见真章,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遛遛。打架你们不行,干活你们也不行,这学习是不是还不行啊?”   田蓝目光扫视一圈,丝毫不掩饰鄙夷,“怎么,不敢比?毕竟又红又专的红,你们靠的是自家老子娘,没你们自己什么事。这个专要靠你们自己下功夫,你们当然要跑的比兔子还快了。”   农场二代们就跟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着。他们的吼声简直要震塌石头垒的营房:“说什么呢?谁不敢比。都是打架也是你们人多,有本事1对1。”   知青们可不上当,理直气壮的很:“凭什么1对1?上了战场双方还要清点人数,你人多,得把人给拉下去再说?丢不丢脸啊,说这种外行话。”   田蓝同样理不直,气也壮:“有本事,你们多拉人马过来呀。想必你们也拉不过来,怕吃苦呗。最难最苦的环境都是我们知青扛,你们只能做那个乘凉的后人。”   她这话完全是火上浇油,到最后连向来泰山崩于顶,岿然不变色的高连长都嫌烦了,直接吹起哨子喊:“不敢比的人都给我滚,老子做主了,知青连不收孬种。你们是被老子赶出去的,爱上哪上哪。”   这话要是放在半个月前说,陆双双他们肯定收拾包袱赶紧闪人。她们是正儿八经的革.命事业接班人。请将重音放在接班两个字上。   但是现在,农场的卫兵们盯着他们,大家都是伟大领袖的保护者,她们怎么能认输?   于是吵了一通的结果就是晚上还得学习,得把这些白专们的知识都榨光了,让他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再把他们赶走。   这话要放在正常情况下,老师早就抬脚走人了,谁爱伺候谁伺候,爱学不学,谁还求着你们不成?   但孔老师他们居然默默地忍受了。   田蓝也说不清楚他们是究竟已经习惯这种受辱的状态,还是痛惜学生逐渐走向不学无术,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将自己所学传授出去。   唉,算了,条件再艰苦也是要做事。体力劳动可以让人没空瞎想,脑力学习可以让人全神贯注,不用将精力都放在生活的苟且上。   戈壁滩的气温一天天往上升,拱棚里的瓜苗一日日的往上长,营房里的学生一天比一天能吵。   上课争辩吵,随堂作业吵。本来说考试是典型的资.本主义作风的革.命小将们,这回居然强烈要求老师出试卷。大家用考试成绩来见真章。   每当屋子里开始鸡叉鹅叫的时候,田蓝都无比庆幸自己得亏没上师范学校,不然她总有一天会脑溢血over了。   老师这工作,真TM不是人做的,烦都烦死了。   孔老师和杜老师他们倒是好脾气,居然也不着急上火,还能这样一天天的上课。   他们白天组成炊事班,负责知青连800号大姑娘小伙子的三餐,晚上还要上课,不可谓不辛苦。   但就这样,他们居然一个个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连面颊都开始长肉了。   朱晓明等人严重怀疑老师偷吃了他们的口粮,还偷偷地打潜伏,想搞突然袭击。结果哪次都没抓到问题,还被知青骂了一通。这帮家伙,下地每次都提前跑,一干活就屎尿屁事多。   最后还是孔老师直截了当跟自己的学生摊牌,因为她心情好,所以身体才渐渐好起来的。   中学生们都觉得她神经病,被发配来戈壁滩,有什么好高兴的?   孔老师面上浮着微微的笑,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我高兴是因为你们快要打败我了,等到你们打败我的那一天,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什么鬼话?莫名其妙。□□又想耍什么花招?不要以为他们卫兵会心软,他们是绝对不会被拉拢腐蚀的。   田蓝扶额,在心中默念,姐就是一培训班老师,不跟这些小学鸡一般见识。   撑住,田蓝同志,还有伟大的事业在等着你,被他们气死了实在不划算。   徐文秀在外面喊:“田蓝田蓝,瓜开花了!”   原本吃个饭都要吵吵嚷嚷的中学生们集体跳了起来,嚷嚷着问:“哪个棚里的瓜开花了?”   他们可是泾渭分明,大家要比赛的。   田蓝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让他们比吧,不把精力发泄出去。他们有的闹腾呢。   徐文秀追着田蓝问:“南瓜真的可以侧枝繁殖吗?”   田蓝一边走一边点头:“可以,这是快速繁殖的好办法,而且可以保持优良品种的品性。我们种的南瓜就归你负责追踪了,后面的育种工作也是你来管。我们要把这个戈壁南瓜推广出去。”   戴金霞好奇:“南瓜有啥特别的吗?”   说实在的,她对南瓜感情一般。虽然她家条件算可以的,但在□□的时候,她家也要瓜菜半年粮。从那以后她真是吃伤了。   田蓝笑道:“你吃了这南瓜,保准又会重新爱上南瓜。它水分少,口感甜,有点儿栗子的香味,你吃的时候感觉它就是一道甜品。”   众人惊讶不已,真这么神吗?   戴金霞都叹气:“这到底是什么南瓜种子呀?居然还能长成这样。”   田蓝乐呵呵的,避重就轻:“主要是咱们这儿自然条件好,水分少,光照强,昼夜温差大,瓜就甜。这一代代的遗传下来,不就有好种子了嚒。”   众人深以为然,没错。不说南瓜跟蜜瓜,就说大家常吃的西瓜,宁甘农场长出来的西瓜真叫一个好吃,比他们在城里吃的甜多了。   田蓝趁机强调:“所以如果我们这回长出来的瓜特别好,就得好好留下种子。以后也可以给农场其他地方用,省得老是我们拿人家的种子过来种。”   知青们跟着点头,是得这样。他们在戈壁滩上搞建设,农场给了很大的支持呢。基本上他们要什么,但凡农场有的,都会给他们拿过来。   大家走到瓜地前,集体激动得够呛。瞧瞧这花苞苞,今后就是一个个大南瓜呀。   他们在戈壁滩上种出了南瓜,而且还是露天的,多神奇呀。   春风如此猛烈,南瓜居然没有被飞沙走石盖住,还在顽强地生长。   朱晓明突然间嚷嚷起来:“我发现了,等到后面下雨的时候,因为这里地势低,雨水还会淌下去,这就是说,瓜地能够吸收更多的水分!”   娘嘞,就这么一个地窝子,居然可以搞出这么多讲究。   田蓝微微笑:“你以为呢?种田是门大学问,在艰苦的环境下种田,是更大的学问。现在请回答问题,南瓜什么时候掐蔓、掐尖?”   朱晓明慌了:“这,我不掐,我就让它好好长不行吗?”   “嗯,然后你长十个瓜都没有人家一个瓜分量大,也比不上人家的瓜甜。”   田蓝刺完这个,又点下一个的名字:“陆双双,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平常干体力活,陆双双她们一直处于下风。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掰回一局,陆双双立刻挺起胸膛,响亮地回答:“当瓜秧长至150厘米左右,花开满藤时就要掐蔓、掐尖了,一根藤上最多保留两个瓜,保留20片叶子就行。”   呀,不错,背的挺熟啊。   田蓝点点头,又看了眼朱晓明,十分疑惑的口吻:“你当真是年级第一?”   朱晓明简直要疯了,他将来跟他爸一样是要当革命军人的,他又没打算当农民。   “你爸下地干活可比你强多了。”田蓝一边说一边摇头,“你可真是干啥啥不行。”   气得中学生又拿铁锹过去挖坑了。   坑永远不嫌多,因为南瓜侧枝也能繁殖。他们还准备将大棚里的西红柿也拿出来扦插繁殖,然后在使用相同的营养液培养情况下,比较两种状态下西红柿的生长情况。   这里每一个坑都是一小块实验田,最后要记录实验结果的。   田蓝拍拍手,转头夸奖的一句陆双双:“不错,有进步,加油。”   陆双双下意识地冒了声:“啊,你还记得我们是老同学啊。”   田蓝却不苟言笑:“劳改犯也有基本人.权。”   “你说什么呢?你也知道你把我们当劳改犯对待了?”   田蓝面无表情:“因为你们本来就有罪,虽然没有任何机构判你们的刑,但是你们自己知道你们有罪。你们让一个无辜的人断了腿,成为了残疾。”   几位女知青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气急败坏地嚷嚷着:“我们没有罪,他就是……”   “就是人不敢直面自己的罪过不足以称之为人。知道自己错了,却还要百般狡辩,是可耻的。如果有一天人家用莫须有的罪名给你们定罪,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了。”   她话刚说完,前面就响起知青们的叫喊声:“包裹来了,我报到名字的拿一下自己的包裹。”   陆双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赶紧往前跑。现在一日比一日热,春天就要过去了。不是说流脑是冬天跟春天流行的病吗?现在肯定已经控制住了,她可以回家了。   其他被点了名的知青也赶紧回去,现在知青连的人越来越多了,自己的东西还是收收好。万一到时候莫名其妙失踪了,那可真是说不清楚。   田蓝也有个包裹,里面装的是胡阿姨帮她做的几双鞋子还有些干货。老太太还托人写了信,让她注意身体。她自己做的布鞋,晚上下田回来穿着舒服。   田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老太太了。她想叫人不要费神,可是她又明白人如果没有精神寄托的话,身体会很快垮掉。   她琢磨了一下,决定将自己这个月发的工资寄给老太太。反正在西大滩,穷乡僻壤,人烟罕至,他们连逛街都做不到,想花钱也没地方去。   田蓝将信塞回口袋,准备放好自己的包裹,就听见旁边响起了呜呜的哭声。   屋里人都扭过头去看,只见陆双双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田蓝都烦死了:“行了,你家没找门路把你弄回去也不至于这样。”   因为流脑疫情蔓延,所以军垦农场下了死命令,一切过来串联的知青必须得原地呆着,不许跑来跑去。   这命令是过年前下达的,到现在也没说啥时候解除。除非各家自己找门路托关系,否则卫兵们还真走不了。   陆双双哭得快死过去了:“我哥,我哥……”   旁边人觉察到不对劲,赶紧过去扶她。庞诗云拿起信纸看,发出了一声惊叫。   陆双双的哥哥死了,他们用大.炮轰城墙的时候,她哥哥想去堵住大.炮,被炸死了。   听到的知青们吓了一跳,薛秀琴惊惶地问:“打仗了吗?是美帝苏修还是台.湾特务?”   庞诗云咬牙切齿:“是窃取革.命果实的反动分子!”   薛秀琴还是茫然:“那他们哪儿来的大炮?不是已经取得了全面夺.权的胜利吗?”   田蓝没啥感觉,她没办法同情陆双双。不就是夺.权之后的内斗吗,不是他打死你,就是你打死他。每个都称对方是叛徒,每个都说自己代表的是正义。   在光明正大杀人不用付出代价的时刻,参与其中的人,谁不曾释放心中的兽?谁又能说自己无辜?   庞诗云安慰了会儿陆双双,革.命总是要死人的,为了革.命流血牺牲不应该悲伤。这才是革.命人应该有的精神。哭哭啼啼的算什么?   可是无论她怎么说,陆双双都双眼直勾勾的,毫无反应。   庞诗云无奈,只好去看自己的信。结果她一打开信纸,不多时便脸色惨白。   她的同伴以为她家也出事了,伸手抢过信看。待扫完一段话之后,那女卫兵就好像手上着火了一样,急切地丢下信纸,大喊大叫:“我要跟你划清界限,你是黑.帮分子。”   知青们莫名其妙,搞不清楚他们闹的是哪一出。有人捡起信纸看,才明白过来,原来庞诗云的父母也被打倒了。   这就是革.命干部子弟最害怕的事啊。   知青们倒是无所谓,谁也没再安慰劝和这些女卫兵。他们可不想担上拉拢腐蚀革命接班人的罪名。   田蓝回头看了眼那位大惊小怪的女卫兵,感觉这些人真的好奇怪,不像有血有肉的人,反而像是只披了层人皮,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戏台上的一惊一乍。   那女卫兵还拉着其他同伴,再三再四地强调让她们一定要坚定革命立场。庞诗云就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地想要找人抱团,却发现周围没有一个她的伙伴。她曾经抛弃了很多人,现在轮到她自己被抛弃了。   包括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老同学,刚刚她还在安慰的陆双双。明明上一秒钟还失魂落魄的人,现在却突然间清醒过来,坚定地表示一定要跟她划清界限。   田蓝想到那句话,这世上最大的残忍就是把美好毁灭给人看。毁灭的是人与人之间纯粹的情感,剩下的全都是利益。   然而田蓝并没有安慰茫然不知所措的庞诗云,她只是看了后者一眼。人永远不能感同别人的身受,除非自己也坠入深渊。   陈立恒拿了单子找收了信的人一一签字,他看了眼屋里头的情况,颇为奇怪:“怎么了?”   田蓝摇头,只含糊其辞道:“她们家里出了点事。”   那个叫嚣着要早点划清界限的女卫兵大呼小叫地提醒陈立恒:“你要注意,她现在是我们的敌人。”   陈立恒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你爸是下江区的严富平吧?他被隔离审查了。”   一句话,直接宣判了女卫兵的死刑。其他刚刚紧密围绕在她周围的同学,瞬间换上了鄙视敌对的眼神。速度之快,连川剧的变脸都自叹不如。   陈立恒只丢下一句话:“这次清江市被隔离审查的人很多,具体情况你们可以问问自己家里人。”   相形之下,他父母算幸运的。因为他们二月份就主动去了工厂,脱离了斗争最激烈的中心。   否则就他父母的级别,说不定也是反革.命集团的头头脑脑吧。   陈立恒问了声田蓝:“你有信要寄吗?”   田蓝点头:“你稍微等一下,我写封短信。麻烦你帮我个忙,我想汇50块钱给胡阿姨。”   陈立恒立刻拒绝:“不用了,我每个月都给胡阿姨汇钱的。”   田蓝摇头:“你不懂,老人要的不是钱,而是小辈的关心。”   想当初她爷爷奶奶老干部退休又不缺钱花,可是她拿奖学金给老人买了礼物,嘿,老头老太太那叫炫耀的。人间凡尔赛。   陈立恒却认真道:“怀璧其罪,她要是身上钱多的话,容易被人盯上。现在,挺乱的。”   到处都乱七八糟,管理人员被打倒的太多,有的地方甚至发生了劳改监狱暴.动的事。那些人四处流窜,为了钱是会杀人的。   田蓝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她想了想,还是改了主意:“那我给汇10块钱,我给你10块钱,如果有果干或者老饼干之类的,麻烦你帮忙买了也寄一下。”   这回陈立恒倒没拒绝,他点头应下:“可以。就是有个事情想问下你的意思,报社把电话打到了我们营里,想采访你。”   田蓝挑高眉毛,狐疑道:“采访我什么?”   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好多地方正常工作都难以开展了。记者现在过来做什么?   陈立恒表情微妙:“报社认为你主动跟黑.帮家庭脱离关系,是新时代的革.命青年,应当被表彰,成为大家学习的榜样。”   田蓝一时间想笑,她辛辛苦苦改造盐碱地,她沙漠种树她扎根戈壁滩,不值得被表彰被肯定。她检举揭发田大富,倒是成了吾辈楷模了。   也是,不管发动运动的人本意如何,这个时代很多时候体现出来的其实是强烈的无政.府主义倾向。按照这种主义理论,家庭是应当被消灭的。   陈立恒也觉得此事不妥:“你要是不想接受采访的话,就推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田蓝笑了笑:“我接,我得请记者同志帮我的忙。没有足够的钢材,我们戈壁滩的温室大棚事业难以继续推进下去。我也需要记者同志帮忙宣传,让大家都知道温室大棚无土栽培以及滴灌技术。”   接受这个采访成为被塑造的典型又怎么样呢,最多不过这场运动结束之后,自己要作为反面典型被反复审查吧。   那也无所谓。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差不多要10年以后才会发生的事,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到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这里都两说。   田蓝露出个笑容:“那就麻烦你了,我接受采访,我与记者各取所需。”   报社派过来的记者是位剪着短头发,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性,姓周。   她一下车,就直接奔到大棚面前,绕着大棚好奇地来来回回看,还好奇地问了句:“这是什么?”   知青们一见,大喜过望,有戏呀。只要记者对他们的大棚感兴趣就好。   郝建设赶紧现身说法,积极向周记者详细介绍大棚建设的技术要点,对方提出的任何问题,他都热情地给予不厌其烦的解答。   等到周记者绕着大棚转过圈之后,田蓝才貌似不经意地提了句:“郝建设同志是土木工程专业的高材生,他大学毕业之后主动扎根边疆搞建设,一心将自己所学全部奉献出来。”   周记者高兴地连连点头:“对,这才是我们新时代的青年,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来。”   徐文秀赶紧接话:“正是这个目标将我们从五湖四海聚拢到一起,好好搞建设。你想进去看一下吗?我们在里面种了很多蔬菜。这些菜没有一颗是长在土里的,我们利用无土栽培技术,在全是石头的戈壁滩上种出了蔬菜。”   现在已经过了五一劳动节,整个大棚里可以说是郁郁葱葱。   鲜艳欲滴的西红柿,绿油油的黄瓜,紫色发亮的茄子,还有粗粗长长的豇豆和四季豆以及丝瓜,更别说那些绿叶蔬菜。   徐文秀一样一样的给人解释。   为什么他们大棚里长出的蔬菜特别肥大?因为是定向制作的营养液,满足了蔬菜生长需求。而且戈壁滩上日照时间长,让植物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做光合作用。   其他知青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听着,随时做好准备做补充说明。   什么滴灌技术,什么无土栽培,什么利用地膜和小拱棚进一步提高大棚内的温度。大家滔滔不绝,只怕不能传递出更多的内容。   看完了大棚,还得看小拱棚。已经拿掉了塑料膜的坑地里,栗子南瓜跟沙漠蜜瓜都已经蔓延成片,一眼看过去,那冒出头的绿色,看的人真是心神摇曳。   朱晓明赶紧负责解释:“蜜瓜在长出瓜豆子后采取露天种植,可以更好地做光合作用,而且还能利用昼夜温差,能够让瓜的品质更高,口感更好。我们的蜜瓜,比平常大田里种的瓜要早上市10来天,6月份就可以吃了。”   周记者听他说话的口音,笑着问:“你是宁甘本地人吗?”   朱晓明立刻挺起胸膛,自豪地强调:“我们就是农场子弟,我们去京城接受了领袖的接见之后,深刻地认知到扎根土地闹革.命的重要性。所以我们请求到条件最艰苦的西大滩来扎根。”   就这种时候,女卫兵们仍然不愿意叫农场子弟压一头。   她们现在都成了黑7类分子了,整个政府领导班子的头头脑脑被一网打尽,她们的爹妈也难以幸免。既然大家都从云端跌下来了,那她们当然还是好同志好朋友。   这会儿大家也同仇敌忾,赶紧阻拦农场的人继续表功:“没错,我们11月份串联到西大滩,就决定留下来了。农场的子弟过完年也过来了,我们现在都是同志,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   听清楚了啊,这事儿是有先有后的。别搞的农场子弟才是急先锋一样,要点儿脸。他们都是过来吃现成饭的。他们来的时候大棚早就建好了。   田蓝假装没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丝毫不打算拆台,还主动夸奖了女卫兵们:“她们串联回头就打算在条件最艰苦的地方扎根了。从去年到现在,他们一天都没有离开。农场的中学生们也是受了领袖的感召,深刻认识到了抓革命促生产的意义,继承了老辈农场人自力更生,白手起家的精神,在最艰苦的地方奋斗。”   周记者看着这星星点点的碧色,感慨了一句:“这就是戈壁滩上的绿洲,绿色的希望啊。”   她的眼镜都阻挡不了目光的炙热,她认真地强调,“我不能走马观花。我要写一篇深度调查,我要好好讴歌你们这群戈壁滩上的奋斗者。”   这下子,大姑娘小伙子们不分派系不问来路,都集体高兴地跳了起来。   薛秀琴激动地大喊大叫:“太好了,我们就希望您能够将我们成功的经验传播出去,让更多的戈壁滩变成绿洲,让大家都不愁没瓜菜吃。”   冯祥生认真地强调:“记者同志,你可以去一趟农场团部,那里还有台田和鱼塘,这是改良盐碱地的好办法,已经获得了不小的成效。你也应当去一趟济北农场,那里的沙漠有我们种下的万棵树苗,现在已经长成了。”   周记者连连点头:“好,你们才下乡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你们是新时代知识青年的典范,社会主义新青年就应当主动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投身建设中来。我要好好调查,我要好好写这篇报道,让你们的经验可以造福国家更多的地方,帮助更多的人民。”   她认真地对高连长提出请求,“我希望能够留在这里,跟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来真正体会西大滩戈壁建设者的精神。”   高连长点头:“我得向上级汇报一下。”   这就是个流程问题而已。   周记者又认真地看田蓝:“你们有什么问题是希望我帮忙解决的吗?”   记者号称无冕之王,他们下去做调查的时候,常常帮助群众解决实际困难。   田蓝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有,我们需要钢材,这样才能在戈壁滩上建造更多的大棚。” 第36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周记者在西大滩知青连待了整整一个礼拜。她还真说到做到, 的确跟大家同吃同住,就连下地劳动都半点不含糊。   在搜集了足够的素材之后,她备动身离开。下一站她先是济北农场, 调查沙漠种树的存活情况。然后再去团部农场,看他们制造的台田,这些新田经过了一年时间的考验,现在产量如何。   临走前,周记者认真地夸奖这群年轻人:“你们才是真正的革.命者,践行着革.命理念,要是当代青年都像你们这样积极投身一线建设, 那不管什么豺狼虎豹再出现,我们都不用害怕。”   大家赶紧表示, 哪里哪里, 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送走了周记者,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这些天, 为了在记者面前好好表现他们知青团结友爱的精神,大家连架都不能吵了,从早到晚的其乐融融,真是恶心死了。   三派人互看不顺眼, 都觉得必须得好好吵场架,狠狠发泄通才痛快。   知青们看农场二代和女卫兵们捋袖子了, 就开始退出战场,表示不屑于跟他们争,典型的煽风点火看热闹。   戴金霞他们围着田蓝问:“记者真能给咱们弄来钢材吗?”   “只要宣传的力度够广。”田蓝一本正经地跟大家分析,“你们看现在中央都要求停止串联, 各处原地抓革命, 促生产, 要以粮为纲。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越是条件艰苦的地方,越是需要克服实际困难。咱们的石头大棚,具备巨大的实际意义。”   虽然此后的历史发展证明中苏大战到底没有开始,美帝也未曾再度进攻新中国。但田蓝认为这个时期的三线建设具有强烈的实际意义。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决定,你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一旦战争打响,我们可以有足够的腹地作为缓冲。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试图改变这段历史。她要做的就是积极配合生产需求,让荒芜而贫瘠的土地乃至荒滩长出瓜果蔬菜以及粮食来。   只有咱们具备了这样的实力,才永远无所畏惧。   大家琢磨了会儿,感觉田蓝讲的挺有道理。真要是打起仗来,他们的戈壁滩他们的盐碱地都能长出庄稼。肚里有粮,心中不慌。那即便再艰苦的战争也能坚持下去啦。   嗯,这个结果,很满意。   所以,你们不要再吵啦,赶紧干活吧。万一到时候上面过来调查,瞧见你们这种懒懒散散的样子,认为没必要再送钢材,你们丢不丢脸啊?   陆双双等人反唇相讥:“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不是西大滩的人。”   朱晓明立刻嘲讽:“哟,在记者面前是怎么吹的?过来看望自己的好朋友田蓝,受到田蓝的精神感召,所以自愿留下来,扎根西大滩搞建设。这会儿又不是西大滩的人了?要不要脸?人家记者的报道还没写呢,你们英雄还没装成功呢!我告诉你们,做人必须得说话算话,既然你们说你们是自愿扎根的,你们就甭想走了。”   如此一来,两边又吵得昏天暗地。   田蓝都搞不懂他们每天都已经累成这样了,哪儿来的力气吵架。   到底是年轻人啊。嗯,青春真好,还是活给他们安排的太少。   晚上大家一块儿吃饭的时候,田蓝就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们,不许再吵。哪个要是在关键时刻坏了钢材的大事,她就把谁剁碎了喂狼。   她恶狠狠地瞪眼睛:“我告诉你们,这西大滩上全是石头,死了人直接挖坑埋进去,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边互相冲对方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跟他们吵啊,分明是对方没事找茬。   这里的老师都在卫兵手下吃过苦,可不敢真拦着他们。要吵就吵吧,反正早就习惯了,也无所谓。   众人吃过饭,开始准备夜校学习时,外面传来了车子的鸣笛声。   大家都颇为惊讶,记者的速度有这么快吗?这会儿都已经给他们反映上去,这是派车子过来给他们送钢材了。   哎哟,那可太美了。   一群大姑娘小伙子集体往门口去,想要看看这回到底给他们送了多少钢材。   虽然现在已经是5月份,但因为戈壁滩夜晚降温快,白天打赤膊,晚上穿棉袄,围着火炉烤西瓜是常事,所以他们还是关着房门吃饭的。   可这回没等他们主动开门,外面的人就直接用力推开了门。   众人都惊讶,哎哟,送东西的比他们还心急呀。   屋子外头的人穿着军装,只问了句:“谁是田蓝?”   田蓝赶紧走上前,主动回答:“我是,同志,请问……”   郝建设也在旁边说话:“钢材给我们运到前面吧,明天就能用。我们保证,这个月起码能再起两座大棚。”   自从大棚缺少钢材盖不起来之后,林师傅自然也不好在这里多呆,所以现在关于建筑方面的事情由郝建设全权负责。   结果那穿军装的人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手一挥:“抓起来。”   田蓝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自己就叫黑暗中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窜出来的人摁住了。   高连长原先在后面抽烟,这会儿赶紧冲过来,伸手想要拦住人:“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军垦战士?”   知青们也往前面挤,大声嚷嚷着:“对,你们谁呀?凭什么动我们的人?”   来人眼睛一瞪:“干什么?你们也想反革.命吗?”   后面的话田蓝就听不清楚了,因为她脑袋叫人摁着往下压,血液倒流,两只耳朵都嗡嗡作响,脑袋都要炸开来了。   她只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身体扯着胳膊痛的要死。   知青们大喊大叫:“放下,放下我们的人。”   朱晓明他们更是火冒三丈:“反了你们了,在我们的地盘上动人?老子要是让你们把人带走了,老子就不姓朱!”   结果那些自称是工作队的人就冷笑:“怎么,你们要包庇小特.务吗?这是大特.务家的小特务,台湾特.务。”   这个罪名实在是太严重了。   对于共和国的长子长女们而言,反特斗争贯穿了他们整个成长的历程。特务是最可怕的存在,比什么资本家,地主,富农可怕的多的存在。   就在大家怔神的时候,田蓝已经叫他们给架出去了。   还是高连长反应最快,立刻追了出去。可是他没能将田蓝拽回头,因为对方直接拿枪口对着他。   说到这事,也挺让人崩溃。正常情况下,他们知青作为军垦战士,其实是有武器的。像他们在团部农场参加军事训练时,大家都抓过枪,就连打靶也是真子.弹。   但到了西大滩之后,因为条件限制和出于安全工作考虑,农场给他们的安排是军事训练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全都由驻军部队提供,这样也能防止武器丢失。   可他们的营房距离部队驻扎的地方足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如此一来,人家动枪,他们就只能傻眼。   知青们急得够呛,一直在喊:“你们吓唬谁呀?凭什么带我们的人走?”   田蓝害怕大家过分激动,枪.炮可是不长眼睛的,她赶紧扯着嗓子喊:“找农场,我不是特.务,我要农场给我做主。”   现在军垦农场的当家人还是陶军长,只要他人在位置上,自己最多遭些罪,应当还不至于送掉性命。   她还想再喊什么的时候,人就跟只小鸡似的被拎起来,直接丢进了吉普车。   “咣”的一声车门响,田蓝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掌握方向盘的司机催促这群人:“快点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田蓝听得满头雾水。   污蔑她是小特.务不足为奇,毕竟据说龚念慈一口咬定了田大富是潜伏的台湾特.务。现在革.命者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鸡蛋里挑骨头都要给你罗织罪名。   可这来不及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没人回答她的问题,他们只恶狠狠地瞪她:“闭嘴!”   田蓝本能地感觉不妙,她不清楚这些人的来路,但他们并不像普通的革.命将士。这场运动前期参与者主要是学生,到后面工人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车上这些人,从年龄看,应当不是学生。但要从气质判断,他们又不像是一线产业工人。   田蓝下意识地追问:“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结果她的嘴巴就被塞进了一只脏手套。   妈了个巴子,你们不讲武德!   有生以来,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包括堆肥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被熏过。   田蓝差点没背过气去。她之所以还能够强撑着不晕过去,是因为这戈壁滩上的车子实在太颠簸了,叫人生不如死,想死也死不了。   唉,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们知青连应当用小石子修出一条路来。以后大棚盖多了,大批的蔬菜瓜果得运出去,没路可不成。   但是过了不到10分钟,田蓝就无比庆幸,得亏她们盖不成大棚就修小拱棚种瓜去了。否则车胎要是在平整的路上行驶,哪能这么容易爆胎呢?   黑夜中疾驰的吉普车打了个滑,直接翻倒在地上。   田蓝从车子倾斜的时候,就暗暗蓄劲。在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被抛出车外的瞬间,她猛蹬双腿,主动加强了向外抛出的力,趁机跳出窗外。   谢天谢地,车窗没关。因为之前在营房外,这些人拿着枪对着窗户外面,好威胁高连长还有知青跟老师们不要追上来。   落地的瞬间,田蓝感到一阵巨大的疼痛,估计自己的脚扭到了。但是她现在没办法管这些,她的手抱住头,整个人蜷缩成团,在砂石上滚动往前,好借着惯性减轻跳车给身体造成的身体损伤。   巨大的轰鸣声在她身后响起,车子完全倒了。刚才她但凡慢一步的话,她就要被倒下的车子压成肉泥了。   田蓝既顾不上庆幸也来不及后怕,她拔腿就往前跑。她的目标是竖着五星红旗的军营。在这个时代,或者建国后的任何时代,往部队跑都是最安全的。   最起码的,她好歹跟西大滩的部队还有点香火情。到今天为止,西大滩驻军吃的都是他们大棚种出来的菜。   车上的人也跑了下来,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就意识到田蓝跑了,立刻在后面穷追不舍。   那动作敏捷的让田蓝都怀疑他们是翻了个假车。按照常规不应当是车子原地爆.炸,直接物理毁灭了他们吗?   “站住,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原本因为脚踝疼得要死,几乎跑不动的田蓝又撒开脚丫子,拼命往前奔。   即便知道自己速度绝对不可能快过子.弹。但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本能就是赶紧逃啊。   田蓝甚至不知道自己脚上是否还穿着鞋,因为她的脚已经痛到麻木。   5月的晚风在她耳边呼呼的吹着,戈壁滩遮天蔽日,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本能地往前跑。   突然之间,她感觉脚边炸开了什么。那响亮而急促的声音,让她猛然反应过来,他们真的开.枪了。   田蓝差点儿脚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有生以来,她头回被人开枪。   好在枪.声震动的人不仅仅是她。   不远处的军营也跑出来了人,大声斥问:“谁,谁在开.枪?”   田蓝冲他们大喊:“救命啊,土匪要杀人了!”   她管他们什么狗屁工作队,这分明就是一帮土匪。   值班的解放军也架起了枪,朝来人方向大喊:“站住,不许动,否则我开.枪了。”   结果回应他们的居然是枪响。   田蓝立刻抱着头滚在地上,根本就不敢再动弹一步。   不管哪边再开枪,她都是现成的活靶子呀。   好在人民子弟兵关键时刻总是靠谱的,虽然对方还在开枪,但他们仍然派出了战士,直接将田蓝架着拉进了军营。   她的脚刚接触到部队的地面,就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直到此时此刻,田蓝仍有种强烈的不真切感。   啊!做梦而已。这一切,肯定都是她睡觉的时候压迫到了胸口,所以才鬼压床做噩梦了。   妈呀,有人对她开了好几枪。   陈立恒伸手推她的肩膀:“田蓝,怎么了?”   田蓝浑身打了个哆嗦,猛然意识到自己没做梦。她捂着脸,当场就哭了起来。   狗日的,老子不干了,老子造的什么孽啊,要受这种罪。   陈立恒吓了一跳,他蹲在地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你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安全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今天站岗,本来以为会一夜到天亮都平平静静的。毕竟西大滩这地方荒无人烟,谁也不会没事往这边凑。不曾想突然间冒出了枪响,假如不是听到了动静又瞧见田蓝跟被狗撵了似的往这边跑。他都要疑惑,这不年不节的,谁家放鞭炮啊?   田蓝还惊魂不定,根本不耐烦回答任何问题,浑身像找到了发泄口,开始一股脑儿的咒骂:“你问我我问谁呀,我都不知道这狗屁工作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都怪你们,作为军人武器都能被抢走,你不丢不丢脸啊。哪家的工作队有枪,这分明就是土匪。”   涂政委披着衣服,匆匆忙忙地走出来,看到田蓝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也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搞的?”   陈立恒赶紧帮忙解释:“她好像吓坏了,也说不清楚。”   田蓝一抹脸,强行镇定下来:“我没吓坏我也说不清楚,他们是今晚突然间出现的,说什么我是大特务家的小特务,强行把我带上的车。但是上了车以后,他们又讲什么来不及了,感觉并不像调查什么事一样。我觉得不对劲,他们车子爆胎侧翻的时候,我就跑出来了。”   涂政委眉头紧锁,招呼手下人:“出去调查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注意,对方带着枪的。”   其实运动发展到现在,有枪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多地方都公然抢武器库。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掏出把枪直接对你抠下扳机。   他招呼陈立恒:“你带她去休息下,等搞清楚什么情况再说。”   陈立恒赶紧跟其他人做了交接,带着田蓝进了间不大的空屋子。   那里面陈设简单的很,一张踏板,一张桌子,连板凳都没有。   好在陈立恒还找了杯子,给她倒了水,完了又拿出个包裹,示意她吃果干:“上次去寄信的时候买的。”   田蓝抓起果干放进嘴里。她得吃东西,越是碰上事,人越是得吃东西。可惜她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打开包着果干的牛皮纸。   最后还是陈立恒帮她解开了包装,示意她吃。   田蓝却食不知味。   今晚她真的被吓到了。   如果说之前她一直带着一种超然于这个时代之外的隐约的优越感,那么现在她终于真切地明白,她就是这时代的一员,她并不享受任何特权。子.弹打在她身上,她同样会死掉。   陈立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这事实在太过于诡异,他只能强调:“到了部队就安全了。”   虽然他们都清楚,她一个女孩子不可能一直留在部队里。   田蓝伸手抹了把脸,然后抬眼睛看陈立恒:“有纸笔吗?给我。”   今晚她不睡了,她要将戈壁滩上搞种植的所有注意事项全都写下来。万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嗝屁了,起码她的小伙伴们看到她留下的资料,还能继续将这事做下去。   谢天谢地,南瓜是能够扦插繁殖的,暂时没种子也不影响这一茬直接收到冬天。   至于蜜瓜,用的本来就是沙漠蜜瓜,可以直接留种。   油莎豆刚种下去,这玩意儿的好处在于你不管它,它也能够自己蓬勃地生长。到时候即便不收获豆子,长出来的草喂羊也行。   据说羊嘴巴厉害着呢,自己会刨根吃。长出来的油莎豆估计也会进了他们的肚子。   陈立恒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要纸笔做什么?要写信吗?”   “写什么信啊,写资料。我要把我所学的东西尽可能记下来。”   田蓝一时间都有些郁闷自己大学时学的实在太好了,以至于现在如果不能够传输出去,她自己会心痛死。   但凡她是个学渣,啥都搞不清楚,那现在也没那么多遗憾了。   陈立恒呆愣了足有好几秒钟,都没反应过来。   他当真没想到田蓝会是这么个反应。正常人碰上被人绑架乃至枪.杀,不是直接吓懵了,就是咬牙切齿地想要将凶手给揪出来,谁会像她一样,居然跟没事人似的,还要继续工作。   田蓝没等到回应,不耐烦起来:“没有纸笔吗?你们这么大的独立营,连张纸给支笔都不行吗?”   陈立恒这才僵硬地点点头:“好,我去找。”   他甚至没有质疑田蓝能有什么所学可以记录下来。她不过是个初中生而已。因为这两年她做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初中生的范畴。   而他,居然也没觉得奇怪,反而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陈立恒帮她拿来了笔记本和钢笔。末了,他要出去的时候还问了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田蓝想了想,估摸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没那么容易死,毕竟她还有利用价值。空间尚未将她压榨干净,她能做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完全应当再拼一拼。   嗯,社会主义打工人,不轻易言弃。   她琢磨着,提出了要求:“要是方便的话,请将我的挎包拿来。就是那个为人民服务的挎包,还有我的枕头底下压着的那本《□□宣言》,切记,一定要给我拿过来。”   结果陈立恒却满脸担忧:“你现在还做噩梦,要睡在床底下吗?”   他不说,田蓝都彻底忘记这茬了。当真是黑历史啊。全是空间的恶趣味。   现在,被人揭了老底,她十分不痛快:“麻烦您别问这么多没意义的事,我有好多事要做。这件事情很重要,一定,必须得把包给我拿过来。”   后面自己会是个什么遭遇,现在还说不清楚呢。她可不想辛辛苦苦20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她还要从空间里往外面带东西呢。   陈立恒体谅她今晚的悲惨遭遇,倒不计较她恶劣的态度,只点点头道:“那我明天早上去拿行吗?”   今晚他还得继续站岗。   田蓝抬起了头,为难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传个消息回去,就说我现在没事。不然他们要吓死了。”   陈立恒感觉有点怪异,她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妈妈被坏人抓走了,小崽崽们肯定吓晕了”。太奇怪了,明明这人年纪比自己还小。   不过他再设身处地想一想,觉得田蓝说的挺有道理,便点头道:“行,我跟人换个班吧。”   他转身往外走,准备关上房门离开。   远远的,外面就响起了吆喝声:“陈立恒,陈立恒你给我出来!”   被点了名的人莫名其妙,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大晚上的谁找他啊?   田蓝原本正在奋笔疾书,这会儿一听也竖起了耳朵,哎呦,这三更半夜的,女孩子找上军营门来了,不管放在什么剧里面,那都是一桩风月啊。   谁知道还没等她抬起头狐疑地看陈立恒,他到底惹了什么风流债,外面的女人又大喊大叫:“陈立恒你个缩头乌龟,田蓝被抓着了,你老婆田蓝被抓走了!”   田蓝顿时目瞪口呆,这都哪跟哪啊,她就像瓜田里的猹,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陈立恒赶紧抬脚:“我过去看看。”   陆双双和庞诗云了们正在营房门口上蹦下跳呢。   高连长骑着自行车,去最近的团部农场找电话联系上级了。   其他知青也坐不住,大家没办法留在屋里等消息,他们商量一通之后,决定还是得找部队帮忙,因为部队有枪。   陆双双和庞诗云她们就坚持跟出来,因为她们有杀手锏。涂政委不肯帮忙没关系,还有陈立恒呢。他爸妈虽然避开了风头退居二线,但老关系老朋友都还在,只要他出头,就肯定能找到人帮忙。   哪知道哨兵严格的很,就是不肯帮他们通报,也不让他们进去。   陆双双一急,就嚷嚷起来:“陈立恒你个陈世美,田蓝可是你没进门的老婆?你看人家里落魄了就想抛弃妻子吗?你要不要脸,男子汉大丈夫,你老婆被人掳走了你都不管吗?”   这大晚上的,他的嗓门震天响。部队有纪律,休息的士兵不敢离开营房,但是站岗的哨兵已经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陈立恒慌忙跑出来,面红耳赤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别吵吵。”   女卫兵不甘示弱:“我怎么就瞎吵吵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整个清江市干部大院里,谁不晓得田蓝是你指腹为婚的老婆呀!”   陈立恒还没有来得及辩驳什么,门外又匆匆忙忙跑过来个人。   高连长面色阴沉,脸比天空更黑:“立刻通知你们领导,出事了。”   戴金霞下意识地追问:“怎么了?连长。”   高连长压根不懂什么叫做婉转,他有一说一:“车翻了,烧了起来,里面的人都死了。”   知青们直接傻了,好几个女生哭了起来,陆双双和庞诗云又哭又喊,围着陈立恒又吼又叫:“都是你,你个缩头乌龟,你老婆被人抓了害死了,你还当个没事人!呜呜呜……田蓝被人害死了,你要给她报仇血恨!”   “对,我们要给她报仇血恨!”杜忠江突然间吼出声,“他们欺人太甚!”   知青们捏紧拳头,挥舞着怒吼:“我们要报仇血恨,血债血偿!”   陈立恒扯着嗓子,试图解释:“你们听我说不要冲动,田蓝她……”   “田蓝都已经被你害死了!”陆双双又哭又喊,“要不是你,田蓝能落到今天的下场?呜呜呜,她怎么跟她妈一样命苦,专门碰到你们这种没良心的男人?”   陈立恒百口莫辩,还被人趁机踢了几脚。   一片乱糟糟中,田蓝跑了出来:“不要吵!”   众人惊呆了,戴金霞他们都往前跑,抓住人就用力抱在怀里,又喊又叫:“田蓝,你没死啊?”   死了,大型社死现场。   姐穿越前穿越后加在一起都没碰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   知青们却个个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怪错人的尴尬,还集体埋汰陈立恒:“一句话的事都说不清楚,害我们都吓死了。”   他们又抱怨哨兵:“你们都看到田蓝逃出来了,就不能说一声吗?”   哨兵都不想理他们,什么叫做纪律,什么叫做保密原则?他们懂个屁。   涂政委带着调查的队伍从外面回来,他们追出去老远,但还是没能抓住那人。   瞧见营房乱糟糟的情况,涂政委皱眉道:“闹什么呢?不要再吵了,现在情况很复杂。”   知青们从善如流:“那我们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带田蓝走。”   涂政委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断然拒绝:“现在怎么能走?你们知道是什么情况吗?万一再有人过来抓人怎么办?你们能拦得住?”   徐文秀脱口而出:“给我们枪,什么人来了我们都不怕!”   可惜这无疑是天方夜谭,痴心妄想。部队为了防止卫兵冲击抢夺武器,早就绞尽脑汁,现在怎么可能主动给他们这帮知青枪。   涂政委摇头,当场做了安排:“田蓝就暂时留在部队,等事情明朗以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知青们扭过头,齐齐看高连长。   高连长之前要找人帮忙的时候,直接避开了西大滩的部队,目的就是不想和这位涂政委打交道。但现在人已经来了,而且他的确想请这边帮忙,那就不好再说什么。   他点头道:“一般人不敢闯部队。”   可是知青们还不放心,个个都担忧涂政委包藏祸心。谁晓得他会不会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又出卖了田蓝。   “不行!”大姑娘小伙子们态度坚决,“既然外面危险,我们也留在部队里。”   这完全是强人所难,且不说其他的,就关于住宿问题要如何解决,部队又不是开旅馆的,哪有那么多空房间安置这么多年轻人。   最后一片吵吵嚷嚷之后,部队方面退让一步,勉为其难留下了十几位女知青。她们集体在田蓝暂住的屋子里打地铺。   其他人先回去,等到局势缓解事情明朗之后,部队再送田蓝回知青连。   十几个姑娘一块儿进了屋,气氛才缓解下来。她们追着田蓝问:“你怎么逃出来的,车子都烧了,里面的人全烧死了,都看不出样子来了。”   田蓝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通事情经过,然后表达感谢,她的小伙伴们实在是太可爱了,居然还追着跑出来找她。   薛秀琴不假思索:“那当然,咱们是同志!同志就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田蓝笑了,用力地点头:“对,咱们是同志,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的同志。”   瞧瞧这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是多么的明亮可爱。   就连陆双双和庞诗云她们,也是这样的青春正好。   田蓝由衷地感叹:“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来找我。”   讲个不好听的话,以她们的关系,陆双双和庞诗云现在落井下石都理所当然。毕竟是她“害”的她们有家不得归。   陆双双喉咙还哑着,先前她情绪太过激动,嗓子直接喊哑了。这会儿,她气呼呼的:“对对对,我们是不配。可你不把我们当朋友,我们还记得你是我们的老同学。”   庞诗云同样嘴巴能挂油瓶:“就是你进步,你积极,我们现在成了落后分子,跟不上你。”   田蓝这张嘴可真够欠的,半点都不客气:“你们的确是没我进步,不过也在进步当中。什么时候你们能够真诚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你们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卫兵们跳脚,怎么又来这一套?他们没做错任何事,他们完全是按照伟大领袖的指示做事。   田蓝冷笑:“只是我没看到任何一条指示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是在混水摸鱼,这是在混淆是非,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共.产主义者,都不会说出如此荒谬可笑明目张胆搞封建复辟的话。你们居然将这种混账话奉为圭臬,你们羞不羞耻?假如这种种是真的,那你们自己是不是也承认自己是混在革.命队伍里的渣滓?”   庞诗云哭了起来:“田蓝你太过分了,我们我们还来找你呢。”   “一码归一码。”田蓝严肃道,“我不可能因为你们对我的私人感情对你们双标评价。犯了错就是错,必须得反思,不要为自己找借口。当然,你们能够摒弃前嫌,主动过来找我,就代表你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而不是一味的人云亦云。”   陆双双和庞诗云都一抹眼睛,气呼呼地扭头不再看她。   田蓝也无所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直接点知青们的名字:“行了,今晚大家辛苦点,我不打算睡觉了,我给大家说说菌草的事。菌草是一种非常适合在沙漠以及戈壁滩生长的植物,它的好处是多多的。它不仅可以长到三四米高,相当于灌木,它的根系非常发达,种下去可以长二三十年,防风防沙效果很好。它是优良的牧草,长成后二十天就可以割一茬,养牛养羊养鸡养猪都合适,结合油莎草,可以达到营养全面均衡。除此之外它也可以用来养殖菌菇。对,就是用草养菌菇,不用砍树,不需要木头。养菌菇剩下的菌棒又可以作为无土栽培的基质。”   田蓝左右看看,抬眼瞧见门口站着陈立恒,直接招呼对方:“你给我找个小黑板过来,我有用。”   陈立恒脸上还青着呢,刚才他被知青们趁机下了黑手,现在想申冤都找不到罪魁祸首,还要被人使唤着干活。   他心情复杂得要命,却不得不点头:“行,我马上拿过来。”   陆双双和庞诗云又不生闷气了,集体伸长脖子看他离开的背影,然后还八卦了一句:“哎,田蓝,他对你不错啊,有个未婚夫的样子。”   田蓝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小姑娘,刚才姐姐可能对你们太和颜悦色了。   薛秀琴她们气呼呼道:“你们不好好学习,不要耽误我们学习。”   女卫兵们又要跳脚,说什么呢?她们说的是事实。   田蓝头痛:“不要吵,赶紧做事,只争朝夕。”   戴金霞忧心忡忡:“是不是还有危险?你干嘛现在急着跟我们说这些?我们回去再讲不好吗?”   田蓝摇头,认真道:“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没理由浪费时间。我现在能做多少是多少,后面的事情再说。眼下这时候刚好适合种植菌草,咱们改善了戈壁滩的气候,好处是多多的。”   这一夜,女知青们呆着的屋子,灯就没熄灭。不知情的人见了,还要以为是女生胆子小,必须得开灯睡觉,谁知道他们在挑灯夜战,正努力学习如何种植菌草,又要怎样利用菌草养蘑菇。   第二天早上,陈立恒拿回了黄挎包和那本《□□宣言》。   田蓝伸手摸包,里面果然多了草种。   呵,这是空间跟她形成默契了,昨夜枪.林弹.雨的罪她没白遭啊。   田蓝不假思索,直接拿出了草种递给离她最近的陆双双:“拿着,西大滩能不能变成绿洲变成花果园,就看你们的了。”   陆双双手一抖,差点直接将种子撒出去。妈呀,这一下怎么成了她的责任。   她下意识地想推拒,可是她抬起头对着田蓝灼灼的目光,却怎么也来不了口,只能默默地握紧了手,咬牙点头:“好!”   陈立恒看了她一眼,又帮她们端了早饭过来。部队里全是男兵,她们十几个姑娘家来来回回走动到底不方便。   知青们熬了一夜,个个都是双眼鳏鳏。田蓝喝了粥,才想起来问一句:“昨晚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本来认为这问题很简单,本地驻军部队据调查肯定手到擒来。没想到陈立恒居然摇摇头,现在他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事真奇了怪了。   知青们面面相觑,徐文秀还脑洞大开:“该不会他们才是特务吧,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哈,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他们的车子翻了,他们被烧死,尸骨无存。”   田蓝也觉得这样的场景比较符合爽文现场,但直觉告诉她,假如他们都是特.务的话,那他们该有多想不开,绑架谁也比绑架她强啊。   大家纷纷点头,深以为然。田蓝现在都没家了,就是普通的土匪绑架也找不到人付赎金啊。   庞诗云却摇头,目光盯着陈立恒,话里有话:“那可不好讲,以前绑架大官的儿媳妇也常见的很。”   薛秀琴立刻反驳:“那为什么他们不直接绑架他得了?干嘛都这么大个圈子?”   “你不是说废话吗?”庞诗云没好气道,“部队有这么容易进来?解放军有这么容易被绑架?曲线救国,听过没有?这就是从弱点下手。”   她这样一说,女知青们看陈立恒的眼神又不对了。吼!田蓝就是无妄之灾,他才是罪魁祸首。   陈立恒当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帮人就没打算跟他讲道理,完全胡搅蛮缠。   田蓝则一个白眼翻上天,阻止这帮姑娘没完没了:“行了,别废话,现在都给我复述一遍,菌草养殖菌菇的重点是什么?菌草的繁殖方式有哪几种?分别怎样做?”   老师提问了,学生这才不敢造次。   不过大家的疑问都藏在了心中,那就是那帮人为什么要绑架田蓝?   这个问题一直等到第三天早上,才总算有人解答。   涂政委来了。   田蓝就着玉米糊糊吃馍馍的时候,涂政委过来看她了,塞给她只煮熟的鸡蛋。   女知青们一看没自己的份,都相当时想着端着搪瓷缸子走人了。   算了,人家显然有话说。她们就守在门口,不让涂政委随便带人走就好。   田蓝抓着鸡蛋,这场景本来应该挺尴尬的,毕竟当初她举报的时候可没顾及涂政委的处境。   但作为21世纪过来的人,她秉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愣是厚着脸皮吃了人家的鸡蛋。   涂政委叹了口气,倒是怪同情这姑娘的。因为的确是无妄之灾呀。   前天晚上的那些人究竟怎么回事?那就是场乌龙。   现在全国都在搞斗争,各个派系之间的矛盾非常剧烈。   陶军长下去安排派部队进驻各个单位实行军管的时候,两派人马为了争取他的支持,其中一派居然直接挟持了他。   另一派见状,这样不行,自己岂不是落了下风。于是他们就决定曲线救国,绑了陶军长的家人,好让对方就范。   可偏偏陶军长的老娘在老家,老太太自己到今天还下田干活。他老婆则去京城开会。至于他家孩子,人在西藏当兵呢。个个都隔了千山万水,让人没办法去抓。   也不知道哪个神经病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田蓝是陶军长故人之女,也是他没过门的儿媳妇,算是目前陶军长最亲近的人了。   于是这帮家伙就决定绑了田蓝,然后作为人质,好胁迫陶军长就范。   田蓝听的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就是现在的文娱生活的确太单调了,以至于广大人民群众没事就爱瞎琢磨。   这都哪跟哪啊?陶军长有儿子吗?她根本就不知道这茬好不好。   涂政委苦笑:“其实也不算完全的胡说八道,那个时候经常会许娃娃亲的,都说将来有了孩子就要结亲家。”   就是这个事情闹的吧,不成样子了。   田蓝沉默:“陶军长现在怎么样?”   涂政委又忍不住生气:“你别管这些了,你啊你,你可把自己坑惨了。你爸爸现在这个情况,你能落得了好吗?”   田蓝一本正经:“我有一说一,我不搞污蔑陷害。”   涂政委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毕竟一口咬定田大富是台湾特务的人可是龚念慈。   田蓝好歹还记得刚吃了人家的鸡蛋,没让人继续难堪下去,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既然是个误会,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涂政委皱紧的眉毛就没能松开,他挥了挥手,招呼田蓝:“你先吃饭,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田蓝没逞强,这时代魔幻现实主义,军垦农场的一把手,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革命老军人陶军长都能被挟持了,何况是她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斩鸡。   哦,没有防晒霜,也没空做物理防晒,晒黑了,应该算是酱油鸡。   涂政委走了,女知青们又回来了。   大家都双眼发直,陆双双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田蓝,你们家到底给你许了多少门亲事?”   妈呀,这个娃娃亲结的,放眼都是未婚夫。   田蓝呵呵,姐也不知道姐拿的居然是玛丽苏剧本。倘若她穿书的话,那这本小说的名字肯定叫《我那N个天凉王破的大佬未婚夫》。   可去她的吧。   姐走的是事业线。   她瞪眼睛:“好了,别废话,都给我干活。”   她要编写实用农学小册子。   她发誓即使期末考试自己做提纲复习的时候要是能有现在的劲头,她的奖学金绝对能够年年都能拿最高档。   到了晚上,涂政委又来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连教训田蓝的心情都没有了,而是一张脸无比严肃。   田蓝本能觉得不妙,赶紧追问:“怎么了?”   涂政委一张脸缩成了核桃,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老半天似乎都没拿定主意要如何开口。   女知青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人又想干嘛。   一位年轻的士兵,大概是他的警卫员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涂政委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士兵还在等候他的指示,一直没走。   涂政委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真TM造反了。”   他伸手指田蓝,拿出了职业军人的杀伐果断,“走,立刻走,我安排你马上走。”   田蓝满头雾水:“我可以回去了吗?”   女知青们都高兴的很,回去回去,早点回去早点好,自己的地盘最自在。   哪知道涂政委火冒三丈:“回去什么?陶军长都已经去京城避难了!”   女知青们目瞪口呆,当场傻掉。妈呀,这算什么?陶军长已经被打倒了吗?   田蓝却半点儿不惊讶。   此事听着简直像天外奇谭,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是常规现象。地方大员或者受到领袖肯定的军队高官,也不能拒绝群众的批.斗。但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斗死,高层也会发令将他们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来避开锋芒。   这也算是这场运动当中领袖赋予他们的特.权吧。   毕竟批.斗还是要批.斗的。他们留在原单位不接受批.斗就影响了运动的正常进行。   只是陶军长这么一走,田蓝的处境就艰难了。   因为那天晚上要抓她的人翻了车,吉普车被烧毁了,还死了好几个人。   这是重大的国有资产损失,主持这场劫持行动的人已经被抓了起来。他们这一派矢口否定绑架之说,咬死了田蓝是特务,一定要把她抓回去好好审判。   眼下乱七八糟,所有的运动组织都能到处抓人,而且被抓对象还不能积极反抗,否则就是在破坏运动,是现行反革.命。   田蓝能说什么呢?这艹蛋的世界。   她咬咬牙,没有再肉肉叽叽,只问了一句话:“我去哪里?我要做什么准备?”   女知青们都急了,全都围着她:“你去哪儿啊?外面这么乱,多危险啊。”   情急之下,涂政委也拿不定主意。把人送走,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安排,那就是将人往火坑里送。   他伸手招呼士兵:“你去一趟知青连,把她的行李都拿过来。”   然后他又吩咐田蓝,“你先睡一觉,要动身的时候再喊你。”   他一走,屋里就炸开了锅。   大家分成两派,一派认为现在必须得走,另一派却觉得现在情况错综复杂,以不变应万变是最稳妥的做法。   田蓝挥手,下了决心:“走,我必须得走,我不能跟他们硬碰硬。”   戴金霞点头:“没错,你玉碰石头肯定吃亏。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田蓝直接往榻上一躺,招呼众人:“好了,不要再说了,都睡觉吧。”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家终于关了灯。   田蓝知道自己应该养精蓄锐,迎接命运小船的颠沛流离。既然已经决定走了,那就必须得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可即便她神经再粗,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可能睡得着啊。   她躺在榻板上,身上披着军绿色的毯子,很温暖,却没办法带给她安宁的睡眠。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阒寂无声,是最适合睡眠的环境,她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莫泊桑写的那样,一件小事可以成全你,也可以败坏你。   屋里的知青也一样,平常睡眠最好的人这会儿都睡不着。   薛秀琴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他们辛辛苦苦在戈壁滩搞建设,他们认认真真地做每一件事。结果却是这样。那他们要如何做才是对的呢?   “干活。”田蓝不假思索,“永远不要停下步伐,永远做有意义的事。我们的价值,我们的人生,不是靠一个两个人张嘴定义的,而是由我们做的事来体现。踏实做事,埋头苦干,生活永远不会辜负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奋斗,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说完这些话之后,田蓝诡异地平静下来。她甚至迷迷糊糊地有了困意,就要陷入睡眠。   就在她以为再睁开眼又要进入空间的时候,她的肩膀被人大力晃动着,陈立恒急促地低喊:“田蓝,快起来,走,马上走。”   田蓝睁开眼,赶紧起身,小声询问:“现在走吗?”   女知青们都瞪着眼睛,集体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陈立恒已经帮她拿起了行李,一个挎包和一个小小的箱子。箱子里装着的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因为书太重,也因为时间仓促,那些借给知青们看的书来不及收回头。他只能放弃。   陈立恒的手碰到这两件行李的时候,突然间生出一股心酸。   他从未见过女生的行李会如此单薄。他姐姐每次离家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就是田蓝她自己,出发来大西北时,也是好几个行李箱啊。   在这里生活了快两年的时间,她没有为自己添置任何个人用品,反而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分给了同伴。   这样的人,居然要被迫匆匆逃离。真荒谬,为什么世界跟黑夜一样荒谬?   好在时间紧迫,陈立恒没空多想。他一手一个行李,叮嘱田蓝:“跟着我走,不要出声。”   田蓝有些懵,到底怎么了?涂政委呢?对方都行了99步,没理由最后一步还不露脸啊。涂政委可没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还施恩不图报。   陈立恒静默瞬间,说了一句话:“政委被带走调查了,田大富的特.务案。”   艹,田蓝一时间脑袋里头就这么一个字音。   涂政委包庇田紫云等人,直接放跑了杀人凶手,也不过被口头训诫一番。   现在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特务案,他居然被直接带走了。这算是滑稽剧还是魔幻剧啊?   女知青们直接炸开了窝,搞什么呀?不是说部队最安全吗?现在连政委都被抓着了。   陈立恒其实很想问问田蓝:你后悔吗?你做了这些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让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你后不后悔呢?   然而他没有开口,因为他清楚的明白她是不会后悔的。   他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个姑娘,他没见过比她更倔强更有原则又更坚定的姑娘。   对,站在人民这一边,永远无所畏惧。   陈立恒低声吼道:“不要吵,你们想把人都招来吗?”   外面已经有隐隐约约地响动,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   戴金霞咬牙,立刻下定决心:“咱们分几路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其他知青纷纷点头:“对,咱们兵分几路,把他们引开。”   田蓝都没有来得及跟小伙伴们说什么,大家就分成了五组,吵吵嚷嚷地往外走,嘴里都喊着:“田蓝你去哪儿了?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你才不是特务呢。”   别说这招虽然老土,毫无新意可言,但在慌乱的时候却相当管用。女知青们打扮都差不多,每个人都晒得脸上黑黑。一打眼看过去,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外面同样穿着军装的人到处追,嘴里喊着:“不要跑,站住!”   陈立恒趁机领着田蓝从小道跑了。   他带着她上了一辆货车,车厢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什么辣椒、茄子、丝瓜、豇豆、洋葱、西红柿、苋菜、空心菜、四季豆、生菜、地瓜叶、韭菜、牛皮菜。   哈,都是他们大棚里种出来的。   因为他们大棚采摘生菜以及油麦菜和牛皮菜的特点都是掰叶子,好让剩下的部分可以继续长出菜叶,一颗菜就能够吃好多茬了。   田蓝原本挺慌的,可看到这些菜,她就突然间安定下来。这就是她的勋章呢,她坐在自己的劳动成果中,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唯一的遗憾就是南瓜跟甜瓜还没有长好,她都来不及尝一尝它们的味道。   不过,单凭想象,她都知道,毫无疑问,她种的南瓜和甜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瓜。   车子开出去不久,田蓝听到外面有人询问:“干什么去?”   陈立恒言简意赅:“送菜,我们要跟牧民换菜。”   这两个月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后勤保障都成了困难。大家不得不自己想办法来解决难题。   问话的人只是过来瞅了一眼,倒没有跟日本鬼子检查似的,拿出刺刀往菜里面捅了捅。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戈壁滩上的菜比肉还贵,他真拿刀捅了的话,怕是要赔不起。   货车又往前开,开出去足足有十几分钟,田蓝才敢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透气。   倘若不是亲身经历,谁敢相信居然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发生。   她现在明白了,到死都稀里糊涂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未必是当事人荒谬,有可能是整个时代都荒唐。   因为即便是带着她逃出来的陈立恒,居然也没讲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因为上层的派系斗争实在是太复杂了。   那她还能说什么呢,索性闭嘴吧。   车子一路开到戈壁滩的边缘,外面的天空还是灰灰的,远远的,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它们是最纯粹而天真的存在。   陈立恒停下车,从自己的军挎包里摸出了两个信封,递给田蓝:“这是介绍信,你去中部平原的三江农场,那边主持工作的是谢富清将军。他跟我爸爸还有陶军长当时都是同一支部队里出来的。他也认识你妈妈,会照顾好你的。”   田蓝一时间想要扶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原主了。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啊,有那么多大佬受过她妈的恩惠,她都不知道借势。   不过再想想,似乎也理所当然。因为当初积极帮助革命队伍的群众,淳朴到根本没有想过指望对方报恩啊。   而这样的恩惠,革.命者在革.命历程中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估计除非对方主动找上门,他们也不会一一早回头去报恩,否则一天到晚也不用做其他事了。   更何况原主的亲爹还活着呢,而且位高权重。   田蓝深深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感慨田大富为啥不早点死掉,当个烈士的子女可比做他这个活人的女儿强多了。   谢天谢地,这个王八犊子被批.斗的时候叫人从高台上踢了下去,高位截瘫了。   作为不厚道且距离温柔善良十万八千里的人类,田蓝表示,挺好的。就让他在风烛残年中体会一把小蔡人生最后几年备受浮肿病折磨的痛苦吧。   陈立恒又指着另一个信封道:“这是钱和粮票,你都拿着,出门在外要花钱的地方多,你别客气。”   田蓝真没打算跟他客气,这会儿矫情个啥?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点点头,挺真诚地道了谢,然后还拜托对方:“戈壁滩种菜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这事开始了就不能停,停下来以后,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始,又要有多少人吃不上菜。搞三线建设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后勤工作必须得做好,不然长期让人在艰苦的环境下生活,又看不到改善的希望,军心会涣散的。人类的本能就是追求美好的生活。请不要因为暂时的挫折就灰心丧气,也不要因为我的遭遇就对我们的事业心生动摇。在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中,个人一时的荣辱得失算不了什么。”   这话,她说给小伙伴听,也说给自己听。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这点困难算什么?   陈立恒点头,认真地强调:“我一定会把你写的东西交给知青连并传播出去的,我们的戈壁滩肯定能够变成绿洲。”   田蓝笑了笑,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她已经播撒下种子了呀。   就好像天还是灰的,但是太阳终将会升起。   蒙蒙亮中,一个摇着鞭子的老头儿朝他们的方向喊:“来啦?”   陈立恒赶紧上去跟人打招呼:“大叔,麻烦你了,本来农场说好了让她回家看她妈的。结果现在乱糟糟的,谁说话都不做准,搞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办。”   大叔也骂了句:“可不是嘛,这帮人一天到晚瞎折腾。马上就要夏收夏种了,再闹下去,我看他们也别吃饭了,喝西北风就喝饱了。你同学啊,哎呀,小姑娘不容易噢,能在咱们宁甘扎根都是好样的。”   陈立恒都要急死了,赶紧催促道:“大叔,你送她去车站吧,别误了火车。”   大叔摆摆手,胸有成竹:“你就别慌慌了,大叔我什么时候耽误过事?”   说着他一扬鞭子,就赶着马车哒哒地往前走。   陈立恒本来还想再嘱咐两句什么,结果就吃了一嘴巴的土。   天地良心,田蓝必须得承认,虽然她很感谢这位大爷出手相救。但是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有同样的经历了。   太颠簸了,她感觉自己坐在车上都成了跳跳鱼。好几次她都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立刻滚下去。   好在这颠簸没白颠簸,马车的速度并不慢。起码在天大亮的时候,她把人送到了铁轨边上。   对,是铁轨,不是车站。这里有个调度台,调度台里值班的圆圆脸阿姨出来看了眼田蓝,同情道:“娃娃遭罪了,上车吧,就上这辆车。我跟人说说,到前面再转车。”   田蓝只有道谢听话的份,她还从包里摸出了老饼干,要送给赶车的大爷当谢礼。   大爷却死活不肯收,招呼她道:“你自己留着路上吃,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呢。”   阿姨已经转头招呼田蓝快上车,田蓝不好再跟人客气,赶紧道了谢就走。   等到她爬上车,田蓝的脸就变成了大写的囧。   亲,听说过小猪在你旁边走的那辆动物专列吗?现在,姐正处于同款状态。   只不过小猪换成了咩咩羊,这是一节送羊的车厢。   一只只羊羔抬着头,好奇地看着田蓝。   可怜的小田同志只能捂着鼻子呵呵,妈呀,这气味实在太感人了。   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蜷缩在角落里,怯生生地跟各位羊兄打了声招呼。不敢动,坚决不敢动,各位羊兄,你们自便吧。   唉,天底下应当没有比她更落魄的穿越者了吧。事情她做了,成果是好的,结局却是惨淡的。没有锣鼓喧天,也没有鞭炮齐鸣,有的只是她跟被狗撵了似的张皇逃窜。   混到这份上,假如她生在一本小说里,肯定要被骂臭头。活该,你个圣母病。说不定还有人会诅咒她早死早干净。   作为主角,周围人居然不跪在你身边喊爸爸,你不失败谁失败呢?   调度台的阿姨托的熟人也是位阿姨,虽然她满脸风霜,但她的笑容就像洒满宁甘大地的阳光一样灿烂。   她还给田蓝倒了杯水,又帮她拿了个小板凳让她坐下,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的,咱们车厢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是车速不慢,过两天你就能到中部平原了。”   田蓝赶紧跟人道谢。   圆脸阿姨笑着给她出主意:“你要在车上无聊,你就看看外面的风景。咱们宁甘处处都是好风光!呀,你不要不信,不是风吹白茫茫,遍地是盐霜。咱们这里现在不一样呢。你瞧见外面了吗?那高高的架起来的不是山,都是台田。你看看,上面的庄稼长得多好啊。这金灿灿的,是油葵还有麦子。”   田蓝心念微动,追着阿姨问:“这边都是吗。”   阿姨自豪地点头:“是啊,都是,咱们应该原先种不出庄稼的盐巴地现在都改成台田了,你看这个架的高吧,上面长树草长庄稼可好了,下面还养鱼呢。等下半年,咱们车上运的可不止羊和猪了,还能再加上鸭子跟鹅。”   田蓝难以置信:“真的都已经种上了?”   “可不是嚒。咱们军垦农场向来速度快,从来不磨磨唧唧的。剩下那些还没来得及种的,要等今年夏天的雨浇透了,后面就能种庄稼啦。”   阿姨笑呵呵的,“你是串联来的知青吧?就在咱们宁甘扎根,保准你不后悔。我跟你说,这个什么台田鱼塘就是咱们支宁的知青搞出来的,一下子给咱们增加了好几十万亩地呢。听说军垦农场要给他们集体请功。好家伙,这不上战场就有军功可以拿,多美的事啊。还有那个往盆里一放就能长的菜,也是他们说的。我们车上的炊事班实验了,真可以,像是芹菜根和乌白菜的根,都长出叶子来了,长得还挺好。我们琢磨着呀,以后我们在车上自己都能种菜吃了。”   田蓝高兴地跳了起来。她不在乎到底是几等功,她高兴的是她终于做了点真正造福人民的事。   就好像服务于无数吃瓜群众的西瓜大佬,工程院院士吴明珠奶奶说的: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创造出来的一切都能为人民服务。   哈,失败个屁,她的穿越一点也不失败。   这些金黄翠绿的台田,这片长出了庄稼蔬菜以及树木的大地,就是她的论文,就是她的军功章。   看,日出东方,太阳好好升起,好一轮炎炎红日。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像红日之火,燃点真的我。   她是最成功最幸福的穿越者! 第37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火车咣当咣当往前跑, 海拔越来越低,最终到达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田蓝即便不看窗外的风景,人光坐在车上, 就能感受到环境的变化。   为什么呢?因为空气变得湿润起来了呀。打开窗户,人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参与到呼吸运动中来。   难怪讲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果然啊,这空气都不一样。   咳咳,所谓江南,不是还分大江南跟小江南吗, 这江边的都算江南,挺好的。   她下了车, 直接按照列车员阿姨的指点, 拎着包裹走了不到20分钟,就顺利进入招待所。   前台看了她拿着的介绍信, 立刻给她安排房间,特地嘱咐她:“一日三餐都可以在招待所里吃。全国通用粮票可以用。等到明天,会有人过来接你。”   田蓝赶紧道谢。这一路上,谢谢算是她说过的最多的话了。要是没有这些善良的人们的帮助, 她哪里能够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   前台阿姨笑着招呼她:“赶紧洗澡,咱们这里别的不多, 水管够。”   田蓝笑出了声,认真道:“大西北就是缺水,尤其是春天,我们连澡都不怎么敢洗。”   现在好了, 招待所里就有浴室。人在水龙头下一站, 那哗哗的热水从头浇到尾。妈呀, 如此痛快的滋味,她已经差不多两年时间没有体会过了。   哎呀,舒坦,真舒坦。身体每一个毛孔都透出来的舒坦,就像《西游记》上唐僧师徒吃了人参果以后感觉到的舒坦。   她痛痛快快从头洗到脚,等到擦干身体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跟肥皂一块儿瘦了个身。   太爽了。   田蓝擦了擦头发,看镜子里的自己。哈,皮肤黝黑,晒的,头发枯黄,营养不良;可一打眼看上去就跟美黑又漂了头发差不多啊。可见时尚追求的也是劳动美。   她越想越乐呵,咧着嘴巴笑出了声。   啊啊啊,不能想了,先去吃饭。   田蓝不等到头发干,就迫不及待跑去饭堂打饭。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何况她吃的是香喷喷的大米饭呢。   自从她去了宁甘农场,她还真就没再吃过一颗大米。这回看到大米饭,她幸福得简直想要落泪。   可是正当她伸手准备打饭的时候,阿姨却严肃地盯着她:“你有没有汇报?”   田蓝傻眼了,搞不明白为什么食堂还要搞身份调查,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报告,我叫田蓝,从宁甘军垦农场来,我有介绍信和身份证明。”   打饭阿姨像看傻子一样白了她一眼,怒火中烧地吼出声:“早请示晚汇报,你不懂吗?”   田蓝直接被骂懵了。还请示还汇报,不就是想吃顿饭吗?她又不是不给钱不给粮票。这有啥好汇报的?   还是下班过来打饭的前台服务员反应过来,赶紧拉住她,解释了一句:“她刚从宁甘过来,还不太懂咱们这边的习惯。”   阿姨立刻鄙夷地抬高了下巴:“宁甘那地方果然是政治觉悟低,革.命意识淡薄。居然不知道晚上要向伟大领袖汇报一天的思想动向。”   田蓝火冒三丈,在心里骂了一句,革你个大头鬼的命。   老子在盐碱地在沙漠在戈壁滩上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光会说空话!   但是这些牢骚打死她都不能说出口,除非她真不想活了。   她只能唯唯诺诺地跟在前台小姐姐的身后,对着墙壁上挂着的领袖画像汇报一天的工作、学习、思想等情况。   现在这个时代,所有的宗教信徒都要被打击,因为他们已经创立了一种新的宗教,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加入信仰的宗教。   田蓝觉得挂在画像上的人成了庙里的菩萨,任由和尚摆弄来摆弄去,甚至有些可怜。   汇报完毕之后,她以为可以去吃饭了。没想到所有人居然打着拍子开始跳舞。   这可真是要了田蓝的老命,因为她没学过“忠.字舞”啊。   这事开始流行的时候,他们知青连已经进驻戈壁滩,天天忙着干活学习训练,哪有空搞这些。   反正西大滩天高皇帝远,只要他们不自我折磨,旁人压根不会过去检查。   而有这闲工夫,他们又能多盖一座大棚,多种好多蔬菜了。   你问问画像上的人,他是希望看到这么多人围着他跳舞,还是想大家在田头在工厂好好搞生产?   如果你以为他想要的是前者,那你也把他的格局想的太低了。   外有强敌环伺,内里天灾不断,人民群众连饭都吃不饱,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搞生产最重要。   田蓝的心情又一次复杂起来。被架起来的偶像是多么的可怜,完全成了工具人,被人抬来抬去地站台。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别扭。   好在饭堂里的人不算少,田蓝虽然不会跳这个舞,但混在人群中跟着比划还是可以的。   待到所有人结束舞蹈,三三两两过去打饭,田蓝暗自松了口气。赶紧吃饭吧,吃过饭她就回房。否则她会觉得自己呆在疯人院里,时间久了就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别人疯了。   哎呀,这个米真香,口感真好,一颗颗跟珍珠似的,泛着莹润的光。就好像你每一口咬下去,嘴里弥漫着的都是米油。   好吃,真好吃。   田蓝抓起筷子就往嘴里头扒拉米饭。   那位前台小姐姐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开口提醒她:“你不背诵语录吗?”   有完没完,吃个饭哪来这么多屁事。   田蓝抓狂,就不能让人安生吃顿饭吗?   但作为差点儿被人一枪崩了,又被迫千里大逃亡的角色,她现在怂怂的,绝对不敢跟人硬杠。   她立刻讪笑道:“我们宁甘农场的规矩是在田里背诵语录,搞生产的时候进行。倒是不知道这边的规矩是吃饭的时候再做这些事。”   对,她就是在阴阳怪气,你们这帮人吃的时候才想到领袖,不像咱们,那都是跟生产相结合的。   前台小姐姐善良地招呼她:“那我们一块儿背一段。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   田蓝跟自己的小伙伴们背诵过无数次《为人民服务》,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让她心情复杂。   当口号只是口号,所有人都比谁口号喊的声音最大,而不是看谁在践行口号的内容时,那么口号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像这饭堂里的人们一样,荒谬可笑。   墙上画像里的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最讨厌□□的他一定很悲伤吧。这场运动真是彻头彻尾地失败,因为整个进行的过程都跟发起人的设想大相径庭。   田蓝叹了口气,埋头吃饭。   社会主义干饭人,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她没夹菜,就着白米饭直接干掉了一大碗。等她感觉肚子里的慌张劲儿缓了下来,她才舀了碗鱼头豆腐汤,慢慢地品尝滋味。   好喝,的确好喝。鱼米之乡果然名不虚传,这鱼汤上都没什么油花,鱼肉跟豆腐吃在嘴里还是嫩的不行,一点儿都不干巴巴。   喝完鱼汤之后,她又要了碗白米饭,完全不顾打饭阿姨诧异又嫌弃的眼神。   田蓝可不扭扭捏捏,咋滴,姐又不是没给粮票,没掏钱。劳动人民多吃几口饭怎么啦?这粮食蔬菜还有鱼,都是劳动人民生产出来的。劳动人民吃饭最不心虚。   她现在胃口变大了。他们整个知青连都力气变大,胃口也大了。这就是长期劳动带给他们的宝贝呀,能吃能喝也能干。   哈哈,什么食欲不振,消化不良,对他们来说通通不存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油水太少,所以吃的还不够痛快。   现在,她人坐在军区招待所的食堂里,吃的东西倒是不缺油水了。瞧瞧这个油淋茄子,真是油汪汪的,香喷喷。   但是她的小伙伴们,但是全国千千万万乃至全世界亿万劳苦人民们都还在为吃不饱吃不好而烦恼。   农业发展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呢。不知道油莎豆会在戈壁滩上长出怎样的风光。   一定可以的,她给自己打气。她的小伙伴们都聪明的很,一定会有大建树。他们在戈壁滩上种出的茄果就比鱼米之乡肥沃的土壤上长出来的茄子更粗更长更大。   嗯,不能太骄傲,一定要隐藏好自己对中部地区人民的同情。日照条件限制,他们是很难吃上戈壁滩那样好的茄子啦。   田蓝填饱了肚子,笑着跟前台小姐姐道了声谢,就自己哼着小曲回房间睡觉去了。   没错,虽然她吃的多,但是她吃的也快呀。所以干掉了人家三倍饭量,她照样比人走得早。   她急着回去睡觉。   跟羊大爷们待在一起,这几天她是怎么过来的,只有天知道。   反正田蓝脑袋粘上枕头,就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了。   这一回空间有意思了,将她带入了一个车间。如果非要说是车间的话,似乎又有点儿勉强,因为这间不大的屋子只放了一台机器。   机器发出轻微的轰鸣声,里面装着的淡黄色的液体,浸泡着一袋袋真空包装的稻粒。   田蓝下意识地伸出手靠近,还未触碰就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这是闹哪出啊?难不成空间觉得她挺失败的,都不乐意给她提供好吃好喝,打算让她自力更生,自己给自己做饭吃了。   呵,要夸奖空间够良心吗?不仅给了稻谷,机器旁边的塑料盆里面居然还放了两条鱼。肯定是现在都5月份了,怕鱼容易臭,还特地帮她给冻了起来。   我可真谢谢你啊,空间同志。你也太看的起我了。你到底是从哪儿产生的错觉,认为我会烧鱼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   承蒙错爱,小的真的不行。   田蓝正腹诽呢,突然间她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鱼!那泡在水里的冻鱼,褪去了身上的冰碴,鱼鳃一张一合,原本已经发白的眼中也渐渐变黑了,然后鱼尾一摇,它居然在桶里游动了起来。   卧槽,这震撼效果丝毫不逊色于千年冰尸复活呀。   饶是田蓝算半个专业人士,她也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我谢谢你啊,空间同志,得亏你没有大变活人。   好歹冻鱼复活,还能直接吃。这要冒出个活人,那可真没办法整。   此事说来玄妙,其实也没多神奇。眼前的一幕就是曾经朋友圈里刷过屏的视频——冻鱼复活。它应用的是低温快速微冻技术。   该项技术常用于肉类果蔬保鲜,可以让冰冻过的食品解冻后还保持原性状。   至于泡在淡黄色液体里面的稻种,田蓝再仔细看这台机器,就明白过来了。这是一台微冻机。它正展现的是低温微冻技术的另一项主要应用方向——制种栽培。   机器通过超低温处理种子,诱导种子发生生理生化突变,形成变异遗传,从而培育出新的优良品种。   这项技术跟航空育种一样,都是物理育种新法,不过相较于后者,它的费用更加低廉,设备要求简单,而且随时随地都能开展实验。   田蓝有些迷糊,不太明白为什么空间要提供这些给她,难道是希望她在杂交领域发挥积极的作用吗?毕竟超低温育种技术可以应用到农、林、果蔬花卉、海水灌溉作物等各个领域。   但是,空间同志,你打算让我将机器搬出去吗?   不要开玩笑了,农作物的种子,我可以说自己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是全民参与到农业科技工作中来。各处都有自己的育种站,连生产队也有自己的农技员,专门搞农业科技创新发展。   大家信奉的是集体智慧,从来不突出个人贡献。她在里面混水摸鱼还说得过去。   但是这么一台机器冒出来,那就很难解释了。   空间大概不耐烦她的不识相,不仅没有给她更多的提示,还直接将她一脚踢了出去。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她人还躺在招待所的床上。   对,就是那种普通的床。她没睡床底,也没有下铺给她睡。   昨晚她实在太累了,压根都没想着要跟空间打声招呼什么的,就光想睡觉了。   呵!这算是又升级了吗?但凡只要让她躺下来睡觉,她就能进入空间?   这又是基于什么开启的奖励模式呢。   褒奖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被人直接从宁甘农场踢了出来,还能够乐观地活像打了鸡血一样?   呵呵,谢谢你啊。谢谢你带我参观,让我过过眼瘾。   田蓝暗自腹诽空间的小气,光看顶个屁用,她要的是东西。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服务员询问:“田蓝同志,请问你起床了吗?有两位解放军同志拜访你。”   田蓝赶紧跳下床,请求对方:“5分钟,5分钟后我过来。”   “好,那我让解放军同志在饭堂等你了。”   在没有化妆品,连护肤品都是稀罕物的时代,五分钟足够粗糙的猪猪女孩刷牙洗脸梳头,然后跑去饭堂了。   反正现在已经是5月份,鱼米之乡的空气湿度上升,脸上不抹任何玩意儿也不会干了,那就这样吧。   就是她现在头发长长了,天又热还是得梳成两个小辫子,才方便出门见人。   坐在饭堂里的解放军一老一少,年纪大的约摸50岁上下,年纪小的很可能还不到20。两人都正在吃早饭。   这回田蓝学聪明了,没有急吼吼地冲过去直接吃饭,而是一本正经地走到画像之前开始大声向伟大领袖请示今天的工作,然后还开始唱歌。   唱的是啥呢?唱的是“敬爱的主席,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她当然不会唱,可是什么叫做滥竽充数呢?跟在大部队里头,张嘴不出声,糊弄过去就差不多了。   田蓝再到饭桌旁打招呼时,年纪大的军人就招手:“一块坐下吃吧,尝过咱们这边的红糖糍粑没?好吃呢,尝尝看。”   田蓝没客气,她现在对大米制品相当感兴趣。红糖糍粑外脆里糯,一口咬下去,真是又香又甜。   年纪大的军人看她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两根红糖糍粑,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开口说正经事:“田蓝同志,我们三江农场欢迎你的到来。听说你在农业生产上很有见地,这次特地邀请你过来,就是希望你能够和我们大家一起群策群力,争取早日完成今年的垦荒工作。”   田蓝心中暗道,谁说当兵的不骗人,这张嘴说瞎话的功力也是够够的。还请她来呢,估计接到领导命令之前,这位农场的邓主任压根就不知道她是哪号角色吧。   不过田蓝当然不能在人前就说这种话,她立刻浮现出谦虚淳朴的笑容:“能够和三江农场的同志们一块儿为垦荒工作做贡献,是我的荣幸。就是不知道,三江农场土地的特点是什么?目前需要开垦的荒田又是怎样的情况?”   桌上两位解放军都笑了起来,年纪小的那位郭秘书还老气横秋道:“你可真是性急,等待会儿我们开碰头会的时候,你就知道。”   碰头会不在招待所开,事实上,田蓝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在吃过这顿早饭后就结束了。她要去农场报到了。   幸亏昨天洗完澡之后,她随手将衣服洗干净,晾了起来。所以她才能及时收拾行李,跟着两位解放军回到部队。   车子足足开了半个多小时,抵达营房。田蓝站在屋前四处张望,说从天堂到地狱有点儿夸张,但豪宅到贫民窟却是货真价实。   部队的营房有多破?这么说吧,就是土坯垒起来的草房。   毛竹搭架子,稀泥和麦草晒干了做成的土坯盖成房。没有玻璃窗,窗子就是竹竿扎成的四方块,上面蒙上塑料纸。   屋顶盖的是芦苇,再往上就是麦草,用稀泥糊成一片。   唉,可以想象碰上暴雨天气时,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崩溃了。   摸着良心说,这里还比不上他们西大滩的营房呢。起码他们的房子是用石头垒出来的。   田蓝放下行李,都来不及叹气,郭秘书就招呼她赶紧去隔壁开会。   会议室也没多豪华,嗐,豪华两个字放在这儿有点寒碜人的意思。整个农场场部不过3栋平房,办公室前面一个泥土垒的大平台就是平常开大会以及文艺演出的舞台。   那平台没遮没挡的,连棵树都没有,现在才五月天的早上呢,就热得够呛。田蓝光想想到时候在这儿开大会,顿时感觉好崩溃。   会议室同样是土坯房,不过是戴了个帽子而已,也就是说屋顶好歹铺了层瓦。   哎,鱼米之乡的三江农场,条件也很艰苦啊。   屋里已经坐了一圈人,看到田蓝他们进去,主持会议的中年人只点点头,示意他们自己坐下就好。   他敲敲桌子,抬高了声音:“好了,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就说一下我们的任务。现在任务很艰巨,按照上级的安排,围垦金莲湖的大会战要开始了,我们得问金莲湖要10万亩地。现在咱们商量一下,这个围垦的过程中存在的技术难点……”   田蓝一听就急了,立刻举起手来:“报告领导,我有话要说。”   主持会议的吴处长有点诧异,不过还是笑着示意田蓝说话:“我们小田同志是刚从大西北的宁甘农场过来的,对于垦荒有自己的见地。在他们军垦战士的努力下,宁甘农场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这两年增加了10万亩良田,成绩斐然。”   不少人发出惊呼,好几个人看向田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10万亩地呀,如果填湖造田,那起码得花上5年时间,动用数10万计的劳动力才能有这样的成果。   宁甘农场那么艰难的条件,他们居然还能开垦出10万亩荒田,这帮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田蓝言简意赅:“是改良盐碱的,利用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台田鱼塘方法,使得盐碱地可以再种庄稼。”   她没心思详细解释此事,因为她急着想要说服大家取消围湖造田。   对,这一招是在短时间内有力地缓解了人口增长所造成的粮食危机。尤其是在备战背荒的大背景下,有它存在的现实意义。   但是,此事造成的恶劣后果,在半个世纪后依然贻害不浅。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频繁爆发的长江水患以及诸多城市内涝。   本来应该用来储水的天然湖泊消失了,那多出来的水要往哪儿去?它当然不会主动跑去干旱地带,它只会变成水灾淹没城市和村庄以及农田。   同水灾造成的人员财产损失相比,开垦出来的农田带来的经济效应简直不足一提。   田蓝认真强调:“围湖造田弊端诸多,与我们兴修水利来促进农业发展的原则相左。同时湖泊的消失使得周围的气候条件发生变化,干旱发生的概率也会提高。除此之外,芦苇这些湿地植物资源以及湖泊里本来应当生活的水产品渔业资源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所以,综合考虑之下,我认为不应当填湖造田。”   吴处长到没有训斥她的大逆不道,参会的所有人甚至都没有表示出惊讶的神色。因为田蓝说的这些他们都知道,他们是技术人员,对于湖泊的作用再了解不过了。   “可是没办法。”吴处长认真道,“世间安得两如法,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解决耕地面积不够,向湖要粮食的问题。”   田蓝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认真道:“现在的矛盾在于粮食没地方种。那么我们不如直接将粮食种在水面上,来达到保留湖泊同时丰收的目的。”   这下子会议室里炸开锅了。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人又不是靠吃浮萍过日子的。   在水上种什么?小球藻吗?那可不成,代食品也就是糊弄肚皮的东西。   田蓝认真道:“不是小球藻,我说的是真正的庄稼,在水上种水稻,种小麦。我在历史书上看过,古人利用菰草的根系和茎多年聚结起来的‘板块’,浮在水面上,拿木头做成框子,架起葑块,就成了架田,然后再种稻。架田能够随着水位高低上下起伏,既不用担心旱,也不害怕涝,而且无需排灌,省时省力。”   会议室里的声音有些嘈杂,坐在田蓝左手边的女技术员扶了下眼镜,声音温和:“我也看过类似的资料,只是这个菰草,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它究竟是种什么样的草。而且既然它如此方便,为什么现在消失了呢?”   “我认为很可能是因为人类活动范围的增加,使得菰草失去了原有的生活环境,所以生长面积萎缩甚至消失了。但是,没有菰草不代表就不能再做这种架田。我听说在南方一些地区,还有人用芦苇做成浮床,然后在上面种植空心菜,收获颇丰。同样的,假如我们利用竹子以及木头做成这样的架床,那照样可以继续种植水稻。这么做花费的人力物力成本要小很多,后期种植维护的成本也会大幅度下降,而且湖泊保留之后,我们可以发展渔业养殖业,进一步增加农副产品的产量。”   田蓝的双手捏得紧紧的,满怀期待地看向众人,“我们搞农业生产,不能只看眼前三五年,连后面十年八年都顾不上的话,那就是寅吃卯粮,问题会很严重。”   会议室里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在小声地讨论。虽然理论角度上来讲此事似乎可行。但实际实行起来问题又是重重。   假如他们当然放弃围垦造田的计划,那么一旦没有足够的地方种植庄稼,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破坏备战备荒大局,后果很严重。   田蓝抿了下嘴巴,横下一条心,直接下了战书:“马上就是雨季了,现在围垦造田难度系数会很高。不如这样,给我一季节时间。从现在开始,让我尝试在水面种植稻子。如果获得了丰收,能否请大家再考虑一下利用水面种植来代替围垦造田的计划?”   她双眼黑白分明,目光明亮,如同大西北的阳光,干净清爽,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庞。   先前提到自己也曾看过架田资料的女技术员举起手来,点头道:“我愿意和这位小田同志一起开始这个试验。我认为如果成功的话,这项工作意义非凡。”   田蓝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她又有伙伴了。这事儿光她自己一个人还真做不起来。   其他参会的人互相看看对方,陆陆续续地点头,没有说直接参与,但都表示如果需要他们帮忙的话,他们愿意尽绵薄之力。   吴处长思考了半天,最后微微皱着眉毛,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好,我们现在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方面大家不要放松关于围垦造田技术难点的攻坚。虽然现在部队去参加三支两军工作,但是年底应当还会再进行大会战。所以这个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松。另一方面,这个水面种植计划也可以开始行动。现在是5月份,你们要种稻子的话可得抓紧了,不然都来不及育秧。”   田蓝立刻点头:“好的,我们一定抓紧一切时间。”   要种植好水面稻,得做好两个方面。一个是稻子生长所需要的浮床,另外一件便是稻种的选择。   因为到时候大家是要看产量的,产量不高,便难以劝服其他人放弃围垦造田,而大力发展水面种植。   主动请缨加入到水面到种植计划的技术员姓王,她让田蓝管她叫老王。田蓝却死活摇头不肯,这怎么听怎么像隔壁老王啊。   她还是坚持管对方叫王老师。   王老师和她丈夫都是被从城里研究所下放到农场,她丈夫身上还背着右.派的罪名。时不时开会的时候,要把他拎出来当成典型批.判。   但让田蓝惊讶的是,夫妻俩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完了之后照样投入正常的工作中来。   搞得田蓝都不知道该感慨是不是受伤害的时间长了,人都变得麻木起来了。   王老师的丈夫是从事种子培育工作的,他目前研究的重点是小麦杂交。不过对于妻子参与的新试验项目,他给予了积极支持,将自己保留的稻种一并拿了出来,让她们自行挑选。   这里面有现在种植比较广泛的籼稻粳稻,也有一些其他稻种。   田蓝主动询问:“我在军区招待所吃过的那种米很好吃,不知道是什么米。”   王老师的丈夫赵老师笑了起来:“你是说小站米吧,这是天津产的,口感的确不错。不过我这边没有稻种。”   王老师随口接话:“你上次用的那种稻子,我觉得口感比小站米更好,那是什么品种的?”   赵老师摇头道:“那个不适合种植,它的产量太低了,是一种古稻。”   田蓝起了好奇心:“为什么产量低?是不适应这边的环境吗?”   赵老师还是摇头:“这种稻子发芽率很低,而且结出来的稻穗比较短,稻粒也不多。我想这也许就是它喂什么口感特别好的原因,因为营养都被这些稻粒吸收了。”   田蓝愈发好奇:“有没有浸种催芽?”   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人家也是农业工作者,不至于不懂这些。   赵老师倒是没嘲笑她,反而认真地回答:“我们都试验过了,冷水浸种,温水浸种,催芽率效果都不太理想。”   田蓝抿了下嘴巴,到底不愿意放弃:“要不这样吧,假如您身边有种子的话,能否让我拿一些。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提高它们的出芽率。”   王老师认真地问她:“你打算用什么方法?”   稻种也是珍贵的物资,假如方法肯定不可行,那还是不要随便尝试了。   田蓝笑道:“我的方法有点类似饥饿疗法。就是一个人饿过头了,你让他吃东西,他未必有胃口。但是你先少给他吃一点点糖或者其他什么的,他的味蕾活了,饥饿的感觉就会更加强烈,便会拼命地吸收营养。到了种子这里,我的想法就是先浸泡然后晒干种子,再给予水分进行催芽。有了这么一个在干的过程,种子就会拼命地吸收水分,发芽率应当也会提高。”   王老师跟赵老师对看一眼,都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   虽然听着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生命在某些方面有着令人惊叹的相似性。   反正只是刚开始试验用的种子量也不多。   田蓝没有自己的实验室,就住在营房里,虽然是单人独间,但也不适合做实验。   赵老师就承接起了稻种催芽的任务。刚好他想尝试一下不同温度浸泡种子,对于发芽的影响。   至于田蓝和王老师,她们得准备种子催芽后,该种在哪儿的问题。浮床必须要安排上了。   三江农场不缺毛竹,这里气候湿润本来就适合长竹子,有充足的原材料可以提供给他们做浮床。   只是王老师有个想法:“可不可以用塑料泡沫?我在想,既然种子要生根发芽,浮床肯定是有孔的。如果使用塑料泡沫的话,我们直接用相同距离的铁签子烫出洞来,那么就能保证水稻生长的间距是相等的。”   田蓝傻眼了:“有塑料泡沫吗?”   能用泡沫当然方便,可是这个时代国内真的有泡沫吗?   王老师笑了笑:“有,是前年上海产的。刚好我们这边有一批,本来是准备用在工厂里的,但是后面情况有点复杂,就没派上用场。”   田蓝才不关心具体是怎么个复杂法,她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催促:“那我们赶紧用上吧。有这个帮忙的话,我们的速度可以提高不少。”   王老师笑道:“做浮床不用担心,只要有标准就好。我们这边也有知青,是自愿留下来参加农垦工作的,他们可以帮忙一块儿制作浮床。”   田蓝惊讶:“自愿留下?”   王老师笑着点头:“就是今年过年前,中央不是下达命令,要求所有串联的学生就地留下参加劳动生产,不要再到处走动了嚒。刚好农场正在围湖造田,他们就一起下水干活了。后来三月份部队外出参加三支两军工作,造田的任务暂停,他们也没走。目前他们可以过来帮忙。”   田蓝听了挺惊讶的,按照王老师的说法,看样子围湖造田这个事还得部队在前面打头阵,民工以及知青得跟在后面做。   看来,冲锋陷阵的事情还真是人民解放军冲在前面。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   不过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在部队回来之前,农场应该不会利用农闲的时间提前开展围垦计划。   她高兴地点头:“那太好了,我就怕没人手呢。不过,王老师,他们干活怎么样啊?”   说实在的,在西大滩的日子,她已经被卫兵们吵的头痛。她现在缺乏小伙伴的强有力支持,实在没精力去伺候改造这帮祖宗。   王老师笑了起来,颇为感慨的模样:“很能吃苦。去年冬天那么冷,又是风又是雪的,天寒地冻,我们都感觉吃不消。这帮大学生跟在解放军后面,破冰淌水挖泥筑渠,谁都不叫苦。他们说,他们一定会按照伟大领袖的指示,做最坚定的社会主义建设者。”   田蓝一时默然,那些□□皮鞭抽向人的卫兵是他们。那些在冰天雪地里破冰干活的人也是他们。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那到底是橘子还是枳呢?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吧。   田蓝最终还是笑着点头:“那就好,后面还得请他们多帮忙呢。”   这种田有的有水还得有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水稻种在水面上是不愁水的问题了,但是肥料从何而来?单靠吸收湖泊里的营养吗?那不太现实。   搁在半个世纪后,水体富营养化严重,不用专门安排肥料,水面种庄稼就有净化水质的作用。   但是现在水体相对清澈,田蓝还得给稻子们安排其他营养。   什么营养?当然是生物菌肥啦。这个是土生土长的有机肥料,就是溶解在水里面,也不用担心会污染了湖泊,实在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趟田蓝从大西北逃出来,自然没带出她的EM菌种。这两天空间也没表示,她只好自力更生,直接上山去挖土著菌。   王老师也在研究5406菌,对于她的土著菌概念到能够接受,还跟她一块儿上山去挖腐殖质。   两人一大早就往山上跑,趁着太阳不大好,快点干活。不然五月天的太阳也叫人吃不消。   田蓝挖了一麻袋的腐殖质,站起身要抹额头上的汗时,就看见山脚下一大堆人马,挨个排着在田埂上走。其中打头的那位手上捧着个相框。   她随口冒了句:“这是谁家办丧事吗?”   王老师也眯着眼睛看过去,然后就变了脸色,低声训斥道:“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们伟大的领袖。”   田蓝这会儿也隐隐约约看出轮廓来了,顿时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向伟大领袖请示。”王老师替她找借口,“我们这边的习惯跟宁甘地区不太一样。大家都是捧着领袖的画像到田里头干活去的。”   田蓝赶紧接话:“我们那边还真不这样,因为领袖就在我们心中啊,不用特别捧着画像才想起来。而且那边习惯跟这边不同,这个捧着画像走在当地老乡那儿就是人走了以后才会做的事。我们会觉得不恭敬的。”   王老师干巴巴地回答:“是啊,这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的习惯还真是不一样。”   不然他们能说什么呢?哪儿的规矩都是人死了以后才会捧着画像,大家跟着送葬去。捧画像的人都是有讲究的。   也不知道哪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想出这种招来,真是缺德他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怎么没人觉得这才是正经的现行反革.命呢?   田蓝暗自在心中摇头,跟王老师一块儿将挖好的腐植质挑下了山。后面她们得利用这些和麦草以及禽畜粪便一块儿堆肥,制作生物肥料。   因为下山的路不好走,他们选的道跟来时的不同。所以走到山脚下时,他们就来到了田埂上。   田蓝扫了眼地里的庄稼,难以置信:“今年遭灾了吗?怎么小麦都长成这样啊?”   中部平原以土壤肥沃而著称,否则也不会被称之为鱼米之乡。可是这肥沃的土壤里长出的麦子怎么都干瘪瘪,没精打采的。   马上就要收割了,就看看现在的情况,那距离丰收肯定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老师轻轻地念了一句:“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这一季麦子也是倒霉,刚好碰上革.命之火开始燎原的时刻。所以从播种到现在,都是兵荒马乱。   尤其过完年之后那群窜连回来的学生,天天抓着人搞革.命活动。公社生产队也是争权夺利,一切以阶级.斗争为中心。   唱唱歌跳跳舞,就能记工分。谁还愿意下田劳动啊?   这些话王老师不敢跟田蓝说,因为就是想也是在大逆不道。   可是田蓝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有什么能不理解的呢?   她沉默片刻后,突然间有了主意:“我们就拿水面稻的种植情况跟这里的农田稻做比较吧。看大家都是种下去就不管,最后谁的收成多。”   王老师一开始还没有理解过来田蓝是什么意思,待到思量一番之后,她突然间明白了。   群众的力量。   现在全国各处都在大搞革.命,"三忠于"、"四无限"主要体现在"早请示,晚汇报,唱忠.字歌,跳忠.字舞"。天天大会小会忆苦思甜会不断,大家能够花在农业生产上的时间极为有限。   如果种植水面到省心省事还高产量,那么肯定会为群众和基层组织所欢迎。因为只有这样一来,他们才能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向伟大领袖表忠诚上去呀。   而只要是群众基层政府愿意接受,那么这项技术就能够得到迅速地推广,从而形成一股力量,反向去影响上级。   这,也是人民的力量。   田蓝笑了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我们的工作意义很大啊。”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现在她觉得与人斗也其乐无穷。   要善用政策,会用政策,才能更好地做事。在共.产.主义社会真正到来之前,世界总有各种各样不如人意之处。   但,还是要做事啊。   总不能因为少部分人的自私愚蠢,而让无辜的群众陷入困苦之中吧。为人民服务,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你说对不对呀?空间同志,你好歹得有点表示吧。 第38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确定一个小目标, 再确定一个大目标,干活的人就能动力十足。   眼看终止围垦造田这事有戏,田蓝和王老师都干劲十足。她们又是挖腐殖质又是堆肥, 忙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赵老师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按照田蓝说的那种先浸种再晒干,然后再度催芽的方法处理种子,那些古稻种居然真的齐齐冒出了胚芽。   嘿,还真是绝。   这个小姑娘,脑袋瓜子实在是灵光。   田蓝脸皮再厚, 也不敢随便乱居功。毕竟她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属于拿来主义。   她只好谦虚一番:“瞎猫逮到死耗子, 我也是在哪本书上看到了类似的方法, 没想到真成了。”   王老师高兴地点头:“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就种这种稻子吧。我觉得它的口感特别好, 米油很足。”   赵老师却摇头:“但是它的产量并不高。稻穗的结粒还是太少了。”   王老师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两全呢?先给它种上一亩试验田吧。”   夫妻俩离开了,田蓝也收拾收拾早点上床睡觉。   她真美死了,农业人看到种子冒出胚芽就跟大家瞧见幼崽诞生一样美滋滋啊。这可是生命延续的希望。   田蓝一脑袋扎进了黑甜乡。   她琢磨着空间同志能不能大方点,最好给她弄点高产的水稻种。结果她再睁开眼的时候, 居然又回到了那个奇怪的车间。   搞什么吗?机器又不让她带出去,存心馋她呢。   空间同志你这样是不厚道的, 虽然我来到了鱼米之乡,但你看眼下的情况其实比在大西北更艰难。这里的人现在都无心下田干活了。   咱说好了啊,那这回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把你微冻处理过的种子拿出去种了。要是产量低, 那丢脸的人可是你。   田蓝自说自话, 拿起钳子就要夹泡在淡黄色液体里的真空包装种子。结果等到看清楚机器里的情况后, 她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没了,机器里空荡荡的,除了淡黄色的微冻液还是微冻液。   呵!我有一头羊驼驼不知道应不应该祭出,吐你一脸口水!   田蓝气急败坏地伸手叉腰,准备破口大骂。在戈壁滩上,她隔三差五就能敲打通那些卫兵出气。到了这里,她都要被一群天天跳大神的神经病气炸了还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她正火大着哩。   可当她的手碰到腰上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斜挎着“为人民服务”的包。   好吧,有包不奇怪,她本来就存了从空间往外带东西的心。但她包里原先没装东西啊,她进空间都是白吃白喝的,可没打算送礼。   田蓝打开挎包一看,瞬间呆滞。稻种,催芽又晒干的稻种。赵老师今晚刚拿过来给她,好方便她育秧的稻种。   电光火石间,她灵光一闪:超低温冷诱导育种。通过低温诱导,来提升种子的发芽率、结实率、以及抗病毒耐寒的能力。   田蓝从小被爷爷奶奶近乎于精神放养模式长大,天生虎里虎气,属于胆大包天的娃。她想到了就去做,做砸了再重来就是她的座右铭。   她拿出稻种,真空密封包装好,然后放进了淡黄色的微冻液里浸泡。   这回空间挺够意思的啊,居然还提供了本操作指南。各种农作物的种子微冻处理温度范围以及浸泡时间都有说明。   哎哟,你也知道像姐这样真修炼出淡泊名利不在乎荣辱得失有多不容易啊。好好珍惜吧,要没我家老头老太太还有爹妈的敦敦教诲,也养不出我这种奇葩。   田蓝动作麻利,放下稻种设定好微冻机时间,就四处溜达,还摸进了隔壁厨房。瞧见桌上摆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鱼时,她可没客气,上手抄起筷子就是一大块鱼肉。这红烧鱼就着大米饭,当真一绝。   可她实在太孤独了,孤独过度的人就容易嘴欠。   她白吃白喝还欠欠地叽叽歪歪:“空间同志,我要批评一下。你这个鱼,味道比不上金莲湖的清水鱼啊。我跟你讲,就冲着那鱼汤的味道,我都得想办法把金莲湖给保下来。你都不知道那湖多好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个,荷花打花骨朵了,再过最多三个礼拜,就能吃到莲子了。哈哈,你可吃不到了。”   看吧看吧,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田蓝压根忘掉了自己的处境,就在空间里大放厥词。她正说的唾沫横飞呢,听到了急促的滴滴声,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她被一脚踹出了空间。   好吧,这个描述不准确,其实是一股大力将她推了出去。   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仰头看着泥巴垒起的营房。   喂,空间同志,你也太小气了点吧,我不就随便跟你开了两句玩笑吗?姐连红烧鱼的最后一口汤都没有来得及拌饭吃掉呢。   吼,真是的。   说好的光盘行动呢?咋能这样!   她气呼呼地爬起身来,手碰到旁边的挎包时,才猛然回想起在空间里发生的事。   妈呀,她把种子带进去了,她还将种子放进了微冻液里头做了微冻处理。   这不是错觉,因为她肯定昨晚自己绝对没有将稻种放在挎包里。除非她梦游,否则就意味着夜里在空间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田蓝一颗心砰砰直跳。这些种子经过了极低温冷诱导处理,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她二话没说,立刻开始干活。   都五月下旬了,都小满了,再不种稻子就迟了。   王老师没有吹牛,她当真找了主动下放的学生过来给他们帮忙。   让田蓝惊讶的是,这群学生并非中学生,而是大学生。他们大一刚上完就发生了停课闹革.命的事,串联回头滞留在农场后,刚好碰上围垦造田,他们就顺便留下了。   这主动与被动的差别还是挺大的,比起天天想着要如何逃回清江市的陆双双等人,这些留在农场干活的天之骄子居然甘之如饴。   也许是年纪毕竟大一些,也许是因为他们当中本身就有不少人出身城市贫民以及普通农民家庭,所以他们虽然一开始也存着趁机游山玩水的心,但串联到后面就变成了社会调研。   在革命老区的调研经历让他们陷入了沉默,无论是延安还是其他革命老区,人民的生活都艰难的很。虽然见过已经快二十年,但他们的生活条件并没得到明显改善。   这让大学生们难以接受。   所以滞留三江军垦农场的阶段,他们就主动要求留下来干活。这帮大姑娘小伙子的想法也简单的很,就是多增加耕地面积,多打粮食,那大家就能吃饱肚子了。   对于田蓝所说的水面种植,这些学生持普遍怀疑的态度:水上能种庄稼?那你咋不说石头上开花呢?   “石头上能开花,南瓜花、黄瓜花,遍地都是花菜瓜。”田蓝早有准备,直接从口袋里摸出张已经磨得起毛边的报纸,递给大学生们看,“这就是我们宁甘军垦农场的知青们在戈壁滩石头上种出的菜园。”   周记者雷厉风行,她调研结束就迅速出稿,愣是在五月结束前刊发出了调查报道。   用她写在文章尾巴上的话来说,就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支宁知青的故事告诉全国人民。让大家知道除了邢燕子、候隽这样的特别姑娘,大西北也有一群扎根戈壁荒漠搞建设的可爱的人,他们是新时代的军垦兵,在祖国建设这片战场上冲锋陷阵。   田蓝手上有成绩,说话的时候就腰杆笔直,嗓门都能大几分:“盐碱地里我们开垦出了几十万亩良田,戈壁滩上我们有几十座温室大棚还有几百亩瓜田,大棚每天都能提供成千上万斤蔬菜,每亩瓜田都有几千斤的产量。我们在沙漠上种出了树,石头上结出了瓜。条件如此艰苦的地方都能种出庄稼来,风调雨顺,土肥水美的三江平原,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没办法水上种稻。”   好吧,本来是挺扯的一件事,结果被她拿沙漠戈壁滩盐碱地什么的搁在一起说。他们再要有意见,就好像是他们拈轻怕重,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样。   毕竟不管放在哪儿说,谁也不会觉得大西北的地理条件比中部平原地区更适合种庄稼呀。   大学生们只好憋了鼓劲,跟在他身后做浮床,撒培养基质,点稻种,再将浮床推进水里面。   田蓝倒是不小气,她看这群大学生就是老师姐看新入学的师弟师妹的心情,青春可爱的孩子们,欢迎加入农学大家庭啊。   知道姐姐在浮床上铺这些生物肥机制的原因吗?在稻子长出足够的根,深入到水中吸收水分以及养分之前,这些生物肥料就是它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大学生们思维活跃的很,即便不是农学专业出身的娃,也追着提问:“撒下种子之后就不浇水了吗?你说的这个基质里的水用干了怎么办?”   田蓝笑眯眯的:“浮床上是有孔的,基质可以通过孔跟水相接触,然后吸收水分,提供给生长在基质中的稻子。”   结果大家的表情越发怀疑,有农家出身的学生立刻提出质疑:“全是肥料,那庄稼是会被烧死的。”   田蓝笑容满面:“所以这个培养基质的配比是有讲究的。现在大家手上没纸笔,不方便记下来。感兴趣的同学今晚可以到我营房来,我跟大家说说几种主要的农作物培养基质配方的关键。”   大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不清楚田蓝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但这个时代讲究学生要向工农兵学习,尤其是投身农业事业,就必须得向农民学习。   但是大家并不想晚上专门去请教,立刻有男生傲娇地表示:“你可以现在就说不用纸笔,我记在脑子里便可。”   哎哟,这位同学还挺傲的呀。   田蓝也不含糊,直接说起了水上稻子。栽培基质的配方要点。   结果那男生也不露怯,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他立刻就稀里哗啦地复述了一遍。重点部分,居然一点儿都没错。   大学生们集体挺起胸膛,与有荣焉。看看,他们学生做农活也许没那么麻利,但用脑子干的活,他们绝对跑在前面。   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小农民,这下子晓得厉害了吧?   没想到田蓝不仅没有瞠目结舌或者羞愧难当,她反而用力鼓起掌来,满脸都是兴奋的光。她大声赞叹着:“看,你们是多么的聪明,有你们投身到农业生产中来,何愁我国农业不能早日实现现代化?你们就是农业现代化的希望啊!”   原本还觉得挺骄傲的大学生这下子直接被人架到了高空中,都有些飘飘然了。是啊,他们才是农业发展的未来。   田蓝再接再厉,鼓舞士气:“说实在的,水面种稻,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原本我和王老师都有些担心,怕现实和理论存在差距。但是有你们在,那就是精兵强将,再大的现实困难都能够被一一克服。”   大学生们差点儿集体点头,没错,这种攀登技术高峰的难题,的确只有他们才能解决。   水面种稻,天方夜谭。那么他们就让奇谈怪志变成现实。   众人干劲十足,一张张浮床原地制作好,一份份栽培基质铺上浮床,然后点播上已经催芽又晒干的稻种,再推下水面。   等到浮床连接成排的时候,大家用绳子将它们捆在一起,防止浮床随水流走。   大家从早忙到晚,中午饭都是在今年湖边吃的。待到夕阳西下,白鹭惊飞,站在湖边干活的女大学生突然间发出一声惊叹:“好美呀!”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下意识的看向湖泊。   真美,夕阳染红了半江水,湖面如上好的绸缎,金波滟滟。又大又圆的荷叶几乎是贴着水面长的,碧色也染上了金光。此时此刻的菡萏已经完全打开了花骨朵,它们身姿挺拔,大大方方地展现着婀娜的身姿,或粉或白或红的花瓣舒展开来,就连嫩黄的莲蓬也不遮不挡。   清风徐来,喷鼻的荷花香。   田蓝下意识地冒出了一句:“看,多美的荷花。它们才是这片湖泊的主人。”   这话相当的政治不正确,毕竟人定胜天。   然而大学生们都没有反驳她,因为在这瞬间,所有人都沉浸在黄昏的温柔中。   无论是扑棱着翅膀从水面掠过的白鹭,还是点着水波在湖面上荡漾的小舟,它们都跟整片湖泊融为一体,铺展开一幅上好的黄昏村居图。   田蓝轻轻地叹气,近乎于呢喃:“多好的荷花呀,它们还长莲藕呢。荷花浑身都是宝,这样的荷花怎么应该消失呢?”   旁边人下意识地点头。的确不应该消失啊。庄稼是好,可是荷花也很好啊。   不仅荷花,还有芦苇和菱角,水面的群鸭和大白鹅以及水里的鱼虾。这片湖泊如果消失的话,它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湖上荡着小船,撑船过来的人冲他们的方向喊:“田蓝在吗?谁是田蓝?”   田蓝赶紧应声:“我是。”   小船靠了岸,船上的人却没有下来,就站在船头大声询问:“你是50年生的人吧?没什么,就是核对一下档案信息,没问题的话就按照这个认了。”   她的组织关系刚从宁甘军垦农场转过来,人事得把她的工资级别给确定下来。   田蓝立刻应声:“没错,我是50年生的。”   人事干部还笑着鼓励她:“我看你是去年入的团,那你可得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争取明年到年纪就早点入党啊。”   田蓝笑着点头:“好啊,我一定好好表现,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入党的决心。”   小船摇走了,田蓝也收回了脖子。   结果她一扭头,就发现周围的群众表情有些复杂。   先前号称自己不用纸笔也能记下他讲授内容的男大学生,此时此刻,面部表情完全可以用丰富多彩4个字来形容:“你才17岁啊!”   田蓝点头:“对,我50年生的人。”   大学生们集体悲愤,你个小丫头片子,在我们面前装什么老气横秋啊。本来大家早就该看出来的,就你这么又瘦又小的样子,瞧着就是个中学生。不怪大家看走眼,全是你太会装了。   这年头的人似乎不太擅长隐瞒自己的内心活动,基本处于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的状态,叫人一眼看到底。   田蓝丁点儿都不害臊:“我的确年纪比你们小,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种田这件事情上,我经验比你们丰富,可以当你们的老师。”   吼!当大家是傻子吗?你自己不也承认你是知青出身。就你这个年纪,你撑死了也是比大家多种两年地,还好意思装大头蒜呢。   大学生瞬间傲娇起来,一个个下巴都抬高了:“是吗?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期待看到你的水面稻种植成功啊。”   得,这些学生真是够够的。这会儿又成了她的稻子,跟他们没关系了。   哼,别说姐姐贪功啊,现在慌不迭地撇清关系,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们。   等着瞧吧,水面稻的好处当真大大的。到时候你们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种植更多。   因为是试验田,田蓝总共只放了5亩水稻。   剩下的稻种,她也没有浪费,悉数种在地里。   水面是增加的种植面积,陆地才是农场的根本。她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么一大片丰腴的土地。   田蓝问农场要了三亩实验田,这些田被她分成两部分。两组5分田各种植水稻,两组5分田种植玉米,还有两组5分田种植甜高粱。   这些种子都是赵老师提供给她,其中一半又被她拿到空间里,经过了诱导处理。她将没处理和处理过的种子进行对照,这样得出的结论才有说服力。   趁着天气晴朗,农场忙着收割麦子。已经学会开收割机的大学生高卫东看到在田里忙碌的田蓝就笑:“你这是种稻子还是种草呢?”   谁家种稻跟她一样啊?耕好地之后不灌水插秧,就这么放着长草。真是好想法,原来是想种草养农场的鹅啊。   田蓝也不生气,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居然点头承认:“没错,我就是在长草。”   这下正在喝水休息的农场职工还有大学生们集体惊呆了。这小丫头是叫气糊涂了吗?居然赌气说自己种草了。   田蓝没跟他们开玩笑,反而趁机解释道:“我这样种稻子叫两次翻耕法。众所周知,地里长杂草绝对不是我们自己撒的草籽,而是各种小动物以及风会将草籽吹到田里。所以在正式插秧前半个月,我将土翻耕一遍,这样大部分田里的杂草就已经被搅碎了,剩下的杂草种子也获得了适合的条件开始发芽生长。等到半个月之后,杂草已经长出一定的长度,我再翻耕一次,这些草又被搅碎。经过两次翻耕,田里的草籽基本上已经被消耗殆尽。这个时候,我再插秧。这时候即便还有草籽,因为我的秧苗已经长到这么高,发芽的杂草受到了秧苗的遮盖,无法得到充足的阳光,生长受限。这个时候田里有虫子的话,它们就成了虫子的大餐。秧苗刚好逃过一劫,受虫害的概率也相应降低。”   大家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倒成了理所当然。   田蓝笑容满面:“就是这样啊,大家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可没信口雌黄,按照她学生时代做实验的结果,两次翻更可以有效地抑制杂草生长对于水稻产量的影响。   陆陆续续的就有人开始迟疑地开口:“好像是有这么个习惯,我老家那边就是耕两次田。”   虽然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现在,所有的地方都在抢收抢种,哪有人会晒田晒半个月啊。简直就是开玩笑。   田蓝笑道:“所谓劳逸结合,种田也是一样。土地该歇着的时候你让它忙,结果就是后面你跟着忙。不信我跟大家打个赌,看到时候我这田里不打任何农药,能不能长出庄稼来。”   呵!这话就过了啊。谁种田不打农药?到时候你的稻子被虫啃光了,被草盖的没样子了,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田蓝似笑非笑:“怎么,我一初中毕业生都敢说的话,你们大学生反而不敢接这个赌了?”   旁边的农场职工就开始起哄,拼命撺掇他们:“哎呀,怕啥?人家一个女娃娃,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反而还不如人家了。”   嗐,这是日子过得无聊,文娱活动太少,精神生活得不到满足,所以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对他们使用激将法吧。   可是,作为大学生,面对初中生的挑战,他们还真得接了,果然他们今后在农场有的会被人嘲笑呢。   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块田,上面同样要种水稻呢。   先前在田蓝面前展露过一流记忆力的男生代表他的同伴们,点点头,当场应了赌约:“好,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就是你要赌什么呀?别到时候输不起哦。”   田蓝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说话声音也又清又脆:“假如我输了,我请你们吃大西北的果干和甜瓜。要是我赢了的话,你们以后得叫我田老师,怎么种田得听我的话。”   老职工们哄笑出声。哎呀,这个小丫头,果然是个孩子。只有小孩才执着于在年纪比他大的人面前装大人。   才丁点大的人,高中都没上,就想收大学生做徒弟了,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大学生们听说输了就得拜她为师,本能怀疑自己跳进了坑。   田蓝的两只眼睛都笑成了月牙,里面闪烁着的全是狡黠。她还歪着嘴巴看他们:“怎么,不敢啊?”   大学生们愈发笃定有陷阱在等着他们。可是老职工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人索性吹起口哨来。   搞得大学生们骑虎难下,最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行啊,愿赌服输,到时候可别舍不得你的零食。”   田蓝笑荣誉发灿烂,因为脸晒黑了,所以牙齿尤其洁白:“当然,我期待你们打败我,零食管够。”   她就怕这些家伙不上钩。   在宁甘农场,她已经培养出了一支600多人的队伍继承她的台田鱼塘,戈壁大棚,沙漠种树事业。   到了三江平原,她没理由放过这43位大学生。   不好好跟着姐高效种水稻,你们打算干什么呀?又去当你们的卫兵吗?空谈误国,少喊口号,多做实事,才是真道理。   她的姿态摆的这么高,完全无所畏惧的做派。看的大学生队伍都开始分化。   待到收工散开,就有人忧心忡忡:“她该不会真是种田高手吧?你们可别忘了,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他们在戈壁滩做出了很大的成绩,当地老百姓认可度极高,她们都成了模范标兵了。”   高卫东作为班长,直接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同学攘到了旁边。   他龇牙咧嘴,嫌弃不已:“有点儿出息成吗?你怕个小丫头。搞搞清楚,你仔细观察,他现在搞的事情都是大西北那一套的延续。什么水面种稻?那就是变形的无土栽培。她没种过稻子,不会在地上种东西。所以她一过来就坚决反对围垦造田,要搞水上种植,那才是她熟悉的领域。”   不少同学开始惊恐,听高卫东这么一说,那她是水面种植的高手了?那她可比还没来得及正儿八经种庄稼的他们强多了。   高卫东无语,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瓜,示意同伴:“好好想想,我的同志们,我们打赌的内容是地上的实验田,不是水上的。”   先前说话的男生开始犯愁:“可要是她非要拿水面稻跟咱们比,我们还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高卫东胸有成竹:“你怕什么?我们的实验田都在地上,要比就只能比土里长出来的庄稼。比不了这个的话,一切都白搭。”   那男生有些犹豫:“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啊?”   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妹妹。   高卫东瞪眼睛,提醒同学注意立场:“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最大残忍,我们现在是对手关系。”   其他同学却担心:“那如果她坚持不同意呢?到时候她嚷嚷起来丢脸的肯定是咱们。人家肯定会说我们欺负小孩的。”   高卫东正色道:“那现在就跟她说清楚,要是不比地上种的稻子,我们就没办法比,条件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那谁去说?说这话好羞耻啊,明目张胆地欺负小孩。   高卫东没办法,只能站出来冒这个头:“我去说。”   他一路打草稿,努力让自己义正词严,又琢磨好方案,假如对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拒绝自己要怎么应对。   没想到他深思熟虑许久,却全然没有用武的地方。因为田蓝一听他提出的条件,就相当痛快地点头:“可以,没问题。”   她答应的如此爽利,倒是让高卫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田蓝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兴高采烈:“呀,你们也觉得我的水面稻会丰收,所以不想拿它来比是吧?”   高卫东强行挽尊:“当然不是,我们是怕我们跟你的水面稻做比较,人家会说我们欺负你。”   田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没事,只要你们不觉得我欺负了你们就行。”   告辞,高卫东立刻转身走人,他怕自己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从对方嘴里听到多刺激人的话呢。   回了营房,他立刻吩咐同学:“盯紧了这丫头,看她起什么幺蛾子。”   其他人立刻脑洞大开:“她肯定有门路,该不会是弄到了化肥吧?”   好半个世纪后,化肥成了众矢之的,说一听听说农作物使用化肥都觉得它降低了好多格调,顿时就不香了。但实际上,化肥的应用大幅度提高了农作物的产量。从普遍亩产三位数到四位数,化肥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假如田蓝能弄到化肥的话,那这比赛还怎么进行下去?他们小米加步.枪打败飞机大.炮吗?那可不行,又不是论持久战。   于是高卫东不得不又硬着头皮跑去找田蓝,约法三章,这次竞争当中大家都不允许用化肥。   田蓝笑眯眯的,还相当善良地普及农学知识:“不要把化肥当成洪水猛兽,只要应用得到,它可以发挥相当积极的作用。不过你们要担心我把化肥用的太好的话,也可以,这次我不用化肥,全部用生物菌肥。”   高卫东又忍不住当场告辞,听听她说话的口气,活像是我不跟你们这帮小孩一般见识。   有没有搞错?明明你才是个小孩!   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对方姿态摆得够高,应战的人就不由自主地紧张。整个大学生团队如临大敌,战战兢兢,一刻不停地偷瞄田蓝的行动。   事实证明,他们的举动是正确的,正因为步步紧盯,他们才能够轻而易举地撕下田蓝的画皮呀。   这个小丫头装的蛮像那么回事,不懂行的人看她摆出来的风轻云淡作牌,还以为她有多世外高人呢。   可事情的真相是,她根本就不会种稻子。起码不会在陆地上种。   此话怎讲?还用说吗,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不靠谱的事。   种水稻要插秧吧,插秧之前的苗床管理多重要不用说吧,水稻,水稻,必然得有水才能种出稻。   她好了,大概是因为在大西北这种缺水的地方呆久了,根本不会用水。插秧前三天,她居然不浇地了,直接就让秧苗这么干长。   除此之外,她还加大了苗床的通风。这风一起来,湿度不就降低了吗。这可是在种水稻,她以为种旱稻呢。   王老师见了都忍不住提醒她一声,水田跟旱地的种法不一样。她不能按照在宁甘农场的套路来种植三江平原的水稻。   自打下田干活开始,田蓝脸上的笑容就没散过。她笑眯眯的,信心十足:“没事,您看着吧,看到时候究竟谁的稻子返青快发根好分蘖早。”   后两者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毕竟除非栽下去的秧苗漂浮在水面上,否则你总不好将好的呀又拔出来看它有没有发根。至于稻子分蘖,那也不是三两天的时间就能长出来的。   但是,秧苗返青这种事却相当快。水稻插秧后5~7天左右,秧苗心叶展开,并扎下新根,这就是返青。   大家眼睛都盯着两片稻田呢,看田蓝吹的牛到底能不能实现?   结果却让老农民都惊呆了。因为田蓝的试验田里插秧三天后,秧苗就返青了。   早返青有什么意义?简单点讲,任何植物的生长结果都需要一定温度的积温期。像水稻这种越夏作物,不用说,肯定是喜温的。你早返青一天,就意味着它能多获得一天的有效积温。这对于提高水稻有效分蘖率,增加水稻产量意义极大。   大学生们难以置信,集体蹲在前头,一棵棵的看人家立住根的水稻秧。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不会种水稻的人为啥能搞出这样的结果来。   农场的老职工们也满怀好奇,不晓得她用的什么魔法。   田蓝完全不藏私,她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的经验分享出去呢。   她指着秧苗解释:“在插秧之前我控制灌水,积极通风,降低苗床的温度,都是在为插秧做准备。一个控制水分,为什么?就是要秧苗处于饥饿状态。咱们逢年过节天天好吃好喝的时候,就不想吃,会年饱。但是我们天天干活,消耗量大,又吃不饱的时候,那么脑袋瓜子里头就只剩下吃一个字,但凡有点儿吃的都肯定被我们塞进嘴里头。”   大学生们一阵脸红,严重怀疑她是在内涵他们。因为他们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特别容易饿啊。平常干活的时候,但凡看到任何能塞进嘴里的吃的,比方说野草莓、小树莓还有桑葚果果,都会收刮了祭祀五脏庙。   没办法,饿,每顿吃几大碗饭仍然扛不住的饿。   田蓝可没想这么多,她只接着解释其中的奥妙:“秧苗感觉到了饥饿,就会拼命地吸水吸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它就迫使自己不断的分根,深深地扎根土地里。如此一来,它返青早生根快,将来分蘖也会提早。”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还有农场老职工感慨万千:“合着这庄稼就跟娃娃一个道理。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你饿上两顿,什么都吃了。”   田蓝哈哈笑:“庄稼跟人一样啊,就得摸着它的性子来。”   她兴致勃勃道,“水稻根扎得深,好处可多了。后面就是碰上旱灾或者没有肥料可以用,它的根长得深,就能问土里要水要肥,碰上旱灾它都能扛。”   眼看着农场老职工都围着田蓝塑大拇指,大学上了一半就被迫停课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心里便不好受了。   在田蓝来之前,他们可是整个农场的香饽饽。老职工们看到他们只有夸奖的份。   高卫东立刻代表大家说出了心里话:“你别张口闭口就是旱灾没水用怎么办?请你搞清楚,小田同志,你现在站着的这片土地叫三江平原。明白鱼米之乡是什么含义吗?我们这哪里会缺水?”   像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话音刚落,天空就一道雪亮闪过,然后咔嚓一声,轰隆隆随之而来,顿时阴云密布。   众人立刻一哄而散。   打雷了,下雨了,赶紧回家收衣服啊。   三江平原的雨季来势汹汹,跟宁甘农场压根不可同日而语。   天空像撕开了口子,雨水哗啦啦往下倒,看得田蓝都怀疑是天上的河直接决了堤,简直能够带着鱼一块儿倾泻而下。   她去大学生的营房问人借书看时,高卫东就调侃她:“小田老师,你这稻子奋斗错了方向,不应该努力抗旱,必须得好好防水灾。”   其他人跟着揶揄:“就是,小田同学啊,防洪抗灾才是咱们三江平原的重点。……哎,高卫东,屋里进老鼠了,怎么还扛着桶跑?”   众人低头看地面,集体发出嚎叫:“水!妈呀,发洪水了!”   可不是,水都涌进了营房,直接水漫金山了。   大学生们彻底疯了,大喊大叫着往外冲:“决堤了,快去堵大坝!”   田蓝也往外跑,她的种子,她还有一堆刚在空间里处理过的种子准备栽种呢! 第39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雷声轰鸣, 黑夜如墨,只有转瞬即逝的电光偶尔会照亮慌乱的世界。天空还在往下倒水,哗哗冲下的全是墨水。   人在黑墨中奔跑, 很快就被墨汁吞噬。   田蓝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屋。目前农场还没有新招的军垦战士, 她暂时单独一间房, 自然也不会有舍友帮她收种子。   这些种子带到空间去处理不难, 可它们都是她从赵老师手上拿到的。很多种子是人家和同事辛辛苦苦从各处采集而来。因为现在农村是集体合作社制度, 种粮也是统一安排, 不少品质优但产量低的粮种已经被逐步淘汰。很可能这回它们被洪水冲走后,它们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不是可能, 而是就是。   空间主动提供给她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她不拿就直接浪费掉的存在。无论临期食品还是雪地里没来得及采摘的棉花, 要是不被她带出来,就注定会消失。   田蓝顶着大雨往回冲。洪水已经达到了她的大腿,眼看着就要往齐腰的位置上。她用力撞了好几下,才勉强推开淹在水中的门板。   谢天谢地, 那些种子还吊在床头,没有被洪水冲走。   倒不是田蓝未卜先知, 猜到了会发洪水, 而是农场里最不缺老鼠, 她怕种子被老鼠吃了, 所以才特地吊在空中。   田蓝不敢耽误时间,捞起挂在床架子上的黄挎包,直接将种子都塞了进去。末了她也没忘记床头柜上放着的《共.产.党宣言》。   虽然这书没有跟影视剧里一样自带金色光芒,但它肯定也是不同凡响的。否则要怎么解释田蓝出去借书看之前还突发奇想将它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翻了两页, 又随手放在桌上。倘若它还留在枕头底下, 那肯定逃不脱跟床板一块泡在雨水里的命运。   屋顶已经破了个大窟窿。   田蓝将包顶在脑袋上, 蹚水过去开门。   这回她好运气用到了头,不知道是水压的力量还是门叫什么卡住了,她死活拉不开房门。   田蓝越着急门就越打不开,眼看着水位越来越高,她人都站不稳了。   情急之下,田蓝看到漂起来的木桶,赶紧倒掉里面的水,将挎包放进去。她真再顶着包,自己会一个踉跄,连人带包直接摔到水里淹死。   外面乱糟糟的,不时有人跑过叫喊去堵大坝的声音。可是风声雨声交杂,无论屋里的她怎么喊,也没人听见她被困在泥巴屋里了。   田蓝慌了,再困下去她真会被淹死。她咬咬牙,既然走不了门就只好走窗户。她用力撕下贴在竹框窗户上的塑料纸,然后推着桶先出去,自己跟着往外挤。   就在她人卡在窗户中间时,风雨声中响起一阵闷响,泥巴屋在她身后坍塌了半边。   房子倒了的动静惊到了奔跑着上圩埂抢险的农场人,大家七手八脚将田蓝拽出来。好险,得亏这丫头机灵,晓得钻窗户,否则再晚一步,她怕是就要被压死了。   田蓝却顾不上庆幸,因为她的木桶顺着水往前漂了。   她急得大喊大叫:“桶,我的桶!”   大家赶紧搀扶她站稳,也没人有空过去追,只能空泛地安慰她:“别管东西了,赶紧找个能待着的地方站好。”   反正就她的小身板,不够填坑的,谁也不指望她能上大坝帮忙。   田蓝怎么可能答应,她踉踉跄跄往前跑,追着木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她的种子,她的挎包,她的《共.产.党宣言》,她的命根子!   救她出来的农场职工还急着去抢险,也管不了这财迷的小孩了。   田蓝一路追着木桶到干渠边上,正好碰上场部领导一声口哨,大声命令:“全体人员,集体下湖!”   乌压压的人群,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俱都高声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齐齐跳下水去。   水中的人群排成长队拿木料打桩加固,运草袋土垒墙护堤。所有人的脸都被雨浇的睁不开眼睛。田蓝就眯着眼追逐木桶跑。   她的耳边响起急促的口哨声,伴随着领导的大吼:“快,下水,并拢站好,拿身体挡住。”   田蓝都要伸手够到木桶了,结果场部领导往前跑,带动了水波晃动。那木桶摇摇晃晃的,居然直接滑进了水渠中。   田蓝还能怎么办,她只能咬牙跳进水里。   她原本自己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浑身上下已无半点热气。但当她的腿碰到湍急的河水时,强烈的凉意还是冰的她差点儿直接又跳上岸。   “别乱动!”高卫东严厉地呵斥,大声招呼同伴,“全体同学站稳站好,互相抓紧了!”   田蓝只感觉左右两条胳膊都被人死死地绞住了。四十几个人用自己的胳膊将彼此紧紧地绑在一起,铸成了一道单薄又倔强的人墙,抗击汹涌的洪水。   河水凶狠地拍击着他们的身体,田蓝瞬间就冻得浑身只打寒战。她腰部以下的位置已经毫无知觉,像是变成了大冰坨。   这样不行,会冻伤的。   她大声喊着:“全体同学报数。”   众人不明所以,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传达的命令,只有本能地服从。   待到报数结束,她又下达了第二条命令:“单数同学,集体抬起你们的左腿,离开水面,直接恢复知觉。”   如此交替重复四次后,田蓝终于感觉自己的腿又是腿了。   这一夜,她不清楚抗击洪水的全局。作为这台巨型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他们每个人都钉在自己的岗位上,咬牙硬扛一波又一波的湖水。她跟着大家一道不住地呐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倘若是旁观,也许她会觉得很尬,有种说不出的中二感。可是身处其中,那一声声的呐喊就像是身体深处摇曳的火苗发出的微光。它们聚拢在一起,成为一簇明亮的火焰,于暴风雨中抗击着汹涌的洪水。   石块和沙土袋以及草包在他们身后不断地投放入水中,手电筒和马灯在他们头顶上不时摇晃,偶尔照亮了前面汹涌的河水。好几次,田蓝都感觉自己脚已经飘了起来,身体也要随着水流漂走。结果她左右的同伴愣是又将她给定在了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体一点一点变凉,渐渐的,连左右交换腿也不能为大家回转任何热量。岸上,团场领导的声音已经嘶哑,天上,磅礴的暴雨永不停歇。   田蓝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大夏天失温过度冻死的时候,天边渐渐显出了线鱼肚白。   天亮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他们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了一夜,他们扛到了天亮。   而他们居然不清楚,雨究竟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其实天边只有隐隐约约的红光,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然而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喜悦,还有人大声唱起歌来:“东方红,太阳升……”   一个人带头,其他人跟着大声歌唱。即便嗓子嘶哑,也不影响他们吼得地动山摇。   气得农场领导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苕货,赶紧给老子上来。”   众人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居然还哈哈大笑。因为领导的模样实在太好玩了,浑身都是泥水,瞧着跟从泥浆里滚出来的一样。   领导的肺都要气炸了,吼得人耳朵都要震聋了:“还笑,快上来,一个个的怕冻不死你们。”   是啊,真的很冷。黎明时分的湖水分外冷。晨风吹在人身上,就好像无孔不入的尖钩,将你身体里最后一点热量全都勾着。   可是这群年轻人谁都没动,田蓝大声喊:“报告领导,我们动不了了。”   是的,胳膊已经麻了,身体已经木了,腰部以下没有知觉,他们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木桩,死死地钉在水里。以至于河水不再汹涌的时候,他们也没办法撤离。   农场领导骂了句方言,然后才伸出手,招呼最靠近岸边的人:“慢慢的一个个来,你先松开胳膊。”   就这样,大家接二连三地被拉上了岸。   轮到田蓝的时候,她浑身打着哆嗦,根本抬不起腿。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和在堤岸上巡逻的职工一道发力将她直接拎上去的。   众人都说得亏她又小又瘦,不然一身湿漉漉的泥水,还真拽不动。   后勤的人送了饭过来,是冬瓜汤和大米饭。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舀了碗热汤泡在饭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急需汤的热量,还因为大家的嗓子全都干了,嘴巴里一点唾沫都分泌不出来。如果没有汤泡饭,谁都没办法将饭咽下肚子。   大家排着队一一过去打饭。快到田蓝的时候,前面的男生骂骂咧咧:“以为我们都死了啊,才给这点。”   田蓝以为是饭不够吃了,她想发扬一下风格,表示自己可以只喝汤。   没想到高卫东他们回过头,恶狠狠地催促她和其他几个女生:“动作快点赶紧打汤,要冷了。”   田蓝这才发现是桶里的汤已经见底,够不了几个人的份了。   她想谦让一番,可是她又冷又饿,嗓子在冒烟。她的身体急需热汤补给。她只能道了声谢,舀了冬瓜汤就着饭,呼呼啦啦地倒进肚子。   等到一口汤下肚,田蓝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她才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她扒着饭,一声不吭地往嘴里头送。她不知道冬瓜汤是咸是淡,也不清楚这米饭究竟是什么口味。她只知道她必须得吃东西,如果再不补充热量的话,她一定会虚脱而死。   田蓝吃了大半碗饭,才有心思抬起头看周围的环境。   这时候,她瞧见高卫东直接走到水渠边,舀了一碗浑浊的河水。她正奇怪,这家伙这时候还想检测水质不成?就瞧见此人直接将肮脏的河水泡进搪瓷缸里,就着米饭往肚里倒。   田蓝吓了一跳,用力朝他的方向喊:“你干什么你?你怎么能喝这种水?”   好歹也是大学生吧,平常喝塘里的水也就算了,农场也没自来水。但现在,这是洪水过后的河水,多少病菌啊?怎么可以喝?   高卫东充耳不闻,其他几个男生也有样学样。等到他们淘掉一碗饭之后,男生才不耐烦地回吼了一句:“不然怎么吃啊?”   “你们可以等他们再送水或者汤过来呀。”   结果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傻子,就连农场的领导也是盛了一碗饭,一边吃一边骂:“你们后勤脑袋瓜子坏掉了啊,不晓得送粥送馒头啊。”   挨骂的职工哆哆嗦嗦,结结巴巴道:“庞庞师傅说,大家出汗出的太多,要补充盐分,所以送汤。”   “一群苕货,你们不晓得多送点儿汤啊。”   农场领导也阴沉着脸,舀了一碗浑浊的河水,就着吞掉了一碗米饭。   完了之后,他连嘴巴都不抹,直接换了个巡逻队的人:“你下来歇歇,我带队。”   刚刚吃过饭的学生们也没有休息,跟在他身后开始巡堤。   田蓝见状也赶紧跟上,她当然清楚现在自己应该做的是泡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可是现实条件根本不允许,她住的营房都已经塌了,她的行李还不知道在哪儿的泥水里泡着。如果不赶紧冻起来,让身体有点热量,再这么湿漉漉的被风吹下去,她肯定会在岸上冻死。   经过昨夜的同袍之谊,同一个战壕里奋斗过的大学生们对她亲近多了。   高卫东还表达了对她的肯定:“不错,有样子,没丢咱们知识青年的脸。我还真没想到,昨晚你也能跳下水。”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意识到发洪水之后,这人第一反应就是冲回屋子去抢救自己的行李。   当时大家伙儿还腹诽,这姑娘思想觉悟太低。也难怪,中学生嘛,不懂事,缺乏以公家利益为先的意识。   结果没想到,后来人家居然也上了堤,不声不吭地就跳下水了。   高卫东不提这茬还好,他一说田蓝就猛然反应过来。妈呀,她的种子。昨晚她是追着种子跑出来的。   完蛋了,这些宝贵的种子彻底消失了。   她扶额,发出一声哀嚎。   大学生们可不清楚她的悲伤,高卫东还冲着湖畔发出嗷嗷的惊呼:“哎,真没被淹没,还活着!”   众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集体跟着赞叹出声。   哎哟喂,这个水面种稻真的可行哎。   看看这秧苗,绿莹莹的,水位都涨成这样了,对它也没半点影响。它就浮在水面上,舒展着叶子,继续沐浴着阳光。那碧色青翠欲滴,简直就是太阳底下的绿宝石。   还有什么比暴风雨过后的彩虹和生机勃勃的草木更让人心旷神怡的呢?更何况这是禾苗,会长成稻谷的禾苗,意味着丰收希望的禾苗。   学生们瞬间忘了自己还在跟田蓝打赌的事实,全都兴高采烈地喊:“看,水面种稻成功了,不怕水淹!”   巡逻队不止一支,其他职工见了也啧啧赞叹,还有人冲着场部领导喊:“团长,这个有搞头,能种哩。”   要是庄稼全都这样种在水里,多省事啊,发洪水都不怕被水淹了。   团场领导也愣了下,然后笑着骂了句:“狗日的,都是怎么搞出来的?可以啊,你个丫头,你还真弄出了几亩地咯。”   好些人大声称赞田蓝:“哎呀,这个娃娃不错,不是大学生也有大学问。”   田蓝却没办法高兴,水面种稻是个相当成熟的技术,半个世纪之后,好多地方的鱼塘虾塘都在用,主要目的是为了吸收养殖水里过剩的营养。   现在,她亲手操作的水面种稻成功了,并不能让她惊喜,她还深深地沉浸在丢失珍贵粮种的悲伤中。真是要疯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可惜人们理解不了她的悲伤,她的郁闷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典范,很有大将之风。   高卫东想调侃她两句,小小年纪不要如此老气横秋。   前面传来惊呼声:“唐薇,你怎么啦?唐薇。”   巡逻队里的女大学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现在男女大防的观念还是挺强的,跳下河挡水灾的时候顾不上,情况一缓和下来,大家就楚河汉界了。女生们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晕倒的女生,直接往后面送。   男生们跟着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太合适,便停下了步伐,互相茫然地看着对方。这是怎么了?冻坏了发高烧晕过去了。   “咦,这是什么?”有个男生好奇地指着地上问,“她怎么身上还带这么多卫生纸啊?呀,好像还出血,她是不是腿受伤了?”   田蓝一见叠成片已经被泡散了的卫生纸,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妈呀,这位小姐姐正处于生理期啊,她居然也往冰冷的河水里面跳。她不怕得妇科病啊。   男生们开始赶剩下的女生:“走走走,你们赶紧回去,别到时候都倒下了。”   团部领导则冲他们喊:“行了行了,都回去吧,人手够了。赶紧把身上弄弄干,别一个个都病了,晚上还要轮流巡逻。”   大家伙儿本来还想再坚持一把,结果风一吹,好几个人都打起了喷嚏。   领导见状,直接催他们滚蛋。   大学生们这才从堤坝上下去。   高卫东主动跟田蓝搭话:“看样子,你这个水面种稻的确有戏。可惜时间太晚了,这回发水肯定有不少地方需要补秧,秧苗不够用。不然的话,咱们可以再多种一些。”   田蓝没精打采:“是啊,没种子,只能以后再说了。”   大家回了农场,营房同样满地狼藉。洪水虽然退去了,但是屋子里根本没办法下脚。好多人的生活用品以及衣服都被洪水卷走了。   跟他们一比,田蓝算是幸运的,因为王老师正在焦急地到处找她。看见她人,王老师就赶紧拉着她去浴室,还给她找了干净衣服。   田蓝没跟人客气,她痛痛快快地洗了澡,然后直接去了王老师家借宿。虽然同样是泥巴房,但是农场职工住的地方地势更高些,她家倒是没有被水淹。   王老师端了碗大蒜水给田蓝驱寒,这玩意儿果然效力威猛。反正田蓝钻进被子底下,就感觉浑身热乎乎的,胃里像是有火烧。   这一回,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做梦,就沉沉跌入了梦乡。她实在太累了,从昨天睁眼到现在,她就没有一刻停歇。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田蓝猛然想起晚上她还得上堤坝巡逻,赶紧起床。   王老师刚好推门进来,见状就笑道:“肚子饿了吧?赶紧起来吃饭,我给你打了馒头还有白粥,这话儿吃最好。”   田蓝慌慌张张地找鞋子,谢绝了对方的好意:“王老师,我得去堤坝上了。”   老师赶紧喊她:“那你喝了粥,带点儿东西一路走一路吃。我把馒头给你剥了放包里可好?”   田蓝随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了黄挎包上,顿时惊讶不已:“我的包?”   她的包怎么会在这里?不会错的,就是她的包,因为包上还用线绣了田蓝两个字。在戈壁滩的时候,住在一起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为了防止自己彼此拿错东西闹出矛盾来,都在自己的东西上绣了名字。   她不善女红,田蓝两个字,还是薛秀琴帮她绣的呢。   王老师点点头:“是啊,你应该是上回过来时落在我这边了,我早上才看到的。”   田蓝一颗心砰砰直跳,她非常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将包落在王老师家。因为昨晚自己还拿着个包装了种子。   她打开挎包搭扣,里面整整齐齐装着的,认识一包包的种粮,还有那本《共.产.党宣言》。无论挎包还是包里的东西,都干干燥燥,一点儿被水浸泡过的痕迹都没有。   呵,昨晚的雨多大呀。她从屋里逃生出去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找什么雨衣。她都担心桶里会积了水,挎包直接成了鱼。   这算什么,空间又升级了吗?她很肯定今天自己睡得太沉了,根本就没在睡梦中进入空间。   现在,她以为已经失去的种粮以及挎包还有这本书,都完完整整地回到了自己手边。   呵,这是在奖励她没有临阵逃脱,跳下干渠跟大家一块儿抢险救灾吗?   唉,人家升级靠积分,她升个级那都是拼命啊。她差点儿没冻死。   王老师有些紧张:“东西没丢吧。”   现在的人屋子经常是开着的,大家来来往往也没有那么多避讳。万一叫人顺手牵羊了,那可真说不清楚。   田蓝赶紧摇头:“没丢,都在呢。”   不仅没少任何东西,反而还多出了几包种子,大约算是附赠的奖励。   不过虽然感谢空间大佬的慷慨解囊,但说实在的,同样的经历,姐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外面响起高卫东的喊声:“田蓝,你不用出去了,你去卫生室陪唐薇吧。”   田蓝开了屋门,应了一声:“她人在医务室?”   高卫东点头,又小声抱怨:“你们女生身体真是差,平常要注意锻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肚子痛也能痛成这样?早上我们喝的河水都没事。”   田蓝想翻白眼,要不是怕被当成流氓,而这年头流氓是绝对的大罪,她绝对会建议这位兄台掏出自己的蛋,然后用力弹上个几十下,以此来体会女生痛经时的绝望。   对,就是这么的痛。   她随口敷衍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对了,如果洪峰这两天退了的话。我们赶紧做新的浮床趁早种下晚稻。”   高卫东惊讶:“这会儿还来得及种稻?你有秧苗吗?”   田蓝不假思索:“我有稻种,我用的是晚熟品种,抗冻。”   只有将这些种子尽快种进地里,她才能踏实下来。   高卫东点点头,倒是没有推脱:“行,回头我们过来找你。”   她先走一步,田蓝也要去卫生室陪伴那位肚子疼到爬不起来的姑娘。   王老师关心了一句:“她是吃坏了肚子吗?”   田蓝苦笑:“不是,她身上来了,昨晚还跳进水里跟我们一起做人墙。”   河水多脏啊,别说是经期妇女,就是田蓝都担心自己会染上病。河水多冷啊,来例假的时候,像她这种从小被爷爷奶奶放养长大的人,她家老太太都不让她碰凉水。   结果这姑娘,居然这样闷声不吭直接跳了下去。   她不痛才怪哩。   王老师只犹豫了瞬间,就主动提议:“我跟你一块过去吧,天黑,外面的路不好走。”   田蓝立刻点头道谢。她还真不太熟悉农场的地形。因为自从来了之后,她就忙忙碌碌水面种稻和实验田的事,实在顾不上到处好好逛逛。   王老师锁了屋门,就打起手电筒带着田蓝去了医务室。   她们进门的时候,医务室的大夫刚好挎着急救箱出去看病人。瞧见王老师,他点头打了声招呼,笑着道谢:“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我还真走不开。”   王老师追问:“她情况怎么样啊?”   “疼,疼的厉害,刚好止痛片又没了。”大夫摇头,“我只能想办法给她缓解一下,慢慢熬过这阵寒气就好了。”   他还有事忙,不好多耽搁,匆匆忙忙说了两句就走了。   田蓝和王老师一道进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躺在床上的女大学生一开始还勉强支撑着道谢,等看见王老师时,她就皱起了眉毛,直接扭过头去。   田蓝初始并没在意这件事,毕竟她自己虽然不痛经,但作为女性,她还是能够理解痛经者的痛苦的。像她宿舍的妹子,那痛起来真是整个人都萎了,还有什么精神说礼貌啊。   结果王老师靠近她,主动表示:“我给你看看吧,我家有祖传的办法可以缓解这个,我给你试试看。”   正常人痛经的时候有人说可以解救她,那肯定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要试试呀。唐薇却言辞拒绝:“你不要试图用小恩小惠拉拢腐蚀我,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你个老右!”   田蓝立刻拉下脸,冷笑道:“好,坚持原则,你就慢慢痛吧。”   王老师却于心不忍的模样,柔声道:“我不会做任何事,你看,这里有你的革命同志看着,我是绝对不会拉拢腐蚀你的。你这么痛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唐薇却固执己见:“不要,你不要碰我,离我远点。”   田蓝不耐烦起来:“嗯,还能说话,那也就是没痛死。王老师,你不用管她。”   王老师满脸为难,想要伸手,对方又拒绝。让她撒手不管,她又不忍心。   田蓝都忍不住想说她了,阿姨耶,你这才是真圣母吧。你管她呢,痛经痛的死去活来不假,可真痛死的,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   王老师被赶到了外面,轻轻叹气道:“他们只是孩子呀。”   田蓝心念微动,她想到了曾经听农场职工议论过的八卦。   王老师的女儿因为父亲是老右,所以写了大字报和父亲脱离关系,带头批.斗她的父亲。   也许王老师看着唐薇,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所以即便对方出言不逊,她也说不过是孩子。   田蓝暗自叹气,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王老师。到底谁错了呢?她女儿错了吗?检举揭发脱离关系写亲人的大字.报,在这个时代本来就被鼓励着呀。就好像《归来》里面的女儿。   田蓝暗骂自己也是个圣母,因为她到底没忍心,还是回头去多管闲事了。   她站在病床前皱眉,毫不客气地抱怨:“真是的,你不好好配合治疗,害得我还要在这里留着。所有人都上堤坝去巡逻了,大家都忙的要死,还得找人来照顾你。”   唐薇脸色惨白,说话都有气无力:“我不需要人照顾,你去忙你的吧。”   田蓝却气呼呼的:“你让我走我就走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我看你一点儿革.命者的精神都没有。老右怎么了?老右你就不敢让人给你看病,那你胆子也太小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怕什么呀?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行得正,就是老右给你看病又怎么了?我看你这样才是心虚呢。”   唐薇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声音也急促起来:“我不怕,我就是不要跟老右扯上关系。”   “那你别耽误我时间。”   唐薇哑口无言了。这人简直不讲理。她都让她走了,她不听反而又成了她的错。   田蓝直接摁住她,招呼王老师:“你快点过来把她处理掉了,浪费我时间,我忙都忙死了。”   唐薇挣扎着想要抵抗,可是她痛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萎糜不堪,哪里是种过两年地的田蓝的对手,只能让她的耳朵被可恶的老右给糟蹋了。   王老师轻车熟路,直接在耳朵上找到了对应的区域,就开始按揉。   田蓝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瞎胡闹。因为她相信耳穴呀。她自己疫情期间牙龈发炎,痛得要死要活,偏偏当时不好出门买药,她就是靠着耳穴止痛的,效果可以用立竿见影四个字来形容。   王老师给唐薇按揉了大概三五分钟,唐薇的脸色就明显好转了。王老师在屋子里头找了找,拿了菜籽模样的东西和胶布过来,然后剪成小块贴在唐薇耳朵上,柔声细语地叮嘱她:“要是后面还疼就自己按按。等到身上走了,没事的时候可以多揉揉耳朵,下次就没这么痛了。”   唐薇的疼痛缓解了,气势立刻高涨起来,说话也硬邦邦的:“我不用你管,你不要妄图套近乎。”   田蓝皱眉头,没好气道:“还没过河呢,你拆什么桥?你要点脸行吗?”   唐薇气急败坏:“我又没让她弄。”   田蓝冷笑:“你真要誓死不从的话,怎么不嚼舌自尽啊?得了便宜还卖乖,要点脸吧。”   女大学生还想反驳,外面的嚷嚷声盖住了屋里的声音。   一道尖利的女声扬高了嗓音咆哮着:“呀,你还抖起来了?怎么啦,就是我家鸡吃掉的怎么样?我还没嫌你的麦子吃坏了我家的鸡呢!”   比起她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就低沉许多,因为打着哆嗦,简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是故意的!”   田蓝和王老师对看一眼,赶紧往外跑。因为这声音她们太熟悉了,是王老师的爱人赵老师。   那样一个性格温吞谨小慎微的老好人被气成这样,可想而知对方究竟有多过分。   医务室后面的空地上,居中站着位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她双手插腰,做出了杨二嫂式的圆规造型。只是因为她身形粗壮,所以这圆规也是大号加粗版的。   她气势汹汹,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却失魂落魄。   赵老师满脸悲愤,嘴唇嗫嚅着,不住地重复一句话:“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你家小孩抓我去做检查。”   这个时代,但凡身上贴上了老右的标签,那么谁都能过来训斥教育乃至踩你一脚。美名其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今天趁着有太阳,他将昨晚被雨水打湿的麦种都拿出来晾晒。这个女人家的小孩就揪着他去批.斗。等到结束之后,他再回去就发现鸡在吃他的麦子。   他辛辛苦苦,培育了五年才得出的优良麦种,他准备做进一步杂交试验的麦种。   就这么,进了鸡肚子。   他就说为什么闹了洪灾,大家都在忙着抢险救灾,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在帮大人干活,这群娃娃怎么还有心思出来胡闹?   原来是早有预谋,就是冲着他的麦种来的。   太欺负人了,完全不给人活路。   赵老师面色苍白,嘴里嘟嘟囔囔着破碎的字眼,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王老师吓坏了,一个劲儿地喊:“老赵老赵,你看看我,你可千万得抗住。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母女怎么活?”   赵老师却充耳不闻,双眼发直地看着前方。他突然间笑出声:“这是不让人活了吗?”   那五大三粗的女人阴阳怪气道:“呀,你这是要畏罪自杀啊!”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赵老师突然间往前冲,脑袋一低,狠狠地撞上了那女人的肚子,直接把人撅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胖女人摔倒在地上,过了足足好几秒钟,才猛然回过神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杀人了,老右狗崽子造反杀人了!”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声,这时候谁都不提阶级感情了。   赵老师喘着粗气,双眼还是直勾勾的,嘴里反复嗫嚅:“不让人活了,不活了!”   王老师哭出了声:“老赵!”   旁边屋子里跑出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慌慌张张地上前。坐在地上的女人一见他就大喊大叫:“大宝哎,造反了,狗崽子也能趴在你妈头上屙屎屙尿了。”   那小孩立刻火冒三丈,伸手解下皮带,就直接往赵老师身上招呼,恶狠狠地咒骂:“一个现行反动派,一个狗崽子,你居然敢攻击革.命群众,你造反了你。”   那一皮带下来的时候,田蓝都懵住了。这小孩才多点大,还在上小学吧?他腰上的皮带根本就扎不紧裤子,居然也能挥舞着抽上人身。   赵老师不闪不避,就这么待在原地,硬生生地挨了一下。四周围观的人还有人发出的笑声,学着电影上的样子唱了起来:“我手持钢鞭将你打。”   小学生在哄笑声中愈发神气活现,挥舞着皮带就要来第二下。   这气势,当真赶上终于可以革.命的阿Q了。   田蓝想都不想,直接抓住了他还没有舞起来的皮带,伸手一拽,把人拽了个踉跄,直接跪到了地上。   那小孩身上的军装本身就不合身,原本靠裤带扎着还勉勉强强能穿出来。这下子皮带解开了,他又猛的下跪,裤子便脱到了膝盖边,露出了他的屁.股蛋子。高高撅起,屁股.蛋子上的肉还一颤一颤的。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旋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那胖女人大吼大叫:“死人了要打死人了,老右狗崽子聚在一起造反,打死人了。”   跪在地上的小学生羞愤难当,他伸手摸出个哨子,含在嘴里便用力地吹。   随着尖锐的哨声打破夜空的寂静,十来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崽子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还有人嘴里头叼着馍馍。   就是这样滑稽的存在,解开皮带伸手就要抽人的动作,却麻利的仿佛条件反射。一群本质意义上来讲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叫嚣着扑上前:“狗日的,狗崽子也敢翻天!”   王老师慌忙地扑上前,不是反抗,而是用身体挡住抽向她丈夫的皮带。   在这瞬间,田蓝突然间理解了曾经困惑了她多年的疑问:为什么日军侵华期间,一个连枪都没有的日本浪人就能堂而皇之地占领座县城。   对,他本身很弱小,但他代表着大家不敢惹的强权。   口哨声和叫嚣声引来了团部的干部,领导正准备去堤坝上领队巡逻。   看到这边乱糟糟的,他就直接一串国骂:“狗日的,吵嚷嚷个啥,闲着没事都给我上大坝去。狗日的,老子们都累死了,你们在这儿打屁!”   那胖女人一瞧见团部干部就又拍着大腿开始嚎啕:“领导,不得了咯,臭老右要造反,殴打谋杀我们革.命干部哦!”   她喊起来,一转三折,活像是唱叹咏调。   团场干部不耐烦起来:“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   那女人跳起来非要讨个说法。   田蓝立刻抢先一步,一把将赵老师推搡老远,大吼大叫道:“你是怎么看麦子的?你怎么能让鸡吃了麦种。这么长的麦穗这么大的麦粒。我的麦种,都怪你,我还怎么做杂交实验!这麦种起码一季能亩产六百斤。我跟他们打赌来着,这下要怎么办?”   团部领导忙着去巡视堤坝,压根懒得管他们的吵闹,可是听到“亩产六百斤”这五个字时,他立刻竖起耳朵,追着问了句:“一亩地能打这么多麦子?”   跟半个世纪后动辄亩产千斤不同,眼下全国普遍小麦亩产不过两三百斤。就是三江平原土壤肥沃,气候适宜,农场小麦亩产也没超过四百斤。   现在,一亩麦田产量达到六百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三江农场一年能多打超过一半的粮食啊!   团长追着田蓝问:“这麦子真能打六百块?”   田蓝一边哭一边跺脚:“你看了麦穗就知道了,有平常的两倍长,好多麦粒。一棵麦子抵人家两倍。啊,我不管,你赔我麦子,你把我的麦子赔给我!”   赵老师被她又推又攘,狼狈不堪,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应对这突然发狂的女知青,只能讷讷道:“都,都叫鸡给吃了,叫她家鸡给吃了。”   田蓝头一扭,眼睛直勾勾盯着胖女人,胸腔里发出声悲鸣:“你还我麦子!”   胖女人没想到这外来户小知青居然这么疯,情急之下只能下意识强调:“我家鸡吃的都是他晒的麦子,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别想诬赖人!”   有厚道人就暗自撇嘴,这女的真是缺德冒烟。人家老赵平常不声不吭的,就天天守在实验田里伺弄他的麦子好育种。她还故意放鸡吃麦子,真是够够的。平常这家人就爱占小便宜,动不动顺手牵羊,现在又做出这种事来,真不要脸。   “谁说没关系的?我辛辛苦苦在戈壁滩大棚里无土栽培育种的麦子。我从宁甘过来啥都没带,就带了这些种子,我们全连六百号军垦战士辛辛苦苦挑拣出来的麦种。这是我们送给三江农场的礼物!”田蓝哭得要满地打滚,“麦子被雨泡了,今天我拿出来晒,谁知道三江农场连鸡都是贼啊!还给我,吃了我的麦子吐出来!”   大家也没整明白啥叫无土栽培也不懂大棚又是个什么东西,可上升到两个军垦农场之间的礼物,那就是公家的大事了。   谁都不愿意替别人背锅。   立刻有人喊出声:“别哭了,小妹头,你再哭下去,吃下去的麦子都变成鸡屎了。”   其他人跟着嚷嚷:“对对对,趁着麦子还在鸡肚子里,赶紧拿出来。”   怎么拿?古有杀鸡取卵,今有杀鸡取麦呗。 第40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现在的母鸡号称主妇的小银行。一家人买盐打酱油各种针头线脑, 都指望着鸡屁股呢。   不是迫不得已,谁舍得杀自家的鸡?   可尽管那身材敦实的胖女人又哭又闹还滚了一身的泥巴,场部领导仍然不为所动。尤其是自告奋勇的农场职工主动跑她家抓鸡时, 还顺带着在她家收出了一口袋麦子。   就说噻, 人家赵志远晒了那么一大滩麦子, 就一下午的功夫便叫你家的鸡吃光了?哦哟, 当真没看出来, 你家鸡成精了。这袋麦子怎么来的?不就是你趁机偷了人家晒的麦子嚒。   糟蹋老右的东西跟偷老右的东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黑五类是人人得而踩之, 根本不能被当成个人看待。但后者那是贼,而且实验田产权属于公家,这是偷盗公家财产!   田蓝尖叫:“你把麦子都混在一起了, 你让我怎么找?每一粒麦种都是不一样的!”   胖女人慌了, 矢口否认:“不是,这,这是我捡的麦子。”   结果这话踩了雷,虽然麦收过后所有人尤其是女人跟小孩都会下田捡麦穗, 但这事在明面上是绝对不允许的。眼下哪怕一粒粮食所有权都属于公家。你大庭广众下嚷嚷麦子是在农场麦田里捡的,你这就是呈堂罪证啊。   场部领导阴沉着脸, 当场下了令:“既然是鸡吃了麦子, 就杀了鸡把麦子都取出来。这些麦子是捡的, 那收回仓库!”   鸡是小偷, 那小偷的尸体自然不能被原主人收回头,交由人民群众□□消灭最稳妥不过。   农场职工原先就讨厌生性好贪小便宜还霸道不讲理的胖女人一家,这会儿又听说上堤坝的人可以免费吃鸡汤面。即便他们自己未必能喝到哪怕一口汤,大家也欢欣鼓舞地高喊领导英明。   谁不喜欢看卑鄙又爱扯虎皮做大旗的小人被当场打脸呢?   场部领导看了眼田蓝, 意味深长道:“亩产六百斤, 明年我等着看你这么长的麦穗啊。”   田蓝一抹脸, 刚才嚎啕过头了,声音有点哑:“不用等明年,马上就能种下去。”   旁边人都要散开了,这会儿听了她的话,疑心这姑娘怕不是个傻的。冬小麦冬小麦,秋种夏收,哪有七月份种的道理?   就连王老师都疑惑,她虽然不搞小麦育种工作。但她清楚春小麦的生长需要一个春化过程,也就是播种之后要在0~15℃经过1~2周,才能够启动开花结籽的程序。   三江平原的七月份,即便现在发洪水,那也达不到这样的温度条件呀。   田蓝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可以夏天种,小麦夏播可用作育种加代。现在种,秋天就能看到成果了。不然我也不会急着把小麦带过来。”   原先围观职工里还有人怀疑田蓝浑水摸鱼,趁机帮赵志远两口子出气。谁让她跟王老师关系好来着。   现在听了她的话,大家倒都摒弃这猜测了。毕竟哪有撒谎的人迫不及待谎言被揭穿的呢。这事倘若拖到明年,小麦到底长成啥样,谁还记得要关心啊。可她说秋天就能出成果,那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盯着呢。   团部领导又看了眼田蓝,当场点头接下她的战书:“好,我就等着收完稻子看你的麦子!想要什么支持,开口提,组织上尽量满足。”   田蓝抽抽噎噎:“我,我要助手。他们大学生把赌输了就得说话算话,得听我指挥。还有他——”   她伸手指着赵老师,带着怨怼,“还有他,就是他没看好我的麦子,所以才损失这么大。我要他把麦子都种出来,挑出我的好麦子。”   赵老师却充耳不闻,他半跪半蹲在麻袋前,就着路灯的微弱光芒,一颗颗的将麦粒贴到眼睛边,小心翼翼地挑选。   原先还在看热闹的人们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痴子呆子傻子,说的就是像赵志远这样的人。不会来事,不会做人,活该被打成老右。可这个老右又干了什么坏事呢?他只不过一心一意想培育出高产的种粮。   团场领导皱着眉毛,似乎迟疑了片刻,才不耐烦地一挥手,勉强点点头:“行,就这样吧,赵志远,好好把麦子种出来。瞧你这个事情办的,叫人家宁甘农场的人都要看我们笑话了。”   赵志远木呆呆的,似乎根本没有听进他的话。   他的爱人伸手推他时,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好在团部领导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不会做人的个性,只转过头问田蓝:“还有什么要求吗?一并提出来,别到时候又说我们三江农场扣扣索索的,才害得你麦子没种好。”   田蓝不假思索:“有,夏播麦子育种,我得上山找实验田。因为得培育种子,为了防止种子被污染,种植的环境还得相对安静。”   领导想了想,抓了把脑袋,才捞出一块地方:“行吧,我批个条子,你们去七连的驻地搞实验。他们那边刚好搞了点荒田,弄一块给你们用。”   田蓝这才委委屈屈地答应,还表示不满:“本来没这么多事的,在我们宁甘就从来没有人这样养鸡。”   领导还急着上堤坝去巡逻,没空再敷衍他们,直接摆手走人:“行了行了,别那么多废话,把你们的种子都收好了,别下回叫老鼠给吃了,还逼着我们给你杀老鼠取麦子。”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三三两两跟着领导一块儿上堤坝。虽然洪峰暂时退了,可谁晓得后面会不会再发起来呢?   还有些心善的大婶过来帮忙收拾麦粒,又泛泛地安慰了几句赵老师跟王老师。有人隐隐约约表达对他们的同情:“人什么样子,大家都长眼睛看着呢。那些脏心烂肺的家伙,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王老师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连累了别人,只苦笑着道谢:“劳你们费心了。”   她拎着湿漉漉的麦子,伸手拽还蹲在地上的丈夫:“走吧,我们回去吧。”   赵志远像是失了魂,如同提线木偶般叫妻子领回家。分明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此时此刻,却茫然无措如稚童。   王老师安置好丈夫,才转过头冲田蓝叹气:“唉,你这孩子,你得罪人了。她家,不是好相与的。”   田蓝冷笑:“因为她够坏,所以人人都得让着她吗?事实证明,坏人只有人人喊打才能天下太平。绥靖政策,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她抬头看赵志远,认真道,“赵老师,你不要想太多,农场还是支持大家搞农业研究的。现在条件再不好,也总比打仗的时候天天飞机在头上掉炸.弹来的强。山上挺好的,清静,可以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   王老师也赶紧劝丈夫:“是啊,我跟你一块上山,咱们种出高质高产的庄稼来,叫他们好好瞧瞧。”   赵老师脸上流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他喃喃自语:“对,我要好好种小麦,种出亩产千斤的小麦。我要跟领袖报喜,我要让他们看看清楚到底谁是真革.命。”   田蓝默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他被时代 PUA的太厉害,还是该庆幸心中有信仰的人始终怀揣着火光,再艰难困苦也心存相信。   她趁机夹带私货:“赵老师,你可得好好的种麦子。我看从她家搜出的麦子不少,说不定除了你的实验品种之外,她还偷了其他人的。现在麦子主人都不知道在哪里,除了你能帮他们种下去,记叙实验成果外,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田蓝的瞎话张口就来,她要塞进去的是自己从空间里得到的麦种。可在眼下的背景下,她编的瞎话又合情合理。   现在是打倒一切反动学术权威的时代。啥叫反动,啥又是不反动呢?就好像网文时代的敏感选题,你不涉及是最安全的,你一旦触碰到了,不管你怎么写都有可能踩雷,都有可能被打倒。   这个年代的臭老九还敢搞研究的,那都是勇士。光三江农场,被打倒的农业技术工作者就有好几个。   赵老师其实情况算好的了,毕竟他没有历史上的大问题。但那些曾经在旧机关里任过职的才叫倒霉呢,被抓去劳改的都有。   他们研究了许久的东西,没人接手的话,那就只能前功尽弃。   赵老师打起了精神,连连点头:“没错,我还活着,我还能做事,我要把大家做不了的事继续做下去。”   田蓝拼命地点头赞同:“对对对,就是要这样,一时的误解曲解算不了什么,伟大的事业才是永恒的。人民总有一天会知道,谁是对谁是错,谁包藏祸心谁又兢兢业业。”   赵老师转过身,对着墙上的领袖画像开始大声汇报:“报告主席,我一定会坚持小麦育种事业,让咱们全国人民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馍馍。”   他嘴里头一边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一面姿态笨拙地跳起了忠.字舞。   田蓝看他面上虔诚的表情,下意识地想捂眼睛。妈呀,她真是接受不能。   她赶紧趁机告辞:“王老师,我走了啊。”   王老师家只有一间土坯房,一张床。他们夫妻都回来了,她自然不方便再留宿。   好在农场实行的是集体主义,虽然现在干部们都忙着抢险抗灾,但还是给他们这些营房被冲毁,暂时没地方住的知青安排了落脚地——新修的礼堂。   王老师拿着手电筒,又抱了床被褥和凉席,招呼田蓝:“走吧,我送你过去,路不好走。”   门关上了,屋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离开,依旧载歌载舞:“……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   小礼堂是三江农场为数不多的砖头房之一,从外面看,即便夜色深沉,屋子瞧着也亮亮堂堂,那昏黄的灯光可真柔和,看着叫人心里头都暖融融的。   时间还早,小礼堂里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   头顶吊着灯,地上铺着碎砖头。原先这边打算做水泥地,但屋子刚盖好就碰上农忙抢收抢种,接着大家又忙抗洪抢险,工程便停了下来。   王老师扫视一圈环境,立刻摇头:“不行,这没办法睡。”   她原先以为团部是临时调来了床,或者将学校的桌子搬过来,先凑合着让大家睡觉。现在看来,现在这事根本没人管。   碎石头地打地铺都不行,必须得垫个东西。   田蓝虽然不是豌豆公主,但神经也没出粗到睡在石头渣上也毫无所觉。她琢磨着现在找张床不简单,还是弄个门板凑合着睡一晚吧。   “我那屋子虽然冲垮了,但我估计门板还在,先拿过来用吧。”   王老师点点头,勉为其难道:“先这么用吧,后面我再给你找张床。”   田蓝笑了起来:“后面咱们就上山种麦子去了呀。”   王老师也笑:“那好,后面你就睡我家。等屋子盖好了再说。”   她是不打算下山来了,她身心俱疲,要陪着丈夫。   但是田蓝一个小姑娘家天天待在山上做什么?这麦子种下地,她又不能替麦子长,还是得回农场的。   田蓝跟王老师回到泥巴屋前,卸了门板。   她运气不错,居然从泥水堆里找到了自己的床,可惜床已经完全垮了,还比不上门板实用。不过泡在泥水里的衣服洗洗还能再穿,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最起码的,她前两天刚拿到工资跟粮票时,除了汇出去之外,剩下的部分全交给食堂当伙食费了。否则要是被水泡烂了,她才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呢。   王老师带着田蓝打了井水,将门板仔仔细细冲洗干净,在晚风中吹了会儿,才抬去小礼堂。   至于那两件衣服,光用水洗肯定不行。王老师简单处理一通之后,决定带回家拿肥皂好好地洗干净了,回头再拿给田蓝穿。   对于目前的状况,做老师的人颇为不满意:“门板还潮着呢,不好睡觉。”   田蓝却无所谓:“没关系,多垫点麦草就好。我看解放军抗击洪水的时候,都是直接在堤坝上一躺,连门板都没有呢。”   就是她父母的同事,平常那么精致的小姐姐,给人做核酸检测时,也是和衣躺在户外地上将就着睡觉。   跟他们一比,自己已经超级幸福了。   王老师笑了起来:“你能这么想,也挺好的。”   她俩进屋放下门板,又去抱麦草。   仓库的看管员知道是知青,倒没有拦着她们,还主动给她找了今年刚收的麦草:“用这个,今天我又晒过了,没怪味道。”   田蓝赶紧道谢,抱着麦草回小礼堂。   没想到这回小礼堂里倒是多了个人。   唐薇本正在屋里发呆,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瞧见两人,下意识地解释:“有人摔伤了腿,得躺在床上。我能走路了,就过来了。”   其实她不解释也无所谓,因为田蓝她们离开医务室的时候刚和她吵了一架,大家当真算不上朋友。   可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在屋里瞧见田蓝对付那胖女人的彪悍劲儿,让她意识到这个小妹妹不简单,必须得郑重其事地对待。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她认为自己不应当对同志也冷冰冰的。   对,是同志,君子和而不同。即便大家看法不一致,但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可惜她释放了善意,田蓝的态度却相当冷淡,只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倒是王老师和气地问了句:“你怎么睡?我给你去找副门板吧。”   唐薇本来手还揉着耳朵呢,揉耳朵的时候她感觉舒服。现在听了王老师的话,她瞬间阶级意识上线,严词拒绝:“不用你管。”   田蓝立刻冷笑:“放下你的手,揉什么耳朵?得了人家的便宜还卖乖,我看你跟那个女人一个德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张口闭口革.命呢,分明就是打着革命的旗号,逞自己的私欲。”   唐薇气得快要疯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她一样,那就是一个无赖。”   他们大学生平常也烦这人烦的要死,成天光想着占人便宜,啥事有好处就往上凑。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文化运动的名声都被这种人败坏了。   田蓝似笑非笑:“原来你也知道你们一样都是无赖啊。别跳脚,你们看人不都是只看老右两个字吗?就因为人家里有老右,所以你们就明目张胆地占人便宜。别不承认,她偷赵老师的麦子,人赃俱获,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呢?王老师前脚帮你缓解了痛经,你手还揉着耳朵,现在就不承认这件事了,你们又有什么区别?”   唐薇平常就不善言辞,根本不是牙尖齿利的田蓝的对手,这会儿只能又气又怒地强调:“我们跟她不一样。”   “对!”田蓝点点头,“你是没打王老师,但冷暴力就不是暴力了吗?你能说出王老师究竟做错了什么吗?你不能,因为你清楚的知道连坐是无耻的,根本不符合我们革.命者的信仰。伟大的领袖也教导我们出身无法选择,但道路可以自己选择。就算是老右,老右也是可以被改造好的分子。当年我们前辈搞统战工作,成绩斐然。正是因为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们才成功地取得了反帝反封建反官僚主义的胜利。前辈敢做的事,你为什么不敢做?你为什么没勇气帮老右改造思想上的错误?因为你自己水平就不行,你心虚。你只会又打又骂,拒人于千里之外。还大学生呢,我看你连我这个初中生都不如!”   唐薇本来人就不舒服,现在被她一刺激,又急又怒,差点当场晕过去。   王老师见势不妙,赶紧过去扶着她先坐在床板上。   就这样,田蓝都没有生出同情心,反而冷酷到底:“怎么,被戳到痛脚就要晕过去了?碰上困难就逃跑,你可真是够够的。”   唐薇已经气得脸色通红,原本已经缓解的肚子这会儿又疼得恨不得能把她整个人都撕开。   王老师赶紧伸出手,又帮她揉捏耳穴。好不容易缓解了疼痛,唐薇才有气无力道:“你别含血喷人。”   田蓝嗤笑:“说的好听,那你拿出点实际行动给我看啊,证明你不怕,证明你敢深入虎穴,搞好统战工作。”   女大学生被逼上了梁山,咬牙应战:“我不怕,我有什么好不敢的。”   田蓝点点头,口气勉强的很:“行啊,我就等着看你的表现。”   说着她老实不客气地将人赶起来,自己铺上今年新收的麦草,直接往上面一躺,若无其事地睡起了大觉。   全然不顾人家还在痛经。   哎哟,这些收刚晒过的麦草真是好闻,散发着浓郁的麦香,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上好的面粉做出来的馒头包子和面包。   空间同志,懂否?来顿小麦大餐啊。   哎呀,她真的得好好夸一夸空间大佬。人家虽然不搭理她,但她要啥给啥呀。   就说小麦大餐,空间玩的花样可比她想象中的更美好。什么葱油饼,石头馍,奶香小馒头,红糖发糕,老奶油面包,千层饼,甜甜圈,这些只是开胃甜点。接着还有刀削面、兰州拉面、担担面、biangbiang面以及馄饨和煎饺。除此之外,各种配料炒出来的碾转,也是很绝啊。   干掉这些之后,田蓝依然不满足,她一口小麻花,一口麦芽糖,末了还要再来一串烤面筋,小日子爽的简直要飞起!   喝完最后一口麦仁茶,她还能笑嘻嘻地朝看不见的人眨眼睛:“不用我说了吧,大佬,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   然后她就被踢出了空间。因为她都感觉到了强烈的失重感,她是直接掉回麦草堆上的。   不过无所谓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的挎包也跟着回来了,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麦子。   低头闻一闻,都能嗅到那股浓郁的麦香,比新麦草更纯正的麦香。多好的麦子呀,长在地里就能结成粮仓。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田蓝在吗?在的话出来一下。我是郭秘书。”   田蓝赶紧应声:“我在,有事吗?”   先前去军区招待所接她的郭秘书开口招呼:“你不是要去种麦子吗?动作快点,我送你去七连。”   田蓝立刻扭头看唐薇,奇怪道:“还愣着干什么?原来你昨晚就是喊喊口号而已,顺带着再骗王老师帮你止痛啊。”   唐薇直接跳了起来,完全没办法忍受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居然被初中生冷嘲热讽。她咬牙切齿:“不就是上山种麦子吗?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田蓝皮笑肉不笑,老阴阳人了:“是吗?但愿如此吧。”   她走在前面,还跟郭秘书介绍:“这位是唐薇同志,大学生,主动要求一块儿过去种麦子。”   郭秘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嘴巴张了两回,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多说,只点点头道:“那行,一块儿过去吧。”   王老师和赵老师可没郭秘书的淡定,他俩瞧见唐薇跟着一道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田蓝还在教训女学生:“我看你干活稀松的很,估计也没种过麦子。作物育种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比一般农民种田更辛苦,要经过六七代甚至二三十个世代的繁殖选育,才能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不停地观察,鉴定,检测。选种的时候需要从几万份标本中选出合适的,播种的时候麦种不能混杂在一起,等到收割必须得一株株的分开,否则脱粒的时候,你根本搞不清楚麦粒到底是从哪一株麦子上出来的。从种植前的整地、施肥、划行、分区以及规划实验,再到麦种播下去之后田间持续观察记录、管理,授粉杂交、选择材料,分类收获、晾晒,考种、室内选择再试验总结……”   说到后面,她又突然间后悔了,相当无礼地开口赶人,“算了,我看你也不是能做这事的人。你回去吧,先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别因为和我赌气,耽误了我的育种工作,那我可不能答应。”   这话半真半假,育种辛苦是实打实的。   田蓝上学时,有位教授专门搞小麦育种工作的,一年365天,包括大年三十都要去田里转一转,一天不见麦子,心里都不踏实。   唐薇原本根本没打算跟人去干什么小麦育种,她真是话赶话,被逼上梁山的。   可现在田蓝这么个态度,完全是瞧不起她。她作为大学生的自尊心绝对不能接受。   20岁的姑娘立刻挺起胸膛,认真地强调:“我还没开始干,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做?你还说我先入为主,我看你这个毛病才不浅呢。怎么就不能做?我没种过麦子,不代表我不能学。”   田蓝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完全是没鱼虾也行的口吻:“那行吧,人手不足,先凑合着用。”   郭秘书都被她的口气给吓到了。大学生哎,天之骄子,他自己一个高中生站在这帮大学生跟前都莫名心虚。结果这小初中生绝了,居然还明目张胆地歧视。   果然日月换新颜,时代大不同啊。   大家走出场部,还没上拖拉机的时候,就迎头撞上了刚从堤坝巡逻回来的大学生们。   他们瞧见唐薇,好几个女生立刻围上来关心地问:“身体好一些了吗?别急着出来,好好休息吧。”   当听说唐薇要跟着上山种小麦时,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让唐薇去?   田蓝立刻强调:“对对对,就是开玩笑的。你们把她带走吧,我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她居然当真了。她哪知道什么叫育种啊。别逗了。”   大学生们听这话只觉得怪怪的,唐薇却是直接跳起来了。她真是受够了。她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小孩。这年头的大学多难考,不说文曲星下凡也是秀才种子。面前这小丫头一个初中生知道个屁。   不说她要有众星拱月,万众瞩目的优越感吧,再怎么说她也轮不到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张口嫌弃。   唐薇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放话:“还没做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咱们走着瞧。”   田蓝可有可无的口气:“行了,我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赢你们了。”   这话当真欠揍的要命,大家很想糊她一脸。可回头看看那碧莹莹的水面种稻,再想想人家种在地上的庄稼也比他们长得好,起码在种田这事上,大学生们的确没什么底气。   众人只能恶狠狠地放话:“行啊,上山种麦的是吧?我们一块去。”   可惜田蓝打定了主意,要将遭人嫌弃路线进行到底:“你们到底是想去种麦子还是趁机偷懒啊?实验田能有多大?你们40多个人全都跑过去吗?呵,尝过水面种稻的滋味了,晓得种稻辛苦,叶公不打算好龙了?”   妈呀,要不是看她是个小孩,又是个小姑娘的份上,大家的拳头都硬了。   高卫东恶狠狠道:“你少来这一套,我们流的汗绝对不会比你少。种稻子是吧?我们马上就去种。”   田蓝点头,从善如流:“那行,你们赶紧做浮床,我上山刚好还可以堆肥料,到时候一并带下来,尽快把稻子种下去。”   郭秘书听她那理所当然的口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晓得天高地厚也算是小孩子的一种能耐。   谁知道大学生们走了没几步又折回头来。他们的同学被带走了,谁晓得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他们的亲眼看了才放心。   田蓝挺乐的,没想到这帮家伙还相当抱团。应该如此,外来户假如还叫人牵着鼻子搞内斗的话,那以后真是骨头渣都没得剩。   嗯,就冲着他们这股劲,姐姐也绝对会把你们摁在农学的大坑里,让你们再也爬不起来去瞎折腾。   田蓝君子坦荡荡,相当大方地表示欢迎。   只不过43个大学生都要跟着上山,拖拉机当然坐不下了。郭秘书临时也找不到其他车子,只能遗憾地告诉大家,他们唯有步行。   不得不说年轻人的体力当真好,昨夜已经在堤坝上巡逻了一晚上的大学生们居然毫无意见,直接表示两只脚走过去也没问题。   只不过这帮家伙,你们走就走吧,为什么还要高高举起领袖的画像,嘴里大喊大叫:“伟大的领袖万寿无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田蓝尬得真是脚趾头都能抠出一座故宫外加万里长城。   她真想捂住脸,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些人。可是王老师跟赵老师却红光满面,跟着挥舞着拳头高声呐喊口号。   不知为何,田蓝看他们的脸色,总感觉像是瞧见了给寺庙捐了门槛自觉获得新生的祥林嫂。就是后面不晓得旁人因不允许他们触碰祭品。   好几位知青都眼睛瞧着这对夫妻,有人似乎想要开口,被唐薇拉了一下,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巴。   田蓝冷笑,很好,吃一堑长一智是大智慧。要是有人跳出来唧唧歪歪,她不介意教对方做人。   说个实在的,要不是时代限制,谁愿意这么傻兮兮的。回头再看,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   可她腹诽归腹诽,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一块儿大唱忠.字歌。否则估计等不到她上山种下小麦,她就直接被踢到沟里去了。   田蓝在心中安慰自己,就当是开幕式运动员进场呗。举什么招牌不是举呢,喊什么口号也都是喊,意思到位就行。   不过话说回头,这样大喊大叫,鼓舞士气,也挺有实际用途的。最起码的,整整四个小时的路程,尤其是后面两个半小时的山路,假如没口号做支撑,那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毕竟是七月酷暑,大热的天啊,走路简直就是受罪。   好在随着山越来越高,气温也隐隐有下降的意思。尤其当山泉水从他们身旁叮咚叮咚的跳跃而过时,那股沁凉的水汽似乎都弥漫在空气中,要是刚好再来点小风,哇,真是浑身舒坦。   好几个男生都恶狠狠地放话,等到回头时,他们一定要跳下山泉,好好地洗把澡。   郭秘书坐拉行李拖拉机上的山,这会儿已经站在部队营房前等待。   他瞧见满头大汗的学生和老师,笑着招呼:“赶紧过来吃饭。王老师,赵老师,你们的行李已经放到营房了。唐薇同志,你单独一间房。吃过饭就过去看看,有什么缺的赶紧说。过两天部队拉补给的时候,给你们一并拉回来。”   这种亲切的语气是赵老师在山下难以听到的。夫妻俩立刻挺起了胸膛,连面上都泛着光。   大学生们面面相觑,感觉郭秘书有些亲切过头了。赵志远毕竟是老右,怎么能这样毫无芥蒂呢?   不把这两口子老右身份当回事的,还有七连的官兵。   大家在食堂吃午饭时,七连连长还特地过来打招呼。除了表达对大学生们上山搞调研的欢迎之外,人家重点就是跟夫妻俩请教:“你俩是搞农业的,你给我们看看,这个秧怎么就插不下去?”   两口子原本一人正在喝汤,一人正在吃玉米饼,闻声他们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点头道:“那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搞得连长挺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强调:“不急不急,先吃饭再说。”   然而夫妻俩都是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人,哪里还能安心吃下去。他们匆匆喝完汤,抓着饼子和窝窝头,就站起身表示:“我们一路走一路吃吧。”   大学生们见状,怎么还好意思屁股继续黏在板凳上,大家都赶紧放下筷子,抓起杂粮馒头跟着走。   田蓝在心中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赵老师不会做人。   也就是这群大学生,虽然邪火烧的有些旺,但总体来说还是一颗红心向国家,对于搞建设有着蓬勃的激情。要是换了其他人,就这一顿饭,保不齐人家就恨上没眼力劲儿的夫妻俩了。   就你们能,就你先进,连饭都不吃。看你们以后还怎么能怎么先进。   连长倒是挺高兴的,在前面大步流星地带路。军垦农场,即便是常规作战的部队,也一手锄头一□□,得开荒种地。   七连驻扎山上之后,同样开成了一片荒田。大家秉承精耕细作的原则,可秧苗插下去之后,根就没立住,干脆浮苗了。   连长有些心焦:“我们队里有农村兵,说这种情况晒田就好。可是田也晒过了,种下去还是这样,补了两次秧苗都不见好。要是现在解决不了,估计今年就收不了庄稼了。”   他如此一说,大学生们才意识到这里的秧苗的确有些不对劲。现在都已经七月份了,就是他们自己种的秧苗也早就返青,挺直了腰杆。   可这里的秧苗好了,歪歪倒倒的,还有些叶子都发黄了,显然没能站住。   大家左右瞟瞟,有人大着胆子开口:“是不是肥没施够啊?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不能因为在山上肥不够,就少下肥料啊。”   连长看了他们一眼,没吭声。陪着一块儿过来的战士却未能憋住,直接扑哧笑出声:“别说外行话了,我们这里的土不肥啊?就是太肥了,所以才有问题。”   王老师蹲在田埂边上,伸手进去试了试,然后肯定地点头:“这边都是冷浸田吧。”   连长点头,没有否认:“对对对,是穷山垅田。常言道:丘小如瓢深齐腰,冷水浸泡锈水飘,一年只能种一造,常年亩产一担挑。不是这种田没人种,也不会轮到我们开荒。我们也知道田太烂了,掺了沙子,晒了田,可还是这样。”   王老师跟赵老师都蹲在田边,仔细观察一番,又围着田埂整整转了一圈。夫妻俩商讨过后,才给出结论:“水没排出去,汪在里面,所以秧苗栽不下去。”   大学生们满脸茫然,还有人指着田蓝道:“不对呀,她的秧苗不是直接泡在水里吗?可也长得好好的。”   王老师摇头:“不一样,她那个是活水,水里有氧气可以供秧根做呼吸。这个是死水,水又毒,秧苗就烂根了,也不可能扎下去。”   田蓝补充道:“这是水和气的问题,还跟水温相关。像这种山谷的冷浸田的特点就是山高水冷日照少,水稻是喜温喜光热的,泡冷水的时间长了就好比咱们在水渠里呆久了,腿会吃不消的。”   她一说水渠,学生们就恍然大悟。的确是不行,稻子就是夏天长的,那么冷谁受得了冻啊。   王老师点头道:“对,所以我们得解决掉冷水。”   怎么解决?挖沟排水。   冷浸田的地下水位置高,泥土长期泡在水里,土里的营养也跟着水跑掉了,加上有机质在冷水中分解受限,就不能给庄稼提供生长所必需的足够营养。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得把多余的水排掉。挖主沟,挖环形沟,深挖沟,三沟齐下。沟的深度要达到稻田犁底层以下,不然没办法排掉水。   王老师说了排水的问题之后,又提到了增加肥料:“这边的泥土烂糟糟的,有机质虽然多,但不容易被庄稼吸收,得针对性地补充肥料。”   她仔细介绍了如何施肥的问题,听的连长一个劲儿地点头,还感慨不已:“这到底是专业啊,我们糊涂了半天,你一下子就讲透了。”   有大学生小声嘀咕了句:“就是个白专。”   田蓝做出疑惑的表情,眼睛盯着发话的人:“那你是说她懂还是不懂呢?白就是不懂的意思,白字先生白丁都是说人家没有。专又是精通,你这说人又精通又不精通的,到底想说啥?”   那大学生想要强调自己表达的是路线问题,可又被她绕进去了。的确,白确实有那么个意思呀。   田蓝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不客气道:“让你们帮着出主意呢,你们就站在这里发呆说风凉话吗?白吃了人家的饭,还真是白。”   大学生们都要气死了,他们也没免费吃。虽然大家出门的时候没带粮票没带钱,但都记着账呢,到时候是从他们的支出里扣的。   田蓝将熊孩子的精神进行到底,专门让人当场没脸:“这山上的东西跟山下的能是一个价吗?光把东西背上来,就花多少精力。占便宜就占便宜了,还非得在人面前吧唧嘴,不嫌丢脸啊。”   大姑娘小伙子们一个个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对面就是个小妹妹,请把硬起来的拳头放下去,省得人家说他们欺负小孩。   高卫东没好气道:“话都说完了,还让我们说什么?也没人问我们啊。”   田蓝冷笑:“我现在问你,你倒是能跟我说个门门道道出来啊。我问你们为什么其他地方在冷浸田里掺了沙子稻田就得到了明显的改良,但这里却失败了?”   连长来了兴趣:“对对对,这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们有兵,他们老家也有这种田,掺了沙子以后效果很好,当年就增产了100斤。”   学生们面面相觑,还有人试探着说:“是不是你们沙子没选对呀?沙子也分很多品种的。”   连长皱起了眉毛:“还是啥情况?就是普通的沙子,你们还当是金子呢。”   田蓝也跟着摇头:“沙子的性状虽然有讲究,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关键。想要研究问题,第一件事情就是请蹲下身弯下腰,别背着手光看。你孙悟空在世火眼金睛嚒,一眼能瞧出什么来呀。你们的手有没有伸进稻田里试探一下水温,摸一摸泥土到底是什么性状啊?屁事都不干,光在这儿夸夸其谈。我都搞不明白了,到底谁给了你们勇气,张嘴就来的还挺理所当然。”   郭秘书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田蓝是在针对这群大学生。当然,他能够理解初中生那点儿暗搓搓的嫉妒心理。   不过为了防止两边又吵起来,他主动将问题抛回头:“那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呀?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田蓝却不直接给答案,非要大学生们自己动手实践:“你们往下挖,挖完之后仔细观察泥土的性状,然后再告诉我答案。”   连长赶紧喊停:“这可不能挖,我们插了秧的。”   田蓝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你这一片秧都死了,除了等着烂掉,也没啥出路了。还不如现在就搞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为下一步处理打好基础。”   烂泥田都泡在水里,挖起来倒不费劲。   高卫东带头跳下去,挖了足有半人深,才瞪眼睛没好气地看田蓝:“还要挖吗?”   田蓝可没好脸色:“不会自己看啊,看看自己挖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哎哟,这土味道可真不好闻,大家捏着鼻子凑上前,仔细观察。这回他们倒学聪明了,没有光看,而是上手摸。   别说初中生说话虽然难听,但人家两年地的确好像没有白种,居然还真叫她说准了,这土的确有问题。   沙子掺进去之所以没发挥作用是它根本就发挥不了作用了,它根本没混在泥巴里头,而是全都沉在了泥土的底部。   这是想想也正常。泥水密度小,沙子密度大。虽然它们搅和在一起,但在重力作用下,沙子就渐渐下沉,最后形成上土下沙的结构。秧苗又扎不了那么深的根,所以沙子派不上任何用场。   连长和战士也恍然大悟,的确,他们白忙活了一场,沙子就没在表层泥里呆着。   那要怎么才能够将沙跟土真正混在一起呢?   士兵振振有词:“我很肯定我们老家就是用沙子跟土混在一起的,确实有效果。”   田蓝笑道:“听你的口音是湖南人吧?我印象当中你们那边有种积肥的方式叫氹肥,就是把沙跟牛栏粪先混在一起沤肥。你们用这个方法试试看,看是不是土和沙能够混合好。除此之外,入冬前就掺沙子效果要比开春后再掺杂强。”   连长回头就瞪了眼战士:“你个二道贩子,说方法都说不全。”   可怜的士兵委屈极了:“咱们山上不是没牛粪吗?那只能先凑合着用呗。”   连长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后颈上,气得七窍生烟:“还跟我凑合,你看都凑合成啥样了,今年的稻子绝收了。”   他把话说的这么重,其实很期待在场的人能够说一声“也不至于”。   可惜的是,田蓝居然点点头:“这会儿确实晚了,稻子的确长不了,只能等下一季了。”   王老师又主动cue她:“还有其他要改造的地方吗?一次性做好了,好歹能早点产庄稼。”   田蓝立刻谦虚地表示:“老师你已经把大方向全都说明白了,关键是水利配套系统一定要跟上。我能补充的就是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其实我们为什么非要把它改得跟普通农田一样。我们可以利用它的特点。就好像有人怕冷有人怕热,这里的田的特点就是一个湿一个阴,有些农作物就喜欢这样。比方说芋头,比方说茭白,它们都是可以种在这种田里的,长出来产品品质高,产量还不低。”   结果连长直接摇头,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不行,以粮为纲,多打粮食。”   田蓝有些失望,却也能够理解。平原地区作为传统的鱼米之乡,一直承担着粮仓的责任。在备战备荒的大背景下,军垦农场想尽一切办法多开田多种庄稼,实在理所当然。   她点点头:“种庄稼也行。这种冷水泡烂田,关键就是土被水给泡了,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既然土在水底下,那么不如直接把土挖出来。”   众人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有挖土什么事?   田蓝认真道:“土挖出来堆在旁边,做成垄,一条垄一条沟。这样子垄的位置就抬高了,不容易泡在水里,可以晒到太阳。时间久了之后,垄田就能够恢复正常的农田结构,可以种植庄稼。而旁边的沟,通过调整其中的水位,能够做到垄田该干的时候干,该湿的时候湿,能够最大限度的避免水旱灾对于庄稼生长的影响。与此同时,沟里我们可以放养鱼、泥鳅这些水产品,也能增加农副产品的产量。”   她说的方法就是大名鼎鼎的稻田半旱式耕作法。   这是由我国著名农学专家侯光炯教授等一大批科技工作者经过了多年的系统研究而提出的改造低产田的良方。改造方法简单,增产效果明显,尤其对这种深脚烂泥田,冷浸田,可谓是对症下药。   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处理方式,就完美解决了大批冷浸田的温光水热问题,可以用大道至简四个字来形容。   高卫东一直皱着眉毛,这会突然间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它不就是变形版的台田水塘吗?”   其他学生也看过那篇关于知青连的报道,对于台田水塘的印象十分深刻。现在他们班长一提,大家跟着回过神来,没错,还是老套路。   高台种庄稼,水里养鱼虾。对了,她该不会还打算放鸭子和鹅吧。   田蓝笑眯眯的:“因为它们的问题也一样啊,都是过高的地下水位对土壤造成的伤害。既然如此,那解决的大方向当然也就一致。不过鸭子可以,鹅还是算了,鹅体型大,在这里养不开。”   众人面面相觑,嘿,一个荒漠般的大西北,一个雨水过盛的中部平原,居然叫她一网打尽。   她这是打算一招鲜,吃遍天啊。   田蓝挑高了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怎么样?敢不敢?冷浸田是我国可耕农田中低产田的重要组成部分,约占全部耕地的15%,低产田的45%。经过改良之后,大部分田都能够大幅度增产,少的也有10%,高的可以达到50%甚至翻倍。我在大西北的知青连的同志们说,他们的目标是将所有的盐碱地和戈壁滩都变成良田。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志气,将冷浸田也都变成高产田。”   她目光在所有人脸上都梭巡一遍,然后摸摸鼻子,自己先放弃:“算了,我随口说说而已,你们不用当真。别为难你们自己。”   高卫东忍无可忍,终于吼出声:“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这种低级的激将法,好好说话很难吗?小小年纪,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你要是我妹妹,我早就把你吊起来揍了。”   这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娃?谁家的孩子这么讨厌啊?   田蓝傲慢地抬高下巴,熊孩子本熊:“你赢不了我,就想来暴力吗?有本事你在专业上打败我,让我叫你一声哥,我都乐意。”   高卫东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鼻孔都被气大了,一张一翕的。他伸出的手指头微微颤抖:“你等着,你不过是多种了两年田。一年,最多用一年,我肯定能打败你。”   太羞耻了,他堂堂一个大学生居然给初中生下战书。   人家还要在他胸口上捅一刀。   田蓝点点头,傲慢十足:“可以呀,你们可以集思广益一块上,我不算你们作弊的。谁让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呢?”   郭秘书感觉自己应该往前站站,省得在山上就发生人命案,影响实在太恶劣了。   这姑娘平常瞧着还行啊,怎么嘴巴这么欠?   田蓝挑挑眉毛,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多么讨人厌:“对呀,你们就当我是激将法好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勇气接这个活。扎根一线搞建设,可不是纸上谈兵。这个道理,我们宁甘农场的知兵连了解,不知你们是否真明白。”   大学生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众人都咬牙应声:“行啊,来吧,这有什么好怕的?”   激将法就激将法吧。15%的冷浸田,假如它们真的能增产一半,那就是上亿斤的粮食。倘若自己能做到这些,那被阴阳怪气几句又怎么样呢?   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韩信能忍□□之辱,他们都大学生了,还要跟初中生一般见识不成?   他们可是大人了,要有风度。   就是一件事得说清楚,她又喊他们种水面稻,又让他们改造冷浸田。她到底想做哪样?   田蓝莫名其妙:“这有矛盾吗?当然是种完稻子就过来处理冷浸田。你们又不能替稻子长出稻粒来。”   她狐疑地盯着这帮大姑娘小伙子,“你们该不会打算趁机偷懒吧?”   吼!真是够够的,这娃就是欠收拾。   大学生们恶狠狠地瞪着她,他们偷懒?他们一个顶她两个用!   众人抓着郭秘书让他当见证,今天大家就划下道来了,看看到时候水面种稻改造冷浸田,究竟是谁出力最多,收获最大。   郭郭秘书可不愿意跟这群家伙硬杠,相当痛快地点头:“好,我做这个见证人,我就等待看诸位奋斗的结果。”   算了,他就不提醒这群热血上头的大姑娘小伙子了。你们一群大学生,注意,是一群大学生,就算赢了一位初中生,又有什么好拿出去炫耀的呢?   这个赌,人家田蓝稳赚不赔,你们已经输了。 第41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大学生们憋足了劲儿要为荣誉而战。   田蓝却气定神闲, 完全没将对手熊熊燃烧的目光之火当回事。   她将麦种都拜托给了赵老师,然后轻飘飘地招呼人:“走吧,还赖在这里吃晚饭不成?我还以为你们打算趁着天黑前好歹再做几个浮床呢。”   这回连王老师都听不下去, 把她拉旁边, 委婉地提醒:“要团结友爱, 和同志们打成一片。”   她咽下了剩下的话, 她不想田蓝因为这些学生对他们夫妻的态度不好而和他们闹矛盾。反正他们早就习惯了, 起码这群学生没有殴打过他们, 最多翻几个白眼,不屑于搭理他们而已。   这又有什么呢。   何苦为了他们这种人得罪这些被领袖接见过的卫兵呢。   田蓝笑嘻嘻的:“没事,王老师, 麦子我就麻烦你们了, 我得赶着把稻子种下去,不然就晚了。”   她想把这些学生当同志,人家要搭理她才成啊。你指望大学生能听初中生指挥?换位思考,让她听她家学渣表弟的话, 她会直接揍到那崽子身体力行地明白什么叫踏实做人的道理。   想要让她信服,很简单, 全方位碾压她, 让她瞪大眼睛膜拜。对, 她就是这样的肤浅。她看人的眼光也是这样的肤浅。   对付中二期青少年最好的方法就是够强大, 而且千万得保持住高冷的姿态。你越是和颜悦色,人家越不当回事。你冷着他,他说不定还上赶着往你身边凑。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人不轻狂枉少年。老学姐虽然毕业了, 可也曾经青葱过。   田蓝笑眯眯地问大学生们:“你们谁打算留在山上一块儿给小麦育种。丑话说在前面, 这活辛苦, 你们可以手心手背点兵点将点到谁谁就上或者抓阄,到时候被选中了就自认倒霉吧,省得感觉自己是被陷害了。”   跟唐薇关系交好的两位女生立刻举起手来,没好气道:“我们来,小妹妹,天底下不是只有你才能吃苦。我们在冰碴子里挖水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田蓝从善如流:“哦,你说去年冬天啊。那会儿我在戈壁滩上盖大棚啊,当时我们应该获得了西红柿黄瓜还有辣椒的丰收。”   呵,你就炫耀吧。   大学生们集体掉头,告辞!   然而辞不了,大家还得一块儿结伴下山。下山比上山更艰难,大家靠着两条腿走回农场时,天色都发灰了。   照理说,他们应该赶紧吃饭洗澡躺下睡觉,这样才好跟巡逻队轮大夜班。高卫东等人却挑衅地看田蓝:“怎么样?趁着天黑透之前,咱们把竹子给砍了。”   三江农场山上茂林修竹,郁郁葱葱。其中树和竹子都是集体财产,但前者有专门的护林员看管,后者却是谁想用就自己去砍。   田蓝一开始还惊讶农场这么大方,不怕竹笋被挖绝了代啊。后来王老师听到她念叨,就哭笑不得地提醒她,竹笋得有油水烧,不然根本没办法吃。   田蓝就在心中呵呵,那是大家尚未发现泡椒笋的美味,不然大熊猫都得瑟瑟发抖。   现在嘛,毛竹已经长得老高,没有竹笋可吃,那就砍竹子做浮床吧。   不过在此之前,大家还得再回一趟农场,申请领用劳动工具。农具是重要的生产资料,由仓库统一保管的。   大家沿着堤坝往回走,迎头碰上巡逻队的人。相熟的职工就冲他们喊:“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多睡会儿,11点再过来接班。”   高卫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田蓝,然后大声回答:“不了,趁着天亮多干点活。要是今天月色好的话,还能再多做几个小时的事。”   巡逻队的人轰然大笑,哎哟,这帮大学生,估计只晓得公历不懂农历。马上就小暑了,哪儿来的月亮?天晴的话也是满天的星星。   高卫东等人强行挽尊:“那就着星光干活也行。”   田蓝直接打断他们的痴心妄想:“行了,砍完竹子就回去睡觉。怎么,你们还想逃掉夜里的巡逻不成?”   猪还得养肥了再杀呢,社会主义干饭人虽然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但前提是不能过劳死啊。   大学生们集体深吸气再呼气,彼此告诫同伴。忍住忍住,千万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们得保持风度。   偏偏旁边巡逻队的人还笑:“就是,不要杀鸡取卵嘛,该睡觉的时候还是得睡觉的。”   前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人大喊:“谢将军来了。”   巡逻队的人立刻踮起了脚尖,往声音来的方向张望,还有人表达对这群学生娃的羡慕:“哎哟,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连将军都过来看你们了。我来农场三年了,还不知道谢将军长什么样呢。”   学生们也搞不清楚,现在又没电视,报纸上也不可能天天登军区一把手的照片。就连田蓝都没一眼瞧出谁是谢将军,因为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军装,而她本人对职衔标识并没有那么敏感。   直到谢将军跟他们这帮学生一一握手,她才知道中间那个其貌不扬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是这里的大boss。握手的瞬间,她感觉有点奇怪,低头一看,原来谢将军无名指断了一截,小指连着往下的手掌都消失了。   这双手上全是老茧,完全不像身居高位的领导。   谢将军高门大嗓,眼睛瞄了一圈,大声询问:“你们谁是田蓝?”   田蓝有点惊讶,哎哟喂,不是说这个年代人基本比较含蓄吗?大boss现在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替她撑腰了?哎哎哎,大可不必,这个影响不太好。姐都已经打定主意不走玛丽苏路线了。   她略有些羞涩地上前,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分外低调:“我是田蓝。”   “宁甘农场来的那个?”   田蓝点点头:“是,我五月份从宁甘农场来的。”   谢将军的眉毛又浓又黑,跟蜡笔小新似的,现在往上挑的时候,就好像有谁拿着毛笔蘸着墨在上面划了两道。   他嗓门一开,周围人耳朵就嗡嗡作响:“你说说看,这个水面稻子现在也能种?”   田蓝下意识地想捂耳朵,因为这声音真像炸.雷一样。   吴处长看她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赶紧提醒了一句:“小田,你跟领导好好汇报一下,这个水面种稻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还朝她使了个眼色。   田蓝赶紧端正态度:“是,能种,这是无土栽培的一种表现。在场部领导的关心下,在吴处长的指挥下,在我们农场大学生的鼎力相助下,我们现在已经种了好几亩稻子,目前水稻长势良好,洪水也没影响它们的生长。”   谢将军手一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我看见了,我问你现在能不能种?”   田蓝脑袋瓜子“嗡”的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个疯狂的念头,难不成……妈呀,这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都这么雷厉风行吗?   她原本以为再怎么说农场也要等到秋收时,看到水上稻的产量才会信服,继而生出心思扩大种植面积。   没想到现在农场就有了想法。   她立刻点头:“能种,马上种下去,11月份前能收稻子。”   “我是说没有秧苗,直接撒稻种,能不能种?”   田蓝一咬牙,当场下保证书:“能!不过稻种要经过特殊处理,预防晚期的冻害。”   谢将军回头看吴处长,直接问对方的意思:“这个稻子,你看到时候能长出来不?”   田蓝的心立刻揪到了一起,她死死盯着吴处长,生怕对方关键时刻不给力。   毕竟她一个还没成年的小知青,即便说错了,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小孩子总是容易犯错误的。可吴处长是专家,是这里的技术主管。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这要作为领导下决定的参考意见的,不能不慎重。   吴处长抬眼睛,越过了田蓝的脸,与谢将军对视:“我现在还找不到水稻不能结籽的理由,我认为完全可以一试。”   谢将军的浓眉又上下跳动,直接表达不满:“你也说可以试,怎么还这样扣扣索索的。既然种了,就多种点,这样才能瞧出效果来。光这么一点,够啥子用呢?”   田蓝心中“砰”的一声,烟花直接飞上了天。她简直要跳起来翻跟头了。   太好了!大boss对水面种植感兴趣,就意味着只要他们秋天获得了丰收,明年水面庄稼的种植面积起码可以达到上万亩。   她大着胆子提要求:“将军,如果我们水面种粮的面积可以达到计划围垦造田的面积,那么是不是可以暂缓填湖?水面跟水下可以实现立体种养殖,比单纯的泄湖造田综合产量更高。”   谢将军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比说话的嗓门还大。要不是近在咫尺,田蓝都要以为是天上又开始打雷了。   “你个娃娃,胆子很大嘛。娃娃的胆子就得大,不能畏畏缩缩的,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要是这样,那就完蛋喽!”   他伸出手掌,一个指着大学生,“你们很好,不愧是我们国家自己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很有志气!”   田蓝趁机安利:“他们特别好,他们还打算种完水上稻之后,就去改造烂泥田冷浸田,争取为咱们三江平原再多增加几万亩的良田。我很为哥哥姐姐们的精神感动,我要向他们好好学习。”   大学生们刚被大领导夸奖的已经在天上飞,这会儿听到田蓝的话,他们直接头一栽,重重地掉下来。   娘哎,开什么玩笑?这小丫头可真是张口就来。她还向他们学习?她不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这话对领导的胃口啊。   谢将军高兴地直点头:“好,很好,就是要有这个志气。国家培养你们念书,让你们有知识有文化,就是希望你们投入到国家建设中来。多出几万亩,几十万亩良田,我们就能多打几亿斤粮食,自给自足,还能支援地方。”   他眼睛看向田蓝,“你说不填湖,那你们就打出几亿斤粮食来,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弄出来的,我只认粮食!”   大学生们原本就情绪激动,这会儿更是被激发出了豪情,当场拍胸口保证:“我们一定会好好搞农业,绝对少不了这几亿斤粮食!”   谢将军都走出去老远了,众人还激动得浑身直打哆嗦。   高卫东手振臂一呼:“走,同志们,我们去打造我们的万亩良田!”   哎哟,不得不说,领导的肯定就像一针兴奋.剂,这群大姑娘小伙子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干活干到飞起。   要不是田蓝冒着挨揍的风险,又发挥老阴阳人的功力,将他们骗回小礼堂睡觉。估计他们还要摸着黑继续砍竹子。   可即便躺在门板上,睡在麦草中间,众人还是兴奋得不行。   大家叽叽喳喳,一会儿讨论要如何改进浮床的制作办法,用最经济实惠的竹子制作出最大面积的浮床,一会儿又商量着要如何提高工作效率,争取尽快将稻子种下去。   田蓝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一时间她甚至觉得他们是可爱的。青春多好啊,明媚的青春,连漆黑的夜,昏黄的灯光,在这样的青春面前都显得分外温柔。   她枕着温柔,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即便没有月光如流水般抚慰着大地,纵使星光,也让人心悦神怡。   田蓝醒过来时,小礼堂已经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虫鸣和大家沉睡时打起的小呼噜。   说来真有意思,连这呼噜声,她听了也觉得心情愉悦,甚至感觉不用急着起床去上厕所,还可以躺着继续听会儿。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句:“起……”   那声音起的急促,结束的也干脆利落,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另一个声音显然压低了:“喊什么喊?你没眼睛看。这帮娃娃多久没睡觉了。他们没轻没重一点数都没有,你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哪能把人往死里糗?走走走,等到天亮再说。”   0田蓝忍不住笑了,果然没有月亮,星星同样温柔。只要感受到善意,即便躺在门板上,睡在麦草堆中,也同样是美好的夜晚。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田蓝去仓库领水面种稻需要的粮种。   她看着管理员推给她的布袋,难以置信:“就这些?”   妈呀,就这点儿东西,最多能种100亩吧。大boss都发话了,要求扩大种植面积,这扩大的标准是不是有点儿低呀?   管理员满脸认真:“就是这些,种植100亩,没有多余的粮种了。”   大学生们同样不满意,他们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舞台有多大成就才有多大,就这点东西怎么够他们发挥?   可惜培养基质不够用,他们可以上山去挖腐殖质。没有粮种,他们又要从哪儿变出来?   田蓝咬咬牙,招呼众人:“跟我走,我们自己找稻种。”   哪里有稻种,当然是育种室了。   王老师和赵老师已经上了山,既然他们家都借给田蓝住,那育种室剩下的稻种自然也归田蓝了。   大学生们长了见识,完全没想到外表看起来如此破败的屋子里面居然大有乾坤。好多种子呀,光是稻种,居然分门别类摆了足足十几样。   好几个人都惊叹:“怎么有这么多种稻子?”   田蓝不动声色:“你们以为呢?你们现在吃的稻米,就是经过千百年的筛选才进化出的结果。为了提高我国的粮食产量,多少农业人一丝不苟的工作才收集到这些稻种。”   她抬起头,似笑非笑,“怎么样?这可是老右收起来的稻种,你们敢不敢种啊?”   高卫东不耐烦道:“你阴阳怪气个什么劲?种,有什么好不敢种的?我们还待在一个农场,呼吸相同的空气呢。难不成我们还弄个防毒面罩套在脸上,至于吗?”   他的同伴中好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为难。   高卫东一直憋着火呢,这会儿立刻吼出声:“怎么,不想干?不想干趁早走,别磨磨唧唧的耽误事。”   他是班长,虽然现在学校停课了,大家也不在校园里,但积威犹在。他一发话,其他好些同学都点头:“就是,磨叽个啥,赶紧干活,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家这会儿都收割稻子了。”   先前有意见的同学不好犯众怒,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稻子是没罪的。”   田蓝差点儿没一个白眼翻上天。假如不是急着赶紧把稻子种下去,她非得怼到对方怀疑人生。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英明神武的,因为她要带的兵还不止这群大学生。   也不晓得农场是出于什么考量,大概是觉得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反正现在学校都停课了,一堆熊孩子放在外面没人管反而是隐患,所以索性将中学生和高小生都赶来给他们知青帮忙,搞这个大领导点名要求的水面种稻。   大学生们集体不满,他们要的是正经的东西,不是这群只会帮倒忙的小东西。   天底下的大孩子都一样,除非小孩子够小可以当玩具,才受他们欢迎。否则半大的熊孩子完全没办法激发他们的爱心,他们只觉得烦死人。干啥啥不行,搞破坏第一名。   田蓝倒是说了句公道话:“没鱼虾也行,凑合着用吧。”   大学生们可不愿意,这种事情怎么能凑合?   田蓝想翻白眼,还没动手做呢,你挑三拣四个什么劲?哦,一开始觉得不好就真不好吗?当年川军出川的时候,还被各个部队嫌弃。最后人家打成什么样?威震四海。   可惜这个例子不能拿出来说,明显的政治不正确。   田蓝鼻孔里出气,相当傲慢:“我都没嫌弃你们,你们凭什么嫌弃他们?”   好几位大学生的拳头都捏紧了,别以为你被大boss点名表扬了,大家就要对你另眼相看。社会主义人人平等,做人不要太过分!   田蓝完全不懂见好就收,还当场下命令:“你们自行组队,把这些农场的学生给分化掉,教会他们水面种稻。”   吩咐完之后,她又习惯性地阴阳怪气,“你们都大学生了,该不会管不住这群小孩吧?要不要我再去找点大人过来啊?”   什么叫做嘴贱本贱?说的就是田蓝这种人,专门往人痛点上戳。刚成年的孩子最讨厌的是什么?当然是旁人不把他们当大人看。   高卫东瞪眼睛:“我们就是大人,我们能管好小孩!”   他们的管理水平如何,田蓝不知道。不过农场的土著娃加入到水面种植的大事业中,好处却是肉眼可见。   他们熟悉农场啊。他们在这里生这里长,对农场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做浮床需要大量的竹子,大家都觉得有点浪费,想要找其他更廉价更方便的材料来代替。   农场的小孩就割了一堆柳条,砍了大丛的芦苇,混杂在竹竿里一块做浮床。原先还嫌弃他们的大学生,现在也对这群娃刮目相看,主动当上了指导老师。   大学生们动手能力虽然比不上这群孩子,但是他们懂力学原理呀,知道怎样以最少的材料做出最大面积的可用浮床。   为了方便承载栽培基质,大家还找来了旧麻袋,在上面扎了孔,铺在浮床上,然后再铺上基质。   浮床下了水,大家一起拍手尖叫。   高卫东都忘了田蓝的阴阳怪气,还主动跟她搭话:“照这么下去,咱们水上面积不够用了啊。”   为了方便管理,浮床都是靠近岸边,用绳子绑起来的。水边的面积的确有限。   旁边的小学生大声尖叫:“有水,我们还有好多池塘。”   高卫东他们都盯着田蓝看,不知道池塘能不能种植水面稻。   比起金莲湖,池塘就相当于死水了。万一水里的氧溶量不够,水稻根没办法呼吸,他们又要被这个初中生冷嘲热讽了。   田蓝这回居然没有阴阳怪气,反而笑了起来:“鱼塘啊,鱼塘最适合不过,只要水里有鱼虾,它们游来游去就可以增加溶氧量,而且鱼塘水肥,刚好可以被稻子吸收。”   农场的孩子发出欢呼声,连蹦带跑地在前面带路,还有人特地跑回来拽田蓝:“快快快,我们赶紧过去。”   田蓝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几天之前的夜晚,这些稚嫩的面庞,挥舞着皮带,重重地抽在王老师和赵老师身上。   而此时此刻,夕阳下,他们又笑得这样灿烂,见牙不见眼。对着他们夸一声天使,都不足为过。   田蓝瞬间都恍惚了,人果然像硬币的两面,天使与魔鬼可以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   大家一直忙到繁星满天,才将所有的浮床都推下水。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这些禾苗要如何生长。   众人在路口分开的时候,高卫东就主动建议田蓝:“算了,没必要跟我们同甘共苦,你不是有房子住吗?你先过去住吧。”   盖房子是技术活,农场有专门的工程队负责盖房。只不过这一次洪水过后,损失惨重,不用重盖房子也要修修补补。他们知青得排队才能搬进新营房。   田蓝却不假思索:“别,我不搞特殊化,你们一天没搬进新房,我就跟你们一天在小礼堂里打地铺。”   嘿,这丫头片子真是不识好歹。随他去,她要自己找罪受,没人拦着。   大家翻着白眼回小礼堂,拿自己的搪瓷缸,准备去食堂打饭。   结果一进屋,众人就大吃一惊。今天是怎么回事?食堂居然帮他们把饭送过来了。   打饭师傅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快点过来吧,趁热吃香。”   学生们集体起哄,开什么玩笑?七月天,酷暑难当,大家恨不得泡在井水里吃饭呢,谁还怕冷不成。   大师傅就瞪眼睛,语带威胁:“这趁热吃最香,别到时候说我没提醒你们。”   学生们面面相觑,这是在犒赏他们吗?额外给他们加大餐!   食堂大师傅也不多话直接揭开了蒸笼,然而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不是他们幻想的肉包子,而是橙黄的南瓜。   所有人都嗷了一声,深切地感受到了被欺骗的悲伤。   南瓜这玩意儿属于瓜菜半年粮,糊弄肚子用的,可没人爱吃。别以为你是小南瓜,大家就对你分外怜惜些。   大师傅开始挤眉弄眼:“你们不想吃是吧?那可千万别后悔,我马上就带走。”   田蓝原本排的位置比较后,一听大家说南瓜,她立刻竖起耳朵,还蹦了起来,大声喊:“是不是宁甘农场送来的南瓜?”   大师傅笑呵呵的:“是啊,火车拖过来的呢。听说今年长得少,只有这些,全给咱们三江农场尝鲜了!”   知青们却不领情,还酸溜溜的:“哎呀,宁甘农场可真是好能耐,听说他们的滩羊天下闻名,结果咱们吃不上,人家千里送南瓜,当真是不嫌麻烦。”   田蓝已经冲到前面,只丢下一句:“你们不吃正好,我还怕不够呢。”   她抓起蒸笼里的栗子南瓜就咬了一口,妈呀,就是这个味。又甜又糯又软,吃在嘴里有栗子那味儿的。   她就知道她的小伙伴是天底下最棒的小伙伴,他们一定能够种出天底下最好吃的南瓜!   这话三江农场的知青可不爱听。南瓜就是个瓜,难不成还能吃出花?   食堂大师傅善意地提醒了他们一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我干了一辈子的灶上活,我还是头回吃到这种南瓜。要是都种上它的话,毛栗子都没人一个个的去捡了。”   大学生们将信将疑,高卫东毅然决然地伸出手,活像要品尝毒.药一样:“我吃吃看啊,师傅跟我们开玩笑不叫玩笑。”   结果他舌头碰上南瓜肉,脸色就变了。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然后是第二口,连着干掉了四分之一个南瓜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发出声喟叹:“这是什么南瓜呀?跟咱们平常吃的真不一样。”   班长这么快就临阵倒戈,大家伙儿都惊讶得不行。排在前面的同学也跟着伸出了手,勉为其难地表示:“那我们尝尝看。”   我勒个去,众人的手一伸就缩不回头了。   这真是南瓜吗?这分明是披了南瓜皮的大号板栗,口感也太棒了吧。   田蓝满心自豪,大声喊着:“这是我们大西北戈壁滩上种出的南瓜,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大师傅笑呵呵道:“还真是的,大西北的羊,大西北的瓜果,其他地方还真长不出这个味。”   他又招呼众人,“行了行了,别伸手了,总共就这么点儿。要不是看在你们都是知青的份上,还轮不到你们吃呢。瞧瞧你们,一张张都是什么脸?吃饭吃饭,吃饱了饭,还有好吃的。”   平生头一次,大家居然认为白面馒头比不上南瓜香,简直就是没天理。   大姑娘小伙子狼吞虎咽地干掉了一个大馒头,又吃了两个窝窝头,完了还喝了一碗地瓜大米粥,最后集体眼巴巴地盯着大师傅。   大师傅叫他们给逗笑了,弯下腰,揭开了搭在框子上的布。   众人这才发现他居然还带了瓜来。这是什么?长长的圆圆的黄黄的。有人见多识广,当场喊出声:“哈密瓜!这是大西北的哈密瓜!”   其他人拼命挤着往前看,这就是哈密瓜呀。听说这瓜可比西瓜甜多了。   大师傅作为已经尝过味道的人,很有资本自豪:“那是,这瓜甜,真甜。我就没吃过比它更甜的瓜。”   可是有人提出了疑问:“我怎么觉得它长得像梨瓜呀,哈密瓜不是这个样啊。”   大师傅瞪眼睛:“梨瓜也不是这个味,你吃一口就知道了。”   他手起刀落,将蜜瓜分成两半,浓郁的甜香味就弥漫开来。   好几位学生都深深地吸了口气。哎哟,大西北果然瓜果香,长出来的瓜都跟这里不一样。   大家一人分了一片瓜,都珍惜地吃了起来。瓜肉一入口,吃瓜群众就发出感叹,这香甜爽口的瓜肉,一□□汁,汁水甜蜜黏腻,简直太爽了。   原来哈密瓜是这么个味道啊,难怪以前要被当成贡品上供呢,果然跟西瓜不一样,好甜啊。   田蓝笑道:“严格来讲这不叫哈密瓜,叫沙漠蜜瓜,跟哈密瓜还是不一样的。”   众人发出啧啧声,哎哟,你们宁甘讲究还真多,一个蜜瓜还分成哈密瓜和沙漠蜜瓜,难不成是两家的姓啊?   田蓝想给他们做科普,大师傅从口袋里摸出信来塞给她:“囔,跟着吃的一块儿送过来的。”   他嘿嘿地笑:“哎哟,你们应该农场是把你嫁出来了?还给你这么多嫁妆。”   田蓝哭笑不得,唯有无奈地看一眼大师傅,然后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   天啦!看到宁甘农场自己印的信封,她的心就开始欢呼雀跃。   她的小伙伴们实在太可爱了,在信里一个劲儿地叮嘱她,要是缺什么就打电话发电报回来讲,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大家专门攒了一笔资金,就是给她花的。   他们宁甘农场出去的人凡事都不会扣扣索索,一定大大方方。   “这是我们种出来的第一批蜜瓜和南瓜,大家都说好吃。我们给你寄过去,你让三江农场的人也尝尝,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宁甘好的很,什么都不比他们差。”   田蓝贪婪地看着信纸,恨不得将一个个字都吞到肚子里。那一个个方块字就是一张张鲜活的脸啊,这是她的小伙伴们,她最亲爱的小伙伴。   他们真是棒极了!   高卫东吃的好说的好,主动招呼田蓝:“既然这个蜜瓜这么甜,这个南瓜这么好吃。咱们也种点儿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蜜瓜他们搞不清楚,没种过。但是南瓜这东西大家却都知道,那真是疯长,你撒下一颗种子就能收获好几个大南瓜。   南瓜这东西还比较好保存,你只要存放得当,一直吃到冬天都没问题。   田蓝头都没抬,只提醒他们:“在这边种可吃不出这个味,只有大西北的环境才能长出这样的瓜。”   其实这话本身没什么,但是她阴阳怪气的时间久了就犯了众怒。   高卫东瞬间火冒三丈:“大西北,大西北,你的大西北可真是好。你既然什么都看不上咱们三江平原,那你回你的大西北去啊?谁留着你不成!”   没想到田蓝却抬起了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儿吗?你以为我想来吗?我本来,现在这个时候,我本来应该跟我的同伴们坐在一起,在戈壁滩上开篝火晚会。   我们的南瓜丰收了,我们的蜜瓜丰收了,我们的油莎豆长出了这么高的草,我们的菌草也活了。我们养了羊,以后可以自己挤羊奶喝。我们还要养鸡,以后就有自己的鸡蛋吃。   我们的钢材来了,我们正在盖新的大棚。等到这些大棚都盖好以后,不仅我们西大滩的驻军,还有周围的牧民,我们就每天都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   你们在书上看说牧民喝茶,不吃蔬菜,那是因为以前条件限制,他们吃不上,他们也喜欢吃蔬菜的。我们种了生菜,用生菜叶子裹着烤好的肉吃,就放一点盐巴一点胡椒粉还有孜然,特别香,特别好吃,他们很喜欢。   他们很喜欢我们,周围的群众都喜欢我们。我们的大棚成功了,我们的无土栽培成功了,我们的小拱棚也成功了。好多生产队都过来请我们过去做技术指导,他们也要盖大棚,他们也要盖小拱棚,他们要自力更生,以后都能吃上自己种上的菜种上的瓜,他们还要自己做牧场。   我本来应该跟他们坐在一起,我本来应该和他们一起享受这样的光荣时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连瓜都是他们给我寄过来我才能吃上的。   我委屈吗?我当然委屈。我开心吗?我开心又伤心。凭什么?你们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这些我都享受不到?我不是参与建设这一切的人吗?为什么到了成果的时候,就跟我没关系了?你告诉我呀?”   田蓝说到后面,喉咙里像塞了棉絮,声音已经哽咽,眼泪簌簌往下掉。   她没有来得及跟小伙伴们道别时没哭,她惊惶不安地抱着行李独自上火车时没哭,她独自一人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三江平原时没哭。因为她知道哭也没用,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对,她懂事她明理她积极向上,她凡事都往好的方面看。   但她是个人,她不是AI。是人就有情绪,是人就会鸣不平。   现在,她的小伙伴们给她写信了,她也是背后有人的人了,她终于敢哭了。   小礼堂里的人惊呆了。   大师傅收拾的东西原先都准备走了,这会儿瞧见她哭,顿时茫然:“这好端端的,咋还掉金豆子了呢?来,不哭不哭,放假了你再回家探亲就是了,又不是永远都不能回家了。”   周围的大学生们也沉默,高卫东悻悻地冒出了一句:“又不是我们把你弄来的,也不是我们强迫你不走的,你对我们撒什么气?”   田蓝看着这群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半晌都没说话。   对,他们是罪魁祸首,他们又全然无辜。他们参与推动了这场运动,可他们却甚至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们又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吗?   田蓝勉强点点头,声音沙哑:“对,我不应该迁怒你们。”   是三江农场收留了她,如果没有三江农场伸出援手,她在宁甘根本就没有落脚之处。他们会抓住他,未经审判,便给她安上特务的罪名,然后不知道会不会关押到天荒地暗。   她应该感激三江农场,是山清水秀的中部平原收留了她。只是这并非她所愿,所以她憋屈。   她的怨气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一直压抑着。当周围的环境不如她意时,她就就爆发了,她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眼前这群人。   田蓝突然间明白下乡知青多年后回想自己在乡间生活时为什么那样怨声载道了。因为下乡并非他们所愿,所以无论乡下好与坏,他们都不高兴。   况且,也没那么好呢。   眼前这群人,哪有她的小伙伴们一半可爱。   田蓝勉强调节心情,决定以对待陆双双他们的耐心来看这些大学生。她调整面部表情,正色道:“是我心情不好,与你们无关。以后我会注意自己的态度。”   大师傅看她不哭了,赶紧打圆场:“对对对,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着同一个目标才到这里。大家是同志,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   他生怕田蓝后面还会哭,又不晓得要如何应对,赶紧收拾了东西就溜之大吉。   田蓝伸手搓了搓脸,招呼大学生们:“趁着时间还早,我跟大家说说要如何调整冷浸田的微生物群。冷浸田温度低,微生物的活性受到了抑制,无法有效地分解有机质,为庄稼生长提供足够的营养。为了改善这种情况,我们可以添加相应的菌肥,来改善土壤肥力,帮助庄稼获得高产。”   结果屋里的学生居然没有一个搭理她的,大家集体扭过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呵,谁还没个脾气不成。凭什么要惯着她啊?   高卫东招呼自己的同伴:“唉,老窦,你的字典呢?拿来借我用一下。”   说话的时候,他翻出了一本杂志,开始认认真真地阅读。看一会儿他就要翻下英汉字典,帮助自己理解。   田蓝凑过去瞅了一眼,好心地帮忙翻译:“Underground pipe alkali drainage,暗管排碱,这篇文章介绍的是荷兰如何改良盐碱地。他们通过筑造堤坝风车排水向大海要田,然后又改良盐碱地为高产良田。”   随着她逐段介绍文章内容,周围越来越安静,高卫东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看得懂?”   田蓝点头:“当然。改良版的简易暗管排碱,我们在西北的盐碱地改造中已经应用了。”   她话音落下,突然间感觉自己皮肤灼热。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盯着她。   高卫东难以置信:“你会英语,你的英语水平这么高?”   现在中学生一部分学英语,一部分学俄语,但基本上是皮毛,尤其前者。她不过是个初中毕业生,她怎么能够看懂英文文章?尤其这文章里面夹杂了大量专业词汇,普通的英文字典都难以应对。   田蓝看众人亮得跟灯泡似的眼神,恍然大悟,呀,原来他们的点在这儿。他们是外语学院的学生。   自己还蹦哒来蹦哒去的,试图在农学专业上打败他们,好让他们彻底折服。   但人家真正骄傲的点根本就不是农业生产知识啊。   田蓝挺起胸膛,一本正经道:“当然,其他的不好说,农业方面的英语我还是掌握了一部分的。世界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我们必须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才不至于闭门造车,被人家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还不知道。像暗管排碱,我也是跟国外学的,西为中用,才能不断进步。”   她抬起眼睛,环视一圈,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为大家逐一翻译这本杂志上的文章。”   哈哈,人人都有自己感兴趣的事,姐就不信你们不上钩。 第42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三江农场的农学夜校就是从一本英文农学杂志开始的。   田蓝先是给学生们详细讲解文章内容, 然后又趁机暗搓搓地夹带私货,自己编写相关内容,以让大家做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的方式, 疯狂输出。   刚开班的时候, 过来上课的只有这群大学生。后面进行了不到一个礼拜,就有中学生也跟着跑过来了。   倒不是大家求知若渴, 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谁还不了解谁呀。假如没老师看着单凭学生的自觉性,你指望他好好学习?做人还是要直面惨淡的人生比较现实。   大家之所以跑过来, 是因为小礼堂的环境好啊。左右窗户一开,过堂风一起, 哎哟,那叫一个凉快。   在夏日炎炎似火烧的三江平原,大晚上的有这么一处纳凉圣地, 实在太棒了。   事实上其他农场职工也想进来乘凉, 但现在虽然搞文化运动,可广大职工对于大学生还是有本能的畏惧,或者说是对知识的敬畏, 总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读书人。   于是能够厚着脸皮堂而皇之跑进来乘凉的只有中小学生了。   田蓝才不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来了就是她的人。来了就不准调皮捣蛋, 来了就必须乖乖坐在位子上,听姐姐上课。   听不懂英语没关系,那就好好听中文。姐姐会用中文再仔细讲一遍的, 谁不认真听讲,喊你起来回答问题, 你牛头不对马嘴。那么对不起, 自己站墙角。   对, 你没听错,就是站着听课。省得你小风一吹就打起盹来,直接把课堂当成了卧室。   即便她如此凶残,广大中小学生还不敢呲牙。因为无论搞运动还是搞活动,大学生们都能直接碾压了他们。农场的小孩还不敢逃跑,因为只有待在小礼堂上课,他们才能免于晚上还得帮家里干活的命运。   比起大晚上的满头汗不停地干活,显然是坐在小礼堂里吹清凉的晚风舒服多了。   中小学生们跟着吹了一个礼拜的晚风,上瘾了,舍不得走。   可是田蓝的课堂却要转移阵地了。   为什么?   七月暴雨天气过去了,大家也种完了稻子,栽完了空心菜,没有继续留在农场的迫切必要了啊。   况且雨都停了,你们还不上山赶紧去改造冷浸田吗?难不成你们放弃了这一季的麦子,准备等明年春天再种稻子吗?   不能,坚决不能。   虽然大家打赌打输了,也吃到了南瓜和蜜瓜,但大学生们是有自尊心的,他们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改造冷浸田,为整个三江农场增加万亩良田。   八月烈日红似火,刚好方便新翻的垄田好好晒晒太阳,等到十月份可以播种小麦。   大学生们是干净利落,连新修好的营房都顾不上住一天,直接收拾了东西出发。   中学生和小学生们却傻眼了。他们走了,那自己怎么办?不用上课了,家里肯定会抓着他们大晚上也要干活的。   这群娃眼睛珠子咕噜噜转了一通,立刻有了决断。他们纷纷表示感受到了伟大领袖所说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真谛,决定要深入学习农业知识。在劳动中学习,在学习中劳动。   大学生们集体想翻白眼。瞧瞧这帮崽子,瞎话张嘴就来。他们还好好学习农业知识呢,一个个分明就是冲着果干来的。   这果干从何而来?当然是宁甘农场。那帮知青也不晓得对三江平原有什么误解,啥东西都给田蓝寄。   就说这果干吧,回回都是一大包。三江平原好歹是鱼米之乡,难不成还少了她一口果干吃。   好吧,其实是真的少。   倒不是三江平原种不了果树,而是现在实行的是集体经济,山上地上种什么东西都是计划好了的。   在以粮为纲的时代,在林木是重要的经济作物的时候,水果作为非必需品,还真没多少生长空间。   正因为如此,田蓝的果干就分外受欢迎。课堂上多少小孩踊跃举手,就是冲着回答正确了之后奖励的果干。   现在他们为着一口吃的,不惜要求上山跟着一块儿干活。田蓝能拒绝吗?当然不能。   她怎么可以打击孩子们对于农业事业赤诚的心呢?学农事业必须得安排上。   只不过这么多人跟着一块儿上山,吃饭住宿是大问题。她无力解决,得农场出面。   农场倒没纠结,直接大手一挥准了。反正家长们也鼎力支持。   八月不是农忙时节,现在学校又不上课。放这些孩子在外头瞎玩,搞不好哪天下河游泳时就淹死了。还不如让他们跟着知青去干活,最起码的,可以混个一日三餐。   既然如此,农场索性大手一挥,直接让大孩子带小孩子,省得他们闹腾。   大家顿时挺高了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跟随队伍往山上去。   老职工们扛着锄头下地时,瞧见他们神气活现的样子,还开玩笑道:“你们这是给自己找好老师了?”   好几个小学生立刻喊:“对,我们找的是根正苗红的好老师。”   田蓝就假装没听见,他们能不举着领袖的画像走在太阳底下,她就谢天谢地了。实在是直到现在她碰上这种情况,仍然感觉好尬。   老职工哈哈大笑,有人主动问田蓝:“小田,前面那些高粱是不是你种的?我的天啦!你这个高粱两极分化啊,左边老高老高,比右边高出一半呢。”   大中小学生们立刻来了兴趣,全都追着问:“真的?”   “那当然了。”先前提问的人伸手一指,“不就长在那边吗?你们自己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你用的什么肥料啊?这个甜高粱怎么长这么高?”   田蓝眨了下眼睛,笑道:“秘密!现在还不到收获的时候。等开始收割了,它能长更高。”   学生们已经等不及,集体朝着实验田的方向跑。   大家还没走到田边,就瞧见高高的甜秸秆。   哇,好大一片青纱帐,郁郁葱葱的,被夏天的风吹得微微摇晃。那长长宽宽的叶片舒展开来,姿态惬意的很。   在三江平原,甜高粱又被称为青甘蔗。有自留地的人家偶尔也会种上一些,主要给小孩当零嘴。   田蓝挺大方的,她直接掰了高粱杆子,分给大家尝尝味道。   “现在还不到最甜的时候。等到秋天,它的糖分贮存的更多,你们就会发现它比甘蔗还甜。”   不过现在大家咀嚼着甜秸秆,就感觉这甜度已经相当可以了。   田蓝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甜高粱的用途很多,它上面能结籽,就是高粱米。下面的秸秆可以用来榨糖或者发酵做饲料,猪牛羊都爱吃。其中榨糖剩下来的渣子可以发酵用来酿酒,酿酒剩下的废渣还可以生产纸张,造纸剩下的废弃物又可以提炼做固沙剂,用来改良沙漠。”   大家听到这里,立刻敏感起来。呀,又是沙漠。三江平原,鱼米之乡,哪儿来的沙漠?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大西北吧。   田蓝落落大方:“大西北的条件比不上三江平原,那里缺水,只适合种植耗水量不多的作物。其中甜高粱具有一定的耐盐碱性,耐贫瘠干旱,所以适合在宁甘地区生长。同时,宁甘地区畜牧业发达,需要大量的牛羊饲料,甜高粱刚好可以填补空缺。”   高卫东他们听了就心里头挺不是滋味。要说这人也来三江平原好几个月了,怎么就一点点归属感都没有呢?张口闭口还是大西北。   他立刻转移话题:“你这两边的甜高粱是不同的品种吗?为什么会长得差别这么大?”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两片高粱摆在一起,感觉就像儿子跟爸爸,身材差别可真大。   田蓝笑了起来:“是同样的种子,不过这边经过了特殊处理。现在你们还看不出来,等到秋天玉米和稻子收获的时候,你们就能瞧出两边的不同。它们同样是有一部分经过了特殊处理。”   众人立刻来了兴趣。这些种子是喝了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吗?一下子窜出这么高,也太神奇了吧。   不对不对,她肯定是偷偷用了进口尿素。   他们农场种地瓜示范田的时候,就暗地里用的尿素。一个地瓜足足18斤重呢。哇,当时将军抱着那大地瓜拍照片,效果可轰动了。   田蓝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尿素有这么神啊?18斤重的地瓜,那赶得上一个大南瓜了。可见所有的肥料都是最开始用的时候效果最好,等到时间久了,慢慢的,植物都麻木了。   她笑着摇头:“没用,不信你们问他们。我们可是打赌的,说好了两边地里谁都不能用化肥。我用的是生物菌肥,5406菌听说过没有?我这肥料跟它是相同概念,只是品种不太一样而已。两边都用了,都增产,所以关键点还是在种子的处理。”   她越是这么说,大家的胃口被吊得越高。众人都不急着上山了,全都追在她边上问:“到底怎么处理呀?”   田蓝没有直接给答案,反而开始跟他们东拉西扯。   “曾经有位搞水稻研究的人做过一个梦。梦里面,水稻长得像大树一样高,又粗又壮,结出来的稻穗就像高粱穗一样又粗又长,那稻子呢,一颗颗的跟花生米一样大。”   众人都惊呼起来,还有小学生激动地又蹦又跳:“真的吗?要是真这样的话,咱们种上一棵就够我家吃一年了。”   田蓝笑着点头:“差不多真够吃了。”   那小学生激动得脸上红扑扑:“那咱们就种这样的稻子呀,那多省事。树上年年长果子,种一棵可以吃好多年呢!”   农忙的时候,农场小孩都要下田干活的。栽秧是什么滋味?只要体会过一回,就不会再愿意来第二趟。   人群里立刻发出嗡嗡的声音,对啊对啊,种树就不用年年栽秧了。   好些人盯着田蓝问:“你有种子吗?你怎么不拿出来用?”   田蓝摇头:“我没这样的稻种,事实上,现在全世界可能都没有。”   众人感受到了被戏弄的愤怒,没有,那你说个毛线啊。   田蓝正色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肯定没有。就好像上万年前,我们的老祖宗驯化野生稻开始人工种植的时候,可能完全没办法想象一棵稻上能长这么长的稻穗,有这么多粒种子。我们今天吃的水稻、小麦、高粱、玉米、地瓜以及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都是经过无数次选种育种得到的结果。比方说茄子,最原始的茄子长出来的果子只有你的小拇指粗细。但是经过一代代的选种育种之后,我们现在吃的茄子就已经这么粗了。”   学生们已经不耐烦听她东拉西扯,焦急地催促:“那你说水稻树要怎么种出来?”   田蓝笑眯眯的:“别着急呀,你们又没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我不给你们摊开来讲你们也听不懂的。”   于是大家只能耐下性子听她鬼扯什么外国有一种巨树有100米高,直径达到了10米。之所以它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在漫长的历史进化中发生了突变,所以才如此巨大。   所有的生物之所以会成为现在的模样,都是它们适应自然条件变化的结果。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同样的种子种在不同的土壤里,长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   大家点头,她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田蓝看了一圈,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就不再满嘴跑火车,而是切入主题:“自然条件的变化具有很强的偶然性,极端变化下留下的结果也是散落在世界各处,想要寻找十分艰难。我们做育种工作的,除了四处挑选已经有的种子进行进一步培育工作之外,还要人为的创造模拟出自然条件变化。而这种变化又分成物理化学不同的方法。像秋水仙碱诱导植物多倍体的产生属于化学方法。像我应用的极低温诱导种子变化,就是物理手段。”   等等,极低温诱导,这是什么意思?   田蓝笑道:“就是在极度低温的环境下,迫使种子内部发生变化,产生变异遗传,来适应极端环境。这样的种子种下去之后就会形成变异植株,如此进行筛选,可以做进一步的育种工作。”   大家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好神奇。就这么冻一冻,就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那也也太绝了。   田蓝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生物有无限潜能,生命为了延续下去,可以迫使自己发生各种变化来适应。就好像我们人一样,生命的延续历史就是生存环境的变化历史写照。所以说,育种工作就是在触摸生命变化的历史。感兴趣的同学,后面可以加入我们育种工作小组,专门做各种优质粮种的栽培。”   好些小学生都激动起来,他们还惦记着那棵水稻树呢。   既然冻一冻,高粱都能长这么高这么大,那么是不是多冻几回,水稻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了?那可太棒了。   田蓝摇头,直接打消他们的痴心妄想:“育种工作没有大家想的这么简单,得到一种可以稳定遗传的新品种,起码得花上七八年乃至十几几十年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任何意外,比方说搜集到的种子被人拿去喂鸡了,那么就会前功尽弃。”   小学生队伍里爆发出哄笑声,好几个人都推搡着一个男孩,嘿嘿地笑:“被你妈拿去喂鸡了。”   那被揶揄的男孩完全看不出当晚的戾气,还涨红着一张脸强调:“我家的鸡都被杀了。”   他妈是哭的很伤心,但他自己没啥感觉。因为他家鸡生的蛋都是用来换盐换针头线脑,也吃不到他嘴里。   至于他妈天天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她哪天不哭着强调自己被欺负了啊。他听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田蓝看了眼那个男孩,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主动询问:“那你要不要一块儿去培育种子?”   周围人哄笑起来,集体撺掇他:“你去你去,你的种子,你妈不敢让鸡吃。”   男孩懊恼的很,气急败坏地强调:“我们家都没鸡了。”   可惜他没吃到那些鸡,都被农场拿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耻于与之为伍,旁边的大学生们主动转移了话题。   高卫东指着玉米杆子问:“玉米又是怎么回事?这边的玉米杆子比这边的矮小啊,还长得这么密。你这是不打算结玉米,直接长杆子了吗?”   他这一说,其他人才注意到两片玉米地的特殊之处。还是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只不过那小的矮的并非跟平常的玉米一样,而是格外低矮些。   嗐,可真是的,这样的玉米又有什么用?长得这么弱小,到时候怎么结玉米棒子呀?   田蓝伸出了手指头,示意大家看:“你们瞧,我的大拇指是不是很有力气?但是,来一位高小的同学,我们比划一下,你用你的拳头来抵我的大拇指。”   结果在场的高小学生个子都跟她差不多。即便比她矮的,人家的手伸出来也不比她小,完全没有对照效果。   大学生们都笑喷了,这个小初中生平常一直在他们面前充老大,关键时刻就漏气了。   田蓝咬咬牙,决定转换思维。   她伸手招呼高卫东:“你过来一下,伸出你的大拇指。大家看到了吧?他的手比我大很多,他的大拇指也很有力气。但是,当我的手握成拳头,去跟他的大拇指对抗,谁输谁赢?”   众人看着,开始起哄:“是他让着你的。”   田蓝哭笑不得:“你们自己试验一下,看需不需要相让。团结就是力量,一根手指头再有力气也不是一个拳头的对手。同样的,我们来看这片玉米地。这些玉米杆子大家都看到了,低矮瘦小。但与此同时,正是因为它这个特点,所以同样面积的土地上,就能种植下更多的玉米。这样结果是什么?我们做一道数学,假设普通玉米一棵能结二两玉米,一亩地可以种植2000棵,那么产量是多少?”   这个题目挺简单的,就连高小的学生都能喊出声:“400斤。”   “好。当玉米变得又矮又小,那他一颗只能结一两半的玉米,但是一亩地可以种下3500棵,那么它的亩产量又是多少?”   这题有点难度了,因为他们手上没有草稿纸,1.5×3500需要一点点时间才能得到答案。   高年级的学生们就展现出自己的优势了,高卫东率先给出答案:“525斤。”   田蓝笑着点头:“没错,结果就是增产了125斤。正常情况下,如果玉米的品种选择得当的话,这个增产值可以达到30%以上。”   她没夸张,这个时代的玉米一亩地能长2000株就算是密植了。老电影里的玉米地稀稀疏疏的,两棵玉米之间能停一辆自行车的场景不是田主疏于料理田地,而是种子只能长成这样。   在应用新品种之后,她说增产百分之三十已经相当保守,达到增加一半都有希望。加上生物菌肥的合理利用,产量翻倍很正常。   所有人都发出了哗然声。这么夸张吗?把玉米变矮变小了,反而产量增加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田蓝认真道:“等秋天玉米丰收的时候,我们过来看结果。我做这个实验,就是想说明农业生产的另外一条发展方向,不提高单产,但提高亩产,通过密植的手段来增加粮食的总产量。”   大家开始盯着那矮小的玉米仔细观察。看的人多了,发现问题的概率自然也相应增加。   立刻有人指出:“你这个玉米叶子少哎,没有叶子做光合作用,它真的能长好吗?”   田蓝高兴地点头:“没错,玉米的叶片少,让植株变的矮小单薄,降低了占地面积,同时它有个好处在于可以增加通风透光性,反而有利于做光合作用。而且,植株矮小,就意味着它的整个生长期缩短了。这个好处是什么?谁能说一说?”   大家争先恐后:“就能多种其他庄稼了!”   地就这么一块,你用的时间短,给其他庄稼留下了更多时间。你省省,我再省省,加在一起说不定能够多种一季的作物呢。即便不是粮食,那再来一茬小青菜也能吃的挺好啊。   田蓝点头,又谆谆善诱:“除此以外呢?大家再仔细想一想。”   众人开始冥思苦想,最后还是大学生先给出了答案:“提前收获玉米,避免后面气温降低了造成的伤害。”   “这是一方面。”田蓝点头,“还有一个我要说的就是整个生长周期缩短了,可以增加玉米的脱水时间。这样的好处在于什么呢?就是更好地适应了机械化收割。玉米要是很嫩的时候收割,它很容易被机械伤害到。这点,大家能理解吗?”   众人点头。平常手工收玉米的时候,大家也是等到玉米籽儿够老的时候再收,这样也好保存更长时间。   田蓝笑道:“我们都说农业现代化,机械化就是现代化的一个重要表现。综合以上我们讨论到的方面,谁能说说今后玉米种植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这回抢先举手的是一位女中学生,她归纳总结做的挺好:“缩短生长周期,减少玉米叶片和单颗玉米占据的空间,增加种植密度,从而达到亩产上升。”   田蓝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肯定:“很好!”   这可不是田蓝信口雌黄。   用密植玉米的方法增产,美国已经用了半个多世纪。   田蓝曾经看过一组数据,从1979年至2005年,这26年的时间,美国玉米单产增加了接近50%,生育期却从125天变成了115天,缩短大约10天左右。   在她穿越前,国内育种界也接受同样的理论十几二十年了。研究方向发生相应的改变后,效果斐然。   现在,田蓝想做的是将这时间再往前推20多年,让60年代的人也能接受密植玉米获得丰收的概念。玉米虽然不是我国的最主要粮食作物,但是玉米是重要的饲料组成部分,玉米的丰收,同样对于整个农业布局意义重大。   当然,要实现这一步,首先得培育出适合密植的玉米种。   田蓝摸了半天口袋,愣是顺出了一包果干。   她珍惜地打开牛皮纸,拿出一颗,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递给了那个女孩,夸奖道:“很好,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今后也可以往玉米育种的方向发展。你会发现那是一片广袤的天地。”   女孩子笑弯了眼睛,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其实面前这位小老师个子跟她差不多高,估计年纪也同她一般大。可是她被小老师肯定的骄傲,却一点儿也不会因为她的身材矮小而降低。   众人羡慕地看着她伸出舌头,一下下舔着果干。   倘若换个时代,旁观者见到此情此景,肯定会认为她没教养,吃个东西,这副馋相,好丢脸。   但是现在,大家能得到的零嘴少,谁都是这样小心翼翼。   众人不敢再看下去,防止自己的口水也跟着滴答。   他们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一片田的水稻上,稻子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稻花飘香。可惜看上看下看左看右,他们也没瞧出来这两片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田蓝眯着眼睛笑:“不要着急呀,等到稻穗长好了,你们自然能够发现个中乾坤。”   周围人就发出感慨,有中学生惊叹:“小田老师,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你简直就是诸葛亮!”   不管大家碰到什么问题,她似乎都能给出答案。太厉害了,这个人跟他们差不多大啊。她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呢?   田蓝笑着摇头:“我不算什么,我本身就对农业感兴趣,自然就愿意学习这方面的知识。真正厉害的人,那是融会贯通的。比方说鲁迅先生,他是学医的,但他是著名的文学家,他还会设计,北大校徽就是他设计的。除此之外,大家都知道的革命老前辈钱壮飞,他也是医专毕业的,能够开馆行医的那种。但同时他也擅长绘画书法设计,而且还会演戏,拍过电影。他最有名的是搞情报工作,他擅长破译密码,曾经一口气破译了上百本密电,他自己称之为百美图。”   这个时代的人接受信息的途径有限,钱壮飞的事情并非每一个人都听说过。现在听田蓝娓娓道来,好些人目瞪口呆。   天啦,这也太厉害了吧。   田蓝趁机鼓励大家:“这就是我们的革.命老前辈,我们是沿着他们的步伐继续前进的。我们应当以他们为目标,像他们一样博学多才,这样才能为革.命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   说话的时候,她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带着盈盈的笑意:“也许我们无法成为这样的全才,但我们可以在自己擅长的方面成长为专才。人如果能穷尽一生做好一件事,那也能为社会的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大家被她盯的头皮发麻,尤其是农场的中小学生们。突然间提学习这个话题,真的很容易给人增加压力呀。   众人嚷嚷着:“快点快点,我们上山去,太阳都要晒死人了。”   田蓝看他们做鸟兽状散开的样子,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会害臊,会不自在,就意味着他们知道自己说的事情是好的。因为害怕做不到,所以才本能地想要逃避。   这已经是迈向进步的第一步了。   那么攀登者,少男少女们,青春少年样样红,请大步往前奔跑吧。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终究属于你们。   大家欢欢地往山上跑,待穿越茂林修竹时,好几个农场的学生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哎呀,这一趟山,他们上对了。山下骄阳红似火,山上却是连阳光都被碧阴过滤过了,洒在人身上摇摇晃晃,晃荡着的全是清凉。   农场的学生集体发出感慨,懊恼的不行。早知道这样,他们就应该早早上山啊。山上多凉快,这都快赶上皇帝老儿的避暑山庄了。   田蓝在心里呵呵,避暑山庄啊,很好,那就拿出古代皇子读书的派头来吧。   哪位阿哥有精力天天追在穿越女身后讨好她们。人家光上课就累得够呛。   部队给学生兵们安排了宿舍,用芦苇、泥巴还有木头垒起来的牛棚。当然,里面一天牛也没养过。因为到目前为止,七连的垦荒结果比较悲伤,秧苗都没能长起来,那么自己吃大米牛吃稻草的计划自然也进行不下去。宽宽长长的牛棚,那就只好便宜新垦荒人了。   千万别觉得牛棚这两个字听着让人心里膈应。实际上牛棚修的高大结实,通风极好。   只是牛棚没有床,得他们自己打地铺。   田蓝一听就皱眉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直接拒绝:“不行,山上本来就湿气大,光用草打地铺人哪吃得消,会落下病根的。”   结果领他们过来的战士看她的眼神,活像看傻子。   农场的学生们也打破了高光滤镜,哈哈大笑,还有人大声喊:“小田老师,你没有睡过芦苇床吗?”   啥床?   半大的孩子们已经顾不上为她答疑解惑,大家喔喔叫着往芦苇荡子钻,他们要砍芦苇做床啊。   田蓝和大学生们都惊讶的不行。毕竟在大家的认知中,芦苇是长在洼地里的,山上哪儿来的野芦苇?   农场的小孩叽叽喳喳:“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山上好多芦苇呢。”   看看这一大片芦苇荡子,正是青翠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就跟高粱杆子差不多。虽然它们不长粮食,但是它们的用处也不少。什么盖房子喂猪羊或者打芦苇鞋,都能派上用场,也是浑身上下全是宝哩。   带他们过来的战士也觉得她问的是傻问题:“你们不是来改造烂泥地的吗?这本来就是洼地。”   田蓝乐了,点点头道:“是我想岔了,这跟海拔高低没关系,取决于气候条件。”   要说海拔高,那宁甘农场比这儿高多了,不照样水边长了大片的芦苇荡子吗?   她表现的如此谦逊,叫刚才嘲笑他们的小战士倒有些不好意思。对方抓抓脑袋,突然间哦了一声:“对了,你就是田蓝吧?你有个包裹在这边,昨天送补给的时候一并给带过来的。”   大学生们就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   又来了,又来了。   宁甘人对他们三江农场到底有多少误解啊?他们好歹是鱼米之乡。这些人还一趟趟的往这边寄东西。   田蓝挺惊讶的,她刚收了一波小伙伴们寄给她的包裹啊。按道理来说,没理由这么密集的寄东西。且不讲大夏天东西容易坏,就是邮寄的费用也不划算啊。   大家回到牛棚,战士帮她拿了包裹和信件,田蓝才知道给她寄东西的是陈立恒。   包裹里照旧是吃的,里面装了沙枣干杏干还有葡萄干和西红柿干。这些倒不稀奇,稀奇的是里面有罐头。玻璃瓶装着的水果罐头和铁盒子装着的鱼罐头,分了好几种。   田蓝奇怪,陈立恒给她寄罐头做什么?要论及罐头品种的丰富,怎么也是三江平原远胜于宁甘农场啊。   她拆了信件,瞧见里面的内容,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宁甘农场自己产的罐头!   好吧,其实宁甘农场食品厂以前就有罐头。但这次的罐头不一样,因为产品与他们知青连相关。   这里面的鱼罐头,用的是高台鱼塘里养出来的鱼。   挖出来的鱼塘太多了,养出来的鱼更多。农场人都来不及吃,索性加工成罐头,作为礼物送给全国人民品尝。他们要让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都知道,宁甘农场也是养鱼的,不要以为他们吃不上鱼。   至于水果罐头是怎么回事?倒不是他们在高台上种的果树已经结果子了,没那么快。而是腌制罐头的糖,是他们台田长出来的甜菜熬制的糖。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田,甜菜产的糖不能光做糖果呀。正好宁甘地区水果品质高,太适合做罐头了,所以,就加大产量吧。   就是这些果干,也跟知青连大有渊源。西红柿干不用说,就是他们在戈壁滩上种出来的。至于杏干和葡萄干,它们是在戈壁滩晒好的。   七月水果丰收的时候,也是宁甘高原的雨季。这对制作果干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果子被雨水泡了,会烂掉的。   可爱的知青小伙伴们积极发挥聪明才智,充分利用了戈壁滩上的小拱棚。这个季节,已经不需要小拱棚为瓜果提高温度。那么拆下来的小拱棚做什么用呢?当然做晾晒房啦。   它们透过了阳光,它们升高了温度,它们阻挡了雨露,它们让鲜甜的水果变成了高质量的果干,糖分十足,甜度爆表。   田蓝捏紧了拳头捂住嘴巴,她怕自己会当场尖叫起来。她亲爱的小伙伴们怎么能这么棒呢?一个个可爱的真想让她轮流给他们一个么么哒。   陈立恒在信中写道:现在大家不吵架了。大家都埋头干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的遭遇,让大家意识到团结的重要性。我们必须得抱团,不然很容易被左右。   田蓝惊讶地挑高眉毛,这可是意外的惊喜。说实在的,自从她离开之后,她时不时就担心这三波人马后面会火拼。   虽然目前军垦战士占据上风,但那主要是两届知青人多势众。65届跟66届军垦兵加在一起有600多人呢。但农场中学生人数也不少,后面只要有新生力量加入,双方力量立刻发生颠倒。何况后面还有知青大下放,去宁甘农场的知青会越来越多。他们和女卫兵们具有相同的背景,很容易形成一股新的力量。   呵呵,到时候三方人马开始大战,那就是三国演义啊。   真那一天,还干个屁活,天天打仗都来不及了。   谢天谢地,同志们已经领悟到生活的真谛就是好好干活,对外拧成一股绳,才能在风雨动荡的长河上不翻船。   小学生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田蓝的包裹,看的田蓝哑然失笑。   她大方地掏出一把果干,认真地强调:“这是我们知青的劳动成果,你们尝尝看。”   哇!果干可真甜,无论杏干还是葡萄干都甜蜜蜜,就连西红柿干感觉也像是加了白糖腌出来的。   田蓝笑着摇头,矢口否认:“不用加糖,那边的水果包括西红柿糖分本来就高。”   小学生们开始惆怅:“小田老师是不是大西北什么都有啊?宁甘农场专门长各种好吃的。”   立刻有同伴反驳:“不可能的,大西北没水,就是就是芦苇,他们肯定都没有。”   田蓝摇头,哑然失笑:“你可猜错了,戈壁滩上的野芦苇多了去,芦苇的生命力很强的。我们在宁甘改造盐碱地时,就用了大量的芦苇充当暗管排碱。”   大家立刻泄气,还有人唉声叹气:“唉,难怪小田老师你总是怀念宁甘农场,那里什么都有啊,我们三江平原倒是什么都没有了。”   田蓝赶紧否认:“这怎么可能,三江平原有自己的东西。比方说莲藕,芋头,宁甘那边就不长,起码我没看到。我估计就是长,也没有这边的口感好。”   众人立刻骄傲地挺起了胸脯。那当然了,三江的莲藕天下闻名,排骨藕汤香死个人。   啊,真的好想吃排骨。   田蓝哈哈大笑,鼓励大家:“那我们好好改造农田,等粮食高产了,也就有足够的食物喂猪,那我们就能天天吃上肉了。”   高卫东也分到了一颗葡萄干,不是田蓝小气,而是大中小学生加在一起上山的有200来号人。她就是地主,家里也没余粮。   高卫东咂摸着葡萄干的味道,吃的好,说的好,夸奖了一句田蓝:“你现在这样说话不就挺好的吗?别跟以前似的,动不动说话就带刺。”   田蓝点点头,态度相当诚恳:“我想通了,决定换一种眼光看问题。”   高卫东将葡萄都咂摸的没味道了,才咽下肚子。他好奇了一句:“你换什么眼光看?”   田蓝认真道:“虽然你们比起我在宁甘农场的同伴们还有一段距离,但这是你们进步的空间,我应该多看你们的长处。”   吼!大学生差点当场暴走。   他肯定是脑袋被门板夹了,他没事给自己找这种刺激。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头,恶狠狠地强调:“你等着瞧吧,看看谁更强。”   结果中小学生落井下石,一群土生土长的崽子还趁机嘲笑他们:“没发现。”   还强哩!连芦苇床都不会做,全都靠他们农场的人动手。这些号称脑袋瓜子特别灵光的大学生,只能在旁边笨手笨脚地添乱。   大学生们被气了个倒仰。这帮货,见利忘义,毫无原则的祖宗。记好了,晚上咱们见真章。   中学生和小学生才不怕他们威胁呢,半大的娃儿们凑到田蓝身旁,老气横秋地安慰她:“你就别伤心了,他们指望不上,还有我们呢。我们肯定不会比你在宁甘农场的知青差。”   说话的时候,那小家伙还拍了拍田蓝的胳膊。   田蓝目瞪口呆,这这这,这闹哪一出啊?这两拨人马是在争宠吗?   妈呀,原来她拿的不是玛丽苏剧本,是后.宫文啊。   这这这,尺度有点大,容易被和谐的。   所以小朋友,请收回你的爪子,赶紧好好干活去吧。   不是要证明自己比宁甘农场的人强吗?那就拿出成绩来啊。虽然莲藕不方便晒成干,但是可以磨成粉。芋头也一样,芋头号称地藕,同样可以做粉。   到时候,姐姐就能把这些寄给宁甘的小伙伴,告诉他们,三江农场也有自己的特色产品。 第43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大夏天的待在山上, 当真快活似神仙,因为凉快啊。皇帝老儿的避暑山庄也不过如此了吧。   虽然大家头顶大太阳在田里干活的时候,也会被晒得怀疑头发由死细胞变成了活细胞, 都能感觉到疼了。但只要你用芦苇叶子编成凉帽戴在头上, 顿时就会凉快许多。   就是不起风的时候,你站在烂泥田里干活, 那冒出来的水也是凉飕飕的,跟井水一个样,根本就不热。   因为这个, 大家干活的积极性尤其高。从天麻麻亮到星星冒出头,都没人偷懒。   当然, 众人如此卖力,也有可能是田蓝搞了恶劣的内卷。她不好好团结群众,竟然居心叵测地将大家分成外来知青和农场子弟两部分, 然后看两边人的进度。   大学生虽然人数少, 可他们年纪大力气也大,自然不能输给小崽子们。   农场子弟本来就人多势众,加上他们也是从小就下地帮忙干活的, 当然不能叫大学生们压一头。   大家憋着劲, 你追我赶, 又是挖沟,又是做垄,忙得不亦乐乎。   沟要挖1米深0.3米宽, 按照田蓝的说法,这种深窄沟可以将地下水位降低差不多半米, 这样水泡不上去, 以后种稻种麦子都不容易烂根了。   除了挖水沟之外还得埋暗管, 这暗管是干嘛的呢?当然是为了让土里的水排出来。暗管要埋0.7米深,据说这样效果好。至于暗管是什么东西?嗐,当然是就地取材,用芦苇杆子啦。   不然你还想指望什么多孔塑料波纹管?开玩笑哦,也得有啊才行啊。   不管东西简陋不简陋,能派上用场就好。   只是大学生们仔细琢磨了一回,感觉更加像高台鱼塘了。大西北的知青们改良盐碱地不也是用了暗管嚒。就是那边是用来排碱的,到他们这儿变成了排水。   算了算了,管不了许多,只要效果好就行。   大家卯足了劲儿干活,每次饭点都得王老师过来三催四请,大家还不愿意动身。   后来王老师被他们搞得没办法,居然弄了辆部队运菜的小车,每天来回把饭给他们送到地头。   田蓝都觉得王老师圣母光环笼罩大地,居然还这样惯着他们。不吃拉倒,全当是给国家省口粮。   王老师笑呵呵的,还好声好气地劝田蓝:“没事,我原本就想出来晃晃的。吃吧,这是新玉米碜,味道肯定不一样。”   新粮和旧粮的确不同,就说玉米碜吧,陈粮吃在嘴里味道有点像石灰水,但是刚收上来磨的,那叫一个香。   部队的司务长在玉米碜里加了酸汤,又放了小菜,配着一半麸皮一半白面的窝窝头吃,可真是色香味俱全。   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个个意气风发,感觉这些冷浸田很快就不够他们改造了。   田蓝刚要呵呵,突然间身后扑棱棱一阵响,仿佛乌云压顶。   旁边的学生们发出尖叫:“毛野鸡!”   田蓝都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长长的羽毛似乎划过了她的头顶。   谢天谢地,这位老兄没有在她头顶上来一泡。   野鸡扑棱着翅膀,钻入了树丛中。   高卫东等人都遗憾的不行,还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傻愣愣的呀?你但凡手一抓,就能捉住这只大野鸡。”   哇,好大好肥的一只野鸡,按照部队食堂的手艺,绝对可以炖出一桶汤了。   “鬼见愁”家的儿子也咽口水,他们家养了那么多只鸡被吃光了,她都没能喝到一口汤。   农场的高中生们却胸有成竹:“没事,我们找鸡窝。这肯定是抱窝的野鸡,窝里有蛋。”   大家都兴奋起来,没鸡有蛋也行啊。就算打成蛋花汤倒在稀粥里,也是那么个意思不是。   田蓝无语,小同学们,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有多少人?野鸡窝里有几只蛋啊?   不过话说回头,野鸡一回能抱几只蛋?   大家都好奇的不行,连不缺缺油水的田蓝都跟着到处找鸡窝。   高中生们信誓旦旦:“放心,肯定就在附近。野鸡抱窝不会跑远的。”   果不其然,他们没费多少功夫,就在杂草丛里找到了野鸡窝,里面的确有光溜溜的蛋。就是太少了点,只有四只。   大家不满足了,这点蛋哪里够吃?还是对那只金光闪闪的大野鸡下手吧。   高中生们找来了藤蔓,又用铁锹铲了树枝,然后围着野鸡窝做了个外圈。   这外圈是螺旋形,上面的树枝用藤蔓拢紧了,只留了个小而窄,易进不易出的口子。   高中生们信心十足,当场打包票:“等着吧,一会儿野鸡回来就会钻进去,叫咱们的八卦阵直接困住。”   大学生们可不敢如此盲目乐观。这陷阱简陋又显眼,野鸡除非是傻子,否则眼瞎了才往里面钻。   农场的高中生不服气:“等着瞧,到时候你们过来看。野鸡笨的要命,它肯定会往里面钻的。”   大家将信将疑,先跑回地里干活去了。中途喝水的时候,高卫东他们没能按捺住好奇心,特地跑到鸡窝旁去看。   结果几人瞪大眼睛,失声喊道:“还真抓到的呀!”   众人闻声,赶紧往鸡窝方向跑,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只见那潦草的八卦圈里果然鲜桃一只羽毛五彩发亮的大野鸡。   看到人群靠近,野鸡挣扎的愈发厉害。然而它并不是要逃跑,而是还想往窝里钻。   高中生们哈哈大笑,个个都得意的不行:“看见没有?抱窝的野鸡是最笨的,叫那个什么,一孕蠢三年。 ”   说话时,有人伸出手,直接抓住了那只大野鸡。   野鸡发出刺耳的叫声,两个爪子乱蹬,拼命地挣扎,搞得抓它的人被扬了一脸灰,连声呸呸呸。   结果就是他松懈的瞬间,大野鸡扑腾着翅膀,居然飞走了。   周围人发出懊恼的“哎呦”,真是的,到嘴边的野鸡都飞了。   还有人抱怨抓野鸡的男生:“你怎么就不抓紧点儿?”   那人灰头土脸,没好气道:“没关系,它傻的很,它后面还会自投罗网的。”   大学生们可不相信了,一次掉进陷阱是眼神不好,再来第二回 ,那就是脑袋不好。   放话的男生急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嚷嚷:“要是不信的话,咱们走着瞧。最多到晚上,晚上咱们再过来看,我保准野鸡还在八卦圈里。”   好几个高中生为他声援,一再保证绝对如此。然而更多的人选择不相信,因为野鸡又不是家鸡,在外面讨饭吃的,怎么可能是傻白甜。   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只能看野鸡自己的选择了。至于他们,当然是回去继续改造冷浸田啦。   一干起活来,大家就渐渐忘了野鸡的事。   直到晚上收工,王老师又跑过来喊他们赶紧回去吃饭。山上晚间降温快,不早点吃的话,东西都凉了。大人永远觉得小孩不应该吃冷东西。   学生们不耐烦听她唠唠叨叨,好几个人都对她翻白眼。   田蓝皱眉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喊:“对了,野鸡。”   大家伙儿这才反应过来,八卦圈里有没有野鸡?那只野鸡会不会二度犯傻?   呀呀呀,还真被那几个家伙说中了。抱窝的野鸡果然是一孕傻三年,居然又钻进了八卦圈里,叫人轻易抓住。   下午在野鸡身上吃了亏的高中生发了狠话:“今天我不吃了你,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高卫东等人开始摸下巴,邪门了,这野鸡是傻了吗?钻了一回陷阱还来第二趟,存心找死呢。   王老师轻声念叨了句:“窝里有它的蛋啊,它还抱窝呢。”   高卫东直接挥手,这不废话吗?窝里有蛋,他们谁都看见了呀。   田蓝忍无可忍,吼出了声:“谁废话啊,你们脑袋瓜子不好使吗?狗屁的一孕傻三年。明明是因为窝里有蛋,蛋是它的宝宝。它即便知道这里是陷阱,作为妈妈,它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这是母爱,你们看不到吗?即便牺牲自己,也不愿意放弃孩子的母爱!”   她嗓门大,一吼起来惊天动地,吓得大中小学生都不敢吱声了。   手里还抓着那只野鸡的高中生瑟瑟发抖,支支吾吾道:“它就是回来也,救不了它的孩子呀。”   啥母爱,这是犯蠢吧。   田蓝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母爱。即便自己弱小,也不愿意抛弃孩子,这就是母爱。母爱就是即便孩子对于母亲来说只是累赘,母亲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农场的中小学生都有些茫然。   最后还是大学生发的话:“行了,放掉它吧,怪可怜的。”   利用母鸟对孩子的爱来捉它,有点缺德。   高中生看了眼开口的高卫东,还是恋恋不舍。   一只野鸡虽然没多大,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最后还是王老师张了嘴:“卖给我吧,这只野鸡卖给我,刚好我们需要做动物学试验。”   这人不是在山上种小麦吗?做什么动物学实验?   不过高中生还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当场开价:“一块钱,你得给我一块钱。”   野鸡肉柴,比不上家养鸡香,所以价钱自然也要打折扣。   王老师点点头,直接摸口袋,掏出了一块钱递给他:“好,就一块钱。”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家趁着天黑透之前,往部队的食堂走去。   突然间,走在最后面的学生回了下头,他怎么感觉有扑棱棱的声音啊?   咦,王老师手上的鸡呢?鸡去哪儿了?   王老师露出了愧疚的笑:“不好意思啊,我没抓牢。”   先前拿了一块钱的高中生正不得劲了,闻声就不耐烦道:“行了,它肯定还会回那个窝。”   第二天早上,大家去地里干活时,第一件事就跑去看那个鸟窝。   结果没有野鸡,没有蛋,甚至连窝都消失了。   抓野鸡的高中生懊恼得不行:“到底谁呀?太缺德了,我做的陷阱,他给我连窝端了!”   其他人安慰他:“算了算了,你也卖了一块钱。小田老师,你还有果干吗?”   田蓝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没有,赶紧干活吧。”   高卫东也吆喝着:“动作都快点,趁着天好,赶紧把事情做完。省得到时候下雨,把咱们的田都冲垮了。”   呀呀呀,农场学生们集体翻白眼。这人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好在烂泥田虽然黏黏糊糊的,但它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做垄的时候,你挖起来不费力。即便是高小学生,也能够一天搞定半亩地。   在如此积极的态势下,山上驻军开垦的50亩冷浸田都没费几天功夫,就被大家伙儿给搞定了。   完工之后,大家统计了一下数据。高卫东这帮知青就心里有点不得劲。为啥?因为农场小孩干的活比他们多呗。   既然在体力劳动上,他们输给了人多势众。那么在晚上的学习上,大家就卯足劲儿要扳回一城。   大学生们打着要帮弟弟妹妹们提高的旗号,甚至开始教他们英语,完全不顾高小生连26个字母都不认识的事实,残暴开启揠苗助长模式。   其他人,这个特指田蓝、王老师还有赵老师。前者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后者可不敢管这帮学生。只要他们能够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听关于育种的知识,夫妻俩就心满意足了。   说来也是幸运,也许是那个禾下乘凉梦太过于诱人,就连最皮的小学生都没敢在课堂上调皮捣蛋,而是抬着脑袋认认真真地听如何选种,如何观察,又如何杂交。   这年头的大学生当真是天之骄子,在学业方面碾压弟弟妹妹们完全不成问题。   大概是赢得实在太轻松,让他们找不到成就感。这群精力过剩的娃又开始了新的折腾模式。   既然部队的田已经开垦完了,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继续开垦新的农田?   这一回,他们决定玩把大的,不搞沟垄模式,不用什么半干旱时种植了。直接挖池塘,塘里养鱼,水面种庄稼,而不比垄上种菜沟里养鱼来的痛快的多。   高卫东热情洋溢地在课堂上描绘蓝图:“到时候大片的池塘,我们可以把淤泥挖出来,混合山上的腐殖质做堆肥,然后做培养基,用来种麦子。山上有竹子有芦苇,我们的浮床都是现成的。水里养鱼养虾养王八,什么东西好养我们就养什么。这肯定要比小水坑搞养殖来的痛快的多。”   众人点头,纷纷表示赞同。   这可比垄田瞧着阔气多了。   田蓝却摇头,她只提出一个问题:“挖一亩水塘,需要多长时间?”   呃,那得看是多少人。像他们200多号人,大家一起忙活,估计不到一天就可以挖出一亩塘来。   田蓝认真道:“同样的劳动力,我们可以做出多少垄田?”   嗯,那不用说了,效率绝对是十倍几十倍乃至上百倍。   毕竟这个不能比,你垄田的坑最多挖个二三十厘米,可水塘起码得一米多深吧。而且越往下,就不是烂泥巴,也越来越难挖。   田蓝又提出另一个问题:“我们之前说过,一亩池塘大约能种几分地的庄稼?”   “三分地,差不多1/3。”   “那我现在再问大家,改成垄田的话,一亩田能有多少面积种庄稼?”   额,这个不用说了,大概是对半开,五分田。   田蓝点点头,笑道:“那大家心里应该有本账了,改造垄田成本小,收益快,是目前大面积改造冷浸田最合适的方法。我倾向于暂时不挖鱼塘,我们继续做垄田。”   高卫东皱眉毛:“可你也说过,水面种植的好处是很明显。种下去之后,就不用再愁浇灌的问题,可以节约大量劳动力。到时候,旱涝保收。我们现在有现成的材料,我们人手充足,完全可以搞出大面积的水塘来种植。”   田蓝端正了颜色,认真看着大家:“我们有人手,我们有材料,那其他地方有吗?”   众人茫然,他们改造自己的冷浸田,跟其他地方有什么关系?   田蓝认真道:“我们上山改造低产的冷浸田,不仅仅是为了给部队给农场打更多的粮食,我们还需要成为样板,可以被别人模仿照搬的样板。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得用最小的代价,做最大的事。因为只有效益高,才可以大面积推广。我举个例子吧。”   她眼睛平视众人,“我听说过一个关于育种的案例,有一个地方他们的农业局历时三十年,经历了好几代人,终于培育出一种高产小麦。这个小麦的产量高,口感好,耐贫瘠也耐干旱,农民试种之后都很满意,但是它最后没有得到大面积的推广,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台下的学生激动起来,好些人大喊大叫:“是□□搞破坏,我们必须得造□□的反,夺他们的权,我们革命群众当家作主!”   他们喊叫的时候还狠狠瞪着赵老师,后者连头都不敢抬了。   田蓝无语,她完全没想到,大家会往这个方向想。真是时代特色啊。   她不得不开口维持课堂秩序:“不是的,跟这个没关系,是农民自己的选择。听我说完,种子是农业局培育出来的,这个种子很好,但是制种的成本一直没办法降下去。农民原先种的小麦一亩地收500斤,种粮价值5块钱。这个新的小麦亩产700斤,买种粮的花费15块钱。农民本来可以种三亩的麦子,现在只能种一亩了,他们自然也就不愿意选择这种昂贵的小麦种。”   台下人开始议论,高卫东皱眉毛:“可是多打了200斤小麦,那价值不止10块钱呢。”   其他人跟着点头,就是,又耐贫瘠,又耐干旱,还高产。那即便种子贵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嘛。   田蓝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大家居然是这么个反应。   她刚才举的例子不是凭空乱造,而是她一位师兄亲身经历。师兄实习的时候,参加过这个项目,项目的主导方就是一个偏远地区贫困县的农业局。   比起高校和各个研究院研究所,他们的研究条件可以说相当简陋。   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几代农业人仍然孜孜不倦地继续小麦育种的科研项目,最后评选时反响也很好,被认为是优质的小麦品种。   但就因为育种成本居高不下,推广艰难,最后这个项目还是夭折了。   毕竟半个世纪后,优良的小麦品种已经不胜枚举。几乎每种拿出来的都有自己足以独当一面的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劣势都可以被无限放大。   但现在不同,现在优质的种子有限,所以大家能够忍受相对高昂的育种成本。   田蓝只好讪笑:“我说这个是因为要考虑投入成本跟收益的比率问题。成本越高,推广一件事就越艰难。咱们还说回冷浸田,挖塘的成本太高,投入太多,不容易为大家接受。除此之外,水面种植是一个新鲜的概念,除非亲眼见到,否则很难相信。”   她笑着强调,“当初我说在水上种稻子的时候,你们不也觉得是天方夜谭吗?”   但大学生们还是不想放弃,高卫东强调:“接受新事物都需要时间,只要我们的技术获得了认可,那么推广下去并不难。”   真是理想主义啊。   田蓝摇头:“请大家不要忘了,我们现在觉得水面种植很简单,是因为我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资料,我知道要如何做这个事。无论是栽培基质的配比还是浮床的制作,这些我都可以手把手的教给大家。但是其他人没有这个条件,只能慢慢地进行。而且我们现有的被闲置的淡水面积很多,江河湖泊乃至鱼塘水坑,这些都可以用来做水面种植。我们无需把冷浸田都变成湖泊,然后再养鱼再种植,不适合现状。请大家注意一件事,搞农业生产一定要因地制宜,以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效益。”   高卫东嘀咕了一句:“你石头上种菜也叫因地制宜吗?根本就不能长东西的地方。”   田蓝一本正经:“当然,丰富的光热资源本来就是植物生长所必需的原料。这件事情放在平原地区未必合适,但是戈壁滩交通不便利,自给自足是最方便的办法。”   下课时间到了,大家各自散开,三三两两回宿舍。其实就是两间屋子,男女生分开住。   田蓝去打水洗脸,虽然收工之后大家都洗过澡,而山上又不热。但睡觉之前不洗一个脸总不自在。   她打水的时候,听到旁边男生说话:“行啦,班长,随他去了。女孩子哪有不哭的?咱们班女生肯定都偷偷哭过,不过不好意思当着我们的面而已。女孩子嘛,肯定都想家的。”   田蓝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直觉告诉她,他们讨论的对象是自己。   果不其然,另一个男生也跟着说话:“就是,你干嘛还挖空心思搞什么藕塘,想种莲藕,然后证明咱们三江农场不比宁甘差。有什么意义呢?她觉得这样好,就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嗐,算了,安不安心她都得待着。她要是能跑早走了。”   高卫东老大不痛快:“行了行了,不说了,也不是要为她一个人种莲藕。你们不吃啊?农场的藕塘又不能挖,我们只能挖野藕,那还不如自己种藕呢。”   男生们吵吵嚷嚷,愣是在晚风中又冲了一把澡,然后才说说笑笑回去休息。   他们回屋的时候,发现田蓝正等在门口。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高卫东没好气道:“行了,我们不挖池塘了。你回去睡你的觉吧。”   田蓝认真道:“不,你们的建议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有一部分冷浸田像是深脚烂泥田这种无犁底层的冷浸田,不应该强行改成稻田,而是应当通过种植结构调整进行改良。三江平原的藕不是很出名吗?我觉得在这里面种植莲藕还有茭瓜和芋头这些,效果应当会比种稻子更好。”   男生们面面相觑,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一个主意啊。   田蓝的眼睛又笑成了月牙,因为脸晒的黑,牙齿显得尤为洁白。   她自说自话地下了定论:“那这事咱们就说定了啊。冷浸田分烂泥型和浸水型,我们每种都得做出模板来,这样才能够帮助大家有样学样。”   说着她点点头,自顾自地走了。   男生们看着她的背影,都莫名其妙。大家扭头看高卫东:“这丫头又闹哪一出啊?”   高卫东一派无所谓:“管他呢,走走走,赶紧睡觉去才是真的。明天还得干活呢。”   都立秋了,现在种莲藕肯定迟了。不过田亩改造好之后,可以先栽一季茭白。等明年春天收了茭白,然后种植莲藕。山泉水都是现成的,那种出来可都是有机蔬菜。   大中小学生们对有不有机没任何概念。在眼下环境中,你的菜能用上农药和化肥,那说明你有能耐。这都是限额配比的,一般情况你还真不太容易得到。   田蓝只好解释:“少用农药,少用化肥的好处在于前者可以防止你中毒,每年打农药的时候有人被毒死,这种事情你们总听说过吧? ”   大家点头,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许是这个时代人生的多,也许是本来就缺医少药,生活又艰难,所以死个把人不算稀奇事;反正说到打农药毒死人,大家的反应也就是哦,感觉理所当然一般。   田蓝可不能“哦”,那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善用各种防虫法,像使用生物制剂,比方说辣缪,比方说胡椒水,比方说使用生物菌肥,尽可能减少虫害。合理使用化肥的好处在于可以减少土壤板结的概率,将化肥和生物菌肥放在一起用,可以达到少施肥,但是肥效高的目的。”   她正滔滔不绝呢,下面就有大学生笑:“你怎么老想种茭白呀?”   他们可记得清清楚楚,最初上山的时候,田蓝就建议部队放弃种粮食,改种茭瓜和芋头。   田蓝抬头看了眼窗外,笑道:“好,既然说到这个话题,那我就多占用大家十几分钟的时间,跟大家聊一聊关于高山茭白的话题。”   她转过身,在刷了黑漆充当黑板的墙面上写下两个字:育茭。   她拍拍手,示意大家看,“植物生长都有自己所需要的温度,光线,水分等各方面的要求。其中的温度是一个重要的方面,像水稻要在高温的环境下才能够发兜,小麦在低温环境下才能完成春化,而茭白的特点在于什么?气温高于30度,它就停止育茭。这也是为什么茭白夏秋两季上市,中间的阶段市面上你买不到茭白的原因。”   她抬眼,笑着看大家,开始提问:“谁能解答,如果想要在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也能吃上茭白,应当怎么做?”   众人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胆子大的小孩喊出声:“去冷的地方种!”   他话一出来,其他人跟着附和。没错,既然超过30度就不长了,那就去不到30度的地方,那肯定就能长出来。   田蓝笑着点头,表示肯定:“没错,就是控制温度。但是未必非要往更北的地方去,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就是山上温度要比山下低,这个大家都有感觉吧?”   见众人点头,她又加了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山泉水温度低,有它帮忙,茭白的生长环境可以维持在低于30度的状态下。”   众人哗然,也就是说在山上种茭白的话,七八月份也能吃上茭白了?   田蓝点点头,给出肯定的答案:“没错。谁能再说说,七八月份茭白上市,好处是什么?”   学生们七嘴八舌,有人喊起来:“现在也能吃上茭白了。”   啊,这是废话,能说明什么呢?   那喊话的小学生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地表示:“我奶喜欢吃茭白,回老家前想吃,没有!一直惦记着。”   田蓝点头,补充说明道:“对,填补了市场的空白。所谓宁要鲜桃一颗,不要烂杏一筐。人无我有的时候,你的菜就能卖出去。”   大家激动地喊:“那也不能自己卖,都是蔬菜公司收走的。”   田蓝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听自己说完:“我知道蔬菜公司是跟专门种菜的生产队签好了合同,定期收购的。正因为这样,所以生产队想和蔬菜公司合作,就必须得有自己的拳头产品。人家没有的你有,你有的要是市场需要的,那你觉得蔬菜公司会不会愿意要你的东西?”   大中小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心里头有个声音告诉他们,蔬菜公司不愿意这么麻烦。但他们又坚信,但凡真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搞官老爷的做派,蔬菜公司肯定得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   哼,要是这帮人搞官老爷那一套,那就砸烂他们的店,让他们晓得社会主义新中国是人民当家作主的。   对,只要茭白好,只要茭白独一无二,那蔬菜公司肯定过来收购。   大家瞬间就信心十足起来,感觉种植茭白是个不错的选择。   高卫东微微皱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蔬菜公司搞收购是按照哪里东西最有名气就收哪里的。三江平原以莲藕著称,茭白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田蓝笑了起来:“因为以前没人做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是要做那个栽树的人还是做乘凉的?”   那肯定必须得是栽树的呀。乘凉的那都是二世祖,好羞耻的呢。   青少年同学们又开始激动了,大家越说越激烈,好些人都脸上通红。   有人大声喊着:“那我们赶紧种茭白吧,到时候年年都可以夏天吃茭白。那可太好了,我就喜欢茭白炒毛豆米。”   其他人跟着附和,挺好的,夏天又多了一种菜呢。   田蓝等大家吵嚷嚷完了以后,才开口道:“好了,就这个话题,我再开启另一个话题,关于大家所说的把山下的茭白移栽到山上之后,以后年年夏天都能吃上茭白这个话题,我得打击一下大家,这事没这么容易。”   啊?   大家都开始茫然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前面说茭白上山夏天收的是你,又说不行了的也是你。   田蓝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育种”两个字。   她拍拍手,提醒众人听她说话:“孟德斯鸠的遗传性状分离,我们上课的时候已经提过了。在自留种上面,同样有可能会发生性状的改变,你希望的种子的优良基因它没能完完全全的传递下来。比方说茭白,它在山上,七月气温不足30度,也可以育茭。但时间长了,它就发生了改变,本来7月份能上市的茭白,要延后到9月份才能生长成熟。这就是遗传品性没传递下来,后面一代接一代,就成了大耗子生小耗子,小耗子生小小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学生们笑了起来,什么大耗子小耗子。小田老师明明最怕耗子,之前有只耗子跑进屋里,她叫的简直跟杀猪似的。   田蓝清清嗓子:“这也是我要讲的,什么叫做育种家种子,它的定义是育种家育成的遗传性状稳定的品种或亲本最初的一批可用于繁殖原种的种子。育种家种子的存在,让普通农民也可以种植具有稳定遗传性状的农作物。给我记下来,我后面会考名词解释的。”   原本只是竖着耳朵带着笑倾听的人,吓得立刻缩起了脖子。大学生跟中学生还好说,他们有的人是带了笔记本上来的。小学生们就麻烦了,这个时代的小学生可没什么铅笔跟作业本的说法。他们用的是石板和石笔,上课时写写画画还行,做笔记就不要想了。   田蓝可不体谅他们的难处,直接提要求:“你们记不下来就好好跟哥哥姐姐学,学知识叫求学,不是别人求你们学,搞搞清楚情况。”   一群半大的高小学生,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大学生。   田蓝当场下命令:“行了,今天定下来,1对1,每一位大学生都负责一位小学生。小学生学不好,我就把责任记在大学生头上。”   大学生差点儿没跳起来。凭什么呀?好端端的他们就成了家教。   田蓝一本正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知识学得越多,传递知识的义务就越强。国家培养你们干什么的?就光管你们自己不管其他人啦?你们这种思想很危险啊,不符合我们社会主义的要求的。”   我勒个去。   大学生们差点集体暴走。要脸不要脸?天天跟老右混在一起的是她,拿大帽子扣他们的也是她。偏偏他们还拿她没办法。   为什么?因为她把毛选倒背如流。你跟她扯什么,她都能从毛选里头拿出原话来,证明她的观点才是对的。   中学生们跟着幸灾乐祸。哈哈哈哈,让他们大耗子教小耗子去吧。   田蓝皮笑肉不笑:“到时候大家一张卷子,希望我们的中学生哥哥姐姐不要输给小学生弟弟妹妹。虽然大家都是革.命接班人,不分彼此,但面子上挂得住挂不住就靠大家自己了。”   中学生们立刻缩脑袋,感觉人生有点悲伤。小学生起码还有个家教,他们就啥指望都没了。   “好,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巩固复习,明天随堂测验。我想想看看你们到底谁的学习能力比较强。”   吼!又来了,低级的激将法。可是人生处于集体之中,又被集体主义教育长大时,就没办法,不为集体的荣誉而战。   大家个个挺起胸脯,反正我们不能是吊车尾。   田蓝满意地点点头,大发慈悲:“好了,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不好好睡觉会不长个子的。”   她最后这句纯粹是习惯成自然地嘴了声,结果立刻被人抓住小辫子嘲笑:“小田老师,你一定天天不好好睡觉。”   呵呵,这帮家伙。你们懂个啥?浓缩就是精华。   大家笑笑闹闹地去打水洗脸,迎头撞见部队急步向前进。   学生们早就同山上的驻军混熟了,所以胆儿肥肥主动打招呼:“连长,你们又去拉练了,这是夜间急行军吗?”   得问问清楚,因为按照农场给他们的说法。他们在山上的时候,等部队有空还要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   连长吹了声口哨,示意队伍继续前行,只简单说了句:“下山去车水。”   啊,这是啥意思?   大家刨根问底:“要车水呀。”   连长倒是没嫌他们烦,反而解释了一句:“这都快两个月没下雨了,干旱的不行,得赶紧灌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的确从他们上山以后,好像就没下过雨。更具体点儿讲,洪水退后,雨就停了。   他们之所以没感觉,是因为山上的确凉快。加上山泉水不曾断流,大家又不缺水用,谁还欢迎下雨啊。   不过不晓得这事儿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干旱需要车水,那知青们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高卫东立刻表态:“我们一块去吧,人多力量大。”   七连的连长倒没有拒绝,因为车水这种是属于农活当中最累的。即便是棒小伙子,连续车上半小时的水,也要双腿发软的。   大家伙儿反应积极,男孩子们集体要求上阵,包括高小的学生。   连长可不敢让他们去,直接点的名:“高中生跟大学生去,其他人一律留下。”   初中生们急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去?我们也可以车水的。”   连长笑着骂了句:“得了吧啊,你们现在车水,到时候就甭想讨媳妇了。”   士兵们发出哄笑声。初中和高小的男生们则集体露出茫然的神色,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高卫东赶紧喊:“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动作快点吧。其他人赶紧回去休息。”   他看见田蓝要跟他们一块儿去,立刻阻止:“你别开玩笑了,你车过水吗?这可不是好交易。”   当初他们参与泻湖围田的时候,为了将水排出去,那真是塌了一层皮。   田蓝摇头,解释道:“我是想看看哪边风最大,看能不能直接改装成水风车。”   啥风车?水车,跟风车有啥关系?   高中生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学生里却有人兴奋地喊出了声:“你也知道水风车啊?”   田蓝点头:“我们在宁甘农场坐高台的时候,因为需要咸水结冰来冲洗盐碱,所以都是利用水风车将水车进去。不然成千上万亩田,光靠人力车水的话根本吃不下。”   那发话的男生狂点头,深以为然:“就是,光靠人力哪行?必须得好好利用分力呀。我老家都是用水风车灌溉的,可省事了。那风车架子一起来,风一吹,水就呼呼呼的往上冒。”   高卫东他们悲愤了,大家齐心协力直接揍了一顿那男生。你个王八羔子,你怎么不早说?敢情冬天那会儿你车水的时间少,你不觉得累?   倒霉的男同学委屈地捂住自己的头,感觉真是无妄之灾:“这不是没有吗?我还想说抽水机更好用呢,说了不等于白说吗?”   “那咱们起码有水车,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改造不是吗?快点,别磨叽,说那水风车要怎么做?”   高卫东真是被他给气死了。自打田蓝过来,他们就被这个初中生压的一直抬不起头。现在他们明明有杀手锏,结果一个个还藏着掖着,正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惜的是,这位同学虽然知道水风车,他兴化化老家也用水冲车,但他不会做啊。   这种水风车可大可复杂了。一架风车的零部件要用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才能运输。里面的结构不是懂行的人,根本说不清楚。得专门的人家才能做出水风车来。   显然,能从乡间考上大学的他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总不至于闲到没事去琢磨水风车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大学生们被同伴气了个倒仰,你啥都不知道,那你还提这茬干什么?你还不如直接闭上嘴呢。   无辜的男生委屈的要命:“我也没打算跟你们说呀,我这不是跟田蓝说话吗?是你们非得硬抓着我的。”   看看看,啥叫红颜祸水?就一个黄毛丫头,都能导致他们男生内讧。可见男人的友谊也相当脆弱。   田蓝可不跟他们鬼扯,直接放了话:“没事,我有图纸。宁甘农具厂专门生产了这种大型的风车。我估摸这边也用得上,就请师傅画给我了。”   这年代的人没啥专利权的概念。农具厂自己生产,还指导地方上公社农具合作社也生产水风车。因为风车太大了,厂里做好了再送出去安装太复杂,不如他们自己做。   田蓝也是人到了三江农场之后,才写信请杜忠江帮忙画了几张她认为可能用得上的农具的图纸。先前一直没顾上,现在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场的学生们都心情复杂,搞了半天他们还得沾宁甘农场的光啊。   那就不用水风车了吗?当然不可能。天下知青是一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兄弟就不分彼此。赶紧拿着图纸去改造水车吧。   三江农场可有万亩良田等着灌溉呢。 第44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三江农场也有自己的农具厂。   现在, 详细的图纸摆在面前,还附赠了制作说明,又有曾经亲手操作过水风车的人在旁边加以解释。农具厂的老师傅们要是做不出来水风车, 简直是侮辱了他们的人格。   很快, 老师傅们就以实际行动向大家说明了,人家当真吃的是手艺饭。   不知道是不是地方特色, 田蓝还觉得三江农场出品的水风车更加精致些。   这种精致很有必要,因为平原地带的风完全没办法跟开阔的宁甘农场相比。人家那风是呼呼呼,尤其是冬春季节, 但凡风车摆出去,那都被吹得哗哗哗直转。   三江农场这边得找好了位置, 随时调□□叶,才能得到最大的风,好将水提上来。   即便如此, 大家也心满意足。虽然风吹水车似乎没有人脚踩的时候提的那么快, 风它不停啊,风也不知道累,它能够从早到晚通宵达旦一刻不停地干活。   况且你让风帮你干活, 那感觉完全可以用爽歪歪三个字来形容。这才是大自然的主宰呀。   一群人围着风车, 美滋滋地看, 清风送凉水,生活都多了好些滋味。   大家正收藏刮肚,准备赋诗一首来纪念这激动人心的伟大时刻。结果没等他们凑出四句话, 前面就响起喊声:“哎哎,怎么没水了?”   众人伸长脖子一看, 哎, 还真是的。好好的水渠, 怎么都要见底了呀?   没理由的。   傍晚大家过来时,水渠里的水位并不低。这才多长时间?水都被车完了。那也太看得起他们的水风车了。   前面又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狗日的,上游也太他妈缺德了,这是堵了咱们的水。”   大中小学生们这才明白,原来水是被拦住了。这种事情不稀奇,每逢干旱时节一条河流的上中下三段所在的村庄可以为了争水的事情大打出手。   田蓝只奇怪,农场内部也这样竞争吗?马上都要入秋了,这会儿干旱会严重影响农作物的产量的。   旁边的老职工骂骂咧咧:“那里是我们农场的,是上面的生产队。断子绝孙的瘪三,挖水渠没见他们,抢水用比谁都能。”   大家越骂越生气,摞起袖子,振臂一呼:“走,找这群狗日的算账去!”   其他人纷纷响应,高中生和大学生反响最热烈。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今天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不晓得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就是平常对他们太好了!   农场干部刚好过来巡视车水的情况,见状,立刻叫住众人:“干什么去?”   高卫东等人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愤愤不平地强调:“这一回必须得让他们给我们个说法。天底下都没这种道理!”   农场已经很够意思了,考虑到用水矛盾,他们白天根本就不车水,都是晚上才灌溉农田的。   就这样,人家还要把水给截了,这是完全不给大家活路。   没想到农场领导皱起了眉毛,直接手一挥:“都给我回去!闹什么闹,别忘了咱们三江农场是军垦农场,是部队的农场。你们有听说过部队跟老百姓争东西的吗?瞎胡闹!简直是在败坏农场的名声。”   众人都傻眼了,别说学生们了,就是老职工都咽不下这口气:“那咱们的田怎么办?咱们的稻子也要干死了。现在没水的话,今年咱们就绝收了。”   农场干部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却始终固执己见:“不行就是不行,这事不许闹,都回去。”   大家哪里肯走,全都围着领导问:“那咱们的田怎么办?”   “再想办法,看能不能从金莲湖里把水引过来。”   众人跺脚,金莲湖距离这边差不多十几里地呢,等到湖水引过来时,庄稼早就干死了,况且现在金莲湖水位下降的也厉害,到时候水要怎么引上来?   高卫东等人都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厂部领导,然而领导是绝对不肯在原则问题上放松的。他一口咬定:“不行就是不行,都给我回去。”   哈,真是气死人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愤愤不平地往回走,高卫东开口催促田蓝:“你倒说句话呀,平常一张嘴不是挺能叭叭的吗?”   田蓝茫然:“我能说什么?这又不是我能开口决定的事。”   她不觉得农场如此作是圣母病发作。本身驻军和地方的关系就相当微妙,解放军不同民争利也是传统。况且农场的情况再糟糕,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他们的生活肯定要比周围的生产队强。   要是为了争水,双方大打出手,那影响就太恶劣了。   大家急得够呛:“你甭说这些没用的,现在咱们要怎么办?你可别忘了,庄稼不浇水,是会干死的。”   立刻就有人酸溜溜:“你的庄稼是种在水面上没问题了,可是大家的稻子都种在地里呢,真的会绝收的。”   周围的高中生跟着强调:“你不要忘了你也有地上的实验田呢。难道你不管他们了?”   结果大家经过实验田的时候,看见地里的庄稼,顿时更加绝望了。   田蓝当然可以气定神闲啊,她的庄稼根本就不将遭受干旱的模样。无论水稻玉米还是甜高粱,都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半点儿都不蔫蔫的。   众人看着一片青翠,都傻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庄稼就跟偷偷喝饱了水一样,完全没有经历过干旱的迹象。   田蓝蹲在田边,观察庄稼的长势,随口解释道:“玉米跟甜高粱本身就具有一定的耐旱能力,所以现在的情况不稀奇。至于水稻,之前我说过了,我之所以采取那样的栽种方法,就是为了让水稻根能够扎得更深。三江平原整体气候还是偏湿润的,地里的水含量也比较高。当水稻根系足够发达的时候,它们就可以自己从土里吸取到足够的水分跟养分。”   从8月初上山到现在,她一直都没过来看过这些庄稼,但它们依然顽强的生长着。   高卫东皱着眉毛:“你别光说这些啊,其他地里还有这么多庄稼,它们又不能自己吃到这么多水。你赶紧帮着想想办法。”   田蓝摇头,老老实实道:“我也没有好办法,我同样着急。虽然这个方法可以缓解旱情给庄稼带来的损失,但这种缓解也是有限的。干旱时间久了,我的庄稼也会欠收。”   她又不是海龙王,可以呼风唤雨的那种。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她说你们围垦万亩良田,大大降低了湖泊的蓄水能力,所以前面闹洪水,后面闹旱灾?那现在讲这些也没实际意义呀。别说退耕还湖不可能,就是现在开始动手也来不及了。   众人焦灼地围着庄稼地转来转去。这真是要了老命了,天不下雨人又拦着水,他们的庄稼难道真得干死了?   先前提起水风车的男生就叹气:“咱们还不如种冷浸田呢,起码不缺水。”   其他人跟着点头,深以为然。山上同样50多天没下雨了,结果田里照样有水呀。   田蓝无语:“那是地下水,冷浸田的地下水位高,水一直冒出来,才把田泡成那样的。你在这里挖口井不照样有水吗?”   高卫东却突然间叫了起来:“对,山上有水!”   众人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却兴奋地连笔带画:“我们可以把山上的水引到山下来,这样比再挖一条渠引水快多了。”   田蓝不得不提醒他,虽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是山坡并不是光滑的,想把水引下来也很不容易。说不定花费的精力要比挖水渠挖井花费的更多。   高卫东一摆手,直接否认:“谁说要挖渠下山了?我引水下山就好。”   大家伙儿都被他吊起了胃口,不挖水渠,他要怎么把山泉水引下来啊?   高卫东胸有成竹,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用水管子呀,直接用水管将水引下来就好。”   田蓝直接打消他的痴心妄想:“这是个好主意,可是这么多水管子,你到哪儿去找?即便你有门路,但管子批下来也需要时间。现在物资都紧张的很,谁拿东西都得排队。”   高卫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连连摇头,直接否认:“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批水管,这里就有现成的水管。”   他伸手指向竹林,意气风发,“看,那就是我们的水管。一条寒玉走秋泉,引出深萝洞口烟。十里暗流声不断,行人头上过潺湲。我们用竹筒引水下山!”   众人先是瞬间沉默,然后爆发出欢呼声,飞快地朝竹林跑。那就是他们的水管啊。有了竹筒,他们就能把山泉水引下山了,再也不用担心庄稼干旱了!   高卫东看田蓝停留在原地没动,不由得奇怪:“这个方法有什么问题吗?”   田蓝摇头,感慨万千:“我是觉得估计农场很快就会出新规定,把竹子当成树木一样管理起来,不再谁都能砍了。”   纵然农场到处都是竹子,照他们这个用法,领导也会崩溃的。   唉,估计明年的竹笋堪忧了。   不过管不了许多,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困局再说吧。   人多力量大,干活的时候尤其明显。   按道理说,从山上到山下十几里地,那么多竹筒要接成竹龙,花费的时间精力可想而知。   但他们人多啊,光是上三的就200来号人。农场的中小学生还有自己的朋友和伙伴。你喊一个我叫一双,呼呼啦啦这队伍就直接扩展为五六百人。   这么多人一起上阵,效率自然是杠杠的。竹林瞬间就清空了一大片。   完了要衔接竹龙,大家就开始犯愁了。竹筒中空有节,必须得将竹节去除掉,才能够将竹筒变成真正的水管。   但竹筒要怎么去除内结呢?直接从竹子的一端用力捅?那不可能。别忘了竹子好长好高的。得用多长的锉刀才能做到这点啊?   有人提出建议:“我们干脆将竹子一劈两半吧,这样去除掉竹节,直接拿一半的竹筒当做盛水的容器。”   其他人立刻摇头,不行。为什么?竹子那么长呢?你能一刀竖劈两半?那也太考验刀功了。   田蓝也出建议:“我们可以将竹子锯短点儿再劈,这样会比较保险些。”   高卫东刚好拿了刀过来,闻声就无语:“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吗?你们这么多臭皮匠,怎么脑袋瓜子就不好使呢?这么简单的问题,有什么好想的?竹节竹节,我们要挖掉的是竹节,直接挖竹节不就行了。”   说着他就在翠竹的竹节位置上下划两刀,直接准备撬竹节。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对呀,他们一直纵向考虑竹节的问题。怎么没想过,竹子砍倒了就横躺在地上呢?直接朝竹节下手,只要划一半,将竹节撬出来就行。   田蓝刀工有限,加上刀子也是有数量的,轮不到她动手,所以她就成了袖手旁观的人。   这人看就看呗,她还当老师有瘾,这会儿也不忘给大家出考题:“大家能不能说一说,用这种方法处理竹筒的好处?”   照理说这种不干活还唧唧歪歪的人最讨嫌,但大家被她虐惯了,居然真有人理睬她。   尤其是农场的小孩,反应最热烈,一个个可以说是争先恐后。   有的说这么做方便,不用想方设法劈开竹子,也不必担心竹子被劈坏了。   有的说这么做省事,本来他们还想着上哪儿找这么长的签子,从竹筒内部将竹节捣碎。   田蓝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鼓励道:“还有呢?”   大家陆续说了一通之后,她仍然不满意,像个周扒皮似的压榨:“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还是有其他的好处。”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她才自己补充道:“这个好处在于一个是减少了水分被蒸发的概率。你们看如同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只有竹节这点,比起将竹子一劈两半,这么做水分被风被太阳带走的可能性就会降低许多。 ”   好些人茫然,这算什么好处?他们还以为她说的不将竹子劈成两半,好处在于每次经过水管运输的水能够增加一半呢。   田蓝认真道:“我们将水从山上运到山下,本质上还是因为山下缺水。在缺水的地方,每一滴水都是好的,要尽可能减少水分消耗。我们在大西北采取滴快,而不是大水漫灌的方式,浇菜浇瓜,就是为了减少水分的损耗。”   好吧,众人勉为其难的接受,谁让她是从缺水的大西北来的呢,张口闭口就是要节约用水。   田蓝可不客气:“三江农场不缺水吗?你们为了灌水都要去跟别人干仗了。”   大家伙儿摸摸鼻子,什么叫做虎落泉阳被犬欺,说的就是他们眼下的状况啊。   田蓝还没说完,又补充道:“像这种挖竹节,每一节都暴露一个小孔的方法,比起从内里将竹节完全捣碎,又有另外一个好处,刚才大家似乎没有提起水管,水管是用来运输水的,运输水最怕什么?就是中间被堵塞这头水灌进去,那头水出不来,那就要命了。倘若这个水管是完全密封的,那么你也搞不清楚究竟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可是现在这个水管它有一部分是暴露的,你可以精准到究竟是哪一节竹子有问题,然后我们可以想办法对症下药。”   众人一想,嘿,还真是啊!   好些人都围着高卫东夸奖:“你真能啊,想这么多。”   高卫东却有些茫然,他想个屁,他只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去解决问题而已,他还想着12345呢,有这想的功夫事情都做完了。   田蓝却一本正经地强调:“一件善举的益处是三五分钟都难以说清楚的。可能在今后的使用过程中,我们会发现这个设计更多玄妙的地方,那个时候我们也许会发出惊叹,天啦,这么设计的人实在太聪明,太富有远见性了。”   高卫东的脸没被晒红却被她的话说红了。尤其是她讲话的时候,表情真挚眼睛明亮,很像是发自内腑。   这这这就让人很不适应,她吹什么彩虹屁呀,他还不如跟以前一样冷嘲热讽的,那样起码让人感觉自在些。   可怜的大学生狼狈逃窜,直接往前冲,只丢下一句:“你们赶紧挖竹节,我去接着砍竹子。”   田蓝摸摸下巴,呀,傲娇系都是这么个风格。以后得多夸夸他们,似乎才能让他们适应。   从山上运水到垄田,单依靠竹子做竹筒,肯定不行。路太漫长了,成本太高。   不过大家也不担心,因为他们有水渠呀,围垦开田的时候,花了大力气修筑的水渠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众人只要将山泉水从山上引到水渠边,然后水渠就滔滔不绝的在江水流向农田。不用担心倒流去上游方向,这回大家也把前面的路给堵死了。   农场领导瞧见了就当做没看见,他们不指望河水灌溉庄稼,但也没宽容到当真自己想方设法从山上引了泉水,还要被别人分去用。   他们也有生产任务哩,秋收都有产量指标。   这一波山泉水的应用,可以说是雪中送炭,虽然数量有限,比不上浩浩荡荡的河水。但是,也大大缓解了旱情。   原先开始显露出枯黄迹象的庄稼,灌了水之后又开始生机勃勃,让人不得不感叹生命的顽强与倔强。   大家严防死守,甚至还专门组成了护水队,生怕怕再有人对他们的水下手。   如此战战兢兢熬到金秋十月,眼看稻海翻滚,稻香飘逸,老天爷可算是想起来了,居然有淅淅沥沥地下了雨。   众人气了个倒仰,你早点干什么吃的?就该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否则这样的龙王爷都该被拖出来胖揍一顿。该干活时不干活,你也有脸吃供奉。   天上下雨,大家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趁着雨停的时候,赶紧把稻子给收了。   平原地带大农场的好处在于他实现了收割的机械化。大片稻田收割的时候,农场居然派出了收割机。   哇,这种机器可比田蓝曾经用过的掠子方便多了。收割机在前面开,水稻就一蓬蓬的倒在地上。   因为下了雨水分大,刚收割好的稻子还不方便脱粒得晒上一天,这又要比西北地区麻烦点。   最让田蓝觉得无语的是,都有大型收割机了,三江农场却没配备脱粒机,用的还是老式的打稻法。   她就搞不明白了,大家的现代化为啥不能同步呢?非得一家整一样。   这时候,她在穿越前学到的滚筒式手工脱粒机又派上用场了。农具厂一通倒腾,弄出了个简易版的脱粒机。   这机器没能连上柴油机头,还得靠大家脚踩。   男生们干活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唉声叹气。本以为逃过了踩水车,没想到还有踩脱粒机在这里等着他们。   农场干部就笑骂:“知足吧你们,踩水车能踩死人,这能多少力气?你看人家小姑娘都踩得好好的。”   众人立刻昂起下巴,嘁,有本事比一比看谁力量大。   农场干部直接上手扇他们的后背了,完全听不下去:“要不要脸啊?好意思跟小姑娘争。都别高兴的太早,你们水上的稻子可不能用收割机收。”   大家这才露出惊恐的神色,要命了。他们可是种了好几百亩水田,真正意义上的水田。现在也是稻子泛黄,到了收割的时候了。   田蓝笑嘻嘻地唱高调:“看到丰收,你们难道不干劲十足吗?”   众人直接扭过头,得得得,少唱高调。等你自己割稻子的时候,你就知道有多崩溃了。   既然有收割机,为啥大家还了解这一点呢?边边角角的地方,收割机是不方便上去的,得靠他们手工割。别说一亩地了,你就是割上一畦,你都会怀疑人生。   田蓝丝毫不怀疑这点,她感觉等到大面积推广水面稻之后,还得针对性地制作专门的收割机,不然可吃不消。   不过他们的优势在于水稻不是同一个时间段种下去的。像眼下,要收割的是水面最早种植的5亩稻子以及大家各自的实验田,任务量就小好多。   农场干部看大田情况差不多了,就赶学生们去自己的实验田。   “就那三瓜两枣,不用我们管了吧?你们自己能弄吗?”   大家胸脯挺得高高的,争先恐后地强调:“没问题。”   虽然农场的中小学生们都参与到农忙中,不能给他们帮忙了。但他们40多个人呢,还搞不定那几亩地?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众人斗志昂扬,精神抖擞地先去实验田。   一到田头,仔细看了稻子的生长情况,走在最前面的人发出惊呼:“你这稻子怎么回事?”   好吧,一个礼拜前收玉米的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种子的神奇性。   田蓝那片玉米长得又矮又小的实验田,你知道五分地收了多少玉米吗?800斤,整整800斤,都赶上人家一亩地的产量了!   收玉米的时候,农场干部都亲临现场特地瞧过了,确定他们没有搞鬼造假数据,当真是5分地800斤。团部领导立刻向农场报喜了,大家就准备等明年也按这个套路来,好大干一场。   现在,大家开始收割稻子,近距离看了被稻穗压弯了腰的水稻,又开始惊叹。原来稻穗压弯腰不是一个拟人手法,而是事实。   为什么?因为它的稻穗特别长啊。   大家数了数,这颗稻穗上居然有足足200粒种子。而对照田的稻穗,只有120颗,差不多是它的一半长。   妈呀,这真的是相同品种的稻子吗?为什么差别这样大?   你老实交代,你肯定大半夜下山偷偷撒了进口尿素,不然不可能长得这么好。   田蓝蹲在田边,仔细看了回水稻,满意地点点头:“还好,虫子吃的不厉害。行吧,既然来都来了,就给大家说说我种这片实验田关键的几个步骤。前面的大家都看到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后面的处理有哪些呢?一个是水稻分蘖后期再到孕穗期之前这么个阶段,一定要晒田,目的是减少无效分蘖。大家都知道果树要定期剪枝,你枝叶长得太多,反而会吸收掉大量的营养,果子吃不饱,自然就长不好。减少无效分蘖还可以增加整个田的通透性,促进水稻生长的健壮。另外一个就是我一直强调的控水问题。该把水放干的时候一定要放干,晒个三五天一直到稻田地面发白,你能看到轻微的裂缝时,再到下午时,重新灌水,过一晚上,第二天再次放掉田里的水,如此反反复复,一天喝饱水,饿上三五天,让水稻根就被迫深扎。根系发达,以后有水的时候,它就能吸取更多的水分。另外一个就是灌浆成熟期,那个时候我们从山上引泉水下来,我当时不是一直漫灌,而是干湿交替,目的就是为了壮籽。”   说了半天她说的都是水的问题。别光提这茬啊,你得说说其他的关键点。   田蓝笑着点头:“行,那我再说说生物菌肥的应用吧。其实我前面说的培育健壮的秧苗、合理密植以及该晒田的时候晒田,控制高峰苗等等这一系列的手段就增强了水稻本身的体质。水稻和我们人一样,身体健壮,小病小灾就不容易打倒我们,病虫害发生的概率也会相应降低。除此以外,我应用生物菌肥像是光合菌、5406菌这些,帮助水稻生长。比如光合菌,顾名思义,它可以帮助水稻做光合作用。但除了在稻叶上发光发热之外,它在土里,在水里都能发挥作用,还能让土里的其他有益微生物活泛起来,提高水稻吸收肥力的功能。5406菌就不用我多说了,好处多多,王老师也跟大家介绍了。”   高卫东皱着眉毛,忍不住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说重点,这些你两边田都用了。但是为什么这边的稻穗这么长,籽粒这么多,而那边却不行。”   “种子的处理。”田蓝大大方方,“我运用极低温手段,处理了这边的种子,所以它的性状发生了变化,达到了高产。”   众人惊呆了,难道那个禾下乘凉梦真的可以?   你看,虽然水稻没有变得跟大树一样,结出来的籽粒也没有和花生米一样大。但是稻穗变长,稻粒变多了呀。就按照单棵稻子的产量来看,那一亩地起码能增产2/3呢。200-120=80,80÷120不就是2/3吗?   太可怕了,这个产量也太惊人了。   要是都这样的话,亩产上千斤都有可能呢。   田蓝摇头:“我估算过,估计这一亩稻子差不多700斤吧,达不到1000斤。”   水稻产量和品质想要达到双赢,本身就不是简单的事。按照这个品种水稻的口感,在没有应用化肥的情况下,能够达到亩产700斤,也是相当惊人的数字了。   要知道,大学生们的实验田里,他们的水稻产量才只有400斤。这也是现在大家精耕细作之后得到的普遍产量。   田蓝听说时,第一反应就是感谢杂交水稻,不然亩产400斤哪里够吃。尤其是现在大家肚里油水少,男生每个月42斤的口粮定量都不够吃,那一亩地的产量也就是勉强养活一个半人。   全国这么多人口,上哪儿找这么多粮食去啊?瓜菜半年粮,都是被逼出来的。   田蓝这5分实验田里长出的350斤稻子,成功地引起了整个团部农场的轰动。好多人都过来看热闹,想看看这个女娃娃到底是怎么用半亩地种出了人家一亩地的产量。   团部领导也亲临一线现场,看稻子的时候激动的人都发抖。   先前他同意给田蓝实验田去种那亩产600斤的小麦,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更多的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趁机教训些没事找事的家伙,省的后者耽误了生产劳动。   现在瞧着这长长的稻穗,看看这钉钉挂挂的稻粒,领导当场拍板:“种,明年咱们都种这种稻子,必须得种。你这350斤稻子都不许动,全部用来做种粮。”   他的秘书就在旁边犯愁:“团长就是全部做种粮也不够啊,咱们是有万亩良田的。”   团长开始国骂:“他娘的,这还真是个麻烦事。哎哟你个娃娃怎么就不多种点?你种上个百亩田,咱们不就够种粮了吗?”   其他人灵机一动:“有百亩田啊,水上还有百亩稻子呢。”   先前还嫌弃这帮娃娃做起事情来大手大脚,砍了那么多竹子做浮床。现在,大家伙儿却只庆幸得亏他们不听话,没有再只补种10亩而已。一亩地700斤稻子,100亩就是7万斤,这么多种粮,那可是能种上几万亩地的。   田蓝却摇摇头,打击大家:“那些稻子五花八门,并不都是这个品种。当时稻种本来就有限,能有什么用我们就用什么了。”   团长的眉毛又拧成了疙瘩。这要怎么办?稻子得夏天种下去才行,现在立刻种植都来不及了。   田蓝笑着抬起头,认真道:“谁说来不及?在三江平原肯定不行,气候条件摆在这里。但是在南边,一年三熟的地区,现在也能种水稻。假如我们过去多种植,那么等到明年我们就有足够的良种了。”   南繁基地,号称农业硅谷,是育种人的天堂。在别处一年只能种植一两季的庄稼,到这里可以变成两三代,这就大大缩短了育种所需要的总体时间。   田蓝认真地看着团部领导:“报告团长,我申请秋收结束后去海南种水稻,明年春天一定将稻种拿回来。”   团长愣了下,半天回不过神。上山种麦子也就算了,那毕竟也算是军垦农场的一亩三分地。   可跑到海南?妈呀,她知不知道天涯海角是个什么意思?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她去海南种水稻,她这是开玩笑吧。   好好的三江平原鱼米之乡她不要呆,她非得给自己找罪受。   田蓝正色道:“我知道三江平原条件好,就是因为适合生长水稻,是鱼米之乡,所以我们更加应该想办法把这里变成真正的大粮仓。育种工作,是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我恳请领导批准,我要去海南培育稻子。”   团长的眉头就没能松开,他一边走一边吸气,最后自己也不能下结论:“行了行了,这个事情我们会研究的。先别扯这些,我过来是给你们安排任务的。你们这些女同志,有一个算一个,晚上过来看场。”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看打谷场上刚收获的稻子。   稻子脱粒之后并不能直接送去粮仓,而是要经过晾晒,除去水分,才能入仓库。否则的话,稻子水分足,温度一上来,它现在就给你发芽。你还想保存下来呢,它发芽了,就像娃娃生下来了,你想塞回头都没戏。   知青们答应的很痛快,这是农场的事,也是大家的事,他们责无旁贷。   高卫东当场就给大家分派任务:“男生跟我去看场。你们女生,就和田蓝一道给小麦催芽吧。等点完麦子,咱们正好收晚稻。”   这安排挺好的。男生女生都满意。   结果农场领导却皱起了眉毛,当场否定:“看场都是老娘们的事,你们这群男娃娃凑什么热闹。就你们女同学过来,组成队伍,从今晚开始,好好看场。”   撂下话,领导就背着手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农村家庭出身的同学小声嘀咕:“这啥规矩呀?我们老家可没这个讲究。”   大家伙儿集体看向田蓝,难道军垦农场的习惯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田蓝同样茫然,她也没听说过这茬呀。她在宁甘农场的时候,男生同样参与看场的。大家甚至把这当成是郊游的机会,还挺乐呵的。   高卫东皱着眉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通女同学,最终拍板决定:“男女生都去,咱们轮班来,每一队都配三个男生三个女生,差不多一组,刚好凑一个礼拜。”   大家都点头,认为他的建议比较合适。   田蓝也没意见。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女知青在下放过程中被糟蹋的事情并非空穴来风。此类丑闻曾经惊动中央,引发高层震怒,可见绝非个例。   大家伙儿很快找好搭档,吃过晚饭便去打谷场。为了防止真有人使坏,他们还相当富有斗争经验的只由女同志过去交接班,待到天黑之后,男生们再偷偷跑过去。   田蓝满怀好奇,主动请缨要求第一天就过来值夜班。和她同组的陶英以及赵梅都点头表示同意。她们来趟趟这趟水,看看是不是有人要起幺蛾子。   晒谷场的人看她们只有三个女生,还皱起了眉头:“就这点人,到时候看不过来的。”   大家立刻警觉起来,赶紧表示:“我们先过来,一会儿还有人来。”   晒谷场的人这才点点头,认真地强调:“这是国家财产,你们一定要好好保护财产的安全,不能损失一粒稻子。”   女知青们赶紧点头,一再保证坚决完成任务。   等到人走了,陶英才小声嘀咕:“搞什么嘛?不就是看场,不叫老鼠偷了粮食吗?”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们还特地抱了只猫过来呢。   就是这位猫大爷,一到晒场就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显然野惯了。   田蓝左右看看,随口应道:“随他去吧。趁着天还亮,咱们说一说粮食如何贮存的问题。”   陶英和赵梅也没事做,互相看了眼后,便点头道:“我们巡视一圈吧,一路走一路说。”   硕大的硕场上,堆着的全是稻子。此时此刻,稻谷已经堆成了小山,上面盖着防雨布,以防稻子沾了露水。   看着这些小山坡,赵梅突然间感慨起来:“咱们今年算丰收了吧?”   话一出口,大家都高兴起来。前面忙忙碌碌的,众人还没感觉。现在走在晒谷场上,瞧着高高的谷堆,众人顿时生出巡视自己领土的自豪。   男生们直到天黑以后才过来,瞧见她们走来走去,相当无语:“你们也不嫌脚累的慌。”   女同学立刻翻白眼:“你们自己好好看看,这可是丰收的季节。这都是我们打下来的粮食。”   高卫东和其他两个男生就挤眉弄眼,故意拿乔:“看样子你们是看饱了,不需要吃了。”   女生顿时来了精神,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你们还有吃的呀?”   1967年的空气都弥漫着饥饿的味道,就连田蓝都忍不住好奇:“你们在哪儿弄的吃的?捡的稻子吗?起火烧的话容易被看到的。”   高卫东立刻煞有介事地批评起田蓝:“你这位同志思想境界很有问题啊,这地里的庄稼都是公家的,你怎么能够捡了稻子就吃进自己肚子里了?”   哎哟。   女同学们的白眼集体翻上了天。说的好像他们没捡过稻子和麦子,自制爆米花吃一样。   高卫东笑嘻嘻地张开了手,示意她们:“吃吧,毛栗子。”   大家都惊讶不已:“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呀?有糖炒栗子卖吗?”   男生们立刻嗷嗷叫起来:“哎呀,你们这些女生真是讲究,还糖炒栗子呢。你上哪找糖炒栗子去?就是毛栗子。快吃吧,刚在山上捡的。”   结果赵梅却犯起了难:“生的怎么吃?你们在哪儿煮的呀?”   高卫东都急了:“你们哪来这么多话?生毛栗子怎么就不能吃了?好吃的很。不吃拉倒!”   要不是看她们女生平常挺够意思的,还经常接济他们男同学。他们可舍不得从自己嘴巴里头抠出吃的带她们一道分享。   田蓝笑着伸出手,接了几颗栗子,开始剥壳:“没事可以吃,刚摘下来下来没晒干的栗子生吃挺甜的。”   男生们这才满意,算有人识货。   高卫东还强调了一句:“你请我们吃栗子味的南瓜,我们就请你们吃毛栗子吧。”   可惜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陶英和赵梅立刻表示,这生栗子的栗子味还没有南瓜重。   男生绝倒,真是的,太难伺候了。早知道这样就不带她们一块吃了。   毛栗子不多,大家说说笑笑就吃完了。男生们又跟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把小西瓜。   这玩意看着像西瓜,其实是本地产的一种野果,玉米地里常见,一长就是一串。   马泡瓜青青黄黄,闻着挺香,但吃起来就跟开奖似的。你运气好,逮着个又香又甜的,那真是中大奖,无上享受。你运气歹,碰上又酸又苦的,吃了以后心里就两个字:麻蛋。   女同学们运气都不太好,集体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非得将马泡瓜送进嘴里。   呸,真难吃。   男生们乐得不行,那有什么办法?瓜是她们自己挑的,只能怪她们命里没福。   田蓝吐掉了嘴里的瓜肉。   高卫东奇怪:“你留着籽儿干嘛?你还打算自己种了吃啊?”   另两个男生笑道:“这主意不错,你自己种多了,那吃到甜的机会就大。”   田蓝摇头,十度傲娇:“我不缺果子吃,他们会给我寄的。”   在众人就开始哦哦哦的时候,她摊开种子示意大家看:“麻泡果其实是一种优质的油料作物,它的种子可以榨油。”   大学生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狐疑,真的假的啊?这个时代即便是农场职工家里也缺盐少油,马泡瓜遍地都是。倘若它真的能榨油,那早就应该被大家当成宝贝全捡光了。   田蓝笑了笑:“首先它榨油所需要的工艺水平比较高,不是说你用石磨就可以磨出来。其次,马泡瓜的出油率不算高,大约10斤瓜出1斤籽,4斤籽才能出1斤油。”   结果大家却激动了,开始暗搓搓地准备出手。   高卫东直接提议:“咱们去捡马泡瓜吧,发动农场的小孩都给我们捡。瓜给他们吃,我们只要瓜子,到时候用来榨油,怎么样?”   其他人立刻附和,这主意好。哪怕就是榨出10斤油,那也起码能一人喝上一勺。   田蓝听得目瞪口呆。喂喂喂,同志们,你们来真的啊。你们知道怎么榨油吗?   没想到这帮家伙居然集体转过头,异口同声:“这不是你的事吗?”   田蓝绝倒,这怎么又成了她的事了?她又不缺油水吃。她昨晚才在空间里头吃了烤五花呢,油量超标的那种。   好吧好吧,你们能弄出籽儿,姐就想办法给你们弄出油总成了吧。要是这油还可以的话,那就想办法再改良下马泡瓜子,好让它的产量更高。   看看这漫山遍野的马泡瓜,别的不说,起码说明人家生命力顽强,可以在角角落落里都生长。瓜肉和藤蔓可以喂畜生,瓜子用来榨油,还挺好。   大家正越说越起劲,忽然间,田蓝竖起耳朵,疑惑道:“我怎么觉得有声音啊?”   现在可是10月份,白天太阳晒着,还不觉得到了晚上温度相当感人。谁大晚上的没事跑到晒场上来。又不是麦收的时候,大家还可能过来乘凉。   男生们互看一眼,开始笑:“老鼠过来偷粮食了。”   女生们吓的叫,恨不得一脚把他们踢出去。好端端的说什么老鼠。   男同胞们手上抓棍子,被迫抬脚:“行行行,我们过去看,说不定还能吃上一顿老鼠肉。”   去死吧,太恶心了!   男生们哄笑着离开。   没想到过了不到两分钟,女同胞们就听见他们的惨叫:“妈呀,要死了!”   女生集体变了脸色,赶紧结伴冲过去看。就瞧见男生们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大家傻眼:“怎么啦?”   男生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还是田蓝胆大包天,直接往前冲。   分明是有人过来了,她都看见月光下人晃动的影子了。   待到三个女生冲到人跟前,那人却嘿嘿笑着,突然间松下裤腰带。   女生们也尖叫出声。妈呀,耍流氓啊,这人怎么脱裤子?   那人的同伴趁机又开始拼命地扒粮食,全是女人,个个都光着屁.股。已经有人扛着袋子要往回跑。   田蓝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场部领导要求她们女学生过来看庄稼,而且还不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群偷粮食的女人直接耍流氓,通过裸.露身体的手段来逼迫看场的人逃之夭夭,好趁机带走粮食。 第45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田蓝二话不说, 一马当先,直接冲上前。她一脚踩住正要逃跑的女人的裤脚。   那人为了方便随时靠脱裤子脱身,裤腰带没有系, 裤脚一被踩住,两条腿就迈不开, 直接跪在了地上。   晒谷场不是水泥地,也没铺砖头,而是夯实的硬土地。这种地面硬的要命, 人一跪下去, 膝盖骨都怀疑要裂开了。   田蓝摁着人不让她脱身,直接掏出哨子就用力地吹, 连着吹了好几声之后, 她才冷笑:“脱了裤子不就是想让人看的吗?我成全你,马上整个农场的男女老少全都过来看, 让你们好好亮亮相!”   偷稻子的人吓到了。   她们是通过脱裤子迫使看场的人逃跑的方法来扒了粮食就跑。但这种事情赌的就是对方不敢说出口, 怕叫人一口咬定她们的裤子是他脱的,被当成流氓。   这当着一个人的面脱裤子和当着全农场人面前光屁股, 两件事的意义截然相反。   前者是看的人落荒而逃,后者就是她们没脸活下去了。   那几个没被抓到的人慌慌张张地摞起裤子, 就要逃之夭夭。   田蓝厉声呵斥还傻在当场的女大学生:“发什么呆呀, 她们有的你们没有啊。有什么好叫的?”   陶英和赵梅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 都是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们立刻伸手拽人。   那几个人还想挣扎着跑。可女学生的脑袋瓜子又不傻。田蓝都已经现场示范了, 她们自然有样学样, 一人一脚踩住的裤子。这样即使是没摔倒的人也舍不得跑。因为一条裤子对她们来说也是宝贵的财产。   男生们也回过神, 他们虽然不敢上来帮忙, 但是他们可以把绳子丢过来呀。闭着眼睛不看不就行了。   可惜女生只有三个,来偷麦子的却足有五六人。剩下的人见势不妙,赶紧跑。   田蓝后面喊:“但凡你们跑一个,我就让她们光着身子在台上亮相。我看她们家小孩还有没有脸出来见人,我看她们以后还怎么活!逼死了她们,以后她们家老小全得你们负责!”   那几个逃跑的人迟疑着,没敢再往前奔。   被抓住的人大喊大叫:“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们捡点稻子怎么啦?”   田蓝冷笑:“捡稻穗是这么捡的吗?大娘,这谁是傻子呢?”   那跪在地上起不了身的女人突然间拍着地面大哭起来:“那你们要我们怎么办?逼死人咯!我家娃娃饿都饿死了,你们不给贫下中农活路哦!”   一个哭,剩下的跟着哭。她们哭起来就像唱戏一样,还带着节律。   陶英和赵梅都傻眼了,她们最害怕应对的就是这种情况。人家又哭又闹,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搞得她们说什么都不对。   田蓝穿越之前经常泡在基地的实验田里,跟农民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自然见多识广。   这会儿听到对方又哭又喊,她也不被人牵着鼻子跑,而是直接喊道:“还想不想穿上裤子了?不想光屁.股被人看光了,就别跟我扯这套。哦,欺负人是吧?解放军好讲话,我们的人民子弟兵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就堂而皇之地过来搞抢劫?这要是换成国.民.党的部队,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们敢不敢过来脱裤子。脱了你们这辈子说不定都没机会再穿上了!”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人打着的火把。   那几个女人愈发慌乱,开始苦苦哀求:“小大姐,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我们生产队的地撒一斗收一瓢,根本长不出庄稼来。娃娃实在饿得吃不消了,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   赵梅啐了一口:“呸,那你们也不能这样不要脸。”   田蓝说了句公道话:“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   人都要饿死了,还有脸面可以要吗?   远远地传来了场部领导的吼声:“怎么啦?进狼了还是进野猪了?出什么事了?”   被女学生们摁住的女人吓得浑身发抖,拼命地央求:“小大姐,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嘴巴等着吃饭呢。”   田蓝看了她们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还算讲义气。”   没被抓到的人也没跑。就冲着这份义气,她就高抬贵手一回吧。   田蓝朝农场来人的方向喊:“没大事,就是有老乡过来借粮。”   说着她压低声音叮嘱那几人,“还不赶紧把裤子穿起来。”   那几个偷粮的小偷赶紧手忙脚乱摞裤子。   队伍里跑出几个气喘吁吁的女干部,厉声斥问:“借粮?这是来偷的吧?”   陶英和赵梅想说话,田蓝抢先一步开了口:“误会而已,他们村今年没打上什么庄稼,孩子饿的吃不消,想问我们农场借点粮食。”   那几人听着田蓝的口风,赶紧附和:“对对对,干部同志,求求你们行行好。我们家娃娃实在饿得吃不消了。”   女干部皱着眉毛,还要说什么。那边农场领导已经扯着嗓子喊:“到底怎么回事?”   被摁住的几个人倒是机灵,立刻嚷嚷:“领导,解放军干部,俺们娃娃饿的实在吃不消了。请你们大发慈悲,借我们点儿口粮吧。”   团长往前走了几步,不远不近地站着,扯着嗓子问:“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借粮食必须得公对公,不能私人借粮食。”   那几个人开始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田蓝拉下脸,催促道:“干啥?大大方方地借粮食,干嘛搞得跟偷鸡摸狗似的。咱们三江平原的老乡都地道的很,路不拾遗,哪儿来的贼?”   几个女人偷偷交换眼色,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口:“我们是桃源大队的,我们队里今年田里都长不出庄稼,绝收了,实在是没办法,所以才请解放军干部帮帮我们。”   团长人过来了,开始同她们谈话。   田蓝朝团长点点头,若无其事道:“那领导我们走了,继续看场了啊。”   打谷场暗的很,团长手上虽然拿着手电筒,但没有照他自己的脸,田蓝自然无从看清楚对方的脸色。   可从声音来判断,估计领导的心情有点复杂。   只是这并不在田蓝的关心范围内。她只点点头,直接完成交接工作,拍拍手闪人了。   陶英和赵梅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跟着田蓝走了。   几人走远之后,其中一人才批评田蓝:“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你要端正自己的立场,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损害公家利益。她们明明是小偷!”   田蓝叹了口气,直接开问:“你们说农场干部知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   当然是知道的了。不然为什么非得喊她们过来看场呢?这是怕得罪人,故意把她们顶在前头吧。   太过分了,简直把她们当猴耍。   赵梅气呼呼的:“好,得罪人的事情我们不怕。我们现在就回去,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田蓝赶紧喊停:“你们打算怎么说?别忘了,最先看到她们的是男生。到时候人家一口咬定我们男同学看了她们的光屁股,定个流氓罪怎么办?”   陶英和赵梅傻眼了。   这种事情涉及男女关乎风月,就像黄泥钻进□□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永远都是有嘴说不清。即便最后调查清楚事情经过,但那几个男生肯定要被人说死。甚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人,也还会自以为幽默地拿这事开玩笑。   人的嘴巴,就是杀人的刀。   田蓝趁热打铁,故意引导她们想下去:“他们落下了这么个坏名声,以后还要不要进步?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生活上,永远都要蒙上阴影。他们是我们的同志,你们忍心让他们遭受这样的委屈吗?”   陶英和赵梅越听越生气。正因为如此,所以那些人才尤其可恶啊。   “我们不能这样姑息养奸,否则以后她们会越来越过分。”陶英气呼呼道,“之前他们就拦着水不让我们浇灌,现在更是光明正大地过来抢粮食。她们是老乡吗?她们分明是土匪!”   田蓝看了同伴一眼,突然间开口道:“你们知道他们老乡一日三餐吃的是什么吗?”   两个姑娘茫然了一瞬。她们一直待在农场,平常也不跟外面的人接触啊,哪里搞得清楚人家的生活情况。   “三合面,地瓜粉、麦麸以及茅草根合在一起做成的杂合面。其中麦麸和茅草根占了大头,地瓜粉都少。”   她抬起头,面色古怪,“他们是农民,他们天天在地里刨食,居然不能吃饱饭,是不是很奇怪呀?”   陶英和赵梅一时无语,都不晓得该如何回应田蓝的话了。半晌之后,陶英才嘀咕了句:“这也不是我们三江农场的责任啊。”   这时她们已经距离大部队远了,躲在暗处的男生也敢偷偷过来同她们会合。见到人,他们才敢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怎么样啊?”   “没什么。”田蓝轻描淡写,“几个老乡过来借粮。”   站在高卫东左手边的男生路远当场跳起来,嚷嚷道:“借粮?她们分明是……”   “你再声音大点。”田蓝打断他的话,“要不要给你个喇叭啊?宣扬的全世界都知道,你们看了人家的光屁.股。”   男生瞬间萎了,手忙脚乱地否认:“没没没,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天这么黑,我们能看到什么呀?”   女学生都要翻白眼了。没看到?没看到你们先前鬼喊鬼叫什么呀?   高卫东阴沉着脸,当场宣布:“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她们就是过来借粮食的。”   陶英和赵梅忍不住抱怨:“得了吧,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就得给她们点颜色瞧瞧,不然她们真是要翻天了”   高卫东像是忍无可忍,直接吼了出来:“别没事找事了,农场什么态度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摆明了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事糊弄过去。”   说到农场,女生们更气愤:“太过分了,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他们到底想干嘛?挖坑让我们往里面跳吗?”   田蓝含含糊糊:“农场也不想跟地方上把关系搞僵吧。捉贼捉赃,要是一开始就说她们来偷粮食,口说无凭,反而不好。”   唐英和赵梅情绪激动:“那也得提前说清楚,搞得我们措手不及。”   田蓝下意识地想摸鼻子,在心里头暗道:早早跟你们说,开什么玩笑啊?大姐,你们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名声吗?   听听,你们是怎么说的?早知道这样,你们就先冲到人家里头,把她们都揪出来,好好的批.斗,让她们名声臭大街,看她们还敢不敢做这种事。   要真这样的话,农场跟地方就撕破脸了,那些人估计也要被斗的活不下去了。   你们的名声有多大啊,你们在路上拦车,人家司机都不敢不带。生怕叫你们逮到了,就是一顿死里揍。   田蓝避重就轻:“农场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到时候和地方上把关系搞僵,也不利于工作正常开展。”   简单点讲就是农场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因为三江农场是军垦农场,主要人员还是大批的转业军人。家属人数不多,女职工不够用。所以他们不得不找女学生帮忙。但用着人的同时,他们也不想激化矛盾。   陶英和赵梅又开始批评田蓝:“你这态度真的不行,和稀泥,一点阶级立场都没有。”   除了高卫东一直皱眉毛不吱声之外,其他两个不敢吱声的男生这会儿也跟着点头,用实际行动声援女生的论断。   田蓝反问道:“她们是什么阶级,贫下中农还是富农或者地主?”   这这这,光看她们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也晓得十之八.九是贫下中农。   田蓝做出了语重心长的做派:“我们要善于处理敌我之间的矛盾和人民内部的矛盾。既然是贫下中农,既然人家都饿的吃不消了,我们要体谅贫下中农的难处,尽可能不要激化矛盾。你们看农场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希望大家到时候闹的不好收场。”   男同学终于忍不住:“可你的态度也很成问题,起码你得心里明白他们的做法是最大恶极。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这是□□。”   田蓝看着他们,半晌才冒出一句:“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他们实在太苦了。”   这个时代的农民太苦了,所以农村人想进城,想当工人。所以在城里找不到工作,不得不下乡的人心中无比凄苦。所以农民自称受苦人。   她能说什么呢?为了发展工业,国家对农产品进行统购统销。通过剪刀差,让工业发展汲取农业剩余的养分。   什么叫做剪刀差,简单点讲就是在定价过程中,工业品的价值高于它的实际价值,农产品的价值低于它的实际价值。这样工业品跟农产品的交换其实就是种不等价交换。   从1952年到1997年,这种剪刀差让农民为工业发展提供了12641亿元。没错,就是这么一个庞大的数字,它们是农民口挪肚攒主动甚至被迫地为工业发展做的贡献。   这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发展工业,要么通过外部掠夺资源,要么通过内部消化转移资源。既然要和平发展,那必定要有人做出牺牲。   他们默默地牺牲,不代表他们的牺牲不应当被人看到,不代表作出了巨大牺牲,以至于生活都难以维系的他们,还要被既得利益者残酷地嘲笑。   谁生来比别人命贱呢?   这些,田蓝都无法言说。   其实现实例子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不要票的高价食品为什么能够摆出来卖,还有一堆人买?黑市上的东西为什么那样贵?大家还要去碰运气才能买到?因为有市场需求啊。有市场需求,明面上的价格还上不去。究竟为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你愿意想还是不愿意想,你愿意看还是不愿意看的差别而已。   她只能叹气感慨:“农民实在太苦了,他们那么辛苦的种地,他们还吃不饱肚子。”   立刻有男生反驳:“那是他们没有好好种地,没有拿领袖的思想作为武器,好好与天斗,与地斗,所以才做不到丰收。”   田蓝抬起眼睛看对方,声音不冷不淡:“你们一亩地亩产多少?能养活你们多少人?你们的地是上等地还是中低产田?七连原先开垦的土地秋收又是多少产量?”   众人哑口无言。他们的实验田是中等地,一亩不过三四百斤的产量,按照每个月42斤口粮的定量,一亩田都养不活一个人。啊,不对,他们能种两季呀,那还是能养活一个半人的。   至于七连的地,那不是冷浸田吗?长不出庄稼不足为奇。   “长不出庄稼的地多了,盐碱地、矿毒地、瘠贫地,不胜枚举。我国现有耕地中,低产田就占了差不多1/3。他们怎么办?他们一样得交公余粮,他们要如何养活自己?”   田蓝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高卫东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直截了当道:“别扯这些,你就直说要怎么办吧?”   田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怎么办,就是先搞清楚为什么她们村里的地绝收,然后再对症下药。”   答案不会跑到她手上来,想搞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他们只能自己搞调查。   刚好第二天就是礼拜天。   现在其实没有周末休息的概念。农民不用说,除了猫冬就没歇下的时候,即便是工厂也讲究战斗的礼拜天,利用休息日“主动”义务劳动。   知青们同样义务劳动,他们浩浩荡荡地杀去了桃源村。   他们刚到村口,就有小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呲溜一下跑了。一边跑,这帮小崽子还一边大喊大叫:“爷,奶,来人呢,部队上来人了。”   众人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他们虽然不是解放军,但他们是军垦农场的人,那么身穿军装,被人称之为部队的也理所当然。   小孩子又喊又叫地嚷了半天。村里就有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过来招待。   头发都白了的老人陪着笑,小心翼翼道:“是解放军干部啊,谢谢你们大恩大德,借给我们队里的人粮食。你们真是救苦救难,人民的大救星。”   知青们没耐心听这群眼睛珠子滴溜溜转的老头老太太歌功颂德。被歌颂的对象也不是他们,有什么好听的?   大家也不说破自己的身份,只抬高下巴,拿出高姿态:“你们说你们村的地绝收,我们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在信口雌黄?好好的田,怎么会绝收?我们社会主义的田,居然长不出庄稼来,是你们的田有问题,还是你们的思想有问题?”   老头老太太们被吓到了,慌不迭地摆手:“可不能这样讲,解放军干部。我们是下了死力气种田的,田是真的种不了,栽下去的秧苗都立不住。”   田蓝脸绷得紧紧的,语气也冷淡:“真的吗?那带我们去看看,要是你们把好好的良田糟蹋成长不成庄稼的烂泥,你们就是跟社会主义建设不对付,在对抗中央建设新农村的政策。”   她虽然在知青们面前一口咬定这边的地是中低产田,所以才长不出庄稼来。但实际上她更倾向于是农民荒废了土地。   看看本地的风气,上梁不正下梁歪。领导干部不好好带头搞生产,一天到晚举着领袖的画像,在田里头晃来晃去,又是唱歌,又是跳舞。   活像庄稼不吃水不吃肥不用除草也不需管理,光听听歌看看舞,就能自己茁壮成长。   她打定主意趁这机会扯虎皮做大旗,起码得把桃源村的歪风邪气给杀住了。   哦,你们不好好搞生产,良田都被你们荒掉了。完了没粮食吃,你们再去农场偷。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想的挺美呀。   大白天的别做梦,踏踏实实种庄稼。到时候公粮交不上去,还要吃国家的返销粮,看你们日子怎么过。要是你们不会过,我们不介意派人在这儿看着你们过。   田蓝挟着股杀气大踏步往前走,一路上她都在心中打草稿,看到时候怎么开口最有气势,能一把压住这帮人。   结果知青们到达村里的田边,俱都傻了眼。   这是什么地呀?简直跟个天坑一样。   好吧,说天坑也许有点夸张了,但起码也是个浅口碗。碗里的庄稼还没收,但收不收也就是那么回事,因为稀稀疏疏的。   知青们都皱着眉毛抱怨:“你们怎么把地弄成了这个样子?你们也要搞半地下室大棚吗?”   桃源村的人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啥叫地下室?啥又叫大棚?   知青还在埋怨:“你们的地这么潮,怎么能挖半地下式大棚?一挖全是水!”   就没见过这样东施效颦的,西子捧心是西子本来就美。他们就没搞清楚情况。   田蓝无语,搞不清楚情况的究竟是谁呀?诸位同志,请你们蹲下身,伸出你们的尊手,好好看看这片田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她的面色实在不虞,已经有识眉眼高低的人追着村民问:“你们村里的田怎么这样?”   先前被田蓝他们逮到的中年妇女开始诉苦:“哎哟,我的解放军同志哎,我们真是受苦人。好地哪里轮得到我们种,我们种的都是孬地。”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片抱怨叫苦声中,总算是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桃源村听上去仿佛世外桃源,实际上荒芜的很。   本村人也非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而是30年前花园口惨案,对,就是国.民党下令炸了黄河大堤,以此来拖延日军进攻武汉的那场人间惨剧后,他们的老家成了黄泛区,大批人被迫迁徙。   整个县城的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过10来户,最后抵达三江平原,在桃源村落了脚。   就像他们自己说的,好田好土,本地人早就自己种了。留给他们的就是一片芦苇荒地。   本地属于圩区,为了防止洪涝灾害修筑堤坝,大家又要取土筑坝。久而久之,农田就成了个碗,可惜这碗是空的,只能讨饭,不能承载庄稼。   哭诉的妇女越哭越伤心,拍着腿喊:“我们是下苦人,一辈子的受苦命哦。好土都被挖去修大坝了,剩下的土哪里能种庄稼?”   知青们也暗自点头,感觉这话在理。种田嘛,靠的就是表层的腐熟土。没了这层肥土,庄稼能长出来才怪哩。   田蓝没有点头附和村民的话,只招呼自己的同伴:“好好看看土。”   好些人跟着她一道蹲在田边,还有人抓着土在手上细细地看,更有人用随身带的小杯子溶解了土,煞有介事地用试纸检测溶液。   田蓝不予置评,只等大家忙碌完毕才开口问:“这是什么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带着试纸出来的同学先开的口:“这田有点酸。”   立刻有人笑出了声:“我还有点甜呢。”   旁边人哄然大笑。   田蓝却板起了脸,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的?土壤偏酸偏碱不都是常事吗?”   她眼睛盯着发话的学生,鼓励对方道,“那你说说看,这田为什么会偏酸?”   被点名的学生在大学课堂上遭遇教授轻点回答问题都没现在这样紧张,她说话时嗓子发干,不得不努力咽了下唾沫才说出口:“因为低洼,所以水一直往里面灌,它地势低,里面的水排不出来。这,其实也是冷浸田。”   众人惊讶,这算哪门子的冷浸田?又没有什么地下泉水冒出来,而且这是平原,又不是山丘。气温一点也不低好吗?   田蓝皱眉毛,十分不满意:“你们到底怎么听课的?圩区低洼冷浸田,是冷浸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三江平原地带占比重极大的一部分冷浸田。像你们眼前看到的这个田,就是典型的人类活动所造成的冷浸田。挖掉这片田的表层土,用于修筑堤坝对田地真正的伤害不仅仅是腐熟土的损失,更多的是造成排水不畅,田地长期浸泡在水中,肥力损失严重,土壤含气量不足,植物根无法做呼吸运动。”   田蓝批评完不认真的学生,又开始鼓励认真听讲的好学生:“那你继续说说,这边的田要如何改造?”   这个问题能给出答案的就不止一个了。众人改造了这么长时间冷浸田,已经积攒了不少经验。   第一步肯定是挖排水沟,把田里的毒水都排出来。第二步就是做垄田,一沟一垄联合起来,垄上种庄稼,沟里养鱼虾长浮萍。他们在山上养的鱼都已经巴掌长了,过年前,肯定能够丰收。   结果现成的方案都送到面前了,桃源村的人却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他们根本不愿意改造。   为什么?因为后面修筑堤坝,说不定还会从他们这里取土。就是他们将田亩修整的再好,到时候还是他对他。   好些知青都不耐烦起来,冲着村里人嚷嚷:“我看你们就是懒就是不要脸,非得讨饭。都告诉你们要怎么做了,你们还不动!”   那位中年妇女又拍着腿开始哭:“我们下苦人哎,一辈子的受苦命。”   哭得人真是心烦气躁。   田蓝做了个手势,开口阻止大家继续骂下去:“好了,你们不想种庄稼,是担心种到一半庄稼就被毁掉,是吗?”   先前发话的那老头儿苦着脸道:“我们可没诬赖人。去年跟前年挑圩的时候,都是从我们这儿取的土。”   大学生们开始撸袖子了,高卫东瞪眼睛问:“这话你们敢出去对质吗?真的假的?这是逮着你们就往死里欺负了?凭什么就挖你们这儿的田,其他地方就不出土?”   老头子一张脸皱的跟枯树皮一样,唉声叹气:“我们苦命人哎,外乡人可不就受欺负吗?”   那也太过分了,社会主义新中国哪片土地不是国家的。真当成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吗?   大学生的摩拳擦掌,当场就决定去讨个说法。   田蓝赶紧按住这群热血上头的大姑娘小伙子们,追着老头问:“你说清楚,你们田里长着庄稼,人家就直接挖走?那损失的庄稼怎么算?”   村里人瞠目结舌了。这这这,挖土的时候地里没庄稼啊。   这里的土不肥,冬天根本长不了东西,他们一年只能种一季稻子。其他时候都是在旮旯角落里种地瓜,瓜菜半年粮。   高卫东愤愤地放下袖子,没好气道:“有你们这样的吗?话也不说清楚。”   冬天挑圩,人家地里长的都是小麦油菜,再不济也是绿肥。就你们地里光秃秃的,不从你们这儿取土,从哪儿取土?   村里人就一个个愁眉苦脸:“我们这里长不出庄稼哎。”   大学生们可没有轻松被忽悠的意思,众人七嘴八舌:“那就不能长苕子长苜蓿草?这么多绿肥,你们种上哪样不成?就是懒!”   他们人数比不上村民,但是她们气势足,身上穿的又是军装,叫人以为是解放军,所以村里人挨了骂也不敢开口,只能偷偷地交换眼色。   田蓝抬起手,示意大家:“行了,不种庄稼就不种庄稼吧。”   知青们急了,哪里能这样,好好的地不种庄稼,以后是打算赖上农场,天天过去打秋风吗?   田蓝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转过头同村里人说话:“不种庄稼就种菜吧。既然你们村里的田地低洼潮湿,那就种水芹菜。现在种下去,等到过年前收割,正好是蔬菜淡季。”   大家都傻眼了,别说村民,就是大学生们也没弄明白她到底闹哪一出。先前可是她说的要以粮为纲。   田蓝解释道:“她们这边的地,种水生蔬菜最合适,改造起来难度系数也小。况且即便现在收了稻子种绿肥,那冬天取土的时候也未必不碰他们的田。”   冬天挑圩是圩区的日常工作。不挑圩不加固圩埂,再来一次洪水,所有村庄都得遭殃。在这种情况下肯定得有地方做出牺牲。   外来户没根基,成为这个牺牲对象实在太稀疏平常了。   大学生们感觉不能接受,这也太欺负人了。他们得去讨个说法。   田蓝按住大家,态度坚定:“好了,这是地方上的事,我们先说说这个田要如何改造。”   军垦农场的态度很明显,他们不会插手地方事务。否则,矛盾太多了。学生们贸贸然出手,搞不好会激化矛盾,甚至造成流血事件。   桃源村的人原本还指望这群穿军装的人替他们出头。结果一看对方不配合,他们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种菜啊?能种出来吗?这菜也没人收啊。”   田蓝正色道:“冬天蔬菜少,大家都缺菜吃。水芹菜种的好,从年前割到年后都没问题。只要好好打理,还是能种出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就是,还没种就要打退堂鼓,分明就是想偷懒!   田蓝这回对着村民也相当严肃:“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们问农场借了豆饼和蚕豆,是不打算还了吗?”   村民们当然不敢承认,集体摆手:“不会不会,哪里能污的解放军的东西呢。还,我们肯定还,今年还不上,明年一定还。”   这就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了。   田蓝皮笑肉不笑:“那就是一锤子买卖的意思了?以后不打算再打交道了?”   其他知青跟着喊:“没这种好事儿。你们要是敢不还账,到时候我们直接扣了你们的返销粮!”   村民们吓坏了,对于他们这样食不裹腹的生产队而言,返销粮就是救命粮。要是没有救命粮,那全城老小可真是得饿死了。   社员们纷纷表示,种,他们愿意种,他们一定好好种。就是种出来的蔬菜他们能卖给谁呢?现在又不让自由买卖,都得蔬菜公司过来收。   知青们撸起袖子,当场拍板:“放心大胆地种,我们找人过来收!”   田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学生们就浩浩荡荡地朝公社出发。他们虽然只有40来号人,但是因为气势足,愣是走出了千军万马的仗势。   这年头的大学生,尤其是胳膊上套着红袖章的大学生,属于没人敢惹的对象。上至中央各个部委,再到省委各家部门乃至基层公社,革命火焰无坚不摧,哪家没被夺过权?   高卫东他们直接在公社拍桌子掼板凳,最大的公社书记都躲进了衣橱里,仍然被直接揪了出来。   盖章签字,给蔬菜公司写条子,以后桃源村就专门种蔬菜。   高卫东恶狠狠地瞪着公社书记:“你们是欺负外乡人上瘾了,回回盯着人家桃源村。你们这就是官僚主义,完全没有把贫下中农放在心上,就是要革你们这帮狗官的命!”   公社正在组建革.委会呢,公社书记处境也艰难的很,哪里敢跟这帮无法无天的卫兵硬碰硬。   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他立刻写条子签字盖章,给他们引荐县蔬菜公司。   结果拿到条子的大学生们更加不满意了。看看,这是公仆应该有的精神吗?这些干部连桃源村的蔬菜都没见到,居然也敢随便批条子。   由此可见,他们的工作态度是多么的敷衍,又多么的不负责任。   公社书记都要给他们跪下了,好话说尽才送走这帮瘟神。   高卫东手一挥,招呼众人:“走,现在就去蔬菜公司。”   田蓝心存侥幸:“有没有车啊,我们能不能搭顺风车?”   今天一大早他们就从农场出发,步行到桃源村。现在还要走去县城,真是鞋底都要走破了。   结果大学生们个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开什么玩笑还坐车?这是搞革.命呢。   田蓝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吹吧!你们搞串联的时候,哪个没有坐免费火车?现在倒是摆起高姿态了。脸字怎么写?姐都没坐过免费车。   事实证明,大学生们脑袋瓜子够用,她们的高姿态摆的恰到好处。为啥?因为从公社到县城步行还不到一个小时。对于现在的人而言,这个距离还坐车,你也太矫情了。   大家一鼓作气,又冲进了蔬菜公司。   结果他们还没找人呢,对面的人才跟他们撞上眼,便拔腿就跑。   高卫东等人也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们身为经历过革命火焰洗礼的人,瞧见人逃跑第一反应就是敌人。   几十号人轰轰烈烈地在后面追着,一边追还一边喊:“你给我站住!”   对方吓得屁滚尿流,一脚踩空,愣是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居然还坐起身,直接跪着求饶:“求求你们了,革.命小将。我实在是吃不消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田蓝满头雾水,知青们却极度富有斗争经验,根本不跟他鬼扯三四五,直接伸手要合同。   什么合同?当然是收购桃源村蔬菜的合同了。   那人也不晓得究竟经历了什么,居然真被学生们押着回办公室,喊另一个躲在桌子底下的人打印了一份合同。   从头到尾,田蓝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唯一的收获就是她见识到了60年代的打印机。   跟半个世纪后完全不同,现在的打印机所有的字都是一个个敲上去的,没有拼音输入法也没有五笔,也不存在显示屏。打印的人得背下所有字的顺序,然后操纵个小锤子敲击打印。   田蓝知道自己关注错了重点,可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自己能看些啥。毕竟从开始到现在乃至结束,都没她的事。   知青们心满意足的拿着盖了章的合同走人了。桃源村的签名由他们代劳,一次性解决战斗。   田蓝跟在后面,瞧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恍恍惚惚。   大白天的,应该不是做梦。   可是这份合同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蔬菜公司的人都没有去过桃源村。事实上,田蓝相当怀疑他们知不知道桃源村的大门究竟朝哪个方向开。   知青们却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卖菜本来就是找蔬菜公司。现在没有菜,等到收获了不就有了吗?现在没看到,等到收购的时候不就看见了吗?   稍微提前一点定下来,又有什么呢?革.命者本来就该风风火火。   高卫东还教训田蓝:“不然你想怎么办?”   田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提出了实际问题:“到时候人家不认账怎么办?”   大学生们个个都挺起胸膛,一本正经地教训没啥见识的初中生:“合同,合同懂不?这签了合同就得按照合同上的规定做事。不然的话,那就是违法。”   田蓝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大哥大姐,从你们嘴里听到违法两个字,怎么感觉这么违和呢?   高卫东还强调:“他们要是敢毁约,我们就找他们算账。”   田蓝说了个实际问题:“要是到时候你们找不到人呢。要是今天给我们盖章的人那会儿已经被打倒了呢。万一到时候蔬菜公司不认账,说跟他们没关系又要怎么办?”   原本还胸有成竹的大学生们集体傻眼了。这这这,这还真有可能。因为现在哪个单位领导都换的贼快,今天还在位置上,明天就是阶级敌人了。单他们革.命者,本身为了争夺革.命胜利的果实,那都是连大.炮都拉上街的。   这可咋整?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就是打破一切陈规陋俗的旧世界的破坏者,他们讨厌官僚机构的一切规矩。可现在,他们却发现还得有规矩,而且不能老换人,不然连找人算账都不晓得该扣在谁头上。   高卫东不耐烦道:“行了,你别卖关子了,你说要怎么办?”   别瞧这丫头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满脸懵逼的模样。他就不信倘若她心中没计划,她会怂恿桃源村直接种上几百亩地的水芹菜。   虽然说那天从来都只种一季庄稼,冬天闲着也是闲着,但种子、肥料、花费的精力不都是种植成本吗?总不能不考虑。   田蓝也没跟他们兜圈子,她原本计划走的是曲线救国路线,不直接找蔬菜公司,而是请农场出面来解决此事。   赵梅他们奇怪:“农场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   田蓝一本正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桃源村的困境解决不了,说不定以后他们还得去农场借粮。”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昨晚的看场小组,“况且咱们白给农场看粮食了吗?”   知晓内情的几位知青立刻义愤填膺。就是,农场还欠他们个说法呢。他们必须得为自己讨回公道。   高卫东十分不满:“你有这办法,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跑来跑去不说,都要被人当成土匪了。”   多么影响革命者的形象。   田蓝目瞪口呆,反手就是一个呵呵。就你们,也有脸。看看你们出场的架势和大家的反应,你们的形象早就跟土匪挂上钩了。   为了和谐与稳定,她只能跳过这茬说重点:“别废话了,得赶紧让他们收了稻子翻田挖水沟,尽快种上芹菜。别到时候人家来收了,他们的里还没菜。”   晚上睡觉的时候,田蓝躺在床上,就在心中碎碎念,试图跟空间好好叨叨这事。   人啊,贵有自知之明。这帮家伙,咋就看不清楚自己的形象呢?   她叨叨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搞得她自己都觉得挺无聊的,以至于直接呵欠连天,沉沉进入了梦乡。   待到她在睁开眼的时候,田蓝怀疑自己来到了电影片场。   瞧这硕大的空间,感觉好像漫步太空。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空间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感觉她最近太辛苦,天天忙忙碌碌的,所以奖励她一趟太空旅行。   呵呵,真是谢谢你呀。姐还真没来过外太空,这可是亿万富豪才有机会享受的待遇啊。   她美滋滋的在空间里逛来逛去,还挺好奇这个空间给宇航员吃的究竟是什么。听说现在已经可以实现太空种植,那是不是她能够在这里好好品尝一番新鲜的太空水果蔬菜?   据说这玩意儿的味道很不错,别有一番风味。   田蓝嘿嘿嘿地猥琐笑,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包。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都来了,再怎么说也要带点儿回去尝尝呀。   她的手触摸到包的时候,才感觉到不对劲。太空失重环境让她失去了对分量的判断力,她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包里头鼓鼓囊囊。   田蓝赶紧打开包,当看清里面装的东西时,她直接傻眼了。   种子,那一包包装好的全是种子。是她准备种进地里的种子。   田蓝的小心脏砰砰直跳,空间站,种子,但凡是农业人,瞧见这个第一反应就是太空育种啊!   啥叫太空育种?背个名词解释,就是利用太空特殊的,地面无法模拟的环境的诱变作用,使种子产生变异,再返回地面,选育新种子,培育新品种。   它的变异率较普通诱变育种高3~4倍,育种周期比杂交育种缩短一倍。   它就是快速培育瓜果蔬菜庄稼农林业优良高产新品种的大杀器呀。 第46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三江农场的大学生感觉田蓝又疯了。   这秋收秋种的繁忙季节, 她又是指导桃源村的人改造农田种植水芹菜,又是叮嘱大家点麦子,收割水面稻, 按理说已经忙得恨不得三头六臂了。   结果就这样,都没耽误她满世界瞎折腾。   折腾啥?折腾找种子呗。   这人找的种子五花八门, 稻种、麦种、玉米种、高粱种这些常规的粮食作物也就算了。青椒、茄子、西红柿、南瓜、黄瓜、西瓜,葵花籽等等等等,她居然也一个都没落下。哦, 对了, 还有马炮瓜,她同样要了一堆, 都没见她弄出榨油机来, 也不知道想干嘛。   田蓝为什么发疯要弄这么多种子,当然是为了太空育种啊。   Stop, 我念书少, 你别骗我。太空育种需要这么多种子吗?弄个三五十粒上去,然后分成小盆种植, 不就完了。光这些变异的种子就足够你挑选上个三五年了吧。   非也非也,太空育种的突变率虽然比常规诱变来的高, 但也绝非大众幻想的那么高。你搭载1000粒种子上去, 说不定只有10颗发生突变, 而且你也不知道究竟是哪10颗, 更不晓得它们到底是朝哪个方向变异的。   况且在1967年的技术条件下,什么基因测序之类的想都不要想, 你主要能够依靠的是两个光学元件, 一个是你的眼睛, 一个是显微镜。   在这种情况下,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普遍撒网重点培养。将大批量种子送往太空空间站,搁置一段时间后再带回来种下,然后通过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来判断太空旅行究竟在它们身上产生了怎样的效应。   要想获得更多可供研究的对象,田蓝自然得想方设法地搜集更多的种子送它们去做太空旅行。这可是非转基因手段下让植物自我突破潜能的最有效的手段之……也许可以胆大点,直接放弃那个一字。   毕竟如此高成本的投入,倘若效果不显著的话,国家也不会一做就是二三十年。   太空育种获得的新品种海了去,田蓝甚至怀疑禾下乘凉梦的实现也得依靠太空育种。   毕竟“茄子大的像南瓜,南瓜足有磨盘大,一根豆角炒一盘,一只青椒半斤重”都是太空育种的产物。   他们小伙伴集体参观太空育种基地时,都曾经感慨不已。   当年说的“一个地瓜千斤重,两头毛驴拉不动”,也许并非浮夸风,只是穿越了时空。毕竟在基地里,单只269斤重的南瓜已经长出来了。那地瓜长到千斤重也不是没可能了啊。   她像只孜孜不倦的小松鼠,忙进忙出,不断地收集各类种子。此情此景瞧在大学生眼中,就让后者忧心忡忡。   挺好的一姑娘,虽然人夹生,动不动就阴阳怪气,但干起活来还是挺上道的。   怎么好端端的,一打眼的功夫就不正常了呢?   高卫东郑重其事地询问远道而来的客人:“她在你们宁甘的时候,也是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哎哟喂,那发病的时间可真不短了。   薛秀琴一个白眼翻上天,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知青。同样是大学生,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看看他们郝建设,再看看这个人。会说人话吗?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薛秀琴真情实感地替田蓝委屈着。旁的不说,一想到田蓝天天跟这种人打交道,就觉得她好可怜。   陈立恒也郑重其事地强调:“她很好,一直都很好。”   说着两人不再理睬高卫东,只匆匆忙忙往田蓝的方向去。他们还给她带了礼物呢。   高卫东摸着鼻子在后面叫唤:“哎哎哎……”   嘿,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们是不知道她现在有多癫狂,她收种子收到农场都怀疑她搞投机倒把,要私底下倒卖种子了。   田蓝正在小心翼翼地收集毛叶山桐子的种。   这是种优质的木本油料作物,它适应性强,生长快,挂果早,产量高,而且种子含油量高,被称为树上油库,并且易储存,好加工。   用她在农大课堂上教授的话来说,这是最适合全国大面积推广的优质优料作物。一年种,多年收,种下去四五年就开始挂果,15年进入盛果期,而且盛果期可以长达半个世纪。种这一波,绝对不亏。   田蓝的设想是将木本油料作物和植树造林、防止水土流失以及土壤沙漠化相结合。这样便可以减少种植前期的经济回报压力。本来就是把它当成树来种的,没指望收它的果。那么将来它开始挂果产油的时候,就是意外惊喜。   现在全国人民缺油,半个世纪之后,油依然是困扰华夏人民的问题。贸易争端时,人家就用油来卡咱们的脖子。而短时间内大面积种植草本油料作物又会导致粮食安全的隐患。   那就另辟蹊径吧,从现在开始,种植不占用耕地面积的高产量木本油料植物,用几十年的时间让它们慢慢成长,问树要油。   田蓝收了一口袋红彤彤的山桐子,仍然不满足。山桐子雌雄异株,自然繁殖能力极弱,野生植株分布稀少。她得多弄些种子,等到处理过后再催芽种植,提高成活率。   薛秀琴好奇得不行:“你摘这个干什么?插花吗?”   红彤彤的,像珊瑚珠一样,倒是挺好看。   田蓝随口回应:“它可以榨油。”   薛秀琴愈发好奇:“这个比油葵油还多吗?”   田蓝头都没抬,直接作答:“这样一棵树进入盛果期之后,一年能产五六十斤油,一亩林地差不多种十棵树,那就是五六百斤油,而且可以连着收获五六十年。”   天啦,这么多油啊。它还叫什么山桐子,它应该改名叫油树。   薛秀琴直接喊出了声:“那种上这个,咱们就不用年年种油葵了。”   他们一亩油葵种上两季也才两三百斤油,这已经算是高产了。   田蓝这会儿才意识到说话的不是三江农场的人。因为本地种植油葵少,主要油料作物是油菜和黄豆。   她一抬头,瞧见小伙伴熟悉的面庞,顿时惊喜若狂:“啊,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什么都不告诉我。”   薛秀琴笑道:“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连拍电报的时间都没有。”   宁甘农场西大滩的小拱棚种植业经过记者的宣传,引起了好几家军垦农场的兴趣。现在吃菜难的问题困扰了很多人。大家都希望也能用上小拱棚和地膜来改善自家没菜吃的现状。   “我们还考试了呢,成绩优秀的才可以出来当技术培训员。”薛秀琴一边说一边笑,“徐文秀考得最好,她跟郝建设一块儿去边疆农场,讲怎么搞半地下室大棚。那边也有好多戈壁滩。戴金霞他们去了东北,也是说大棚。我考得不好,就过来讲小拱棚。他们都气死了,说早知如此,还不如考差点,还能过来看你。”   薛秀琴越说越乐呵,“三江农场到底怎么想的呀?放着你这个现成的技术员不用,居然还舍近求远,从宁甘喊人。”   田蓝想到自己刚来农场时,接她的干部煞有其事地强调,她是被当成农业技术人才引进的。   果然都是套路。   薛秀琴笑了半天,才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真没在三江农场弄小拱棚种菜呀?我跟你说,现在我们的小拱棚不仅种瓜种草,就连蔬菜都是一大片呢。”   田蓝笑道:“这边人多地少,气候温暖湿润,露天种植的菜就不少。我本来想的是等天再冷点儿,开始搞地膜加小拱棚种菜。现在你来了,这事就归你管了。”   薛秀琴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你真没弄啊?那你干嘛了?”   这可真不符合田蓝的个性,在宁甘农场的时候,他们可是一分钟都没闲着,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搞建设呢。   高卫东在旁边听的老大不痛快,立刻插话:“什么叫干嘛了?我们也没闲着呀。我们做的事情可多了,我们足足改造了上千亩冷浸田呢。”   这个数字有点虚,其中包含了他们在桃源村指点的300亩田。   可惜宁甘军垦农场过来的客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薛秀琴茫然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啥叫冷浸田,水本来就是凉的呀。又没人烧成开水,当然是冷的。   高卫东差点没被这姑娘气晕过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们宁甘缺水,所以他们听到水都以为是宝贝了。真是不晓得好赖。   奈何冷浸田不像盐碱地一样,但凡是个人听着都觉得后者有问题。偏偏他们站的位置周围又没有冷浸田。现在叫他拿出现成的例子做说明,还挺为难。   高卫东的手指了半天,终于落在旁边的金莲湖上。他顿时眉开眼笑,指着河面飘荡的碧色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们做的另外一件事,水面种庄稼。”   现在水稻已经收割,碧色连波的是刚刚冒出的小麦芽以及大片的空心菜。   其实这个季节三江农场人早就不吃空心菜了,因为到了八月份空心菜就老了,吃腻了的三江人会改种其他鲜嫩的蔬菜。   可他们种的水面空心菜待遇却大不同。因为水分足,菜鲜嫩,口感好,所以到现在割了一茬又一茬,依然受欢迎。   他们计划等到这一茬吃完之后,再改种水芹菜和豆瓣菜,这样也好冬天给大家换换口味。   芦苇床和竹竿床在碧波上微微荡漾。三江平原10月下旬的阳光给它们镀了一层金色,晃得人眼睛都发花。新冒出来的麦苗毛茸茸的,因为铺了一层微微的黄,所以瞧着居然有点儿像刚孵出来的小鸡。一样的柔软鲜嫩,一样的生机勃勃。   薛秀琴立刻奔到湖边,双眼放光地看着湖面:“这个,湖里面养了很多鱼吧?”   高卫东虽然感觉这姑娘似乎关注错了重点,她难道不应该惊讶水上还能种菜吗?   不过,他还是直接抓住了骄傲的底色,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唉,我们三江平原别的不多,就是水多湖泊多,没办法,只能问湖要田,所以才把水当成田来用。种着种着就出了点成果,现在不仅农场在推广,周围不少生产队也过来要学习。我估计到时候增加两三万亩的水面种植面积不成问题。哎,不过你们也别沮丧,情况不同,你们那儿缺水,没办法用这招。”   哼,他们鱼米之乡的名头是吹的吗?就是大片的水也能下面鱼上面米。   结果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薛秀琴居然丝毫不配合,完全没有沮丧的模样,只懊恼地跺脚:“哎呀,我们早就该想到的。司徒磊他们用水缸养鱼,菜篮子种菜,就是一个小型的水塘。我们也可以在宁甘农场这样搞的。哎呀,耽误了一季,损失了好多粮食。”   高卫东跟不上她的节奏。   等等,小姑娘,你在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谁不知道宁甘缺水缺的水都成油了,田蓝到今天想的都是如何节水。   你们还想水上种菜种庄稼?开玩笑哦。你们哪儿来的湖泊?哪儿来的池塘?   薛秀琴立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位男青年。   这人真的是大学生吗?现在大学生的质量委实堪忧。她看着郝建设还以为大学没问题,培养出来的学生都很实用。瞧见这位高卫东,她就明白为什么伟大的领袖一定要搞文化运动了。   脑袋瓜子完全读僵了,根本不接地气嘛。   他们宁甘农场的高台鱼塘这么出名,他居然说他们没有池塘可以种菜?   怕不是个傻子吧。   高卫东一时瞠目结舌,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对,宁甘农场的高台鱼塘他是知道的。他们改造冷浸田,做出垄沟时,大家还说这就是一个微型的高台鱼塘。   可可可,田蓝都天天说宁甘缺水,谁能想到在宁甘利用水塘啊。   好在大学生有急智,高卫东立刻想起来宁甘农场的鱼塘不是一般的鱼塘。那是冲洗盐碱地后渗透出来的水。里面的水又苦又咸,还怎么种庄稼?   薛秀琴愣住了,这事她还真不敢打包票。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田蓝,希冀可以从对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田蓝无语,不得不敦敦善诱:“咱们鱼塘里有没有水草?有没有浮萍?它们能活,自然也有菜和庄稼能活。很多农作物都有一定的耐盐碱性,只要含盐量不是太高就行。尤其是雨季,有降水的补充,水会变淡的。”   薛秀琴高兴起来,兴奋地大喊:“对呀,夏天我们也可以长水稻了。夏天的雨也不少呢,我们不缺水!”   田蓝有些担忧:“就是没竹子,做浮床可能有些麻烦。”   看样子,她还得再找找看,看有没有适合宁甘农场生长的竹子。   薛秀琴蹲在水边,眼睛盯着芦苇床,完全不嫌弃:“我看这个就很好啊。对了,你们是怎么做芦苇床的?”   她一回头,竟然瞧见高卫东不声不响地走了。   嗐,这人好奇怪。哪有他这样做主人的?一点儿待客礼节都没有。   田蓝却猜测到了高卫东的悲愤。三江农场本是鱼米之乡,结果被他们挤兑的,好像什么都拿不出手来了一样。   让他这个新三江人脸往哪儿搁?   薛秀琴可不惯着他,哼,别以为他不说,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芦苇床。他们宁甘农场那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他们那儿也长了好多芦苇,他们自己也能做出最好的芦苇床。   哈!等明年看吧,明年他们还能无中生有地多长出几万亩稻子来。   薛秀琴说话的时候双手叉腰,头还高高地昂起,好像宁甘农场的阳光都跟着她一块儿跑过来了。那么灿烂,那么生机勃勃。   这就是一棵大西北的小白杨啊。   田蓝忍不住笑着问:“你们还好吗?”   薛秀琴伸手抱她的胳膊,声音带着爱娇:“好,我们都很好。杜忠江要去农具厂了,是农具厂的师傅点名要的他。”   田蓝大喜过望:“真的?那太好了!”   薛秀琴跟着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是啊,我们都高兴死了!杜忠江可以一心一意地在厂里做农具了。”   这个时代工人是光荣的代名词。他们军垦兵被选去当工人,就是农场对他们的肯定。他们做了什么,农场都看在眼里呢!   田蓝高兴的内容更丰富。   一个是从停课闹革.命到现在,学校运行处于事实上的瘫痪状态,杜老师入职中学教书的事情自然也停摆了。   中学老师和普通农场职工的工资可不是一个水平,后者勉强养活自己可以,但要想置办下家业那就不容易了。杜家两个小孩以后都要成家立业,你不能结婚了还住集体大通铺吧,总得有自己的房子。况且,人的心态也难平和。   现在,杜家出了位正式工人,常人看她们的目光都不一样的。   另一个就是杜忠江的出身,以他黑.五类的家庭背景还能被选上当工人,那说明农场目前的政.治气候尚可,不是唯血统论挂帅。这对于维持知青队伍的士气至关重要。   谁也不想自己累死累活的,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还天天被当成二等公民挨白眼。   田蓝心念微动,追问了句:“陶军长从京城回来了?”   薛秀琴茫然,上层领导的变动她可搞不清楚,她也不关心。   还是陈立恒主动作答:“回来了,八月底回来主持工作的。”   结果他一出声,田蓝就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捂住胸口:“你怎么在这里?”   说起这事还真有些乌龙。   陈立恒站在山桐子树阴影下,他脸叫戈壁滩上的太阳晒得黝黑,身上穿的又是这个时代罕见的迷彩服,他还一声不吭的,谁知道树下杵着个人啊。   陈立恒默默地看了眼田蓝,感觉十分憋屈。田蓝一直跟薛秀琴说话,没搭理自己,他以为是女生矜持。结果人家根本没看见他,他存在感为零!   田蓝一瞧对方的眼神就知道这娃的自尊心受损了,赶紧解释:“你这迷彩服的迷惑效果太好了,一打眼根本就瞧不出来。要是脸上再抹上油彩,往丛林里一趴,谁能找到人啊。”   陈立恒眼睛一亮,惊喜不已:“真的?”   田蓝狂点头:“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对了,你怎么也过来了?你也教种菜吗?”   陈立恒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言简意赅了两个字:“学习。”   学啥?跟谁学?在哪学?学多久?他一个字都没说。   田蓝也不问,保密原则,她才不起这个好奇心。说不定就跟他这身迷彩服有关系。我国军队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开始配迷彩服的。   薛秀琴可不耐烦听他们扯有的没的,赶紧催促:“快快快,陈立恒,你把吃的拿出来。”   田蓝都不好意思了:“你们别老给我吃的了。这边待遇不差,粗细粮搭着吃,细粮多粗粮少。”   薛秀琴立刻不服气:“等明年咱们也种水上稻,我就不信了,凭咱们宁甘的日照条件,种出来的大米会比这里差?不可能。”   田蓝下意识地想捂这姑娘的嘴,虽然谁不说俺家乡好,但你站在三江平原说这话,你当鱼米之乡没脾气?   好在陈立恒已经翻出了千里迢迢带过来的美食,顺利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田蓝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竹筒,十分疑惑:“这是什么?竹筒饭吗?”   薛秀琴激动得不行,一个劲儿催促:“你打开看看,你瞧见了就知道了。”   田蓝疑惑,拿着竹筒转了一圈,发现上层盖子是用蜡封着的。她开了盖,瞧见里面连枝带叶的水果时,整个人都傻了。   葡萄!   这都10月下旬了,他们给自己带了葡萄,新鲜的葡萄,不是葡萄干。   薛秀琴急得直接伸出手,抓起葡萄就往田蓝嘴里塞:“你尝尝嘛,我们宁甘10月份的葡萄最好吃!”   田蓝猝不及防,酸酸甜甜汁水就溢满了口腔。妈呀,真的是葡萄。从穿越后到现在,她第一次吃到的新鲜葡萄。   此事听上去挺不可思议,毕竟葡萄不是什么稀罕水果,况且宁甘的葡萄干也是大大的有名。   但这个时代,街上没什么水果卖。   田蓝下放去农场之前,能吃到哪种水果,全凭运气。葡萄这种水果不方便保存,外面没的卖就是没的卖。   即便到了盛产葡萄的宁甘农场,因为所有的农作物都是规划成片种植,他们团部没有葡萄园,也不容易吃上。因为后勤宁可拖哈密瓜西瓜过来分给职工吃,起码瓜还能放两天。   现在吃到酸酸甜甜的葡萄,田蓝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天啦,怎么这么甜这么好吃。   薛秀琴得意洋洋,手都叉腰了:“怎么样?我们宁甘的瓜果是不是甲天下?”   田蓝狂点头,竖起大拇指夸奖:“必须的,我宣布,毫无疑问,宁甘的葡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葡萄。”   薛秀琴也毫不谦虚,双手叉腰狂笑:“那是必须的……呜呜……我不吃,我在宁甘有的吃。”   田蓝笑着将葡萄塞进她嘴里,又招呼陈立恒:“吃,一块儿吃。”   陈立恒下意识地想躲,结果没躲掉,也叫塞了一颗甜蜜蜜的葡萄。   真甜啊,那甜味从舌尖到心尖。宁甘的葡萄果然是天底下最甜的葡萄。   田蓝看着他们的笑容,满足极了,又给他们塞葡萄:“吃,咱们不吃谁吃啊?”   薛秀琴感觉有道理。   本来他们还打算请田蓝在这边的伙伴一块儿吃,但瞧瞧那个男知青小鼻子小眼睛的样子,还是算了吧。谁还讨好他不成?   她热情洋溢地招呼陈立恒:“快快快,一块儿都拿出来,我们还有好多好吃的呢。”   她可没吹牛。竹筒里装着的有沙枣,有野生猕猴桃,还有一大把油莎豆。   看得田蓝眼睛一热。   好东西呀,都是宝贝。尤其是这个油莎豆,她从运种子去空间站开始,就心心念念指望空间可以提供给她油莎豆。最好能够顺利突变,一颗油莎豆哪怕是长成大拇指大小,也有利于推广啊。   结果空间是个楞头青,完全不知道变通。让她上太空站,就回回都是太空站,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让她去,美味佳肴都没有,更别说给她种子了。   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她也不至于疯狂地满世界找种子。   薛秀琴看她双眼放光的盯着油莎豆,顿时感觉自己超明智。   “我们只收了一点儿,就是带过来让你尝尝味道。好吃的,又香又甜。我觉得就是不榨油,不做成点心,光是拿它当果子吃也行。我感觉像核桃,你尝尝看呗。”   田蓝可舍不得尝,她笑着收起油莎豆:“这可是咱们种出来的宝贝,我要好好珍藏。来,把籽儿都吐到我手上。”   高卫东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这人癫狂,但没想到她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连葡萄籽都不放过,她到底想干嘛呀?   他忍不住开口:“你是真疯了吧!”   薛秀琴其实也觉得田蓝有些过了。葡萄籽有什么用?难不成也榨油吗?   但是,秉着朋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的原则,她还是义不容辞地站出来维护田蓝,开口怼高卫东:“关你什么事儿,你鼻子可真尖,闻到甜味儿就跑来了。你属什么的呀?”   一声不吭,神出鬼没,想要吓死人哦。   高卫东气了个倒仰,没好气地伸手指身后:“你以为我乐意跑这趟呢?他,非得找你给个准话。”   他是谁?桃源村的大队书记呗。其实他们大队总共就一个生产队,也怪绝的。   大概是因为人少势单力薄,身为大队书记的老农民也没有半点基层干部的气派,反而愁眉苦脸。   他絮絮叨叨半天,表达的核心思想就是,芹菜种子是撒下去了,可要是长不成怎么办?   这个长不好不仅仅是他们担心改造好的冷浸田还是不适合水芹生长,更是指他们害怕冬天挑圩的时候,又有人去挖他们的田。   高卫东火冒三丈,双手叉腰强调:“我看哪个敢动?到时候真有人动你们的田,你过来通个信,我倒是要瞧瞧,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反了天了!”   大队书记一张脸皱得跟核桃似的,说话也是苦兮兮:“哎哟,解放军同志哎,你们是不晓得他们有多凶。我们根本就得罪不起的?”   高卫东还想再教训他,田蓝开口拦住了:“行啦,怕人家欺负你们外来户是吧。这样,你找你们公社干部,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公社领导不管这事也行,你们人少就别跟人家硬杠。以后要挖你们的田可以,直接挖成鱼塘吧。从今往后你们养鱼,不种地了。公社再收公余粮,也跟你们没关系。”   大队书记惊诧莫名:“这,这他们肯?”   田蓝冷笑:“不肯怎么样,田都被挖成塘了,谁能给他们变出田不成?你要是不放心,就把你们公社领导请过来,由咱们团长给做个见证。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他们撒手不管,自然有人替他们管!”   大队书记听说部队的团长都出面,可算是放了心,相当痛快地保证,他马上回去跟公社说清楚。   高卫东看他兴头头离开的背影,颇为恨铁不成钢:“怎么就软的跟个面团似的呢?一点斗争的精神都没有。”   田蓝翻白眼:“大.炮对着你轰,我看你怎么斗争。”   农村械斗之凶残,外人根本难以想象。更何况现在武器库都开了,大家动起手来,那都是对付阶级敌人的派头,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高卫东瞪着眼,到底没话说出口。毕竟武.斗这种事,他们滞留三江农场之前也是急先锋。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肯定要有流血要有牺牲的。   田蓝好歹顾忌着当客人的面,要给自己的同事留点面子,她主动邀请:“尝尝吧,宁甘农场的葡萄,挺甜的。对了,籽留给我。”   高卫东呲牙咧嘴,到底没扛住新鲜葡萄的诱惑,还是伸手吃了嗟来之食。   他看着竹筒,颇为好奇:“你们宁甘不是不产竹子吗?怎么还用竹筒当容器呀?”   听说他们的竹子还是三江平原运过去的呢。   薛秀琴感觉这人超级不会说话,回回都踩雷点。   她一个白眼翻上天,已经完全不剩丁点儿大学生滤镜,实力表达嫌弃:“你这都没听说过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那个荔枝就是连枝带叶放在大毛竹筒里,然后800里加急快骑送到长安,才叫杨贵妃吃上新鲜的荔枝。”   还大学生呢,这都不知道。   像他们宁甘农场,拿竹筒保鲜水果,这事儿就是郝建设提出来的。事实证明,效果很好。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他们的水果还是新鲜的。   高卫东当真头回听说唐明皇叫人从岭南送荔枝到长安,还用到了竹筒。他看着手上已经微微发黄的竹筒,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就能保存呢?你们在竹筒里放的冰块吗?”   薛秀琴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奥妙,支支吾吾的。   还是田蓝开口解释:“这是气调贮存的一种方式。你看这个竹筒它已经形成了密闭环境,里面的气体组成跟普通大气不一样。这种不同抑制了水果表面的微生物活动以及引起水果本身变性的生理生化过程。所以它可以达到简易版的保鲜的作用。”   在场的大姑娘小伙子集体目瞪口呆。他们还是头回听说保鲜跟气体有关系。他们原本以为是因为竹子阴凉,达到了一种低温环境,就跟地窖藏冰一样。   田蓝笑道:“这也算是一方面。气调贮存的核心在于提高二氧化碳的浓度,降低氧气浓度,配合以适当的低温。每种蔬果的情况不完全一样,它们各有最适合的气体及温度配方。气调贮存是食品保鲜方面比较新的研究方向,尤其适用于蔬果保鲜。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我那边有篇文章是关于这方面的介绍。回头我找出来给你们看哈。”   这个找出来就是给她现编现造。她果然是人形农学知识传播机,农大没白上,榨一榨,总能榨出东西。   薛秀琴激动得小脸红扑扑,抓着田蓝的胳膊又蹦又跳:“那我们宁甘的水果就能运到全国各地了,所有人都能吃上我们的水果了!”   啊啊啊,太好了,这样他们真的能给全国人民种瓜果了。他们西大滩,他们宁甘农场,就是祖国的瓜果园!   高卫东目瞪口呆,这姑娘心也太大了吧。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吗?一个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的气调贮存,她就敢想把水果运到全国各地。   够敢想的啊。   薛秀琴一声冷笑,当场diss起高卫东:“咋不能想,前怕狼后怕虎,啥事没干就说不行,难怪拿不出手。”   她看三江农场的大学生混的很不咋样哎。就说刚才那位大队书记吧,人家只信任田蓝,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换成他们宁甘农场,虽然最早提出建造大棚的人是田蓝,图纸也是田蓝画的。但建造过程中的所有问题,大家都会去找郝建设来解决。因为人家是专业的呀。人家是大学生。   高卫东悲愤了:“我是外语学院的。”   结果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之后他更忧伤了。因为他的英语水平根本比不上田蓝。人家连字典都不用,直接能够阅读专业文献。   田蓝安慰了他一句:“你们就刚上了大一,郝建设是大学毕业了,大家情况不同。”   薛秀琴却打定主意往人胸口上插刀:“可我们好多人都没上过大学呢,也没这样差啊。”   看,同样是知青,他们军垦战士在宁甘农场获得的认可度多高呀。这一趟农场要选人当卫生员,戴金霞和邵明都被选中了。等到这回小拱门技术推广完毕,他们就要去专门进修了。   三江农场的人呢?好像没有这个荣誉吧。   高卫东被打击的说不出话来。他们到现在连农活都是一边摸索一边做呢,农场选什么工人卫生员之类的,也从来没考虑过他们。   因为好像他们也没什么特长可以被拎出来大书特书。   高卫东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小孩,结果现在被女知青一挤兑,竟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真是书呆子吗?他和他的同学们都是书呆子吗?一点生活生产能力都没有。   田蓝头痛不已,赶紧开口调节:“行了,情况不同,我们这些没上大学的人,因为早就做好了下乡的思想准备,所以相应的也会学一些自认为用得上的技能。你们是意外才下乡的,没准备。再说了,人多力量大。我们军垦战士有600来号人呢,你们才40来人,同样的概率下,肯定是宁甘农场这边出专才的人数多呀。”   况且现在大学录取率这样低,能够考上大学的基本上不能指望靠小聪明,都得埋头苦读。不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差不离了。所以比起他们没考上大学的中学同学,高卫东他们的生活生产技能很可能会更弱些。   当然,这些话她不能说,不然就有嘲笑人家是书呆子的意思了。现在又白又专比骂人不学无术更恶毒呢。   高卫东没被她的话安慰多少,居然叹起气来:“我一直认为我们不差,起码不该是被革.命的对象。现在看来,真正要被革.命的是我们自己呀。我们居然把自己养成了毫无用处的书呆子。”   田蓝暗道,书呆子的标准可没这么低。   不过嘴上她还得安慰人:“不要这样想,成绩都是一点点的做出来的。像现在,就有现成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做。无论水面种植小麦还是改造冷浸田,做好了都是造福人民,功在千秋。对了,现在整个农场有多少亩冷浸田?周边的生产队又有多少?你们打算年前改造多少亩?我建议是分成小组,每个组负责一个生产队,现场指导改造。你们人数够分组吗?把农场的中小学生都叫上。”   高卫东却结结巴巴:“多……多少田?我不知道啊。”   田蓝立刻忘记了要当人面给他留面子,直接火冒三丈:“这半个月你们做什么了?还没去调研吗?我怎么说的?入冬前改造垄田,效果胜过于开春后。现在几月份了?马上就是11月,眼看着就入冬了,你们到现在您在基础的调研工作都没开始吗?那你们干什么了?”   高卫东没好意思作答。   他们大学生是农场的文艺先锋,被农场赋予思想建设工作的重任。为了宣传领袖的运动思想,他们一直在练习歌舞排练节目。至于排练节目之余,那就是盯着田蓝,看她又搞什么幺蛾子。   田蓝冷笑,居然背起了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你们看别人像傻子一样忙忙碌碌,殊不知你们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模样有多呆多蠢!”   高卫东面红耳赤,想辩驳却找不出话来。   薛秀琴还落井下石,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们都这样做事的,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不晓得要积极主动吗?太不可思议了。你们哪里是为人民服务啊,你们这是官老爷蹲在衙门里逞威风,打算等人求上门来磕头吧。”   高卫东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田蓝也不打算再让他说话,直接轰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做调查去做规划呀。真是的,想在客人面前好好表扬一下你们的成绩,结果你们非得关键时刻掉链子。刚开始到农场的时候,你们是没准备。现在你们都过来快一年了,还把自己当新人吗?你们是打算当一辈子的新人吗?还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先糊弄过去再说?”   高卫东像是被班主任嫌弃的那届最差的学生,羞愧地赶紧撤退。   田蓝还在后面喊:“动作快点,别磨叽。磨刀不误砍柴工,把事情搞搞清楚再下手,事半功倍。”   打发走了人,她还唉声叹气。这一届的娃不行啊,太难带。   薛秀琴跟着唉声叹气,十分替田蓝犯愁:“你在这儿真是荒废了,跟这些人共事,怎么能做出成绩来啊?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真正扎根农村搞建设。我看他们就是来镀金的。”   田蓝还算讲良心,替人说了句公道话:“他们做事还行,挺认真挺刻苦的。你们看那边,竹筒引水下山,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薛秀琴听她夸奖三江农场的知青,有些酸溜溜:“我们是因为山上没泉水,要是有的话,肯定早就引下山了。”   田蓝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姑娘的好胜心居然如此强。   她点点头道:“那肯定的,我们宁甘农场的知青一向聪明能干。”   薛秀琴就高兴地抱住田蓝的胳膊,主动发出邀请:“那个小拱棚的研讨会,你也来参加吧。没有谁比你更了解情况了。”   田蓝下意识地拒绝:“算了,你说就很好,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要论起实际种植小拱棚的经验,西大滩的所有人都比她丰富。她就是知识的传播者,实践都没实践出一季的作物。   再说被派出来做技术指导,也是上级领导对知青们的一次历练。干得好,知青们的履历表上就有漂亮的一笔,将来发展也大有裨益。   什么招工招学,进一步进修,都是不断进步的契机。   她自带穿越的金手指,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当知识的传播者,不缺这些机会,又何苦横插一脚。   薛秀琴却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一个劲儿地磨她:“来吧,这次研讨会好多人呢。有农场的,还有塑料厂的。”   田蓝下意识地追问了句:“塑料厂的来做什么?”   “塑料膜就是他们生产的呀。他们得问清楚我们对塑料膜有什么要求,然后才好按照我们的需要进行生产。”   因为这个,她深深地嫉妒三江农场。这些人好阔气呀,他们还有自己的塑料厂。不像宁甘农场,都是求爷爷告奶奶地从外面调。   田蓝也被诱惑了,立刻改了主意:“好,我去,我跟你一块去。”   塑料膜种植事业发展到半个世纪后,主要进展方向就是在塑料膜上做文章。   现在的塑料膜,还真不能满足田蓝搞事业的需求,必须得往前进化一步了。 第47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半个世纪后, 农用塑料膜主要还是分地膜和棚膜两种,除此以外还有防虫网、遮阳网饲草用膜以及农用无纺布等。   其中地膜因为成本低廉,使用便捷, 效果显著,占据了农用塑料膜半壁以上的江山。   田蓝想要发力的方向也是地膜。   她在小拱棚的研讨会上提出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塑料膜的颜色, 另一个则是塑料膜的厚度。   她给大家发油印资料,一本正经地无中生有:“这是我以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内容,具体是哪个国家的研究成果翻译过来的, 我已经记不清楚。我只记得上面大概提到的一些内容。”   田蓝太抠门, 印刷的资料太少,除了塑料厂的代表之外, 其他人只能两人合看一份。   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因为写在纸上的字,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什么黑色地膜可以在夏天用于除杂草和降温, 前者是因为透光性差, 被覆盖的杂草不能发芽进行光合作用,所以长不好, 这个大家能够理解。但是后者挺不可思议的。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夏天穿深颜色的衣服热死人,浅色调的才凉快。   田蓝解释道:“就是因为黑色吸热, 塑料膜自己把热量都吸收在膜本身上, 传递给土壤的热量就少, 所以能够达到降温的目的。”   嘿, 这个理论倒挺稀奇。   除此之外,资料上写的蓝色薄膜在弱光条件下透光性高于普通膜, 强光照射下又低于普通膜, 真不可思议。它用于水稻育秧, 居然能够达到苗壮根多成苗率高的效果, 听着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还有那个什么银灰色薄膜抑制蚜虫,红色地膜促进甜菜含糖率增加,胡萝卜长得大。一条条的看得人眼花缭乱,进而眼睛发热。   要是这些都能成真,那得增加多少农作物的产量啊?农民一年到头在地里累死累活,效果还比不上一张薄膜,叫人不得不感叹,农业现代化才是农业发展的唯一正确道路。   田蓝趁机开口:“我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成真,因为我还没做过相关的试验。但就我查到的资料和了解到的情况,我认为这些是有理论基础的。因为植物生长对光照的要求不一样,每种植物所需要的波长也不尽相同。”   这个,现在倒是有相关的研究。参会代表里不少人都点头,认为可以一试。   塑料厂的技术员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整张资料,然后才言辞谨慎地表示:“这个颜色塑料膜我们可以试试,先小批量生产用于试验。如果效果好的话,我们再大规模推广。”   大家纷纷点头,即便对此将信将疑的人也觉得这是做事的正确方法。现在要备战备荒哩,他们不能放过一切可能增加农作物产量的方法。   田蓝如释重负,事情进展如此之顺利,真是可喜可贺。   但是第二条,她要求塑料厂生产轻薄塑料膜,技术员就有话要问了:“你说的轻薄是个什么标准?太薄了的话,会不会起不到效果?”   田蓝认真的道:“我的要求是这样的,当种子萌发生长到一定高度后,可以不需要人工破膜,它自己就可以突破薄膜生长出来。”   天哪!参会代表们都感觉自己应该收回先前的论断。什么颜色薄膜完全不算天方夜谭,这种薄膜才是匪夷所思好吧。   田蓝正色道:“虽然听着有些不可思议,但我认为将来如果大规模使用地膜,那应该是一个前进的方向。因为农业现代化的要求是提高生产效率,减少非必需人工消耗。大面积的地膜覆盖,比方说种植棉花,成千上万亩棉田,假如要靠人工一点点去破膜,那么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成本。”   塑料厂的技术员沉吟了片刻,相当实事求是:“我们还没做过相关方面的研究,生产这种薄膜可能存在难度。后面我们看能否成立技术攻关小组,专门进行这方面的尝试。”   主持会议的团长立刻表态:“那就请我们塑料厂的同志们多费心了。”   他也觉得这种薄膜好。反正是庄稼自己破出来的,大小当然由它控制,肯定要比人工动手更合适。   田蓝笑出了酒窝,趁机得陇望蜀:“我还需要一种两边薄中间厚的薄膜,保水用的。”   众人又开始惊讶,这又是个什么东西?保水用的是什么意思?   田蓝解释道:“我国很多地区都存在缺水的情况,即便是三江平原这样水系发达的鱼米之乡,也会有春旱秋旱发生。因为大家的雨季主要集中在6月到9月。像宁甘高原这种四季分明的地区,雨季和旱季的差别更加明显。这就导致了什么情况?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三江平原7月初发生洪灾,8月下旬就又闹旱灾。假如我们可以将之前多出来的水挪到后面用,那就大大缓解了旱情,有利于农作物的丰收。”   她扭过头,在小黑板上写下了:塑料地膜覆盖集雨灌溉技术。   等到大家都抬头看的时候,她转过身解释:“简单点讲,这项技术就是利用地膜帮忙收集过多的降雨,然后在田头地边水流的集中处和低洼处打旱井,使得雨水流入蓄积起来。等到旱季,再用这部分水灌溉庄稼以及其他农作物。”   说完之后,她又开始在黑板上写关键点:“要实现这个目标,我们要做以下几个步骤。第一挖旱井,第二平整地面,将田面修整成断面为 W形状,然后铺设地膜,再利用渠道和管道引水。”   她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认真道:“这么做的好处在于投资小,推广地膜的时候就可以顺带把这事给做了,不用搞重复建设。小水窖虽然容积小,能够灌溉的面积有限,但它距离田地近,只要应用得当,效果也许不比大型水库差,而且还方便。”   参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都是三江农场各个分场的技术人员,对于农业生产相当熟悉,自然能够领会其中的奥义。   这事听上去有点麻烦,但真正做起来却真的不难。一亩田修上几个这样的小水窑,的确就不担心秋旱了。   呵,可别小看鱼米之乡的旱灾。争水的时候,各个生产队是会派出敢死队,别说打破头了,打出人命案的都不少见。   田蓝看向众人,瞧见高卫东高高地举起手来,立刻点名:“这位同志,你有什么问题吗?”   高卫东清了下嗓子:“你说的内容我没问题,我本人很支持,认为很有现实意义,推广起来也简单。我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由这个延伸下去,是不是可以直接灌溉?”   大家伙儿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直接灌溉?搞得哪门子灌溉哦!   “就是雨多的时候可以将多余的水引向水渠,但雨少的时候呢。”他一本正经道,“旱季不是不下雨,而是下雨太少。我们平常讲的下了等于白下的雨,是因为还没浇透地就停下了,所以庄稼还是缺水。但如果我们把这些雨集中起来,全部浇到庄稼根边,这水是不是就够了呢?”   他自带搪瓷缸过来开会,这会儿被他拿出来做示范。   “请大家看,我在搪瓷缸盖子上倒一点水,这薄薄的一层,连张纸都打不湿。但是当我倾斜杯盖,水都集中在一起了,那是不是瞧着就不少了?假如这个水洼子的地方长着庄稼,那它还缺水吗?”   众人恍然大悟,对对对,平常大家浇菜时也这样。   那种密植的小青菜之类的没办法,但像是辣椒,茄子,西红柿还有豇豆,谁也不会大水漫灌,都是用尿勺点浇,对着根部浇水。   田蓝也点点头,鼓励道:“继续说下去。”   高卫东获得了肯定,胸脯都挺高了,说话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些:“我想整地的时候,大家都是刨个坑,再把种子撒进去。那么种子种植的地方相交于周围,地势是低的。只要我们好好铺盖地膜,那么等到有降雨的时候,谁也可以随着地势,直接流到破膜处的根部。”   众人听着叫好,还有人鼓起掌来,大声夸奖:“不错,这个法子好,省好多事咯!”   以高卫东为代表的大学生群体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获得来自人民群众如此热情的肯定,他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   田蓝毫不犹豫地布置任务:“那正好,趁着现在下雨少,你可以好好做实验。如果效果好的话,咱们就能够大面积推广使用了。这个别说秋旱,对于解决冬春降水少尤其是春旱,意义很大。”   高卫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被人使唤干活了,他立刻点头,语气坚决:“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都笑出了声。   主要是田蓝又瘦又小,虽然站在台前很像那么回事,但跟高大健壮的高卫东一比起来,那个反差实在太强烈了,就感觉充满了喜感。   高卫东倒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田蓝说的没错呀,本来就应该趁着旱季赶紧试验。要是等到雨水多,哪里还看得出效果来。   主持会议的团长也笑:“好,咱们说完了塑料膜的问题,下一步关于小拱棚技术,大家还有什么疑问,趁着咱们宁甘农场的同志在,赶紧提出来,好现场为大家答疑解惑。”   田蓝赶紧退居二线,把主战场留给薛秀琴。她今天风头出过头了,差点忘了人家才是主角。   薛秀琴却激动的很,看她下来就立刻抓着她的手,不停地强调:“你回头跟我仔细说说,这个地膜咱们宁甘农场用就太好了。”   要说干旱少雨,三江农场在宁甘面前就是弟弟。   田蓝笑着点头:“可以,我倒觉得即便没有降雨的情况下,假如有露水,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我记得沙漠求生里面就有一条是利用塑料膜收集露水。”   薛秀琴双眼亮晶晶:“那太好了,到时候咱们戈壁滩也这么用,肯定不愁没水了。”   哈哈哈哈,到时候说不定就是不打井也能长出瓜呢。光喝雨水和露水的瓜,那是天水,都赶得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了。   田蓝赶紧推她:“快快快,上去,有人提问了。”   开口问的人对于宁甘农场的半地下式大棚非常感兴趣,询问自己农场能不能搞。   高卫东先开的口:“不行,你们那边地下水太低了,一挖下去就是水。到时候你们搞的不是大棚种菜,而是大棚养鱼了。”   参会的人都哈哈大笑。   那人不想放弃:“可是这个保温效果好啊,我们三江平原虽然在南方,但冬天很冷的,我怕小拱棚温度上不去。”   薛秀琴赶紧作答:“可以加盖地膜。利用地膜加小拱棚的模式,升温效果也很不错。”   询问的人还不死心,一直追着问:“真的不能往下挖吗?”   薛秀琴想了想,认真道:“还是可以的,但不要挖深了,差不多半米左右也有一定的效果,可以防风。不过这边的日照条件没有我们宁甘好,你得考虑好能晒到太阳,否则日照不足的话,棚内照样没办法升温。”   那人抓了抓脑袋,开始榨汁机模式,非得再要个章程:“就没有办法继续升温了吗?”   田蓝不得不开口帮薛秀琴解围:“其实有一招比较简单,在三江平原应用起来也比较合适。没办法再往下挖,那就在上面盖。我们这边种的是水稻跟小麦,秸秆比较多。秋收后的稻草经常垒起柴垛放在田里。这些是很好的保温材料,可以在拱棚的四周码上一层柴垛,帮助维持拱棚内的温度。但同样还是那个问题,一定要注意日照,必须得让盆内的庄稼和蔬菜晒到太阳。假如你们不怕麻烦的话,可以选择在日照最强烈的时候将草垛挪开,等到日照不行再推过去,这样可能效果会更好。”   那人点点头,认真道:“我回去试验下吧,看哪个效果最好。”   薛秀琴高兴地肯定:“对对对,必须得自己做试验,要因地制宜。三江平原这边和我们宁甘农场的气候条件不一样,我们用的好的,你们未必合适。”   他开了头,其他人的问题层出不穷。   薛秀琴一个接着一个作答,他也不晓得答案的,大家就一块儿讨论,然后列出章程,等实践有了结果再下定论。   一场简单的研讨会,大家愣是从吃过早饭一直开到了吃午饭。中途居然没有人试图溜号,每个人的笔记本都写得满满当当。   等到团长宣布散会,大家去吃饭的时候,还有人围着田蓝和薛秀琴问东问西。   众人学习的热情让人欢欣鼓舞,连薛秀琴都忍不住感叹:“三江农场的同志很爱学习新技术嘛,虽然知青的表现差了点,但其他人的热情很高。”   高卫东正过来要和田蓝商量如何做地膜自动灌溉的实验,闻声感觉自己被深深地内涵了。这都是什么鬼话?哪个说他们的表现差来着?没听见吗?金杯银杯不如人民的口碑。三江人民都说他们好呢。   田蓝赶紧调停:“好了好了,都别废话,赶紧吃饭去。今天可是新米。”   我的天,这话太有诱惑力了。别看三江农场是鱼米之乡,大家经常吃细粮,但吃的都是陈米陈面,很少吃当季的新米。   为什么?新打上来的米面得贮存下来,备战备荒啊。   别笑,只有身处这个年代的人才能够真正明白深挖洞广积粮的实际意义。因为从珍宝岛事件开始,中苏之间的摩擦就没有停下过。   眼下的苏联可以称之为世界第一军事强国。有这样一个强大而虎视眈眈的邻居,谁能放心大胆地吃新米,而浪费掉陈粮?   万一战争爆发了呢?陈粮最多是口感不好,没粮吃是会饿死人的。   所以,吃新米,那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快乐事。   高卫东都顾不上为自己正名了,欢欢喜喜地拿着搪瓷缸子就往食堂冲。搪瓷缸子真是个宝贝呀,平常可以当水杯,关键时刻还能当饭盆。   大米饭真香啊,新种出来的稻子新碾的米,每一粒都泛着莹润的光。你瞧着它们,就明白米油是怎么回事了,每一口吃在嘴里,都是丰盈饱满。   这样的米,就是没菜配,大姑娘小伙子们也能呼呼啦啦干掉一大盆。   一张桌子可以坐四个人,团长打了饭没找到空位子,过来跟他们一道搭伙,笑着调侃薛秀琴:“怎么样?小薛同志,你们宁甘可长不出我们三江平原的米啊。”   薛秀琴哪里会承认,她立刻一本正经地强调:“我们的鱼塘也可以种稻子,到时候打出新米请你过去品尝啊。”   团长哈哈大笑,小孩子的好胜心可真强,一句话都不允许旁人说他家不好。   薛秀琴还强调:“虽然我们农场不长竹子,但我们可以自己种。到时候,就不用老问你们要竹子了,我们自己做浮床。”   团长笑得更加厉害。哎哟,宁甘农场的人哦,瞧瞧这强烈的自尊心。   他将自己的饭拨给薛秀琴,招呼小知青:“多吃点,记好了味道,等你们种水稻的时候,你再尝尝看究竟是哪里的米更好吃。”   薛秀琴眨巴了两下眼睛,最后还是没有被新多出来的大米饭诱惑,相当具有原则:“肯定是我们的更好吃。”   田蓝都要忍不住捂眼睛了。姑娘,吃人嘴不软,你也真是够可以的了。   团长笑得连饭都差点儿喷掉。   大家吃完饭,又用开水将碗洗刷一遍,喝掉洗碗水,这才二次刷碗。   高卫东准备带薛秀琴去看他们的冷浸田,好证明三江农场的知青也不孬。   吴处长匆匆忙忙而来,看到团长就眼睛一亮,赶紧打招呼:“王团长,快快快,过来,跟我过去开会。”   王团长茫然:“开啥会?找我做啥?”   “围垦造田的会,快过来,你说最有说服力。”   王团长都没能再说什么,就手里端着搪瓷缸子叫人拉走了。   田蓝也停下了步伐,转头招呼薛秀琴:“你自己先逛逛吧,我有事过去一趟。”   高卫东挥手,相当有主人翁精神:“你去吧,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宁甘农场的同志。”   不想田蓝却拽住了他:“你也别走,你跟我来。”   高卫东莫名其妙:“干嘛?哎哎哎,女同志请你注意影响啊,别拉拉扯扯的。”   薛秀琴正满脸茫然呢,闻声立刻维护田蓝,开口怼高卫东:“你可歇歇吧。我告诉你,我们田蓝的未婚夫那都是将军司令家的孩子,像是……呜呜呜……”   田蓝死死捂住这姑娘的嘴巴。我谢谢你啊,也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大型社死现场。   高卫东肃然起立,认真地上上下下打量田蓝:“你?”   这这这,将军司令家的审美都这么别具一格吗?做人说话得摸良心,就这又干又瘦又矮又小的,将军们到底是咋想的呀?   田蓝瞪眼睛:“你有完没完?肤浅!”   姐这是拿着超级玛丽苏的剧本立志走大女主路线呢,但凡姐愿意,也就是躺赢当富太太的命。   只不过,人自己独立行走,干嘛非得做人的挂件?挂件可不算完整的人。干啥都没搞事业香。   “走走走,别废话,赶紧跟我来。”   田蓝拽着高卫东就往办公房走。薛秀琴不明所以,但也没兴趣自己到处瞎逛,索性跟在后面。   他们到了办公房前,就碰上了熟人。   陈立恒尽忠职守地拦在前面,认真地强调:“在开会呢,你们不允许进去。”   薛秀琴惊讶的不得了:“这么早就开会呀?我们才刚吃过饭呢。”   陈立恒表情有点复杂:“一直开到现在,还没吃呢。”   薛秀琴咋舌,那也太夸张了,这都什么点了?他们肚子不饿吗?   田蓝没废话,直奔主题:“他们是不是在讨论围垦金莲湖的问题?”   陈立恒相当有原则:“我不知道,知道我也不能说。不参会的人都不可以知道。”   只不过,他们不说,不代表屋里的人能控制住嗓门。   “不围垦,不造田的话,在哪里种庄稼?我们有10万亩的任务,今年必须大会战!明年就得种上庄稼。”   哎哟,这一嗓子,什么保密工作都泡汤了。   田蓝看着一言难尽的执勤战士,决定不戳人家的肺管子,只是关心重点:“那你帮我个忙,进去想办法找一下吴处长或者我们团长。就说我跟高卫东都在门口等着,但凡有需要,我们随时可以进去。”   薛秀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问田蓝:“你们进去做什么?”   高卫东已经捏紧了拳头,满脸严肃地强调:“围垦造田是绝对不行的。”   他们这么辛苦的做浮床,栽水稻,点麦子,种空心菜,现在还有水芹菜和豆瓣菜。金莲湖一被填掉,那他们还搞个屁的水上种植。   薛秀琴犯难:“那这事可不简单,大家都在围垦造田呢。”   她的亲朋好友昔日的同学,有好多已经下放了。大家说到日常工作,冬天的重点就是挑圩跟填湖造田。   高卫东信心十足:“那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水面种庄稼的好处。”   陈立恒出来了,表情有些微妙:“你们进去吧,吴处长喊你们进去。”   田蓝大喜过望,立刻推高卫东:“快点,打好腹稿,好好说。”   高卫东没想到自己要挑大梁,顿时腿软:“我说啊?”   薛秀琴原本还懊恼田蓝怎么老把露脸的机会推给别人,现在听了高卫东的话,她又立刻翻白眼:“是个爷儿吗?男子汉大丈夫,你好意思躲在小姑娘后面啊。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让田蓝先吃?”   高卫东被挤兑的不行,这人会不会说话?这是一回事吗?   可惜田蓝根本不给他唧唧歪歪的机会,直接强制营业:“好好说,金莲湖能不能保住,就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一个金莲湖背后有千千万万个金莲湖。在这个时代,军垦农场具有示范效应。因为人才济济,拥有自己的一套专业班子,他们搞农业的效益也高。地方上的生产队也经常向他们取经。   况且现在全国正处于“三支两军”阶段,中央为了维持社会基本稳定,好继续推进文化运动,从今年3月份开始就派部队进驻地方支农支工支左,实行军管。   倘若部队放弃了围湖造田,那么地方上也会有样学样,被迫消失的湖泊会大大减少。今后各地遭遇洪水内涝的机会也会相应降低。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能够改变既定命运的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卫东瞬间挺直了脊背,感觉自己身上压着千斤重。挑过担子的人都知道,分量越重越是不能弯腰,否则会被直接压垮掉。   田蓝感觉他精神可嘉,假如不是同手同脚的话,效果会更好。   不过现在这情况没鱼虾也行,也顾不得挑剔了。   吴处长瞧见这几个知青就眼前一亮,伸手招呼人进会议室:“来来来,你们刚好给领导们介绍一下水面种植的情况。”   田蓝不吭声,只示意高卫东说话。   高卫东不得不清清嗓子,硬着头皮介绍了他们的水上实验田。   亩产700斤,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用的全是农家肥和生物肥,也不担心会毒死水里的鱼。今年实现了水稻和鱼虾的双丰收。   主持会议的人开口问了句:“这样的水上稻田,你们能搞多少亩?”   “3万亩。”高卫东信心十足,“我们已经开始全面动员做浮床,入冬前就能种下3万亩麦子。明年夏收之后再种水稻。”   坐在会议主持人旁边的谢将军眼睛微微眯着,听到3万亩的数据之后,他猛然睁开眼,露出精光:“10万亩,我要的是10万亩良田。填了金莲湖就能获得的10万亩良田。”   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金莲湖的水面积的确有10万亩,但水面种植只能占据水面的1/3,不然难以保证植物根系能够获得充足的氧气进行呼吸运动,也会影响水中鱼虾的生长。   高卫东不愧是大学生,富有急智。他立刻强调:“整个三江平原除了青年湖之外,还有大小湖泊来自乃至,它们都可以变成水上麦田。大家一起种植的话,面积绝对不行。”   先前发话的会议主持人又开了口:“有10万亩吗?这10万亩你们打算怎么种呢?是分散到三江平原的角角落落里去种吗?”   这这这,这的确很难回答。要说管理,肯定是成片的农田最方便。有没有10万亩的水面种植面积,也的确不好讲。   会议主持人满脸严肃:“围垦造田,是我们与大自然的斗争,是新时代的愚公移山。它意义深远,我们责任重大。广大官兵战士以及农场职工都不能松懈,不能畏惧困难,必须得打好备战备荒的硬仗!这是原则,谁都不能违背。”   田蓝看着吴处长焦灼的面色,咬咬牙,主动出列:“10万亩良田的产量,我们可以达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每一道都力度十足,仿佛带着火光的箭矢。   妈呀,田蓝现在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被盯得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才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开口说话:“10万亩良田,按照目前的粮食产量,标准应该是小麦跟水稻加在一起,一年亩产800斤。这个数据就是8,000万斤。”   主持会议的人点点头:“对,你从哪儿弄这8,000万斤粮食?”   田蓝正色道:“我们的水面稻亩产700斤,3万亩就是2,100万斤。预估小麦每亩600斤,加在一起的话就是3,900万斤。剩下的4,100万斤,我们打算问冷浸田要。”   高卫东眼睛一亮,立刻强调:“没错,我们的冷浸田改造成功了,已经种下了麦子,亩产可以增加50%,甚至更多。三江农场加在一起有五千亩冷浸田,假设每亩增产200斤,就是10万斤粮食。除此之外,我们军垦农场附近的县加在一起有数十万亩冷浸田,但是它们增加的产量,就远远超过了4,000万斤。我们没吹牛,这些冷浸田都是只种一季庄稼,我们改造后可以种植小麦了,亩产300斤都是往少里算的。”   话说完之后,他们就紧张地盯着会议桌上的大领导。   谢将军一声不吭,主持会议的那位不知道是政委还是谁却露出了笑容,满是欣喜:“真的?那实在太好了,赶紧弄,全部都动起来,好好改造这个冷浸田。争取明年粮食产量翻一番。”   高卫东欣喜若狂,差点儿没绷住,当场跳起来。   田蓝却暗叫不妙,立刻追了一句:“那我们需要人手,水面种植以及改造冷浸田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必须得在入冬前将工作做完。”   组织会议的政委却摇摇头,满脸严肃:“这个事情要往后推一推,重点做好填湖造田大会战工作。”   高卫东急了:“我们已经弄出了10万亩田啊,怎么还要填湖?”   政委严厉地盯着他,当场批评:“良田会嫌少吗?备战备荒,当然是田越多越好。”   田蓝忍无可忍:“领导,我有话要说。我们不能一味追求面积,而忽视了农田的质量。大量湖泊的消失后果非常严重,很有可能会导致严重的旱灾涝灾。……”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政委抬起手来,直接下令:“好了,小同志,你们可以出去了。我们下一步讨论泻湖造田大会战,这是今年的重中之重。必须得如期完成任务。”   高卫东还想再说话,吴处长拼命朝他们使眼色。陈立恒和另外一位执勤的战士则干脆将他们请出了会议室。   人一出来,高卫东就发作了:“搞什么?要10万亩,给了10万亩,还嫌不够,要全都榨光!踏马的,就是听不懂人话吗?”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田蓝开口呵斥:“好了,请注意点。”   高卫东露出了老卫兵的派头,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的反他都敢造。   “老子怕他?狗日的,当我们是什么?糊弄我们好玩吗?说话tmd跟放屁一样!”   田蓝也焦灼的很:“你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倘若发火有用,我早就进去掀了他们的桌子了。”   农田不嫌多,这就是三江军垦农场现在的态度。   薛秀琴在旁边满脸茫然,徒劳地劝解:“田多点不好吗?湖底淤泥多,土肥的很,到时候能打不少庄稼呢。”   “不好!”田蓝斩钉截铁,“就算造出了田,你也要能种。闹起旱灾洪灾来种个屁,原先的好田,好屋子全都被冲没了,到时候连命都搭进去。”   每年闹洪灾的时候,大家都要将这个年代的围湖造田拿出来好好说道一番。填下去简单,你再想退耕还湖就千难万难。   尤其在大城市,寸土寸金,好多填的湖已经盖起了工厂,建了住宅。   那就不是退耕的问题了。退耕反而是最简单的。你想更改城市规划,才叫困难重重。其中的经济损失,那都是以亿为单位,地方经济都吃不消的那种。   而不采取行动的话,这些填湖造出来的地区又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一旦闹起洪灾,影响面极广。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开始不要填掉,让湖泊发挥湖泊应有的作用。   薛秀琴被说懵了,只能无措地看着田蓝:“那怎么办?”   高卫东也想知道该怎么办,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轰轰烈烈地闹革命,最后却闹成了这副窝窝囊囊的熊样。   妈的,这帮家伙就是欠革.命。   他烦躁的不行,看到旁边伸头伸脑的农民,更加烦闷:“干什么呢?鬼头鬼脑的。”   桃源村的大队书记可不爱听这话:“你这位解放军同志怎么讲话呢?不是你们说了让我找大队书记过来,让你们团长给我们做见证嘛。”   高卫东没好气:“没看到领导们都忙着吗?开会呢,开他妈倒头鬼的会,一天到晚屁会一堆!”   田蓝生怕这人祸从口出,赶紧跟地方上的基层干部解释:“领导们正在研究重要的事情,现在我们团长没空,你们稍微等会儿吧。”   大队书记愁眉苦脸:“我可不敢等噢,说不定我回去我们的田又叫人挖了。”   公社干部皱着眉毛:“行了,别老讲这种话。我们不是跟你保证过了吗?我们一定会好好劝说其他生产队,大家都出土,不要总是盯着你们。再说圩埂修好了,你们桃源大队也是得到实惠的嘛。不然你们也会跟长杆圩那里,一年到头被水淹,还种个屁庄稼。”   田蓝立刻竖起耳朵,追问了一句:“长杆圩一直被水淹吗?”   “不止呢,朱家圩、井上圩、青年圩好几片地方,今年的水就下不去。我们这边闹旱灾的时候,他们还叫水泡着。本来好好的田,上万亩的良田啊,今年全养鱼了。”   田蓝追着问:“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公社领导摇头:“洪涝灾后哪里都会闹,但以往没这么邪门。按道理来讲,大家都是一块地方,下雨都差不多。我们闹旱灾了,他们还叫水淹着,不合理。”   他下意识地想说拜拜龙王之类的,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人在部队,可不能说这种封建迷信的话。   田蓝问他:“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以前都没有的事,现在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导致好好的田被水淹了?”   公社干部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巴动了动,却求生欲上线,赶紧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我可说不清楚。”   高卫东却福至心灵,不耐烦道:“湖都被填掉了,所以没办法往湖里流,那只能留在田里嘛。这不是现成的道理嚒。”   桃源村的大队书记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跟在公社干部旁边的一个老头儿也跟着附和:“没错,光挖水渠有什么用?你这是开了路,没地方收水,那水还得漫回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烈。   始作俑者田蓝反而闭上了嘴巴,就在旁边听着。   等到大家说的热火朝天时,她才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既然有这么个情况,我们农场的领导又都在,那大家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反映下,看能不能解决。”   这年代的革.命群众时常造反,县委书.记什么的都被他们批.斗过,倒是没那么怕领导。   现在田蓝一发话,大家就觉得很有道理。没错,围垦造田就是你们搞的。你们是用湖里的肥泥种出了好庄稼,我们老百姓怎么办?你们造出了万亩良田,水就淹了我们的万亩好田啊。这个损失,该算在谁头上?   农场领导们开完会,商讨出问金莲湖要10万亩良田的计划,饥肠辘辘地出来,准备吃顿下午饭。结果却叫三江平原的农民给围住了。   大家伙儿是过来讨个说法的。   又要填湖,你们把湖填光了,湖里的水全往我们的田里倒。哦,你们要光荣造良田,你们怎么不管祸害了我们的好田啊。   一亩换一亩,你们每得一亩地,毁的就是我们的一亩田。   解放军还能这样欺负老百姓?那还算什么人民子弟兵!   田蓝掉头,默默地离开了办公房。   薛秀琴伸长了脖子还想看结果呢,见状只能恋恋不舍地跟上。她不满地抱怨道:“好歹咱们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嘛,干嘛急着走?”   田蓝笑了笑:“我已经知道结果了啊。”   军垦农场秉承的是部队作风,第一原则是不与民争利。连被地方上的百姓拦了水,旱灾的时候快要长成的庄稼差点干死,他们都选择默默忍受。   现在,他们每造一亩田,就要毁掉地方上的一亩田。这不符合部队的原则。   能够改变领导意志,迫使他们放弃设想的,永远只有人民。   只要他们的帽子不变色,帽檐上的五角星不褪色,这点就永远不会变。   田蓝笑了笑:“走吧,跟我上山去,我带你看好东西。我们的麦穗有这么长,我们的麦粒又大又圆,产量很高呢。”   “真的?”薛秀琴的眼睛也瞪得又大又圆,她高兴地抱着田蓝的胳膊,催促道,“走走走,快带我过去,我要好好看看。我要把小麦种子带回宁甘,我们也种高产的优质小麦。”   啊哈!她就知道到田蓝这里来,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第48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田蓝没吹牛, 王老师和赵老师在山上种植的小麦的确获得了丰收。   这个丰收不仅指总产量,更指小麦的性状。   就像他们眼前看到的这几株,根茎矮壮, 麦穗足有旁边小麦两倍长,沉甸甸的,将麦杆都压弯了。   赵老师双眼放光,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个小麦,你量一下,单个麦穗就有你的巴掌长, 足有48粒麦子, 千粒能达到80克!而且它耐旱, 抗倒伏, 之前没水的时候,旁边的麦子都不行了,它照样长得绿油油。”   赵老师的目光缠绵在麦穗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恋人,那般深情款款。   薛秀琴也爱上这几株小麦了。怎么能长得这么好呢?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麦子?她一定要带回宁甘农场。   耐旱好啊, 每年宁甘人都担心春旱会害的小麦颗粒无收。   赵老师摇头,满脸严肃:“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这不是我培育的小麦, 是那堆麦子当中的,也不晓得究竟是哪位前辈苦心造诣的结果。”   田蓝打哈哈:“不管是谁培育的,只要种子能推广开来, 为人民所用,让人民获益, 那就是它最好的出路。”   赵老师猛点头, 近乎于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没错, 我要好好将这些种子传递下去。我要让全国都种满了这种高产的小麦。”   薛秀琴立刻提要求:“那能给我种子吗?我们大西北也需要优质的小麦。”   唐薇听了直翻白眼, 张嘴就要来,这人真是好要脸。知不知道做小麦育种有多难?都说山上凉快,8月天就像避暑山庄。可她为了观察每一株小麦的表现,9月天在地里都差点中暑了。   什么,种下去等着收就行?你当是老农民种田这么简单啊。   农民种的都是成熟稳定的品种,管理起来方法也一样,到时候收获就行。   他们做的是育种工作,这些小麦都是不同的品种。从播种下去之后多久发芽,什么温度下发芽,土壤的湿度是多少,发芽以后生长速度,什么时候分孽,什么时候拔节,所有的这些都得记录。甚至大家虽然都是麦子,但每一株的管理方法都不尽相同,完了连小麦杆的高度都得测量。   如此辛苦,从7月一直忙碌到马上就11月了,他们才千挑万选出最优质的麦种。这人到底哪儿来的脸?张口就要讨。   结果赵老师是个穷大方,没等唐薇的白眼翻上天,他就痛快地答应了薛秀琴:“好啊,我可以分种子给你。不过我有要求,你在大西北种植下去后,一定要详细记录它们的生长情况,到时候告诉我。”   唐薇要气疯了,她跟两个姐妹天天兢兢业业的种小麦。回头他们自己还没尝过这小麦的味道呢,赵老师居然就送人了。   赵老师还理由充分:“西北环境恶劣,土地盐碱化严重,而且干旱缺水。如果我们的小麦在这种环境下也能够茁壮生长,那么代表它更有推广意义。”   唐薇不得不深吸气再呼气,以防自己三字经。   田蓝生怕这人炸毛。   小麦要进一步搞试验田,还得依靠他们这些老卫兵。在文攻武.斗如此盛行,造反.派连部队都敢攻击的现在,必须得靠他们的凶名镇场子。   她赶紧安慰唐薇:“你也别生气,这么多小麦品种呢,每一样都得继续观察。我还怕你们人手不够,育种工作这么辛苦,其他人未必愿意过来帮忙。”   唐薇瞪眼睛,立刻维护自己的同伴:“你也太小看我们了,你不是说我做不好育种工作吗?你问问赵老师,你再问问王老师,我们做的怎么样?”   赵老师立刻表示肯定:“很好,非常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唐薇骄傲地挺起胸膛,虽然现在不流行说这些,但作为过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的人,他们真正做起事情来怎么可能比其他人差。   她警惕地盯着田蓝,时刻准备着应对这个初中生的毒舌。   没想到田蓝居然竖起大拇指,语气真诚的不得了:“你太厉害了。我向你们道歉,是我先入为主,没有正确认识你们。现在,我承认你们是非常优秀的,我觉得你们可以承担起三江农场小麦育种的培训指导工作。”   唐薇有些懵,这人说什么呢?   田蓝一本正经道:“现在我们已经获得了好几种优质小麦。为了实现进一步扩繁,我们得赶紧继续种植。而为了保持亲本的纯度,我们需要将不同表现型的小麦分种到各处水域,一片池塘只种植一种,这样方便后面进一步杂交试验。这样一来,每一片池塘就是一分实验田,需要不同的人负责管理。我想,你们就是最好的管理培训员,你们可以将你们的同学和农场的中小学生培养成优秀的育种师。”   唐薇眼睛越瞪越大,本来胸有成竹的人,现在开始下意识地打退堂鼓:“这个,我……我们可能不太合适,我们也才刚开始做。”   田蓝一本正经:“你们已经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在赵老师和王老师身边手把手的学习实践了整整一季小麦,放眼整个三江农场,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你们的程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三江农场的优质小麦工程必须得从你们开始。”   唐薇被说的晕晕乎乎,一时间头晕眼花,一时间又热血沸腾。明明没有喝酒,她却感觉自己漂浮在云端上,已经飞了。   薛秀琴有些担忧:“你们真的能在水面上种小麦吗?万一他们坚持把湖泊全都填掉怎么办?”   唐薇瞪眼睛:“他们敢?别以为当官就能为所欲为。”   薛秀琴终于明白三江农场的知青哪儿不对劲了,就是这些人跟陆双双她们一样,有话也不会好好说,阴阳怪气的。   不过没关系,现在陆双双她们已经被教导的很好,连西大滩附近的牧民都夸她们有样子。因为他们将羊羔照应的很好,等到开过春来就可以养小羊羔了。到时候他们西大滩也有自己的畜牧队。   薛秀琴有了成功的经验,对着唐薇等人也和颜悦色起来,还主动建议:“那这样吧,我教你们如何用塑料棚种菜,教我小麦育种以及水面种菜。到时候我们互相帮助,都把各自所在的农场建设成瓜果园大粮仓。”   她的态度如此真挚,搞得唐薇想发火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后者只能支支吾吾,勉勉强强地答应:“那就这样吧。”   薛秀琴高兴起来,开始比划:“我感觉你们这里搞个半地下式大棚都没问题,因为位置高。”   田蓝随口道:“其实依山建造大棚效果也不错。选在山脚下窝风向阳的位置,坐北朝南,山体就是天然的温室后墙,保温效果很好。里面如果加个热风炉的话,就是冬天外面零下十几二十度,里面夜间气温也能维持在七八度,能够满足蔬菜生长的需要。”   她说完话,发现薛秀琴正瞪着眼睛盯她,搞得她莫名其妙:“怎么了?”   薛秀琴直跺脚,懊恼的不得了:“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好的事情,你居然一个字不露。”   田蓝惊讶:“我没说过吗?”   这回薛秀琴和唐薇异口同声:“你没有!”   薛秀琴疑惑地看唐薇:“你怎么知道她没说?”   唐薇有些尴尬,却强撑着:“怎么,我就不能看杂志了?她不是在杂志上写了文章专门介绍温室大棚的吗?”   田蓝惊讶,呵,没瞧出来自己居然还有位隐藏的迷妹。   她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掌握的农学知识比较多,有的时候想不起来讲。你们可以多问问,说不定能榨出更多东西来。”   这回就连薛秀琴都听不下去了。谦虚使人进步呀,哪有她这个样子的?   小知青抬脚就要往前跑,田蓝莫名其妙:“你干嘛去啊?你不是还没看我们改造的冷浸田吗?”   薛秀琴头也不回:“我给他们拍电报,我跟戴金霞还有郝建设他们说靠着山盖大棚的事。他们去北方推广,那里冬天冷呢!”   唐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田蓝,一本正经道:“我现在相信宁甘农场的知青果然是好样的。人家才是真正时时刻刻将人民大众的利益放在心上。”   不像有些人啊,呵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给国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田蓝冷哼:“对呀,我是做到了50分,没做到100分,但总比是0的人强。”   唐薇跳脚:“谁是零蛋?我们也做了很多事好不好?”   田蓝老实不客气:“那也都是我跟赵老师还有王老师教的,礼貌点儿,赶紧叫我一声小田老师。”   薛秀琴已经等不及了,在前面催促:“你动作快点啊,多耽误一分钟,说不定就会造成严重的损失。”   我的老天爷哎,现在的小姑娘思想境界真是不得了咯。   田蓝只能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着,嘴上答应:“行行行,我陪你去拍电报。”   上县城之前,她们还得找一趟陈立恒。不为别的,就是她们身上没钱。   薛秀琴出门不会带大量的钱财,理所当然。反正她在三江农场的食宿都是公家承包的,她也没打算买多少土特产回去,因为他们宁甘农场坚信自己的东西是最好的。   至于田蓝这么个光棍,为什么到了三江农场都差不多半年了,也没攒下钱?那就得问问她为什么那么爱管闲事,还给桃源村的人垫付水芹种子,等人家丰收了再还她账。   像她这种圣母,自己穷得叮当响,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薛秀琴也不好说她,因为她自己听了桃源村的遭遇,也觉得人家好可怜,实在不能不伸手。   两人匆匆忙忙往办公房的方向跑,希冀可以碰上陈立恒。   结果办公房前空空如也,不仅没有哨兵,那些吵吵嚷嚷的农民也消失了。   田蓝东张西望,瞧见陈立恒从后面绕过来,赶紧喊人:“陈立恒,借钱给我们,我们要去拍电报。”   结果陈立恒的身后居然跟着谢将军。他瞧见两个姑娘,竟然主动点头打招呼:“拍电报啊,那就跟我们的车一块出去吧。”   他的身后还跟着高卫东。这位雄赳赳气昂昂的,除了走路还同手同脚之外,看上去气势十足。   田蓝和薛秀琴对视一眼,赶紧一声不吭,就乖乖上了车。   谢将军坐在第二排,田蓝坐在最后。她也看不到大佬的脸,更加不敢揣摩大佬的心情。   还是谢将军先开的口:“那个田被淹了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这个们字的范围有点广,搞得田蓝都不晓得该如何接口。   结果高卫东这家伙相当之不上道,居然直接出卖了田蓝:“我们没听说时也猜到了,田蓝说过,水不可能到天上去。天然的湖泊被填盖了之后,水只能往其他地方跑。水田水田,地势肯定要比普通地面低,那就是水最爱跑的地方。”   谢将军只听他滔滔不绝半晌,都没接声。直到高卫东都感觉车内气氛极其尴尬,不由自主收了音时,年过半百的老军人才叹气:“这就是左手兜了个大圈子,放到了右手,劳民伤财是不是?”   高卫东这样无法无天的人,这会儿都不敢接话了。围垦造田是人定胜天的典范,也是现代愚公移山。把这种伟大的活动称之为劳民伤财,那那那政治就不正确。   田蓝也不吭声,因为谢将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动用了这么多劳力,投入了这么多本钱,最后,反而搞得天怒人怨。”   他的语气过于伤感,神差鬼使间,田蓝都开口安慰了他一句:“其实,谁都没想到大自然的反应会这么快。”   要说农民出身的老将军们,想不到围垦造田的坏处,那是不可能的。新中国成立之后,首先在农业上发力的就是大兴水利。水的问题,谁都知道非常重要。   只是,国际局势紧张,三线生产任务重,备战备荒的责任大,大家想的是咬咬牙,熬过这几年,等到形势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然而大自然就是这样的敏感,它不会慢慢地积累问题,你对它下动手,它一反应过来就是千百倍的回击。   你把它的湖变没了,它也绝对不会收回它的水。   谢将军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伤感:“是啊,老天爷是不会给你面子的,它哪里会管天下人的死活。”   这话田蓝就没办法接了,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谢将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那个水面种稻,还有改造冷浸田,写个报告上来,详细点儿,实用点儿,不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说怎么弄。”   田蓝毫不犹豫地分配工作:“高卫东,这事你负责,好好写,别废话,别掉书袋。”   高卫东瞪眼睛,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他的活?   田蓝毫不犹豫:“你们是大学生啊,你们的文化水平比我高,而且这两件事情都是你们在实践进行的呀。你们不写总结谁写?”   想的美哦,天底下最烦人的就是文字工作。大家都是宁可干活也不愿意写总结的好不好?   谢将军原先情绪有些低落,这会儿被小知青逗笑了,他还主动问了句:“你给他分配工作,那你干什么呀?”   田蓝毫不犹豫:“我当然是要去海南育种了。”   谢将军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颇为惊讶:“你去海南?”   田蓝点头,一本正经:“所有干农学的人都是候鸟,必须得善用我国地大物博气候多变的特点。去海南繁育种子,一年可以收三回稻子,就能繁殖三代,这对育种工作非常重要。”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吴处长也补充说明:“南繁现在已经很成气候了,我们最近要种的棉花新品种,就是棉花研究所在崖城育种基地培育成功的。”   谢将军冒了一句:“这么好啊。”   田蓝猛点头,趁机打申请:“我跟我们团长说了,但是他还没批准。我现在想请您帮忙,我希望立刻出发,尽快到达海南,时间不等人。”   车上的人都惊讶了,陈立恒下意识地冒了句:“那么快?”   薛秀琴也无法接受:“你不陪我了吗?”   她大老远的从宁甘农场跑到三江平原,除了传授小拱棚技术之外,重点目的就是要跟田蓝好好在一起啊。   结果她来了,这人倒跑了。   田蓝愧疚地对她拱手作揖:“没办法,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我不能耽误时间。”   高卫东都于心不忍:“就是耽误了一季也不能怎样。三江农场这边还有好多事情得你主持呢。像是水面种植的推广,还有冷浸田的改造,我们经验不足,需要你过来打头阵。”   田蓝摇头,十分愧疚:“抱歉,我也不想中途就丢下你们。但是育种的工作真的非常重要,我没有时间停留。这里的事情只能拜托给你们了。”   车子在县城停下。   薛秀琴下车的时候还撅着嘴巴,十分不满:“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我才来几天啊。”   田蓝双手合十,一个劲儿道歉:“不好意思,这事是在你来之前就定下的。”   “那你就不能更改计划吗?”   田蓝语气坚定:“不能,因为没时间。”   薛秀琴沮丧的不行,立刻打击田蓝:“那你也不要想了,谢将军也没答应你啊。我跟你说我都打听过了,谢将军的小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估计也是你的未婚夫。他怎么会让儿媳妇千里迢迢跑海南呢?”   田蓝超级无语:“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都不知道他有个儿子。我说你跑三江平原来,啥事不干就专门打听这些啦?”   薛秀琴半点不害臊,反而理直气壮:“这还要打听吗?大家都知道啊。”   田蓝直接呵呵,再度强调:“我都来了快半年了,我怎么就不知道?”   陈立恒一直默默地跟着两个女孩。   现在治安不好,各地行政机关乃至警检法系统瘫痪,就连劳改农场都有犯人趁机逃之夭夭。   谢将军特地嘱咐他陪两个女孩一块儿去拍电报。   他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问:“真的必须得马上走吗?就不能多待几天?”   田蓝摇头,斩钉截铁:“不行。”   不是她冷酷无情,完全不顾忌跟小伙伴的友谊。而是太空站的停留时间是有限的。   按照她穿越过后的经验空间提供给他她东西都是最终会消失的。无论临期食品还是被取消的温泉大餐订单,以及各式各样的种子,她不再一定的期限取用的话,它们都会被遗弃。   太空站的情况应当也一样。   太空站造价高昂,拥有相关技术的国家屈指可数,历史上被废弃的太空站更是极为有限。它们结束工作任务后,会继续在太空中漫游一段时间,然后坠入大气层被燃烧殆尽,真正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也就是说,从被废弃到消失只有几个月,最多一两年,属于田蓝的也只有这短短的时间。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她怎么可能拖延?   田蓝看着陈立恒,毫不犹豫地走后门:“这事很重要,你得帮忙。我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陈立恒心情复杂,半晌才冒出一句:“好,我试试看。”   说着,他走到了前面。   薛秀琴和田蓝咬耳朵:“他能行吗?”   田蓝也不肯定:“应该可以吧。嗐,放不放行也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   薛秀琴的信心却比田蓝还要足,她相当笃定地点点头:“嗯,肯定可以的。我听说谢将军他小儿子就在三江农场。你一直留在这,跟人日久生情了怎么办?我要是陈立恒,也会赶紧把你们隔得远远的。”   田蓝捏起小姑娘的下巴。这个时代不是已经没有风花雪月鸳鸯蝴蝶派的任何文艺作品了吗?你天天听着《红灯记》,看着《白毛女》,你怎么关注点还偏离十万八千里呢?   事业,这是伟大的事业。能不能让全国人民衣食无忧,多看育种工作能不能顺利进行的伟大事业。   她的关注点居然是八卦。   小姑娘,你这个思想境界很成问题呀。   陈立恒不得不开口催促:“你俩快点,邮局都要关门了。”   两人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赶紧往前奔。   陈立恒同学的态度虽然不太好,但做事还是挺踏实的。起码两天后田蓝就顺利地拎着行李,开始自己又一次的征途。   谢将军甚至还亲自送她去火车站,语气颇为伤感:“看样子还是我们三江农场不行啊,都留不住人。你看看你,从宁甘农场来,就心有不甘。现在要离开三江农场了,瞧你多开心。”   天蓝无语,这上了年纪的大爷,也要吃这种无聊的醋吗?   不过她要走了,自然人怂胆大,还敢大放厥词:“是啊,我觉得三江农场的氛围是比不上宁甘农场。别的不说,在宁甘,农忙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三江不行,事有轻重缓急都搞不清楚。我听说有的地方秋收的时候不忙着趁天晴收割粮食,居然还开大会唱歌跳舞。这张张嘴巴扭扭屁股,粮食就能跑到你碗里去?这不瞎胡闹吗?好好的鱼米之乡,中部粮仓,成熟的庄稼都被泡掉了,搞成这样,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秀琴下意识地握住了田蓝的手。这人还说自己胆大妄为呢,她才是肆无忌惮。   大概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谢将军居然没发火,反而点点头道:“是不该,备战备荒是大原则不能违背。还有呢?三江农场还有什么不好?”   “是不好。”田蓝伸手指着车窗外扛着毛竹往前走的学生,正色道,“我在宁甘农场入了团,跟我一起入团的还有黑5类分子家的小孩。我们看表现,我们不看出身,我们不躺在娘老子的功劳簿上当寄生虫。三江农场呢,他们都过来一年了,团组织党组织关心过他们没有?团建党建工作认认真真开展过没有?天天说政治挂帅,就是这么个挂帅法?没有系统的学习,全是碎片化的口号,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能学出真谛吗?思想阵地你不抓,自然有人替你抓。为什么无政.府主义现在有那么多事实上的拥趸?就是因为共.产主义的教育实际上在后退,没有学到点子上,光喊口号有什么用。越是缺什么越是吼什么,比谁嗓门大呢!”   薛秀琴都想捂住田蓝的嘴巴了。这人完蛋了,肯定是三江农场的气氛太压抑,直接把她给逼疯了。啥话她都敢讲。   谢将军原本微微低着头,眼睛似闭非闭。这会儿他也抬起了眼,看着后视镜里目光灼灼的女知青。   他点点头,居然表示肯定:“有道理,学习还是不够,没有在生产实践中好好学,浮于表面,的确成问题。后面要好好注意这个不好的倾向,思想阵地不能放松。”   薛秀琴感觉怪怪的,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她瞧见了车窗外人山人海的壮观场景。   哇,好多人真的好多人,他们一个个扛着毛竹,抱着芦苇杆,手上还有麻绳,集聚在河滩上。   有人推着车,车上装着满满的灰黑色的栽培基质。   有人挑着筐,筐里堆成小山的是催芽露白的小麦。   前面的竹竿和芦苇被迅速用麻绳拼接成浮床,后面的人迅速铺上栽培基质,然后已经冒出芽尖的麦种播撒在上面,有人再撒一层基质,然后用水壶喷了点水,就直接推送下河面。   那浮床与浮床之间,是用麻绳连接的,上面还竖着稻草人,因为架了不大不小的风车,风一吹的时候,稻草人居然会自己转动。别说是天上飞的鸟,就是远远地,他们自己看上去,都隐约以为是个撑船的艄公。   高卫东一边扛毛竹,一边大喊大叫:“动作都快点,3万亩,立冬之前必须得把3万亩麦子都种下去。”   周围的农场职工居然也听他这个学生娃的指挥,开口应和:“放心喽,保准超额完成任务。”   高卫东可不敢放松,语气严厉的很:“要是立冬前3万亩麦子种不好,你们就等着后面填金莲湖吧。挑土挑塌你们的皮!”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劲儿地嚷嚷:“放心吧,就是冲着不挑土,也要把3万亩种好。”   高卫东放下毛竹,冲着旁边路上的人喊:“快点啊,别耽误,这边种完了我们还得分散到各个公社生产队,指导如何改造冷浸田。谁都不许磨蹭。”   大中小学生们高声呐喊:“克服一切困难,保证完成任务!”   农场的职工就吆喝:“你们去吧,这边怎么弄,我们已经知道了。大家分头行动。”   高卫东抓抓脑袋,到底不放心。   还是亲临一线督促的团长骂了一句:“磨叽个啥,早点过去,入冬前把田改造好,争取明年大丰收。不然就把你们丢进湖里头去填湖。”   知青们这才笑着招呼农场的中小学生:“走走走,都动作快点。别跑过去就是饭点,纯粹混饭。”   学生们笑闹着往前奔。   有人拿来了红旗,有人高高举着牌。现在田蓝看着排面上的领袖画像,已经麻木,甚至感受不到多荒谬了。   总要有股精神在,总要有人把大家凝聚在一起。只要是踏踏实实地做事,那么打什么样的旗号又有多重要呢?   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前进,前进的队伍穿着绿色灰色的军装,举着高高飘扬的红旗,举着满面红光的领袖画像。   那是他们追求的方向,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梦想。   队伍渐渐远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将军面上也带着微微的笑。他抬眼看后视镜里的田蓝,笑着问了句:“就这么开心?”   薛秀琴也觉得田蓝高兴过度了。他们在沙漠种活了树,都没见她如此激动。   田蓝拼命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高兴,我特别高兴。虽然这和改造盐碱地、沙漠种树、戈壁滩种菜不同,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意义。但是再过十年十几年,就能看出效果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在离开三江农场前,还能看到这一切。   谢将军笑了起来,面上显出了柔和的神色:“但愿吧,我报告都交上去了,要是做不出成绩来,那真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车上人都大吃一惊。他们都没想到谢将军的步伐居然会迈得如此之快。他们本以为起码得三江农场大规模试种成功之后,领导才会跟上级打申请,提出停止围垦造田。   哦,不过也是。按照既定计划,现在金莲湖就要开始大规模的泻湖造田了。他们不仅不造田,反而动员人挖淤泥,将湖泊挖的更深,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必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田蓝认真道:“您一定不会后悔的。将来有一天你回想起这件事,您一定会敬佩自己的果敢与坚决,因为您做了一件高瞻远瞩的事,造福了千秋万代。”   谢将军哈哈大笑:“千秋万代不敢想,我只希望到时候庄稼能丰收,大家可以攒下粮食,永远不担心饿肚子。”   汽车往前开。   下山建造水上小麦实验田的唐薇一抬头,瞧见了车窗里一晃而过的脸。   她的同伴“咿”了一声,惊讶道:“那不是田蓝吗?这是坐着高级车陪领导视察工作了?”   呵,这待遇,当真是鸟.枪换炮啊。听说之前将军下面生产队搞调查,也是田蓝陪同的呢。   现在都流行年轻干部,十几二十岁的县委领导都有呢。她怕是要升官了吧。   唐薇摇头,下意识地维护了田蓝一句:“别胡说八道,那天陪着一块去的人是高卫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升哪门的官啊?她去海南了,去海南育种,专门种水稻和玉米。”   其他两人听到“育种”两个字,立刻三缄其口。妈呀,就是给她们个干部当当,她们也不想继续育种了。太辛苦了,比农民种田更辛苦的就是搞粮食育种。   这人真是的,眼看着水面种稻和冷浸田改造都要出成果了,她放着好日子不过,居然又给自己找事。光是今年收的小麦和水稻还有玉米高粱,就够她忙乎的啦。   唐薇看着汽车越开越远,表情有些复杂,神差鬼使的,她又加了一句:“她种的可不止粮食,她还带了很多豆子芝麻什么的过去做实验,她说要让全国人民都不缺油吃。”   好大的口气哦,简直就是牛皮吹破天了。   要真是有那一天,他们一顿就喝一壶油,好好把缺的油水都补够。   不知道为什么,唐薇却觉得她不是在吹牛,这个又黑又瘦又矮又小的小妹妹终有一天会真的实现她的梦想。   唐薇心中涌起一股激情,神差鬼使间,她喊出了声:“人家敢说这话,我们为什么不敢提?她要让全国人民都不缺油喝,我们就让全国人民天天吃白面馒头,不掺茅草根,也不掺麦麸,完完整整踏踏实实的白面馒头!”   她的伙伴愣住了,旋即兴高采烈的跟着喊:“对,我们要让全国老百姓顿顿吃白面,再也不用饿肚子!”   哈,到时候天天吃大米白面,天天吃烧饼油条,天天有大肉包子,再也不愁吃喝,永远肚子饱饱。   吉普车在路上颠簸,一路将田蓝送去了火车站。   现在可没有17岁的姑娘不能单独出门的说法。哪个知青不是拎着包袱就自己横穿半个中国。   田蓝提着行李,临走前还叮嘱薛秀琴:“我给你的种子回去以后就好好种下,一定要仔细观察所有的性状,如果有特优的作物产生,千万得留种,后面还得做杂交试验。”   薛秀琴拼命点头,虽然她不明白田蓝为什么笃定这些西红柿,黄瓜,青椒种子能够种出特优产品。不过既然是自己的伙伴交代的,她就没理由不好好做。   田蓝伸手握着她的胳膊,眼神热切:“我知道你们已经很忙,有许多事要做。但是,除了你们,我已经找不到其他人帮我的忙,所以,拜托了。”   说着,她朝薛秀琴深深地鞠了个躬。   吓得薛秀琴赶紧往后躲。这人真的好可怕。   现在她都要接受高卫东的说法了,田蓝的确有些疯,而且现在比在宁甘农场的时候更疯。就是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越来越疯。   那就有点可怕了。   好在田蓝放过了心惊肉跳的小姑娘,转而将目光落在陈立恒身上。   “我也不知道你在三江农场具体有什么任务。不过如果你有空的话,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儿。改造冷浸田水面种植看似简单,但大道至简,真正做好这些工作并不容易。它们很重要,意义非凡,希望你加以重视。还有一点我忘了跟他们说了,种植的湖泊可以大规模养鱼,不用担心饵料过多,造成水体富营养化。这些营养对于水稻小麦还有蔬菜来说,就是现成的养料。”   陈立恒点头,当场保证:“我会注意的。”   他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妈说祝老师也下放去清江农场了,他的腿现在经过了针灸治疗,可以自己走路了,就是走的时间不能太长。”   田蓝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大喜过望:“真的呀?”   她以为那位倒霉的初中班主任再也好不了了。他没做错过任何事,他不过是竭尽所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想方设法保护那些被权贵子弟欺负的学生而已。   这样的人,不应该遭受如此悲惨的命运。   陈立恒点头:“祝老师人缘不错。现在国家不是发通知要复课闹革.命吗?清江农场中学眼下缺老师,他去中学上课了。”   田蓝捂着胸口,连连点头:“那很好,祝老师的教学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他的腿已经在好转,但是以他的身体情况,从事繁重的农业劳动,估计会吃不消。还是继续教书吧,虽然正常的教学秩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但只要有人愿意学习,老师就永远有用武之处。   这是她出发上火车前,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这个年代的汽车比火车快,因为人货混装,晚点,速度慢是常态。田蓝也是上了去海南的火车之后才意识到海南距离中部平原究竟有多远。   她从宁甘农场到三江平原,不过花了三天三夜。结果从三江出发,抵达海南的繁殖基地,却用了她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因为现在的海南只有从昌江到三亚一条火车线。下了火车之后,交通工具是什么?牛车。   你没看错,就是两个轮子的牛车。   赶车的大爷地方口音极重,从头到尾田蓝都没听明白人家说什么。   还是大爷受不了,赶了一半路,开口招呼路上戴着草帽往前走的人。   那人回过头,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又有什么事啊?不要耽误我们种橡胶树。”   田蓝听着熟悉的口音,感觉这人有点面熟。   等到对方脱下草帽,拿在手里扇风的时候,田蓝直接喊了起来:“赵丹萍!”   还能有谁呀,这不就是她的初中下铺妹子赵丹萍嘛。   “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不是在街道工厂上班吗?”   赵丹萍也认出了田蓝,闻声就叹气:“别提了,我就是个临时工,一精简城市人口,头一个想到精简我。”   田蓝还是惊讶:“那你怎么跑到海南来了?这山高水远的。”   一般下放都是就近原则,出省的都是少部分。   赵丹萍苦笑道:“我不是想当不穿军装的解放军吗?陆双双跟庞诗云这两个家伙,牛皮吹得震天响,把军垦农场夸的跟朵花一样。我一听就心动了,还写了血书申请过来。结果呢?就是这样。”   田蓝哈哈大笑:“广告与实际总是存在差距的。你要相信经过努力,你终将会过上广告上的生活。宁甘农场原先也没什么,西大滩更是戈壁滩。现在能出成绩,都是大家奋斗的结果。”   赵丹萍却满脸绝望:“我是不是受够了,我再也不要种橡胶树了。天天种树,我都快疯了。”   田蓝笑道:“那是你没在沙漠里种过树。否则的话,你肯定认为自己现在正身处于天堂。”   赵丹萍可不敢苟同她的胡言乱语,她只抓着老同学的手,好奇不已:“你不是在宁甘农场吗?你现在可是标兵,大义灭亲,坚决与反动.派划清界限的标兵。怎么还把你也发配到海南来了?”   田蓝摇头:“你误会了,是我自己要来的。这边天气炎热,适合搞育种工作,我是过来育种的。”   赵丹萍顿时眼睛一亮,热切地问田蓝:“你们育种是搞实验吗?那还缺不缺人手啊?”   田蓝心念一动,立刻点头:“缺,我们什么都缺。刚开始,连整套的班子都没建立起来。”   赵丹萍这才放下心来,毫不犹豫地毛遂自荐:“那你看我怎么样?好歹我也是个初中毕业生,算是文化知青了。”   田蓝看着对方晒得黝黑的脸,在瞧瞧她磨出了茧子的手,满意地点点头,当场拍板:“很好,你就是我们育种工作最需要的人才。你问问你的同伴们吧,有一个算一个,谁对育种工作感兴趣,都可以加入进来。这种事情要趁早啊,早点开口,我早点跟你们农场的领导要人。不然等到后面,人员满了,你们再想加塞,我就没那能力了。”   赵丹萍相当讲义气,立刻回头冲着知青们喊:“你们谁想搞实验,专门培育种子呀。”   哇!一堆人哗哗地跑了过来。搞实验啊,那肯定要比顶着大太阳种橡胶树来的强。   大家纷纷举手:“我去我去,我们一不怕吃苦,二不怕牺牲,坚决完成任务。”   田蓝笑眯眯地点头,很好,这加在一起有100来号人了。刚好可以负责蔬菜瓜果粮食油料作物这些种子。   她双手一拍,张开双臂,笑容比海南11月天的阳光还灿烂:“欢迎大家,欢迎大家加入育种人的行列。欢迎大家加入这项伟大的事业。”   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而天涯海角的夕阳不是跟朝霞一样灿烂吗?都是美好的人生啊。   晚上田蓝睡在窝棚里,这是一种用茅草和毛竹搭建起来的人字形草棚。没有床,所有人都摘了硕大的棕榈叶铺在地上,就是安身立命的所在。   田蓝躺在棕榈叶上,闭上眼睛,又一次来到了那个空空荡荡的太空站。   不同的是,这一回,她的面前浮现出红色的倒计时。   她一位数一位数的往前数,最终肯定地点点头。   两年时间,从空间站停止往地球传递数据,到坠入大气层烧毁,足有两年两个月的时间。   这是空间留给她的时间。   那么,就让她好好度过这两年吧。   她翻了个身,眼睛瞧见了窝棚外的月亮。那么大那么圆,多好的满月。   11月的海南,是播撒希望的季节。   待到来年春天,她要收获满满的果实。 第49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多年以后, 已经成长为一代农学大佬,被称之为华夏高产棉花之母的赵丹萍,一想到当初自己踏上农学这条不归路的开端, 依然会忍不住骂一声已经不存在的人:我信了你的邪!   谁忽悠她的,育种工作就是待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   明明比老农民更辛苦好不好?海南的天气11月天可以种水稻,那该有多热。   他们头顶着大太阳,在田里一棵棵地看庄稼,每一株的生长情况都要做详细的记录。一旦发现生长状况与众不同的,不论好坏, 都得赶紧取出来移栽到小盆里, 以便进行下一步研究。   她种橡胶从来都没中过暑。自打开始育种之后, 已经倒下过三回了。   如此辛苦, 住在窝棚里就不说了,起码得吃点好的吧。   结果呢?吃的还不如他们当军垦战士的那会儿,起码那时顿顿都能吃正经饭。   现在呢?明明地里全是庄稼,长得好的也相当不少,结果一粒都不许动, 饿肚子的时候只能吃木薯。   说到木薯,赵丹萍又是一肚子的火, 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田蓝的脑门子:“你好意思呀,你也有脸给我们上农学课。你都不知道木薯有毒,得泡一晚上才能吃, 你就直接上锅煮,你怎么不毒死我们算了?”   昨天晚上, 他们所有人抱着肚子在棕榈叶上滚了一夜。疼啊, 疼得她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田蓝理亏, 嘿嘿干笑:“我看它长得跟芋头差不多, 谁知道性子这么烈呀。再说你们不是比我早来海南吗?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赵丹萍被这人气了个倒仰。   后来每逢她听人将田蓝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农业百晓生没,有她不知道农学知识时,大佬赵丹萍都会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   狗屁,这人连木薯有毒都不知道。她这样都能称之为百晓生的话,农学江湖的名号岂不是成了清仓大甩卖,未免太不值钱了些。   赵丹萍转过头问陆双双:“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明明中学时代这人老实又腼腆,现在却是满嘴跑火车,忽悠起人来眼睛都不眨。   陆双双受宁甘农场的委托,专门过来学习甜糯米杂交技术。听了老同学的话,小陆姑娘就一个白眼翻上天:“她一直都是扮猪吃老虎啊,你还真当她是老实人。”   田蓝无耻至极,居然还有脸强调:“我不老实谁老实,我是天底下最老实的人了。好了,别废话,玉米种子一定要用耐盐调节剂泡过之后再播种,这就相当于给玉米打了一针预防针,提高它的免疫力。后面即便生长条件恶劣,它也能够耐受。”   陆双双虽然翻白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笔记。   谁让他们培育的耐盐碱玉米已经亩产达到了1500斤,是普通玉米的三倍。假如宁甘农场换上这样的粮种,原先只能养一个人的地,就能养三个人了。那攒下两个人的口粮,到时候万一真打仗了,就能多活两个人的命。   人命关天的事,她怎么可以疏忽大意。   田蓝摸鼻子,老怀甚慰。   果然环境影响一个人,原先打残了人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少女可算是恢复了正常的人性。   她鼓励陆双双:“好好干,一粒粮食可以拯救一个民族。你现在做的就是最有意义的事。”   她说的真情实感,陆双双却觉得大热的天,自己汗毛都在颤抖。   “行了行了,你好好说话吧。”   得,田蓝摸摸自己的鼻子,感觉这届的娃越来越不好带。   好在她还有小可爱薛秀琴同学,小姑娘激动地冲过来,冲他们大喊大叫:“快快快,赶紧跟我过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大家莫名其妙,被迫跟在她后面跑。   发现啥了?天上下猪肉的吗?至于这么激动。   结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东西比天上下猪肉雨更让大家震惊。   妈呀,这是黄瓜吗?该不是冬瓜跑错了地方,直接上的黄瓜藤吧。   瞧瞧这黄瓜粗的,又粗又壮。用胳膊跟它比,那是在侮辱黄瓜。你起码得亮出你的大腿。   薛秀琴激动得直打哆嗦,说话都结结巴巴:“我我我,我今天无意间看到的。”   她跟陆双双结伴来海南学技术,本来是想学棉花跟玉米的。结果看到他们的蔬菜园,她就挪不动脚了。   瞧瞧那个茄子,长得跟瓠子一样,又粗又长,紫黑发亮。看看那个西红柿,钉钉挂挂,每一个都有苹果大。瞅瞅那些青椒,每一只足有她捏起来的拳头大。   她以为这些已经是人间极品,没想到翻叶子居然还让她瞧见了这么大的黄瓜。   田蓝同样惊讶。   前面薛秀琴看到了那些,都是她用太空站处理过的种子种植了一季然后挑选出来的变异品种,所以才这样齐齐整整的。   但这棵黄瓜是新栽的,她之前都一直没注意看,居然漏掉了这样一个大宝贝。   大家哆哆嗦嗦的,一直感觉自己上当受骗是被忽悠过来搞育种的赵丹萍都颤抖着伸出了手:“这,这是真的黄瓜吗?”   该不会是这人挂了个假瓜故意在这儿骗他们的吧?   田蓝相当笃定:“我可没钱买假瓜。”   农场经费有限,她动不动就得自己掏工资贴补,穷得叮当响,哪有这闲钱呀。   周围一群小伙伴围上来,大家盯着黄瓜看了半天,还拿着放大镜研究连着瓜的藤蔓,防止是冬瓜爬上了架子。   大家商讨一番之后,认定眼见为虚,吃下肚子为实在,必须得依靠嘴巴进行鉴定。   众人翻找一番,发现这一根藤蔓上足足挂了五根瓜,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严重怀疑是冬瓜混进了黄瓜堆。   田蓝咬咬牙,一跺脚,终于下定了决心:“吃!一人吃一片。”   黄瓜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先削皮。倒不是大家嫌弃黄瓜皮,而是众人都不敢肯定它到底是不是黄瓜皮,必须得单独品尝。   田蓝作为黄瓜培育人,被赋予试毒,哦不,品尝新品种的重任。   她小心翼翼地拈起黄瓜皮,送进嘴里。咬了一口,不好意思,没吃出来啥味。那么再来一口黄瓜肉吧。   哎哟喂,这个黄瓜肉口感很不错哎,晶莹剔透,完全可以比肩水果黄瓜了。   众人听她吹嘘,还不敢相信,直到自己送进嘴巴里,细细地品尝了一番味道,大家才有捡到宝贝的真实感。   天啦,这个黄瓜到底怎么种出来的?海南的水土这么肥,阳光这么好吗?居然能长出这样的黄瓜。   田蓝立刻下了命令:“这株黄瓜给我好好看着,我认为这是变异的新品种。假如能够将它的性状传递下去,我们就发动了一场蔬菜界的革命。”   这黄瓜又粗又大,皮还相当厚,完全不符合精致小巧的标准。但是,在眼下,在交通极度不发达的现在,它有绝对的优势。   为什么?皮厚的像冬瓜,意味着它很可能也跟冬瓜一样,在皮完整的情况下,可以贮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那么,黄瓜就可以从产地运到颇为远的地方,甚至可以作为部队的补给了。   听到消息来晚了的知青还想蠢蠢欲动,被她毫不犹豫地拍下了手。   “谁都不许动。剩下的黄瓜一律留种,看性状能不能继续遗传下去。”   当然她自己不可能等到黄瓜变成老黄瓜再做进一步繁殖,要是这么等的话,待到种子结好了,黄花菜都凉。   田蓝选择的是扦插繁殖。   小伙伴们都目瞪口呆,黄瓜也能靠侧枝进行繁殖啊。感觉种子在她这儿简直就成了摆设。   田蓝当然不能认可这点:“种子可以方便贮存呀,还能运到很远的地方。运用侧枝进行繁殖毕竟不方便,不过扦插繁殖对于高效利用材料进行育种意义非凡。”   要做扦插育种,必须准备栽培床。   苗圃的每一片地都被利用了,她得再弄出一块来。   小伙伴们过来帮忙,蛭石得先高温灭菌,装在育苗盆里做基质。营养液得现配,还得上生根粉。   最关键的取侧枝步骤,小伙伴们谁都不敢上,必须得田蓝亲自动手。   她深吸气,再呼气,抓着镰刀先割起了黄瓜藤旁边的草。没别的意思,就是找找抓刀的手感。   众人无语,大姐,我叫你姐了,你又不是拿镰刀割侧枝的。你用的是锋利的刀片,快准狠稳,一刀下去,中指长度的幼嫩侧枝就脱离了母体,成功地落在了你手上。   田蓝还要趁机给大家做科普:“这个扦插枝条的选择,必须得是生长旺盛的幼嫩侧芽或者主蔓顶端的枝条,长度约摸10厘米,包含1~2个伸长的节间。取枝条的时候必须得快速,不要来回拉锯,保持切面的平整。你们看一下,这个切面得看到丰富的纤维素。”   絮絮叨叨完毕,她才开始真正做扦插。   众人都摒住呼吸,生怕自己喘气声大点儿,这幼嫩的侧枝就直接夭折了。   田蓝看看扦插好的黄瓜苗,直接点了薛秀琴的名:“你就负责照应它们,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理论角度来讲,存活率应该能够达到95%以上,但事实不知道。我们尽可能多繁殖一些,后面取得种子再做进一步试验。”   薛秀琴赶紧点头,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   假如黄瓜都能长成这么大,那么别说一家人吃,就是一个食堂,每天切上三两根黄瓜,就够一道菜了。   陆双双突然间喊了一声:“田蓝,你是不是割到自己了?”   田蓝茫然:“没有啊。”   陆双双递上她刚才用的镰刀,示意大家看:“那哪儿来的血?”   众人都紧张起来,一定要田蓝好好检查一下自己。别到时候受伤的都不知道,完了万一伤口感染再得个败血症之类的,那真的会死人的。   不是他们吓唬她,而是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医院只有好几十里地。否则昨晚大家被木薯搞得痛的要死要活死时,也不会咬牙硬扛了。   田蓝撸起裤腿,仔细检查。但腿上除了被蚊子咬的留下的星星点点的疤之外,连油皮也没破一块呀。   大家都茫然,那血是怎么来的?   他们拿镰刀在草丛里头划拉,居然划出了半截蛇,被一刀两断的蛇。   妈呀,田蓝刚才割草的时候居然直接割断了一条竹叶青。   这可是毒蛇呀,通体碧绿,额头上一抹红的毒蛇。越好看的蛇越毒。   众人瞠目结舌,田蓝也难以置信。   她这是开了外挂吧?她刚才完全一无所知。   一时间,田蓝激情澎湃,开启痴心妄想模式:“今天我们加餐吧,我们加一顿蛇肉羹。”   这年代可没人讲究不吃野生动物。但凡是能塞进嘴巴的,谁都不会放过。   只是,大家都心存疑虑:“竹叶青能吃吗?这可是毒蛇。”   大概可能也许能吃吧。   田蓝不是很肯定:“把蛇头去掉,还有蛇胆,蛇肉应该没毒吧?”   吼,什么应该,你敢保证吗?吃出人命来谁负责?   大家只能对着蛇肉咽口水,现成的大餐没了。   田蓝只得安慰大家:“唉,算了,反正它小,也不够我们塞牙缝的。最好来条大蛇,刚好给我们加餐。”   薛秀琴突然间喊出声:“哎,这是什么瓜?好大好长啊。”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头看过去,顿时惊呆了。   妈呀,那不是蛇瓜,而是一条大蟒蛇,直接爬过了田蓝的脚,张嘴在她腿上咬了一口。   偏偏她为了查看自己腿上有没有受伤,卷起的裤脚还没有放下。   田蓝整个人都麻木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挨蛇咬,连躲都不晓得躲一下。   事实上在大家意识到毒蛇存在的时候,她已经被咬了。她居然没觉得多疼,因为腿上的蚊子包太痒了。岛上蚊子毒,叮上一口就会冒出一汪黄水,腿都要烂了。   大蛇慢慢地往前游,还是赵丹萍眼明手快,直接一锄头过去,将大蛇钉在了地上。长蛇拼命地扭动身体。反应过来的众人却坚决不会再让它逃离。   妈蛋,当着他们的面祸害了他们的同伴。他们绝对要杀了这条蛇,给田蓝报仇雪恨。   田蓝眼睁睁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口,然后腿越来越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大家都吓懵了,薛秀琴跪在她旁边抱着她哭了起来。   田蓝感觉好冤枉啊,她辛辛苦苦穿越这一遭,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狼狈离场。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虽然水面种植已经在全国推广,温室大棚和小拱棚以及地膜也遍地开花。冷浸田的改造方案被农业部门定为了官方推荐,各处都在改造冷浸田,单这一项增加的粮食产量就赶上了东北三省一年的总产值。   但是,她千辛万苦收集来的海蓬子的种子刚送上空间站,都没有来得及收回来。   那些太空旅行过的毛叶山桐子也才种下去不到两年,唯一一棵开始挂果的,尚不知道产量如何,也不晓得种子的性状。更加不清楚能不能继续遗传下去。   还有就是油莎豆,从空间站里拿回来种下去的种子,目前还没有发现性状特别优良的。她要做进一步试验,得到优质品种以后再行杂交。   另外就是水稻,有几株水稻穗大、粒多、结实率高,而且是再生稻。   如果性状能够遗传下去,大规模种植的话,按照目前的单产判断,头季稻亩产应该能够达到800斤,再生稻也能达到500斤,这样年产量可以达到1300斤。深秋收获后种一季绿肥,春天翻地,刚好达到肥田的目的,连肥料钱都能省心。   可是她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扩繁呢。   还有玉米高粱小麦以及土豆,她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怎么能够现在就停下?   田蓝感觉自己越来越冷,连呼吸都开始艰难。   旁边人的哭声越来越模糊,不知道飘散而去的是他们还是自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们,这里都交给你们了。返回式火箭一旦研发成功,必须得带着种子上天,这是育种的最好出路。”   薛秀琴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劲儿点头答应:“你别操心了,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你肯定会没事的。”   大家已经开启了急救处理模式。先在腿上面系上带子,阻止血液回流,然后用刀片划开伤口,拼命往外面挤血液。   除此之外,田蓝嘴里还被塞进了蛇毒片,伤口上也撒了药粉。   身材高大的女知青过来背起田蓝,旁边的人拎着那条已经被斩成好几段的蛇,匆匆忙忙往医院赶。   路上,他们碰上了平常给她们送补给的牛车大爷。   大爷瞧见他们的样子颇为奇怪:“怎么啦?”   大家在南崖基地呆的时间久了,也能勉强听懂本地话。   赵丹萍都哭了起来:“田蓝被毒蛇咬了,我们要送她去医院。”   大爷赶紧问:“什么蛇呀?”   薛秀琴哭哭啼啼地示意:“就是大毒蛇,好大好长的一条毒蛇。”   大家赶紧亮出了手上的蛇段。   结果大爷满脸无语:“嗐,蟒蛇嘛,没毒的。”   众人可不敢相信,没毒田蓝会这样吗?没瞧见田蓝已经快死了吗?   大爷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子抽在田蓝的腿上。   原先浑身无力已经虚脱的人,“嗷”的一声叫了起来,直接跳到了地上。   众人默默地看着她,田同志,你不是已经浑身无力要死了吗?真没看出来,十大影星加在一起都赶不上你的演技了。   田蓝也不知道啊,她刚才真感觉自己要死了。她好无辜好委屈,她还被白白划了好几刀呢,痛都痛死了。   大家伙儿呵呵,痛啊,真的很痛吗?那为啥大家刚才给你伤口上划刀放血的时候,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算了吧,这点小的伤口能痛到哪儿去?年轻人,革.命不怕流血牺牲。轻伤不下火线,你还是别矫情了。   田蓝眼泪汪汪:“真的好痛啊,我已经动不了腿了。”   众人再一看,顿时傻眼。   当然痛了,你个憨货,蜈蚣咬了你,你不知道吗?   几乎是瞬间,田蓝就感觉自己的大腿根部鼓起了一个包。那是淋巴结的位置。被蜈蚣咬的脚踝更是直接变成了紫黑色。   大家都傻了,赶紧问牛车大爷要怎么办。   结果大爷挥挥手,完全不当回事:“不用管,痛一夜,等明天鸡叫就好了。”   大家难以置信,这跟鸡叫有什么关系?   结果大爷却振振有词:“因为蜈蚣怕鸡呀。只要公鸡一叫,蜈蚣就被吓跑了。”   晕死!   这都是什么逻辑呀?   半个世纪后,赵丹萍回忆起此事,依然一边说一边摇头,感叹不已:“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也不晓得是怎么捱过来的。”   她描述的绘声绘色,说到田蓝出糗的时候,连记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现在她感慨万千,记者追问:“那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没怎么处理,敷上草药抬回宿舍,她就痛了一夜。痛的直打滚的那种痛,特别痛。不过不晓得是痛麻木了还是的确如此,反正到鸡叫的时候,她就感觉好多了,还睡着了。就是那个腿呀,肿的跟大象一样,后面一个礼拜她都只能拄着拐杖下地。”   记者惊叹:“她都那样了还下田?”   赵丹萍点点头,感叹不已:“要说拼,要说呕心沥血,田蓝是头一份。你们老喜欢说她开了外挂,无所不能,我特别不同意这一点。因为你们说这些话,其实是抹杀了她的努力。为了寻找合适的样本,她是拿着放大镜一棵棵的看过去的。每一个新品种的育成,都凝聚了育种人的心血。谁的成绩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付出了汗水以及心血。”   记者保持微笑:“你们的努力取得了惊人的成效,所有人都该感谢你们的努力。”   “不能光感谢我们,要说我们所有人都该感谢不断奋斗的自己和其他人。”赵丹萍又开始感慨,“不过努力有成果倒是真的。田蓝发现特大粒的黄豆,也就是腿被蜈蚣咬伤后的那个礼拜。她拄着拐棍走路不稳当嘛,又掉进田里了,刚好就发现了那几株黄豆。我们以此为母本进行杂交,现在黄豆的亩产量已经增加了三倍。”   记者笑道:“那算不算因祸得福?”   赵丹萍笑着点头:“还真有点那个意思。每次田蓝特别倒霉之后,她都会有些新发现。比方说野生稻的天然雄性不育株,就是她在找种子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坑里,才无意间瞧见的。”   记者立刻追问:“但是为什么田老师没有继续进行杂交水稻的实验?据我所知,那个时候好像不存在禁忌,所有人都可以一块儿研究。”   赵丹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说的没错,那个时候研究杂交水稻是举全国之力,各个省市都有育种人员到达海南,大家一起田头搞科研。所有的评比也是在田里进行的,谁的庄稼长得好,大家都会彼此讨要种子,回去以后做进一步研究。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那个时候不存在。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单位,但所有人都是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不分彼此。包括杂交水稻的保持系恢复系,无论种子还是种植方法,大家都是共享的。”   “那为什么田老师没有再继续研究下去?按照她留下的手稿内容,她对这方面的见解已经很透彻了。按道理来说,如果继续研究,应当能够出很大的成果。”   赵丹萍笑了起来:“就是因为当时杂交水稻的研究已经很热闹了,全国有很多人在做这个事。她认为很快就能出成果,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粮油粮油,粮食的问题已经有人在解决,那她就去研究油。”   “所以她将大量的时间都放在了高产海蓬子和毛叶山桐子的研究上了?”   赵丹萍纠正了她的说法:“田蓝最早开始研究海蓬子,其实也不是因为油,而是为了改良盐碱地。当时海南遭遇了台风,我们的实验基地附近有大片农田经历海水倒灌之后,地里全是盐粒,根本没办法种庄稼。她就用这些地做研究,专门培育耐盐碱的作物。刚好有一种海蓬子吃盐的效果很显著。那个时候海蓬子就是一种野草,被用作饲料,而且牛羊还不能多吃。她在这个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研究,提升了海蓬子的品质,把它变成了现在大家饭桌上常见的蔬菜。而且海蓬子的种子产量也提高了,可以榨油。”   记者一边听一边点头,补充了一句:“所以说她做的事情是人无我有。像研究吃盐植物,用以改良盐碱地,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赵丹萍笑着点头:“还真有些这个意思。她在这方面继续深入研究,也和她最早在宁甘农场改良盐碱地和经历有关。高台鱼塘咸水冰适用的是冬天寒冷而且咸水资源丰富的地区。像在海南,就没办法用这招,我们的基地冬天根本就不结冰。像在极度干旱的退化草场以及半沙漠地区,也没办法做这事,因为不管淡水咸水,都没有那么多水。既然不能利用水做文章,不能依靠谁洗干净地里的盐,那怎么把盐提取出来?就是靠植物。”   记着认真道:“这是条没人走过的路。”   赵丹萍想了想,还是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也未必,国外当时已经有人在研究吃盐植物了。像美国,阿根廷,澳大利亚都有利用狗牙棒、高冰草、四翅滨藜这些来改良盐碱地改善退化草场的经验。田蓝的英文水平很高,她可以不借助字典,自如地翻译外国文献。我们自己之前也有利用相关植物的例子。她非常善于学习,总是能够从大量的文献里找出最有研究价值的部分。不过系统具体有目标有针对性,并且将盐生植物形成了一个产业链,还是田蓝开始的。像大规模推广四翅滨藜,完美地解决了奶牛的饲料问题,还极大地改善了土壤盐碱化。以及大规模筛选吃盐植物,为各地选择最合适的植物种类,都是她当时做的工作。”   记者感叹不已:“那很不容易呀,每一种植物都要做无数次试验,不仅要能生存下去,还得有效降低土壤盐分,长出来的植物还必须是有用的能够为农民为牧民增加经济效应。现在回过头看做到了这些,是不是近乎于梦幻般的经历?”   赵丹萍笑了起来,有些感慨的模样:“说到我们年轻时候的经历,现在的人有很多误解,一部分人觉得那是黄金时期,所有人都很纯粹地集中做一件事。另一部分人则认为那是一个极为灰暗,完全没办法做事的时代。我觉得双方的观点都有失偏颇。”   记者笑着问:“那您认为这是一个怎样的实际?”   “疯狂又单纯吧。”   赵丹萍调整了下坐姿。因为长期劳累,她有严重的椎间盘突出,即便是久坐都不能。   能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儿了,她才继续说下去。   “疯狂不用说,大家都知道,经常被称之为打了鸡血,热血上头,脑子不清醒。这话也不算是诋毁,因为当时整个环境确实挺混乱的。这么说吧,我们在南崖基地,最危险的不是毒蛇也不是蝎子和蜈蚣,甚至不是山洪,虽然这些带走过我们同伴的命。但在那个时代,还有更多的人丧身于武.斗。”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很多人会认为你自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不掺和这些事情,那麻烦不会找上门。事实上并非如此,派系斗争最严重的时候,我们是看到机关.枪找上门的,对,就是枪。你必须得站队,你必须得选择一方,当真会直接绑了你过去。不要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子。有的人死的时候都稀里糊涂的,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死。跟他们比起来,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是候鸟。”   记者追问:“您的意思是?”   “候鸟嘛,育种人就是候鸟,南繁北育,是我们的生活常态。在海南,当地的武装造反.派,那时候基本上都有武装,砸开兵器库抢夺武器是很常见的事情,什么动机关.枪动大.炮已经不算什么了,我知道的最厉害的地方连军舰都用了,经常会火拼。但是他们认为我们这些育种人不是海南人,是过来出差的。所以在解释清楚我们的身份之后,不管哪个派系都不再过来试图拉拢我们加入了。不要小看这一点,这让我们整个队伍都轻松下来了,海南的育种基地就成了我们的世外桃源。比方说田蓝他们,虽然是三江农场的人,但长期待在海南,本单位的派系也不稀罕拉拢他们了。关键时刻他们人不在嘛,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后来虽然很多人被打倒了,我们还能继续自己的研究工作。”   记者笑出了声:“就是两不管?”   赵丹萍点头:“对,成了逍遥派。当时全国的科技人员包括研究火箭这些的,都会有很多人被批.斗,被打死的都有。搞农业的也少不了被打砸抢,是很混乱的状态。但是我们这些人大部分都躲过去了。   当我们发现这个特点的时候,有些出身不好,很容易被当成运动对象的同志,也开始打申请到海南来做育种。物质生活上是很辛苦,吃不好住不好,还要担心被毒虫咬,但精神生活非常充足。   所有人,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个省市,这么多农业科技人员聚集在一起,大家经常讨论,彼此切磋,那个真的是思想火花不断发生碰撞,很多奇思妙想就是在田头在泳池产生的。   我们那个时候也无所畏惧,再不可思议的想法,只要有人提出了,然后说服了我们,我们当中就有人开始做试验。事实证明,打破迷信,不断进取,才是获得进步的最好方式。”   赵丹萍的情绪微微激动起来,她双手高举画了一个大圈:“这个范围很广的,举全国之力。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志将我们的想法,我们的种子带去了全国各处,然后在各个地方进行试验。比如说高产海蓬子,比如说冰菜,比方说洋菠菜,比如说四翅滨藜这些,不是我们到处跑着做实验,我们一个团队的力量能有多大,而是大家从我们这里拿种子,在各个地方种植。种下去之后长成什么样子,种植几年以后,土壤盐分下降了多少,做饲料的话禽畜肯不肯吃,吃了以后又长得怎么样,产奶量如何,都是各家自己做记录,然后数据汇总,彼此再交叉对照实验,得出结论。不是一个人做的,没有一桩成果是单独的一个团队完成的。我们都获得了别人的帮助,也为别人提供过帮助,是一个整体。”   记者点头,下了定论:“就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赵丹萍大笑:“其乐融融谈不上,彼此争的面红耳赤,在田头差点打起来的不少见。跟你们想的什么文质彬彬的学者,君子动口不动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想想看,我们那个时候才多大?都年轻气盛的很。最有意思的一回,打完了之后赢的人回去仔细琢磨了感觉是自己想差了又跑回头找挨打的人道歉,完了让对方揍一顿出气。”   记者跟着大笑:“还能这样啊?”   “对,就是这样。打架前打架中打架后我们都是同志,因为把你当成同志,我才跟你争论。不然的话,我理都不会理你的。我说了嘛,那个年代单纯又疯狂,搞研究也很疯狂的。废寝忘食什么的是常态,百折不挠也是常态。大家的想法很单纯,就是要解决一穷二白,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吃不上好东西的状况。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是真的不怕牺牲,排除千难万险。正是这种全民参与,深入到大量生产队的农业技术员也参与科研的状况,才在条件极为简陋的情况下取得了那些成绩。   那个时候很多生产队是有自己的农业技术员的。他们在农校以及农科站接受培训之后,除了指点本队的农业生产之外,还会自己搞研究,什么生物菌肥什么小麦玉米杂交都搞,有不少是出了成果的。   就是这种精神这种状态,导致了在最艰难的时代,我们的农业科技出现了井喷式的发展,粮油产量直接往上翻。   以前有外国人,哪个国家总统之类的,说我们的政府将来也会跟国.民.党政府一样,因为解决不了这么多人吃饭问题被人民推翻。   事实证明他们是错误的,我们的政府跟以往的任何政府都不一样,我们依靠人民,我们服务人民,我们永远跟人民在一起,所以我们能够汲取源源不断的能量,不停地往前奔。”   记者追问:“那您认为那是一个伟大的年代吗?”   “任何一个年代,只要大家的想法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都是伟大的时代。”   记者又问:“那您愿意再回到那个时代吗?”   赵丹萍哑然失笑:“没有任何时代是可以被重复的。时间不可能停留,也不会倒退,所有人都只能往前看。成功的经验,我们积累,失败的教训,我们铭记,永远往前进。”   “包括田蓝失踪以后,你们也是秉承这个信念继续前进的吗?”记者追问道,“其实她作为你们团队的领头羊,她1972年失踪了,你们的团队没有散,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赵丹萍摇头:“没什么好不可理解的。因为我们的研究工作一直在进行,每个人都在做事。从她1967年到海南,前面差不多两三年的时间,她就一直在找种子,利用各种手段迫使种子发生诱变。后面两年,她的主要任务是教学,指导我们做研究,还有就是不停地翻译外国资料,让我们不至于成为井底之蛙。除此以外,写文章也是她的重要工作,她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思考问题也相当全面。她提出的很多设想,后来都被大家证实成立了。”   “那是不是她留下的这些设想支撑着你们不要放弃,继续研究下去?”   “算是吧。”赵丹萍笑道,“因为她为我们构筑的蓝图太美好了,你没办法不心动。放在那个时代,谁都想象不到将来有一天我们会像现在这样,不愁吃穿。她的设想又很详细,几乎相当于有我们每个人都找了方向,规划着我们必须得往前走。像你之前采访过的徐文秀,搞咸水小麦,耐盐碱的。像薛秀琴,食品保鲜嘛,气调保鲜,要做就不停地做,停不下来。像高卫东,农膜专家,到现在还在研究。像唐薇,做高产小麦的,这个是没有上限的。还有搞冷浸田研究的,研究海水蔬菜的,做海水稻的。等等等等,农业涉及的各个方面太多了。这么多事情摆在面前,我们都来不及伤感了,不得不埋头做事。”   “田老师失踪之后,你们有没有崩溃呀?”   赵丹萍点头:“当然崩溃了,那个时候我们也才20来岁嘛。当时各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我们就想着怎样再上一层楼,她就突然间不见了。”   “我知道这个问题肯定很多人问过了,但我还是想问问看,当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个大活人,突然间不见了,还是挺奇怪的一件事。”   时隔多年,赵丹萍早不复当初的耿耿于怀,她摇摇头:“那天晚上跟以前一样,我们还是睡在窝棚里。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我们没看见她,还以为她去地里了。她做事一直都很拼,一直到晚上我们都没见到人时,才意识到不对。因为我们的实验田分散,往田里一钻,你不自己走出去,旁人都看不到你。那天我们本来是要庆祝的,因为我们培育出来的毛叶山桐子五年就进入了盛果期,那一年一棵树收的果子榨了整整60斤油。农场还给我们分了肉。没理由田蓝不来,她很喜欢吃肉。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出事了,人不见了。”   “立刻出去找了?”   “找了。”赵丹萍点头,“当年这件事非常轰动,很多人参与进来,寻找田蓝。什么说法都有,有的说她是被特.务暗杀了,还有人说她叛.逃了。她父亲的成分不好,那个时候被称为黑.帮。所以有这个说法。其实我们猜测最大的可能性是她出去采摘种子时发生了意外。她收集了大量的种子,分门别类,五花八门,算是全国最早的种子库。育种人嘛,对于收集种子都有狂热的爱。海南的植被非常丰富,也为她提供了大量材料。后来我们用她留下的种子,送上太空,又获得了高产棉花。”   记者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这么伤感的话题。”   赵丹萍哑然失笑:“其实还好,我们这批人隔几年就会聚在一起,交流一下彼此的工作状况,再有就是说说田蓝。她没有家人,我们是她的家人,我们不能遗忘也无法遗忘她。时间过去了太久了,差不多半个世纪了。当初的伤心已经忘得差不多,能够回想起来的都是各种各样好玩的事。比方说我们一起打赌,输了的人得在外面大喊大叫我是猪。还有一块儿游泳,就泡在水上晒太阳。回忆她也是在回忆我们的青春。要说遗憾,唯一的遗憾是她可能看不到现在的情况。她设想的那些我们早已实现,她没有想到的我们也已经做到。我想,这些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慰藉。不管她身在何处,她都会高兴的。只要大家过得好,她就会很快乐。有人爱名,有人爱利,有人喜欢金银珠宝,有人热爱美食华服,她就喜欢看到所有人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为社会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这样,就会很快乐。”   赵丹萍转过头,指着墙上相框里的大合照,微微地笑:“就像这个时候一样快乐。”   照片里有上百个人,蹲坐在第一排的女孩,笑容和周围人一样灿烂。   他们都是那样的快乐。她和他们一样快乐。   那是她留给大家的最后一张照片,她在大家的记忆中永远定格在22岁。   她的一生很短暂,她的一生又很漫长。因为她不曾虚度年华,也不碌碌无为。她将他她一生都献给了最伟大的事业——为人民服务。 第50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1937年11月, 宛城外,流淌了千年的长河江水汩汩,青雾袅袅自两岸峡谷间升起, 弥漫了整片江面,叫江上的船都隐隐绰绰。   忽然间,河水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伴随着响动,一颗漆黑的圆脑袋浮出水面。正让人忍不住叹息这江面上又多了一具浮尸时,那脑袋居然动了起来,两只雪白的手跟着在水中划动, 最后居然抓住了船檐。   嘿, 还活着, 没死!   田蓝人趴在船檐上, 睁开眼的瞬间,心中只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她愤怒不是因为辛辛苦苦干七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眼瞅着粮油产量翻两番,全国人民就要实现衣食无忧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掉进了海水里, 然后来到了1937年。   毕竟从二次穿越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一个礼拜。她积攒再多的国骂, 也消耗殆尽了。   她抓狂,是因为穿越之后的际遇。其槽点之多,让她都不知道究竟从哪儿开始吐槽才合适。   先说说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吧, 前督军家的小姐。听着是不是特别高大上,非常符合众多小姐姐魂穿民国的幻想?但是, 请将重音放在前字上。   民国督军多如狗, 况且督军还死了。落魄的督军家庭是真落魄。当家主母是个大烟.鬼, 偏偏还多情种子。包养小白脸, 遭遇拆白党,将副家业败得一干二净。末了,已经卖无可卖的前督军夫人居然将主意打在女儿也就是原主头上,要送人去当姨太太。   民国姨太太,听上去是多么婀娜多姿的一个词啊。微博粉丝大几百万的大V还言之凿凿,什么哪个女孩子不想当狐狸精姨太太之类的。   可惜田蓝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没有十级脑血栓,生不出如此下贱的理想,实在不想承受陆振华的鞭子,也没兴趣挨杨森的枪子儿。   更何况她被送的这位对象也是一言难尽。   此公算是原主的青梅竹马,据说当初还指腹为婚过。   只不过原主家里落魄了,竹马家却一路高歌猛进,算是最符合魂穿民国小姐姐们幻想的对象——军阀。双方所谓的婚约自然作废,比原主大6岁的竹马也迎娶了对自己家族有帮助的大家小姐。   事情走到这一步,按道理,双方理应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可偏偏都隔了好几年功夫,竹马却来了一出神操作,他招呼人抬着几个箱笼上门,要求迎原主进自己家。   为什么呢?因为抗日战争已经打响,原主要领兵去抗日。他妻子体弱多病,结婚之后一直没有生育。   竹马家大业大,自觉家中有皇位要继承,完全不能容忍自己绝后。既然妻子没指望,那就找个姨太太吧。   原主将门虎女,身体康健,年龄适当,而且家世清白,于是作为优质的子.宫之选,幸运地被竹马及其家族挑中了,要在出发抗日之前,留下他家的种。   当时田蓝只觉得五雷轰顶,被雷得外焦里嫩。她谢谢他呀,她就是真穿成母鸡了,也不想为他生蛋。因为即便是母鸡也是有鸡生理想的,这位兄台的蛋明显品相堪忧。   她直接真诚地给对方建议:您还是好好留在大后方,别去抗日了。   毕竟,没从娘胎里就脑梗到现在,你也不至于搞出脑回路被打成渣的骚操作。   就凭您的脑子,千万别领兵。您早死早超生,天下太平;您手下的兵却是无辜的,谁还不是爹生娘养啊,没理由跟着你白白送死。   事实证明,田蓝不是因为私人情绪,所以诋毁抗日将士。就这一位,日本人打到城下,还没开始猛攻呢,这家伙便弃全城百姓于不顾,望风而逃。   田蓝都没来得及策划逃婚,先急急忙忙地逃命了。   逃跑的时候,对着家里那位大烟鬼,她琢磨着就是建国以后,国家也没有将所有的瘾.君子都拉出去通通枪毙,而是想方设法帮他们戒毒。况且这个时代,好多人都拿大.烟当成香烟一样散,作为招待客人的礼物。要将吸.毒的责任全都归咎于个体,也有失偏颇。   就是将原主送给人当姨太太这件事,时代背景下也没那么稀奇。别说现在,就是她穿越过来之前,新中国都成立70多年了,不也一堆人笑贫不笑娼,以傍上有钱人躺着挣钱做小三为荣,还堂而皇之被吹嘘为人生赢家的吗?   所以,田蓝逃命时捎上了这位大烟鬼。   结果农夫与蛇的故事上演了,是她太天真,低估了人性的自私与恶毒。又或者讲,瘾.君子是没有人性可言的。   逃跑途中,众人匆匆忙忙,这位大.烟鬼丢掉了烟土。在船上时,毒.瘾发作的前任督军夫人想问同好之人购买大.烟。对方坐地起价,最后居然直接指着田蓝要求她肉偿。   但凡是个正常人,但凡哪怕还有丁点儿人性,这个当妈的都不可能答应啊。可是,在烟土的诱惑下,原主的妈毫不犹豫地二次将女儿推向火坑。   田蓝当然不可能逆来顺受,她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毫不犹豫地拎起凳子,直接砸上那迫不及待抽大.烟的女人的后脑勺,拍扁了对方的脑袋。算是替自己和原主报了仇。然后趁着毒.贩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又施展铁头功,一脑袋将人顶进了河里。   就是她运气不太好,顶人的时候被对方抓了一把,跟着掉进了冰冷的河水。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船上还有毒.贩的同伙。叫他们抓住了,自己要么就是一个死,要么就是生不如死。掉进河里,在海南锻炼出一身好水性的自己,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田蓝否极泰来,落水的时候抓到了船桨。凭借这根船桨,她虽然差点冻死,但到底还是没淹死,居然叫她支撑着抓住了一艘船的船边。   趴在船檐上喘气时,跟条垂死老狗般的田蓝不得不确信,她在上个世界做太空育种时,肯定是不小心炸了银河系,否则不至于遭受如此悲惨的命运。   要死了,11月的江水能冻死人。   田蓝扒着船往上爬,她要不立刻找个地方取暖,就得被冻成一具冰尸了。   翻身上船的时候,田蓝跪在地上,狠狠地蓄积了一把力气,才勉强扶着窗户站起身。   结果没等到她缩起来,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屋里人居然跑到窗户边上,看见她就发出尖叫:“啊,鬼,水鬼!”   莫名其妙的,田蓝冲着对方喊:“别叫,龚丽娜,是我,田蓝!”   话说出口的时候,田蓝一阵茫然,龚丽娜又是谁呀?   然而屋里人却已经认出了她,跟那名为龚丽娜的小姑娘在一处的好几个人都喊了起来:“田蓝,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周老师,是田蓝!”   然后呼啦啦的,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从船舱跑了出来。   领头的女人约莫20来岁,文静娇美的脸上满是惊惶:“田蓝,这是怎么搞的?”   她也没指望田蓝作答,说话时就伸手架着浑身湿漉漉的姑娘往船舱去。   周围人七手八脚,一并过来帮忙。   有人拿来了干净衣服,有人献出了自己的毛巾,还有人拿着炉子上的热水张罗着给她擦擦身体。   洗澡什么的是不要幻想了,就船上的环境,一大冬天的想洗澡,估计是嫌自己冻死的不够快。   好在热水擦身,也能大大的缓解冰冷河水带给她的冲击。   最起码的,换上干净衣服的田蓝都能手里捧着茶杯,老老实实地回答众人的疑问。   “我妈为了大.烟土,逼我在客轮上接客。”   一句话,冲击力不亚于飞机上丢下的炸.弹。   胸口佩戴着女师校徽的姑娘们彻底炸窝了。   好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田蓝瞧着大家的校徽,结合自己穿越后了解到的信息,琢磨出来了。这些可爱的姑娘是原主在女师的同学。不过因为要嫁人,唉,准确点讲应该是被送人,原主已经于一个多月前便离开了学校。   现在看着这一张张天真明媚的脸,田蓝忍不住叹气:“为了抽大.烟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卖妻的比比皆是,每天都在发生。我们本以为这些都是穷人家才会发生的事,事实上任何时候都可能落在我们自己头上。”   女师学生们还是难以置信,好几个人都嚷嚷出来:“她好大的胆子,你都已经嫁到霍家了,她怎么还能让你去干,去干那种事情?霍将军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田蓝默默地看了她们一眼,直接打破了年轻姑娘粉红色的幻想:“霍将军开着车逃跑的时候,可没捎上我。”   事实上,前面还各种霸道总裁深情款款自我催眠的都以为是真的了的男人,当时就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谁要是真情实感地想当这个民国姨太太,估计那会儿就直接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女师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朝着这种方向发展。   周老师叹了口气:“我原本不希望你们任何人给人做姨太太。但日本鬼子打进来的时候,我想到你进了霍家的门,还以为起码能够平安无事。”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结果呢,结果就是她的学生被逼着跳江,差点儿丢掉了性命。   周老师安慰面色青白的女学生:“别怕,既然逃出来了,就跟那个腐朽落后的家庭彻底决裂吧。你回来上课,咱们继续往前走,去长沙复学,继续学习。你放心,校长她们已经押着行李先过去了,等我们到的时候,学校就能重新建起来了。”   田蓝刚想说长沙不行,她陪她家老太太看《战长沙》时,记得清清楚楚,长沙打了四次会战,空袭极多,风雨飘摇,那里应当摆不下任何一张安静的书桌。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船工焦急的辩解:“太……太君,没有,我们这船上没有军人,都是学生,都是群连鸡都不敢杀的女学生。”   船舱里的人听到动静都吓得脸色发白,周老师立刻站起身,挡在最前面:“你们是谁?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军人。”   走进来的三位日军瞧见船舱里一众女学生,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嘴里叽里咕噜了几句。   田蓝心陡然往下沉,完蛋了,日本鬼子烧杀掳掠,奸.□□女那是出了名的。他们自己都承认强.奸对他们而言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司空见惯。   果不其然,三个日本兵根本没提军人的事,直接伸手指着周老师还有龚丽娜跟另外一位女学生,叽里咕噜的一串话。   旁边对着他们点头哈腰的翻译站在女师的师生面前就颐指气使起来,一把公鸭嗓子发出的声音刺耳的很:“你,你们,我们怀疑你们是特.务,是破坏大东亚共荣圈事业的特.务。”   周老师吓坏了,本能地替自己和学生辩解:“我们是女师的老师和学生,我们根本不是什么特.务。”   翻译狞笑:“是不是,要搜过身才知道。”他伸手指着面前的年轻女士们,“你们,统统脱光,皇军要好好检查。”   女学生们发出尖叫,周老师更是面色惨白,说话都在颤抖:“你……你们……”   她一句话没能说完,日本鬼子们就竖起了枪。   女学生们吓得哭了起来,就连田蓝面对他们凶狠的眼神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跟抗日神剧里软绵绵的滑稽形象不同,站在他们面前的日本兵一句话都不用说,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就让人心惊胆战。   那是杀过人的人才有的眼神,杀了无数人才有的眼神。   他们只有三个人,可是带给船上众人的压迫感却不逊色于千军万马。   在这样的视线紧逼下,船舱里的女人连哭都不敢哭了,好几个人都哆哆嗦嗦地将手伸向斜襟上的纽扣。   日本兵发出一声怪叫,狞笑着扑向周老师和另外两位女同学。   田蓝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拎起煤炉上的开水壶,直接甩到距离最近的翻译官身上。动手的同时,她脚往前蹬,踢翻了煤炉。通红的煤块翻出来,直直朝举离她最近的日本兵滚去。   那人裤子已经褪下,躲避不及,□□处就挨了重重的一脚。   “打!”田蓝一声暴喝,拎起倒在地上的煤炉,直接砸上另一个日本兵的脑袋。   船舱里的老师学生都吓得肝胆俱裂,赵老师的衣服都被撕开了,手软脚软的倒在地上。   反应过来的日本兵拔枪就要射击。   可他们背着的是可以上刺刀的□□,在狭小的船舱里施展不开来。   田蓝又一声大喊:“愣着干什么?打!”   距离她最近的女生回过神来,抓起船桨对着因为□□受袭而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日本兵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   其他胆子大的女学生也抓起身边所有能用上的东西往日本人身上招呼。   乱拳打死老师傅。   日本兵虽然骁勇善战,正规战场上,三位中国军人才能跟一个日本人拼刺刀。但他们失了先机,又苦于裤子裹住了腿,行动不便,加上船舱狭窄,女学生们又人多势众,一时间,居然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田蓝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准了距离她最近的日本兵,就拎着炉子对着他的脑袋一下接一下砸。   她可不敢松懈丝毫,日本人战斗力倘若弱的话,也不会在华夏长驱直入了。   “你你你,别……别动,老……老子开枪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意识到死亡比惨痛更可怕的翻译官不知怎的居然摸出了一把枪,对着女学生的方向喊。   原先还在暴打日本兵的学生都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动作。   翻译见状,气焰又上涨,气急败坏地咆哮:“你们想死吗?你们居然敢这样对皇军…”   “军”字没说完,他就“哎呦”一声往后仰,脖子折断,脑袋歪歪的挂在肩膀上。   田蓝收回扔煤炉的手,瞪着眼睛呵斥船舱里的女学生:“还傻愣着干什么?当南丁格尔吗?赶紧解决掉他们。”   说话时,她已经一马当先,拎着丢在地上的刺刀直直地扎进了翻译官的胸口。   然而其他人被刚才翻译亮出来的枪吓到了,缩在原地居然谁都没动。   田蓝也不废话,提着刺刀一个接着一个,个个都扎了个透心凉。   她在扎第二个日本兵时,头都歪到一边的第三人突然间摸到了枪,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枪响的瞬间,他脑袋往旁边倒,枪子打到了船舱的顶部。   周老师手上拿着铁钎,站在他前面,拼命地不停捅。   就因为他躲避的本能,枪放歪了,田蓝才免于被当场打死的命运。   可周老师此举无异于舍身饲虎,受了重伤的日本兵在猝然受袭下,爆发出野兽的凶性,居然在这周老师散开的衣襟,将人拉倒在地,然后卡住了她的喉咙。   船舱中人回过神来,大声尖叫:“放开老师!”   怕他听不懂中国话,女学生们还喊起了英文。   可是野兽怎么可能听懂人话,不管大家如何大喊大叫,甚至试图用船桨逼迫他松手,他都秉着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心态,死死卡着周老师的喉咙不放。偏偏他后背贴着船舱,大家根本没办法从后面对他下手。   船舱里的女学生们吓傻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有人下意识地大喊:“田蓝,你快想办法,周老师要死了。”   周老师的脖子都要被折断了。   田蓝,田蓝在哪儿?都是她,刚才就是她袭击日本人的。现在她跑哪儿去了?   “我在这里。”   “砰”的一声响,日本人的脑袋彻底歪向了一边。   他的头一偏,就露出了窗户,窗户后面站着面无表情的田蓝。   抓着枪的人又重复了一遍:“我在这里。”   嗯,果然枪的原理都差不多。这日本人的枪打在日本人脑袋上,同样会要了他们的命。   她看着面前崩裂的脑浆,本以为自己会吐出来。因为她从来没杀过人。   然而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镇定。   也是,她杀的是畜生,不是人。 第51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夜色苍茫, 长河汤汤,黑夜如不怀好意的怪兽,阴冷地窥伺着大地。唯有冷月泠泠, 清辉笼罩万物。   安静, 彻底的安静, 整个船舱安静的活像停尸间。   实际上, 这里也的确称得上是停尸间。船舱并排躺着四具尸体, 每一具的脑袋都奇形怪状。   有的是被枪崩掉了半个头颅;有的是脑壳深深地凹陷,白的脑浆红的鲜血混杂在一处;还有的脑袋跟脖子之间只连了一层薄薄的皮, 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嗯,最惨的应该是那位翻译官,因为他的脸本来就被烫的面目全非, 最后的那一记铁炉重击,让他的脸直接陷了下去。   田蓝都怀疑他现在这副尊容出现在他家人面前, 他家里人到底能不能认出来。   嗐, 也是, 人长眼睛认人。走狗还足以被称之为人吗?   可是船舱里的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好几位女学生惊慌失措, 反反复复地嘟囔:“杀人了, 我们杀人了, 怎么办?我们杀了日本人。”   要死了,她们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老师剧烈地咳嗽,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获得急需的空气。   田蓝伸手拍她后背, 声音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对, 我们杀了日本人。”   先开始喊着女生哭了起来:“死定了, 我们杀了人, 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还有人跟着抱怨:“都怪你, 你怎么能杀日本人?你害死我们了。”   田蓝直接摸耳朵,目光真挚地看着对方。:“哦,原来你的理想是被日本人奸死。早说啊,下次我一定注意,坚决不会让你错失良机。”   那女生原本又哭又喊,那会儿被她的话噎到了,居然直接打起嗝来,脸红脖子粗的,狼狈不堪。   田蓝拍拍手,目光扫视一圈,伸手指着那些尸体道:“我们没杀他们之前,他们也没放过我们啊。你们别忘了,日本人的习惯是先奸后杀。当然,也有可能奸的特别满意了,也许会抓你去当慰.安妇,也就是军.妓。至于到时候一天是要接100个还是200个客人,那就说不清楚了。”   船舱里的女生俱都浑身颤抖,大家面面相觑,最先跟着田蓝动手的人附和道:“没错,是他们该死!”   她们好好的在船上,是他们打着搜寻特务的旗号干着禽兽不如的勾当。大家的衣襟都散乱着呢,这帮畜生,刚才居然想……想……   原来《申报》所刊《日军北平暴行记略》不是文人的春秋笔法,他们不仅连尼姑都不放过,更不会放过女学生。   那几位女生集体呵斥先前指责田蓝的人:“要不是田蓝,我们早就死了。你自己想做那种勾当,别带上我们,我们可不会这么没皮没脸。”   被训斥的女生恼羞成怒:“那我们怎么办?日本人找上门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一点也不想死!”   田蓝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半点淑女做派,她没好气道:“都别废话,想让他们的同伙找上门来吗?动作快点,加快速度开船。”   日本人和汉.奸不可能从水里直接冒出来。他们势必是随部队行动。一旦军方发现他们失踪,后果不堪设想。   也就是这帮人在华夏为所欲为惯了,基本上鲜少有人抵抗,他们才敢如此胆大妄为,三四人就敢单独行动。否则的话,刚才枪响的时候,大部队就该被惊动了。   田蓝朝外面喊了一声,示意船工赶紧动作。结果根本没人搭理她。   龚丽娜和另外一个女生跑出去又跑进来,哭丧着脸道:“没人,船工跑了。”   大概在日本鬼子要对她们下手的时候,这几个人就趁机逃了。   好几位女同学愤怒地喊了起来:“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不帮我们也就算了,居然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了。他们收了钱的。”   田蓝面无表情:“姓霍的还拿了那么多军饷,不也日本人的飞机一响,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嘛。”   这种人,居然也有脸说要开拔去上海打淞沪会战。敌人找上门他都要逃跑,还指望他主动去找敌人?   女师的学生们瞬间沉默,龚丽娜狠狠地骂了一句:“呸!这帮不要脸的东西。我爹还捐大洋给他们买飞机呢。鬼知道那钱进了谁的口袋。”   其他人跟着附和。   这个时代能上到女师的学生,大部分人不说出身大富大贵之家,起码也家境小康。不然根本没可能进学堂。为了抗日救国,她们不仅走上街头发送传单进行义卖募捐,自己也同样捐出了银元衣服首饰。   结果战斗还没打起来,守城的官兵跑的比她们都快。她们不怄得慌才怪。   田蓝不得不开口阻止大家的咒骂:“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谁会开船?”   虽然因为水流作用,即使无人操纵船只,它也会顺流而下。可大家前进的方向恰恰与水流相反。再说无人驾驶的情况下,船直接撞上其他船只,可如何是好?   女师学生们面面相觑。她们即便不是大家小姐,家里起码也跟原主一样,有帮佣可以使唤。撑船打铁磨豆腐,自古以来都是苦差事,谁会干这个?更别说开这种机器船。   田蓝皱眉往外走,招呼道:“来一个人给我帮忙。”   她也搞不清楚1937年的机械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他们一船50来号人,总不能愣在原地坐以待毙。   周老师穿戴好了衣服,挣扎着站起身:“老师过去看看。”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龚丽娜同另一个女生跟上:“我们也去看看吧。”   剩下几个人也跟着田蓝走。   她们倒不是觉得自己能帮忙。而是船舱太可怕,面容狰狞的尸体太瘆人,和她们分别了半个月才重逢的老同学却神奇地拥有种让人镇定下来的力量。   这半个月的时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像是脱胎换骨的了一样。   明明当初离开学校,不得不回家准备嫁人时,她只会默默流泪而已。   田蓝同样忐忑不安,开船又不像开车,不同的轮船操纵方法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结果进了驾驶室,她就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冒了一句:“天不亡我。”   龚丽娜惊讶不已:“你会开船?”   要说会开车,虽然少见,但也没多稀奇。毕竟现在宛城的有钱人家都以拥有外国小轿车为身份象征。就像她家虽然买不起,但出门也愿意从汽车公司连人带车租一辆。   可是开船,又不是在公园里划船,田蓝怎么会呢?   田蓝已经开始上手操作,全神贯注的,眼睛根本不看人,只简单解释:“这是改装的机动船。它没有专门的船用内燃机,利用的是汽车上的发动机,轮船后拗上穿的洞,就是为了装上螺旋桨。船的变速箱是汽车上的,轮机手会开车就行。”   她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因为她开过这种船呀。   上个世界,她搞水面种植推广,还种海水蔬菜,经常要进行水上作业,自然少不了跟船打交道。他们的育种团队就弄到了一条差不多的老船,烧的是柴油,跟这船的机理差不多。而在当时,大家的本能就是有什么不懂立刻琢磨,没有这不是我专业我不要碰的概念。   别说是龚丽娜她们这些女师的学生,就连周老师都惊讶的不得了,只能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田蓝操作。   周老师模模糊糊地想:会开车,知道船的运行原理和能开船是两回事啊。她,她难道开过船吗?   田蓝娴熟的动作已经回答了老师没有问出口的疑问。   她显然熟悉船只驾驶,她的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甚至堪称庖丁解牛。   田蓝当惯了老师,这会儿在真正的老师面前也不客气,直接招呼大家:“你们都仔细看着操作,后面得跟我换手。我一个人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大家回过神,下意识地拒绝:“我,我们不会呀。”   这艘小客轮被她们包下了,船上全是女师的人。万一翻船了,那就是54条人命。   在教学问题上,田蓝素来霸道,根本不给她们拒绝的机会:“学学就会了,哪有人天生会。要么学会了开船逃命,要么留在这里等死,你们自己选择。”   她态度如此之强硬,搞得大家连后退都没机会。   众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平常薛宝钗的身体林黛玉的心的田蓝突然间会如此强势,但在大家都惊惶无措的时候,她的强势就像一针强心剂,激发了所有人的勇气和潜能。   田蓝还不失时机地强调:“我们连日本鬼子都不怕,还怕开船吗?”   师生们想到自己连日本人都杀了,已经毫无退路可言,全都咬咬牙,鼓起了勇气:“好,我们学。”   操作间里能站下的人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过来学习。   田蓝招呼周老师:“你把大家分成三队,一拨人负责在客轮上瞭望警戒,时刻警惕日本人。另一拨人过来跟我学习如何驾驶机动船,好轮班操作。剩下的人,立刻休息,准备好随时换班。”   周老师答应着往前走,又回过头问:“那,那些人呢?”   她没具体说,但大家都知道她指的是死去的日本鬼子和汉奸。   那四具尸体,还躺在船舱里呢。即便他们已经全无声息,但只要从他们身旁走过,大家都忍不住浑身颤抖。   周老师试探着问:“要不要将他们丢进河里?”   倘若尸体继续留在船上,一旦日本人拦船,她们就死定了。   田蓝目光炯炯地盯着漆黑的河流,也不回头,只冒了一句:“日本人检查,不管船上有没有他们,我们都是死。”   众人想到之前的遭遇,悚然一惊。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她们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田蓝解释了一句:“现在抛尸的话,万一尸体浮上来被发现,日本人肯定会大肆报复。等再远点吧,再远点儿我们再处理。”   夜色苍茫,水雾弥漫,入冬后的江面月光泠泠。它不动声色地与墨汁般的暗夜厮杀着,直到光芒渐渐褪去,冷月同黑夜一并回归寂静。   启明星亮了,然后夜色渐渐发灰。待到周老师怀中的表指向早晨六点半时,天边隐隐约约的,显出了一线鱼肚白。   惊恐了一夜的老师和学生都忘记了学校教授的礼仪,也顾不得什么淑女的风姿,俱都一屁.股瘫坐在甲板上。   虽然田蓝吩咐她们当中一部分人留在船舱里休息,但劫后逃生的众人谁又能睡得着,更何况船舱里还躺着四具尸体呢。即便冬天寒冷,江上夜风陡峭,煤炉已经不堪用的船舱冷的像冰窖,所以尸体没有发出怪味道,可那血腥味却像是永远都散不开,仍然让大家心惊肉跳。   现在天要亮了,大家才生出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恍惚。   她们差点死了,日本人会先奸后杀,她们又活过来了。想要残害她们的日本鬼子永远变成了尸体。   天色一点点地转亮,漆黑的江面都显出了温柔的色调。周老师回过神来,招呼自己的学生:“我们弄点吃的吧。”   从昨晚到现在,所有人都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田蓝点头,还加了一句:“都得吃饭,后面有的是硬仗要打。”   龚丽娜等人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夜,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差点当初哭出来,声音都哽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田蓝想回答她,起码得等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如果她想现在才1937年,一轮的时间太久,容易让人崩溃,她还是安慰一下姑娘们吧。   “等到了后方,情况稳定下来就好了。”   周老师也给大家打气:“没错,学校已经迁往长沙。我们到了长沙就好了。”   田蓝反对:“长沙未必能守得住,我们还得往更深处去。”   周老师犹豫:“等到了长沙再说吧,说不定还要迁往重庆。”   龚丽娜等人露出失望的神色,忧愁不已:“南京真的守不住了吗?这是我们的首都呀。”   田蓝不假思索:“守不住,要是能守住的话也不会失了上海。上海一丢,南京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不想再说下去,因为随着南京城的沦陷,很快就是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12月13日是国家公祭日。   她小时候去过大屠杀纪念馆,回家就做噩梦,还发了高烧。   田蓝给自己打气:“我认为去重庆未必是好选择。一来达官显贵集体蜂拥至重庆,重庆城能有多少地方给这么多人住?高官权贵都住不下了,又怎么可能给学校安排足够的校舍?二来大家都跑去重庆了,过去的人带不了什么物资,留在身边的基本上是金银细软。市场流通货品有限,钞票又过多,势必会导致物价飞涨,通货膨胀。我们过去的话,能不能维持正常生活都是两说。”   女师的学生接受的是西学教育,所学内容极广,金融学知识也有所涉猎。   田蓝一说,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但是学校迁址于何方,并不是她们这些普通老师和学生能决定的。她们必须与大部队会合之后,再给校方提建议。   “那我们应当去哪呢?”龚丽娜开了口,突然间伤感,“偌大的华夏,还有一处能放下我们的书桌吗?”   田蓝安慰她:“肯定有的,薪火相传,中华民族永不灭亡。”   她抬眼看同伴,认真道,“我的想法是纵向深入,不要去大城市。大城市目标大,是日本人的首选攻略地。往西北方向去,那里贫瘠,日本人估计看不上。”   女学生们开始犯愁:“那里那么穷,我们怎么生活?”   田蓝笑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呗。你们想想看,全国人民都在往内陆地区迁徙,生产资料肯定严重不足,没有沦陷的地区都一样。到县城到乡村去,我们还有可能弄块地自己种吃的。要是留在城里,以后很可能连吃饭都成很大问题。生存第一要素就是不能饿死,其他的反而没那么重要。”   周老师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可以去,我们怎么可以去那种荒蛮的地方?”   田蓝奇怪:“深入农村,自己动手就丢脸吗?耕读是传统,好多大儒都是耕读出身呢。凭借自己的双手挣饭吃还是新时代的青年,真正跟旧时代决裂的青年。我以为大家读书都是要当新人,而不是继续吸食民脂民膏,当可耻的剥削者。”   周老师却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西北地区你们知道是什么地方吗?□□,共.产共妻,你们总听说过吧?你们这些姑娘去那里不是羊入虎口吗?”   众人惊悚,好几个人都面面相觑。   田蓝瞧着她们或严肃或紧张或恐惧的脸,哭笑不得:“你们谁看到真的共.产共妻了?不都是道听途说。政府宣传的屁话多了去,他们还说一夫一妻制呢,不照样公然娶姨太太?还是国军的将领。我呸!共.产共妻,我没见到,我差点变成姨太太给人做小却是真的。”   众人哑口无言,人家的切身遭遇,她们能说什么。   周老师安慰了句田蓝,又认真地劝诫:“虽然你遇见的事很不幸,但你不能因为个体遭遇而走向极端。国.军是有不好的地方,但不代表□□就是好的,很有可能他们会更糟糕。”   田蓝正色道:“老师,我觉得你是在戴有色眼镜看待他们。我们所听到的一切都是政府宣传的内容,但我们不要忘记,10多年前国父尚在时曾经明确提出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他这么说,当时的革.命政府也是这么做的。那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到底是谁变了?”   周老师皱眉道:“学生应当专注于学习,这些事情不是你们该关心的。”   田蓝正色道:“我明白,在你们眼中,知识分子应当专注于学术研究,不应涉足甚至不应该了解政治。但实际上政治关系着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最基本的,如果没有暴力推翻满清政府的统治,政府提出废除缠足男女平等,以法律的手段确保了女性受教育的权利,我们别说昂首挺胸地上学堂,我们连自家大门都迈不出去,也别想读书写字,因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说话跟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就是一大串,搞得周老师都招架不住,只能微微蹙眉强调:“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些,先去长沙再说。”   龚丽娜等人也赶紧点头:“对,我们先和学校汇合吧。不然不管去哪里,我们的课都没办法上下去。”   田蓝并不打算放弃,还在喋喋不休:“真可惜,我的行李丢了,不然那本《Red Star Over China》可以借给你们看看。你们就能认识一个崭新的□□了。这本书是我被关在家里时唯一的慰藉。如果不是它,说不定我早就上.吊自杀了。”   周老师吓了一跳,本能地安慰她:“你不要这样想,你还年轻,上帝一定会保佑她最诚实的信徒。”   哎呦喂,神佛真能保佑世人的话,也不会白骨一堆接着一堆了。   田蓝还想说什么,远远地,船外传来岸上的吆喝:“船家,赶紧停下,我们要上船!”   操纵间的老师和学生霎时面色苍白,周老师更是强调:“千万不要停下,这很可能是土匪的探子。”   淞沪会战,华夏失利,国军在正面战场上一败涂地,大量行政机关已然匆匆撤离。没有了最基本的管理机构制衡,原本就猖狂的土匪水盗更是层出不穷。   抗日神剧里常有土匪揭竿而起捍卫民族大义,现实里有吗?有,肯定有。但更多的是趁机大发国难财,大肆劫掠北上民众钱财的强盗。这些人烧杀掳掠,下手可不比日本鬼子仁慈,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更加残忍。   女师的学生们上船时,船工就再三告诫她们这些年轻女郎千万不能心存仁慈,随意邀人上船。一旦招来水匪,就是害人害己,要害死全船人的性命。   现在大家听到男子的声音,哪里敢停留,只赶紧开船往前走。   偏偏忙中出乱,油不够了。   众人慌得不行,腿都在颤抖。还是田蓝低声吩咐大家:“不要慌,柴油在哪儿?船上肯定有油。”   周老师反映了过来,领着田蓝过去:“这边,我记得柴油都放在这边。船工让我们不要过来,怕我们抽烟危险。”   30年代的时髦女郎不抽旱烟和水烟,抽的是高级女士香烟。   田蓝赶紧拎起油桶,往驾驶室去。船在水里,只要船不靠岸,岸上的人想要爬上来,起码得花费不短的时间。   没想到岸上的人居然穷追不舍,还破口大骂:“停下,老子是国军,老子要去抗日,赶紧停船!”   这时天色渐晓,轻雾也渐渐散去。大家站在窗户旁,凝神细瞧,也能看清岸上人的模样。   瞧他们身上的军装,果然是一支部队。   女学生们都兴奋地喊起来:“真的是部队,太好了,部队的人来了。”   她们昨晚虽然杀了三个日本鬼子,外加一个汉奸,但她们本质上还是柔弱的女学生。现在有军人出现了,那是抗日的队伍,她们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田蓝却低声呵斥:“闭嘴,谁都不许说话。数一数,岸上有多少人?”   众人被她严厉的态度吓到了,俱都不敢出声。   大家一起数人头,很快就报出了人数:“大约有100人。”   田蓝不动声色,只问了一句:“这条船能装多少人?”   周老师知道:“满打满算大约能装60人。”   “100人加上我们,能在这条船上呆下去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条船就算超载到极限,最多也只能塞下100人。多余的人怎么办?   岸上的士兵很快给出了答案,因为他们已经拔出枪,对着船射出子.弹。   “tmd耳朵聋了吗?赶紧给老子停船!”   子.弹擦着窗沿飞过,吓得靠在窗边的女生尖叫。   妈呀,他们开枪了。她们又不是日本鬼子,他们凭什么对她们开枪啊?   龚丽娜等人吓得心惊肉跳,结结巴巴地问:“我……我们要不要停船?他……他们去打日本人啊。”   田蓝无语:“日本人在什么方向?他们又去什么方向?跑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打吗?”   船上的人面面相觑,却没办法达成统一意见。抗日救亡的思想深深根植于她们心间,即便岸上的军人已经拔枪相向,她们也没办法丢下抗日将士置之不理。   众人坚持,田蓝连船都开不了。   她急得嘴里都要起燎泡了,女学生们还坚持:“不行,他们为我们在前线舍命杀敌,我们怎么可以对他们不理不睬?”   田蓝冷笑:“好,那我们亲眼看看他们是真抗日还是假抗日?”   她就从来没见过一支正儿八经的队伍要靠开枪强征民船,跑得比逃亡的老百姓还快。 第52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太阳在天际露出了微微一线红光, 晨雾即将散去。   岸上的士兵还在咆哮,抓着长.枪,不停地朝那艘船射击。   可惜的是,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水平有限, 命中目标的枪.弹并不多。   突然之间, 船上传来一声暴喝:“八格牙路!”   旋即, 岸上的人就瞧见全副武装的日本兵露出了脑袋, 朝着岸上射击。   船上的窗户打开了,露出了两管黑洞洞的枪, 影影绰绰间,还能看见日本人晃动的影子。   岸上人大吃一惊,发出惊恐的怪叫:“是日本人!”   然后龚丽娜她们都没反应过来时, 那100号人的队伍就一哄而散,瞬间只留下腾起的尘土。   日常训练时, 估计他们达不到这样的速度。在战场上冲杀时, 恐怕更加没希望。   田蓝丢下了手上的尸体, 冷笑道:“抗日个屁,飞机才飞进来就逃的比谁都快的家伙还抗日呢, 别侮辱抗日这两个字。”   岸上逃跑的人是谁?一开始她还没看出来, 刚才太阳冒头, 光线明亮,叫她认出了那领头人的脸。   不就是那位自称霍将军的霍大少嘛, 啊呸, 大耗子生小耗子, 一代不如一代。   他爹好歹还号称一代枭雄, 盘踞宛城十载, 把地方直接经营成自己的小王国。到了他这儿, 直接沦为狗熊。他老婆没生孩子真是可喜可贺,否则跟这种人生孩子真是侮辱了自己,也是将孩子一辈子都钉在耻辱柱上。   龚丽娜等人目瞪口呆:“这这……”   “这个屁!”田蓝没好气,“姓霍的要有勇气抗日,也不会丢下宛城的老百姓桃之夭夭了。”   只不过这位仁兄的运气似乎不太妙,虽然一早开着车逃跑,居然到现在也就跑到这里而已。身旁的队伍竟然也只剩下这100来号人。也不晓得剩下的人是被谁干掉了还是人家也感觉丢不起这脸,不愿意跟他一道拔腿就跑,选择了哗变。   田蓝没心思想无关紧要人的事,她得赶紧开船,继续往前奔。日本兵的推进速度惊人,相对于华夏,他们拥有强大的海军与空军,一旦被日本的船和飞机盯上,就这艘小客轮,那就是倾覆的命。   船舱里的学生面面相觑,好几个人丢下还失魂落魄的同伴,追着田蓝去了驾驶室。   大家情绪都激动得够呛:“难怪你留着他们的尸体,原来还能这么用。”   天哪,田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以前从来没看出来呀。难道所谓的将门虎女就是如此。即便她那个据说当过督军的亲爹早就死了,她骨子里也是一位花木兰?   田蓝摇头,不敢随便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又不是神算子,哪有这未卜先知的能耐。说实在的,这位霍少的无耻程度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众人可不管这些,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那这些尸体怎么办?一直留着吗?”   她们的同伴不假思索:“那当然了,如果没他们的话,岸上那群土匪怎么可能望风而逃?他们肯定会杀了我们,然后抢我们的船。”   呸,狗屁的抗日将士,分明就是土匪。   对,就是要留着日本人的尸体。看看这些家伙的嘴脸,瞧见日本两个字就吓的屁滚尿流。   气死她们了。   战争打到宛城之前,她们还上街为抗日将士募捐呢。回过头,号称要上前线抗日的军官先忙不迭地讨小老婆,讨的对象还是她们这些爱国学生。完了,本该冲在前面的人跑的比鬼都快。倒是她们这些应当躲在后方的人不得不奋勇杀敌。   真是的,把枪给她们,都比留给这帮窝囊废强。   田蓝也点头:“暂且留着吧,估计一般的抢匪水盗不敢对日本鬼子下手。”   龚丽娜等人失魂落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要侮辱她们,要践踏她们的日本鬼子,死了以后反而变成了她们的护身符。   号称要保护她们要保家卫国的抗日将士,却成了土匪流氓,还对着她们开枪。当误以为船上有日本人的时候,她们居然逃之夭夭了。   “完了,这个国家完了,这个国家彻底完了!”龚丽娜嚎啕大哭,蹲在地上捂着脸,声音断断续续,“我们还读什么书啊?我们连国家都没了。”   田蓝叹了口气,安慰她道:“清朝都亡了这么多年了,中国还在。不能因为个体而否定全局。有望风而逃的懦夫,但更多是战死沙场的勇士。不要因为苍蝇嗡嗡叫,就忽略了英雄的存在。要相信全国人民的心还是凝聚在一起的,我们都想抗日救亡,早日将侵略者赶出华夏大地。”   龚丽娜还捂着脸嘤嘤的哭。   先前说要留下日军尸体的女学生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问田蓝:“我……我们要不要把他们扔下河,绑上大石头不叫他们浮上来。”   田蓝摇头,认真道:“暂时不要,他们还有大用处。”   什么用处?除了恫吓流匪逃兵不要打这艘船的主意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帮助她们辨别敌我。   “委员长也说了,当前抗日乃民族存亡之大事,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谁是我们的敌人?日本侵略者和那些助纣为孽的汉奸叛徒。谁是我们的朋友?一切竭尽所能抗击日寇的军人民众甚至绿林好汉。而他们对待这些尸体的态度,就是他们立场最好的证明。”   这也是坐船的方便之处,别说是岸上人,就是船与船之间为了安全起见,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弄几只尸体放在船上也能糊弄过去。   大家彼此交换眼神,有人站在田蓝这边,认为这是个简单易行的好主意。   她们现在失了船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同水匪打交道。一旦没有护身符,就凭她们这些女学生,即便有从日本人手上得到的枪,只要子.弹一用完,她们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唉,听说一个日本浪人就能轻易占领一座县城。她们原本以为是笑话,现在看看这群全副武装的军人落荒而逃的模样,她们才明白笑话就是他们的现实。   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了周老师。她们也不是反对田蓝的建议,只是作为学生,她们还是习惯于听老师指挥。   周老师的震惊程度丝毫不逊色于龚丽娜等人。从岸上人逃之夭夭之后,她就一直处于呆滞的状态。   现在学生们喊她,她只下意识地点点头:“就这样吧。”   这样是哪样?她没说,大家就只能默认为按照田蓝的意思去办。   尸体的问题好解决。   反正现在天冷,一时半会儿也臭不了,暂且随他们去。   另一件事迫在眉梢,那就是吃饭的问题。   这回周老师找到自己能做的事了,她起炉子她热油锅,她甚至还炒了青菜。不过也只有一道青菜,因为船上存货有限。   但对田蓝而言,有炒青菜就早饭,已经美滋滋了。   毕竟1972年她人在海南时,虽然面前有大片菜地,但因为要做研究,也不能保证顿顿都有炒菜吃。况且那时候她的油料作物还没大面积推广呢,哪有许多油水吃。   就是这个米吧,有点难以下咽。红米饭并不难吃,但前提是里面不要掺杂这么多沙子。   她估摸着船工做饭前估计要挑拣一回米里沙子再下锅。但周老师她们以前都是靠学校的女工照顾生活,能把饭烧熟了就不错了,哪里能想到这许多。   田蓝也不嫌弃。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就以1937年的农业生产水平,农民自己都食不裹腹,能有东西送到自己肚子里,她没理由不珍惜。   她一边吃一边挑石子,待到吃完碗中饭,碗边的石子已经堆成了小小的山丘。就这样也没耽误田蓝再来一碗梅干菜汤,好好补充能量。   等她放下筷子,田蓝才意识到一船人似乎只有她在吃饭。   其他人即便端着碗,也是魂不守舍。   田蓝奇怪:“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天这么冷,不吃一会儿就凉了。到时候闹肚子,在船上你们打算怎么办?哭都没地方哭去。”   龚丽娜抬眼,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又低下了脑袋,只露出纤细莹白的一截脖颈。   田蓝感觉自己挺猥琐,因为她一瞬间想到的居然是民国大渣男徐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当然,面前的女学生没有娇羞,有的只是单薄的脆弱。   比起神经粗的跟水泥柱一样的田蓝,这样单薄的脆弱才是位正常女学生的表现。   田蓝在心中叹气,劝告大家:“赶紧吃,不要浪费,后面我们未必有机会坐下来安安生生地吃一餐饭。”   坐在她身旁的女生耸然而起,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连饭都不能吃了吗?”   田蓝平静地看着她:“覆巢之下,岂有安卵?”   龚丽娜丢下了手上的碗,又捂着脸呜呜地哭:“我们成亡国奴了,我们已经是亡国奴。”   军人看到敌人望风而逃,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田蓝认真道:“我们会赢的,我们一定会赢。从日本打淞沪会战开始就决定了一件事,他们会输掉这场战争。”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淞沪会战坚持了三个月,但还是日本赢得了这场战役。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这般绝望。那是场举全国之力的战争,他们以为可以打垮日本人侵略的野心,将这帮强盗彻底赶出去的。   田蓝认真道:“这种想法从一开始就是幻想。中国积弱已久,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我们就一直处于落后挨打的状态。相反的,日本搞了明治维新,他们已经逐渐强大起来。所以短期内我们根本不可能战胜日本,否则的话就不会有九一八轰炸北大营,也不会有七七事变北平沦陷。”   她话还没说完,龚丽娜就哭得更加厉害了:“所以从头到尾就是错的,我们也应该建立一个伪满洲国,根本就不应该抗争。”   旁边人愤怒起来,纷纷呵斥:“你也要当汉.奸吗?你也要当叛徒吗?你是不是也要唱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新满洲,便是新天地?”   田蓝不知道这是什么歌,总觉得像邪.教歌曲。   她怕双方先内讧,赶紧开口劝:“好了,别吵也别哭。听我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从淞沪会战开始,日本就肯定会?大家想想看,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中间间隔了多少年?这个过程中小摩擦不断,但是大动作有限。为什么?是日本人特别仁慈吗?故意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吗?当然不是,因为它也要培养后方,支撑前线作战。北平的后方是东北,上海的后方是谁?上海距离日本本土又多远?他们的补给线又有多长?”   龚丽娜却没心思听下去,垂头丧气道:“可我们还是输了,我们一败涂地。”   田蓝举起自己的手,又开始举强大的手指和弱小的拳头的例子。   “日本军队很强大,我们要正视这个事实,必须放弃速战速决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在多年前,国父就曾经断言中日一旦全面开战战争,持续时间不会少于5年。为什么?第一,我们要在漫长的抗日过程中锻炼军队,全民皆兵,培养出现代化的军民部队。第二,以空间换时间,这种说法大家应该都听过了。华夏人多,华夏地方大。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打的是前线对抗也是后勤补给。一旦战线拉长,日方补给困难,人员补充不足,他们单兵作战的优势就会被大大的降低。难听点讲,就是耗死你。第三,战争也是唤醒民众觉醒的过程。我们这个国家这些年战乱不断,今天来这个大帅,明天换那个督军,哪个都得刮地皮,哪个都得收重税。换一个又怎么样呢?说不定还比现在这个好一些。民众存有这样的幻想,战斗怎能不节节退败?刀,只有架在脖子上,大家才明白,不反抗就是一个死字。”   龚丽娜还在嘤嘤地哭,她周围好几个女生同样红眼圈。   周老师喃喃自语:“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昨晚的经历让她心惊肉跳,刚才跟国军的遭遇却让她万念俱灰。   田蓝认真道:“我们一定会赢的。就像昨天晚上,我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最后死的人是谁?”   众人悚然一惊,那些不愿意回忆的糟糕画面又浮现在脑海。   田蓝继续说下去:“我们为什么能赢?就是拳头打败了大拇指。如果一对一单挑,我们谁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们人多力量大,团结就是力量。”   龚丽娜反驳:“不管是九一八还是七七事变或者淞沪会战,我们的人都不少啊,为什么我们还是输了?”   “这里要问我们昨晚为什么会赢?如果我们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指望船工过来救我们,结果会怎样?”   众人默然,还用说吗?船工早就逃之夭夭。   田蓝点头,下了定论:“这就是第一,我们靠自己,我们不寄希望于其他任何人的拯救,我命由我不由天。既不会有国联的调停,也不会有国际社会伸张正义。因为正义只存在于剑锋之上。”   她又继续说下去,“假如昨晚我们跟他们搏斗的时候,害怕自己刮花了脸,担心自己会被抓到,想着反正这么多人呢,不差我一个人的力气,那又会怎样?不用说,没有周老师的拼死相助,没有大家的鼎力支持,我现在就是一具死尸。”   周老师下意识地冒了句:“你也救了我,是你们救了我。”   田蓝点头:“没错,这就是第二点,万众一心,我们团结一致,谁也没有因为私欲就选择退缩。第三,假如昨天我们被赶下了船,船上只留了两三个人,那么站在岸上的我们,即便听到她们的呼救声,我们是否有勇气冲上去?不用说大话,每个人都扪心自问。谁都怕死,英雄从来都不好当。如果不是逼到自己头上,我也未必会上船。”   她把自己说成这样,大家就松了口气,没那么大的精神压力了。   然而田蓝又接着说下去:“所有人都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打东北的时候,我们认为东北离我们很远。打北平的时候,我们认为那是北方。等战火烧到了上海,我们依然觉得那是大城市的事。然而,日本人却不嫌宛城小,蚊子再小也是肉。于是,逃亡的就变成了我们。日本鬼子在烧杀掳掠的时候,我们是庆幸,被侮辱被践踏的不是我们自己。等轮到我们时,大约也有跟当时的我们一样的人在偷偷庆幸吧。反正跟我没关系。”   众人沉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如果人人都摒弃这样的想法,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我们华夏也能做到。就算是以十当一,我们也肯定能赢。”   田蓝打着呵欠推船舱门,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要睡觉了,继续一路往上游开,不要停留。换班,昨晚休息的人负责警戒,没睡着的也得干活。以后该吃吃,该睡睡,过了点儿没有任何人会等你们。不许出去,就在窗户边仔细观察外面的情况。女学生是靶子,天下兵乱,平民也可能会变成土匪。”   话说完了,她倒在床上,很快响起了呼噜声。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周老师都难以置信。隔着薄薄的板壁,就是尸体,一排四个,个个面容狰狞。她居然在这种环境下倒头就睡。   她果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一样,全然不是她们认识的那位女同学了。   可诡异的,谁也不希望这个全然陌生的田蓝消失。   因为,现在的她,就是她们的定海神针。   学生们集体看向老师。   周老师暗自叹气,硬着头皮吩咐:“就照田蓝说的做,换班睡觉,注意执勤。”   被赶上床的学生们个个都瞪大眼睛,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田蓝的呼噜声像有魔力,具备强烈的传染性。   稀里糊涂间,大家枕着她微微的鼾声,居然也沉沉坠入了梦乡。   窗外,太阳高高升起,初冬的阳光染了半江红艳艳的光。江上白帆点点,帆下的人同她们一道,奔向活下去的希望。   活着,努力活着,拼命活着,活着才能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个阳光普照,人人都平平安安的新世界。 第53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田蓝睡得很沉。   恍恍惚惚间, 她跌入了梦乡,梦见了父母家人。   事实上在上一个世界,她鲜少梦见自己的家人。尤其是最后几年, 能够从空间进入太空站之后, 她几乎将所有睡着之后的时间都花费在育种上了,以至于连做梦都顾不上。   这一回她在梦境里跟父母一道吃年夜饭。吃过年夜饭, 父母就要出发驰援湖北。   往常每年过年时都要喝点酒的父亲这一回连酒酿元宵都没敢喝,而一向都得絮叨她两句的母亲也出奇的沉默。   饭桌上,只有爷爷奶奶安慰即将启程的人。没事,家里有他们,孩子也大了, 没有什么可以操心的。   田蓝送父母出门上车,收到的只有一句指令:“好好在家呆着, 好好照顾爷爷奶奶。”   那个时候, 她还不知道父母离家前写了遗书。因为当时还没有疫苗, 当时他们对新冠的具体情况也知之有限,他们甚至没办法保证自己有足够的防护物资。他们是抱着牺牲的准备去践行自己的诺言。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   我志愿加入中国公.产.党,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永不叛党。   田蓝睁开眼睛,斜阳已经坠了半个入江中,江水红染, 窗棱都透着隐隐的艳色。   周老师过来喊人:“醒了啊, 醒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你中午都没吃。”   待到田蓝转过脸, 周老师才“呀”了一声:“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田蓝伸手一摸脸,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她想她不是因为思念家人而哭泣。   已经经历一个世界的历练,她没那么脆弱。   她想她不是因为失去了空间而悲伤。   因为就现在的状况,即便再冒出个太空站给她育种,她能把种子种在何方?   偌大的华夏,没有一处可以安放书桌。   偌大的国家,也没有一处可以归田园居。   她能干什么呢?来到1937年,她能做什么?   倘若是她的父母,作为知名医学专家,他们起码可以继续老本行当军医,为这场战争尽自己的一份力。   可她是学农业的呀,她要去哪儿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她喃喃自语:“我能做什么呢?”   周老师愣了下,下意识回应:“现在没什么要做的,你先吃饭吧。吃过饭以后,要不我们开始上课吧。”   在船上上课,听上去极为不可思议。   但作为老师,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不如开始上课,起码可以给大家找点事情做,不至于这样惶惶不可终日。   田蓝呆愣愣的,半晌才冒了句:“好,我教大家打.枪吧。”   周老师浑身颤抖。作为彻头彻尾的良民,别说打.枪了,到现在,她看到枪都心惊胆战。   田蓝已经翻身下床,强调了一句:“我们必须得每个人都会开.枪,即便我们没有那么多枪。”   她回过头,面无表情道,“因为就算我们战死到只有最后一人,也只能站着死,不许跪着降。”   她这一眼实在太过瘆人,看得周老师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直到此时此刻,这位年轻的教师才意识到,自己的学生已经杀过人。   她模模糊糊地想,开过枪的人果然不一样。   田蓝跟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   船舱里的学生沉默着,完全不复青春少女的活泛。   田蓝拍拍手,示意大家听她说话:“我要教大家认识枪,抓到枪以后如何拿下保险栓?如何射击?这些,我们都得知道。”   龚丽娜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这会儿听了她的话愈发没好气:“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我们难不成还要开枪吗?我们现在可是处于大日本帝国主义的保护下,谁敢对我们动.枪啊。我真TM的希望哪怕是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对我们开枪甚至是扔石头也好啊。”   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一路上,岸上散兵游勇冲她们喊话,瞧见日本人的帽子,就吓得一哄而散。还有帆船上那些探头探脑的人,但凡瞧见日本兵的身影,就再也不敢试图靠近。   她从来没有如此屈辱过,那些日本兵活着的时候没能糟蹋她们,死了以后却在践踏她们的尊严,她们身为华夏儿女的尊严。   “我真想有人对我们开枪啊。”   田蓝可听不得这话,她立刻拉下脸:“真开枪的话,我们总共三柄枪,才几发子弹?这个只能吓唬人。”   龚丽娜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愿意再理会田蓝。   田蓝倒是无所谓,她22岁穿越,又在上一个世界待了7年。从心理年龄上来讲,她已奔三,按照这个时代早婚早育的特点,说不定她都能当这姑娘的妈了。她觉得自己应当宽容点。   “好了,大家不要放松警惕。晚上最容易出事,趁着天黑前的这点时间,所有人都好好看看枪是怎么回事?”   说着,田蓝就开始拆枪。   周老师和她的学生们都惊呆了。   田蓝会打枪这事,她们惊讶完了就自己给自己找理由,好歹人家爹以前是督军。非要分门别类的话,她也可以归为将门虎女这一波。   再鸳鸯蝴蝶派点儿想,霍少不是要娶她进门吗?武将的罗曼蒂克说不定就包含打.枪这一项。   好吧,现在想想不太可能。田蓝比那位望风而逃的霍将军更加像个武将。   但,就是再像武将,她也不至于对枪械了如指掌啊。她居然会拆枪装枪!她到底是在哪儿学的?   田蓝煞有介事:“连枪支都不会装卸,又怎么可能真正会打.枪呢?就好像你不会修车,你哪里能单独开车上路?”   前者大家不清楚,后者倒是真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出租车司机,个个都有一手修车的好手艺。因为现在没有拖车,也没有手机,不可能车子坏在半路上,你打个电话就有人拖去维修厂进行修理。   众人迅速接受了她的解释。不接受又能怎样?这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她们昔日的同窗已经给了她们太多的震撼,以至于她们都麻木了。   黄昏由浓转淡,天色如同燃烧过头的木炭,从艳红渐渐变为暗红,最后化成了灰,就连远处的飞鸟都像被暮霭冲淡了影子。   田蓝将枪重新组装好,示意大家看:“不管我们开出去是怎样,首先你抓着枪威胁别人的时候,不能让人家看出来你没有打过枪。”   这事儿有点难,因为她们的武器有限,根本不可能实弹练习。跟她在60年代那会儿完全不一样。当时他们所有人都经受过实.弹训练,哪有不会开枪的军垦战士。   可没办法,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想要活命,就必须得锻炼成影后。   田蓝引导大家思考:“男人投降可以当汉.奸,帮助他们继续残害中国人。女人投降能做什么?尤其是像咱们这样的。不要妄想嫁给日本人,来获得他们的庇护。在他们心中,支.那是最劣等的民族,只配被凌虐。就像小狗在你心中再可怜可爱,你也不可能嫁给一条狗。”   女学生们瞬间面如土色,谁都不敢再吱声。   田蓝随手拿了个包,靠着船壁放,叮嘱大家一个个过来,托起枪,对着那包瞄准。   “放松,肩膀放松,人不要绷着。”她动用自己在军垦农场学到的射击知识,依葫芦画瓢传授给众人,“打枪这种事要精神高度集中,但也不能过度敏感。否则的话,会擦枪走火。来,都试试看。”   女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被她目光一扫,只能硬着头皮一一走过去,心惊胆战地抓起枪。   碰到枪的瞬间,好几个人都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田蓝没嘲笑她们。   她高中军训时第一次打靶,同样心慌手抖。还瞄准射击呢,三枪放出去,她就没一枪挨到靶子的边。   后来还是她觉得太丢脸发狠去练过之后,才马马虎虎像个样子。起码军垦岁月里,没被人嘲笑过。   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指点,示意旁边人可以抓着剩下的两柄枪找找感觉。   她盯着旁观的周老师,直截了当地地提出要求:“老师,你必须得学会。必要时,你得开.枪。”   周老师嘴唇颤抖,最后还是点点头,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她怕死了,她怕的要命,她不过是位22岁的年轻女郎,她刚工作还不到一年时间,爱是父母心中的娇娇。   可这些都是她的学生,她必须保护好她的学生。就像她在校长面前承诺的,就是死,她也得把学生们平平安安地送去长沙。   结果她才转身就听到枪声响起。   田蓝也吓了一跳,立刻强调:“不许瞎来,打死自己怎么办?”   抓着枪的人满脸茫然,不是她们放的枪啊。   枪声接二连三。   负责警戒的同学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报告:“有船,有船在追着我们。他们开枪了。”   大家手忙脚乱,又开始重复先前的动作。   结果不等她们将已经发僵的尸体支楞好,远远地就传来了咒骂声。   众人慌了,那是日本话,他们扯虎皮做大旗,居然招来了真的日本人。   所有人都心慌手抖,还有人“哇”的哭了起来。   田蓝不假思索,直接一巴掌抽了过去。那响亮的巴掌声,瞬间惊呆了船上的人。   然而更让她们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田蓝提着枪指向窗外,嘴里噼里啪啦地骂了一串日本话。   她说了什么,大家一个字都没听懂。之所以确定是咒骂,因为那语气十分不悦。   可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敢追问她到底说了什么话,她又为什么会日语?这可不是简单的八格牙路,会说hello不等于会说英语,八格牙路也就是hello而已。   所有人都捂着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说来也诡异,那穷追不舍的船居然迟疑了,那砰砰作响的枪声也停止了射击。   “开船,加快速度开船。”   田蓝收回了枪管,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周老师心惊肉跳,说话都哆哆嗦嗦:“这这……”   田蓝也没瞒着大家:“日本陆军跟海军常年不和,日俄战争时就因为海军不肯支援,导致陆军损失惨重。我刚才说的是海军的事情,他们少管。”   老师和学生都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声音抖得让人担心会从登山梯上直接摔下来:“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碰运气。侵华主力是陆军,我们的海军已经在江阴长江口基本打完了,他们的海军估计都不用再往里面走。海军的目标是南京。所以,跟在我们后面的船大概率是陆军。海军与陆军彼此间并不互通行动。而且日本海军多半是权贵大商人子弟,而陆军则大部分出身平民。像这种单独出来的船只,上面有高级军官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在碰上跟自己不对付的海军时,他们很可能会选择暂时避其锋芒,不与对方起正面冲突。”   大家听的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田蓝如何晓得这些?她是军人吗?她对日本的情况居然如此了解。   田蓝苦笑着摇头,相当坦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断,事实上日本陆军还有一个传统叫做下克上。当初九一八事变,他们的天皇据说反而是最后知道的人。这些日本鬼子会如何反应,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在赌而已。”   赌赢了,尚有一线生机。赌输了,大不了一个死字。反正你不赌的话,叫这群日本兵追上了,你还是得死,而且是不得善死。   大家吓得面如土色,好几个人张了张嘴巴,最终却什么话都没说。   她们能说什么呢,怪田蓝太过于冒险吗?可要是她不冒险。说不定她们就要再遭遇一回日本鬼子的侮辱。而这一回对方人多势众,她们全无逃脱的可能。   龚丽娜面颊颤抖,说话也哆嗦:“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谁告诉你的?”   “没有特定的人,是我平常自己收集的。”田蓝不动声色,“从松花江上的灾难开始,我们就没有一方安静的课桌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我不能不想,不能无视日本这个可怕的敌人。我们已经没有资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周老师咬咬牙,率先镇定下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田蓝其实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只在军垦农场接受过少的可怜的军事训练,她又没上过战场,她哪知道怎么应对日本人。   被迫赶鸭子上架的人叹了口气,问了一句:“前面我们经过哪里?”   周老师相当认真负责,作为带队老师,虽然学校给她们雇了船,但她也没有当甩手掌柜,而是将沿途的路线背的滚瓜烂熟。   “我们目前在聚龙山附近,再往前去是太阴县。”   田蓝瞬间有了主意:“前面有可以靠岸的地方吗?必要的时候我们弃船走路,先上聚龙山。”   大家吃了一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神来一笔。   田蓝解释道:“聚龙山地势复杂,茂林修竹丛生,隐蔽性极好,易守难攻。”   历史上这里就是华中抗日根据地的重要一部分。   周老师吓得不行,本能地反对:“山上如果有土匪呢?”   土匪可能会比日本人更凶残。   田蓝摇头:“聚龙山穷,上面应该没有太多土匪。”   她怎么知道,因为她去过聚龙山抗日纪念馆啊。解说员小姐姐就是这样介绍的。大家都说是贫穷拯救了聚龙山。   田蓝指着尸体,直接下命令:“把这些人的衣服扒下来。”   大家瞠目结舌。   不至于这样吧?虽然当初他们要扒她们的衣服,但即便报复的话,也不用扒回头。再说扒他们的衣服也是她们吃亏。   田蓝哭笑不得:“衣服我留着有用。”   她想的倒挺美,但是尸体已经僵硬了,就算她不要脸,也没办法扒下他们的军服。   田蓝叹气:“没办法了,只能等尸体重新软化下来。”   大家听她就像谈论演话剧时的道具一样说起这些尸体,都感觉毛骨悚然。   可是她已经转身接手继续驾驶轮船,50多位师生就没一个人敢再开口提出任何疑问。   她们实在太累了,筋疲力尽,生理和心理都已经到达了承受的极限。她们甚至没有精力再去质疑田蓝提出的任何要求。   倒是田蓝回过神来,转头喊了句:“对不起,刚才情况紧急,我不是存心要打你。等一会儿换班的时候,你可以打回头,现在不行,现在我要工作。”   众人立刻扭过脑袋,目光全都落在那个挨了一巴掌的女孩的脸上。她惶然地摇摇头,一句话没说,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   田蓝叹了口气,招呼周老师:“麻烦你抱抱她,我们必须得扛住,我们不能自己先垮了。该睡觉的睡觉,该警戒的警戒,所有人行李都放身边。一旦情况有变,我们随时得靠岸。”   灰色褪尽,黑夜重新笼罩大地。这一回,连月亮都没有露出脸,星光也淡得近乎看不见。   这样的夜让人心惊肉跳又莫名安宁,仿佛笼罩在黑夜中,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然而风雨飘摇的岁月,连安宁都是短暂的。黎明时分,好不容易在摇晃的船舱里陷入梦乡的众人被同伴急促推醒。   “快快快,赶紧准备下船。”   龚丽娜揉着眼睛,茫然地询问:“怎么了?”   说话的女生都要哭了:“下……下船,日……日本人追上来了。”   原本睡眼惺忪的人困意顿消,她瞪大眼睛,慌慌张张地问:“那……那该怎么办?”   “田蓝让周老师带我们先下船,前面一停靠就赶紧走,直接上山。”   龚丽娜猛然反应过来,赶紧跳下床。不用穿鞋子,之前她们就受到告诫,时刻准备逃命,所有人都没有脱掉鞋袜。   现在一起身,大家就能跟着往外跑。   周老师已经在船头组织众人:“快快快,赶紧上去,沿着小路往上走。”   龚丽娜走在最后,等到跳上陆地时,她猛然反应过来:“田蓝呢,田蓝在哪里?她带路吗?”   周老师推着她往前走,一开口眼泪就簌簌直落:“她垫后,她要把船开远些,不然日本鬼子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是在这里弃船而走的。”   五分钟前,发现日本人追上来的时候,田蓝只说了两句话:“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老师,你带她们上岸吧。一定要活下去,再难也要活。”   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这是周老师给大家讲述国文课上《赵氏孤儿》中的原话。   公孙杵臼问程婴:抚养孤儿,还有死亡,哪个更难?   程婴回答:死亡容易抚养孤儿难。   公孙杵臼托孤程婴,慨然赴死。   周老师想去做公孙杵臼,可是她没有这个能力。因为她心神恍惚,她居然没能抓住有限的机会学会如何操作机动船。   她只能去做程婴,她必须得做好程婴,带着这群已经被抛下的战争孤儿好好活下去。   她抓紧了手上的枪,枪里有子.弹。   必要的时候,她会瞄准射击,攻向任何一个胆敢伤害她学生的目标。   她是老师,她不可以比学生做得更差。 第54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田蓝没真的想做公孙杵臼。或者更具体点儿讲, 她的字典里就没等死这两个字。   况且她也从来不认为赵氏孤儿的命要比那个假赵氏孤儿更高贵。   她不过是觉得,在任何时代,了解时代特点的土著生存下去的几率更大而已。   况且一个人跟50多号人, 那肯定是后者更重要啊。因为人生而平等。   田蓝一口气将船开出了好几里地, 然后抓着船桨准备跳船。   她可不打算跟船同归于尽。就让船继续往前开吧,开到哪儿是哪儿。   田蓝正要跳下江, 船头突然立起个身影,直接勾着她的腰,猛然将她拽了下去。   倒霉的小田同志吓得魂飞魄散,心中羊驼驼奔腾。   麻蛋,吃国难财的王八羔子什么时候才能灭种啊?老子没有倒在日本鬼子手里, 要被水匪灭了口,未免也太他妈冤了吧。   早知道还不如留一身日本鬼子的衣服, 说不定还能将这群魑魅魍魉吓跑。   田蓝下意识地要张口咬人, 倒不是她铁齿钢牙杀伤力十足, 而是这会儿除了一张嘴,她已经找不出任何可以攻击对方的武器。   咬不死这缺德冒烟的混账东西,她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刚好那水匪伸手捂她的嘴,叫她一嘴巴狠狠地叼上了对方的大拇指。   田蓝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她是死都要拉上一个垫背的主。   可惜水匪就是水匪,人家干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即便大拇指都要被她咬断了, 人家照样没撒手,反而还呲牙咧嘴地勒令她:“不许叫!船上有多少人?多少鬼子?像你这样的女学生还有多少?想她们活下来就不要吵。”   田蓝耸然,冻得都要崩溃了, 也没忘记问一声:“你是谁?”   “我们是军人, 打鬼子的。快点回答我问题。”   天色灰蒙蒙, 这一片全是芦苇, 瞧这到处都是人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田蓝压根判断不了这些人到底有多少实力。   不过从穿越这个世界到现在,她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正儿八经地想抗日。最起码的大冬天有勇气潜伏在水里,其精神也是可嘉的。   她哆哆嗦嗦的,纯粹是冻到说话都发抖:“船上只有4具尸体,不过后面有一队日本兵。他们可能以为船上的人是日本海军,追上来的大概率是陆军。”   那不知道究竟是水匪还是正规军的人都没来得及再问两句,就听见后面的马达声了。   黎明时分,天色将亮未亮,声音分外的刺耳。江上迷雾模糊了人影,嘈杂了日军的咒骂声以及零星的枪声。   田蓝感觉自己被人猛的往后一推,然后胳膊叫拧住了。再后面捆绑塞嘴一条龙服务,她叫五花大绑丢在了岸上。   身体触碰到地面的瞬间,田蓝心中只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   这抗日的未必真抗日,但土匪绝对真土匪。最好你们两波狗咬狗,直接咬死了对方为止。   真TM冷啊,11月下旬黎明时分的风刮在人身上,而且还是浑身湿漉漉的人身上,简直就是要人命。   田蓝心中破口大骂,满清10大酷刑里有这条吗?让人泡了水再冰天雪地的大风吹。假如没有的话,可以加为第11条。亲身经历的她可以赌天发誓,这滋味当真生不如死。   因为你可以切身体会自己的生命在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原来人要死的时候会这么冷,即便没有失血,也会浑身冰冷。   枪声与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咒骂与呐喊此起彼伏,她已经分不清哪种声音更刺耳。   她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感觉如果这是一个通关游戏的话,那她的进度条估计显示的是game over。   唉,她还跟周老师约好了,如果她能顺利脱身,会想办法去找她们。   这回是彻底没戏了。   唉,这50多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大姑娘,一旦离开了庇佑走在外面,那简直就是白花花的大肥羊。不知道她们能不能顺利的从上帝的羔羊成长为战斗的山羊。   生活对她们未免也太残酷了些,根本不给她们缓冲和慢慢成长的机会呀。   难怪人家说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呢。   “醒醒,快醒醒!”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田蓝都以为自己要永远坠入黑暗中时,身体被人剧烈地摇晃起来。   她的耳朵还听到了咒骂声:“你们疯了,你们想活活冻死她吗?”   另一个声音辩解道:“谁知道她是不是特务?就跟江阴海战一样,没特务也不至于这样。”   “那也得调查清楚。我们又不是秦桧,怎么可以莫须有就判人的罪?”   旁边又有声音响起:“反正她肯定有重大嫌疑。船上就四具光身体的男尸,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摇晃田蓝肩膀的人又说了什么,倒霉的田蓝没听清楚。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大了,她被晃得直接吐了起来。   她实在怀疑自己没冻死也要被晃死了。   就这样,旁边那声音还没好气:“我说没死吧,这十之八.九就是女鬼。”   田蓝心中神兽奔腾,姐要是女鬼的话,姐第一个掐死你,王八蛋!   摇晃她的人倒是挺惊喜的,还喊了一声:“你醒了?”   然后他的态度变严肃起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东西,想吐也只有黄水可吐。她干呕了几声,发现自己居然还在船上。   对,就是那艘她准备放归江河湖海的机动船,居然又叫这帮人给拦住了。   田蓝抬眼看面前的人,一时间分不清楚她们到底来自何方。   因为这帮人的衣服就乱七八糟的。有的穿的是打补丁的灰军装,有的穿的是灰蓝色的军装,还有土黄甚至有苹果绿,有人穿的是单衣,有人套的是夹袄,可谓五花八门。   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正经队伍。   不过田蓝还真没办法据此就认定人家是土匪。因为抗战时期除了委员长的嫡系,国军的补给也相当够呛,单一个衣服就乱七八糟。   田蓝实在无从判断他们究竟是散兵还是土匪。说个不好听的,这二者在某些时候也差不多了。   她不吭声,先前摇晃她的人就皱眉,声音也愈发严厉:“问你话呢,到底怎么回事?这几个人……”   “我杀的。”   田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就跟被砂纸磨过似的,声带的振动简直能渗出血来,发出的声音也沙哑不堪。   但就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那可是四个大老爷们,而且从她们的内裤判断,起码有三个日本人,并且这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士兵。光看他们手上的茧,就晓得他们开了无数次枪。   面前这位弱不禁风,身上还穿着女师校服的学生,居然说自己杀了那四人。   她是还珠楼主笔下的蜀山剑侠吗?难不成可以飞剑杀人?   先前摇晃她的青年军人却拉下脸来,语气愈发严厉:“枪呢?其中起码有一人是死于枪伤。”   田蓝深知此事瞒不过去,毕竟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些人的尸体推下水。   当时情况紧急,她只来得及将刚刚软化的尸体上的衣服扒下来,交给周老师她们带走,以便不时之需求。   至于尸体,没时间绑上石块沉入江底,那就只能随他们去。   现在,叫人撞破了,她便君子坦荡荡:“是啊,我开了枪。”   “枪呢?”   田蓝态度镇定:“子.弹已经打完了,我扔进江里了。不然让日本鬼子得了,还得继续祸害我们中国人。”   剃着平头的年轻军人猛然抓起了田蓝的手,目光如鹰隼般瞪着她:“你开的枪?”   田蓝清楚这双手十指芊芊,是典型的闺阁小姐的手,中指处还有些许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但绝对不是一个长期拿枪的人应有的手。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只说了句含糊其辞的话:“我父亲以前是军人。”   问话的人并没有松开她手的意思,全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态度依然严厉:“他人呢?”   田蓝的语气伤感起来:“死了,他还没能看到日本鬼子被赶出华夏的那一天。”   她这话的迷惑性太大了,时间地点全凭听得人自行猜测。   在场的人恍然大悟,皆忍不住唏嘘,这是因为父亲拼死保护女儿,结果自己丢了命的人间惨剧。   然而逼问田蓝的那位军人却微微眯了下眼睛,步步紧逼:“你父亲去世了,他的尸体呢?”   其他军人也瞬间反应过来,没错。连日本鬼子的尸体她都留着,为什么却没有她父亲的尸体?总不该那个脸被砸得稀巴烂了男尸就是她父亲吧。   从体格上来看,他可不像是能干翻三个训练有素的日本兵的人。   田蓝摇头,表情呆滞:“我没爸爸了,爸爸掉进水里了,爸爸掐着鬼子的脖子掉进水里了。爸爸让我开船走,爸爸不许我留下。”   说到后面,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众人皆为之动容,唯独那个一直逼问田蓝的青年军人却冷酷到底,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还在不停逼问:“船上其他人呢?只有你吗?”   田蓝抽噎着:“有的死了,有的都跑了。呜呜呜,只有我,只剩下我。”   “那你留着这几个人的尸体做什么?为什么扒掉他们的衣服?”   其他人的目光也显露出狐疑的身上。没错,一个年轻小姑娘,跟四具尸体待在一起,不说吓得心惊肉跳,起码也没勇气脱掉人家的衣服吧。   田蓝心道,他们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我还怕个死人吗?   不过当着这群身份不明的人的面,她还是得装模作样:“不是我脱的,他们自己脱的。我要留着他们,让他们跪在我爸爸坟前永远赎罪。”   这话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还挺符合一个受惊吓过度的女学生的表现。   只剩冷酷的人永远冷酷,那步步紧逼的青年军人并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反而直接拿绳子将她绑了起来,还叮嘱旁边人:“好好看着,别让她跑了。”   旁边好几个人嘻嘻哈哈,还有人拍着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呀,我们陈副官终于开窍了,晓得大姑娘的好了。这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养的多好啊。”   田蓝一颗心往底下沉。   眼前这帮人抗日大约是真抗日,但欺男霸女估计也少不了。所谓的抗日名将里,姨太太讨了一堆的比比皆是。自古以来的劣根性啊,除非真秉承共.产主义思想,彻底贯彻人人平等的理念。否则把女人当成财产,可以随意争夺的财产这种事情永远不会消失。   那位陈副官却没好气:“能不能管好裤.裆里的那二两肉?这个人明显有问题,你们看不出来吗?”   嘲笑他的人又开始嘻嘻哈哈:“前面我们怀疑她是日本特.务,你却说她是个正经爱国女学生。现在好了,看清楚人家长什么样了,你却一开口就说人家是特.务。敢情是觉得达到了特务的相貌标准了?”   陈副官彻底没脾气了,他扭头看了眼田蓝,声音硬邦邦的:“船上没有女人的衣服,你自己就着煤炉烤烤火吧。不要试图做任何无用的事。”   刚才还调笑的人突然间回过神来,的确,这人疑点重重。   倘若真跟她说的一样,那么原先乘客的行李呢?难不成这些人死的时候还拎着自己的箱子跳江。   尤其是女人。   日本鬼子脱裤子唯一的理由就是要糟蹋妇女,这些人的行李呢?   大家的目光又变了,留下看守她的人也提高了警惕。   照他们说,这样一个满身破绽的人就应该早点杀了,以绝后患。   陈副官却摇头:“你们觉得她一个人有能力杀掉船上的人吗?”   她要真有这能力,也不至于被他们抓住。所以她必定有同伙。她的同伙就是隐藏的威胁。   舱门关上了,杂物间一片暗沉寂静。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只可惜清晨的阳光无法照进这里。   田蓝眯着眼睛,靠坐在火炉旁。炉火跳跃着舔舐水壶,也照亮了她洁白的脸。   昏昏欲睡的女学生突然间睁开眼,目光精芒四射,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悄无声息靠近她的士兵。   上过战场开过枪的人,居然被这一眼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缩。   田蓝冷笑,声音轻飘飘的:“有件事情你们可以相信,就是枪是我开的,我拿枪抵着他的后脑勺开的。畜生是我杀的,我踢翻了煤炉,炉渣烫伤他的脚,我拿煤炉砸碎了他的脑壳。”   她露出一个笑容,形如鬼魅,“怎么样?我砸煤炉的力气还可以吧。”   一瞬间,士兵竟然被吓到了,下意识地缩回头。   他的同伴抱怨道:“陈副官不是说了吗?让他们别招惹她。说不定她就是个女鬼。我爷爷以前就是撑船,水里的女鬼可多了,她们都要找替死鬼的。”   惊魂未定的士兵不耐烦道:“别来这套。你也别拿姓陈的来压我。老子要不是受不了这口窝囊气,叫小日本骑在脖子上屙屎屙尿,老子至于跟着他?霍家军,老子已经待了五年了,他才来多久?满打满算还没两年吧。要不是他捧霍振彪的臭脚捧得好,轮得到他吆三喝四。”   他同伴急了:“三哥你别说这话,要不是陈副官有主意,咱们早就被日本人炸死了。这回也是的,明明安排的是伏击,关键时刻还是他立刻改主意,改成了前后夹击。又是他潜到船边丢的手榴.弹,不然我们怎么可能打败一条船的日本鬼子。”   直到现在,他都恍恍惚惚。他真的打死日本人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日本人;从九一八事变开始就长驱直入,所到之处,势如破竹的日本人;霍振彪之流听了,就吓的屁滚尿流的日本人。   一条船好几十号日本兵呢,不是伪军是正儿八经的日本人,都被他们干掉了。他们还收缴了枪.支弹.药,这可以称得上是大捷了吧?   可惜这帮家伙居然没带补给,床上没吃没喝,否则就圆满了。   那位三哥暴躁起来:“陈立恒,陈立恒,你一天到晚就把这个陈立恒挂在嘴边。我看你不要喊我哥了,你赶紧跪在他面前过日子去吧。”   田蓝本来都已经昏昏欲睡了,听到“陈立恒”三个字,她猛然睁开眼睛。   “我要见陈副官,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他。”   还在争论不休的看守吃了一惊,全都扭过头看她。   田蓝重复了一遍要求,正色道:“你们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想活命的话,就立刻找陈副官过来,我只会告诉他。”   看守面面相觑,还是那位年纪小的娃娃脸士兵站起身:“你别耍花招,我去去就来。”   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剃着板寸头的年轻军人浓眉紧皱,踏入了杂物间,语气冷淡:“你有什么要说的?现在说吧。”   田蓝面色古怪地看着对方,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头发短短,肤色微黑,浓眉大眼,嘴唇微厚,完全不负她记忆中的模样。   摸着良心讲,要比她认识的陈立恒丑。   不过说实在的,她对60年代的陈立恒本身记忆就很模糊。尤其是她去海南岛育种之后,陈立恒不晓得被派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他们就此断了所有联系。   不过当年陈立恒好像是校草级别的存在,就算刨除了高.干子弟光环加成,他也是小姑娘们偷偷关注的对象。   现在,同名同姓的人跑到了1937年,田蓝看着对方的脸,张张嘴,居然开口就是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首歌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前最常听到的歌曲,也是60年代年轻人最耳熟能详的歌曲,更是1937年的人绝对不会唱的歌。   不晓得是田蓝唱歌的水平实在不咋样,还是她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利于发挥,反正她唱了两句之后,都唱到“干革命……”,陈立恒才身体猛然一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你怎么会唱这个?”   田蓝看他的反应,瞬间松懈下来,直接骂出声:“你个混账东西你怎么不早说?我吓都要吓死了,我是田蓝!”   这家伙,怎么也穿越了?   她就说当初那个“为人民服务”的挎包和那本《□□宣言》有古怪嘛,不然为什么经由他的手交给自己。   还有她的包和她的空间,老实交代,是不是也叫他拿走了?   现在这一切又究竟是什么情况?他跟空间到底在搞什么勾当?不交代清楚,她跟他没完。   她伸出手,就要开口质问。   结果话没出口呢,她便眼前一黑,连坐都坐不住,直接瘫了下来。   陈立恒下意识伸手一摸,顿时心惊肉跳。妈呀,架在火炉上烤的不是水壶,而是田蓝的脑门吧。   烫的能煎熟鸡蛋。   迷迷糊糊间,田蓝听到了一句话:“怎么发烧了?”   她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句国骂。完蛋了,上个世界她就觉得陈立恒没多聪明,现在这人怎么变得更笨了?   还怎么发烧了?你泡在冷水里头,穿着湿衣服到现在试试看。我看你不是发烧,你的脑袋已经烧没了,所以才这么没脑子。 第55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田蓝这一顿烧的天昏地暗。   在她穿越前, 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身体明明早就达到了承受的极限,但是有重要的事情马上要做,所以就强撑着, 坚决不病倒。   等到事情做完, 人放松下来,那就病来如山倒了。   现在, 她就处于这么个状态。   模模糊糊间,她听到人的声音:“到底按哪一个穴道?有用吗?”   “合谷穴啊,就是手这边。我姑爹家开药铺的,我姑爹亲自教我的,没针的话, 用手掐一掐也行。”   “那她为什么一点退烧的意思都没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治病这么简单的话, 洋人的医院跟我们自己的药铺早就关门了。”   田蓝只想大吼一声, 你们别吵了, 吵死个人了。就不能让我安安生生挂会儿水吗?挂水多痛苦,你们知道吗?尤其你面前还放着好吃的,但你不能吃,就让你看。   这就是现实版的《悲惨世界》。   但挂水的确有效,最起码的,她的脑袋不昏沉了, 她的眼睛能睁开了,而不是上眼皮贴着下眼皮,中间像粘着胶水。   终于, 输液瓶里的水都一点一滴地流入她的血管中。等到一瓶水挂完, 她居然能够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身, 自己拔了针头, 然后伸手去够鸡片粥。   等到粥捧到手上的瞬间,她才感觉到什么叫人间圆满。   太棒了,就算没有太空站给她育种,就算她拿了种子也没地方种,那也棒的让她泪流满面了。   因为鸡片粥实在太好吃了。粥米熬出了火候,面上浮着油亮油亮的薄膜,米已褥软,入口即化,滑进了喉咙也回味无穷。鸡片鲜嫩可口,爽滑不腻,鲜的能让人吞掉舌头。   田蓝当真好久没吃过如此对味的鸡片粥了。   上个世界不说,那会儿逢年过节才有肉,一个月都未必能吃上一回鸡。   这个世界也没多美妙,原身家庭标准的破落户,鸡蛋还吃过两回,鸡片那是不用想了。   田蓝呼呼啦啦,完全不见半点儿生病的人,没胃口的迹象,愣是将一大桶粥填进了肚子。进了她的胃,才是她的东西。   吃完了鸡片粥,她一抹嘴巴,视线又落在了果篮身上。   虽然跟她爷爷交好的水果店店主曾经在她家饭桌上直言不讳,果篮装的都是店里卖不出去的又贵又难吃的东西。但现在田蓝不嫌弃呀,里面所有的水果她都想吃。   因为果篮摆的有点远,她还挣扎着翻身下床。眼看着她就要伸手够到果篮时,耳边突然间响起惊呼声:“唉,动了动了,要醒了。”   然后她的身体被人大力摇晃,她叫人从睡梦里强行拽了出来。   那一瞬间,田蓝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已经好长时间都没吃水果了,她从上个世界穿越过来之前本来要有专门研究果树的小伙伴给她带火龙果的。结果她都没来得及吃,就跑这儿来了。   陈立恒感受到了她强烈的低气压。虽然这人换了张皮子,但易燃易爆.炸的本性半点儿没变。   惹毛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陈副官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喝点水呀?润润嗓子。”   田蓝没好气:“你还不如让我喝西北风呢。”   这时代船上可没净水器,行船人吃的用的水全部取自江水,其质量可想而知。   陈立恒不敢招惹她,只能讪讪道:“还是不要吹风了,你都烧了一天了。”   他态度如此之温和,以至于旁边那位娃娃脸士兵左看看右看看,两只眼睛在床上人和床边人脸上转来转去,最终恍然大悟:“难怪呢!”   陈立恒莫名其妙:“难怪什么?”   娃娃脸已经笑容满面:“我就说陈大哥你为什么能够如此杀伐果断,原来是冲冠一路为红颜。”   啥?   陈立恒满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呢?”   娃娃脸却像是窥破天机一样,笑逐颜开:“这位小姐不是田蓝吗?女师的田蓝,田督军家的女公子。”   陈立恒奇怪:“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娃娃脸一脸“你就不要装模作样了”的表情,嘿嘿直乐:“但凡日本人再晚打进来几天,这位就是霍夫人了。”   田蓝直接翻白眼,声音沙哑也不影响她态度坚决:“就霍振彪?我只后悔昨天他想抢船的时候,我为了节省子.弹,没一枪崩了他。”   越想越后悔,就这货色,要么投降当汉.奸,要么继续鱼肉乡民,反正绝对不可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娃娃脸的表情愈发惊讶,简直同款捂嘴小岳岳表情包。他眼睛瞪得滴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陈立恒:“难……难怪呢,陈副官,难怪你能下手。果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英雄本色。”   陈立恒皱眉毛,矢口否认:“这都哪跟哪啊?别胡说八道。对,霍振彪是我开的枪。可他准备回头投降日本人,要当汉.奸,还要领着人去军火库当投名状。我能不开.枪吗?本来大家相识一场,他不愿意抗日,只想过太平日子,那我们也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是他要当汉.奸,要祸害咱们中国人,是你能答应还是我能答应?”   娃娃脸眨巴了几下眼睛,又下意识地看田蓝,还是转不过弯:“可这这这……”   “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霍振彪要娶的姨太太是她。”陈立恒满脸无语,“我之前都没认出她来。要不是她唱了小时候我们学过的歌,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娃娃脸恍然大悟,感觉自己窥破了天机:“难怪呢,原来陈副官你是田督军的旧故,难怪你一身好武艺又一手好枪法。”   当初这人救了霍少帅以后当上了副官,很多老人都不服气。后来他还是在校场上露了一手,才折服众人。   霍,好武功就不说了,练家子嘛。那一手百步穿杨的枪法,才真是叫人拍案叫绝。   他就说,这人以前肯定当过兵,而且当过不短时间的兵。   陈立恒含糊其辞:“行了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有点她父亲的旧事要问问她。”   娃娃脸又开始暧昧的笑,嘴里还美滋滋的:“挺好挺好,青梅竹马,田小姐很好。”   好不容易关上房门,陈立恒回过头还要迎接田蓝的白眼。   他只好摸摸鼻子,苦笑着想解释两句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只能直接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听说你1972年就失踪了,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吗?”   田蓝惊讶不已:“你不是在我之前来的吗?你怎么知道我1972年的事?你不是在此之前离开的吗?”   那个时候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包括他父母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通讯地址是一个信箱,但是从来没有回信。   陈立恒言简意赅:“当时我在执行秘密任务。”   那是在修筑一个秘密的军事基地,但他并不打算告诉田蓝。即便是穿到了1937年,他潜意识里那件事还没解密,组织没有允许他对外谈论,他就不能吐露一个字。   他下意识地就转移了话题:“我是在老山的时候掉进了洞里,突然间过来的。你是什么情况?”   田蓝点头,心下了然:“哦,对越作战。我比你早,我应该就是1972年过来的。那天晚上我莫名其妙走出了屋子,我看到海上漂浮着油莎豆种子,有这么大,像土豆一样。我一直都想推广油莎豆种植,彻底解决我们油不够用的问题。所以,所以我就下海了。”   她苦笑道,“我知道我是魔怔了,但油不够用这事儿一直是我的心结。”   陈立恒突兀地开了口:“够用了,大家的油都够吃了。你失踪之后,毛叶山桐子先是在海南大面积推广种植,后来全国各地都种了,尤其是荒滩和荒山,还有防止水土流失的地方。产量很好,那个油可以吃也可以用。还有海蓬子,我们在部队时也吃到了海蓬子油。”   嗐!   田蓝笑逐颜开,半点不复刚才的低气压,简直喜上眉梢,她不停地重复:“真的吗?”   “真的。”陈立恒点头,认真地看着她,“除了这个,我们还在部队吃到了这么大这么长的黄瓜以及跟南瓜一样的茄子,一颗就够我们一顿饭了。”   田蓝哈哈大笑,美滋滋道:“这可是天上来的种子,当然不一样了。”   陈立恒继续说下去:“我们作战时穿的衣服,也是你们搞的棉花新品种纺的线织出来的,产量很高,透气性很好,比化纤的穿在身上舒服多了。”   田蓝美得要浑身冒泡泡了,得意的不得了:“那当然了,我们的棉花是天底下最好的棉花。全世界能有几个地方拥有新疆那么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呀,好好种植的话,我们绝对能够吊打世界。”   陈立恒也不计较她稀奇古怪的说法,只继续说下去:“还有呢,庞诗云他们继续研究的再生稻,我走之前,部队吃的就是那种稻米。广西等地种植,头季稻亩产900公斤,再生稻亩产500公斤,一年下来可以产1400公斤。大家都说,比以前种两年还多,而且我觉得很好吃。”   田蓝不假思索:“那是广西的自然环境优越,换成其他地方就未必了。”   话虽然如此讲,但她嘴巴咧的还是要挂到耳朵上了。   陈立恒微笑,没有辩驳,又介绍其他人的情况:“戴金霞他们单位的中药种植园也很好,丹参产量是以前的两倍,品质也高。”   田蓝颇为感慨:“我没想到戴金霞会往中药学方面发展,我本来以为她会当医生呢。”   结果戴金霞说,中医学的发展必须得保证中药质量。不然好多经典方都派不上用场了,就是因为中药材的品质在下降。   她无所谓专业,也无所谓科室,哪里需要,她就去哪里。   即便当时她已经是宁甘农场出了名的一根针,一手针灸技术很受职工推崇。   陈立恒点头:“她做的有声有色,她们的中药材基地往全国很多地方都供种苗。”   田蓝一点儿都不奇怪:“她干什么都能做好的,她一直都是这样优秀的人。他们都是这么的优秀。”   陈立恒一桩桩的说下去,什么联合菌群养鱼啦,什么生物防治虫害了,一堆堆的,那些专业名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半点儿都不费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专门搞这些方面研究的呢。   “我从广西走的时候,看到当地也有很多水面稻,他们用的不是而是水葫芦。把水葫芦藤跟竹子缠在一起,然后一块儿种稻子。”   田蓝一拍脑袋,突然间想起来:“哎呀,我都忘了说了,一旦水葫芦泛滥成灾,还是有防治办法的。”   陈立恒微笑:“大家都爱用水葫芦养鹅,大家只怕水葫芦不够吃。”   田蓝还在懊恼:“那不行,必须得安排天敌。否则一旦失控,水葫芦一旦进入没办法养鹅的地区,比方说航道,就会造成水路堵塞。”   陈立恒看她呲牙咧嘴,转来转去,终于冒了一句:“你总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   田蓝却不愿意轻松放过自己:“我还是做的太少了,我本来应该可以做更多的。我没能克服自己的惰性,我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玩乐上。我要是能够把游泳这些事情的时间都利用起来,还是可以再做些事的。”   陈立恒却不赞同:“如果你不会游泳的话,你怎么还能活下来呢?”   田蓝一愣,倒是释然了:“也是,人生的每份经历都是财富,都无可取代。”   她想了想,又追着问,“你爸妈还好吗?他们本来说过年的时候要到海南来的,可惜没来得及。”   从1965年离开清江市,她就再也没见过这对善良的长辈了。   “挺好的,他们73年恢复了正常工作,80年退休以后就给我姐带孩子了。”   田蓝哈哈笑:“我窜过来之前听说你姐怀孕了,都没来得及看到宝宝出生。我还给小宝准备礼物了呢,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想起来送给小家伙。”   “送了,他们记得你说的这事。”   虽然礼物有些奇怪,是她发现了一种嗜盐细菌,它可以用于盐碱地改造。   估计也就是她能送出这样的礼物,还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   陈立恒不由自主地笑了:“豆宝说他以后要当童第周。”   田蓝哈哈大笑,毫不犹豫地甩锅:“这不赖我啊,不是我拖他进坑的。”   陈立恒微微地笑:“他们都很感谢你,他们谢谢你带他们走上的这条路。知青回城的时候,他们都没走,他们还留在军垦农场。”   田蓝开始摸鼻子,颇为不自在:“那他们家里要恨死我了。”   以前是没办法,只好当农民。现在有机会了,还不愿意摆脱泥腿子的身份,这不是不知好赖吗?多少人为了回城,连拦火车卧轨都不怕呢。   “那是他们没有在下放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你们不一样,你们做的都很好。大家都说如果不下放,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留在城里,绝对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   田蓝放下了摸鼻子的手,语焉不详:“但愿吧。反正他们怨我,我也不会后悔的,我脸皮厚。”   她抬起头,瞧见陈立恒正盯着自己看,颇为疑惑:“怎么了?我脸上粘东西了吗?”   陈立恒笑了笑,摇摇头道:“没有,就是,看到你很高兴。”   田蓝也笑了,真心实意道:“我也很高兴,我终于有人能讲讲话了,我都快活活憋死了。”   30年代人的三观跟60年代天差地别,她是多努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没给你个眼神让你自己体会。   她天天脑内小剧场跑的自己都要神经衰弱了。   陈立恒笑着点点头:“行,找到你就好了,我也踏实了。”他站起身,点点头,叮嘱了一句,“你先眯一会儿吧,醒了吃点鱼汤。”   船上只有小半口袋山芋,难堪重任。好在江里有鱼,可以作为补给。   田蓝却没放他走,直接朝他伸出手:“你把包给我吧。我看着能不能带点东西出来,医院估计有药。反正你也用不上。”   要真能用上的话,前面他们也不会上蹦下跳地掐什么合谷穴,各种折腾给她治病了。肯定是药的效果更好啊,不然为何战争年代青霉素可以价比黄金?   陈立恒却满头雾水:“什么包?”   “为人民服务啊,有个五角星的,那时候你给我的包,里面还装了一本《□□宣言》。”   陈立恒想起这事了,但他摇了摇头:“不在我手上,在你的墓里。”   “啊?”   “那时候一直找不到你,我爸妈做主给你立了衣冠冢。你留下的东西,都放在墓里了。”   田蓝真是要跳脚了,埋墓里有什么用?那是宝贝啊,是她穿越后唯一的外挂。她本来就已经是穿越者里头的无产阶级了,还要剥夺她最后的生产资料吗?   真是不造反都不行了!   陈立恒莫名其妙:“你要这个有什么用?你现在还做噩梦吗?”   “本来没有,现在我要做噩梦了。”田蓝深呼吸,抬头看他,疑惑不已,“你都过来一年多了,你的空间就从来没进化过吗?你怎么带东西出来?”   陈立恒已经被她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又是空间又是带东西。她嘴里叨叨的都是些啥呀?   田蓝崩溃了:“不会吧?你穿越过后就没有任何奇遇?就没任何特别的地方?”   五分钟后,田蓝直接挥手:“你出去吧。”   不好意思,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已经消耗殆尽。对于她这种无利不起早的现实主义者而言,已经不能榨取剩余价值的人,在她面前就是浮云。   陈立恒却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完全不肯走,还在瞠目结舌,半晌冒出一句:“难怪返回式火箭还没发射成功的时候,你就提议有技术了,立刻将这些种子还有微生物全都送上外太空。原来是……难怪呢!我就说你1972年失踪的,你怎么知道自卫反击战的事?”   “对呀!”田蓝没好气,“我就是二道贩子,拿来主义,没什么了不起。”   呵,这人真是心机深沉。嘴上说的亲密无间,大家是一个战壕的同志。结果明明都已经发现不对了,他竟然不动声色。   不过这话她也不会直接说,谁还没点心机呀?   陈立恒矢口否认:“不是,那些物种运载回来种植培养不都是你自己做的吗,成果也是你自己发现的。再说了,旁的不讲,你能从那么发达那么先进的时代,回到60年代以后,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积极投身社会建设,本身就是最大的成就。实不相瞒,我刚过来那会儿,天天琢磨着就是怎么回家,都没想其他的事。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我浑浑噩噩地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应该能做更多的事,最起码的,我应该把宛城的部队都招拢起来,积极投身于抗日。”   他的运气可比田蓝差多了,穿越过来就是孤身一人,没吃没喝没着落。原主还在赌场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杀。他花了足足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勉强生存下去,后面又用了个小计谋,在霍家军里立住了脚。当时他的想法是借助霍家军的力量去寻找他父母。   在他记忆里,这个时候他爹已经投身革命,他妈还要迟点。   结果父母没找到,日本人先杀到宛城了。而之前信誓旦旦一定会奋勇杀敌,誓死守卫宛城的同僚们,尤其是口号喊的比谁的都响亮的霍振彪,居然屁股一磨,直接弃城而逃。   田蓝安慰了他道:“谁能想到这么多啊?你哪里知道自己会一直呆下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新中国的长子长女们压根就没啥机会看这些稀奇古怪的小说电影电视剧,上哪去接受穿越这档子事?   再说了,一场他知道肯定会赢的战争,想让他积极参与去改变什么,也不太现实。   陈立恒又开始懊恼:“早知道这样,我就把你的东西都带在身边了。”   他想带来着,他父母不同意。   田蓝挥挥手,感觉也不好意思抱怨人家了。毕竟谁会想到自己穿越这种事呢?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所有人都把它当故事看呀。   “算了,俱往矣,还看今朝。”   陈立恒绝不愿意放弃,追着田蓝问:“你再仔细想想看,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我们找同样的东西试试,说不定有希望。我那个包和那本书也没什么稀奇的,都是在店里买的。”   现在书还有买到的希望。中译本的《□□宣言》这个时代已经出现。   但是“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肯定不会有,因为这篇著名的文章写于1944年,距离现在还有7年时间呢。   陈立恒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我们自己做。”   田蓝惊讶:“能做出来吗?”   她虽然记得清楚挎包的式样,但五角星还凑合,上面的字却没招。原版的字应该还没提呢。   “我会写。”陈立恒认真道,“我学的就是这种字体。”   嘿!这是穿越大神送给她的工具人吗?很好。那就赶紧用起来啊。 第56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两人都是行动派, 打定了主意就想立刻开始工作。田蓝也没觉得自己虚弱到必须得躺在床上继续静养的地步,赶紧站起身跟他一块出去。   最基本的,他们得找到东西画出样图来吧。没有纸笔, 那就用木炭在地上画。   房门推开了,田蓝瞧见那位三哥正斜眼睨自己。娃娃脸士兵却挤眉弄眼的。   看到自己目光扫过去,后者才勉强端正颜色,小眼睛却还是一瞟一瞟的。   田蓝当做没看见。孤男寡女, 关起门来呆了老半天。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 倒不如君子坦荡荡, 反而更自在些。   她只开口招呼:“你们在船上找到纸笔了吗?”   她印象当中女师的学生们都挺热爱学习的,当初她刚从江里爬上船那会儿,外面都黑黢黢的了,好几位女生还趴在昏暗的煤油灯旁认认真真地写写算算。   大家逃上岸的时候匆匆忙忙,说不定能有纸笔落下。   三哥没吭声,娃娃脸赶紧领命:“我去找找看。”   结果他刚出船舱,大家就听见外面的尖叫声:“妈呀,是个死孩子。”   众人赶紧过去看。   此刻黄昏暮矣, 天色暗淡, 田蓝只能瞧见甲板上晃荡的人影。   手里抓着渔网的士兵惊魂未定, 都不敢看网里的东西。   孩子,渔网捞上来的不是条大鱼,而是个死孩子。   这孩子死的惨啊, 心肝肺都叫鱼给吃了,小胸腔空荡荡。   陈立恒蹲在甲板上, 微微蹙眉:“不是被鱼吃掉的。”   他伸手指着孩子胸口上的伤, 示意众人看, “刀口平整, 无论鱼还是野兽都不可能留下这么整齐的印子。这是被人用刀挖了心肺。”   在场的都是军人,即便如此,听到他的话,大家还是浑身汗毛直竖。   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居然对个小孩下这样的狠手。谁家土匪撕票是这么个作风。   陈立恒盯着伤口看了半天,摇摇头道:“应该是刺刀,你们看,小孩的肚皮这边连着的应该是脐带。”   怎样的孩子会连着脐带?刚刚生下来还没断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在死之前还待在妈妈肚里。   众人皆是毛骨悚然,因为他们已经猜测到一个可能。那就是孕妇被活活剖开了肚子,孩子是从妈妈肚里被掏出来的,然后又叫剜掉了心肝肺,丢进水中。   在此之前,国.民政府为了激发民众对日寇的仇恨,唤起大众抗日决心,曾经印发过相关宣传画册。上面的图像与记录已经让他们心惊肉跳,没想到日本人真正残暴程度尤甚之。   更可怕的问题也摆在了他们面前,让他们甚至没时间为日本人的残暴而愤怒,那就是日军的推进速度实在太快了。   水往低处流,小孩的尸体只可能是从上游流向下游。现在,日本人已经占领了长河上游的地区了吗?   那他们要何去何从?   田蓝看着同样愁眉紧锁的陈立恒,颇为惊讶:“我们目前在哪儿?”   陈立恒报了地名:“宁县。”   田蓝下意识地捂额头,让陈立恒产生了误会,他甚至掏出了地图,指点给他看:“就是这里,我们预备北上。”   “来不及了。”   田蓝感觉好崩溃,她就是发了一天的烧,这帮人居然兜回头了。现在还北上个屁,日本人的队伍在前面等着呢。他们要真有能耐突破封锁线,也不至于离开宛城了。   感觉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接二连三受打击的田蓝不得不深呼吸,招呼陈立恒:“你跟我过来一下。”   等到房门关上,她才瞪着眼睛问对方:“你不知道日本人的行军路线吗?你没学过历史吗?”   陈立恒的脸原本已经颇为沧桑,这会儿却刷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我对理科比较感兴趣。”   田蓝直接呵呵:“区区不才,当年好歹也是省物理竞赛二等奖,数学联赛二等奖,理科生,但我历史政治从来没有下过90分。”   这才是学霸的基本修养。连自己国家的历史都学不好,不羞愧吗?   陈立恒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又没上历史系,再说历史课也没讲那么多。”   真不是他狡辩。   他记得清清楚楚,关于中日的战争,历史书上着重介绍的是五条:七七抗战爆发和平型关大捷以及国.民.党消极抗战、积极□□跟中国□□坚决抗战,建立抗日民主根据地。德意法西.斯的兴起和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领导全世界人民战胜德意日法.西.斯。   他说他只对理科感兴趣,可他的学生时代,门门功课都是5分的。即便时隔多年,他记不得具体内容,但大致章节还是有印象的。   况且在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前,他在自卫反击战行军途中无意间得到了一本50年代出版的历史教科书,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的就是这些。   田蓝眨巴了两下眼睛,绝望地问了句:“那你该不会不知道日本人很快就踏过黄河了吧?”   OMG!她怎么忘了?在建国初期,历史研究是和政.治运动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前者主要为后者服务。就像陈立恒说的苏联在二战中的作用,中苏关系恶化之后,国内就不这么提了。   所以他即便是后世穿越过来的人,对抗日的历史居然也是片面且模糊的。   陈立恒顾不上丢脸,相当干脆地摇头:“我的确不知道具体情况。”   田蓝点头:“好,我告诉你我知道的内容。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分东中西三路进军,东路直指南京,南京很快就沦陷,即将会爆发全城大屠.杀,会有30多万人丧命。中路沿平汉线进军,剑指武汉。西路的目标是遥指重庆。”   这些记忆早就遥远,如果不是现成的一张地图摆在她面前,估计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陈立恒点头,表示理解:“他们是沿着铁路线走的,这样有利于现代机械化部队快速推进。”   田蓝总算放下心来,对方能理解就省了她好多事。毕竟她本人也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她对这场战争的了解除了中学课本,就是她爷爷书房里的藏书。那些书五花八门,她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没看到的部分她也不知道。   可说到这里,陈立恒已经了然,船再往前面开,估计便是四个字——自投罗网。因为水路已经被人家封了啊。   尽管他对日本侵华史没有太多研究,毕竟在他的青少年时代,华夏最大的敌人是苏修和美帝;但二战时期日本海军强大,却是他穿越前和穿越后都知道的事。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徘徊,最后手落在了一处地方,咬牙下定决心:“改走陆路,从这边上岸直接进山。能走就走,不能走的话就留下来打游击。”   田蓝丝毫不惊讶他的选择,聚龙山抗日根据地赫赫有名。没理由他这个真正的军人还不知道。   只是。   她表情严肃地盯着他,语气严厉:“你能管住外面这群人吗?”   陈立恒疑惑:“怎么了?”   田蓝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态度严厉:“如果你管不住他们的话,我随时会朝他们开枪。我不管你们那一套,什么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维持大局稳定。八千湘女上天山我也不认!你们胆敢试试的话,就等着挨枪子吧。”   陈立恒隐约咂摸出点味道来:“山上有人,是女人?”   田蓝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点头:“对,能够提枪打鬼子的女人。你们看到的四具尸体就是她们杀的。”   陈立恒点头,夸奖了一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他又保证,“我会管住他们的,不用你们动手,我会军法处置。”   田蓝认真道:“我不会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我也不会指望你调停。如果你动作慢,犹犹豫豫,我会亲自动手。她们是战士,请用看待战士的目光平等的对待她们。”   上山也好。   今天黎明时分,她逼迫周老师带学生们离开,也是迫不得已。她甚至不敢想象这些一直在象牙塔里待着,从未真正意义上接触过社会丑陋一面,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学生们,万一碰上凶徒,该如何自处。   两人出了船舱,陈立恒立刻下一步的计划:“弃船上山,改走陆路。”   三哥原本蹲在船舱边上,闻声立刻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   陈立恒不给他啰嗦的机会,直截了当:“前面水路很可能已经被封了。日本人的船火力非常猛,一旦被他们的军舰盯上,我们毫无突围的胜算。不然你们以为为什么国.民政府会沉船封江?”   可惜也没真正意义上的封住。   三哥还想再说什么,娃娃脸伸手拉住了他。后者愤愤地闭上了嘴巴,将头扭向一边。   陈立恒到底当了许多年的兵,也带过好些年的兵。见状,他只扫射了一圈船上的人,声音铿锵有力:“抗日,根本目的是消灭日本人的战斗力。不是只有挺起胸膛冲锋才叫抗日,只要能打鬼子,正面侧面就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能打趴下他们才是硬道理。”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娃娃脸追问:“那船怎么办?还有船上那几个日本鬼子,丢下河吗?”   “凭什么便宜他们?”三哥语气冲的很,直接越俎代庖传递命令,“还跟前面一样,都装上雷,到时候上去的日本鬼子通通炸个粉碎。”   娃娃脸为难的很:“可……可他们都光着身子呀,看着也不像。”   三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没好气道:“我们都能认出来是日本人,他们自己还不认识自己人吗?”   说的倒也是。   田蓝却摇头,提议道:“还是带上他们的尸体吧。”   三哥怒极反笑,直接眼睛看陈立恒:“陈副官,你这位小相好的口味可真是与众不同。”   陈立恒拉下脸:“何大勇!”   田蓝主动开口解释:“带着他们的目的是想让老百姓正确地认识日本兵。你们难道不好奇吗?为什么我能够安然无恙地驾驶一艘船一直走到这里?就是凭借这些尸体。因为他们是日本兵,我们的政府逃兵以及水匪强盗都不敢靠近这艘船。连部队都被日本人吓破胆子了,何况普通百姓?我们要想在聚龙山扎下根来,就必须得获得老百姓的支持。想让大家选择站在我们这边,首要的就得破除他们对日本的恐惧迷信。日本人没有三头六臂,即便他们的士兵孔武有力,战斗力强,但他们同样是爹生娘养,血肉之躯,挨了刀,挨了枪.子,一样会死。”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找不到理由反对这个荒谬的提议。   因为就是他们自己,倘若不是这次前后夹击日本人成功,全歼了对方,他们也说不清楚最初的那股激愤究竟什么时候会在现实接二连三地打击下,消耗殆尽。   于是即便诡异的要命,于是即便光秃秃的尸体已经散发出怪味道,他们还是皱眉扛着尸体往山上去。   倘若被旁人看到这一幕,估计要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走尸了。   田蓝倒是半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反正尸体也不是她抬着,她无事一身轻。   船在长河上就熄了火,陈立恒带着另外几位士兵跳下水,愣是将船推进了芦苇荡。   不能开,因为螺旋桨会被水草和芦苇绞住。而且开船的动静太大,即便顺利开进芦苇荡子里,被破坏的芦苇也会成为明晃晃的证据,直接提醒敌人船在这里。   最安全的办法所有人都知道,就是直接毁了这条船。但是谁能舍得呢?他们一穷二白,从宛城退出来时,连携带的枪.支弹.药都有限。这样一艘船,对他们来说,是宝贵的财富。   陈立恒带着士兵爬上岸。   三哥何大勇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递上的裤子。   娃娃脸自己套裤子时,还不忘八卦兮兮地看一眼田蓝。啧啧,陈副官还不承认这女学生是他相好哩。哪有大姑娘看男人大腿都不避讳的道理,除非是一对嘛。   马灯高高地挑起,光线还挺明亮,起码照亮了娃娃脸士兵挤眉弄眼的表情。   田蓝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你腿上有水草,扒一下吧,果然刺啦刺啦的难受。”   娃娃脸随口应和了声,然后猛然捂住自己的下部。完蛋了,他也叫人家大姑娘看了个精光。   田蓝压根不当回事,别说他们还穿着底裤呢,就是光屁.股也没什么大不的。   陈立恒穿好衣服又绑好腿,狠狠打了个寒战,才哆哆嗦嗦开口:“走!”   真不知道这人跟这些人黎明时分是怎样泡在江水里却没活活冻死的。   队伍蜿蜒往前行,田蓝在前面领路。   这事儿挺荒谬的,她穿越到1937年,总共还不到10日,可她却是这群人当中最了解聚龙山的人。   因为新四军纪念馆成立后外面画了地形图,共有两张,一张是抗日时期的,一张是建馆以后的变化。二者变化不大,半个多世纪后,这里除了多了条公路穿山而过外,整个山形还是旧模样,就连上山的路,也是在旧路的基础上修筑的。   偏偏说来也巧,田蓝大学时代有个暑假所待的农业基地就在山脚下。那会儿他们没事的时候,就会上山瞎晃悠,跟和尚道士吹牛打屁,跟山上人家的小孩打赌忽悠人家的种的黄桃。   所以说个夸张的,即便没有地图,田蓝也能在这边山到处晃悠。   她甚至都怀疑这是空间给予她的补偿,剥夺了她的黄挎包,让她没办法从空间里头薅货的补偿。   不过意外而来的清晰记忆并不能够让田蓝满足,她还是会想方设法炮制出同款挎包,还有《□□宣言》,她一定要拿东西出来用。   当此民族危急存亡之际,来都来了,难道她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陈立恒看她恍惚,安慰了句:“不要着急,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就好。”   都已经过了立冬,夜晚山风太过寒冷,不然他们席地而卧都没事。   田蓝摇摇头,打起精神来:“没事,前面就是仙人洞。那山洞很大,能够容纳百人。我们暂时可以在那边休息。”   事实上,她实习那会儿,大家还在洞里开过派对。   大家一听,顿时精神振奋。顶着夜风走山路,身上又有负重,滋味实在太过销魂。   然而望山跑死马。   田蓝印象中仙人洞并不远,但她忽略了个事实,也就是她实习的那会儿聚龙山的山路已经修好了,路好走,自然就能大大节省时间。不像现在,每走一步山路,大家的身体都要跟着晃一晃。   如此东晃西晃,直到天蒙蒙亮,大家也没能走进仙人洞,反而来到了村落边缘。   众人之所以认出来是村庄,倒不是因为瞧出了草棚和泥巴房。实际上这里茂林修竹,连茅草都长得老长。天色并不十分明亮时,房屋也没那么显眼。   只是食物的香气,还冒着热气的南瓜是那样的诱人。它们就堆在石缸里,一块块的,散发着勾魂的香。   田蓝闻到味儿,就下意识咽口水,然后她就心中咯噔一声。   完蛋了。   果不其然,士兵们接二连三冲上前,争先恐后抓起南瓜就往嘴里塞。   从昨天到现在,他们除了在船上吃了点儿煮山芋之外,肚里就没进过任何东西。本来大家还准备去前面的城镇补给,现在都上聚龙山了,还指望啥呀。   饥兵比流民更可怕。   田蓝急得大喊:“你们是土匪吗?说好的不拿群众一分一线。你们的胸章后面不是印着爱国家爱人民吗?有你们这样的吗?”   可是大家一个个吃的直翻白眼,根本没空搭理她。   陈立恒虽然没有过去吃,但也没阻止。他低声劝慰田蓝:“大家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我身上还有点儿银元,一会儿留给主人。”   田蓝瞪眼睛,还想说什么,可是主人家已经听到声音跑了过来。瞧见这一群兵大爷,可怜的主人吓得愣是没敢凑上前。   陈立恒走上前,朝那年过半百的农妇敬了个军礼,正色道:“对不起,大婶,我们是打鬼子的。补给没跟上,吃了你家的南瓜。这是饭钱,你看够不够?”   那农妇瞧见银元,比见了鬼还害怕,一个劲儿摆手:“不不,不用。”   田蓝赶紧过去劝她:“您收下吧,我们是讲纪律的队伍。不问自取已经是大错了。你放心,我们不是土匪,我们真打鬼子,你看,这就是我们打死的鬼子。”   这时天色已经明亮些许,农妇瞧见地上的死人,吓得“嗷”的一声,直接跑回头。   士兵们好歹嘴里塞了一两块南瓜,居然都忘了继续争抢,还有心思无语地看着田蓝。   哪有她这样的?但凡是个女的,啊不,但凡是个正常人,瞧见这么多尸体都要吓疯了好不好?   她还好意思让人家看。   田蓝直接翻白眼,没好气道:“我打死的,我怕个屁!我要怕的话,我就开不了这个枪。”   众人低下头继续吃南瓜,懒得再搭理她。哎呀,这南瓜真甜,这南瓜的甜汁水就像蜜糖一样。   前面又响起了脚步声,这一回噼噼啪啪,居然跑来了好几十号人。   陈立恒都紧张地抓紧了枪,必要时真的得当空来一枪。   作为曾经参与过军管,阻止过无数场群众武.斗的人,他实在太了解农村械斗的杀伤力了。他有战友就是在混乱中被活活打死的。   没想到大家一手抓南瓜,一手抓枪时,那领头的老头儿居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发话了:“你,你们真的是打日本的?”   田蓝瞧着这一大串老的老小的小,搞不清楚这是一大家族还是全村人都跑来了。   她想说话,陈立恒先开了口:“对,我们是军人,只要敌人胆敢侵略,我们就誓死捍卫。”   60来号士兵异口同声:“我们奉委员长之力誓死守卫国土,敌人进攻南京,我们就守卫南京,敌人进攻四川我们就守卫四川。”   这话挺有气势的,如果他们能放下手中的煮南瓜,那就蛮像那么回事的了。   陈立恒也意识到不妥,赶紧将银元推上前,态度诚恳:“老丈,请你收下吧。是我们鲁莽,吃了你们的食物,请谅解。”   没想到那老人摆摆手,完全不在意:“没事,反正这也是煮给猪吃的。”   手里抓着枪还不忘南瓜的士兵们集体大眼瞪小眼,当场悲愤。   难怪南瓜连瓤都没去,他们还想着这里人果然穷,连南瓜瓤都吃。合着人家是喂猪的,自己吃的都是猪食。   老头说完话才意识到有点尴尬,赶紧往回找补:“干净的,这都是干净的。不洗干净了,猪吃了会闹肚子的。”   大家默默地放下南瓜,感觉自己还不如猪。因为他们是摸爬滚打上山的,一个个手都脏的够呛。   田蓝暗自捂嘴,假装没看到大型社死现场。   陈立恒也轻咳,收回了银元,不再提付钱这档子事,不然更加感觉像是花钱买猪食。   他端正颜色,招呼老人:“麻烦老丈将村里人都叫过来,我们有事情要跟大家宣布。”   那老头浑身颤抖,嘴里一直强调:“军爷,我们这里群山僻壤,怕是供养不了军爷。……”   何大勇眼睛一瞪:“让你去就去!”   老头子吓得脖子往回缩,再也不敢吱声。   旁边的男女老少也个个缩着脑袋,瞧着就像逆来顺受的鹌鹑。   田蓝瞬间鼻子发酸,要过得多小心翼翼才能这样,连句公道话都不敢替自己说。   陈立恒态度相对和缓些,强调了一遍:“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我们是正规军人。喊大家过来,是为了跟大家宣布重要的事。”   不得不讲,强权之下的效率即便不是最高,那也相当高。   不到10分钟的时间,全村100来号人,就连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奶娃娃都一并瑟缩地出现在村口。   有人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地上躺着的尸体,有人则惊恐地缩回脑袋,眼睛根本不敢朝那个方向看。   然而这群从天而降的士兵却不允许他们躲藏,反而逼着他们一个个走过去看。   “看清楚了,他们既没三头六臂,也不是青面獠牙……”   陈立恒原本气势挺足,瞧见老头老太太皱成一团的脸,在自己回过头瞧那四具尸体的惨状,不得不咽下后面的话。   这个,它们,嗯,畜生不能用他们,即使跟青面獠牙没啥关系,但也不比青面獠牙好到哪里。甚至摸着良心讲,这些已经死透了的日本兵跟汉奸的脸应该算更糟糕,而且肚子也开始往外面鼓。再坚持一段时间,估计能够彻底变成绿巨人。   陈立恒清了下嗓子,满脸严肃:“日本鬼子也是普通人,他们既不会嘴里喷火,也不会张嘴就能吞掉你们。他们就是强盗土匪,有枪有炮武器装备特别好的土匪。但是,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大家齐心协力,还是能够打败这些土匪的。”   然而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所有人都面色惨白。   日本鬼子他们还没见过,不晓得是怎么个三头六臂法。但土匪他们晓得呀,倘若当初不是土匪屠村,他们何至于拖家带口,在这深山老林里辛苦度日?   之前领头的那老大爷嘴唇哆嗦着,战战兢兢地问:“有那厉害的强盗?”   陈立恒感觉他跑偏了方向,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   还是田蓝开的口:“对,洋土匪,庚子年那会儿的洋强盗,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一说庚子年闹匪乱,大家就恍然大悟。   领头的老头愤愤道:“洋鬼子坏的很,吃小孩的。”   田蓝顿时满脸的囧,因为她知道这是个误会。   老头儿口中的洋人吃掉的小孩其实是指教堂设置的育婴堂从外面捡回的弃婴。这些孩子被父母家人放弃时本身多有伤病,而后夭折并非稀奇事。只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被以讹传讹了。   但田蓝并没有打算纠正老头的错误认知。毕竟,在信息如此闭塞的1937年,在文盲率如此高的现在,你想把事情讲清楚实在太难了,一刀切虽然粗暴,但在大层面上来讲却相当有效。   陈立恒点头道:“没错,这些洋鬼子非常凶残。我们在路上就碰到了被杀死的小孩,他是从妈妈肚子里头被剖出来,又叫挖了心肝肺。”   在场的人都吓得浑身颤抖。尤其是抱小孩的妇女,个个都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   陈立恒目光扫视一圈,态度严肃:“我们即将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群凶残的强盗,他们是豺狼是虎豹,他们没有人性,他们绝不怜悯,他们也从来不讲道理。他们的眼中只有鲜血,他们的刺刀会插入我们每一个人的胸膛。”   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组织拐杖的老头儿发的话:“那,那军爷,我们村虽然穷,当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供养诸位军爷。还劳烦军爷给个数,我们好想办法凑齐了,绝对不亏待诸位军爷。”   这回面面相觑的人变成了拿枪的士兵。   这叫什么话?他们是国家军人,又不是看家护院的。   何大勇皱着眉毛要发话。   陈立恒却开口应下:“好,我们兄弟一日三餐就有劳诸位了。伙食标准,南瓜也可,山芋也行,保家卫国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不靠这个发家致富。”   老头儿慌忙摆手,一再强调:“哪能呢?我们肯定不会亏待诸位军爷。”   陈立恒不与对方啰嗦,只说下一步的打算:“好,既然咱们说定了,那今后还望大家能听从我们的指挥。我们会勘察地形,寻找合适的避难场所。一旦巡逻发现日本鬼子来了,大家就赶紧上山避难,千万不要耽误。”   村民你看看我看看你,虽然没一个人敢开口。但大家脸上都明晃晃写着“失望”两个字。   搞了半天,这帮军爷吃他们喝他们的,最后强盗来了,军爷们不赶跑强盗。居然将他们丢下家,直接逃跑。   他们可真是谢谢这帮军爷啊。   军人们被明晃晃地diss着,有心想要为自己正名,却又找不到话说。毕竟他们要真牛掰到可以当面锣对面鼓地跟日本人硬杠的话,也不至于现在像丧家之犬一样,只能躲进深山老林。   比起同伴,陈立恒的心理素质过硬多了。因为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抗日乃敌后战场定输赢。在深山老林里打游击,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是胜利的王道,根本就跟丢脸两个字没关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陈立恒认真道,“战争争的不是一时之长,而是最后谁能活下去,谁能好好活下去。逞匹夫之勇,无济于事。”   士兵们得到了安抚,又个个都挺起胸膛。   他们手上还抓着枪呢。村民即便有意见也不敢当面说呀。   领头的老头儿赶紧强调:“哪里哪里,我们一定好好听军爷的话。但凡我们能做到,我们绝对不敷衍。”   这话说的更让人憋闷。   何大勇他们跟着队伍上山时,就忍不住骂了一声:“当老子是什么?土匪还是护院的?”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突然间开口问:“咱们原先多少人?现在多少人?没上这座山的兄弟们眼下又在哪里?”   众人瞬间沉默。   当初乱糟糟的,有人吓破了胆再也不想当兵,有人号称尽忠为主,一切以霍振彪的意思为先。除了他们这些实在憋闷不下去的,谁也没跟他们一道走。   当兵的能干什么?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对敌投降,要么就是落草为寇。自古兵匪不分家,当兵的不就是正规受训的土匪吗。   陈立恒满脸严肃:“我们要真正让老百姓信服,就必须给立正其身。像今天这种不问自取的事,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发生。”   众人憋闷,谁也没吭声。   何大勇不愿意再理会陈立恒,就不耐烦地追问田蓝:“到底什么时候到?从昨晚走到现在,你还有完没完?”   田蓝也不客气,直接让出道:“要不你来?”   何大勇要发火,娃娃脸赶紧转移话题:“咱们要背着这尸体道什么时候啊?”   本来他都酝酿好了,要跟老百姓强调无论鬼子还是汉.奸,都不会有好下场。干了坏事,那就是一个死字。而且是死了也不得安宁,绝对不会入土为安。   结果村民完全不关心这群人的身份,他们当真是白呼哧呼哧地背了半天尸体。唉,也不晓得这会儿还有没有艾草,要用什么来洗身去晦气。   田蓝也头痛。果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现在日本人的凶名似乎还没传进山里,村里人居然完全无所谓。   她抓着脑袋,瞧见那几具尸体就烦得慌。   “烧了,烧成灰,刚好做肥料。”   事实上如果不是目标太大,她手上又没有菌种,她都想直接做生物肥料了。   别跟她谈人道主义,人道主义的讨论范围局限于人,不包括畜生。   娃娃脸跟其他几个同伴互看一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吭哧吭哧地往上搬尸体。算了,反正二傻子不止他们一个,也就无所谓了。   就在大家好不容易沿着狭窄的山路爬上山顶,准备翻过山头就停下来歇一歇时,突然间,走在前面的士兵惊恐地喊了一声:“日本人!”   山上茂林修竹,树影重重,那碧树之间摇晃着的可不就是日本兵。衣服还瞧不真切,但日本人的帽子可清清楚楚。日本兵朝前面极速前进,影影绰绰的,队伍人数似乎还不少。   众人瞬间慌了。日本人怎么跑上山了?   之前他们虽然伏击过日本人的船,但那是敌在明,我在暗。现在面对面交锋,大家的压力瞬间拉到了顶点。   陈立恒立刻下令:“卧倒,就地掩护。”,说着,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趴在树后掏出枪就往前射。结果日本兵的衣服飘荡了两下,居然直接消失了。   士兵们愈发惊悚,日本人骁勇善战,果然名不虚传。   田蓝却大喊一声:“停下,不要打!”   没等她解释,旁边山上突然滚下落石。要不是娃娃脸反应迅速,直接丢下尸体打了个滚,那被砸烂的就不是日本兵的尸体,而是他的脑袋了。   田蓝赶紧大喊:“是我,田蓝,误会!他们是真正打日本鬼子的。”   山林里一片寂静。   过了足足好几秒钟,才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田蓝,唉,田蓝,真的是你呀!”   周老师和龚丽娜还有其他好几个女生冲了出来。大家个个狼狈,脸上沾了不少灰尘,丝毫不见闺秀的风采,却人人都动作敏捷,眼睛闪闪发亮。   短短一天一夜不见,所有人都跟脱胎换骨了一样。   一照面,大家就紧紧抱着田蓝,差点儿没勒得她直接撅过去。   周老师激动地眼泪都下来了,嘴里一个劲儿念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活着的,你一定会活着过来找我们的。”   龚丽娜哭着喊:“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田蓝眼睛直翻,不是她对这群姑娘有意见。而是大家能不能松松手,好歹让姐姐喘口气呀。   士兵们集体傻眼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陈立恒身上。   什么叫做红颜祸水?这就是典型啊。见色忘义,完全不顾同袍的死活,其罪行罄竹难书,令人发指,实在太不地道了。   陈立恒冤枉死了,因为田蓝根本没跟他提这茬。要不是这些人都穿着女师的校服,她连这些人的身份都搞不清楚。   他哪知道有这么个大礼等着他们呀。   田蓝好不容易等到周老师她们松开手,才缓过气来说话:“我本来想早点回来的,不过刚好碰上解……这群将士伏击日本人的船,所以就耽误了些时间。”   女学生们集体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人:“你们敢伏击日本人的船?”   这话说的,何大勇他们差点儿当场跳起来,是在打他们的脸。   结果女学生们完全不会察言观色,对着士兵们也丝毫不客气,还公然开口问:“他们打了几个日本人啊?有我们多吗?”   龚丽娜踮起脚尖,看清楚剩下的三具尸体,相当认真地强调:“那可不算你们杀的,那都是我们打死的。”   士兵们抓着枪的手都紧了,从头到尾,这些年轻姑娘的杀伤力一般,侮辱性却极强。   田蓝扭过头,开始正式做介绍:“这些就是你们一直好奇的我的同伴。是她们,她们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齐心协力打死了三个日本兵一个汉奸。”   说这话时,她骄傲死了。虽然分别前,她叮嘱周老师要如何利用日本人的衣服打伏击判别敌我。但她真的没想到大家居然能做到这么好。   士兵们目光齐刷刷的,集体落在了这群姑娘身上。   结果女孩子们被日本兵和汉奸吓的,瞧见男人就本能的恐惧。   负责抓枪的女学生直接亮出了枪,厉声呵斥:“再动一下,我就一枪崩了你!”   吓得士兵们瞬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别别别,这还没开口讲话就动刀动枪的。刚才那一石头,差点儿砸烂他们的脑袋。   原本田蓝说这些日本人是被她们赤手空拳打死的,他们还不信。   现在看来,完全有可能。这哪里是娇滴滴的女学生啊?分明个个都是扈三娘。 第57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士兵和女学生们的胜利会师, 在田蓝眼中,其意义丝毫不逊色于红军在井冈山上的胜利会师。   只可惜,士兵们的心情很复杂。   尤其他们往前走, 差点一脚踩进陷阱,跌入到撒满了荆棘的坑,又经历了堪堪逃过碎石铺面的悲惨遭遇后,谁还能对着大姑娘们和颜悦色啊。   何大勇忍不住又抱怨:“能啊, 你们还挺能的啊, 连陷阱都挖上了。”   田蓝同样惊讶, 她们是用什么挖的陷阱?她们手上没工具呀。   女学生们挺老实的,谁都没故弄玄虚,龚丽娜直接戳了自己的老底:“不是我们挖的,以前就有,估计是上山打猎的人挖的,我们又修整了一下。”   这修整的水平还不差,被碎石砸中的士兵天女开花,差点一双眼睛都交代在这里了。   士兵们个个呲牙咧嘴, 有心想咒骂, 又不好开口。   就像人家说的那样, 乱世里,谁知道对面来的士兵还是匪。她们一群大姑娘不小心点儿,怎么活下去?   陈立恒心情复杂的很, 他看了眼女学生跟女教师,最后目光落在田蓝脸上, 半晌之后只冒出一句话:“既然大家已经汇合, 那就安排下后面的事吧。”   田蓝点点头, 当即做了安排:“先分配各自住的地方, 前面的仙人洞归你们,我们住上面的华容洞。瓜田李下,男女有别,大家彼此注意点,不要做出惹人误会的事。”   她转头看陈立恒,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就按照西大滩时的规矩吧。”   众人皆是满头雾水,西大滩在哪里?那里的规矩又是什么规矩?   陈立恒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是女学生和男士兵们的相处,要按照男女知青的纪律进行。   他心情愈发复杂,却还是点点头应诺:“可以,我跟他们说说纪律。”   说什么纪律,当然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事实证明,这是军民鱼水情的基础。   两拨人分开,女生们回自己的地盘。田蓝也有话要对大家说。   周老师询问道:“是不是等他们修整完毕我们就出发?太好了,跟抗日将士同行,起码安全能有保障了。”   抓着那些日本兵的军装,即便能吓跑土匪流寇,她们心里也膈应的慌。   龚丽娜等人也庆幸不已,太好了,总算有人真抗日。当初她们捐的钱和物也没有白捐嘛。可惜大家现在都穷的很,不然她们还能再募捐一次,起码帮他们做好后勤工作。   田蓝摇头,给大家泼了盆冷水:“目前形势不容乐观,起码短期内我们恐怕没办法离开聚龙山。”   龚丽娜等人惊呼:“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还要去长沙上学啊。”   田蓝摇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日本鬼子正一路往前快速推进,短期内他们都不会放下屠刀,哪怕是装一装都不会。因为他们想用强大的暴力,让我们中国人吓破胆子,再也不敢反抗。等我们真正被吓软了,只敢乖乖当顺民的时候,他们才有可能假模假样地释放所谓的善意。这事实上是一种驯养的手段。威胁、照顾、洗脑、绝望,这四个条件加在一起,按照秩序轮番上阵,就能驯养驯服人类。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当奴隶,还为自己能做奴隶而沾沾自喜。”   田蓝读大学的时候,修过女性心理学课程。他们教授曾经在课堂上简单介绍过PUA,当时教授提过一嘴巴, PUA易感人群往往具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二者的施暴方与受害者具备诸多类似的地方。   都是侵略者对被侵略者的剥削,能不一样吗?   周老师原先硬撑的一口气现在也卸了,她同样慌张:“那现在怎么办?”   田蓝认真地看着她们,发出灵魂拷问:“你们上学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而读书?”   女学生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无人作答。   “你们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希望成为对建设祖国有帮助的人?还是新时代的女性都上学,学了知识才能在社会上安身立命或者新学校的文凭值钱,凭借这个文凭,可以嫁个有头有脸的好人家?”   龚丽娜皱眉毛,眼睛盯着田蓝:“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田蓝一本正经:“不管大家为了什么走进学堂,现在我们经历的事情是难得的历练机会。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不用说了,此乃国家危急存亡之机,能够为国家做哪怕一点事,又是尽了我们华夏儿女的责任。至于学习知识,为将来立足社会打下基础,那么现在我们有一群现成的学生可以教育。至于想要依靠文凭嫁个好人家,当家主母也得能撑起事情来,才不至于被轻易抛弃。”   众人被她绕的头晕。   周老师直接开口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自力更生,生存下去。”田蓝正色道,“军人们已经跟村里达成协议,他们负责保卫大家的安全,村里人供应我们生活必需的吃喝。”   周老师敏锐地捕捉到了词汇,追问道:“也就是说,我们得依靠他们才能活下去?”   田蓝点头:“对,可以这样理解,这是我们分工的一部分。诚然,我们可以拿钱问村民购买食物,但财帛动人心,时间久了,谁都不能保证村民不会打我们的主意。”   这点大家倒是能理解。别说他们这一群女子了,即便是大家大户,也有奴大欺主的事情。甚至有的大家族破落了,还有仆人火,从外面的地痞流氓卖了自家少爷小姐甚至夫人入火坑的事。   周老师认真道:“那我们把伙食费给他们吧。吃人嘴软。”   龚丽娜担忧道:“那我们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先前大家的伏击,无论落石还是陷阱,中招的都是这群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   她一开口,大家都跟着忐忑不安起来,她们实在太鲁莽了。   田蓝笑道:“非也非也,非常好,大家做的很好。要想让人平等的对待你,首先他得对你心存敬畏。我们不能靠别人的怜惜而在社会立足,我们能够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   对,她就是存心的。   她故意没有告诉陈立恒,这里可能会存在伏击。   这些士兵首先需要认识的是一群能战斗的战士,然后再知道她们是女学生。而不是反过来。   因为人的第一印象最重要。   一旦知道她们是女学生,即便女学生们伏击了,甚至打伤了他们。他们的目光挑剔的依然是,啊,果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学生,连设埋伏都是这样不痛不痒。   田蓝不希望如此,一旦他们小看她们,他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主宰她们的命运。   因为千百年来,女子除了和男子一样承受政权族权神权的压迫之外,还被夫权禁锢。男人天然将女人划归为他们的财产。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周老师开口提问:“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田蓝笑了起来:“不仅仅是我们,还有他们。假如我们能够平等相处的话,我们就是同志。”   同志们聚集在一起做什么?当然是建设自己的根据地了。   师生们和士兵们分别听了领头人做的工作安排,又重新汇合到一起,由陈立恒宣布聚龙山抗日根据地从今天开始正式成立。   “我们为什么当兵?原因五花八门。比如说我,我是被地痞流氓纠缠的没办法了,想进兵营混口饭吃。我想跟我差不多状况的人不少。有的是家里遭了灾,又不想饿死,只能当兵给自己挣点饷粮,将来攒够了钱好讨房媳妇,生几个孩子。当然,也有人像拿破仑说的那样,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希望通过当兵出人头地,将来不被人看扁。也也有人是志从岳武穆,希望从军精忠报国。但不管最初的动机是什么,现在,日寇犯我中华,我们为着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就是抗日救国。为着这同一个目的,我们不怕牺牲,不惧困难,再多的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挡我们抗日救亡的决心。今天我们在聚龙山成立根据地,以此为基点,消灭敌人。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从山上走下去,将日本鬼子赶出我们中国!”   他说的铿锵有力,女学生先被感动到了,大家接二连三地拼命鼓掌。   士兵们见状,感觉自己不能落在人后,也将两个巴掌拍得啪啪响,试图在声音上压过对方。   田蓝都下意识地侧过脑袋去,防止自己的脸皮绷不住。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学生一样呢?   陈立恒可比她强多了,面色纹丝不动,依然能够按照原有的节奏说下去:“要实现这个目标,第一步,我们必须得建设好我们的根据地,将它变成我们的大本营。那么要如何建设?那就必须得开展三冬运动。何为三冬?就是冬耕冬学冬防。”   这些是他一早跟田蓝商量好的,采取了拿来主义,直接用了历史上抗日根据地积累的成功经验。   这可是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才积攒出来的看家本事。他们能不好好用吗?   所谓冬耕,就是同根据地的老百姓一旦发展生产,争取多打粮食,好支援抗战。   所谓冬防,就是加紧战备,坚决开展武装斗争,粉碎敌人的围剿与扫荡。   至于冬学,简单点讲就是加强自身和群众的政治学习和宣传教育。要让大家明白我们为什么打仗,我们为什么又要积极投入这场战斗?   陈立恒的话刚说完,士兵们就发出哗然声。新鲜了,头回听说当兵的还要耕地。假如想种田的话,他们也不会背井离乡出来当兵了。   周老师和一众女学生也觉得新奇,她们同样也没见过当兵的种地。难道要实行屯田制度吗?   陈立恒等大家讨论完了才开口:“假如敌人包围了聚龙山,切断的所有上山的道路,大家打算怎么活下去?衣服可以不换,只要能忍受,冬天穿夹袄,夏天掏出棉花就变成了单衣,也能凑合下去。但是人肚子里不能一日无粮,没有饭吃,那是会饿死人的。我们自己耕作,我们帮助老百姓一道耕种,多打粮食,就能肚里有粮,心中不慌。”   众人勉勉强强被说服了。   其实他们心中也有数。这聚龙山穷到土匪都不愿意出没,可见地里能产出的庄稼也有限。   全村不过100来号人,他们连士兵家学生都有120号人,快和村民持平了。相当于人家要分出一半的粮食来供养他们,估计压力也大的很。   陈立恒趁热打铁,强调帮助村民耕种的重要性:“大家也看到了,他们看我们就像看土匪一样。这不怨老百姓,只怨我们军人的形象实在太差,比土匪还糟糕。现在,我们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们是真正保家卫国的将士,不是穿着兵服的强盗。只有获得老百姓诚心实意的支持,我们才能真正在聚龙山扎下根来。”   何大勇不耐烦地挥挥手,开口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别叨叨了,赶紧说说冬防怎么做吧。”   当兵的,打仗才是重点。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就着他的话继续安排下去:“防务工作要做好,首先必须得加强巡逻。进山的路,我们都得派人把守,防止腹背受敌。”   这些是他擅长的部分。   在他当兵时期,尤其是六七十年代,因为中苏关系紧张,所以他们都得做好钻进大山打游击的准备。   陈立恒一条条地往下讲:“游击精神是什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对,没错,这就是□□打仗的方法,事实证明效果很好。委员长有枪有炮还有飞机围剿了那么多次,也没有消灭掉他们。现在众志成城一致抗日,国公合作,我们就要好好学习人家成功的经验。阵地战,我们打不赢,已经打输了很多次。在敌后开展游击战,才是我们现在应当做的事。”   他没有深入讲解,只阐明了大概意思,然后安排人手站岗巡逻。   接下来,就是冬学的事了。   这工作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内部学习。等到大家自己学明白了,再开始进行对村民的教育。   士兵们纷纷反对,他们有什么好学的?开玩笑呢。又是学习又是耕田,他们还当不当兵了?   冬学这部分由女师的师生们负责,陈立恒没有越俎代庖,而是将话语权让给了田蓝。   田蓝由着他们吵吵嚷嚷,等到大家的声音小了,才指着陈立恒开口看士兵们:“我听说陈副官是到军队一年多,就成了大家的顶头上司。他为什么升官如此快?大家知道原因吗?”   底下的士兵们偷偷交换眼色,娃娃脸先大声捧场:“因为陈副官武术强打枪好,校场上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除此以外呢?”田蓝谆谆善诱,“我相信在场的诸位应当也是一身好武艺,个个神枪手,为什么被提拔的不是你们?”   大家自觉受之有愧。对军人而言,什么都比不上真功夫来的让他们心服口服。   田蓝笑道:“我替大家回答,也许有人会说他捧你们先前的长官臭脚捧的好。但,事实真相当真如此吗?他真正的优势在哪儿?部队军官的优势在哪儿?你们仔细想想,他们是不是基本上都是军校出身,念过书,有文化?”   众人恍然,的确如此。   即便日本人的飞机刚飞进城就桃之夭夭的霍振彪也是陆军学校出来的。唉,他的老师要是知道学生是这德性,估计能活活气死。   田蓝认真道:“所以不管大家为什么当兵,但凡想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就必须得有文化。你们想想,要是上峰给你拍了电报,你连字都不认识,你怎么接受命令?其他战区的战报传来,你也一个大字不识,那人家就是把情况送到你眼前,也是白搭,你又不认识。对,你要说,我可以安排个副官专门给我念这些,我只要会打仗就行。可是人家副官会打仗,功夫强枪法好,还识文断字有文化,会看兵书,能分析全场战局。人家凭什么给你当副官?战场上,大家凭真本事说话。”   现场一片哗然。   周老师她们都惊讶,完全没想到田蓝会这么说。军人不应当爱国爱人民吗?怎么开口就是如何升官。   陈立恒看了眼田蓝,倒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稀奇。因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让大家愿意学文化知识方是硬道理。等到大家肯学之后,你才有机会趁机灌输你的思想。   就好像当年北大校方其实也不支持公产主义,但因为兼容包并的办学思想,所以让公产主义有了在校园里传播的机会。   现在,他们得自己创造这样的机会。   田蓝认真道:“现在大家自己分一下,念过私塾认识字的有小学程度文化的,站这边。念过中学的,站这边。没读过书的,站这边。不用有心理负担,不是受苦人,有多少人愿意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谁不想清清爽爽,踏踏实实地上学去,可以要有这样的条件呀。”   陈立恒也在旁边帮腔:“现在就是学习的机会。老师们可以教大家学习文化知识,我们也可以教老师们打仗。这样我们所有人文能提笔写诗,武能提枪上战场,这才是文武双全!”   众人这才卸下思想包袱。   别看他们表面上不屑,可是千百年来,“万物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已经深入浸透到大家的骨髓中。当着老师,尤其是年纪比他们还小的女教师们的面承认自己是个睁眼瞎,实在太丢脸了。   现在有人告诉他们,不识字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就能挺起胸膛了。   这年头当兵拿饷是王道。普通士兵除非升职当官,否则混几年能够攒上老婆本,基本上都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而跟随着陈立恒反了霍振彪的,基本上都是下层官兵。   这就决定了这群士兵的年纪普遍不大,16岁就出来当兵的何大勇已经算他们当中岁数最大的人。   面对这群年轻学生,周老师和她的学生们心理压力小了不少。如果大家年纪比她们大太多,她们也尴尬啊。   作为文化课总督导,周老师硬着头皮宣布课程内容:“我们分成三个班,没有文化基础的从头开始学。认识一些字的,我们就上通识课。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我们学习专业技能比如会计之类的。”   众人哗然。   读书识字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学习会计呀?   周老师满脸严肃:“你们难道一辈子打仗吗?这场战争也许会持续七年八年甚至十年。等到结束以后,你们要如何生活?我们不仅要会打仗,我们更要会生产,会建设,会重建我们美好的家园。”   她努力扯了扯面皮,试图在他们面前进入老师的角色,“事实上,我们还有很多愿意教授给大家,比方说裁缝、烹饪、编织、桑蚕等等。这样等到打完仗,大家就能顺利找到工作,挣钱养家了。可惜条件有限,暂且只能先开设简单的课程。”   事实上这课程已经不简单。因为总共加在一起,相当于读完小学的人只有两位,他们也没有进一步升学。对于会计课程,二人都表示有兴趣学习。   周老师暗自舒了口气,女子师范的课程大部分是针对女生的,即便有职业教育部分也是倾向于女性,除了会计,她还真想不到有哪些适合这群士兵学。   要不是田蓝说花木兰都能上战场打仗,男人为什么不能学习烹饪、裁缝以及编织,周老师都没打算提这些。   陈立恒点点头,又宣布:“好,文化课的部分已经定下来了,希望大家珍惜学习的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田蓝又下意识地扭过头。不为别的,因为她也搞不清楚这个时代有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种说法。但在她的概念里,这话充满了上个世界的烙印。   陈立恒扫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说他的教学安排:“除了文化课以外,我们还要学习游击战。”   他目光注视着周老师和她的学生们,遵循大家的意见,“你们是跟着一块儿学习,还是自己进行体能锻炼?”   周老师下意识地看田蓝,后者不假思索:“游击战争有个特点就是全民皆兵,我们所有人,不分男女,无论老幼,都是战士。”   周老师立刻点头:“麻烦长官了,我们也跟着一块学习。”   事情既已商议定,大家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吃顿饭了。   周老师和女学生们可算是吃上了这两天来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   为什么?因为虽然她们会烧饭,她们也带了火柴上山,山上到处有茅草,但她们没锅呀。   船上的锅太重了,撤退时大家又匆匆忙忙,只顾得上拿了两袋米和一袋山芋,根本没人想起来要扛锅。   没有锅,大家只能烤山芋吃。而烤山芋这活,你没有一定的经验,根本就烤不熟。连着两顿,姑娘们吃的都是半生不熟的山芋。外面都糊了,里面还是生的。   到后面她们已经放弃了烤山芋,直接生啃。最起码的,生山芋还有点儿水分,总比喝没烧开的山泉水强。大家都上过健康卫生课呢,知道生水里面有大量的寄生虫和细菌。   士兵们集体无语。   在这群男人眼中,烧饭本来就是女人的活。现在,他们没人伺候也就算了,还得反过来做饭给这群女学生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田蓝瞪眼睛,毫不客气:“天地君亲师!这些都是你们的老师,米还是我们出的呢,我们说什么了吗?”   架起行军锅煮饭的人只好乖乖闭嘴。   因为村民虽然表示会鼎力支持他们的抗日大业,但因为村里实在太穷了,山地既种不了稻子也种不了小麦,只能靠玉米和山芋度日。这二者皆是粗粮,哪里比得上大米饭诱人。   好在不知道是船上不提供餐具,还是这个时代的女学生比较讲究个人卫生,大家都自备了饭碗。不然等到饭煮好以后,众人就只能从锅里抓饭吃了。   吃过饭大家也没耽误时间,各自布置彼此的居住的山洞。   山上茅草是现成的,但得有刀割。   陈立恒带着人下山去跟村民宣布他们的纪律,顺带着询问明天有什么农活可以帮忙干,挑水种地都没问题,还要再借几把镰刀。   除了割茅草外,在芦苇荡里放哨的人也不能瞎晃悠,要顺带着割芦苇。不然大小伙子无所事事地在芦苇荡子里瞎晃悠,那未免也太扎眼了。   再说割下来的芦苇也有大用处,可以和着泥土帮村民盖房,芦苇花还可以打鞋呢。   田蓝打算将这个也发展成一项职业教育。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上一个世界拿到的第一笔正式工资,就扣了五毛的芦苇鞋钱。   芦苇鞋轻便又好穿,制作扎实的鞋子,爱惜着穿,能穿好几个冬天哩。   田蓝带着几个女生一块儿下山,她们要做乡村调查。   田蓝负责田地,她要我清楚这山地究竟是什么情况,看能不能因地制宜提高农作物的产量。   至于女学生们,她们想要了解的情况就简单的多。村里有多少适龄儿童,他们是否已经入学?假如没上学的话,她们想办一所义学。   虽然不知道能办多久,但只要待一天,她们就想做点事。   这样她们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依附士兵生活的。就像田蓝说的那样,你吃人家喝人家的,你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供养,还指望不付出代价吗?   只有做事,让自己同样被村民所需要,她们才能真正从士兵们平起平坐。   谁知道大家下了山,跟村民说了自己的打算,遭遇却是冰火两重天。   山里人热烈欢迎有免费老师给孩子们上课。因为他们村地方偏僻,村里又有穷,根本请不来先生。出去上学的话,路途又遥远,谁家也分不出人手护送孩子翻山越岭去上学。   早两年,族长,也就是先前代表大家讲话的那位拄拐杖的老头儿眼睛还好的时候,村里小孩还能跟着他认几个字。   现在不行了,这几年都不行了,他眼睛坏了,自己都看不清楚字,还怎么教学生。   现在,虽然老头儿认定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学生出入洋学堂在他看来很不成体统。但作为富有生活智慧的老头子,他还是相当善于变通,默许了女先生给孩子上课的事实。   他甚至还张罗着将村里最好的一间屋子,也就是祠堂空出来,作为教师。   这是有利子孙后代的好事,想必祖宗们也不会觉得自己受了打扰。   女学生的义学倒是进展顺利,士兵们想要帮助村民种地的事却遭遇了他们的坚决反对。   族长再三再四地强调:“不用不用,我们地少,自己就能种好。军爷你们忙你们的,真的不劳你们。”   无论士兵们如何好说歹说,族长都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不松口。   何大勇都被气死了,本来他就不想种地,结果这回还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真是贱的他。   他斜眼瞪陈立恒:“陈副官,你说怎么办?”   呵,听听这老头的口气,合着还以为她们看上了这几亩破田呢。谁稀罕霸着他们的田地啊。当兵当成自己这样,简直就是窝囊他妈给窝囊开门,窝囊到家了。   陈立恒从善如流:“既然地已经种好了,用不着我们。那我们就帮忙挑水吧,把全村人的水缸都挑满。”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百姓受兵祸匪乱已久,不相信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这会儿已经接近傍晚,好些人家的水缸也快见底了,准备等到明天一早去担水。   族长吓坏了,再三强调:“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再说这会儿水浑浊,得等到明天早上水澄清了才好挑。”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陈立恒就是硬想往上贴,也实在找不到话头。后者只好点点头,表明态度:“那明天早上我们再过来担水吧。军民鱼水情,我们不是土匪强盗,不要把我们当成外人。”   族长立刻矢口否认:“哪里哪里,我们怎么可能这样想。我们还指望军爷你们的庇护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是敷衍。   可是人家态度又是如此谦卑,还亲自送着兵爷们往山上去。   路过村里的田地,他瞧见田蓝的目光落在庄稼上,慌的简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军爷你们看,我们蚕豆是真种好了,实在不需要劳烦军爷帮忙。”   田蓝却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蚕豆的生长情况,然后摇摇头:“那可未必,我看你这蚕豆长得也不怎么样。”   老头儿干巴巴地笑:“山地贫的很,都是凑合着种庄稼。头两年还不错,现在是一年赶不上一年,一茬不如一茬。土不肥了。”   田蓝摇头,拍拍手道:“蚕豆不能连作,它只适合轮作。你连作的时间长了,一个是它需要的营养都已经吸收光了,地里不剩,它吃不饱。另一个是蚕豆会分泌有机酸,你一直连作,这个酸就越积累越多。时间长了,土壤也变酸了,就好像泡在醋坛子里一样。这种环境不利于根瘤菌还有其他的微生物生长,不能固氮了,蚕豆自然长不好。我们老说的像蚕豆啊黄豆啊,用的肥料少,就是因为它们可以利用根瘤菌来固氮。你现在把人家的优势给砍掉了,那怎么行?”   陈立恒恍然大悟:“盐碱地里种蚕豆,就是因为它能泌酸?”   那会儿,她可在盐碱地里头种植了不少蚕豆豌豆之类的。宁甘农场后来自产海鲜酱,用的就是自家晒的大酱,很下饭。   田蓝点头,给出了肯定回答:“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土壤嘛,过酸过碱都不好,没有真正意义上一劳永逸的方法,必须得针对变化不时的调整。”   别说是拄着拐杖的族长了,就是何大勇和龚丽娜他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双方难得同步了一回,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他(她)怎么会种地?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族长要比他们务实多了,自家的地自家关心。   虽然他同样没听明白什么是有机酸,也搞不清楚啥叫根瘤菌,更加不明白微生物是个怎样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人家不明觉厉啊。   别瞧着这小女先生看上去斯斯文文,可人家一到地里,那做派,就像个庄稼老把式。说出来的话,也很有那么回事。   族长秉承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前面还生怕人家碰他的地,现在他就追着田蓝问:“女先生,那你说说这地要怎么办?”   田蓝倒无所谓他前倨后恭的态度,还是有一说一:“现在豆子已经种下去了,这么密集也不方便再种别的,不然间种小麦的话,小麦产量高,蚕豆也不容易得枯萎病。明年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怎么种。现在就对症下药,缺啥补啥。”   她瞧见农民挑着箩筐过来,还上前看看筐里的草木灰混杂的猪粪。听说农民要将肥料直接撒在田里,她立刻摇头:“这样不行,肥效太低,到时候蚕豆还是长不好。”   陈立恒又追着问了句:“要堆肥吗?”   田蓝点头,抬头看郁郁青山,打定了主意:“现在没条件,我上山去挖点腐殖质吧,自己做菌肥。”   陈立恒跟着点头,又回头看了眼族长,开口道:“老丈,有铁锹吗?借我们铁锹用一下,我们上山去铲肥料。”   族长满脸堆笑:“不敢劳烦诸位军爷,我们自己沤肥就好,还请这位女先生教教我们。”   何大勇等人简直要捏拳头。这是防贼吗?防贼也不是这个防法。   田蓝抢在前面开口:“可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把腐土挖下来,到时候我在现场教你们怎么堆肥料。”   族长这才放下心来,张罗着帮忙找来了箩筐以及铁锹,满脸堆笑地推给士兵:“那就劳烦诸位军爷了。”   何大勇等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盯着送上前的铁锹,半晌才愤愤地接下。要不是这老头颤颤巍巍的,他真想一把将对方攘得老远。   士兵们只好挑着箩筐上山,真是憋闷死了。何大勇一路走一路抱怨:“这叫什么呀?还不如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省得他们膈应人。”   陈立恒瞬间拉下脸:“怎么,你想当土匪了?”   他这一变脸,精气神瞬间不同。就连田蓝都感觉这人不一样了。也是,这人是打过仗的,上过自卫反击战的战场。这军人有没有真刀真枪的历练过,差别大得很。   何大勇都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就是觉得憋屈。上赶着讨好他们,他们还不领情。”   就是地主家农忙时请长工,都不该是这种态度,否则请不来人。   龚丽娜等人互相交换眼神,都偷偷撇过脸去,省得当场笑出声。这人对她们横眉毛竖眼睛的,结果到了自己长官面前,又乖巧的跟只猫咪一样。   也不晓得他前面呲啦啦的找什么茬。   陈立恒没在抓着他不放,只东张西望搜寻一圈,指着前面落叶林询问田蓝的意思:“这边怎么样?”   田蓝走过去,落叶踩在脚下,暄暄软软的。她用铁锹拨弄开上面的落叶,露出黑土,枯树枝上还沾着白色。   田蓝指着那白色示意大家看:“这就是菌丝,可以帮我们做肥料。现在我们手上没吃,不然你弄点米饭弄点南瓜放在这儿,埋到落叶土里,你再过10天过来,饭里南瓜里就会出现大量菌丝。一般情况下,里面含有的酵母菌最多。”   士兵们听得满头雾水,女学生们却是上过生物课的,还用显微镜做过实验。龚丽娜更是喊了出来:“酵母菌是不是就是发酵做成酒用的?”   田蓝点点头,趁机知识拓展:“酵母菌是人类应用最早的微生物,它主要用于酿造生产。”   干回她的老本行,她就自在多了。   可她一自在,士兵们就不自在。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大家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陈副官,希冀对方赶紧开口,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这菌那菌听着,咋这么瘆人的慌哩。   然而陈长官是靠不住的,因为他的眼睛已经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大家追着他的视线跑了半天,最后才发现他正凝神西瞧竹子。   聚龙山上的树多,竹子也多。作为岁寒三友,此刻的大毛竹郁郁葱葱,咬定青山不放松。   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陈副官为什么看着这毛竹也能露出笑容来。   陈立恒心情愉悦的很:“他们不愿意我们帮忙做事,也就是虚词而已。要是有现成的便利送上门,老百姓怎么可能不欢迎?”   士兵们愈发奇怪,什么便利?这深山老林的,除了避难的人之外,谁会跑这里?还便利呢,就没比这更不方便的地方了。   田蓝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挑挑眉毛,笑出了声:“你是说竹子?”   陈立恒兴奋地点头:“没错,我们砍竹子吧。山泉水要比村里的水干净多了。”   众人还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   然而田蓝已经招呼人:“再去借几把斧子,大斧子小斧子都可以,还有锉刀,趁着天亮,我们赶紧动起来。”   娃娃脸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在陈立恒和田蓝脸上转来转去。   嘿,陈副官还死活不承认。就看看他俩的默契劲,旁人都不晓得他们说什么,两人就已经开始干活了。   脑补过度的小士兵不知道的是,因为陈立恒同样在三江农场呆过不短的时间,知青们的引水下山工程也让他深深地赞叹。后来他去别处修筑隐蔽工程,还依葫芦画瓢过,大大方便了自己和同僚的工作生活。现在看到同样的条件,他不心动才怪。   等到他们将泉水送下山,甚至送到家家户户门口。他倒要瞧瞧,大家伙儿到底愿不愿意喝清甜的山泉水?但凡喝了,那就是受了他们抗日军人的恩惠。所谓吃人嘴软,人心肉长,以后想要再撇清关系,可没那么简单。   田蓝没有帮忙砍竹子,就连取腐殖质这事儿她教会了女学生们,就甩手让龚丽娜他们干了。因为她的注意力又被新的东西所吸引。   山谷洼地,泉眼往外涌之处,长着箭杆一般的杂草。田蓝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泥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是典型的冷浸田啊。   她拍拍手站起身,当场宣布:“好了,既然不让我们帮忙种地,那我们就自己开荒。等到田种出来之后,我们就能自己打粮食了。”   深挖洞,广积粮。要与群众紧密结合,也要自力更生。敌后根据地,积极开展社会大生产,才是屹立不倒的根本。   这个敌后抗日根据地,她扎根定了。 第58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田蓝觉得抗日根据地的发展大有希望, 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将士们却感觉要崩溃了。   他们每天除了例行的操练之外,还要学习文化知识和军事理论知识。行,这个他们认了。男子汉大丈夫, 说话要言而有信。   可为什么他们真的得种地?没有现成的田,还要开荒种地。他们到底是来打鬼子的还是来当农民的?   甭说什么等抗日结束之后大家还得回乡种田之类的鬼话,咱们先赶跑鬼子再说成不?   田蓝才不搭理他们,游击队员男兵的思想政治工作由陈立恒负责。两边都管的后果就是两边都管不好, 必须得认一边说话。   陈立恒满脸严肃:“到现在大家还没有领会游击战的精髓吗?长期的, 马蜂骚扰大象, 大象即便再强大,也会被反复折腾死。这个过程中,马蜂不吃不喝吗?长期作战,我们自己就必须得做好准备。”   这头士兵闹情绪,那边老师学生同样崩溃。   对这个年代的女师学生也要上家政课,像刺绣、制花、桑蚕这些课程都包含在内,但当真不包括种田啊,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田, 还要寒风陡峭中, 大家站在烂泥地里挖水沟做垄田。这也就算了, 堆肥算怎么回事?天哪!简直要人的命。   田蓝看着她们一个个皱着眉毛,连周老师都满脸犯难的模样,突然间笑了:“不知大家认为人分三六九等还是人人平等?”   这简直就是废话, 这都已经民国了。宪法里写的清清楚楚,天赋人.权, 摩登女性谁还认为人分三六九等啊。   田蓝笑着点点头:“没错, 我想也是。不然大家怎么会愿意在山村办学校, 免费为学生们授课呢。”   众人心下稍微熨贴, 结果她话锋一转:“既然大家认为人人平等,那为什么不能下田耕作呢?还是说归说做归做,漂亮话不过是为了体现现代女郎的精神,实际上还是封建时代的大小姐。”   这话太过了,无论周老师还是她的学生们都没办法接受。倘若她们真是光说漂亮话的话,她们就不会走到今天。   田蓝笑盈盈,言辞却相当苛责:“劳动创造了历史,劳动创造了人,人类在劳动中获得了智慧。倘若诸位没办法真正变成劳动者,我劝诸位还是不要自欺欺人来的好。大大方方承认我就是要享受,我就是想当人上人。我嘴里说着自由平等,回到家以后少了老妈子的伺候,没人给我做饭,我能活活饿死自己。没人给我倒马桶,我能活活臭死自己。”   众人矢口否认,谁说她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从上山到现在,她们不是一直在做事吗?   没有稻草,就用苘麻搓成绳子,缠绕芦花和鸡毛做鞋子。她们的手都被磨得起血泡了,她们也没说什么。   田蓝笑眯眯的:“既然大家不怕辛苦,那为什么不愿意种田呢?男耕女织是刻板印象,男女想要平等,第一点就是职业选择上的平等。”   龚丽娜跺脚,皱起了好看的眉毛:“你别扯这些,太脏了,太臭了,你怎么能忍受得了?”   这人居然一本正经地盯着那些恶色,还拨弄来拨弄去,完了也不影响她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她不觉得恶心吗?   田蓝笑道:“人生吃喝拉撒睡,自己肚里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嫌弃?藏在肚子里看不见就干净了?”   她突然间严肃起来,“假如日本鬼子过来扫荡,前面有个粪坑,你跳不跳下去躲藏?”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还不如被日本鬼子直接一刀捅死呢。   田蓝冷酷的很:“可是他们不愿意让你们这么痛快地死啊。”   他们想干什么?她们比谁都清楚。   师生当场崩溃,怎么连求死都这么艰难?   田蓝正色道:“为什么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昔日勾践卧薪尝胆,甚至能够品尝夫差的大便,结果笑到最后的人是谁?”   龚丽娜生无可恋:“勾践后面是怎么吃得下东西的?我要是他,早就饿死了。”   田蓝一想,感觉的确很恶心。   但是,她不能被女学生们牵着鼻子走,她还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因为勾践要复仇,复灭国之仇。现在我们要为自己活下去,就必须得忍常人之所不能忍。鲁迅先生说,娜拉出走之后,要么回家,要么堕落,因为独自在外生活要钱。我们也一样,如果没有家人供养,我们能找到什么工作?教员是最理想的,但并非每一个师范毕业生都能顺利入职学校。大家现在都往后方去逃难,其中名牌大学毕业生比比皆是也不乏留洋归来的博士。和他们竞争,我们有什么优势?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低身段。找不到教员的工作,不能坐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地上班,我们还可以选择干体力活。无论去工厂做工,还是帮人倒马桶,只要我们凭借自己的双手干活,我们挣到的钱是干净的,那就无所谓工作的贵贱。”   田蓝又笑了笑,“当然,人各有志。假如大家愿意躺着轻松把钱挣了,那是另外一说。”   无论周老师还是她的学生们都认定了一个事实,就是站在她们面前的人虽然披着田蓝的皮,但绝非她们认识的田蓝。   真正的田蓝,怎么可能说出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田蓝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真正的田蓝已经在被亲妈卖给军.阀当姨太太又被亲妈推出去接客的时候,就落在水里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的田蓝。”   她这话说的,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接口了。   田蓝就盯着周老师,挑了挑眉毛,咄咄逼人:“怎么样,周老师?你是一位真正的劳动者吗?你真的坚信人人平等吗?”   周老师也是大家族出来的,她本可以舒舒服服地当她的小姐,然后嫁一个同样家庭出身的少爷,大家一起快乐地当米虫。   她能够去女师就职,拿还不够买她常用的蜜丝佛陀唇膏的薪水,就是因为她坚信女性应当出门做事。   现在被自己的学生逼到面前,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应诺:“当然。”   老师一带头,学生们再崩溃也得龇牙咧嘴地跟上。   田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享得了福也得能吃得起苦。   优雅这个词的真正定义是干活干得漂亮。   好好干活吧,可爱的姑娘们。   劳动让人类的祖先锻炼出了智慧,劳动让他们从灵长类生物转变成了人。   属于她自己,她得瞧瞧,聚龙山在80多年后可是著名的生态农业生产基地,这里能做的生产工作实在太多了,不能局限眼前的三瓜两枣。   比方说山洞里头养蘑菇之类的,完全可以想办法动起来嘛。   士兵们一直偷偷看着女学生们的动作,当他们发现这群娇滴滴的小姐们居然也心甘情愿地堆肥了,前者顿时崩溃。   谁愿意种田啊?   他们本来指望女学生先罢工,然后大家跟着有样学样的。   陈立恒半点都不惊讶会是这么个结局。但凡只要对方要脸,田蓝就能够凭借她那张嘴把人家说到不得不跟着她走。   倘若人家不要脸呢?哦,对付小人,那就动手吧。   他转过头瞪了一眼悻悻的士兵们,皮笑肉不笑:“怎么,都娇弱起来了,连女学生都比不上?”   卧槽!谁不要脸啊?拿他们根一根竹子都抬不动的女学生相提并论,想要羞辱谁呢?   大家立刻扭头去改造垄田了。   陈立恒看着他们吭哧吭哧干活的模样,突然间感觉田蓝所说的用管理知青的方法管理士兵和女学生其实很靠谱。   从穿越过来后,他一直用自己成长经历形成的固定概念看待国军士兵们。现在仔细想想,其实他们的年纪不也跟下放知青差不多吗。能够在如此艰难的时刻选择咬牙抗日,就代表他们同样拥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他们,肯定不会比30年后的知青差的。   何大勇一边挖水沟一边崩溃:“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出来当兵,就是因为不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做佃农,一年到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欺负呀。   娃娃脸李狗娃赶紧劝他:“行了,三哥,你别说了。弄出田来不挺好的吗?你看吧,这么大的山,咱们拾掇出个几百亩田都不是问题。小田先生说了,等到垄田改造好了,产量不会比上等田差。到时候咱们一人分个三五亩地,就够讨老婆生娃娃了。不比佃地主家的田种地来的强吗?”   何大勇差点儿没被他气死。   出息,就这点儿出息。张嘴闭嘴就是种田。你出来当兵就是为了种田吗?   李狗娃被他骂得不敢吱声,只能在心里小声嘀咕,这种田总比在枪林弹雨里挣命来的强吧。   陈立恒也听到了何大勇的骂声,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要打仗啊,等着,有你打仗的时候。”   国破山河在,一寸河山一寸血,怎么可能不打仗。   隔了没两天,大家刚做好竹筒引水下山,连垄田都没改造好呢,在芦苇荡附近巡逻的侦察兵就传递回来一个消息。   有日本人的船出没。   “一趟接着一趟,不晓得是运兵还是运粮的,插的都是日本人的旗子,总感觉他们有大动作。”   何大勇翻白眼,说话半点儿都不客气:“你不废话吗?日本人连咱们国家都要吞了,他动作能小?”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有话好好说,对自己同志说话不要夹枪夹棒的。”   何大勇噎住了,只能愤愤地扭过头。   陈立恒却点了他的名:“你不是要打仗吗?立刻做准备,你一个,李狗娃一个,还有你,你,做好准备。”   娃娃脸士兵满脸羞愤:“报告长官,我不叫李狗娃,我叫李啸天。”   这可是先生给他起的大名。在他们村,请先生起名,要准备一刀腊肉的。他家穷花不起这钱,所以他从小到大都叫李狗娃。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最有学问的周先生特地给他起了大名,就叫李啸天。   以后,他是有正经名字的人呢。死了以后,墓碑上都能大大方方地刻上名字。   田蓝还是头回知道这事,不由怀疑这名字其实源自于哮天犬。   陈立恒立刻向他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注意,下次我一定不会再犯。”   士兵们都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陈副官,不对,现在应该叫陈长官了,居然会跟普通士兵道歉。   霍家军采取的是老派带兵方式,官兵之间壁垒分明,哪有长官跟士兵说对不起的道理。   陈立恒趁机强调:“我们是新式部队,我们游击队是抗日战士,我们人人平等,都为了不亡国而奋战,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拿出地图,招呼田蓝,“你看一看。”   田蓝快速思索着历史上日军的进军路线,想来想去,现在这一波部队最有可能的进犯目标当是民国首府南京。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在地图上指了一道线:“应当是从这边走,渡过长江,切断守军的北撤之路。”   陈立恒点头,转身与同他们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去了。   龚丽娜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田蓝:“真的要去打仗吗?”   刚上山那会儿,大家住山洞,吃粗粮,还要天天劳动,她们都以为自己吃不消了。   但是时间一久,周围人都跟你一块干活,似乎又没那么不堪忍受。   现在,大家在山上太太平平地呆着,这些当兵的又说要去打仗,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为什么不老实呆着呢?   田蓝有些无语,认真地看着她:“我们搞生产的目的是为了抗日。”   龚丽娜下意识道:“可是会死人的呀。”   她原本觉得军人上战场理所当然,对于抗日将士也是在报纸在街头看到的样子,并不了解他们真正的模样。   现在大家朝夕相处这些天,她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也就是这些当兵的不过是普通人,和她们一样是血肉之躯,饿了要吃饭,冷了要加衣。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常可笑,完全不符合一个正常女师学生应有的头脑。但她必须得忠诚地面对自己,她就是这么想的。   旁边一位女学生皱眉毛,感觉同伴魔怔了。   “当兵吃粮饷,本来就应该上阵杀敌。这是他们的义务,他们必须得做的事。”   田蓝看了这女生一眼,语气温和:“现在谁给他们发军饷?你吗?”   那女生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低下头去。   田蓝正色道:“对,上阵杀敌是军人的天职。但军人同样是人,流血会牺牲的人。他们不是工具,也不是你花钱雇佣的看家护院。”   女生索性躲到了周老师身后。   周老师同样忧心忡忡:“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田蓝还没作答,陈立恒先过来了。   临走之前,他得把事情安排妥当。他把刚刚成雏形的抗日根据地交给自己的军事副手王友志,然后叮嘱对方:“军防继续进行,一刻不可松懈。所有事情都要听从小田先生的建议,尤其是行军进退,切记切记。”   王友志立刻敬了个军礼:“是!”   陈立恒又叮嘱田蓝:“这里就交给你了。”   田蓝暗自叹气,点点头道:“我会竭尽所能。”   刚有大名没两天的李啸天咂摸着这两人的对话,怎么总觉得这像是在托孤呀?   啊呸!他们才不会牺牲呢。   他们从日本人的船上缴获了□□,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狗日的小日本不团结呀,陆军对付海军居然连□□都带上了。自古以来就是那个什么,对,兄弟阋墙是国破家亡的先兆。   自己这边可不一样,他们华夏,万众一心,炎黄子孙齐心协力抗日,肯定能把小日本赶出中国的大好河山。   龚丽娜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间疑惑:“他们要去哪儿?去村里不是这条路。”   王友志无语地看了眼这位女学生,反问道:“我们是不是要敲锣打鼓的告诉日本人,我们的大本营在哪儿?”   龚丽娜的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强调:“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又不是没打过日本人。”   跟在王友志身后的士兵挺起胸膛,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等我们都打完了,才轮到你们。”   女学生们都气得粉面生红,什么意思?她们是躲在他们身后的吗?   田蓝毫不客气地怼回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要论起杀日本人的先后秩序,好像我们排在前面。”   对方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调头去站岗了。   等转过身,再面对女生时,田蓝又是另外一副嘴脸,相当不好看:“他们为什么看不起我们?就是因为大家训练的时候懒懒散散拖拖拉拉,哪里有个军人的样子?这回要是真碰上日本人,别说打了,就是跑你们都跑不过人家。”   底下有声音强调:“我们又不是当兵的,我们当然跑不过他们了。本身就男女有别。”   田蓝叹气:“日本又有多少女兵呢?我们大家面对的都是日本兵。日本人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格外仁慈,相反,我们都知道他们有多残暴。等到这群士兵打完了打散了打光了,我们又能指望谁?”   龚丽娜咬咬牙,发了狠:“那我们加训,我就不信,我们能差到什么份上?”   田蓝立刻应允:“好,从今天开始,我们正式进入军事训练阶段。我会以上杀场场打仗的战士的标准要求你们每一个人。”   旁的她也不会,那就按照军垦农场的军训标准进行吧。   从最简单的站军姿开始,立正,稍息,齐步走,正步走。这些简单的动作锻炼的是军人的精气神。   然后是整理内务,山洞条件简陋,但就是睡在茅草铺上,所有人也必须得保证山洞的整洁。从地铺到个人的东西,怎么摆放都有规矩,各自从船上带来的被褥,也要叠放整齐。   田蓝为了锻炼大家,还逼着女生们蒙上眼睛打背包。她拿着周老师的一块怀表在旁边计时。每个人都必须得在一分钟内完成。   男兵们看她们忙得不亦乐乎,还跑过来伸长脖子瞅了一眼,然后嘻嘻哈哈地笑。   田蓝挑衅地看着他们,挑高了眉毛,直接下战书:“要不要试试?咱们比拼一场,紧急集合训练,看谁的完成度高。”   要说军训阶段所有人最讨厌的是什么,紧急拉练必须得排名前三甲。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间就行动了啊。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没睡踏实,连田蓝都放弃了去空间里找吃的,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睡死过去了。   结果,王友志这家伙虚晃一枪,当晚根本就没吹口哨。   女生们想骂这人阴险,但看到男兵们也是个个打呵欠的模样,估计他们同样没得到内部消息,那就暂且搁下,继续绕山跑步训练。   等到众人累的筋疲力尽,好不容易可以躺在床上睡觉。还没合上眼呢,外面突然响起紧急集合的哨声。   所有人集体鲤鱼打挺,手忙脚乱地开始摸黑干活。紧急拉练,怎么可以拉灯,当然是黑夜里行动。   事实上,就他们这个简陋的抗日根据地,允许他们开灯也要有灯可以开呀。就连油灯,大家都是省着油用。   摸黑干活哪有那么简单,别说打包被了,但是一个穿衣服就让大家够呛。女生们虽然不穿军装,但她们的校服穿起来同样不清楚。穿好衣服之后,众人还得打背包,抓紧充当枪支的尖头木棍冲出山洞。   今夜月色朦胧,山洞外也不比山洞内明亮多少。暗影重重,衬托的大家的身姿愈发凌乱。   马灯下,王友志皱着眉毛,显然对大家的表现非常不满意。女学生们就不说了,本来就是半吊子。男兵们太让他失望,看看这军容军姿。   不过他并没有训斥众人,而是直接发布命令:“山脚下芦苇荡有敌情,立刻出发!”   话一说完,他就直接熄灭了马灯。   女学生们都傻眼了,天黑成这样,山路又是如此崎岖。没灯照亮的话,万一一脚踩空了摔死怎么办?   田蓝面无表情,声音冷漠:“点灯的话,敌人会发现我们,那我们就是一个死字。”   女学生跺脚:“这不是在训练吗?”   “训练就是战场,每一场训练都是一场战斗。”   她没有再说话,跟随前面人的脚步声赶紧出发。   因为这黑不隆冬的冬夜,前方战友的脚步声这是他们唯一的指示。   众人跌跌撞撞,一路往前行。下了山又翻山,然后穿越竹林,绕过溪流,泉水叮咚,又累又渴的人却无法停下来喝上哪怕一口泉水。   极速前进半小时后,所有人包括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气喘如牛,更何况女学生们。   龚丽娜的人都吃不消了,还有人带着哭腔询问田蓝:“他们是不是都死了?怎么还不回来?我们是不是又要转移了?”   他们是谁?当然是指陈立恒和何大勇他们。   自从四天前离开,他们到现在都没任何消息。是死是活,天知道。   连田蓝都不愿意多想。   因为这场战争虽然最后是他们取得了胜利,但也只能用惨胜二字来形容。抗战14年,日方伤亡78.9万人,而中国军民死伤3,500万人。   这是三四十年代呀,全国只有四万万同胞的三四十年代。相当于10%的人会在这场战争中殒命。   田蓝不愿意去想。   她咬咬牙,发了狠:“对,他们遇险了就在芦苇荡,我们必须得马上过去支援。”   女生们不知道是已经跑得头晕眼花,全身所有的能量都供给了腿脚,脑袋都没精力思考,还是需要一个理由支撑自己继续前进。   听了田蓝的话,她们不仅没有追问:“你怎么知道?”,反而加快了步伐,嘴里呐喊着:“对,我们必须得马上支援。”   前面传来呵斥声:“这是急行军,所有人都不许说话!”   冬夜真冷啊,寒风呼呼地吹。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冷风如刀子,割着众人的耳朵;冷风又像是锥子,拼命地扎大家的脸。   田蓝都感觉自己五官冻麻木了,额头上却热气腾腾。不停地奔跑,一路前进,那些吃下去的米粮全都化成热气,被冷风刮的一干二净。   她想到了自己在中学课本上学的那篇文章,说红军长征的时候,看着天上的星星就像是钻石镶嵌在天鹅绒里。   她也想这样革命浪漫主义一回呀,可惜天公不作美,连星星都吝啬的很。   夜色越来越深,夜色越来越浓,夜色越来越淡,黑夜变成了灰蒙蒙。   待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时,田蓝激动地差点儿掉下眼泪。   她心中一连串的国骂,娘哎,可算是到达目的地了。   她这把老胳膊老腿,多久都没遭过这种罪了。   前面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还是不时传来催促声:“快快快。”   田蓝气喘吁吁地跑到芦苇荡旁,刚要组织女生重新整队,就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   不对,这是行船,而且是机动船的声音。   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王友志低声命令:“所有人就地潜伏,狙击手准备,女兵集体后退。”   田蓝抓紧了手上的枪。作为在场女性当中唯一有实际枪.击经验的人,她是带着枪出发的。   夜色寂静,黎明时分,那突突的螺旋桨转动声分外刺耳。   忽然之间,马达停了,然后是哗哗的流水声。   众人都眯着眼睛,只恨自己不属猫,没有夜视的能力。   待到来人慢慢靠近,夜色中响起了他们交谈的声音。   “妈的,这狗日的日本鬼子还挺硬气啊。脑子一错眼的功夫,他居然就自杀了。”   另一个声音安慰他:“行了行了,早就听说了,日本鬼子宁死不降。妈的,这帮货倒是够狠的,难怪这么难打,连死都不怕。”   王友志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直接朝芦苇荡吹了声口哨,对面沉默片刻,两声口哨传了回头。   他立刻松弛下来,惊喜地冲芦苇荡子喊:“陈长官!”   陈立恒闻声抬起头,瞧见黑压压的大部队,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芦苇荡子里,他可没安排这么多人巡逻。   众人瞧见他们都大喜过望,个个咧开嘴巴笑。还有女学生冲他们喊:“我们欢迎你们凯旋!”   陈立恒笑着从芦苇荡子走上岸。天黑,他倒也不怕被人看到光大腿了,一边匆匆套上裤子,一边招呼:“来的正好,刚好帮忙搬东西。”   这话简直就是一针强心剂,让所有人都精神振奋。   大家七嘴八舌:“还有东西呀!”   “对!”陈立恒冻得浑身直打哆嗦,说话声音也在颤抖,“我们炸了一艘日本的运兵船,上面有武器,能捞回来的都捞回来了。”   田蓝过去帮忙,好奇了一句:“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如果情况顺利的话,他们最多花费两天时间就能够顺利来回。   陈立恒打了个寒战,结果士兵递给他的酒喝了一口,才勉强说出话来:“现在长河口上全是日本人的船,我们兜了个大圈子才回来。”   李啸天在旁边插嘴:“我们想活捉俘虏的,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结果那小子自杀了。”   陈立恒也懊恼的很:“还是经验不足,没充分考虑到对方必死的决心。”   何大勇却笑了起来:“嘿嘿,陈副官,不是我说呀。人家估计本来没想死,愣是被你叨叨死了。”   周老师等人也帮着搬东西,闻声好奇:“陈长官,你都对他说了什么呀?”   陈立恒无语:“我能对他说什么呀?我又不会讲日本话。我本来想把他带回来,看他会不会英语来着。”   没办法,他穿越之前学习的是俄语。即便后来俄语不吃香了,他也没再学英语。因为他认为论起打仗,苏联人要比那些说英语的人强多了。   周老师正要说什么,何大勇已经抢先开口:“我的老天爷哎,陈副官你还叫没说啥?我都听得头晕眼花了。”   田蓝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好奇道:“到底说了什么?叫你这么惊讶。”   “哎呦哟,他说的话可稀奇了。”何大勇一副看了天方夜谭的模样,呲牙咧嘴道,“你们猜陈副官说了啥?陈副官说日本兵也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受害者。我们要消灭的不是日本人,而是日本军国主义。”   大家傻眼了,摇曳的马灯下,众人看陈立恒的目光都不对劲起来。   瞧着是个抗日英雄,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还替日本人洗白,分明就是个汉.奸。   田蓝赶紧招呼大家:“动作都快点,生怕天亮了不被人看到是吧?我们打了这么多鬼子,你们生怕他们不报复啊?”   大家这才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赶紧先扛着战利品回山上去。   还有人弯下腰,帮忙背何大勇。   寒冬腊月,河水冰凉刺骨。为了不引起日本人的警觉,从小在水里泡大的他愣是凫水到航道上布下的□□。   结果他的腿叫冻伤了,在船上缓了好两天,现在好不容易好了点儿,又跳下水帮忙推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现在动不了了。   周老师都急得骂了他一句:“你怎么如此鲁莽?你的身体不属于你自己,你必须得珍惜身体,这样才能杀更多的敌人。”   何大勇想骂粗话来着,可是对着满脸严肃的女先生,他又张不了口,只能翻个白眼扭过头去,不看人家。   周老师有个年纪跟他一般大的弟弟,她弟弟还是位少爷,从小到大别说泡在冰水里了,就是不小心吹了冷风,她姆妈都要急死的,恨不得能替他受凉。   现在看见别别扭扭的何大勇,周老师只想戳他的脑门子,真是不像话。   这一回众人的负重都增加了不少,可急行军的速度却比之前来的时候更快。   他们终于有武器了,这一回,起码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把枪。   不要以为国军都是全德式装备,要真有这水准,抗战初期也不会大片国土沦丧了。   像他们霍家军,喷到手上的就是三大件,步.枪,刺刀,手榴.弹,子.弹数目都有限,不到迫不得已,坚决不能胡乱放枪。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们能从敌人手里夺武器。   陈立恒也情绪高亢,居然唱起了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   龚丽娜回过头,好奇了一句:“陈长官,你唱的是什么歌?还挺好听的。”   田蓝吓得浑身寒毛直竖,赶紧伸手拽他。唱啥唱啊,你有版权吗?知道穿越者最被人诟病的是什么吗?那就是拿来主义,随意剽窃别人的诗词文章。   歌曲剽窃,是大忌。   她赶紧清清嗓子,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你们刚才觉得陈长官说日本兵也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受害者,很荒谬,是不是?”   众人果然竖起了耳朵,好些人都跟着点头。   在场的人都见识过日本兵的残暴荒淫,对他们丁点好感都没有。他们是受害者的话,那被他们残害的中国人又算什么呢?活该吗?   田蓝一本正经地询问:“那大家知不知道,日本为什么发动侵华战争?”   女学生们七嘴八舌:“他们就是狼子野心,从来没放弃过吞并中国。从甲午海战开始到现在,这一直都是他们的痴心妄想。”   田蓝未予置评,只接着问:“那谁能告诉我,日本兵为什么要参战?当兵的又是哪些人?”   周围的士兵都笑了起来,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过不下去的人呗。所谓好男不当兵,当兵都是在刀口上舔血讨日子,谁有毛病愿意放着太太平平的好日子不过,非得跑到外面去当兵。   不过也说不定,日本人变态呗。   田蓝摇头:“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喜欢过太平日子,真变态的是少部分。那我们现在说说为什么这些日本兵要千里迢迢跑到中国来作威作福?显然不可能是他们不怕死,是人都想好好活着。就像大家讲的那样,他们是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没法子,当兵讨口饭吃。那为什么他们会过不好呢?是他们特别懒吗?是你们特别懒吗?”   士兵们当然不肯背这口锅,他们怎么懒了?都是被逼的没办法才过不下去的。地主收租,恶霸讨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不是实在没招了,谁想进兵营啊?   田蓝又问他们:“那你们当兵发财了没有?我看应该没有吧。你们的大帅都要讨小老婆了,你们好像个个还都是孤家寡人。那你们拼死拼活,替你们大帅打下来的江山,你们享受到了吗?”   享受个屁呀,不欠军饷就谢天谢地了。   田蓝双手一拍:“不就结了,你们拼死拼活打了胜仗,获利的还是你们的大帅,骑马也是你们的长官,到你们手上的时候,别说肉汤了,有口凉水喝就不错了。日本也是一样的,他们国内的农民没有地种了,他们国内的工人没有工开了,大家挣不到钱,活不下去了,大家会怎么办?”   士兵们的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好多人都爱听评书,立刻就有人笑:“能怎么办?揭竿起义呗,当李闯王。”   田蓝点点头,表示赞同:“没错,自古都是官逼民反。老百姓过不下去了,当然要反抗。反正饿死也是一个死,造反也是一个死,那还不如拼一把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众人跟着点头,连一开始没插话的女学生也附和:“就是,总得给人活路啊。”   田蓝笑眯眯的:“可是日本的天皇,日本的大官,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的人,他们愿意老百姓造反吗?”   废话,谁愿意呀,除非脑袋被驴踢了。   田蓝笑道:“是啊,他们聪明的很。老百姓的愤怒无从发泄,这些大官就想到了祸水东引。国内的东西你分不到,那你就去国外抢啊。所以,就发动对外的战争。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皆如此,当国内矛盾不可调和时,官方就会将民众的注意力转移到国际上。实际上他们还是大军.阀,只不过扣了一个国家大义,被他们驱使出来作战的日本兵,就感觉自己是在为大和民族而战。殊不知,大和民族分财产的时候,可没把他们这些平民当成自己人。他们在外面枪.林弹.雨做强盗,他们的家人很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傻?”   士兵们恍然大悟。   确实够傻的,尤其是那些自杀的日本兵。大家都是混军饷而已,何必这么较真。   像他们,大帅们争地盘时,他们才不会拼命呢。拼个屁命,命是自己的,就是为大帅死了,大帅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周老师她们都惊讶得不行,她们还是头回听到这种解释。明明是民族矛盾,为什么到了她嘴里就变成了这样?   陈立恒在旁边点头附和:“天底下所有的矛盾都可以归纳为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矛盾。剥削者会将这些事情套上各种各样的帽子,来迷惑被剥削的人,让他们认不清自己的敌人。”   女学生们面面相觑,她们虽然上过哲学课,但这观点实在太新鲜了。尤其从一位男军官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龚丽娜鼓起勇气,带着点挑衅的意味:“是吗?那男女平等呢?这算不算是你们男性对女性的剥削?”   之前大家觉得应该在抗日根据地增加点文艺活动,想要排练话剧,选中了易卜生的《傀儡家庭》,又讨论了鲁迅先生的演讲稿《娜拉走后怎样》。她们都认可鲁迅先生的论断,娜拉出走之后,想要既不回去也不堕落,唯一的机会就是男女平等。平等分配财产,平等获得工作机会。   只要男性还在剥削女性,娜拉就没有机会真正独立。   陈立恒正色道:“这也是一个狡猾的伪装。你们这位田同志说过中国女性除了要受政权、族权、神权的压迫之外,还多了夫权。为什么呢?这就是剥削者对被剥削者的迷惑。   那些当官的、在族里有权有势的以及利用神权压迫老百姓的人,他也知道自己与被压迫对象之间存在着重重矛盾。为了缓解这矛盾,他们怎么办?他们为被剥削对象选择了另一层可以压迫的人。就好像日本的大官为日本平民选择了中国人,这些骨子里头坏的流脓的人就选择了中国女人。   他们告诉男人,那些辛辛苦苦还养不活自己和家人的男人,女人是他们的财产,他们可以肆意支配女性。他们在外面受气了,可以回家打老婆打孩子。打老婆是夫权的体现,打孩子是父权的体现。要是欠的债,没有能力还,还可以卖老婆,卖孩子。   这样,被剥削的男人们就感觉自己还可以在旁人面前作威作福,有发泄的对象,自然懒得再去挑战强大的凶手。   倘若真的像他们宣扬的那样,男人可以随便支配女人,那么为什么古时候当家主母可以随意发卖家中的男仆?主母不是女人,男仆不是男人吗?还有那些大官家的小姐,随意当街打死交警,也没见她受任何惩罚,凭借的是她身为女性的身份吗?当然不是,因为她有权势。这就是剥削,赤.裸.裸的剥削。做再多的伪装也没办法隐藏的剥削。”   龚丽娜恍然大悟,伸手指着士兵们道:“你们就是那群日本兵!”   何大勇等人目瞪口呆,喂喂喂,帽子不是这么乱扣的啊。别张嘴就来,他们是抗日英雄,怎么能够跟日本兵划归一类。   女学生冷笑:“说的好像你们不喝酒打老婆一样。你们不是心安理得享受着压迫女性的快乐吗?”   双方唇枪舌战,一边不承认一边追着不放。   只娃娃脸李啸天左看看右看看,总怀疑田先生和李副官拿错了台词。   一个女先生讨论日本兵,一个上场打仗的男人说女人被压迫的事。   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田蓝和陈立恒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这两件事的本质一样啊,解决的办法也相同。就是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反对剥削,反对压迫,斗争斗争再斗争。   有说话打岔,大家上山的路都没那么艰难了。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居然顺利地抵达大本营了。   清点完毕战利品,27支□□,4支□□,两支驳壳枪,外加步马枪子.弹140颗,以及手榴弹43颗;众人皆满意地点头。这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比他们设想的好多了。   更何况,他们还缴获了两袋面粉,三袋大米以及好几包饼干哩。大家伙儿可算是能打打牙祭了。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留下人手巡逻之后,剩下的人赶紧钻进山洞补眠。   他们招惹了日本人,就要做好被扫荡的准备。   结果田蓝还没睡醒,就听到了尖锐的哨声。   她赶紧爬起身,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才发现所有人都表情严肃。   陈立恒宣布:“鬼子要进村了,村里人马上转移上山,大家做好接应准备。”   睡得迷迷糊糊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日本人的报复可真够迅速的呀。 第59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士兵们已经去前面帮忙背腿脚不灵便的老人上山。   周老师也带着女学生过去帮忙搀扶妇女和小孩。   聚龙山虽然贫瘠, 但好在山洞众多。简单收拾一下,即便寒冬腊月,也能勉强安置大家。   就是鸡不听话, 没人赶上山。猪又懒,走到半山腰就不肯动,没能跟大家在一块。不晓得会不会被传说中的日本鬼子糟蹋了。   好些人都想折回头看看,舍不得自家的猪和鸡。   陈立恒不得不开口劝村民:“是人命重要还是鸡跟猪的命重要?不要瞎胡闹, 日本鬼子厉害的很, 旅顺大屠杀直接杀到城里都见不到人, 灭城了!”   结果村民不以为然,日本兵不是兵吗?当兵的都是打当兵的,关普通老百姓什么事?就是搞屠杀也是杀城里,那里有钱啊。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被惦记的。   陈立恒没办法,只能开口找族长。这种安抚老百姓的事,你与其跟他们讲道理,不如安排族老出面, 效果反而斐然。   可是他连着喊了好几声, 都没听见族长的应和。   他到处张望, 询问村民:“族长人呢?”   这种合村转移的事,当然是由族长出面主持的。假如没有族长配合,他们也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大家挪上山。   之前那老头在呀, 大家还瞧着他拄着拐杖组织青壮年帮着老幼病残往山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居然谁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瞧不见族长身影的。   还是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一边往嘴里头塞个头小小的野柿子, 一边含混不清道:“俺爷说要看祠堂, 不能叫强盗惊扰了祖宗。”   游击队员们都大吃一惊, 开什么玩笑, 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   陈立恒立刻转身往外走,骂了一声:“瞎胡闹。”   那小男孩手里抓着野柿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追在后面喊:“俺爷说了,没关系,他一不是大姑娘二不是小媳妇,洋鬼子都祸害不了他。”   游击队员们都气坏了,直接吼出声:“那是日本鬼子,不是一般的土匪!”   结果那小孩跟个复读机似的,重复他爷爷的高论:“俺爷说了一回事,都要抽丁纳粮。都一样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最后不还是跪下来喊万岁爷,照样是咱们的皇帝老儿。”   小家伙还想接着喊哩,可是前面的大人腿比他长多了,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他死活追不上,就只能站在山洞口边,喘着粗气喃喃道:“龙椅谁坐不是坐,有啥好计较的?非我族类也一样啊。”   田蓝超级无语。   顺民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即便你要做猫做狗讨好主人,还有畜生酷爱虐猫虐狗呢。   游击队员发现的已经太迟了。先前从山下到山上,大家光转移人就花了半夜的功夫。   现在等到众人再匆匆赶到山下,天都亮了,日本鬼子撤了,房子也烧了。他们站在山头,还能看见袅袅的烟。日本鬼子多半不会在村里过夜,那这火是烧了整整一夜啊。   跟着要下山看动静的年老女人拍着大腿哭:“我的屋子哎,我的鸡!我新盖的房子,我要讨儿媳妇的哎。”   鸡鸭是没了,地上还能看见鸡毛和碎掉的泥土以及枯荷叶。怪会享受的,这是给自己安排上的叫花鸡。   失了鸡鸭的主妇们跟着一块儿悲伤,她们还指望着鸡蛋鸭蛋换一家人吃的盐。   也有幸免于难的人家庆幸不已,幸亏自家养的禽畜都躲在山上没被找到。   还有小孩子高兴地跟父母邀功:“妈,杀了给我吃鸡肉好吧,不然就白便宜土匪啦!”   他一开口,其他小孩跟着抱怨自己父母:“妈,你咋不杀鸡给我吃呢?这下鸡也没了。”   他们的妈正一肚子火呢,闻声立刻转身捞起小崽子们就开始揍:“吃不死你,吃死你算了!”   女先生们听着自己学生鬼哭狼嚎的声音,俱都皱起了眉毛。   龚丽娜突然间喃喃自语:“这算不算是一种父权的延伸?当妈的也能殴打甚至卖掉自己的小孩。”   她就在街上看过当妈的把孩子卖给杂耍的人。   妈妈受着几重压迫,可她们照样可以支配自己的小孩。   这就是受欺辱受压迫的人转而去欺负更弱小的人,就跟鲁迅先生写的阿Q一样,他照样会调戏小尼姑。   封建王朝一再强调孝道,也未必真正是孝吧。父母之命,莫敢不从,就是从大义上确保男男女女,但凡是大人都有可以压迫的对象。   这样,她们对社会的不满就有发泄的地方了。女人不造反,家庭就能维系下去。家庭是国家的基本组成单位,家庭平静,皇帝老儿的龙椅自然就坐的安稳。   周老师没有评论她的思考,做老师的人只招呼自己的学生:“我们赶紧帮忙找族长吧。”   从他们进村起,大家就扯着嗓子喊,到现在也没听到族长的应答声。   龚丽娜不以为意:“族长都这么大年纪了。抓壮丁轮不到他,日本鬼子也不会对他怎样。最惨不过绑了他,让村里凑钱把他赎回来。”   要她说,这老头真是个老顽固,好话说尽他不听,非要守着什么祠堂。也不瞧瞧这村穷成什么样子了,哪来的钱去赎他?   她没好气地转过头问自己的同伴:“你们还剩多少钱?大家凑一凑吧。不给钱的话,那帮强盗会撕票的。”   其他女学生也跟着皱眉毛。族长一把年纪,头发都雪白了,怎么还净给人添乱?算了,看到了总不好不管。那就凑凑吧,大不了大家过紧巴日子,反正人在山上,想花钱想花钱享受都没路子。   田蓝倒是希望拄着拐杖的族长还有机会给大家添麻烦。   然而,这也是痴心妄想。   因为大家已经找到族长了。   族长儿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爹爹爹……”   他爹人在祠堂前面,趴在地上,脑袋埋在土里,身体已经僵硬。他身上的棉衣湿了,散发着一股屎尿的臭味。   田蓝轻声念了一句:“这是倒栽葱。”   何为倒栽葱?普通的杀戮早就不能满足日本鬼子变态的心理猎奇需求。什么活埋、刺刀挑死、机枪扫射太稀疏平常了,以至于他们都已经索然无味,开始挖空心思寻找更大的刺激。   他们让中国人自己挖一个坑,把脑袋塞进去,然后几个鬼子一块儿摁住他往坑里填土,于是他的头埋进坑里,四肢还留在坑外。日本鬼子跳上去,将土踩实,就在旁边欣赏那受害者四肢挥舞不停挣扎大小便失禁直至断气的惨状。   这个人类杀戮史上的发明创造,名曰倒栽葱。   闻声赶来的村民瘫坐在地上,好些人都嚎啕哭出了声。还有妇女吓得“嗷”的一声尖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族长家的孙子这会儿也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了,见状就喃喃道:“咋不一样呢?龙椅上坐谁都一样啊。”   周老师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将人抱了开来。   龚丽娜她们同样失魂落魄,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迄今为止,她们正面遭遇过的日本鬼子,只有在船上的那三人。   日本鬼子想糟蹋她们,是为了逞□□,此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不足为奇。   古往今来,伴随着破城的,就是大量女性被奸.淫。宋朝的太后皇后妃子公主被金人掳走之后,不同样被轮.奸嚒。   可日本鬼子又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族长呢?说个不好听的,留着族长当汉奸,好处也比直接杀了他强啊。   田蓝看了女孩子们一脸,低声道:“因为日本鬼子没把中国人当人。”   对人,才要讲究策略,追求利益最大化。对野兽,会心存畏惧。对禽畜,那就无所谓了。即便是能生蛋的鸡,直接杀了吃也可以。   陈立恒上前,轻声安慰家属:“节哀。”   谁知这简单的两个字却突然点燃了族长儿子的怒气,他暴跳起来,一拳打在陈立恒的脸上,声嘶力竭地怒吼:“都怪你们,全是你们!要不是你们这些祸头子,我爹怎么会死?我们村在这儿待了几十年了,连土匪都没来过!”   他这一拳拼劲了全力,陈立恒猝不及防,居然被打了个踉跄。   田蓝冲上前冷笑:“好大的能耐,拳头怎么不打到杀你爹的凶手身上?认定了我们游击队不会打回头是吧?窝里横!我们招来的日本鬼子?我们好大能耐!我们漂洋过海,我们烧了人家的老巢,人家从日本跑过来报仇了。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我们还会飞天遁地啊。有些人啊,自己家被烧了,连个屁都不敢放。下回日本鬼子再过来,说不定枪都没亮,就有人要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摇尾巴当走狗,叫日本鬼子踹了一脚都不敢吱一声。”   族长儿子目眦欲裂,冲上前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伸手就要给田蓝一拳。   田蓝才不硬碰硬呢,游击战争的特点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避其锋芒,坚决不正面交锋。   她早就防着人发狂,立刻撒脚丫子躲开。   陈立恒却不打算跟他迂回。他挨了揍没还击,是因为在他心目中无论如何军人有保家卫国的责任,老百姓家里遭受了损失,长辈惨死,心情不好,发泄一番,是可以谅解的。   但这宽容并不包括他能够看到女同志挨揍还无动于衷。   陈立恒不过手一伸一拉,族长儿子的胳膊就脱了臼,惨叫着瘫在地上。   游击队长看都没看他一眼,由着他满地打滚,只转过头满脸严肃地告诫村民:“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日本鬼子。他们不讲仁慈道义,他们不遵守任何规矩。他们需要的不是顺民,也不是你们交粮纳税。杀了你们,直接将你们的东西抢走,抢不走的放火烧掉,对他们来说更方便也更痛快。不要再幻想什么不过是换了一个县太爷,日子还能照常过。无论男女不分老幼,除了反抗,我们别无出路。”   他平常一直是和颜悦色的,就是当初扛着枪进村跟他们商量说打游击的事,也是心平气和。后来帮村里引泉水下山,又给村里人堆肥,亲切和气的就像邻居家的儿子,虽然他身上还穿着军装,但大家几乎都要忘记他是位拿枪的兵爷了。   现在他脸一板,那种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气腾腾而出。众人顿时脊背一紧,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是本村年纪最大的老太太开口发了话:“根宝,不要胡说八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国仇这家恨,怎么着都应该记在日本鬼子头上。可不带胡乱攀扯人的。”   族长的儿子还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里全是仇恨的光。也不知道他恨的对象究竟是谁。   陈立恒没再看他,只招呼村民:“大家伙儿帮忙搭把手,赶紧把丧事给办了。”   先前发话的老太太也跟着说话:“根宝家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跟我老婆子搭把手,把丧事张罗起来。根宝,你也别傻愣着了,赶紧去给老亲送信。你爹走了,你得把家撑起来。”   村里人办丧事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德高望重的老太太站出来主持,旁人听她差遣,倒也忙而不乱。   只是现在他们的家都被日本鬼子毁了,丧事自然也只能诸事从简。   陈立恒看这边已经有条不紊地忙起来,便招呼插不上手的人和游击队员们一块儿上山砍竹子下河割芦苇。   他们的家园已经被日本鬼子毁了,但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会在一片废墟中重建家园。   田蓝招呼女学生们一块儿打扫废墟,将还没被完全烧毁的梁木拾掇出来,看后面能不能派上新的用场。   龚丽娜她们还失魂落魄着呢,叫田蓝连着喊了好几声,她们才猛然惊醒,慌慌张张地去干活。   能做事多好啊。   人一旦做起事来,就能忘却诸多痛苦。   田蓝暗自叹气。   人类要如何接受突破人类思想极限的残暴呢?   为了杀戮而杀戮的残忍。   她瞧见陈立恒从自己身旁走过,赶紧收敛心神,喊住人:“有个事情,我一早就有隐约的念头,但怀疑条件不充分,所以就没提。现在村民的家园被毁了,百废待兴。我想,也许这是一个时机。”   她认真道,“为了根据地的长远发展,改善大家的物质生活条件,增强我们的群众基础,我建议成立合作社。”   她伸手指着被村民陆续赶下山的猪和鸡鸭,示意陈立恒看,“这一次它们能够幸免于难,没让大家遭受更大的损失,是因为及时上了山。但是有更多的鸡鸭已经进了日本鬼子的肚。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缺乏统一的管理。”   陈立恒询问她的意思:“你想搞养殖合作社?”   田蓝点头:“没错,集体办养猪场,就在山上养猪。聚龙山这么多树这么多草,能够为猪提供充足的食物来源,减少添加饲料的消耗。而且猪在山上,通过猪圈和散养相结合的方式,也有利于我们堆肥。至于散养猪容易发生的寄生虫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在饲料里增加中草药进行防治。”   这事儿她不算完全异想天开,因为她有学动医的师姐毕业后搞的就是林下生态养猪。因为人脉广,销售渠道稳定,一般人想预定她家的猪还得排队。   陈立恒点点头,半点也不拖泥带水:“那我们就搞吧。”   他如此痛快,搞得田蓝都心虚了:“那这事得有完整的章程。养好了赚了钱,家家户户都分到了猪还好讲。这要是养不成,合作社赔了本,那就麻烦了。你也不能盲目迷信我,我自己没养过。”   陈立恒却信心十足:“我养过,我在部队养过,用的就是你说的方法。”   “啊?”   田蓝惊讶的不得了,到底谁先穿越的?这人怎么还跑在她前面?   陈立恒奇怪:“这不是你跟陆双双说的吗?合着你没养过,你就教人养猪?”   田蓝目瞪口呆。   她什么时候说过的?好吧,上辈子她就是个话痨,成天迫不及待地输出后人的成功经验。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她还真不能保证自己没好为人之道到人家养猪。   陈立恒龇牙咧嘴,满脸一言难尽,最后只冒出一句话:“反正我养过了,大家都说猪肉还挺香。”   田蓝其实很想翻白眼。就那会儿三月不知肉味,真不知是因为吃不到,别说猪肉了,猪下水都是香的。   不过这事儿双方算是达成一致意见了。   趁着冬天农闲,大家把猪圈先修起来。待到开春天暖和了,再捞小猪上山好好养。挑选家庭条件差,人本分老实,没有多少田地可以耕种的人充当饲养员。到时候卖了猪给他分钱,杀了猪给他分肉。   田蓝又补充了一句:“要肯学习,同等条件下,以识字者为优先。”   陈立恒点头表示赞同:“这是个办法,要鼓励大家学习。”   虽然他对抗日战争的具体过程知之甚少,但他清楚地记得一点,党对根据地群众的文化学习从来没放松过。   人不学不知道,人不学难明理。只有学习,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公产主义。   这一点必须得记下来。   至于现在各家各户的猪,种猪和老母猪看主人意愿,是租还是以它们入股养猪合作社亦或者直接卖,都可以。   剩下的猪,不用说了,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可以提前杀年猪了。   要是害怕日本鬼子再度扫荡,那就把腌好的肉都放山洞里风干。到时候派人统一看管。   田蓝想的还挺远。除了养猪场,她还想搞织布合作社。   “咱们山上的田改造好之后,我计划后面种棉花。有了棉花,我们就能自己纺纱织布,还能动员村里人加入到织布队伍中来。”   她想搞纺织合作社,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趁机提高妇女的家庭地位。   本地民风尚算淳朴,连族长这样有身份有地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儿都亲自下田干活。这意味着当地认可劳动致富的价值。   村里的女人们从合作社领了棉花织布,转手再卖给合作社,就能获得报酬,为家庭增加经济收入。   劳动人民有劳动人民朴实的想法,谁挣钱谁是这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他说话的嗓门都要比旁人大些。   陈立恒点头,认为纺织合作社可以搞。以后敌人的封锁会更严重,除了吃饭问题之外,他们也得想办法解决自己的衣服。   两人掰着手指头有一个算一个,一致认为除了养猪合作社和织布合作社之外,后面还可以搞手工业合作社和中草药合作社。   前者是利用当地盛产芦苇、荆条和柳树的特点,打芦苇席子,编织柳条荆条箩筐,可以自用也可以换钱。   后者则是在山上采草药,种草药,专门炮制草药,除了供自己需要之外,同样可以背去药铺换成钞票。   这事的意义可大了,既能为村民增加经济收入,满足根据地的生活需求,还可以为根据地的发展提供便利。   为什么呀?因为合作社生产的东西要卖出去呀。   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走街串巷,走村串社的小商贩就是天然的广播台。他们可以从各处收集消息,他们又将消息传递到各处。   有小商贩的身份作掩护,游击队就能顺理成章地前往各处收集情报,而不容易被人发现蹊跷。   两人越说越入巷。搞根据地,他们谁都没经验,完全是纸上谈兵,摸着石头过河。   但也正因为如此,时时刻刻,都有惊喜等着他们。让他们感觉自己能做的事远比想象中的更多。   周老师和龚丽娜拿箩筐抬着土往空地上去,好用旧土加水重新打泥胚。   田蓝瞧见人,立刻招呼她们:“你们会打芦苇席子,编箩筐吗?”   这问题其实很突兀。大家都是女师的学生,学校里教授了什么,田蓝应当比谁都清楚。   但无论周老师还是其他女同学,都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田蓝是崭新的田蓝这个概念。   现在被她问到面前,周老师也只是平静地回答:“芦苇席子没打过,不过家政课上教过编花篮,大家编织箩筐应当不成问题。”   田蓝满意地点头:“那就好。大家也教教其他人吧,到时候我们的手工合作社才能越办越大。”   说着,她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手工合作社后面要做的事。   好几个女同学都围在她周围竖起耳朵听,还有人不时点头。   龚丽娜却忍无可忍:“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死了啊,他被这么残忍的杀死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临死前的老人该有多痛苦。他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啊。   田蓝苦笑:“因为我知道他们有多残忍。他们比你们能够想象的残忍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他们还会继续做无数残忍的事,比今天更残忍的事。他们不会停下,除非被我们彻底打败了,被彻头彻尾赶出我们的国家。”   她要如何触动?她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已经看过了无数惨相。她一辈子都不愿意记忆和回想的惨案。   田蓝看着流泪的女学生和眼睛红红的周老师,深吸口气才开口:“所以我们要勇敢,我们要坚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垮掉。”   碰上强盗土匪就不过日子了吗?日子还得过下去。   她抬高了声音:“好了,都赶紧做事吧。鬼子越是不想我们好,越是想叫我们吓破了胆,我们越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安抚完师生,田蓝转头去找那位辈分最高的七姑奶奶。   办丧事肯定要杀猪摆豆腐宴。倘若村里没杀猪匠,从外面请的话,那就别让人家来回跑了,一趟把能杀的猪都赶紧杀了,趁早腌肉藏起来。   七姑奶奶跟几个老辈人都觉得有道理。   贼不走空。这一趟,日本鬼子没占到大便宜,后面肯定还会回来骚扰。   猪可是农家重要的财产,养猪的人家多半靠着这头猪来过年关呢。   田蓝趁机跟老人说起合作社的事。   “现在咱们村都被鬼子一把火烧了,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必须生产自救。编芦苇席子做箩筐,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挣一点是一点。”   大家跟着点头。   有学问的女先生就是不一样,说话句句在理。要是不赶紧想办法挣钱重新添置起家当,那不得日本鬼子过来杀人,他们自己就先冻死了。   田蓝掰着手指头跟大家说合作社的设想。   “现在外敌当前,日本鬼子越是凶残,我们越是要团结互助。先从手工合作社开始,后面慢慢搞养猪场,搞纺织合作社,种中草药。咱们肯定能够越过越好的。”   七姑奶奶犯愁:“这么多事啊,就怕忙不赢啊。咱们村本来就人少,能干活的人更少。”   田蓝趁机安利:“所以要搞合作社呀,大家分工合作,一人只做一件事。工作效率提高,做的事自然更多。就比方说种田吧,我们也可以搞互助,扯伙、换工、耕牛队还有匀田互助,大家可以依据自己的需求自愿合作。”   农村人管娶亲和办丧事叫红白喜事。只要不是夭折或者壮年暴毙,老人死了,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死的,都被默认成是喜丧。所以众人的悲伤程度也有限。   七姑奶奶他们一边忙着手上的事,一边孩子一问田蓝:“女先生,你说的这个互助是怎么回事?”   田蓝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给他们解释:“扯伙就是三五户比较合得来的人家结伙互助,一块儿下田做事。播种时一道,除草时一起,下肥料时也凑一处,凡事彼此有照顾。换工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能抢农时不耽误了时间。至于耕牛队,就是村里把牛放在一起,牛用不完的人家帮没牛的人家,忙起来的时候谁用谁喂养,不忙的时候轮流喂。”   说的时候,田蓝也惊讶,她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记性变好了。   就比方说这几种生产互助方式,她不过是在上个世界开忆苦思甜大会时,听领导提了几嘴。而这些方式在人民公社和生产队制度建立以后,已经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   按道理来讲,她不应该印象如此深刻。   可刚才她一张嘴,话就滔滔不绝地出来了。就好像她身处忆苦思甜大会现场,鹦鹉学舌般的将领导的话重复了过来。   七姑奶奶他们一边听,一边小声议论。要真搞这种互助也不错,起码比农忙的时候请短工划算。   就是这么大的事情,族长已经死了,他们也做不了主,得后面开大会,定了下一任族长,大家再坐在一起商量。   田蓝强调:“这事儿遵循自愿原则,不能族长和族老们说了算,得家家户户自己拿主意。大家本来是结善缘,可不能结成仇了。”   七姑奶奶立刻保证:“那是自然,咱们村从外面跑到这大山里不容易。靠的就是彼此间守望相助。根宝——”   她瞧见还呆愣愣的族长儿子,顿时皱眉毛,“哎呦,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过两年都要当公爹了。你怎么还一点儿都担不起来?赶紧的,快点儿去大王村你老舅家,戴家沟你老丈人家报个信啊。你爹还等着入土为安呢。”   根宝抬起头,眼睛血红,瞧人的目光都是直愣愣的。   他老婆就看见了,吓得赶紧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先自己掉下了眼泪:“大宝他爹,你别吓我们娘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俩怎么活呀?”   根宝这才站起身,同手同脚地往外走,嘴里念叨着:“对,我得去报丧。”   他眼睛直勾勾,估计谁都没看,结果直接跟人撞了个满怀。   被撞了的人摔了个屁股蹲,拍着腿就开始哭:“大姐,阿爹阿妈没了,大哥嫂嫂都没了!”   根宝媳妇傻了:“你说啥呢?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你姐夫才去送过的周岁礼。”   “是日本鬼子,坏透了个鬼子。邱大爷说只要咱们恭恭敬敬地焚香敬迎他们进村,就没事。结果他们一进村就杀人,又是开枪又是动刀子。阿爹当场就没了,阿妈和大哥回去护着嫂嫂躲在了猪圈里,大宝受了惊吓哭出了声,叫日本鬼子听到了。他们就拿刺刀把大宝挑了起来。他们,他们,不仅嫂嫂遭了祸害,就连阿妈他们都不放过。大哥跟他们拼命,将他们活活烧死了。”   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人了,咱们村没人了,都死绝了。”   本来他也难以幸免。只是迎接鬼子进村的时候,他闹肚子,就偷偷从队伍尾巴跑了开来。   然后他便目睹了惨绝人寰的屠杀。他当时吓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自己刚拉出的屎上都毫无所觉。   全村200来号人,鬼子烧杀抢掠一空离开之后,他就没再见到一个活人。   “大姐,阿爹,阿妈,阿哥嫂嫂都没了。”少年哭得倒在地上,“咱们家没人了。”   根宝媳妇傻了。   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她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她甚至根本没办法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事实。   她就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陪着他弟弟过来的李啸天皱眉毛,绷着脸教育村民:“都说了日本鬼子就是畜生,你不招惹他,他也要祸害你。”   这话也不晓得根宝媳妇有没有听进去,她呆愣愣了半晌,才猛然回过神来:“有没有给舅爷家送信?咱们得给阿爹阿妈办丧事啊。”   她的弟弟同样六神无主,茫然地张了张嘴:“我……我这就去。”   说着,他猛地跳起身,慌慌张张地又要往外跑。   他没走两步,迎面又撞上个老头儿。那老头叫住了他:“三柱子,你往哪儿跑?”   “我去给我舅爷报信,我阿爹阿妈都没了,鬼子杀了我们村。”   没想到那老头儿大吃一惊:“你们村也遭难了?”   这个也字实在内涵丰富,因为老头儿他们村同样遭受了屠杀。   “应县县城都飘着日本人的旗了,现在成了强盗窝子。”   这伙强盗不要钱也不要粮食,一进村就杀人。杀完人不算,大肆抢掠一番之后还要放火烧房子。他们简直就不是人。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凶残的强盗。   家破人亡的农民还在呜呜的哭泣。   这个时代的人基本上都是就近婚配,附近的村子之间彼此结为姻亲。   日本鬼子的这一场屠杀,让他们每个人都饱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游击队员们也没办法安慰他们,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料理后事。眼下山里有野兽,冬天本来就缺乏食物。倘若不早点儿收尸,尸体甚至会被野狗刨出来吃掉。   陈立恒安排了游击队员跟村民一块儿回去收殓尸体。他们还要调查这场屠杀的规模,借以摸清楚敌人活动的规律。   村里已经满地狼藉,在屋子盖好晒干之前,所有人只能栖居山洞里避难。   这一回,村民们没有躲进深山,而是就近找了山洞暂且安歇。他们还要重新修筑家园,明天早起少走点路,好干活。   时候不早了,陈立恒安排游击队员在附近巡逻。剩下的人则返回他们的大本营。   大家往山上走时,龚丽娜突然间问了句:“他们会不会一直杀下去啊?”   天□□晚,山风极冷,可她一想到这事,就感觉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寒意更难。   田蓝摇头,却不是给出否定答案,而是表示:“我不知道。这对他们而言就是场游戏,至于要怎么玩,全凭他们高兴。”   覆巢之下,岂有安卵?亡国之民,贱若蝼蚁。   好几个女生都掉下眼泪来。   田蓝并没有安慰她们,早点认清事实,破灭幻想,对他们所有人都好。   陈立恒皱着的眉毛就一直没有松开。   待到大家上了山,走到竹林旁,他才压低声音询问田蓝的意见:“要是他们继续扫荡的话,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田蓝转过脸看他:“你的意思是?”   陈立恒没有移开目光,与她对视:“我们一块说。”   “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   目前距离聚龙山最大的县城应县已经沦落。以现代机械化部队为荣的日本鬼子必定要驻扎县城。倘若他们的大本营受袭,这群鬼子就不得不回援。如此一来,饱受□□的乡民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只是,他们这支部队人少枪少弹.药更少,围攻县城绝无可能。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奇袭。但是,要搞奇袭,首先得做到知己知彼。   陈立恒突然间话风一转:“趴下。”,开口的同时,他猛然拔出枪对准竹林,“不许动,不然开.枪了。”   众人皆悚然,完全没想到竹林里居然藏了人。他们当真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游击队员们端着枪,一步步逼近竹林。他们快要靠近时,竹林里走出了人,一行七个,个个都高举双手。   领头的那人大声喊:“误会,误会,都是自己兄弟。我们也是从保卫战上撤下来的。”   田蓝趴在地上,这会儿也只敢微微抬起头,她瞧见的就是一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士兵。用散兵游勇来形容他们,毫不为过。   瞧瞧他们身上的军装,破破烂烂,都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瞅瞅他们的模样,脸黄肌瘦,嘴唇干裂,一个个颧骨都怂的得老高。身上穿着棉服,都没办法掩盖他们瘦麻杆一样的体型。   这完全是被打散了的兵啊。   陈立恒当然不能对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追问部队的番号,又询问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聚龙山。   领头的人原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挺顺畅,一说到自己部队的现状,就直接掉下眼泪了:“我们刚进城就接到命令要突围,子.弹打光了,撞上日本人,收缴了他们的弹.药。结果那些子.弹就没一个人用的,全他妈是训练弹。实在没办法,我们团长命令我们分开突围,等找到大部队再回头找这群龟儿子报仇!”   他一哭,他带的士兵跟着哭。   打仗打成这样,两个字,窝囊。   一个团2000号人,现在除了他们7个侥幸逃生,剩下的人都不知生死。   他们能够成功突围,还是因缘巧合,稀里糊涂走进了一个溶洞,然后滚了下去,掉进河里。待到游过河水,又一路步行,这才走到这里。   陈立恒反复盘问完毕,又眼神示意田蓝。   田蓝微微点头,表示他们所说的符合历史大事件。   龚丽娜等人失魂落魄,全都追着这群士兵问:“南京不守了吗?那是我们的首都,不是说要与南京共存亡吗?”   满面风霜的川军露出了凄凉的笑:“这是上峰的命令,上海都守不住,何况南京。”   他们从四川出来的时候就是要去上海打日本人。但是他们没车,只能靠两条腿走,结果等他们一路步行而来,淞沪会战都打完了。   大家连休整都来不及,就匆匆忙忙投入到南京守卫战中。可是大战尚未开始,他们团又接到上峰命令,立刻撤出城去。   原先他们是要走水路的,但是船只紧张,各处码头都一片狼藉,现场混乱的一塌糊涂,所以他们才从城门突围,走山路撤退。   田蓝微微叹了口气。   关于南京保卫战,有一种说法是撤退时误死误伤的将士比与日军正面交锋战死的人更多。   上峰的犹犹豫豫,指挥者的混乱,是打是撤,从头到尾都不说清楚。十几万将士都做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牺牲准备了,结果打了一半,南京尚且有一半在自己人手上的时候,最高军事首脑又突然间改变主意说撤退。   这么多人,来自四面八方的部队,之前从来没有磨合过的部队,集体撤退难道不做好准备吗?搁在哪儿都应该有个具体详细的方案吧。不,它就能乱七八糟,让你们自己想办法。   结果可想而知,现场一片混乱,不该牺牲的牺牲了。本当在抗日战场上发挥更大作用的部队就这样稀里糊涂变成了冤魂。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当权者的错误,真正为之买单的永远是底层民众。   被牺牲的军人还不能抱怨,他们抹干眼泪,擦掉鲜血,抓紧了枪,继续投入战斗。 第60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陈立恒询问他们的意思:“你们是打算继续北上找大部队, 还是留下来跟我们一块抗日?”   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摸不清楚陈立恒等人的底细。   说是正规军吧, 这些人身上穿的五花八门,实在不像一只规规矩矩的部队。   可要说他们只是普通民团吧,哪个民团胆肥敢去单挑日本人。   李啸天接了上官的眼神,直接自报家门:“我们是从宛城出来的。我们的长官霍振彪不抗日想投降,被我们一枪崩了。你们要是打算抗日,无论是去是留我们都欢迎。你们要是想卸甲归田,我们也不阻拦。可要是打算投降当二鬼子,那对不起, 今天你们就得交代在这里。”   川军的班长赶紧否认:“哪个龟儿子要投降?个老子的,我们要是想投降,早就投了,要等到今天?我们要北上,我们还要去打仗,打死这帮龟孙子!”   陈立恒点点头:“行, 现在情况紧急, 水路基本上已经被日本人给切断了。短时间内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送你们出去。你们稍安勿躁,后面一有机会, 我们就送你们走。”   川军的人这才放下心来。领头的班长甚至夸奖了句游击队:“我们本来觉得你们宛城的霍家军是孬种, 一枪不放就逃跑。现在看来, 孬的是在女人堆里泡软了的什么将什么帅, 你们敢跟日本人真刀真枪,就是这个!”   游击队的人投桃报李,同样夸奖对方:“你们能从四川跑这么远过来, 没仗打都要找仗打, 也是这个!真爷儿们。”   田蓝也不阻止双方开启夸夸群模式, 她就关心一件事:“那些训练弹呢?”   川军的人都愣住了。那十几箱训练弹就是他们心中的痛啊。为了抢夺这些子.弹,他们牺牲了好多兄弟,结果木头子.弹根本派不上用场。   田蓝扼腕叹息,眉毛都缩成了一团:“怎么没用呢?平常训练用什么?你练好了功夫,弹无虚发,10发子.弹出去就撂倒10个人。可不比你有100发子.弹,结果却打不中一个敌人强的多。”   陈立恒立刻附和:“没错,用战斗的态度训练,练出一身好本事,才能在战场上显神威,而不是被人打的抱头鼠窜。”   可惜这话已经迟了。   突围的时候,大家都想着如何逃命,哪里还顾得上训练。   川军的班长苦笑道:“早知我们还有活下来的一天,就是再重,我们也把训练弹扛过来了。”   陈立恒做了个手势,遗憾道:“算了,谁能说得准以后的事。不过眼下倒是有件事,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干?”   班长立刻表示:“愿闻其详,但凡我们兄弟能做到,我们绝不推辞。”   陈立恒露出了笑:“能不能做到,我也不知道。但除了我们,眼下已经没人愿意做这事了。刚才你们也听到了,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可是老虎吃人太多了,要把整个应县都吃空了,我们不得不去捅一捅它的屁股。”   千里奔赴而来的士兵立刻来了精神,班长开口道:“你们真的打算主动朝日本人下手?”   陈立恒点头:“我们当然愿意韬光养晦,先好好休整。可惜日本鬼子不给我们机会,一口气屠了两个村。这回他们在我们的地盘上扑了个空,后面肯定还要报复。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他们大概会继续屠杀下去。”   “好!”班长立刻应诺,“但凡有我们能做的,还请长官你招呼一声。只要能打那帮龟孙子,让我们干什么,我们绝不二话。”   女学生们看双方交谈甚欢,不由自主地情绪低落下来。   不用说,这次主动袭击日本人的行动又跟她们没关系。她们留在根据地,明明也是为了抗日,结果却总是只能干后勤的事。即便她们学会了编织芦苇席子又怎样?普通村民也会的。说不定,他们很快连花篮都编的比她们好。   那她们加入游击队打鬼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田蓝笑着安慰大家:“不要妄自菲薄,我们也可以做很多事。所谓术业有专攻,之前我们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所以我们的作战能力肯定比不上他们士兵。但是,所有的不足,我们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补上。即便不上场打仗,我们照样可以为抗日做贡献。”   她伸出手指头,一样样的指给大家看,“首先我们可以种地收粮食,让大家填饱肚子。不要小看这件事,你们仔细观察我们的将士跟日本兵有什么差别?还记得被我们杀死的日本鬼子的模样吗?他们虽然个子不算特别高,但是身材魁梧。他们的胸部、背部、手臂、大腿等等这些部位都有肌肉。这除了是日常训练的结果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营养充足。相反的——”   她伸手指着游击队员和川军士兵,“你们再观察我们的将士,他们普遍身材瘦削。”   田蓝说到这儿,突然间脑洞大开,从这个层面上来讲,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的小鲜肉实际上相当适合扮演抗日战士。因为一样的瘦弱啊。只不过,他们的脸不能再涂那么多粉,因为真正的抗日官兵,那是面黄肌瘦。   她赶紧收回脑洞,继续比较双方的区别:“这当然不是因为抗日将士害怕长肉所以控制饮食,而是他们得不到充足的食物。我们都看过别人打架,除非所谓的武术高手,否则打架双方看的就是谁够壮谁够高大谁就能赢。在战场上,一个日本兵可以跟三个中国兵肉搏,这就是他们营养丰富训练有素的结果。”   女生们回想起那三个日本兵的彪悍,当时他们明明已经丧失先机,却依然能够差点儿绝地翻身,的确非常厉害。   田蓝笑道:“假如我们的士兵能够吃饱肚子,那是不是也可以跟他们一对一呢?种粮食这事,意义重大。”   龚丽娜等人还是垂头丧气,话是如此说,但她们还是想直接打鬼子呀。毕竟论起种田,农民也比她们专业。   田蓝点头:“行,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既然大家想跟鬼子硬碰硬,就必须得练出硬功夫来。现在我们有枪了,每个人都必须加强瞄准射击训练。等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要上实弹。”   众人都忍不住尖叫起来。与最初在船上她们被田蓝逼着抓枪时心慌手抖那会儿不同,现在她们最郁闷的就是到今天她们都没能真正放一枪。   大家七嘴八舌:“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实弹啊?”   “等你们练出真功夫来。子.弹宝贵,不能浪费。”   眼看大家又开始沮丧,田蓝赶紧安慰众人,“但我们有另外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拼刺刀。”   啊?   大家面面相觑,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都是热兵.器时代了,打仗靠的是枪跟大.炮,怎么还要拼刺刀?假如真的能够像19路军宣扬的那样“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那为什么他们失了北平,而后国土还一再沦丧?   田蓝正色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武器弹药补给不足再正常不过。但只要你手上有刺刀,就能一直拼下去。开枪需要瞄准,刺刀可以直接捅过来。大刀斧头都比刺刀短,短兵相交时,拿刺刀的人占据优势。不信你们问问这群跟日本人面对面交战过的士兵,日本鬼子的刺刀厉不厉害?”   她说的如此笃定,以至于女孩们都觉得没必要再向真正的战士们求证。   于是游击队的正式队员们潜入县城侦查的时候,预备役女兵们每天的军事训练例行的负重前进5公里以及瞄准白圈静态射击之外,又增加了半天的拼刺刀训练。   当突击队出发前往县城,准备秘密作战时,女兵们还在拼刺刀。   寒冬腊月,大清早的太阳清冷的很,刚刚负重跑了5公里的女兵们气喘吁吁的,呵出来的全是白雾。她们来不及休息,就得投入到拼刺刀训练中去。   游击队员们发现她们正儿八经动真格的,那位充当教官的小田先生居然让女兵们将枪举过头顶,一举就是上千次。   “这个训练虽然简单,但是可以锻炼大家的臂力。”田蓝咬牙跟着大家一道训练,还要负责讲解指点,“不要小看臂力,现实中的白刃拼杀,绝对不会是还珠楼主笔下的剑侠,都是要硬碰硬的真功夫。你臂力占优势,你靠力道都能把对方震开。坚持住,你现在偷一点懒,你在战场上被杀死的机会就会增加一分。”   川军的班长刘成武颇为惊讶:“你们还真要建娘子军啊,还蛮有模有样的。”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我们讲究人人平等,抗日不分老幼无论男女,都要积极投身于战斗。”   刘成武已经习惯了他的那一套,并不以为意,只盯着田蓝看:“现在的军事学堂也收女学生吗?这位田教官似乎受过训练。”   陈立恒也搞不清楚民国的军校到底是个什么规章,只含混其词:“那当然,她可是将门虎女。”   说到家学渊源,大家就没二话了。生逢乱世,现在的摩登流行又是将女公子当成公子养,武将家的女儿能上场打仗,似乎没什么好稀奇。   陈立恒临走之前询问田蓝:“需要我们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田蓝递给他一张条子,大大方方道:“这些是我们需要的,这是银元。”   陈立恒摆手拒绝:“这是生活用品,从公账里出,不需要额外掏钱。”   旁边的士兵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他们的女先生到底有什么需求。   陈立恒直接叠起条子,回头瞪了眼李啸天:“你就关心这些。”   娃娃脸士兵吓得立刻缩回脑袋。   女学生们却个个面红耳赤,集体扭过头去,不敢跟人对眼睛。   等到他们走了,大家才跺脚抱怨田蓝:“你怎么能直接说呢?多尴尬啊。”   她们想要的可是女性卫生用品。   田蓝完全无所谓:“这有什么?正常生活所需而已。好了,都集中精力,继续训练。拼刺刀讲究气、刀、体一致,你嘴里发出喊杀声、刺刀指向敌人、向刺杀对象猛扑过去,这三个动作要一气呵成,要如行云流水一般,中间不能打任何磕碰。不能刀过去了,你的身体还缩在后面,那你是用刺刀给敌人挠痒痒,还是想要一刀毙命啊?”   大家立刻集中起精神,跟着一边喊:“杀!”,一边往前递刺刀。   田蓝也不知道如此拼刺刀的杀伤力究竟如何。反正她用的这一套都是当年在军垦农场军训时学的,由高连长亲自传授。后者好歹是抗美援朝战场上的英雄,据说凭借白刃战斩杀了好几个洋鬼子,实战经验绝对十足。   大概是她表现的太过于胸有成竹,以至于女兵们训练了一个礼拜之后,大家就主动要求加入到巡逻队伍中去。   游击队去县城主动出击了,巡逻的人手当然就不够了,她们是预备役兵,此时此刻补上顺理成章。   田蓝当然不会反对。所有的权利都要相对应义务,这世间没有任何平等是依靠别人恩赐而得到的。   女兵们组成了巡逻队,跟留守的游击队员们交替巡逻。   男兵们都在偷偷打量,感觉这群女先生已经魔怔了。因为她们一边巡逻,还一边不停的练习高举刺刀过头顶。似乎这样,她们就能天下无敌了。   女兵们也不理会他们的揶揄,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到时候在战场上大家见真章。   田蓝和周老师分别带队,两边交叉巡逻。因为她们的加入,原先由于突击队的离开而人手紧张的游击巡逻队伍居然壮大了不少,甚至可以往更外围的方向去。   年轻姑娘总是富有革命浪漫主义乐观精神。前几天她们还因为日本人的屠杀悲伤而恐惧,现在巡逻了,她们甚至胆大包天到开始幻想如果正面遭遇日本人扫荡,那就狠狠给对方一刺刀。   田蓝听了她们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吓得心惊肉跳,赶紧喊停:“万一遭遇日本人,你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吹口哨,用力拼命的吹口哨!”   开什么玩笑啊?日本人的单兵作战能力在全亚洲首屈一指,据说这个时代排进全世界也是榜上有名的。   打过百团大战又指挥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彭老总曾经下过论断:论起单兵作战的能力,美国鬼子比不上日本鬼子。   田蓝正色道:“千万不要瞎开玩笑,逞匹夫之勇。我们大家必须得牢记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不仅仅属于我们自己,我们更属于整个抗日大业!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就是在破坏抗日!”   大家悚然一惊,赶紧抬头挺胸敬军礼:“是!”   田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所有人刚开始入任何门当都有个特点,那就是人菜瘾大。她可不愿意这群姑娘被她鼓励的自我膨胀,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游击战的精髓就是打不过就跑,千万不要硬碰硬。   结果田蓝放心走了,因为她巡逻了不到半小时,刚在树林边上琢磨着要不要养几只绵羊,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划破了山上的宁静。   她浑身的血瞬间往脑袋涌,汗毛集体竖了起来。   妈呀,日本鬼子真上山了?偏偏选在山上力量最空虚的时候。   迎面跑来的游击队员也是满脸惊惶,真要跟日本鬼子面对面开战,所有人的压力值都被拉到了巅峰。   王友志还算镇定,立刻下达命令:“田先生你们跟何大勇去支援,我带队从下面包抄,争取包圆。”   众人赶紧飞奔。   他们唯一寄以希望的就是日本鬼子出来扫荡不会带太多人,这样她们还能凭借对山上地形的了解以及人数优势拼一拼。   可惜事与愿违。   田蓝带着剩下的女兵飞奔到口哨发声的地方,就瞧见一堆黑压压的人头。   周老师等人已经上了刺刀与对方厮杀。不是她们对自己的枪法没有信心,而是因为子.弹宝贵,为了防止擦.枪走火,巡逻的女兵拿的都是空枪。   幸而大家刺刀一直上着,方便随时练习刺杀动作,所以她们才不至于猝不及防,直接被人一锅端了。   何大勇抬起手,就对着拧笑着飞扑向周老师的男人放了一枪。   田蓝端起刺刀,加入到战斗中。   刚才离得远,她还没发现不对劲。甫一交手,她就意识到对方绝对不是日本兵了。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并非日本军服,还因为他们没人用刺刀,手里提的都是大刀。   田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差点被人劈到了肩膀。她赶紧收敛心神,用刺刀上的钩子托住了对方的刀,然后一转手猛地往前刺。   那人被刺了个透心凉后,双眼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   田蓝拔回刺刀,不管汹涌而出的鲜血,转身刺向另一人。   下手的时候,她还大声吆喝:“你们是什么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当个二鬼子有脸吗?”   然而跟她交手的人只发出咒骂:“你个小表子,大爷我非得干死你!”   对方一说话,他们就都知道了,这不是日本鬼子,应当算伪军。可伪军怎么穿这衣服呀,乱七八糟的,瞧着像是土匪。   然而土匪居然人人配了枪,可见不是一般的土匪。   土匪们的咒骂声此起彼伏,随着他们的声音渐大,他们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凌厉。女兵们不过是做过简单的训练而已,无论体力还是作战技巧都远远比不上正规军人。   对方一下狠手,大家立刻吃紧。   田蓝大声呐喊:“聚拢,三人组!”   这是她们练习的简单阵法,三个人靠在一起背靠背,刺刀一律朝外。好处在于不用担心腹背受敌,但缺点也有,就是刺刀回撤艰难,她们只能不停旋转着厮杀。   慌乱之间,还有女学生被脚下的草绊到了,一个踉跄,直接跌倒在地上。   围着她们的土匪狞笑着扑上前,千钧一发之际,后方响起了枪声。   田蓝趁着对方震惊的时刻,直接一刀刺了过去。   包围圈不断缩小,强盗不断倒下,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人见事不妙,立刻扯着嗓子喊:“别别别,各位军爷,一场误会而已。我们投降,我们立刻投降!”   说着,他们就丢下刀枪跪在了地上,高高举起双手。   游击队员提着枪过去,将几人捆成了大闸蟹。   剩下那些负伤哎呦呻.吟的人,也被绳子绑到了一起。   王友志满脸愠怒,一脚踢上跪在最前面那人的胸口,厉声呵斥:“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来干什么?”   那人身上绑着绳子,一翻倒就四脚朝天,只哎呦哟叫唤:“军爷,误会,都是一场误会。日本鬼子太厉害了,四处扫荡,我们兄弟连饭都没得吃,只想去村里借点儿粮。”   王友志怒极反笑:“好大的手笔,去村里借个粮,要这么又是刀又是枪的?你们这是打算去屠村吧?”   那人哪里肯承认,一叠声地强调:“不不不,我们这是这是,我们这是待不下去了,想借了粮就赶紧离开应县,去别的地方讨饭吃。刀枪都是我们吃饭的家伙什,哪里能不随身带着呢?误会呀,真是误会,我们没想跟诸位军爷交手的,完全是误会。”   龚丽娜等人气得七窍生烟,当场驳斥:“你们撒谎,你们明明……”   女学生们实在不擅长骂人,明明了半天,最后只有一句话:“不是好东西!”   那几人立刻叫屈:“哎哟哟,小姐们,我们兄弟都还是光棍,看到漂亮姑娘不过是恭维两句而已,哪里就成了坏人。”   田蓝皮笑肉不笑:“是吗?难怪我觉得你们尤其手下留情,都不忍心伤到我们。”   几人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一叠声地强调:“对对对,我们虽然是绿林中人,但也怜香惜玉。”   “是吗?”田蓝突然间手一伸,刺刀抵在俘虏的脖子上,“很好,谢谢。现在,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谁最先告诉我你们真正的来意,谁就可以活。其余人等一律活埋。日本人的倒栽葱听过没有?现在就可以让你们见识一下。”   她一声令下,刺刀集体抵上了土匪们的脖子。   她手一挑,一股鲜血汹涌而出。   田蓝冷笑:“这就是给你机会却不好好说话的惩罚。”   下巴上挨了一刀的土匪痛得满地打滚。   空气中瞬间弥漫出一股尿骚味。   有人迫不及待地喊:“我说我说求求女英雄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要养。我们我们是奉陶司令的令,过来绑诸位诸位女英雄去城里。”   他越说声音哆嗦的越厉害,到后面简直不成音调。   结果看到雪亮的刺刀,吓得他又瞬间清醒起来,声音跟连珠炮似的,又急又快:“日本人在那里有个慰安所,说说说说是缺少姑娘,维持会的胡会长愿意花花花大价钱买。我们近来生意一直不好,都揭不开锅了,我们司令说要干把大的。”   女学生们气得抬起脚来,狠狠地踢这些土匪。   呸,败类!   民国司令多如狗。什么猫三狗四拉起一队人占山为王,就可以自封为司令。就没几个会干人事。   狗屁的维持会,分明就是汉.奸会,王八蛋,怎么自己不去慰安啊?。   田蓝点点头,轻描淡写道:“好,知道了,剩下的都埋了吧。”   土匪们看她动真格,俱都吓得魂飞魄散,接二连三地大喊:“别别别,我们可以带你们回去端了陶司令的老巢!”   田蓝满脸冷漠,毫不为动:“不需要,埋了吧。”   “别别别,我可以告诉你到底是谁让我们来的。”   田蓝挑起半边眉毛,声音不冷不淡:“哟,合着除了陶司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司令吗?”   那人见她愿意说话,大喜过望,赶紧慌不迭地往外倒:“不不不,是有人特地找了我们,告诉我们现在山上的兵都走了,只剩一群娘儿……一群女英雄!所以,所以我们才上山来的。”   早知道这群娘们这么厉害,他们也不坚持非得活捉了。这样下好了,他们有心怜香惜玉,香玉的刺刀可半点儿不含糊啊。   王友志气得直接一脚踢过去,吼声地动山摇:“谁?到底是哪个龟孙子!”   “他说他叫戴根宝,是戴氏家族族长的儿子。我们是在茶馆碰到的,他听了我们说话,就主动过来搭话说有大生意介绍。他说你们害死了他爹,他爹是替你们死的。所以,他得让你们不得好死。各位英雄饶命啊,我们都是良民被逼得没办法才落草为寇,实在是……”   王友志一脚踢上了他的胸口,土匪噗的一声,居然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然而游击队的副队长并没有因此而降下火气,他一把拎起土匪,怒声喝道:“走!”   踏马的,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开染坊了。老虎不发威,当他们是病猫吗?   戴家宗祠的祠堂前聚拢了一堆人,除了孩子和留在家里看孩子的村民之外,全村男女俱都聚集一堂。   七姑奶奶的娘家也在这场屠杀中被灭了门,原本精神抖擞的老太太,现在整个人瞧着像是苍老了10岁。   她拄起了拐杖,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军爷,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绑着根宝啊?”   王友志将五花大绑的土匪推倒在地上,沉声道:“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土匪一路都被拖拽着走,此时此刻半条命都丢在了路上,哪里还敢啰嗦,赶紧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得干干净净。   村民们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戴根宝,老族长晚年得子,唯一的独苗苗,虽然平常就不是个能撑得起来的人,成天游手好闲的也不肯正经做事,但大家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这种恶毒的事。   山上的女先生们在村里办了学校啊,他们各家客户都有孩子去上学呢。女先生们还教大家编箩筐,说是攒到一定的数目就挑去县城卖,刚好可以贴补各家过年的开销。   他怎么能,怎么能勾结土匪这么祸害女先生们呢?   七姑奶奶举起了拐杖,用力敲在戴根宝的背上。老太太气急了:“你个混账东西,干的都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事!”   戴家的长辈也一人一口,围着戴根宝破口大骂:“你爹尸骨未寒,你就能做出这种下作的事,你叫你爹在地底下都闭不上眼睛!”   戴根宝的态度却强硬的很,两只眼睛射出的都是仇恨的光,半点都不口软:“就是他们,他们引来了日本人,害死了我爹。他们还要抢了我们家的田,他们是赤.匪!共.产共妻的赤.匪!一群不要脸的娘儿们,牝鸡司晨,乱家乱族的根源。”   王友志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狠狠一脚踹上去:“去你妈个蛋!老子是国军,有正经番号的国军。去你妈的共.产共妻!”   女学生们也气得头顶上都要冒起青烟。这人心思肮脏,把人也想的这么腌臜,实在是可恶至极!   她们围上去一人一脚,狠狠的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   结果戴根宝居然还敢大喊大叫:“你们干什么?我是戴氏宗族的族长!”   他这话一喊,原本义愤填膺的村民们集体沉默了。   只七姑奶奶在痛心疾首:“你说什么鬼话?游击队在山上开了田,还要给我们戴家村种呢。他们是看我们人手少忙不过来,让我们自己搞生产互助。你一天天的,都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怪话?”   戴根宝趴在地上,梗着脖子扑哧扑哧地喘粗气,半点懊悔的意思都没有。   戴家的长辈站出来说好话:“各……各位军爷,根宝没经过事,不知道事情轻重,得罪各位军爷和女先生了。我们戴家在这儿赔不是。好在没有酿成大错,还请各位军爷和女先生大人大量,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诸位放心,我们一定会享尽一切办法赔偿诸位的损失。这,这是我们族长啊。”   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还有上了年纪的女人附和:“对对对,也没造成什么后果。我们一定好好备礼,给诸位女先生压惊。”   王友志被一堆人围着,吵得头都痛了。他转头询问田蓝的意思:“田先生,你看?”   “吊死。”田蓝声音平静得不得了,“就吊在祠堂门口,让戴家的列祖列宗都好好瞧瞧,他们家里究竟出了怎样的不肖子孙。”   戴家族人彻底炸开锅了,戴根宝更是色厉内荏:“你敢!”   田蓝目光跟刀子一样射过去,直接开口吩咐女学生:“把他吊起来。”   村民们试图上前阻止:“使不得,使不得,女先生们请息怒。”   王友志也犹犹豫豫,小声劝阻田蓝:“算了,好好给他顿厉害瞧瞧都差不多。这个咱们搞游击,不是得注意紧密团结群众嚒。”   田蓝面无表情:“团结不是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获取的,团结是站在平等的基础上进行的。女人不是你们怀柔的工具。”   她猛然提高声音,“吊起来!”   女学生们上前,七手八脚按住不断挣扎的戴根宝,然后拖着他往祠堂门口去。   村民们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在他们眼中娇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先生们,居然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他们慌慌张张地喊:“放下放下,这是我们的族长。”   田蓝站在前面,手中提着刺刀。   她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重复了一遍:“你们的族长。”   声音平板,毫无起伏。   戴家长辈满脸为难:“我们知道对不住女先生们,但,但是我们族长就这唯一的根,不能绝了后啊。”   “绝后算什么?”田蓝的声音轻飘飘,近乎于漫不经心,“灭了全族,也就没什么后可言了。”   她刺刀一转,指向趴在地上的土匪,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说!除了要绑走我们之外,你们还打算做什么?”   土匪吓得浑身颤抖,前有狼,后有虎,两边都是河,他只能闭眼往下跳,带着哭腔喊:“我,我们缺粮啊,我们也要补充粮食。”   上哪儿补充去?游击队都要靠他们村的人供养。   土匪如何借粮?当然是索性屠了全村,烧杀掳掠一通来的最自在。   村民们停下了脚步,再也没有任何人阻挡女学生将戴根宝吊在祠堂门口。   即将要成为他们族长的人,两条腿蹬了几下,然后一股屎尿的臭味弥漫开来,这人的脸越来越乌紫,最后居然连舌头都脱了出来。   龚丽娜她们原先还狠狠地盯着这人看。到后面女学生都感觉吃不消了,集体扭过脑袋,赶紧躲避。   吊死了,终于吊死了,这个可耻的畜生。她们就没见过这么又毒又蠢的人。什么叫与虎谋皮?这就是典型。   引来了老虎,不仅要吃掉自己,还要把一个村的人全都吃干净了。   就因为他害怕他继承不了他爹的20亩良田。   女学生们发泄完毕怒火,又开始庆幸。幸亏田蓝有办法,逼着土匪说出了他们的打算。不然的话,全村人都护着戴根宝,她们就白白吃这大亏了。   哈!可见宗族的权力也是假的。当威胁到他们自己的生命时,他们也不会护着所谓的族长了。   田蓝挑高了眉毛,问他们:“如果他们死活要护着戴根宝呢?”   女学生们面面相觑,那她们还真是没辙。法不责众,难不成要跟全村人作对吗?   “为什么不能?”田蓝认真地看向大家,“告诉我不能的理由。因为讲情的人多吗?群众不明理,我们不能和稀泥,而是要教育到他们明白是非对错为止。我们今天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可以退让。明天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那是不是不如一床大被压下来,天下太平。所以更加应该退让?我们抗日根据地人人平等,倘若有人想让我们当打折的人,我们就要斗争,不停地斗争,永不妥协地斗争!”   旁边的游击队员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尤其是王友志,他总觉得对方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田蓝声音铿锵有力:“当别人觉得你是狗,可以随意踢一脚时,那你应该做的不是躲避退让,而是狠狠咬回头。只要你咬怕了他,把他彻底咬趴下。那么即便在他心目中,你仍然是条狗,也是一条不好惹必须得躲着走的狗。时间长了,他甚至会讨好你。尊重的前提是心存敬畏。对待任何妄图伤害我们的人来说,让他们心存害怕就最有用的!”   女学生们纷纷点头。   没错,这条肮脏的狗将所有过错都按在他们根据地头上,可是他为什么不敢得罪游击队员?因为游击队厉害,一群扛枪的大老爷们没人敢惹。所以他只能发泄在她们身上。   哈!谁让她们是女人呢?本来应该乖乖待在家里伺候男人的女人现在走出来当先生了,还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本来就罪大恶极。   神tmd牝鸡司晨!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田蓝满意地点点头,又夸奖大家:“今天我们的表现很好,危急时刻没有慌乱失措,在及时传递敌情之后,又进行了积极有效的抵抗,坚持到援军到来,非常棒!”   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高兴的不得了。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军事行动上获得肯定。既往田蓝在这方面要求尤为严苛,基本上从未说她们做的好,只会要求她们苦练再苦练。   不过她如此和颜悦色,女学生们倒有些不习惯了,还主动谦虚:“这回我们能赢,是因为土匪想活捉我们,所以一开始没下死手。要真碰上鬼子,就没这种好运气了。”   战场上两兵相交,一方留有余地,一方拼死相争,那即便前者战斗力强悍,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田蓝点头,认真强调:“没错,我们才练了多久的刺刀?日本兵在正式投入战场之前,基本上都接受过长达两年的军事训练。其中单是拼刺刀这一项,他们就花费了长达2/3的时间。所以从今往后,除了吃饭学习生产之外,我们必须得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军事训练上。这个时候心疼自己,上了战场,可没有任何人会心疼我们。”   大家纷纷点头。   这一场战斗增强了她们的信心。土匪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觉得掳掠她们是手到擒来的事。她们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们也是真正的战士。   将来她们会成为更厉害,那更强大的战士。让所有的鬼子,所有的二鬼子,所有的汉.奸土匪流氓强盗闻风丧胆的战士。   游击队员们偷偷交换眼神,感觉这群女学生又不一样了。   他们本以为这种其乐融融又斗志昂扬的气氛还能再持续下去。   没想到田蓝扭过头,突然话锋一转:“好,外贼我们处理了。下面我们得说一说内.奸该如何处置。”   众人面面相觑。   内奸,内奸不就是那位根宝嚒。他都被吊死了,难不成还要挫骨扬灰?这个,似乎有点过了啊。   田蓝摇头,她又不无聊,不管生前多罪大恶极,辱尸毫无意义。   “我说的不是他。”她抬眼睛,目光扫视游击队员,“我就是奇怪,戴根宝是怎么知道山下防务空虚的?难不成咱们游击队的行动还特地跟他报备过?”   众人悚然一惊。   没错。   陈立恒他们带队去县城搞一票大的好,迫使日本人回防不再继续扫荡的事属于秘密任务。就连田蓝本人都搞不清楚山上具体还剩下多少游击队员。   戴根宝是谁?他怎么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要说没人给他透露消息,他自己观察出来的,那他被逮到了吊死也算是咄咄怪事了。 第61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答案只能等上山以后再寻找。   因为透露消息的人正躺在山洞里休息。   上次伏击日本人的运兵船, 何大勇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大半夜,腿上的旧伤犯了, 不良于行。所以这次县城行动,他没参与,而是留守聚龙山根据地。   土匪攻山的时候,想抓了女学生卖个好价钱,所以才出手犹豫。可对着大老爷们,他们可没有任何手软的时刻,何大勇的腿上就挨了一刀。对方下手极狠,他的骨头都露出来了。所以早早下了战场, 被搀回去休息。就连对土匪的审问,他都没参与。   周老师学过简单的卫生培训,就充当卫生员角色帮他料理伤口。   游击队员和女学生杀回去的时候,他还躺在茅草铺上,额头上全是虚汗。   面对王友志的询问,他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是啊, 他爹烧七,我看他整个人都已经颓了。就告诉他, 我们游击队不会坐视不理, 我们肯定会给老百姓报仇的。等我们端了日本人在县城的老巢, 让他爹在地底下也能闭上眼睛。”   王友志气得浑身直抖, 伸手指着何大勇:“三哥,你糊涂!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这是在泄露军事机密!”   何大勇急了:“我说啥了?我不是看群众情绪低落,想给他打打气吗?我也没说什么啊。”   “你说山上的游击队全去打鬼子了, 结果人家特地把土匪给请过来了!这一刀捅在你腿上真是太手软了, 直接一刀捅死你吧!”   何大勇傻眼了, 嘴巴张了几张,最后念叨出来的就是:“我……我我不知道啊。狗日的,老子宰了他去!tmd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女学生们气呼呼的:“不用劳烦您,我们自己宰了!”   田蓝看了眼王友志,沉声道:“按照军法,应当如何处置?”   王友志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要是按照霍家军的规矩,作战的时候向敌人泄了秘,那是直接一枪崩的脑袋瓜的。最轻,也得给一顿鞭子。   只是现在,他要真的一枪崩了何大勇吗?   田蓝看了他一眼,没有步步紧逼:“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插手。要是你们处理不好,我们再来处理。”   说着,她转身出了山洞。   女学生们跟着她走,看到周老师还在旁边犹犹豫豫,她们赶紧推着自己的老师也出去。   到了山洞门口,田蓝才扯了一嗓子:“收缴来的枪.支弹.药武器通通搬走。”   游击队员们集体跳脚。开什么玩笑?那也是他们辛辛苦苦拼来的呢。土匪对他们毫不留情,他们还伤了好几个人呢。结果战利品都被她们给拖走了?   王友志吓得赶紧喊停。别闹腾了,现在这群母老虎肯将武器搬走,就是不彻底撕破脸的意思。人家要是硬杠的话,这事不晓得要怎么收场呢。   田蓝不管山洞里的人跳脚,直接自己动手扛枪。   说来也不晓得究竟打谁的脸。这帮土匪的武器装备居然比游击队的老家底还好。□□□□一应俱全,还有子.弹,倘若不是他们轻敌,没把女学生们当回事,这一仗到底谁输谁赢还真难说。   即便胜,根据地十之八.九也是惨胜。   女兵们瞧见武器都眉开眼笑,尤其看到子.弹时,大家都舍不得挪开手了。   田蓝笑着看她们:“从今天开始,实弹巡逻敢不敢?”   大家集体瞪大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几个女生都叫了起来:“咱们枪里真的能放子弹了?”   她们到今天都没有实弹射击过呢。   田蓝点头:“当然,男兵有什么,咱们就有什么。他们能杀鬼子他们能打土匪,咱们同样也能做到。”   众人跟着点头,没错,不就是开枪吗?她们天天瞄准射击,动真格的,她们也不怕。   呵,叫他们小瞧她们。她们可没忘记呢,男的跟鬼子一样,都是明里暗里压迫妇女的凶手。   田蓝赶紧往回收,重点强调:“国难当头,抗日大业未成,一切以团结为先。要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努力学习战友的长处。你们看同样是拼刺刀,当刺刀扎进去没有来得及拔回头的时候,游击队员是怎么做的?他们随手拎起土匪的刀就反劈了过去。我们真正上了战场,一定要有这个意识,不能脑袋瓜子僵硬,就想着一件事,杀!”   众人被她喊得热血沸腾,跟着吆喝:“杀!”   田蓝满意得很,朗声道:“接下来我们得加强对抗训练,一对一对抗,这样才能锻炼出实战经验。”   大家面面相觑,真对抗训练啊,那要怎么打?   田蓝认真道:“用树枝作为训练棒,上面涂石灰,点到对方就算刺中。先自己好好练,后面我们还得跟教练对抗。”   大家伙都来了精神,是跟男兵打对抗吗?哼!她们才不怕。她们要把他们打趴下,省得这帮家伙心里还是看不起人。   田蓝笑着摇头:“不是,是送上门来的老师。”   做人要言而有信。虽然当初她耍了计谋逼迫土匪交代情况,但她既然答应饶对方一命,那就不能过河拆桥。   留下来的人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吃白饭吧。要对他们进行劳动教养。   除了每天干活开垦荒田做手工之外,也得让他们发挥所长,比方说当好陪练。   师生们目瞪口呆,周老师更是喊了出来:“我们跟他们打?”   田蓝正色道:“对,男女力气大小不同。倘若我们长期对打,而不跟强壮的男性对抗,时间久了,我们的肌肉便会形成记忆,认为敌人就是那样的力道。等真正上了战场,一旦有这种潜意识,后果不堪设想。”   她目光扫向众人,语气带了点玩味,“以后土匪不让我们,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打得过他们。”   女学生们争先恐后:“谁怕谁呀?我们连日本鬼子都不怕。”   田蓝笑道:“好!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真正的游击战士,要用战士的标准对待自己。除了自己练出硬功夫之外,我们还要做好当老师的准备,将来教更多的人上战场。”   大家惊讶不已。   她们教学生上学还行,可要真教人打仗,上哪教人去呀?论起打仗,游击队员们可是她们的老师。   田蓝摇头:“我不是说他们,我是说新加入的抗日将士。当此国难之际,四万万同胞无论男女,不分老幼,都应投入到抗日事业中来。我们作为先行者,自然具备帮助后加入者的义务。以后,我们的队伍会扩大,我们根据地会扩展到整个聚龙山,甚至整个华中乃至全国。”   大家被她说的血都热了起来,假如真到那一天,那距离日本鬼子被赶出中国也不远了吧。   呸,就是因为有汉奸土匪之流,所以我们才在战场上接二连三的失败。要真正拼起来,谁都不怕谁。   各人领着自己分到的武器回去细细琢磨。土匪除了枪弹之外,还有人用的是砍刀和红缨枪。她们也不嫌弃冷兵器,还琢磨着到底找谁好好学。以后有新的女战士加入进来时,就不怕人家没武器用了。   周老师有些忧心忡忡,悄悄走到田蓝身旁,压低声音问:“咱们这样硬碰硬,会不会不好啊?游击队怕是要有意见的。”   外面的人已经在张罗着拿鞭子,要给予泄露军事秘密的人鞭刑。   何大勇受伤那么厉害,再抽上几鞭子,搞不好情况会恶化的。   田蓝摇头,态度强硬:“不用管。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他们的纪律既然已经定了,就必须得执行。”   周老师还是不放心:“那要是陈长官他们回来,会不会?”   田蓝依旧摇头,完全不肯松口:“不用管,这件事情坚决不能姑息。”她正色道,“大家是平等的同志,倘若现在就要求我们做牺牲,那么将来即便我们获得了胜利,也不过换种方式被继续奴役而已。平,等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打江山的时候有我们,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把我们踢出局。辛亥革.命的苦果,我们再也不要受第二回 。”   傍晚时分,陈立恒等人行色匆匆地返回聚龙山。这一趟,大家都风尘仆仆,还有人受了伤,是被简易担架抬回来的。   山上众人都又惊又喜又害怕,全都围过去看情况。   周老师瞧见伤员,立刻招呼女学生们过去帮忙。   田蓝也上前询问:“碰上鬼子了?”   陈立恒苦笑摇头:“真碰上了,我们哪有这么顺利?是伪军。应县的守军降了,加上民团,成了伪军。我们出城的时候露出了马脚,两边开了火。好在日本鬼子也防着他们,他们枪里的子.弹不多,准头也一般,不然我们的命就难说了。”   说来也讽刺,据说整个抗日战场上,伪军的数目加在一起比日本鬼子还多。也是人类迷惑行为之大赏。不过想想二战中法国投降的正规军就高达150万,似乎一切又挺正常。   王友志看他们说话,在边上急着团团转,三番几次想要同陈立恒说话,却总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还是田蓝善解人意,直接开口cue到他:“既然王队长有工作要汇报,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还真转头就走。   王友志哪里敢耽搁,赶紧报告了眼下的难题。   陈立恒也大吃一惊,战场打扫得相当干净,他都没留意到这里居然还经历了一场恶斗。   当听到何大勇的事情之后,他的眉头皱得死紧。   王友志眼巴巴地看着上峰呢,现在但凡何大勇是个囫囵人,抽他几鞭子也就抽了。可他的腿伤本来就犯了,现在又添新伤,人都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还怎么抽鞭子?   陈立恒沉声道:“拿鞭子来!”   王友志大吃一惊:“陈长官,何大勇真扛不住了,他现在情况很不好。”   陈立恒一张脸绷得跟雕塑似的,大踏步往前走:“带我去看看。”   无论是游击队员还是外来的川军,亦或者女师的师生,集体面面相觑。大家哗啦一声,跟着他往山洞去。   虽然现在暮色尚未笼罩大地,但山洞依然看不到半点天光。摇曳的烛火下,何大勇的脸色瞧着尤为蜡黄,就跟书上写的那样,病入膏肓的人面若金纸。   他瞧见陈立恒,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嗫嚅:“陈长官,我我……”   陈立恒的脸跟刀削斧凿出来的一样,每一块肌肉都是那么的坚硬。   他沉声道:“今天的事你有错,我有过,你三分错,我七分过,因为我没给你们做好保密知识培训,让你们缺少意识,军事机密分毫不可泄露。按照军法,我们都要受惩罚,我领七鞭,你三鞭。因为你是初犯,这三鞭我代领。王队长,请执刑!”   他转身礼貌地朝女学生们点点头,温和地劝告大家,“执鞭刑时,我要脱去上衣,不雅观,还请诸位回避。请放心,决不徇私。”   大家都吓傻了,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   王友志更是瞠目结舌,眼睛瞪得溜圆,连声拒绝:“陈长官,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何大勇也挣扎着要站起来,口中大喊:“陈长官,好汉做事一人做一人当,我绝不能连累你。”   陈立恒已经开始脱军衣,声音平静:“我是你的上官,你犯错我本就当负有连带责任。何况此事的确错在我。”   王友志坚决不肯接鞭子,他才不发疯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抽陈长官?   游击队员们集体往后撤,谁都不愿意接这个手。   陈立恒没辙,指南招呼川军的刘成武:“牛班长,劳烦您。”   刘成武才不掺和这事呢,他一个外来户,凑的哪门子热闹。   王友志见状,心下大定。只要没人接执行的活,那陈长官的姿态摆出来就够了。   他正要暗自松气时,没想到角落里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我来!”   众人都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田蓝居然当真走上前,接过了鞭子。光是听鞭子在空气中发出的噼啪声,所有人都头皮一紧。   没想到陈立恒居然还点头,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劳烦了。”   田蓝同样微微颔首,态度看上去相当平和,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比:“应该的。”   大家都傻眼了,就瞧着她挥舞皮鞭,重重地抽在陈立恒的背上。   一声下去,陈立恒的脊背立刻落下一道血痕,那痕迹还高高耸起,显然挥鞭的人下手极重。   众人难以置信,都没想到田蓝会下这样的狠手。她怎么下得了手啊?   田蓝面无表情地挥出了第二鞭。   她当然下得了手,因为这个人的疏忽,整个根据地差点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这次来的是土匪,土匪跟日本人有勾结,倘若土匪将游击队去应县县城的消息传给了日本人,那全军覆没的不仅仅是根据地大本营,他们也没机会活着回来了。   她为什么下不了手?就因为一直幸运,没有造成严重的恶果吗?   何大勇目眦欲裂,挣扎着要从地铺上爬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田先生你打我,你抽我,你不要动陈长官!”   田蓝却不为所动。   她一鞭子接着一鞭子,足足抽了五鞭子之后,她才停下手,声音又冷又硬:“剩下的五鞭子先记着,等到剿匪归来,我再执行。”   陈立恒已经疼到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还是点头答应:“好,劳烦你了。”   田蓝丢下鞭子,撂下一句话:“抓紧时间,尽快出发。”   她扬长而去。   女兵们见状,也赶紧跟上。   周老师抓着田蓝胳膊的时候,手都在颤抖。虽然她常常觉得面前的学生不是她认识的学生,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当起了老师。   “你也太鲁莽了,你怎么能真的打陈长官啊?”   田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女生们的脸上,声音平静:“倘若今天你们有人犯错要领罚,我也承担连带领导责任。”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不说话。   田蓝又招呼大家:“都准备一下吧,后面剿匪我们是重头戏。”   周老师等人都惊讶,虽然她们已经都立志成长为真正的游击战士,但她们才刚开始训练,剿匪这种事,真的会带她们上场吗?   田蓝意味深长道:“没有我们的话,这场行动进行不了。”   陶司令之所以敢自称是陶司令,是因为他算得上应县最大的土匪。   他原先是应县的保安团,也是披了官皮的人。后来各路军阀争地盘,应县今天这个大帅,明天那位督军,他就被赶出了应县官场。结果人家带着人马出走,直接活成了地下王国的国王。他手下有200来号人,赶得上两个连了,而且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家当,武装齐全。既往就连政府剿匪,也是避其锋芒。   他实在很有资格嚣张嚣张。   陶司令他不仅仅人多势众啊,人家的管理也很严格的。   就像李二狗,他也算帮里的老人,带着王友志的人往寨里去,同样要被拦下。   巡逻的土匪盯着人,满脸狐疑:“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其他人呢?”   为了抓那帮小娘皮,寨子里可是派出了50来号精兵强将。怎么现在连押车的加在一起也不过10来人。   李二狗一见对方就,露出欣喜的神色,一叠声地催促:“哎呦,七哥,是你就太好了。我们这是碰上大买卖了,所以才耽误了时间。你赶紧带兄弟们去支援。我哥他们都去白水口子打伏击了,这回要一把头灭了游击队。”   巡逻的人不耐烦:“搞游击队干什么?谁要买一群大老爷们。”   李二狗赶紧解释:“七哥,不是这么说,这游击队是日本人的心腹大患。要是咱们灭了游击队,那在日本人面前就大大的长脸了,以后谁都不能压咱们一头。”   巡逻的人莫名其妙:“在日本人面前长什么脸?给日本人脸了?”   李二狗都要急死了,立刻伸手推他:“哎呦,我的好七哥哎,你可别耽误了司令的大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咱们能不能飞黄腾达,就看今儿这一回了。你不听我去跟司令说,到时候别怪兄弟我没先告诉七哥你。”   巡逻的人一听这话,哪里愿意放过到手的机会,立刻表示:“我带你去。”   然后他的目光无疑的落在跟着的人身上,厉声呵斥,“这是谁?二狗子你还懂不懂规矩?”   大冬天的,李二狗额头上全是汗。他陪着笑,赶紧解释:“着急,一时半会儿给忘了。这是王大哥,原先游击队的二把头,现在人家弃暗投明,不跟游击队混了,要跟他们兄弟吃同一碗饭。这回伏击游击队,就是他的投名状。”   巡逻的人倒不觉得新奇。   干土匪的,今天你反了我明天我反了他,再正常不过。所谓的义气要么是自己吹的,要么就是不了解土匪这行当的穷酸文人瞎掰扯的。都烧杀掳掠屠村了,谁他妈跟你讲义气?   投名状是老规矩。尤其是从别的帮派反过来的,必须得手上沾了老东家的血,才能体现出诚意。   王友志赶紧讨好地笑,嘴里喊着:“七哥。”   土匪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嗤笑道:“呀,怎么想起来混兄弟们的这碗饭了。”   王友志满脸苦笑:“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委员长都弃了南京城不打了,你跟着嘴里喊喊口号不就结了,结果他们非要去惹日本人,这不是找死吗?我老婆没讨孩子没生,我这死了,我们家就绝后了。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我可不能干。”   土匪哈哈大笑,伸手拍他的肩膀,夸奖道:“不错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龙椅上谁坐不是坐,委员长坐得,太君就坐不得?不都一样吗?”   说话的时候他出手如闪电,已经在王友志的身上过了一圈。   王友志相当配合地举起手来,脸上全是笑:“二狗兄弟跟我说过规矩了,不能带刀枪上山。我空手而来,绝对不藏。”   说着,他还转了个圈。   土匪冷笑:“空手上山,打量着我们这儿是收罗叫花子的地方吗?白养闲人?”   王友志赶紧强调:“不不不,当然不敢。您瞧,七哥您看看货色,一水的好人家出来的好姑娘。”   说着,他掀开了骡车的帘子。   车外的人看见车里的情况,集体眼睛发直。那车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但比金银珠宝更稀罕。   火把照亮了姑娘的脸,水灵灵,白嫩嫩的大姑娘,可不比金银珠宝更诱人。   这个时代的国军个个都身材瘦削,何况普通老百姓。常年缺衣少食的民众那是一水儿的面黄肌瘦,年轻女子个个堪比夏衍笔下的芦柴棒,又黑又瘦,又干又柴。   跟她们一比起来,不说脸型五官,单论皮肤身材,车里的这群大姑娘就直接甩了穷人家的女孩儿18条街。更别说人家那气质了,果然是洋学堂出来的女学生,啧啧,放进烟花柳巷,那都是妥妥的头牌。   土匪窝里不长留女人,这帮杀人越货的强盗平常也就是去下等窑子里发泄。里面的妓.女怎么能跟这些水灵灵的大家小姐比,那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啊。   巡逻的土匪眼睛发直,伸手就要摸大姑娘滑腻的脸蛋。瞧瞧这吓得浑身颤抖的模样,真是让人血都往下涌,恨不得立刻压上去,好好骑一回大洋马。这才不枉活一辈子呀。   李二狗赶紧喊停,陪着笑道:“七哥,司令还等着呢。就凭您在司令面前的面子,后面就是少卖个几百块大洋,也少不了您的。”   那位七哥这才想起来自家老大吝啬蛮横的个性,悻悻地收回手,不耐烦地一挥:“行了,走吧。”   10来个人压了三辆骡车的往大营去,到了主寨门口,又有人过来搜身,防止这些头陈的前游击队员暗自携带武器。   据说这位陶司令以前被手下人背叛,差点儿死在床上。所以他的规矩是谁都不得带着刀枪进去见他本人。连他山寨的弟兄们都必须得如此。   三番两次的折腾之后,王友志等人总算是被允许连续面见谱儿摆的比谁都大的陶司令了。   只不过,骡车不许进去,这群大姑娘也得留在外面。   王友志吓了一跳,一个劲儿地告饶:“求各位哥哥高抬贵手,这就是我的见面礼。好歹得在陶司令面前过了明路,后面再安排。”   自家人什么德性,自家最清楚。那位被称之为七哥的土匪没沾到大姑娘的便宜,自然不能白便宜了他的同僚。   留在外面,让他们看管着?开个屁玩笑。一眨眼的功夫,全都叫剥了衣服压在地上骑了。后面就是陶司令大发雷霆,也来不及。   七哥立刻瞪眼睛,伸手拦住人:“别瞎胡闹,现在应县都叫日本人给占了。咱们兄弟还能不能顺利地混上饭吃,就看这群小娘们的了。再闹腾的话,司令怪罪下来,可别说我没提醒诸位兄弟啊。”   这群眼冒绿光的土匪这才悻悻地退让开了,放过了已经开始哭哭啼啼的女学生。   哎呦哟,瞧瞧这一个个梨花带雨的,真叫哥哥心疼。哥哥搂在怀里,好好给你揉一揉。   好在陶司令积威甚重,这群土匪虽然口中荤话不断,倒也没人真敢强行留下女学生们,就是眼睛一直盯着人家微微起伏的胸脯和屁股看。等到人都被带进去了,她们还一个个眼睛直勾勾的,舍不得收回视线。   王友志大大地松了口气,一再朝土匪拱手作揖:“多谢七哥仗义,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以后不用说,小的一定好好听七哥差遣。”   200来号人呢,陶司令的麾下同样分成各个派系,小头目们都要争取自己的力量。   七哥嘴上却强调:“我们都是跟着司令混饭吃,为司令之命马首是瞻,听的也是司令的差遣。”   王友志讨好地笑:“那是当然。”   他们七拐八绕,总算到了陶司令面前。盘前燃着熊熊的火光,上面架着肉已经散发出油香,让人闻了就忍不住咽口水。   桌子上还摆着大铜炉,木炭烧的旺盛,锅里的羊骨头汤翻滚。那切的薄薄的牛羊肉片裹在筷子上,在里面滚上一滚,再沾上麻酱,那香味,甭提了。   光是看,就叫人垂涎三尺。   王友志眼睛直勾勾的,还大大地咽了口唾沫。   陶司令见状,哈哈大笑,然后才开口问:“怎么,这位抗日英雄也想落草为寇了?”   王友志试图收回眼睛,却死活没办法将自己的视线从羊肉上挪开,就只能垂着脑袋作答:“回司令的话,当初那些乱党坏了霍将军,我就不同意,这不是欺君叛主吗?成何体统?我不能跟着一错再错,我要替霍将军报仇!”   他说的倒是慷慨激昂,只是如果他不一个劲儿地咽口水,那这话的可信度应该还能再高些。   陶司令轻蔑地一笑,没有对他的忠心耿耿表示赞叹,只问自己关心的事:“听说你还有份大礼要送给我?”   王友志赶紧转身指着女学生道:“这都是上好的黄花大闺女,在山上的时候,姓陈的管得紧,压根就没让我们兄弟碰过身子,都是正正经经的清白人。这样的好货色,就是宛城里的一等书院,都未必有这样的姑娘。”   陶司令眯着眼睛,一个个打量面前的货色。的确,只有大城市的好人家才能娇养出这种小姐。县城里的一般户户都供应不起。   只是,他并不认这份礼。   陶司令眼睛一瞪:“这本来就是我的。”   王友志点头哈腰,比电影里的汉奸更汉奸,口中连声赞叹:“那当然,司令您老人家高瞻远瞩,深谋远虑,那我哪敢抢您的功劳。我说的礼物不是她们,而是游击队。”   陶司令眯着眼睛不吭声。   王友志赶紧继续说下去:“司令您想啊,日本人的船炮枪多厉害,他们占了应县,那是蛮不讲理的,完全不会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所有的东西都得抓在他们手里。所以现在大家都跟着日本人混,这混的人多了不就显不出司令你的能耐吗?”   陶司令的眼睛突然间睁开,冷笑道:“谁说我跟日本人混了?”   原先跟他对桌喝酒的老头闻声站了起来,一派苦口婆心的模样:“陶司令,你听老朽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日本人再不讲理,也是要人做事的嘛。你有枪有人,怕什么?领个官当当,日本人还有枪.炮免费给你用,不是更好吗?我这个维持会的会长,也是为大家着想。”   “对对对。”王友志立刻附和,“咱们已经晚了一步了,叫人抢了先。再想让日本人高看,司令您必须得献上一份厚礼。游击队是没什么,可是游击队横啊,他们连现成的日本人都敢打。日本人现在肯定已经恨死他们了。要是这回咱们全歼了游击队,这一份厚礼送上去,谁不知道陶司令您才是头一份?”   山羊胡子老头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这,游击队的人打了县城?真是荒唐,这帮家伙鲁莽!日本人多厉害,他们要害死全应县的百姓了。唉呀,列祖列宗在上,怎么天降这种灾星啊?”   王友志点头:“是啊,按照计划,他们现在已经得手了,正在返回的路上。大狗兄弟他们正带着人打伏击,不是我小看诸位兄弟,姓李的那家伙身上还是有点真功夫的。我就怕大狗兄弟人太少,叫他趁机逃了。这人胆大妄为,而且睚眦必报。这回要是让他脱了身,那可大大不妙。”   陶司令嗤笑:“这是怕他折回头来杀了你呀。”   王友志愁眉苦脸:“我们家三代单传,怎么也不能在我这儿绝后。不然我就是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维持会长开口催促:“陶司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夫敢保你,只要你消灭了这群游击队,起码能当上保安队的大队长。今后皇军下乡,也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陶司令微微沉吟片刻,举起手招呼收下:“老七,你带100个兄弟过去,把那德国的机枪扛上。”   维持会长大喜过望,又认真地夸奖土匪头子:“陶司令果然大手笔,兵强马壮。”   陶司令挥挥手,貌似谦虚:“不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是吃饭的家伙。”   他往前踱了两步,眼睛扫过一张张低垂的粉面,面上浮出淫.笑,“真是洋学生啊,到底不一样。”   说话的时候,他还伸手摸面前一位女学生的脸。乖乖,用的是什么洋人的膏子,这小脸滑的。哎呦哟,瞧着浑身发抖的样子,看着真叫人瞬间就硬了。   陶司令哈哈大笑,身手一扯面前的女学生,就要拽掉她身上的衣服。这么嫩生生的小娘皮,叫他在兄弟们面前压得哭爹喊娘,才能体现她的雄风啊。   女学生吓坏了,挣扎着要躲避。她的手跟同伴们一道被绑在后面,提溜着串儿被拎进来的。   现在她想要抵抗,都腾不出手来,只能踉跄着往后面跑。但是她们是成串的,她一动,后面的人被带着,跌跌撞撞的,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我撞了你的头,到处都是哎呦叫唤。   陶司令见状,愈发兴致盎然。   屋里的土匪们虽然不能伸手,但光看看洋学堂出来的大洋马狼狈不堪的模样,有的时候还露出雪白的脖子和胳膊;就让他们跟着亢奋不已。   大家起哄吆喝叫好,眼睛珠子恨不得黏在女学生身上。   陶司令也哈哈笑着,伸手扯女学生的衣服。他陷在脂粉堆里了,周边全是温香软玉。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微凉,然后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笼罩全身。   土匪们还在看热闹。   有胆子大的人嘴里吆喝着:“司令,我们给你摁住她。”,上前趁机占女学生的便宜。   结果那几人拽起女学生,就要趁机摸人家胸时,突然间眼睛瞧到了奇怪的东西。   这红红的是什么?处子血吗?怎么这么多血?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叫,眼睛一痛,脖子上胸口上就挨了刀。   有人运气不好,叫人直接抹了脖子,血喷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感觉到痛,因为太快了。血很快就汹涌而出,他都顾不上痛了。   还有人叫划破了皮肉,痛得大呼小叫,伸手就要扯着女学生往地上摔。   只可惜这些女学生是聚在一起的,一人受袭击,其他人团团围住扎刀子。   土匪窝的规矩虽然严苛,可是谁也没把这群女学生当回事。小娘皮而已,还是手被绑了的小凉皮,除了叫人轮时候咬你一块皮肉或者挠破你的脸,还能做什么?   谁能想到她们身上藏着刀,一寸短一寸险的匕首。而且她们还耍阴招,丝毫不讲武德,居然使出撒石灰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趁着他们眼睛被迷的时候,朝他们扎刀子。   混乱就在一瞬间发生。   待到屋里的其他土匪意识到不对劲,上前查看的时候,不管是陶司令还是其他兄弟,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那浑身是血的女学生爬了起来,抓起旁边的烤肉架,就着他们身上招呼。   屋中一片混乱,外面的人听着砰砰咚咚的动静和女学生们的哭喊声,没有一个人进去查看,俱都羡慕不已。   狗日的,叫这帮王八羔子抢了鲜。大洋马的味道,让他们先尝了。   狗日的,不愧是司令的心腹。也就是这七八个人能跟着喝肉汤。像他们这些凑不上去的,就只有在外面吹冷风的命。   大家一边羡慕一边咒骂,还商量着等到轮休的时候去县城找几个相熟的窑姐好好发泄发泄。   可惜同人不同命,他们是尝不到大洋马的滋味了。   众人且说且叹,一个个都叫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勾的三魂少了两魂半,眼睛都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所以,夜色下,有人悄悄绕到他们身后,刀子直接抹上他们的脖子,他们才感觉到什么叫彻骨的寒冷。   门被踢开了,屋中全是血腥与狼藉。   留了山羊胡子的维持会会长头上的瓜皮小帽都掉了,哆哆嗦嗦地举着双手强调:“各位好汉一场误会,我不是土匪,我也是被他们抓来要绑票的。”   陈立恒看了眼屋中还冒着热气的火锅,夸奖的一句:“陶司令可真是古道热肠,待客有道,这绑票了还要伺候吃火锅,当真是天下一绝。”   田蓝丢下手上的烤肉钎子,刚才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钎子上的烤鸡了,白白浪费了一只肥鸡。   她脸上全是血,一笑起来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自己倒是一无所觉,还非得盯着维持会会长说话:“呀!你不是要请陶司令给日本人做事吗?最起码也是个安保队的大队长。怎么一下子,贵客都成了阶下囚?那可不应当。您千万不能躲,否则的话,咱们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怎么知道什么叫做大汉.奸,什么叫做卖国贼!”   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成立到现在,还没举行过正儿八经的群众大会呢。   这一回,狗汉奸也有了,恶土匪也有了,刚好让他们都亮亮相,叫大家伙儿仔细瞧瞧什么叫民族败类,人间渣滓。   大概是更形容狼狈的女同志他也见过,陈立恒面对满身鲜血的田蓝,居然半点儿都没觉得辣眼睛。   他看着同样身上溅了不少鲜血的周老师等人,点点头道:“你们已经通过了考核,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正式的游击队员!”   师生们面面相觑。狂喜如同潮水汹涌而来,所有人都大喊大叫地跳起来:“我们是游击队员了,我们是游击队员了!”   全场狂喜中,死人堆里有人伸出了手,手上还抓着枪。结果还没等他绝地反击,好几个女生跳了起来,一人手里抡着椅子,一人手上拿着火钳,直接让这位大名鼎鼎的陶司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维持会会长本来站在旁边就两股战战,这会儿看到这群女罗刹,吓得更是长袍马褂下流出淅淅沥沥的黄汤,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尿骚味。   啧啧,就这点老鼠胆子,难怪慌不迭地当了狗汉奸。   女学生们老实不客气,一顿操作猛如虎,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陶司令的脑袋瓜子砸了个稀巴烂,完了还从人家身上摸出了两把驳壳枪,直接揣进了自己怀里。   到她们手上,她们可没打算再还回头。   陈立恒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田蓝带出来的兵,身上都打着她的烙印。   看看这些女学生,原本还带着娇滴滴的资产阶级小姐的烙印。现在呢?现在比女土匪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第62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天色渐晓, 游击队也打扫完毕战场。   这一趟,大家收获颇丰。   除了连杀带俘虏的200号土匪之外, 最大的惊喜是两门土炮,两挺轻机枪,30余支驳壳枪外加上百支汉阳造□□。剩下的大刀、红缨枪以及斧头更加不用说,直接堆满了一间武器库。   看的跟来剿匪的刘成武等人一个个眼睛都直了。狗日的,他们一个团都没配上一挺轻机枪,一个土匪窝子居然就有两挺。真TM的不知道军需是肥了谁。   陈立恒有一说一:“应县附近的土匪已经盘踞好几十年,一会儿兵一会儿匪,多的是挣武器的门路。”   这些宝贝固然让他欣喜, 但还在预料当中。真正算意外之喜的当属土匪仓库里堆成山的粮食和各色皮毛布匹。   乖乖,《游击队队歌》唱的没错,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剿匪果然要剿,不剿匪实在不行。   这可比问老百姓征粮借粮强多了。   瞧瞧这仓库里摆的,有玉米有黄豆有谷子有稻子, 完全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还有风干的腊鸡腊肉腊鱼等等, 挂的密密麻麻,叫人看的眼花缭乱。皮毛主要是鹿皮、兔皮以及狐狸皮, 什么貂皮熊皮之类的, 大约是这边不产, 游击队员们没见着。布匹相对简单, 丝绸没见着,几乎都是土布。有些放的时间长了,上面还长了霉斑。   娃娃脸士兵李啸天的眼睛都看直了, 口中喃喃:“果然是剥削, 这么多好吃好喝的, 他们也吃不到。”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普通的土匪。刚才他问过了,这帮土匪平常的伙食也不行,基本上都是玉米饼子杂粮面,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能吃上鸡,而且是一堆人抢着吃。他问话的那个土匪说他去年忙了一年,最后分到手的就一捆布,还没来得及捎回家呢,他就被俘虏了。   真正谈得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也就是那位陶老三陶司令和他的心腹了。   刘成武暗道,这游击队还真是逗,居然觉得土匪是被剥削的,怪会扯的。   他收回扒在枪炮上的艳羡的目光,啧啧赞叹:“陈长官,我算是服了你。剿匪像你这样漂亮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虽然大家说起土匪第一反应就是乌合之众。但剿匪这种事情,根本不比正规打仗简单。否则也不会土匪遍地,政府无能为力。   但凡主政一方的,就没有不烦土匪的。为官清廉的,痛恨他们鱼肉相邻。地皮都要刮三层的,则愤怒他们抢了自己的盘中肉。   可无论哪一种官员主持剿匪,基本上都是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土匪长期扎根,占据地理优势,易守难攻。而且你一冲锋,人家打不过就逃,分成几路人马逃窜。你追了一边,其他的人都跑得一干二净。等到你撤退之后,人家又能重新跑回头,继续作威作福。   刘成武自己就参加过剿匪行动,结果呢?结果是土匪越剿越多。   像陈立恒这样,直接包饺子,一网打尽的,实在可以称得上军事奇才二字。   陈立恒愧不敢当。   这一趟行动之所以能获得成功,首先他自带穿越金手指。   他爹在解放战争时期以及解放初期都干过剿匪的活,积累了一肚子的经验。陈书记也没人能叨叨,除了跟儿子反反复复地提,还能怎样?   要按这个说,陈立恒小时候的启蒙阅读就是五花八门的剿匪记。个中经验,早就深深地渗入到了他的骨髓中。   除却他的因素之外,这位陶司令多疑的个性也帮了他们大忙。倘若他的屋子里所有人都荷枪实.弹,那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讲。   刘成武哈哈大笑:“你们有这群红粉将军,别说枪.弹了,就是飞机大.炮都没用。”   陈立恒正色道:“他敢打我们战士的主意,就得承受我们战士的怒火。”   刘成武瞧他的模样,心中颇为惊讶。这个人还正经把这群娇滴滴的女学生当成战士用了。   开什么玩笑哦。现在是局势紧张,交通被切断了。所以女学生们迫于无奈才暂时留在山上。等到局势缓和下来,人家不去新迁的校址上学啊,人家还跟你打鬼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唉,这个游击队,当真奇奇怪怪。要不是他们还在打日本鬼子,自己也跟着去县城炸了日本人的仓库。他真要怀疑这帮人脑壳不好。   周老师跟她的学生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议论的对象。   她们正兴奋地盯着一支支枪,一夹夹子.弹,口中不时赞叹:“要是他们拿这些东西打鬼子,应县也不至于这么快沦陷啊。”   旁边有川军的人揶揄:“你们守军都撤了,还指望土匪抗日?”   女学生的反唇相讥:“你们不也从南京城里撤出来了吗?”   “那我们是执行上峰的命令。龟儿子的,光叫老子撤,tmd连怎么撤都没说。”   他的咒骂声在见到了江边的船时,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   女学生们看过去,只见江边停着一艘艘柳叶形的小船。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船上架着的东西。那一个个大铁棒,后头粗,前面稍细,足足有六七米长。   大家不敢肯定,猜测道:“这是大炮?”   妈呀,得亏昨晚他们没动大炮。不然的话,现在躺在地上的那堆尸体就是她们了。   田蓝见多识广,在边上摇头:“这不是大炮,这是鸭枪。”   啊?   众人集体傻眼。鸭枪他们是头回听说,可打麻雀的鸟枪,打兔子的土枪,大家都见过,可比不上这种规模。   田蓝解释道:“他们打的是野鸭、灰雁之类的水禽。这么一柄鸭枪,里面可以填一斤多重的火药,三斤来重的铁砂子,绿豆这么大,一下子能打出100多米远,扇形散开,足足能达到5米。像这种大树——”她指着前面的参天古树道,“一枪过去就能轰倒。”   众人一听皆毛骨悚然。这玩意儿名为枪,实际上算得上是炮了。要是里面装上弹药,还不知道能飞多远呢。   龚丽娜等人都捂着胸口,庆幸不已:“谢天谢地,得亏他们没有拖着这个鸭枪上山。”   不然的话,她们就是再会拼刺刀,现在也是鸭枪下的冤魂。   田蓝认真道:“我们真正应该庆幸的是鸭枪基本上用在水上,这种小船称之为枪溜子,就是用来架枪的。”   大家愈发感觉自己的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别的不讲,就是昨晚行动的时候,要是他们发现的蹊跷之处,早早用上鸭枪,她们的命也交代在这儿了。   田蓝平静地看着众人:“现在,你们还觉得陈长官不应该领那顿鞭子吗?”   应该,太应该了。   先前她们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才发现自己完全是死里逃生啊。这完全是将祖宗八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才能够如此有惊无险。   就连田蓝本人都怀疑,她们这一次次的好运道就是空间送给她在这个时空的大礼。   但说实在的,她真不想再来第二回 。这刺激过头了,她经历了两个世界的老心脏,都感觉吃不消。   陈立恒正好走过来,他听了女生们的议论,点头表示赞同:“我的确应该领剩下的五鞭子。”   周老师等人到不好意思起来,居然不晓得如何接话了。   田蓝看他现在动作还有些姿势别扭,估计昨晚的行动扯到了他的伤口。   她难得大发慈悲,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开了另一个话题:“这事不急,先赶紧把公审大会张罗起来吧。”   200多号土匪鱼肉乡民已久,备受残害的老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剿匪,既是游击队的职责之所在,也是团结群众的重要途径。   陈立恒点头:“是该开场公审大会,向乡亲们宣传我们的主张。”   事情宜早不宜迟。根据地的建设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况且谁家有余粮养土匪啊。   别打那些收缴来粮食的主意啊,那都是养抗日战士的,可不养蛀虫混账。   于是1938年的元旦,聚龙山抗日根据地首次公审大会紧急上线。   公审当天,天寒地冻。早上还有点太阳呢,虽然阳光是冷的,只是过了上午十点,那点儿光也叫寒冬的风给吹跑了。冻得被五花大绑推上台的土匪们个个都鼻涕直淌。   这种天气,是农民们传统的猫冬时节。如果没什么事,谁都不愿意在外面瞎晃悠。因为冷啊,你消耗的热量多啊。人越冷越觉得肚子饿,谁家有那许多粮食供养你闲逛。   只是今天,情况大不同。公审大会的台前,人头攒动。十里八乡听着信儿赶过来的乡亲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整个公审大会的会场挤得水泄不通。还有小孩骑在大人脖子上,满是好奇地看着公审台,嘴里一个劲儿嚷嚷:“啥时候开始唱大戏呀?”   大人们没空搭理他的童言稚语,因为大家伙儿都瞪大了眼睛看台上的土匪。这时代的土匪都是公开性质的,老百姓也认识人,就是拿他们没办法。   现在往日不可一世的土匪们被绑得跟螃蟹似的,一个个压在台上,看的人可真是心潮澎湃。   呀呀呀,他们也有今天。   乱世多土匪。农民农闲的时候兼职当土匪不稀奇,但大家都遵循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绝对不会对乡里乡亲的下手。而且抢完了,人家也就回家干活去了,不当主业只做外块。   他们好了,他们是专门干这个的,心狠手辣,而且兔子专吃窝边草,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这么缺德冒烟,也就是老天爷不长眼睛,否则早该有今天了。   陈立恒站在台上,指着一溜五花大绑的人,也不用喇叭,光凭这嗓子直接大声宣布:“今天咱们开这个大会,是为了宣判这些汉.奸土匪强盗的罪行。站在这里的父老乡亲们,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到底多少人受过土匪的苦,吃过土匪的罪?又有多少人家叫日本鬼子屠了满门?这些人,实在是罪大恶极。”   他伸手指着维持会会长,大声控诉,“这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还是个举人,当过前朝的官。结果,日本鬼子一来,他先忙不迭地开门迎接强盗。大家伙儿说说,这种行为是什么?”   台下立刻有小孩子喊:“是秦桧,是卖国贼!”   原先因为还没有受过鬼子荼毒的村民本没啥感觉,听到秦桧两个字的时候,也跟着义愤填膺起来。狗日的,这是害了岳爷爷的混账东西,实在应当千刀万剐。   台下有人跳出来喊:“这老东西就不是好货。人家过不下去,送了丫头去他家帮佣。他都能当人家爷爷了,还糟蹋了人家好姑娘!”   其他人跟着附和。对对对,缺德冒烟了,亏他还满口知乎者也,仁义道德,他自己最缺德。   即便是穷人,也有穷人的骨气。谁愿意给个老头儿当小老婆呀?况且他家大老婆又凶悍的很,天天找茬把人往死里头打。   田蓝趁机喊:“这人当不当打?”   台下人立刻大声应和:“当!”   陈立恒点头:“那大家一个个上来,今天就是咱们乡亲讲理算账的时候,咱们叫他好好知道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   大家伙儿恨极了秦桧,一个个上前控诉他的罪行。什么强买土地,什么霸占民女,怎么开大.烟馆害得人倾家荡产。   说到悲愤之处,还有人怒极揍他。旁观的群众都大声叫好,连游击队员们也不开口阻止。   抗日根据地还没有执法机关,那人对罪犯处以刑罚的只有人民。   后面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那山羊胡子老头儿很快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陈立恒看了眼日头,赶紧招呼:“这个大汉奸该杀,如果大家伙儿没意见的话,我们就直接吊死他。”   大家异口同声:“没意见。”   陈立恒点点头,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这些土匪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就我们这几天听到的又有好几件灭门屠村的惨案,五年前农历十月十二日,土匪血洗大刘庄,烧了200间房,抢了3万多斤粮食,全程230余人遇害,其中14家至此绝户。三年前,他们又践踏了十里集的洪家沟,全村的老少爷们被集体杀光。妇女惨遭残害之后,又被他们卖进了窑子。这些人的罪过,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大家有冤诉冤,有苦说苦,今天,我们游击队给大家做主。匪首陶老三已经被我们游击队击毙了,剩下的这些土匪,大家跟他们说道说道,他们究竟做了哪些恶?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话音落下,围观的群众就发出嗡嗡的声音。还有人不敢相信地喊:“军爷,你们真枪毙了陶老三?”   陶老三多坏呀,当地人骂坏人都说你是陶老三的种。可见他就是坏蛋的代名词。   陈立恒点头:“没错。”   台下的嗡嗡声更大了,只是虽然大家都反响热烈,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控诉台上土匪的罪行。   原先那些垂头丧气的土匪们这会儿还抬起了脸,目露凶光瞪着下面的群众。   田蓝扬起鞭子,直接一鞭子抽上去,朗声朝台下喊:“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就是清算他们罪行的时候。我们游击队是给老百姓撑腰做主的,大家放心大胆地上来,向他们讨回公道。”   众人面面相觑,好些人都在偷偷交换眼神,却还是没人敢站起身。   什么叫做老虎虽死,虎威犹在?被迫害惯了的人居然不敢吭声。   最后还是位年轻媳妇站了起来,大声喊着:“我来揭露!我来揭发他们的罪行。这些畜生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好东西!尤其是你,陶老四,你怎么还没死啊?”   台下响起了吆喝声,有人起哄:“陶八姑,陶老三,陶老四不是你堂哥吗?怎么你倒成了苦主了?”   嘴上抹着胭脂,打扮的极其娇艳的年轻媳妇冷笑:“对,这就是我的好堂哥。他祸害了多少女人?你不知道吗?说不定你家里也被睡过,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人像是被踩了猫尾巴一样,立刻跳起来大喊:“你别瞎往人身上泼脏水。”   “我泼什么脏水?”陶八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说的就是我自己。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是我堂哥呢,照样强了我!”   台下发出一阵哗然声。不少人都惊呆了。   陶老四好色,这是出了名的,他祸害的大姑娘小媳妇不计其数。走在村子里瞧见人,他就能直接拉着人扒衣服。大家伙儿迫于土匪淫.威,吃了大亏甚至被逼死了,也不敢吭声。   但是大家伙儿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丧尽人伦到这地步。这是他堂妹呀,他们同一个爷爷。   陶八姑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他祸害了我,我爹去找陶老三说理。陶老三怎么说?他说老四年纪小不懂事。我去tmd不懂事,怎么不早点死啊!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肯定会有人调笑,他的祖宗十八代也是你的呀。   但是现在,谁都不敢吭声。只有陶八姑还在控诉:“可怜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背了个养私孩子的名声。嫁进了夫家,夫家不敢得罪陶老三,说我不守妇道,把我休回了家。我爹我娘悲愤之下只能上吊自杀。陶老三陶老四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跟他的仇恨不共戴天!”   她看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工具,开口主动向田蓝讨:“这位小大姐,能把鞭子借给我吗?”   田蓝大方表示:“请自便!”   从这位陶八姑开始,接二连三有人上台控诉陶老四的罪行。被他逼死了老婆的,逼死了女儿的,还害了儿子孙子命的,都开口揭发他。   鞭子只有一把,大家抓起石头、树枝、木棒劈头盖脸地朝陶老四脸上招呼。   除了他之外,其他土匪也感受到了群众的怒火。他们作威作福了这些年,手上沾的血怕是泡在长河水里头都洗不干净。打死了,也没有一个是屈的。   陈立恒一个个的询问:“这个该不该吊死?”   台下响起排山倒海的喊声:“该!”   于是人被押到了一边,准备集体处以极刑。   碰到一个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土匪时,台下依然是义愤填膺的“该!”   就在这人也要被押走的时候,台下匆匆忙忙跑上来位年老的女人,扑通一声跪在陈立恒面前:“求求大将军您行行好,饶了我外孙的命。他也是被逼的没辙呀,陶老三杀了他爹妈,他要不入伙的话,他们家就绝后了呀。”   周老师忍不住呵斥:“他不想自家绝后,就让别人家绝后。莫非就他家尊贵,其他人的性命不是性命吗?”   老妇人还在拼命地磕头,额头上很快一片淤青。她却跟毫无所觉一样,只呜呜地哭:“他没杀过人,大将军女菩萨,我这外孙从来不杀人。他就是打打下手。”   台下有人附和:“他是没杀过人,上回还是他故意摔了一跤,叫我逃了过去呢。”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表示赞同。   这年头当土匪也并非人人都心甘情愿。有的是刀架在脖子上,被逼得没办法,不得不入伙。   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说当了土匪就该死,有人说他情有可原。   最后,陈立恒让大家举手表决。那老太太就在台上一个劲儿地冲众人磕头。也不晓得乡亲们是不是于心不忍,最后大家还是认为他不当杀。   田蓝大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既然做了强盗土匪,也祸害了乡亲,那这事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现在不判你死刑,罚你做苦役开荒种田,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那土匪还没说话呢,他外婆赶紧压着他点头,替他作答:“愿意愿意,谢谢大将军,谢谢女菩萨!”   如此一来,土匪就分成了两波情况,一波是最大恶极情无可恕,他们当场被吊死了。剩下的虽然也做了恶,但手上没沾过什么人命,只算是打下手的小喽啰,那就集体做苦役,开荒种地盖房子,用劳教代替坐牢。   乡亲们都觉得满意,还有人当场嚎啕大哭,张罗着找香烛纸钱拜祭亲人。他们可算是有报仇血恨的这一天了。   开完了公审大会,下一个步骤就是发粮发布。但凡上台揭发的苦主家属,每人都能领到一斗粮食和一丈五尺布。   围观群众都惊呆了,事先可没人说这事。早知道这样,他们也上台揭发了。   哎呀,一斗粮加上野菜和茅草根,够个大人吃半个月了。一丈五尺布,那也能做一身衣服,刚好准备过新年了。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平白的飞了。   大家虽然跺脚叹气,但谁也不敢趁机起哄抢夺。能把陶老三那么厉害的角色都毙了,还把土匪窝子全端了的游击队,能是软柿子,由得人捏扁搓圆吗?   怪只怪刚才自己胆子小,不敢出这个头,白白错失了大好良机。   田蓝趁机宣传:“大家都主动点,我们根据地说的是人民当家作主。以后再有坏人公审,还请大家出来揭发他们的罪行。”   她瞧见挤在人群里的陶八姑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便伸手递给对方一袋子杂粮,笑道:“刚好腊八节可以煮粥,里面还有红枣呢。”   陶八姑立刻推拒,坚决不肯收粮食和布,还伸手抹自己戴着的手镯,非要往田蓝手里塞:“小大姐,这个给你。这个是干净的,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不是脏来路。”   田蓝当然不肯收,她正色道:“你娘留给你的,你更加应该好好保管,将来再传下去。”   陶八姑露出了凄然的笑容,摇摇头道:“我还有什么好传的呀。陶老三陶老四,这两个畜生死了,我爹妈在九泉之下也能闭上眼睛了,我也没什么好惦记的了。”   周老师听着这话音不对,赶紧劝告:“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怎么就没什么好惦记的呢?”   “我有什么好做的?”陶八姑露出了古怪的笑,“女先生,你要是知道我做什么的,这会儿肯定跳的八丈远。”   田蓝却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左不过是半掩门或者窑子。这是你的错吗?真正错的人是他们。”   看这位陶八姑的打扮,田蓝就知道她的职业特殊。在这个时代,一个无父无母的年轻女人想要养活自己,当真不容易。   周老师和学生们听到窑子和半掩门之类的字眼,俱都吓了一跳。她们都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从来没有接触过妓.女之类的人。   田蓝却完全不当回事,还在劝说:“可恶的是坏人,我们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就像《神女》里的阮玲玉,她又不是坏人,该受惩罚的是真正的坏人。”   女学生中阮玲玉的粉丝众多,一听到偶像的代表作,大家心中的那点儿疙瘩竟然神奇地溶解了。   是啊,那么善良那么柔弱的女子,被生活逼上绝路,她有什么错呢?   没错,她们怎么可以用世俗的偏见去惩罚一个无辜的女人。她们同样身为女人啊。设身处地,假如她们处在陶八姑的位置,她们能保证自己不堕落吗?   这样混乱的社会,这个糟糕的社会,想不堕落实在太难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陶八姑,后者却始终神色郁郁,一再摇头:“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心愿已了,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女学生们急了,还有人喊了起来:“什么叫做没意义?你能做的事情可多了。现在国难当头,全国四万万同胞不分男女,无论老幼都应当积极投身到抗日大业中去。你怎么能说自己的生命没有意义呢?你多杀几个鬼子,你把日本鬼子赶出咱们中国,就是最大的意义。”   其他人跟着附和:“没错,我们齐心协力,把日本鬼子赶出去。”   周老师咬咬牙,代表大家发出了邀请:“你就跟我们一起抗日吧。只不过我们的生活艰苦,需要自己开荒种地打粮食,也没有胭脂水粉可以用,新衣服也很难添置。”   陶八姑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她拼命地摇头,死活不同意:“不行,你们替我爹妈报了仇,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我怎么还能连累你们?我这样的人,跟我待在一处,旁人不晓得要怎么败坏你们的名声呢。”   女学生们却丝毫不在乎。作为摩登女郎,她们自有浪漫主义的一面,才不可能理会愚夫愚妇的唾沫星子。   按照他们的理论,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去洋学堂里上学,还有男先生给她们上课,唱的又是那些丧风败俗的东西,她们早就该吊死在牌坊上。   那个时候,她们都不在乎。现在上过阵杀过敌手上有枪的女战士们,自然更不会当回事。   女学生们傲然地抬起下巴, Who cares?谁爱说谁说呗,反正嘴巴长在他们身上。谁要敢跑到她们面前哔哔赖赖,呵呵,有种试试。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她,陶八姑,就是她们在应县发展的第一位女游击队员。   田蓝目瞪口呆。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再好好做大家的思想工作。没想到这群可爱的姑娘们比2021年好多人的思想更先进。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倒退。   王友志忧心忡忡。他穷苦人家出身,当了好几年兵,没有洋学堂出来的小姐们的乐观精神。   对于女学生们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他相当犯愁:“田先生,你们要考虑一下。你们把陶八姑这种人招进队伍里来,会出乱子的。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不会再愿意来,那些不正经的二流子倒是要拼命往咱们队伍凑了。就是我们招游击队员,也会碰上麻烦。谁家爹妈愿意儿子跟陶八姑扯上关系?以后他们还要不要讨媳妇了?”   田蓝看着愁眉苦脸的王友志,认真道:“假如我们都不帮他们,那么还有谁会帮这些受侮辱被践踏的受害者呢?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就因为他们被坏人害了,所以就成了他们的罪过了吗?我们抗日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老百姓过上踏实安生的好日子吗?假如赶跑了日本人,他们还是过得不好,那这抗日还有什么意义?”   王友志说不过她,只能唉声叹气地去找陈立恒。   虽然他不对陈长官报什么希望,但是他还是得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结果没有给他任何惊喜,陈长官居然大大地夸奖了女学生们,他的表情甚至可以用喜形于色来形容。   “我真没想到她们的进步会这么快。”   陈立恒激动得脸都红了。他一直担心这群资本家的小姐难以用平等的目光去看待其他人,尤其是社会底层的人。   毕竟太太小姐们的同情心是隔着玻璃窗的,不能触碰到她们认为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没想到这群女师的老师和学生们居然进步这么快,已经往前大大迈了一步,甚至将军人们都甩在了后面。   陈立恒开始不满,既对自己的下属,也对自己的工作。他实在是放松了思想教育,以至于身为他副手的王友志也能说出这样歧视的话。   实在是让他痛心疾首。   王友志承受了上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目光,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他这可是一心一意为了游击队的发展,为了整个抗日根据地的长远将来才开的口啊。   结果,上司还不高兴了。   陈立恒指指他,最后还是决定去找田蓝取经。   这人号称自己是学农业的,可他感觉她最擅长的其实是洗脑。不管怎样的人都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田蓝翻了个白眼,她谢谢他的肯定啊。   至于要怎么做男兵们的思想工作。简单,直接让他们抄《□□宣言》呗。说到底,就是缺乏平等观念。当他们正确认识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之后,自然就明白谁是可怜的谁是可憎的。他们也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那一边。用实际行动表达他们的支持。   陈立恒感觉自己可以晕一晕了。这个想法是不错,但是能不能考虑实际情况。   首先,它全文接近15,000字。让士兵抄写这么多字,简直是要他们的命。要知道他们当中很多人刚刚开始学认字呢。   其次,哪里有现成的《□□宣言》?   自从知道神奇的空间之后,他就一直张罗着想将黄挎包和书弄到手。他去县城踩点的时候,倒是找到了差不多类型的布料,可以自己做挎包。但是两个书铺他都跑过了,压根就没见这本书。   想想也是,攘外必先安内。在抗日这件事情上,那位委员长始终犹犹豫豫肉肉唧唧的,一再丧失诸多战机。可在□□这事上,他素来态度都坚定的很。   这个时代,《□□宣言》即便不是禁书,也绝对不会大肆传播吧。   谁敢让它传播呀。   见过光明的人怎么还能忍受继续在黑暗中生活。   田蓝不假思索:“15,000字也不多,再说不是可以趁机将他们学更多的字吗?没有现成的书,我默写出来就是了。”   陈立恒大吃一惊:“你还能默写《□□宣言》?”   这这这,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如果她说她能够默出□□,他倒觉得不足为奇。毕竟在他的青少年时代,那是所有人都必须得熟练掌握的标配。   田蓝又想翻白眼了。   她能不会默吗?上个世界,她最熟悉的书就是《□□宣言》。她将那本书从头到尾不晓得翻了多少遍,试图从里面发现什么密码。   结果,自然是未果。   唯一可以被称之为成果的,就是她能将这本书倒背如流。   陈立恒怀疑:“他们肯抄吗?我觉得他们宁可被罚跑10公里,也不愿意抄1万多个字。”   田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话里有话:“这就要看你老人家的人格魅力啊,看有没有人愿意为你牺牲。”   怎么个牺牲法?陈长官不是还欠着5鞭子吗?舍不得你们陈长官继续挨打,那就拿东西来赎买。什么东西?当然是你们最害怕的东西。抄书,抄你们讨厌的书,不然怎么叫惩罚?难不成还让你们一边抄小说一边看不成。   陈立恒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   他都直接朝人拱手了,言简意赅两个字:“佩服。”   想了想,他决定跟田蓝分工合作,“以后思想政治工作,你多分担点儿吧。我觉得你这方面效率比我高多了。”   田蓝琢磨了一下,感觉行军打仗这方面她的确不擅长。既然大家现在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并肩作战;那美女有什么担子都压在人家身上。   她点头,痛快地答应:“行,那我先把《公产主义宣言》默出来。”   陈立恒点点头:“你报我写。”   田蓝下意识地拒绝:“我手就是破了点油皮,不至于写不了字。”   狗日的,幸亏当初她反应快,不然就差点被那个陶老三给抓到了。   不过,社会主义干饭人,没那么娇弱。   陈立恒莫名其妙:“你会写繁体字吗?”   田蓝一口气噎在喉咙口,愣是无法昂首挺胸地说一声:“我会。”   她真不会。   新中国成立后没几年,为了适应时代发展和现代生活需要,更为了进一步提高广大人民群众的科学文化水平,国家全面推广汉字简化方案。这也就意味着,田蓝不仅没学过繁体字,而且在上一个世界她也没感受到任何不便。   所以,在主流还是繁体字的1938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田蓝同志其实是个文盲。   陈立恒好歹在小时候接触过繁体字,而且穿越过来要两年了,这项基本生活技能还是掌握了。   他施施然地准备大显身手,田蓝却脑洞大开:“咱们非得写繁体字吗?学简体字岂不是更简单。文字最大的作用是承载记录知识,繁体字学起来太难,严重影响了大家的学习进度。”   这时代纸笔都金贵,大家搞文化学习,更多的是拿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写字。这就意味着当时没有学会的,后面你想自己复习,可没有口袋小册子供你随时掏出来做参考。   游击队员们学习效率低,也不仅仅是因为成年人本身对于学习文化知识就有抗拒心理,他们学习的热情还是有的,但学起来太难,基础等于0,加上平常还有训练生产任务,大家能够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也有限,效果自然不明显。   陈立恒微微皱眉,跟着点头:“你说的也是,反正再过十几年,咱们新中国就成立了,以后大家用的就是简体字。我提议呀,把拼音也用上去吧,这样学起来快。”   田蓝赞同:“是该学,我小时候都是靠着拼音自己看书的。对了,拼音顺序表你还记得吧?”   陈立恒不敢肯定,距离学习拼音的时间,他实际上已经过了好几十年。   “我试试吧。”   两人挖空心思,从a[阿] o[喔] e[鹅] i[衣] u[乌] ü[迂]开始,硬生生地抠声母韵母。   抠到后来,他们都深深地感觉社会主义的幼儿园小朋友也很不容易呀。这么复杂的东西,他们居然要在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掌握。   什么人生苦从识字起,识字的过程就很苦好不好?   两人生拼硬凑,好不容易才倒腾出一张表。悲伤的是,最后的结果他们自己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准确。   田蓝感觉自己的学霸生涯受到了深深地打击,她只能试图自我安慰:“没事儿,也有人先学会了汉字,后面倒推拼音的。”   陈立恒虽然相当怀疑她这话的准确度,但鉴于他自己也没啥更好的方法了。没鱼虾也行,凑合着先用呗。鸟.枪火.铳难道就不抗日了?先打了再说呗。   田蓝又建议鉴于目前社会主流使用的是繁体字,那么他们的游击队员可以不会写,但要会认。这样有利于后续工作的进一步开展。   陈立恒颇为怀疑:“会认不会写,能认出来吗?”   田蓝相当自信:“能,等以后发展到信息化时代,大家都很少写字,提笔忘字的现象极为常见,但大家基本上都还认识字。反正繁体字也用不了多少年了,后面就是渐渐的忘了怎么用,那也随他去吧。东西要好用才行。”   陈立恒琢磨了会儿,感觉也行。他记得自己是上小学的时候,全国就推广简体字了。距离现在也就不到20年。   两人商量了半天,算是把这事儿初步定了下来,这才彼此告辞,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去。   大约任何时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不让别人进去打扰,都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反正不仅仅是游击队员们,重点点名李啸天同志,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就连周老师等人都充满了好奇心。   田蓝一回女生们的山洞,大家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听:“你们商量什么呢?军事机密吗?”   田蓝灵机一动,瞬间端起了严肃的面孔,一本正经地点头:“没错,鉴于这次泄密事件惊险万分,我们的抗日根据地差点儿全军覆没,所以我和陈长官商量了一下,设计了一套新的密电码。这样今后我们传递消息就能够更加隐秘。”   众人都来了兴趣,纷纷好奇这是个怎样的密电码,难道是摩斯密码吗?就跟电影上放的那样。   田蓝摇头,示意大家跟着她出去,指点大家看新鲜出炉的汉语拼音表以及几个常见的简体字比如产党。   周老师是教语文的,算专业人士。她看了半天拼音表,又听田蓝详细解释过后,点点头道:“这个好,比国语罗马字好用,也比拉丁化新文字准确。”   田蓝还真是头回听说什么国语罗马字拉丁化新文字,她原本以为在汉语拼音正式出现之前,大家都是用直音和反切来注音。   看来所有的发明创造都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或者随意拍脑壳直接想起来的。每一位牛顿都得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她从善如流,大言不惭:“没错,我们就是在这两种拼音的基础上加以改良,结合简化后的文字来传递消息。”   大家纷纷点头,感觉这件事可以。一个是横空出世,够新鲜,谁也想不到他们会用这种方法做保密工作。另一个就是培训起来应当相对简单,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当好这个保密员。   田蓝认真地看着大家:“现在,整个根据地能够承担起这项艰巨的任务的,只有你们了。大家能不能圆满完成任务?”   娘子军们昂首挺胸,气势直吞山河:“能!”   经过这一次土匪袭击事件,大家都深切的感受到了保密工作至关重要。她们丁点都不能含糊。   于是可怜的男兵们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女先生一个比一个厉害,天天追着他们学习文化知识。   刘成武等人瞧了好一回稀奇,这个根据地哪里像游兵散勇,打游击的,正规军都没他们搞得这么正儿八经。   还密电码,每个人都必须得掌握的密电码。真是够可以。   他在陈立恒面前感慨,还说了句:“如果国军抗日都有兄弟你这个精气神,我说早就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起码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陈立恒正倒腾着从土匪窝里搬出来的器械,琢磨是不是也自己弄个兵工厂。   虽然游击队队歌说,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但之前他们是出其不意,打的日本鬼子跟土匪措手不及,所以才收缴来这些家伙什。   等到后面日本鬼子意识到游击队的存在,根据地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他们得自力更生,除了粮食衣服之外,枪.支弹.药也要自己跟上。   现在听了刘成武的感慨,陈立恒拍拍手,颇有些茫然:“密电码?”   “对呀。”   刘成武拿出自己的小本子,他高小毕业,认识字,觉得这个办法好,准备拿回去,在他们川军队伍里也用。   刘班长感慨不已:“这有学问的女先生就是不一样,什么方法都能叫她们想到。”   陈立恒看着汉语拼音表,憋了半天,才艰难地点头:“没错,这就是我们的密电码。太复杂的,我们怕大家掌握不了。”   很好,就把简化字和汉语拼音当成密电码推广下去吧。   不然,他还能当场拆田蓝的台不成? 第63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田蓝给女游击队员们安排了推广汉语拼音和简化字的任务, 还给刚刚上山的陶八姑又找了个做包的活。   陶八姑立刻满口答应。   自从上山之后,大家都对她和气的很。女游击队员们不说了,亲切又友善。甚至连那些兵爷都从来不开口调笑她, 既不躲着她也不故意往上凑, 该怎么讲话就怎么讲话。   这让陶八姑诚惶诚恐, 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居然又变成了个人。   于是她愈发积极,拼命想要多做点什么。   田蓝认真地强调:“你本来就是人,堂堂正正的人。那些作威作福骑在人头上作恶的才不是人。对,就是这个样子。八姑, 你的手真巧,我看你的针线活是他们山上的头一份。”   陶八姑不好意思起来, 赶紧谦虚地表示:“这有啥, 你们才叫厉害, 是顶有学问的女先生。”   识文断字, 作诗作画, 千百年来都是男人才能干的事。   龚丽娜她们回来拿教材, 闻声不以为意:“闻道有先后, 术业有专攻。你是学的迟,等再学段日子, 作诗作画都不成问题。香菱后来不也学会了做诗嘛。”   唉, 陶八姑真是活生生的香菱。她家原来算不上大富大贵, 可也有几亩地,起码过日子不成问题。结果碰上了陶三陶四这样的畜生, 才父母双亡, 自己也沦落风尘。   哈, 不过没关系, 她已经加入到抗日的队伍,将来真碰上薛大呆子的话,直接一枪毙了他,再也不受他的欺辱。   陶八姑既不知道谁是香菱,也不晓得薛大呆子是哪号人物,只能茫然地眨着一双大眼睛。   周老师鼓励她:“等你学会了识字,就能自己看《红楼梦》了。特别好的一本小说,我保证你会喜欢。”   陈立恒带队扛着扎成捆的芦苇棒子上山来,他们在山谷洼地发现了一大片水泡子,刚好可以发展水面种植。   现在粮食暂时不缺了,但也得给大家多加几道菜呀。水上种芹菜,水下养鱼,后面在搞养猪场养鸭场养鸡场,那就不愁吃喝了。   听了周老师的话,他不以为意,立刻安利:“《红楼梦》算不上顶好,《水浒传》才精彩。碰上压迫你的坏人,就要反抗。”   虽然因为领袖的推荐,他把《红楼梦》当成历史书读过。但他真不喜欢这本阴沉沉的小说,他还是热爱敢于造反的108好汉。   他热情地推荐:“108好汉里有女将,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就是最后他们不应该被招安,他们应当联合方腊一块起义,推翻腐朽的封建王朝。唉,宋江就是个老修正分子,他毁了梁山泊的大好基业。”   田蓝直接否定:“你也不看看当时的社会发展力,根本达不到这个层面。行了,别扯这个,赶紧动手吧,把字给我写了。”   陈立恒这才注意到陶八姑手上的黄挎包,他芦苇棒子都没来得及下肩,就竖起大拇指夸奖:“八姑你的手艺真没话讲,这包做的可真好。”   跟他记忆中的模样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真是大大的惊喜呀。   陶八姑更惊讶。   她还是头回瞧见当官的跟士兵一块儿扛芦苇棒子。做官的不说挥鞭子,起码也是在旁边监工啊,哪有自己动手的?那成什么样子了?   田蓝开口笑:“我们根据地人人平等,大家一块地上干活,一个锅里吃饭,不分彼此。”   陈立恒也笑:“当官就不干活了?那叫什么?官老爷可不威风,官老爷是寄生虫,多丢脸。”   他抓了笔,招呼李啸天:“把那红染料拿过来。”   李啸天茫然:“红染料不是染红旗了吗?”   陈立恒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全染了?我只要写几个字,有一点就行。”   李啸天摇头,态度坚定:“全染了,陈长官,你不是说要多染几面旗帜吗?到时候咱们旗子一挥,大家就跟着旗子上。”   陈立恒垂死掙扎:“就没剩下一点吗?我只写五个字。”   李啸天斩钉截铁:“全染了,没浪费。”   田蓝已经不想再理会这两个家伙了。什么叫做关键时候掉链子?这就是典型!   就连陶八姑都感慨:“这还得女人当家。男人当家,米缸里没米了都搞不清楚。”   陈立恒尴尬地笑,琢磨了半天,试探着问:“要不,绣上去吧。不是有绣红旗吗?”   田蓝皮笑肉不笑:“哟,没瞧出来,原来我们陈队长还有这手绝活。周老师,咱们还有红线吧,拿来给陈队长大显身手。”   陈立恒只能央求陶八姑:“八姑,我还要做浮床,这事就麻烦你了。”   说着他就要找墨水,好歹先把字写上去,这样人家才能照着绣。   陶八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长官,就是在戏台上,她也没瞧过这个该士兵这种相处模式。   她叫陈立恒狼狈不堪的样子给逗笑了,伸手道:“别写别写,红染料是吧?我试试看。”   红染料她是没有,但是她能自己做啊。   山上长着茜草,那就是现成的染料。茜草根加明矾,能染出纯正的红。   大家看着那一盆红水,都新奇的不行。   家里开绸缎装的女学生还瞪大了眼睛,感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红布是这样染出来的。”   她转过头看田蓝,一本正经道,“你说的没错,智慧的确掌握在劳动人民手上。当老板的,其实没有那么了不起。”   陶八姑愈发不好意思,赶紧强调:“这不算什么,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做的,没啥好稀奇。陈长官,你试试,能用不?”   陈立恒拿笔蘸了红颜料水,直接将书包变成了宣纸,挥毫泼墨。“为人民服务”5个大字,一气呵成。   周老师赞叹道:“你这字学的是北碑书体吧,还带着点怀素草书的意思,已经自成风格了。真没想到,陈长官你上马将军下马还是一代书法家。”   陈立恒可不敢居功,只能打哈哈:“我能拿出来见人的字也没几个。”   他招呼田蓝看,“你瞧这个还成不?”   李啸天偷偷地瞧自家长官满脸紧张的模样,在心中咂嘴:什么叫做死鸭子嘴硬?看看这个,现成的例子。还说他跟田先生没什么。好意思不?这里这么多人,他问谁不好?就问田先生。嘿,这特殊到底特殊在哪儿啊?   娃娃脸士兵不知道的是,最特殊的点在于除了陈立恒之外,现场也只有田蓝见过原版的“为人民服务”。   她盯着瞅了半天,才敢点头认同:“差不多可以吧。”   唉,没招。她也没办法找正主去写呀。   陈立恒稍稍放下心,开始跃跃欲试:“那就先这样用吧。”   他对那个空间充满了好奇心。   周老师在旁边细细揣摩书法,半晌才冒出一句:“这颜色是不是太淡了些?”   大家跟着看了回,纷纷点头。的确,这红颜料水瞧着的确红艳艳,刚写上去那会儿因为布料是湿的,所以看着也挺鲜艳。现在干了,新写上去的字就瞧着黯淡无比,颜色也是浅浅。   陈立恒犯难:“要不,我再多写两回?”   他抓起毛笔,准备加成。   王友志跑过来找他:“陈长官,你过来看看吧,何大勇,何大勇不行了。”   啊?   众人都吃了一惊。何大勇怎么了?之前他腿上是受了伤,但也没伤到肚子呀。前面还好好的,现在突然不行了?   王友志急得够呛。   他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何大勇昨晚就发烧了,但大家并没太当回事,以为不过是受凉。毕竟现在是冬天,他天天在山洞外面晒太阳,少不了吹风,有点感冒发烧也不奇怪。大老爷们,喝点生姜水,捂一身汗就好了。   谁知道今天他越烧越厉害,现在整个人都糊涂了,连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陈立恒赶紧放下笔:“我过去看看。”   田蓝也感觉不妙。   这个时代缺医少药,人人营养也跟不上,一场伤寒就要了人的小命的情况时有发生。别看何大勇还是个军人,他的身体素质未必比六十年代的知青强。   现在,他躺在地上,一张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整个人都萎靡不堪。   周老师一看他的伤口,就“啊”了一声,惊慌不已:“化脓了,愈合的是表皮,里面长了脓液。”   这是受了外伤的人最恐惧的事,伤口感染了。在抗生素极度匮乏的三十年代,感染后果极为严重。大名鼎鼎的白求恩大夫就是死于感染后导致的败血症。   王友志眼巴巴地看着周老师,央求道:“周先生,您看有什么办法吗?”   周老师也束手无策,她想了半天,才不敢肯定地提了句:“六零六,教会医院的六零六大概有用。”   田蓝脱口而出:“那不是治疗梅毒的吗?”   按照那位委员长的前妻所写的回忆录,他的梅毒就是靠六零六治疗的。   照这么说,那六零六应该算是一种比较有用的抗感染药物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它会被青霉素淘汰。估计是副作用大吧。   不过现在也管不了许多,先救命再说。   她直接问周老师:“你有六零六吗?”   这年代,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大家临离开家之前,都会尽量携带用得上的东西。比方说常吃的药物之类的。   周老师表情古怪,看着田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跳过这个话题,直接回答:“没有。”   当老师的人忧心忡忡,一个小姑娘咋知道这么多不应该晓得的东西。还治疗梅毒!她才多大?   田蓝可顾不了这许多,只皱着眉毛喃喃自语:“没药用可怎么办?”   中医治疗抗感染的效果应当不太妙,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志愿军死于缺药。   何大勇烧得稀里糊涂,口中发出呓语:“给我抄,我抄书,鞭子……”   王友志的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何大勇一直想给长官你抄书来着,说不能再让你挨那五鞭子。他腿不好走,每天都是请大家回来教他学密码。”   陈立恒皱眉毛看田蓝,搞得周老师她们心惊胆战,生怕他会当场暴跳如雷。   当官的,尤其是带队伍的,最稀罕的就是自己的部队,因为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大家都偷偷地瞪王友志。哪壶不开提哪壶。何大勇是因为抄书才发烧的吗?他分明是因为伤口感染。非要追根溯源的话,造成的伤口感染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要不是他没有半点保密观念,将山上的情况透露了出去,土匪也不敢冒冒然跑过来袭击,那他的腿也受不了伤。   田蓝眼睛盯着烧得神志糊涂的何大勇,倒没留心到身后已经有人打了场眉眼官司。她微微皱眉,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今晚就试试吧,我马上回去把剩下的一点内容补完。”   原本她还想起码弄个油印版本,起码这样瞧着更加像本书。现在也来不及了,暂且死马当成活马医。   陈立恒点头,又握了把何大勇的手,正色道:“你撑住,熬过今晚就好了。”   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又发明了一种新的密码,只有他俩才能听懂的那种。   田蓝不给大家疑疑惑惑的时间,直接发布了条石破天惊的命令:“给他用冷水降温,他都烧成这样了,别盖这么厚的被子。用盐水冲洗伤口,把脓液去掉。”   大家都吓了一跳,王友志顿时直接跳起来:“他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还能受凉?”   田蓝无语:“他发烧了,你看他现在体温多高,手摸上去都烫手了。你再捂不把人给捂坏了吗?”   这是她当儿科医生的母亲经常说患儿家长的话。她从小听到大,太熟悉不过了。轻微的发烧靠捂汗能够退热,发高烧了就只能降温。   王友志还是不肯,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发烧一定要多盖点被子。他家穷,小时候他发烧的时候,他妈拿稻草盖在他身上呢,不然他早就死了。   田蓝急得够呛,这帮兵大爷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呢?   关键时刻还得陈立恒开口:“听田先生的,他不会害老何的。”   王友志两只眼睛瞪得叫人担心眼珠子会掉下来,他牙齿咬了几下嘴巴,最后梗着脖子大声喊道:“是!”   这是用态度表明他的反对了。   不过田蓝不会在意。就连他妈这样的儿科专家跟家长解释时都经常会挨怼,何况她这种门外汉呢。   女学生里有人举起手来,是那位家里开绸缎铺的陶月明,她不十分肯定地开口:“我外婆家是做皮货,我听来卖东西的猎户提过,他们被狼啊什么的咬伤之后,都是拿野山蜜涂在伤口上,说那样会好。是不是野山蜜可以阻止化脓啊?”   王友志简直要哭了,他知道何大勇泄密的事,女先生们一直耿耿于怀。可何大勇真不是故意的。再说当初要不是为了救这群女先生,他奋力跟土匪拼杀,也不至于腿上受这么重的伤。   现在呢?现在这群女先生一个接着一个,瞎出主意,简直就是嫌他死的不够快。   这真不是他戴有色眼镜看这群女先生。听听,听听这位田先生说什么,她居然说可以试试,说不定真有效果。   “不过得把脓液什么的去除干净。”田蓝认真道,“不然估计没效果。”   她这么说还真不是毫无根据。因为她爸他们医院外科给病人手术切口换药就会用白砂糖,尤其是感染性伤口和老是好不了的的伤口,消毒完毕以后直接将白砂糖倒在伤口上,然后上敷贴,基本就没长不好的人了。   具体机理,她爸提过一嘴巴,好像是什么高浓度溶液让细菌脱水死亡之类的。更详细的,她搞不清楚,她就知道效果应该挺好的,毕竟军医们不会乱来。   现在没有白砂糖,但蜂蜜也是高浓度溶液啊,应当有效。   死马当成活马医呗,不然还能咋样。   这个时代战场上的死亡率为什么这么高?很多人都是因为伤后感染无法治疗而没的。有种说法叫做青霉素决定了二战战场,而被称之为盘尼西林的青霉素得到40年代才能出现呢。   陈立恒自己没招处理伤口感染,就只能尊重女同志们的意见:“试试吧,我也听说过类似的说法,好像确实有效果。”   长官都发话了,下属能说什么。服从命令乃军人的天职。   众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去准备东西。好在现在北风呼啸,寒风凛凛,别说冷水了,冰水都有现成的。至于野山蜜,也有,他们人在山上呢。你能指望一群还在长身体的大姑娘小伙子不想方设法找东西吃吗?不现实。别说蜜蜂了,他们连马蜂窝都敢捅。   待到冷毛巾盖上,蜂蜜糊上,男兵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王友志。他们的长官已经跟着女先生走了,现在除了王副队之外,他们也没其他人可以指望。   李啸天跟何大勇关系最好,这会儿就可怜兮兮地问:“王队,这能有用吗?”   王友志也烦得要死。他哪晓得?他见过的伤口成这样的又烧得稀里糊涂的,坟前草都长得老高了,就没一个能活下来的。   他手一挥,眼睛一瞪:“就这样,你要有招你也想个招。”   众人哑火了,这年代缺医少药,谁家没死个把兄弟姐妹那真是稀奇。他们要有好办法,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亲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算了算了,这都是命。当兵本来就是将脑袋憋在裤腰带上的活,生死由命。只不过他何大勇也打过两回鬼子了,最后却死的如此窝囊,实在是憋屈的慌。   得亏他现在烧糊涂了,要是他清醒地断了气,估计死了都能气活了。   当兵的见惯了生死,唏嘘一场,也就散开各做各的事。   比起被残酷生活逼得看淡生死的30年代人不同,无论田蓝还是陈立恒都无法接受一个小小的外伤刀口就能断了人一条性命的事实。   何大勇还这么年轻,他家中还有爹娘要奉养,他的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他还没看到日本鬼子被赶出去,他还没办法想象到真会有一个人人平等的新中国。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努力尝试。   回到山洞,田蓝抓几张钢笔就开始刷刷刷写字,陈立恒在旁边帮她校对。虽然他没办法背下来《□□宣言》,但大致内容他还是了然于心的。   在他看来,个别字句有偏差,无关紧要。反正《□□宣言》也是从国外翻译过来的。   一直到天擦黑,两人才算将整本的《□□宣言》整理完毕,还专门给它做了个封面。   陈立恒原本还想画上马克思跟恩格斯的头像。实在是时间急,山洞里的油灯照明又太够呛。他怕糟蹋的东西,只能自我安慰:“算了,也不是所有版本的《□□宣言》都有他们的头像,重要的是内容。”   时间不早了,田蓝直接赶人走:“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你注意观察他的体温,及时更换冰水,别让他烧糊涂了。我还得去拿黄挎包。”   陶八姑在外面喊:“田先生,包我给你拿来了。”   结果包递到田蓝手上,她惊讶得不行:“你这是又……”   “茜草染布得反复好些次,我看这颜色太淡了,就直接绣上去了。”陶八姑忐忑不安道,“是不是绣坏了?那我赶紧给拆了。”   田蓝立刻摆手:“不不不,很好,就这样吧。”   反正都是山寨货。人家的刺绣山寨版还比原先他们折腾出来的瞧着精致些。况且,也是为人民服务精神的体现啊。连线数不相识的同志,为了相同的事业走到一起,彼此帮助,怎么就不是为人民服务了呢?   田蓝直接将那本手写版的《□□宣言》塞进黄挎包,然后往芦苇竹床上一躺,闭上眼睛只丢下一句话:“我先睡了。”   周老师等人都惊讶不已,她什么时候会这么早睡觉?她不是一贯忙到月亮升得老高才肯躺下来休息吗?   唉,她肯定是累坏了。   看看她的脸,面颊消瘦,原本的满月面庞,现在都能瞧出颧骨来了。面色也不好看,山上没啥好吃的,难得有鸡蛋有腊肉,她也都是让别人先吃,说她们还在长身体。搞得她好像不是个18岁的姑娘一样。   周老师轻轻叹了口气,示意众人:“别吵她了,我们也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干活。”   田蓝还不知道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如此高大上,她不过是时不时就能进空间打牙祭,所以没那么馋吃的而已。   就像现在,她已经进入了梦乡,更确切点儿讲,是她进入了空间。   就是这一回,没啥吃的。   还是那家医院,空空荡荡。白花花的日光灯,雪白的墙。要是换了其他人看到同样的场景,十之七八会以为自己误入了恐怖片现场,毕竟医院也是恐怖片最爱选择的拍摄地点之一。   不过田蓝心中全无恐惧。她父母就是军医,她虽然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但对医院毫不陌生。况且,现在她最希望进入的地方,除了药店外就是医院啊。   医院更好,医院东西齐全,内用的,外敷的,挂水的药物都有。   田蓝不会给人挂水,她也没办法解释输液瓶和针头从何而来。于是她只能找各种内服药物,重点是口服消炎药。   她也搞不清楚抗病毒抗真菌和抗细菌有啥区别,索性每样都拿两盒,最后将个黄挎包塞得鼓鼓囊囊。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在自己衣服口袋里也塞两盒药时,外面突然间红灯闪烁,然后是推车的轱辘声和人奔跑的声音。她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就突然间白光大炽,带到她忍不住闭眼又睁开眼,自己人还躺在山洞里。   田蓝赶紧起身,伸手一摸挎包。嘿,空间这回真大方,连地摊上的冒牌货都比不上的a货居然也带回了东西。   她抓起挎包,轻手蹑脚地走出山洞。   天上的月亮像被狗啃了几口,只有半张脸,月光朦胧的很。远处树影婆娑,山风阵阵,吹的人走路都要东摇西晃。   田蓝抬脚往男兵们住的山洞去,人还没走出完整的步子,旁边就蹿出个黑影。   田蓝毫不犹豫地使出一招断子绝孙脚,专门朝着对方薄弱的命门攻击,试图直接放倒人。   那人受袭,痛得差点晕过去,挣扎着低呼了声:“是我。”   田蓝收回连环脚,恨不得直接拍飞了人。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发什么神经啊?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要是一枪过去直接能崩了你。”   陈立恒赶紧求饶:“我这不着急吗?何大勇烧得稀里糊涂的,我怕他扛不住了。那个,药有的吗?”   田蓝拍拍挎包,示意陈立恒看:“应该有,我赶时间,没仔细看药品说明书,但我知道阿莫西林应该就是青霉素,不出意外能治疗感染。”   陈立恒大喜过望,赶紧打开手电筒查看黄挎包。手电筒也是游击队从日本人的船上缴获来的,但是因为电池紧俏,平常他根本舍不得用。   现在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挎包的药,陈立恒激动得简直想大喊大叫。他抱着挎包一个劲儿地猛亲。不明内里的人瞧见他的癫狂劲儿,肯定得以为这人是疯了。   “快,赶紧给何大勇吃下去。”   田蓝却开始犹豫:“他青霉素过敏吗?这个过敏会出人命的。”   她听说有人就在急救室里发生的革命,结果还是没抢救过来。   陈立恒也搞不清楚,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不确定:“应该不会吧,他以前也不可能用过青霉素。”   对哦,似乎有道理。   哎呀,不管了。人都烧成那样了,再不用抗生素,十之八.九没戏了。伸手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两人不会再纠结,直接奔去山洞给何大勇塞了药。   喂药片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何大勇烧糊涂了,处于滴水不进的状态,根本不知道吞咽。   陈立恒急了,不得不就着油灯把药片碾成粉末活在水里,然后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嘴里。   就在田蓝都目瞪口呆以为自己要看到嘴对嘴喂药现场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根芦苇杆子,直接通过杆子将药塞进了何大勇嘴里。   就是不会吞咽也没啥了不起,反正肯定能淌进去。   陈立恒一口接着一口,可算是喂完了三片药。   其实说明书上说一次吃两片来着,但他和田蓝考虑到何大勇估计得吃一半漏一半,那还是直接上三片,保险些。   陈立恒喂完药,整个人都累得要虚脱了。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怎么不拿药水直接给他打进去呀。”   田蓝翻白眼:“你不废话吗?你会打吊瓶?反正我不会。”   陈立恒莫名其妙:“干嘛非得打吊瓶?直接打屁股针得了。谁说我不会的?我养过猪,都是我自己给猪打针。”   田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默哀自己的智商,她真没想到直接打一针这事儿;还是该哀叹何大勇的命运,合着他在陈立恒眼中跟养的猪没啥区别。   勉强当个兽医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自己转行当人医。   田蓝只好瞪眼睛:“别挑三拣四的,我告诉你,空间给啥你就拿啥,你可千万别跟人家讨价还价,不然人家一脚就能把你踹出来,啥都不给你留下。”   陈立恒满脸胡疑:“这么狠?大家不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吗?”   田蓝作为前辈,立刻教育后来者:“呵!人家又不求我们做什么,我们求人家给东西呢,你态度放谦卑些。”   陈立恒还想说什么,外面巡逻的人进来了。   王友志还是不放心何大勇,趁着巡逻过来瞧瞧情况。   他举着火把,看见陈立恒和田蓝的时候,还吃了一惊:“陈长官,你们怎么在这儿?”   田蓝赶紧拎好挎包,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哦,我们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   王友志虽然狐疑,但也不能阻止长官和同僚探望生病的战友。他只能点点头,问了一句:“情况还好吗?”   陈立恒含糊其辞:“还算行吧,我用芦苇杆子给他喂了水,他还能咽下去。”   王友志的眼泪又要下来了,他口中喃喃自语:“吉人自有天相,三哥一定能撑下去。”   陈立恒“嗯嗯”了两声,直接告辞:“外面黑,我送田先生回去。”   等出了山洞,走了好几步远,两人才捂着胸口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道:“他会不会怀疑呀?”   不等对方作答,两人又异口同声:“唉,管他怀疑不怀疑呢,先救了人再说。”   事实上,王友志的确满心疑惑。   就算田先生真担心三哥的情况,但她也不至于三更半夜跑过来看三哥呀。况且还是只来了她一个女兵,连周先生都没跟过来。   可王友志也抓不到田蓝的把柄,何况陈长官明显十分听田蓝的话。领头上司如此不给力,作为下属,王友志同志也唯有继续盯着何大勇的情况,看病情后续发展。   到了早上,王友志困得迷迷糊糊,都要直接倒头睡着的时候,旁边突然间响起了惊呼声:“烧退了!没那么烫了,还真的能治病哎。”   王友志猛然惊醒,他揉揉眼睛,就着山洞外射进来的阳光,仔细观察何大勇的脸色。别说,瞧着似乎真正常了点。就是这人还昏睡着,没有清醒的意思。   李啸天刚好打了早饭过来,见状立刻用勺子舀了口红薯稀饭汤送到何大勇嘴边。昨天还不知道吞咽的人,这会儿居然嘴巴蠕动,真的将稀饭汤给咽下去了。   围观的人发出欢呼。   他们没有一个正儿八经懂医术,要是大家伙儿都认一个理,那就是人还能吃下去东西就有活的希望。要是滴水不进粒米不沾了,那才叫完蛋,好人也能活活熬死。   李啸天激动得要命,声音都在颤抖:“真能涂蜂蜜呀,那以后咱们都带着蜂蜜吧。”   陈立恒刚好陪着女游击队员们过来看何大勇,立刻叫李啸天给拽住了。   后者眼睛亮晶晶的:“那咱们想办法多攒点蜂蜜吧,到时候就能多杀几个鬼子了。”   陈立恒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其辞:“再观察观察,后面想办法多弄点糖吧。”   说着,他就开始赶人,“好了,大家别全都凑过来了,给人留点好好喘气的空间。吃过饭看过人的就赶紧做事去吧,多开点儿地,不行咱们自己种点甘蔗甜菜什么的,自己榨糖。”   众人点头,感觉这话有道理。毕竟端了蜜蜂老巢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蜂家真的会跟你拼命的。到时候被蛰成猪头三,后果也相当惨烈。   大家散开之后,陈立恒跟田蓝才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哎哟喂,看样子要真喂进去了,药还有效。   两人二话不说,趁着何大勇还在睡着,赶紧又给喂了两颗药。   嗯,按照说明书上说的,每隔6~8小时就可以喂药,时间也差不多了。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游击队的人就见证了生命奇迹的诞生。当天晚上何大勇就彻底清醒过来了。后面他不仅不再发烧,而且在女游击队员们的参茶帮助下,他的伤口居然还一天天的好转了。不仅没继续化脓,而且自己慢慢的长出了新鲜的肉芽组织,一点点地填充空腔,到,简直就跟变戏法一样神奇。   根据地轰动了,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欢喜如同过大年。   腊八节当天,陈立恒还拍板决定今天腊八粥管饱,粥里多多放枣子和花生米,让大家吃个痛快。   这枣子就相当于糖,花生等同于油。有糖又有油,对这个时代的人就是无上的享受啦。   周老师等人兴高采烈,都在张罗着下次要是还有人受伤,她们就继续试着拿蜂蜜给人处理伤口。要是连续几个人效果都好的话,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男兵们嘻嘻哈哈,个个都表示自己愿意配合。   结果女兵们傲娇了,这上战场又不是他们的专利,她们自己同样会上战场,到时候她们也能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男兵们震惊了,女人可怕的胜负欲啊,居然在这种事情上还要争。   李啸天都偷偷地捅王友志,暗地里咋舌:“真是越有学问的女先生越厉害啊。”   王友志却心不在焉,完全没心思听这些嘴上官司,他连腊八粥都吃的囫囵,又香又甜的腊八粥倒进了他嘴里,也食不知味。他既没心思寻找已经煮散了的毛栗子,也不感叹肿胀的足有平常好几倍大的枣子,更加对脱了衣的花生仁视而不见,他呼呼啦啦地喝掉了一碗粥,就忍无可忍,直接过去找人了。   他走到陈立恒面前,就满脸严肃地强调:“陈长官,我有事情要汇报。”   陈立恒正跟人讨论腊八粥的做法呢,闻声端着饭碗点头道:“行。”   王友志又强调:“我还有事情向田先生汇报,劳烦田先生也过来一下。”   田蓝和陈立恒相看一眼,都没拒绝:“可以。”   果不其然,等到了僻静处,王友志就瞪着眼睛相当执着地开口问:“陈长官,田先生,你们给何大勇究竟吃了什么?我看到了,你们给他喂了东西。那个参茶不是普通的参茶,我喝过参茶,不是那个味儿。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效果能这么好,你们又为什么非得背着人?”   田蓝跟陈立恒又偷偷交换了个眼神,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面对这种情况,打先锋的人肯定得是田蓝。因为陈立恒是他的顶头上司呀。   田蓝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行了,既然你看到了,那我们也不瞒着,确实是有药。”   王友志的眼睛瞬间亮了,满怀期待地问:“是百浪多息吗?我听人说过有一种新药叫百浪多息,咱们国家没有是外国货,特别好。”   田蓝直接摇头:“我也搞不清楚,这药是外国的新货,本来是要做临床实验的。后来不是打仗了吗?我们外国老师实验做不下去,东西也丢我们这儿了。我只能试着给他用,我当时也不敢肯定有没有效果。”   王友志根本顾不得田蓝把人当小白鼠做实验这事儿。或者更准确点讲,这个时代的人压根没这个意识。对他们而言,有新药可以用,就是救命的希望。即便新药效果不好,他们也能够接受。   王队长陷入了狂喜,他激动地来回转悠,口中念念有词:“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药,我们就能多杀好多鬼子了。”   在战场上大家都不怕被打死,每个人都勇往直前。但是大家都害怕伤口感染,尤其是明明还活着下来,神智也是清醒的,然后人就慢慢不行了。看的人接受不了,亲身经历的人更加难以接受。   王友志又蹦又跳,完全不复既往的老成持重。他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我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怕,我们有药可以治!”   陈立恒赶紧喊停。   开什么玩笑啊,这事儿怎么能说出去,一说就穿帮了。   田蓝当初是从水里被救上船的,啥行李都没有,怎么掰扯药物是她带来的?   至于周老师她们,难道她们自己还不清楚自己的行李里究竟放了哪些东西?   一开口,这事儿就得穿帮。   王友志不明,所以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茫然:“为什么不能说呀?”   田蓝急中生智,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这药只有那么几盒,太宝贵了,以后我们还靠着它救命呢。你说要是川军的兄弟瞧见了,跟我们提想要分点走,我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大家都是打鬼子的啊。”   王友志立刻警觉,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直接拒绝:“当然不能答应,这比枪.支弹.药还重要。”   友军归友军,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在抢军需的时候,谁都要算的一清二楚,不然你就要被人当冤大头坑。   陈立恒反应过来,也配合田蓝的说辞:“可不是嘛。要是多也就算了,咱们自己日子都过得紧巴得很。况且他们要去找大部队,大部队还有政府的补给。咱们有什么?咱们就是没娘的娃,什么都得靠自己。再不想着怎么过日子,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田蓝跟他一唱一和,当场表演起双簧:“可是吧,大家毕竟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理应互相支援。人家要是开口提了,咱们直接拒绝的话,那也太伤人的心了。所以不提这个事啊,这事儿谁都不提,就当没有。大家以后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王友志点点头,开始恢复冷静。这上峰到底是上峰啊,人家年纪不大,可考虑起问题来就比自己全面多了。   是不应该撕破脸的,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说不定大家还要配合着打日本鬼子呢。   王友志强调:“那咱们可得想办法找门路多弄点儿这种药。还不能让日本鬼子知道,不然他们肯定抢光了。哎,日本鬼子是不是有啊?我看他们也不怕死的很,估计是晓得自己有药。下回夺他们的东西,我们要好好找找。”   陈立恒一本正经:“还真说不准。现在风声紧,日本人封锁得厉害,等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咱找个机会再狠狠地搞一把。”   好不容易打发走斗志昂然的王友志,陈立恒摸着胸口,心有余悸:“我可算是明白你之前为什么不肯透露身份了。”   说不清楚,太多的事情说不清楚了。万一有什么不好,说不定会被当成特.务直接枪.毙了。   现在他们要说自己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估计会被当成妖怪吧。   田蓝安慰他:“行了,习惯就好。生逢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乱七八糟的,啥事情大家都没办法深究,先对付着糊弄过去吧。哎,你发现没有?不同时代的人,真有不同时代人的特点。我说是外国货,王友志就立刻接受,第一反应就是再多弄些。要是放在咱们那个年代,大家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咱们也必须得搞出来。”   陈立恒点头,满心欣慰:“是啊,我们那时候就怕别人有的我们没有,我们一定要自己搞。”   从现在到60年代中间也不过就是30年,一代人的时间,中国人不仅腿站起来了,更重要的是心站起来了。不再觉得外国的东西好是理所当然,而是觉得我们一定要比外国更好,赶英超美。   这,就是时代的进步呀,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一个民族的气质。   两人说着,愈发欣喜,都生出了自豪。   周老师招呼他们赶紧过去打腊八粥。他俩再也不吃的话,就没得添了。   田蓝一听就急了,开啥子玩笑?她最爱腊八粥。空间就从来没给过她腊八粥吃。临期食品那种罐装的腊八粥不算啊,哪里能跟刚熬好的腊八粥相提并论。   这刚出锅的,多香啊。   田先生坚决不会放过的。   她呼呼啦啦干掉了两大碗,最后粥都堵在嗓子眼了,她才念念不舍地放下筷子,竖起大拇指夸奖陶八姑:“八姑还是你手艺好,就没你不会做的。”   陶八姑搓着手,满脸堆笑:“你要喜欢,田先生,下次我还给你做。”   田蓝看她的表情,主动招呼她到旁边:“你是不是有心事呀?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们要互相帮助,彼此扶持。”   陶八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田蓝连连往后退,赶紧伸手扯她:“你干啥?咱怎么说的?咱们是平等的同志,不兴来这一套的。你给我起来,不然我不听你说话。”   陶八姑这才勉强站起身,满脸哀求地看着她:“田先生,我知道你是菩萨,就不就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就是来救苦命人的。求求你行行好,救一救那苦命的英子吧,她太可怜了,她要死了。” 第64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陶八姑口中的英子是位童养媳。跟影视作品里经常表现出的童养媳形象不同, 这个时代,或者说在本地童养媳更多的见于穷苦人家。   男方家庭可以凭借这种方式省却一笔讨儿媳所需的开销,还能多一个人帮忙干活。女方家庭则少养一个孩子, 同样能减轻负担。有钱人家都是要大办喜事的, 才不要省这种钱。也因为如此, 当地童养媳都是女大男小,女方承担着照顾还没有圆房的小丈夫的责任。   英子就是这样的童养媳。她12岁来到婆家,帮寡母婆婆做家务,照应小她6岁的弟弟也就是她未来的丈夫。英子长到15岁时,已经显出了美人胚子的造化。只是怀璧其罪, 这种造化对于没钱没势的人家而言无异于小孩子捧金过闹市。   陶老四是个色鬼,陶老四看上英子了。他故意纵马吓得应子的小丈夫发了高烧, 当天夜里就抽搐着没了。他掳掠了英子, 还放火烧了英子的婆家, 又打伤了跟英子情同母女的婆婆。   这人的恶行还没完。他玩腻了英子之后, 将她丢给手下糟蹋, 后来干脆把人卖进窑子里换钱。   可怜的英子从龙潭到虎穴, 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染上了脏病。   妓.院老鸨怎么可能给她掏钱治病。看她挣不了钱了, 她还没咽气呢,老板就把她丢进口薄棺材, 直接拖到乱葬岗就埋了。   英子拼命挣扎, 把棺材板撞得砰砰直响。也是她命不该绝, 或者说看惯了人间残忍的老天爷都忍不住生出了怜悯。一个路过乱葬岗,想要摸点东西换食物的乞丐婆听到了动静。   这老人心善, 虽然担心是碰上了诈尸, 但也担心有人是遭人害了, 便大着胆子问了几句。   结果等她刨开棺材打开棺材板, 两人一对眼,再问了几句话,就抱头痛哭。   这乞丐婆是谁?就是英子的婆婆呀。婆婆一直咬牙活着,四处打探英子的消息,就抱着一线希望,还能把儿媳妇接回来度日。   现在见到了人,虽然是身染脏病已经奄奄一息的人,但儿不嫌母丑,母又怎么会嫌弃女儿?英子的婆婆立刻将她带回了家。   陶八姑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我就没见过比她们婆媳更苦更可怜的人。我干上那营生,村里女人瞧见我都吐唾沫,就英子婆婆不嫌我脏,说我也是苦命人。我知道我不该开这口,杨梅大疮是脏病里的脏病,皇帝老儿染了都是个死字。可我憋不住啊,田先生,你们是不是有六零六,它能治何长官的病,是不是也可以治英子呢?这姑娘才18岁呀,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田蓝现在是真心佩服那些将穿越者身份隐瞒得死死的前辈们了。   自己在上一个世界就是走的狗屎运啊。   她刚好碰上60年代,那个正值全国大串联,群众智慧被广泛鼓励,各种新鲜玩意儿乃至民科都具备广袤市场的时代,才能侥幸直到离开都没被人拆穿。   否则,人民群众的眼睛多雪亮。别说朝阳区大妈了,就是现在的农妇那也是响当当。   人家根本不相信什么蜂蜜治病,人家瞧见的是周老师在田蓝提到六零六时古怪的眼神。   周老师知道六零六,也承认六零六能治病,却否认自己有六零六,但是,病得那么严重的何长官好了。由此可推断,周老师有药,可因为这药跟脏病联系在一起,所以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先生不能提,只能偷偷给人用。   所以周老师才每天给何长官准备参茶,那茶里放的肯定不是什么参片,而是那个六零六。   这番推断严丝合密,逻辑毫无问题。连田蓝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起。   况且她反驳个屁呀,人家陶八姑说的多好啊,可信度可比她的际遇高多了。   田蓝毫不犹豫:“用的不是六零六,是一种洋人的新药。”   她记得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国家就花大价钱进口青霉素给妓.女治病,然后才逐步将她们改造成自食其力的社会主义劳动者。   陶八姑才不管这药叫六零六还是九零九呢。   她听到田蓝没否认给何大勇吃了药就双眼冒光,再听讲是洋人的新药,愈发心潮澎湃,大着胆子央求:“田先生,你能给英子吃吗?我知道这药肯定很贵。我还攒了点儿钱,我掏这个钱。要是不够的话,以后我多做事,我一定会把钱还上的。”   她们都是被陶老四祸害的人,她现在日子过好了,在山上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还能跟人在一个锅里吃饭也不遭嫌弃,她也希望英子能安安生生地活下去。就像田先生周老师她们说的那样,做坏事的是恶人,该受惩罚的也当是恶人。   田蓝微微抬手,认真道:“不是这个原因,药本来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大家都是受剥削受压迫的苦命人,我们游击队就是要为大家撑腰做主。只不过有个事情,咱们根据地虽然没有围起大墙,但也是军事禁地,要讲保密原则,不是说谁都能随随便便地进来。”   陶八姑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口中连声道:“我懂得,我懂得,土匪还有探子呢。”   田蓝微微笑:“对,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们又打鬼子,又打土匪,又打汉奸,恨死我们的人多的很,我们必须得小心。你是咱们游击队的人,所以你能上山。但是英子是普通群众,我们还是要有一定的保密意识。这样吧,你把人接到村边的山上照应,我定期过去给她打针。”   她满脸严肃地强调,“这事别跟任何人提,要保密,知道不?”   陶八姑点头如捣蒜,连声表示:“我晓得的,我绝对不败坏了我们游击队的名声。”   田蓝哭笑不得:“不是这个原因,我们都是平等的。所有受侮辱受压迫的人都应该站起来奋力反抗,彼此间也当互相帮助。就是这个咱们现在形势很复杂,尽量不要宣扬。”   现在山上的女兵还倾向于相信是蜂蜜帮助了伤口愈合,而以王志友为代表的男兵们则默认是女先生们出手,拿出了珍藏的药物。   后者因为要提防川军问她们讨药,他们又怕女先生是菩萨心肠,谁都舍不得拒绝,所以把这事儿瞒得死死的,不叫第三个人知道。   但要是有人患了梅毒上山被治好了,那这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田蓝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陶八姑虽然没搞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但她还是坚定地执行任务:“我不说,我跟周老师也不说。”   田蓝这才放下心来:“好,事情宜早不宜迟,那你就尽快把人带过来吧。咱争取在年前把人的情况给控制下来。”   说这话多心虚呀,她压根就不会给人治病。她今晚还要潜入空间,去观摩学习药物的肌肉注射。   她就说好不赖赖的,空间里医院的阶梯教室会突然间开放,还播放各种医学实际操作的录像带,合着搞了半天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妈呀,开什么玩笑?她没在60年代当赤脚医生,逼着她到1937年开始自学成才了。拜托,空间同志你靠谱点儿,这种行为叫做草菅人命。   田蓝脸上笑嘻嘻,心中MMP,我谢谢你哦,谢谢你不讲武德,逼迫人当全才。   晚上闭眼躺在床上时,田蓝的内心是崩溃的。   清早睁开眼睛爬起床时,田蓝的内心是绝望的。   她终于明白为何爹妈都当医生的她当年高考填报志愿却坚决选择农学,不是因为她姓田名蓝,意味着她应当在蓝天下种田,而是因为她深深地恐惧针头。   她害怕打针,作为被动方,她害怕。作为主动方,她更恐惧。   打肌肉注射液就算了,选准位置,眼睛一闭扎进去推药。可这皮试要怎么做?还要打一圈,这不是在存心为难人吗?   打早饭时,陈立恒看她蔫不拉叽的模样,有些奇怪:“怎么啦?何大勇情况挺好的,我看过不了几天他的伤口就能长上了。”   田蓝摇头,压低声音跟他说了英子的事,最后抒发绝望的心声:“我不会打针,我真没给人打过针,我都要疯了。可我又不能放着不管,她太惨太可怜了。现在我不帮她的话,根本就没人能帮她。”   陈立恒听了英子的遭遇,咬牙切齿;再看田蓝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乐了:“哎呦,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不就是打针吗?小菜一碟。”   田蓝恍然大悟,对啊,眼前这个人不是会打针吗?那他去打不就行了。别说年轻媳妇要避嫌,医者父母心,不在乎男女。   陈立恒却断然拒绝,还一本正经地教育田蓝:“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问题。不会就学呗,活到老学到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谁都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不然总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天。你看我们都跟你学种田,你怎么就不能学医呢?咱们根据地发展也需要大量的卫生兵。你现在能拿到药,你要是会用这些药,是不是事半功倍?你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上场打仗固然英勇,但整场战争的胜利需要无数的后勤保障人员。”   她的老天爷哎!   田蓝还是头回知道陈立恒的嘴巴也这么能讲,做起思想工作来头头是道。   她毫不犹豫地怼回头:“术业有专攻,你既然学过,那就具备基础。你继续进修效果会更好,你干嘛不学去?”   陈立恒不假思索:“我又进不了空间,我上哪学去?你要学会的话愿意教我,我肯定乐意学。”   田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合着这人不是空间给她安排的穿越工具人,纯粹是个监工了。   她只能干瞪眼,垂死挣扎:“我晕针,我看到针头就发慌,我还怎么给人打针?我要对病人的生命负责。”   陈立恒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对女同志他会照顾些,但依然以革命同志的标准要求对方。   就像现在,他冷酷无情:“没事,多练练就好了,多盯着看看就不慌了。”   大概是田蓝的表情太过于绝望,他又安慰了女同志一句,“你可以在我身上先试着打皮试针。”   田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青霉素过敏不?”   “应该不过敏。”   “那万一过敏呢?”   陈立恒愈发莫名其妙:“抢救就是了,你好好学抢救呗。”   田蓝扶额,有气无力道:“好吧,我会准备好肾上腺素的。”   尽管她心慌手抖,尽管她百般想推脱,结果她还是赶鸭子上架,被迫硬着头皮去给人打青霉素了。   这用在人身上的药比用在地里的药可复杂多了,光一个青霉素还要分那么多种,她要给英子打的叫苄星青霉素。一个礼拜打一次,连续打2~3个礼拜。   实话实说,田蓝就是亲眼看到英子,又追着人家问了半天,她也搞不清楚英子究竟算几期梅毒。   她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是,虽然油灯照射下得英子脸上长了不少红包,但好歹五官还在,不像那个闹独立的外蒙活佛一样,直接因为梅毒烂了鼻子瞎了眼睛。   再说按照药品说明书讲的,晚期梅毒也是打三个礼拜的青霉素,那就打三个礼拜吧,打完拉倒。   陶八姑瞧见田蓝的时候,欣喜不已,待看到陈立恒也跟来了,立刻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她觉得这事儿没脸见人,她净给根据地添麻烦了。   没想到陈立恒却大大地夸奖了她:“你很好,八姑,你比我们想象的进步都快。因为你有颗金子般的善良的心,你爱憎分明,一双眼睛看得清楚谁是好谁是恶,谁是我们的同伴,我们应当团结谁。所有受压迫受剥削的人都应该团结起来,反抗欺辱我们的恶势力。”   他说得慷慨激昂,不仅陶八姑感动得红了眼眶,英子的婆婆更是直接跪在地上要给他们磕头,口里喊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田蓝正给人打皮试针,能过去搀扶人的只有陈立恒。可怜的陈长官也头痛呢,他是在男女关系要注意的时代长大的,不到迫不得已,他都不想轻易与年轻女性有肢体上的接触。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陶八姑居然抢先一步架英子婆婆的胳膊,嘴里还焦急地喊:“不兴这个,游击队不搞这套,有话好好说。”   陈立恒惊讶地瞪着田蓝,顿时佩服得要命。这人的政治工作到底怎么做的?居然让陶八姑的进步这么快。   田蓝倒觉得这得归功于陶八姑自己。一个受了侮辱迫害敢于痛恨,在百般无奈之下,又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的女人,她的悟性本身就相当可以。   有这件事打岔,田蓝给英子打皮试针时,居然都没手抖。   她拔出针头,认真地背诵操作指南上学到的话:“要是皮试阴性,我就继续给你打这个药。要是皮试阳性,我就给你换一个药。那个药可以直接吃,但是副作用比较大,你可能会牙齿变黑,还有些其他的问题。”   英子的婆婆掉下了眼泪,口中喃喃:“只要能活下来,别说牙齿黑了,就是牙都掉光了,我给她讨稀糊糊吃去也好啊。”   田蓝正色道:“别讨饭了。英子后面应该能好起来,你们好好过日子。”   婆婆却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还是陶八姑替她解释:“她家没房没地了,那时候为了找英子,她婆婆把最后的5亩水田也给卖了。”   就是现在,这对苦命婆媳还借助在村里破旧的土地庙里。那四面漏风的,北风呼啸,就是好人也要被吹坏了。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立刻拿定主意。   “既然你们在村里已经没田没屋了,那这样吧,我们山上还有点活,你们看能不能做。像是养鸡养鸭子,会不会养?会的话,等开过年来,英子的身体好了,你们婆媳就在山上养鸭子,平常再做点箩筐什么的,我们这里管饭,也给发布料做衣服。”   英子跟她婆婆都大喜过望,不仅是婆婆,就连躺在干草堆上奄奄一息的英子也挣扎着要起身给他们磕头。   吓得田蓝赶紧给陶八姑分配任务:“她俩我就交给你了。什么时候她俩能改掉这个动不动就磕头的习惯,这事才算完。不磕头,堂堂正正做人,挺直了腰板,大家都是平等的人,不点头哈腰。”   陶八姑赶紧领命:“是!”   田蓝和陈立恒仔细观察了一回皮试针,一致认定是阴性,这才给人推了一管青霉素。   待到打完针之后,他俩愣是又在山洞里观察了整整一个小时,感觉应该不会再有过敏反应了,这才敢离开。   陶八姑赶紧送他们出去。   路上,田蓝还在强调:“你进步了,也得带她们进步。将来,她们要愿意,也可以加入游击队的。”   陶八姑瞬间眼睛一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也能加入游击队?”   她还没见识过战争的残酷,现在瞧见的全是游击队风光的一面。   土匪被他们一网扫尽,就连作威作福的二鬼子他们都敢吊死,听说就是日本鬼子,他们也敢直接烧了人家的仓库,   多气派呀,谁都不敢欺负他们。   田蓝认真道:“一切有志于抗日的群众,我们都欢迎。不过当游击队员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打仗是会死人的。从加入游击队那一刻,我们就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随时准备好为了我们的事业而牺牲。”   陶八姑有些被吓到了,她用力呼吸了几下,咬牙道:“不怕,我们都是本该死了的人了,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一天。既然游击队要打日本鬼子,那我们就打呗。”   陈立恒满意地点头。从群众成长为战士不简单,保尔.柯察金也是一步步变成坚定的无产阶级共产主义战士的。   只有将群众都变成了战士,让侵略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他们才会被彻底地打败,被彻底地赶出华夏大地。   他们游击队到现在规模也没进一步扩大,就是因为群众教育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反复地不断地进行,让人民真正意识到这场战争他们不能置身事外,所有人都必须站起来奋力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陶八姑被激励得不停点头,直接拍着胸口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   “谁?”陈立恒突然拔枪对准旁边的树丛,厉声呵斥,“不许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因为他们给英子打完针以后又留在山洞里观察了一个多小时,所以他们是黄昏时分来,天擦黑才走的。这个会儿,田蓝只瞧见一团灰扑扑的影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说话人的声音抖得更加厉害,简直破碎不成声:“军……军爷,你别误会,我是来找神医看病的。八姑,八姑,我是小凤,你帮我说句话呀。”   陶八姑这才惊讶道:“小凤,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姚小凤也是他们村的,不过早几年前就出嫁了。这时代,女人回娘家得婆家同意,没那么容易。所以这几年陶八姑都少见姚小凤。   没想到,这黑不隆冬的大冬夜里,她们居然在冷风嗖嗖的山上碰了头。   姚小凤苦着一张脸,一副要掉眼泪的模样,可怜巴巴道:“我……我是来求神医救命的。”   陶八姑下意识地否认:“你发晕哦,你不去县城找大夫,你跑山上来找什么神医。”   “哎呦,八姑,求你了。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在山神庙里跟英子说了,这山上有神医能救她的命。刚才我也听到了,就……就是有这个能耐。”   陶八姑一张脸涨得通红,她羞得恨不得直接挖个洞钻进去。   田先生说了这事要保密,结果任务交到她手上,她给办成这样,她真是没脸见人。   亏得游击队还这么信任她呢。   田蓝开口帮她解围:“算了,那破庙四处漏风,隔墙有耳也正常。”   她抬眼看身上打扮还算整齐干净的姚小凤,心平气和道,“我也不是什么神医,就是手上有点药丸,但这也不是仙丹,不是什么病都能治。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要是我们能帮忙,自然会帮。但要是帮不上,那也请你别怨怼,我们真的不是开药堂的。”   姚小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开始“咚咚咚”地磕头。   陈立恒几乎都要麻木了,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些人动不动就磕头的做派。偏偏这磕头的还是个瞧着不满30岁的媳妇,让她想去伸手搀人都要避嫌。   陶八姑可算找到事情做了,赶紧冲上前,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口中抱怨道:“你干啥呀,别老磕头,白白折了别人的寿。有话说话,你得啥病了?我看你好的很哎。”   姚小凤的眼泪簌簌往下掉,直接哭出了声:“八姑我哪里好啊,我要死了,我肚里有娃了,我要死了。”   陈立恒满头雾水:“有孩子生下来就是了,怎么还要死要活的。”   瞧她的打扮也是个媳妇啊。这又不是大姑娘生私孩子,还要躲着人。   谁知道陶八姑突然间变了脸色,眼睛瞪得老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姚小凤:“你,你男人不是大前年就没了吗?你这孩子?”   姚小凤嫁的是大梁庄的一个地主,比她大近二十岁,前头老婆死了,娶她做填房。   姚小凤哭着一把抱住陶八姑的腿,泣不成声:“八姑,你就帮我求求神医救救我吧。我这是真的没招了。我要让他家知道,他家还不活剥了我的皮。他大伯就天天盯着我的田,想方设法找理由要霸占走呢。”   陶八姑却没陪着她一起哭,反而厉声逼问:“你给我说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姚小凤死活不肯说,叫她逼了半天,最后也只含混透露。是她家的一个帮工。   农忙的时候,地主家也要请帮工。这帮工多灌了她几杯酒,就摸上了她的床。一来二去,她居然怀上了。   姚小凤满脸绝望:“我以为我不能怀的。我嫁过去好几年都没怀上,我男人走了我才抱了个孩子在屋里养。我哪里知道我能怀上呢?”   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古代女人为什么不停地生?除了因为孩子夭折率高,必须得多生几个,提高存活的概率以外,就是因为缺乏简单有效的避孕手段,而且怀了你也没办法打掉,只好生下来。   姚小凤绝望地哭诉:“我花了银元找庵里的尼姑,她给我药粉,说让我塞在下面。结果痛的我要死了,也没掉。我想去洋人医院找洋大夫来着,可是城里洋人的医院关门了,根本看不到人。我这是走投无路了,我本来是想去死的。”   陶八姑阴沉着脸,厉声呵斥:“你还好意思说,你还不如去死了干净呢。”   姚小凤自己要死是自己的事,别人逼她死,她就不乐意了:“我凭什么死呀?就因为我脏了身子?那你跟英子呢?不也好好活着吗?”   倘若不是看到半掩门的陶八姑都被游击队收留了,窑子里出来的英子,他们也愿意救;她当真不敢跑来磕这个头。   陶八姑气得简直要打人,她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   “我们能跟你一样吗?我们不想太太平平过日子?我们都是被逼的,被强迫的。你呢?你放着安生的好日子不错,你自甘下贱!”   “好了!”陈立恒突兀地开口打断了陶八姑的训斥,“行了,这算什么下贱?她丈夫都死了,又不是给她老公戴绿帽子。难不成还要为个死人守一辈子寡?他丈夫前面老婆死了,不也续娶了她吗?她就不能再给自己找一个?凭什么啊?妇女也顶半边天,男女平等。”   说完了陶八姑,他又看姚小凤,心平气和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既然你孩子也有了,老公也死了,那不如干脆改嫁算了。你放心,要是你大伯家不同意,我们帮你做主,把这事给了结掉。”   说这话时,他相当兴奋。他觉得这是一个移风易俗的好契机,让大家伙儿好好看看什么叫做根据地的新气象。   结果姚小凤居然被吓到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同意:“我不改嫁,我就想打掉这孩子。哪有寡妇改嫁的?那不是丢我祖宗八辈的脸吗?”   陈立恒转不过弯来,完全理解不能:“你这是为什么呢?你一直没孩子,现在好不容易有孩子了,怎么就不能跟孩子爸爸好好过日子呢?这有什么好丢脸的?现在已经没有贞洁牌坊了,你守了也没意义。”   剩下的话他咽进了喉咙里,再说你也没守呀。你要真守了的话,也不至于肚里还揣着个娃。   姚小凤只是嘤嘤地哭,死活不肯说话。   陶八姑鄙夷道:“穷呗,打短工的是穷鬼。她当地主婆吃香的喝辣的多自在,跟着穷鬼去受罪吗?”   她现在天天听先生们上课,只几天功夫,就已经听了一脑门子的剥削与被剥削。不管碰上什么,她都能对照着看。   姚小凤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他就不是个靠得住的,我也没打算跟他过日子。”   陈立恒彻底糊涂了,完全搞不明白这个地主婆到底在想什么。不打算跟人过日子,那干嘛还睡一个被窝?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只好将眼睛看向田蓝。   后者揉揉太阳穴,嗐,这也没啥,人家就是走肾不走心而已。就是玩不起,玩大发了,时代限制,这会儿没办法收场了。   那她要不要管这事儿呢?   当然得管。   看这人现在已经魔怔的模样,要是肚里的孩子解决不了,她很可能真的会丢掉性命。别说是现在了,即便建国后好些年,宗族势力在农村地区的影响力也相当惊人,完全无视法律的存在。   药,她是有的。这几天,她一直想方设法从空间里拿药。各种内服外用的药,已经偷偷装满了一个箱子。因为她什么都想拿,所以稀里糊涂的,连妇产科用的药,她也一并拿过来了。   就是,这个事情要怎么说呢,嗐。   田蓝纠结了半天才开口:“行了,既然你面前还抱养了个孩子。那你先回家,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再过来。还有件事,我得说清楚,我们所有的药都是抗日志士捐赠给我们的,人家本来能换小黄鱼大黄鱼的,因为我们抗日才给我们用。所以,你想用药有个条件,就是要做帮助抗日的事。如果你助纣为孽,我保证,我们一定会把你吊起来,挂在墙头曝尸,要大家伙儿都好好看看卖国贼是个什么样子。”   姚小凤吓得直摆手,拼命否认:“我我我,我绝对不会干这个事。我也恨日本鬼子。要不是他们,城里洋人的医院还开着呢。”   陈立恒正色道:“还有个问题我要问你,你是从哪条路上山的?”   姚小凤满脸茫然,伸手指着陶八姑道:“我就跟着她来的呀。路上有人问我,我说是八姑一个村里的,他们就让我跟着上来了。”   陶八姑感觉这个姚小凤真是自己的克星。就今天这一点时间,她已经第二次想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她被人尾随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一无所知。   这要是跟上来的是土匪汉.奸呢?那说不定人家都已经放冷枪了。   陈立恒面不改色:“好了,我们知道了。你把家里安排好了再过来。不过我劝你还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孩子不是你想要就肯定能有的。你现在不要,将来你想要的时候你再后悔都来不及了。”   姚小凤坚定地摇头:“我不后悔,我就要把他给打掉。我留着他,我就没活路了。”   陈立恒只能劝人,不能逼人,便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双方约定了时间,各自散去。   陶八姑看着姚小凤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追问田蓝:“田先生,你还真给这人看病啊。她这是咎由自取。啥都想要,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她就是放不下夫家的钱。”   陈立恒却一本正经:“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她没做过对不起她丈夫的事,那就行了。她丈夫死了,财产本来就应该她继承。什么叫她夫家的钱?她有权利支配。虽然这个事情不地道,但也不能说她就是贪财。”   陶八姑都怀疑陈长官是被姚小凤迷了眼,毕竟能够被地主选去当填房的,肯定不丑。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田蓝身上:“田先生,你看这个事……”   田蓝认真道:“这个我跟陈长官的观点一样。而且你要注意一件事,抗日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只要不卖国的,都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况且姚小凤也是被剥削的受害者,你不能因为她落后就歧视她,不愿意帮助她。”   陶八姑惊呆了,田先生是不是搞错了?姚小凤可是地主婆,什么时候也成了被剥削者了?   田蓝一本正经:“咱们就先不说宗族对她的迫害。明明是她自己合法继承的财产,她却没有完全的处置权,因为要再嫁就得被剥夺财产。这不是剥削是什么?好,这个不提。就说她为什么不肯嫁给孩子的爹,你说因为她怕受穷。那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没办法供养家人生活?而已经死掉的地主反而成了未亡妻的生活依靠?难道他在阴曹地府还做工挣钱吗?”   陶八姑结结巴巴道:“因……因为他留下了房子和铺子还有田。”   田蓝认真道:“房子铺子田是自己会长出钱来吗?到底是谁在做事谁在挣钱呢?你好好琢磨琢磨这个问题。再想想看,姚小凤为什么不想靠自己双手劳动来挣钱养活她和新的家庭,真的是因为她好吃懒做吗?还是她清楚,凭借劳动没办法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这一连串的问号直接问蒙了陶八姑。她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既往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从田先生嘴里说出来,似乎是那样的荒谬可笑。   田蓝伸手握住陶八姑的手,饱含期待:“八姑,你善良又热情,你不仅希望自己过得好,还希望大家也一块过得好。所以我希望你多思考多学习,帮助更多的人共同进步。无论英子还是姚小凤,她们都是你的同村,你要多帮帮她们,让她们加入到我们的大家庭中,一起创造美好的新生活。”   陶八姑其实还不能接受自己被跟姚小凤之摆在一起。可是田先生又是这样热切地看着她,搞得她根本没办法开口说拒绝的话,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任务:“我一定好好跟她们说。”   田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十分高兴的模样:“我就知道八姑你一定行!”   陶八姑晕晕乎乎地回去了。英子婆婆眼睛哭坏了,又不熟悉地形。她得过去帮忙照应英子。   陈立恒目瞪口呆地看着陶八姑离开的背影,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思想政治工作还能这么做。   田蓝疑惑:“那当然了。你不会到今天还没用过吧?最基础的,鼓励教育,你给他设置一个理想的形象,不断地暗示他激励他,他就是这样的。将来,她他就会真的变成这样。就好像给植物套了个套子,圆圆的西瓜也能长成方形的。”   陈立恒立刻摆手,实力拒绝:“我看方西瓜除了模样奇怪之外,也没啥特别的,还没圆西瓜好吃呢。”   嘁,同志,咱们说的是西瓜的问题吗?   两人一路说话,回到了营地。   田蓝回山洞去用功,陈立恒转头就去找巡逻队。   警惕意识,一点点警惕意识都没有。这回跟上来的是想要打胎的姚小凤,要是换成特务呢?别看人家是一个女同志,就觉得她没威胁。   麻烦大家用脑袋瓜子好好想想,远的不说,就说他们游击队的女队员们,她们看着是娇滴滴的,手无缚鸡之力,可也是能够放倒土匪的主。   你们再这样下去的话,也不用等日本鬼子攻上来了,自己先崩溃了。   田蓝更早一步崩溃中。   因为她回山洞就瞧见药流药品的说明书了,那上面说吃了药的人可能会大出血,需要抢救。   妈呀。   自从可以在空间里获得药品之后,她最讨厌看到的字就是抢救。她哪里会抢救,这要怎么抢救?   田蓝又一次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姚小凤把孩子生下来,也未必会死啊。可要是她大出血,那不出意外肯定得死。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干嘛要做这个事。   田蓝纠结地往床上一躺,自暴自弃地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假如你觉得我是对的,那就让我去妇产科看看他们怎么处理大出血的药流病人。   结果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她就埋头跌进了空间。当她看到面前的教学电影,究竟放了些什么的时候,她又想给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欠。   看看电影里都放的什么?清宫术,钳夹术,空间似乎害怕她搞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的,还特地用旁白提醒她,这都是终止妊娠的手段。   田蓝虚弱地挥手,好了,不用了,她都知道了。她只是很想死一死而已。   空间同志,你要是有良心就保佑她千万别大出血。不然我真不会处理,没有速成的手术医生。正经的赤脚医生培训都不会这么草率。   等到田蓝再睁开眼的时候,她伸手摸黄挎包,顿时心中都是:我的妈呀。   开什么玩笑?她昨天夜里明明没有往挎包里放任何东西。她当时仍旧在示教室里,她200%肯定,根本就没东西可以给她拿。   更让田蓝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她打开黄挎包,准备看看清楚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事,世纪大惊悚发生了。   不是因为包里头放的全是她昨天在电影中看到的那些手术器械,而是因为它们的体积。   不说别的,就那把钳子,都快有她一条胳膊长了。请问,这个黄挎包,这个普通尺寸的黄挎包到底是怎么把它给装进去的?   更别说包里的其他器械了。   田蓝用力提起了包,然后试探着将钳子重新塞回去。   大白天活见鬼了。   从外表上来看根本不可能放进去的钳子,居然成功地被容纳了。   田蓝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奇景。   龚丽娜打了早饭回来,看到她的背影就招呼:“你怎么还不去吃饭?今天有面疙瘩汤,放了咸肉的,可香了,你赶紧吃啊。”   其实田蓝也很饿,她连着两晚上都没补充能量了,但是她现在没心思啊。   她感觉自己的认知都被颠覆了。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原版的黄挎包一直就是普通的包啊。   田蓝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麻烦你帮我个忙,喊陈长官过来。我昨晚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得马上跟他汇报。”   龚丽娜感觉奇奇怪怪:“既然这么紧急的话,你干嘛不自己直接去找他?”   田蓝不假思索:“我腿麻了,现在动不了。”   呵,好吧,你赢了。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只要你不嫌自己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陈长官面前丢脸就行。   五分钟后,陈立恒端了早饭进山洞,疑惑地询问:“怎么了?”   田蓝将挎包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在后者眼睛瞪大的瞬间,她才解释事情原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这么发生了。”   陈立恒倒是无所谓:“你不说那个空间叫为人民服务系统吗?这就代表它希望我们帮姚小凤呗。既然有用那就用呗,嗯,这个要消毒吧,到时候我们煮了消毒。”   他如此洒脱,搞得田蓝都感觉自己的纠结有矫情的嫌疑。   她一抹脸,直接赶人走:“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马上起来。”   她还得赶去另一个山头,给姚小凤发药呢。反正她得跟人说清楚,生死有命,她又不是大夫,不会看病。手上有药,吃出问题来,概不负责。   那么大的人了,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嘛。   田蓝打水洗了脸,然后过去打饭吃。她成了面疙瘩汤,一转头,眼睛扫过一抹土黄时,突然间灵机一动,赶紧开口喊住人:“李啸天,你这包什么时候有的?”   李啸天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挎包,有点不好意思:“就,就刚做好的。我觉得身上背这么个包方便多了,啥东西都能放进去。”   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就是觉得田先生的新挎包瞧着可气派了,往身上那么一挎,嘿,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他刚好分到了布料,就央求着陶八姑也帮他做。不过因为绣字花的时间太长,所以上面的“为人民服务”都是用红布钉上去的,看着也挺像那么回事。   田蓝放下自己的早饭,大步走上前,伸手抓住他的包比划尺寸。   吓得李啸天连连往后退,嘴里一个劲儿辩解:“田先生你别生气,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以后都不挎了。”   他听说有的摩登人士特别讨厌别人跟他用同样的东西,要是看到了,他宁可自己把东西给毁了。   田蓝却只盯着他问:“这样的挎包还有谁背?”   李啸天都快哭了:“就我和王队,大家忙,没空做包。”   其实游击队员们都下订单了,他们都想要这样的挎包。就是陶八姑事情多,只能抽空帮忙做,现在成品只有两只。   田蓝在心中比划了下尺寸,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那些手术器械之所以能够塞进挎包里,因为它占用的不是一直包的容积,而是三只包!   李啸天不明所以,还在心惊胆战,一张脸真是惨兮兮:“你要不喜欢,以后我们都不用了。”   “不,要用!”田蓝斩钉截铁地强调,“这么好的包,大家都喜欢,为什么不用?每个人都用。以后咱们供销社还要卖这种包,群众喜欢也能买。”   山上现在有100多号人,100多只包能装多少东西呀?如果再扩散出去,成千上万只包,是不是就能装下一台大.炮了?   啊!要真是有这天,那他们根据地还愁发展吗?他们还怕打不跑小鬼子吗?中华民族还会被欺负吗?   田蓝连早饭都顾不上慢慢吃,呼呼啦啦干掉了一碗面疙瘩汤之后,她抓起两只噎喉咙的粗面饼子,就一边吃一边往外走。   陈立恒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颇为惊讶:“怎么了?满血复活了。”   这个新词还是他跟田蓝学的呢。   田蓝赶紧把他拽到旁边,叽里咕噜了一通。   陈立恒美得差点儿翻跟头。他都后悔自己没早点把这黄挎包给做出来,简直就跟田蓝说的那样,叫做白白损失了一个亿。   田蓝只能安慰她,也顺带安慰自己:“这种事情急不得的,你得做出了成绩,真正让人民得利了,空间才会奖励你。”   陈立恒眉飞色舞:“那没问题,绝对的。不为人民服务,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人类解放事业中,才叫真正的不虚此生。走走走,快点走吧,你不是还要给人药吗?”   田蓝也点头。是该赶紧过去。如果不是姚小凤的事,她还真没发现空间居然能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升级。   有了神奇的黄挎包,田蓝天天开心如过大年。随着大家一个个挎上新包,她能够从空间里带出的宝贝也愈发丰富多彩。   就连根据地的同志们都跟着沾光,因为陈长官独自思考队伍发展顺带着依靠打猎来锻炼枪法的时候,总是收获颇丰,老是能打到山鸡。   这山真是人杰地灵,连山鸡都长得比别处肥,熬出的鸡汤下面糊糊,人人碗里都飘着一层油。   当真是香死个人。   这样的日子,过年也不过如此了吧。   田蓝咋舌,嫌弃大家没追求:“这是咱们聚龙山根据地第一个大年,怎么能够不好好庆祝呢?到时候我们不仅要吃好喝好,还要玩好,每个人都得上台表演节目啊。把你们的精气神给亮出来。”   男兵集体想要逃窜。居然还要他们表演节目呀,他们啥都不会耶。   女兵们倒是无所谓。这个年代的女师学生经常要参加话剧表演之类的,根本不怵登台演出。她们还会反串,还会自己写剧本,吹拉弹唱,随时都能拉出一套班子来。   陈立恒就趁机搞激将法:“你们又要输给女先生啦?哎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输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腿伤终于痊愈的何大勇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谁说的,我们才不会输呢。谁要给陈长官丢脸,我先不答应!”   “好!”陈立恒手一挥,“那咱们就表演合唱,三个小合唱,一个大合唱。大合唱我们就唱《义勇军进行曲》,小合唱我们唱《大刀进行曲》、《松花江上》、《满江红》,起码气势上不能输。”   众人一听说是合唱,俱都偷偷松了口气。滥竽充数的故事,大家总听说过吧。混在这么多人当中,到时候扯着嗓子喊呗。   有吃有喝,有枪有炮,还有自己准备的文艺演出,就连一直滞留没找到机会离开的刘成武等人都羡慕得不行。当兵过成他们这样,就算被困在山上,没办法去找大部队,那也是有滋有味呀。   陈立恒笑着邀请:“羡慕啊,羡慕你们就留下来呗。有兄弟们一口吃的喝的就绝对不会短你们一分。到时候打了日本鬼子收缴到枪.支弹.药,我们也平均分配,绝对不拿你们当外人抠抠缩缩的。咱们合起手来,把根据地发扬光大,到时候消灭的鬼子可不比在正面战场上小。再说有咱们根据地的牵制,鬼子想要调兵去打大城市,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咱们也算为正面战场做贡献了。”   刘成武十动然拒。他还牢记着团长的指示,突围成功之后,一定要想方设法北上寻找大部队继续抗日。   他们川军是有部队的,不比霍家军这种小军阀,打散掉就成了散兵游勇,要抗日也只能打游击。   陈立恒倒不勉强。毕竟人各有志。再说,虽然他学过的历史课本里并不强调正面战场的意义。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真正身处这个时代,他自然明白正面战场与敌后战场皆不可或缺的道理。   “那好,情况一旦好转,我一定会想办法送诸位兄弟尽早归队。到时候大家齐心合力,正面敌后共同攻击,争取早日把日本鬼子赶出去。”   刘成武立刻跟他握手:“那就麻烦陈长官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一定会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   周围人跟着喊起来:“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大家群情激昂,热血沸腾,呐喊一声接着一声,以至于王友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直跑到陈立恒面前,后者才留心到他的存在。   王友志满脸焦急,趴在他的耳边轻声汇报。   陈立恒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招呼道:“你带我过去。”   王友志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有人传了重要的消息上山。   二十来岁的憨厚汉子跑得满头大汗,叫冷风吹了这半天,汗水居然还没干,可见跑得究竟有多激烈。   他瞧见王友志去而复返,立刻眼睛发亮,焦急地强调:“你们快想想办法,俺东家让俺赶紧过来通知你们。今儿大年三十,鬼子就是冲你们来的。”   原来他是姚小凤家的帮工,因为他大哥是叫土匪给打死的,而游击队端了土匪窝,还给他娘发了粮食和布,所以他对游击队很有好感。   也正因为如此,昨晚姚小凤听到她大伯子招待上门讨酒喝的远房亲戚抱怨日本人不讲情面,大年三十非要搞事打游击队,害得大家连团圆饭都不能吃时,姚小凤就立刻喊他过来给游击队报信。   他从夜里出发,一路抄近路走小道,紧赶慢赶才在天亮时赶到山下。   也就是游击队凶名在外,原本农闲时也充当土匪的农民现在同样不敢出来当拦路强盗,不然他还真不敢三更半夜独自跑这么远。   憨厚汉子焦急地催促:“你们赶紧躲躲吧。日本人这回看样子要来真的,她大伯子的亲戚都让他们躲躲,千万别撞在枪口上。他们说要把你们一网打尽呢。”   陈立恒立刻道谢:“辛苦你了老乡,我们一定会重视这个事。”   他就说嚒,上次端了日本鬼子的仓库。到现在也差不多一个月了。日本鬼子又不吃斋念佛,什么时候这般大人有大量,居然都不跟他们计较了。   原来是在这儿憋着大招。   呵,够狠的啊,大过年的下手,的确够绝。 第65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游击队前脚刚送走过来通风报信的农民, 后脚就迎来了上山慰问的队伍。   今儿不是大年三十吗?各位抗日将士以国为家,孤身在外抗日,此情此心, 天地为动,日月可照。是以乡邻备受鼓舞, 感动之余决定由乡贤会出面组织募捐了一批物资赠予抗日将士, 望诸位将士奋勇杀敌,早日光复河山。   这话听上去是不是有点文绉绉的?叫人听得好费劲。得了, 这已经是女先生的翻译版本,那位白胡子颤巍巍的乡贤会会长嘴里说出来的话可比这个难懂多了, 反正要是没人转述,李啸天等人就没一个听懂的。   好在老头子虽然啰里啰嗦了一大通, 但带来的东西分量一点儿不比说出的话轻。瞧瞧这一辆辆推车, 上面装得满满当当, 有米有面有油有盐还有一包包的茶叶和糖, 后面跟着的车上还放了好多咸鱼腊肉, 用干荷叶包着, 到时候上锅一蒸,简直能香死人。   乡贤会的会长表情真挚,主动提出:“如若作为将士还有什么所需,但凡老朽与乡民们能够做到, 一定竭尽所能。”   陈立恒老实不客气:“那就麻烦先生您了。您看这山上风高天寒, 大家伙儿连冬衣都没有, 更无被褥铺盖,冻得实在吃不消。如果老先生您可以的话, 麻烦您帮我们筹措些过冬的衣物, 吾等不胜感激。”   老头儿身旁的年轻人笑容满面:“长官您说笑了, 这是我们应当做的。今天我们也带了些被褥过来,因为时间赶,量有点少,先给诸位抗日英雄送上去,您看行吗?”   李啸天立刻站出来,表情严肃:“放着就行,我们自己拿上去。”   年轻人热情地表示:“东西有点多,前面路不好走的话,我们帮忙挑吧。”   他边上的少年跃跃欲试,积极表示:“我们可以一块抬。你们怎么打日本人啊?听说他们特别厉害,战无不胜呢。”   何大勇下意识反驳:“吹的,牛皮吹上天的吹。他们要真的战无不胜,早些年也不至于被俄国打得屁滚尿流。”   少年觉得不对:“可那是俄国人厉害,中国人就打不过日本人,连国都都丢了。”   何大勇一本正经:“俄国人咱们也打过呀,当年康熙爷不也把俄国佬揍得望风而逃吗?你看,俄国佬打不过我们,日本鬼子又打不过俄国佬,那到底是我们厉害还是日本鬼子厉害?”   这是他听女先生们上课时说的。人家说的有道理,中国人从来不比日本鬼子差,要有信心,一定能够打败她们。   陈立恒在边上补充:“我们也打赢过,平型关大捷,日本鬼子不照样被揍得一塌糊涂。就是我们自己,该打就打,该杀就杀。日本人吃了枪子挨了刀一样会死。”   少年一路津津有味地听打鬼子的故事,连肩膀上的担子都感觉不到沉重,等到停下的时候,他还惊讶:“这么快就到了。”   旁边人都哈哈大笑,游击队员们还指着天上的太阳给他看:“不早了,你这走了10来里路了,你自己感觉不到而已。”   他表兄眼睛到处张望,赞叹不已:“这就是抗日根据地啊,看着可真……”   好吧,是真简陋。   只有几个山洞,外面还开辟了菜地,乌塌菜上盖了草,但因为山上冷,菜叶边缘冻得还是有些枯萎。除了乌塌菜之外,地里还长了萝卜、茼蒿以及黄芽菜,看着就跟这些游击队员一样,叫冷风吹得吃不消。   他终于没能说出昧良心的“气派”之类的话,只是感慨:“贵军当真是真正抗日的队伍,跟那些灯红酒绿奢靡享受的部队完全不同。”   陈立恒苦笑:“都是被逼的,谁不想过好日子,实在是鞑虏未驱,何以为家,只能艰苦度日。”   那年轻人连连点头:“是是是,如果不是家中老人年事已高,我也想投笔从戎,上阵杀敌。现在,我们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尽可能为作为抗日将士多筹措你们所需要的物资。我想看看,大家到底缺哪些东西。”   陈立恒脸上显出大喜过望的神色:“那太好了,就劳烦诸位多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全国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众志成城,共建抗日大业!”   他不仅陪着年轻人仔细看了根据地的各个角落,还特地邀请对方和乡贤会的代表:“我们军民同欢,今晚有热闹的庆祝活动,到时候大家都来吧,一块热闹热闹。”   那年轻人赶紧摆手,谢绝了游击队的热情相邀:“实在不好意思,这几天过年,家里忙碌得很,实在是不好意思。”   陈立恒笑容满面,拍拍对方的肩膀,表现出了宽宏大量的气概:“理解,这要是我在家,这会儿也忙得脚踢屁股。那好,既然诸位有事要忙,那我们也不多留,多谢诸位。我相信全国军民团结一致,必将会取得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这一趟,乡贤会的人来得不少。他们一上山,山上就各处热闹;他们一走,热闹就和他们一块儿离开了。   整个聚龙山抗日根据地静悄悄的,以至于夜色降临,一队人马悄悄地潜上山,听到呜呜的风声时,都忍不住疑惑:“不是说他们今晚有联欢活动,军民同庆,特别热闹吗?”   旁边的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然后根据地的内围方向看去,同样疑惑:“可人不少啊,你看看,好多人呢。”   大年三十是没月亮,但是有星星,而且根据地还亮着火把,那火光摇曳下,人影重重,个个规规矩矩地或站或坐,分明是在联欢。   就是不晓得他们究竟唱的哪出戏,居然不出声。   探头探脑张望的人还想再靠近一点,就听见前面传来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的声音:“那是什么呀?他们演的是什么?怎么都不出声?”   “嗐,默剧懂不?听说是洋人的玩意,不说话,就靠动作表示。我觉得挺好的,比你们唱的那个什么‘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强多了。你们唱的叫什么呀?走腔走调,鸡被掐了脖子唱的都比你们好听。”   “哎哎哎,你们好,什么‘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你们唱的时候,女先生们的脸都皱成核桃了。指导你们的先生都不愿意承认是她教的你们。”   “气势,懂不?重点是气势,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火光一明,说话的人应该是点了烟,一边抽烟一边突然间脑洞大开:“你说这大过年的,日本鬼子该不会突然间搞袭击吧?那咱们可完蛋了。这山上山下人全都在这儿呢。哎呦,我得跟长官说说,要不要派点人过去巡逻?”   他的同伴极力反对:“你够了吗?你说从他们出来开始到今天咱们可有一天歇下来喘气的时间。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让弟兄们松快下?难得有机会喘口气,你别给我折腾啊。再说日本人不过年啊,大过年的,谁愿意在外面溜达?走走走,别废话,咱们躲洞里吹口烟去,这里也太他妈冷了。”   话音落下,那两点红光一闪一闪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先前张望的人还想追着他们去,那人头攒动处传来大声的叫好:“好,好!”   然后欢呼声、口哨声、笑声、掌声齐飞,还有人大声喊:“再来一个!”   显然是看节目看的入迷,都在欢天喜地呢。   远远地传来了吆喝声:“不着急,先吃饺子,今儿大年三十,大家一边吃饺子,一边看节目。饺子管饱,节目管够。”   呵,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据说这山上有大批洋学堂出来的花姑娘,果然不是虚传。   吃饺子,真不错,可惜呀,你们要被包饺子了。   应县保安大队的队长讨好地询问:“太君,现在是不是可以放火烧山了?今晚的风向正好,一定能够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一网打尽。”   负责压阵督战的日本兵本来打算按照原计划行事,可是那人影幢幢处传来的女子娇笑声又是那样的诱人。以至于一时间,他居然犹豫了起来。   正在这时,包围圈里又传来女人的笑声:“我们去换衣服,后面还有新的节目,保准精彩。”   然后一群女子嘻嘻哈哈,穿过竹林,朝旁边的山洞走去。   日本兵瞬间改变了主意,决定分兵两路。一部分人先去山洞堵了这群花姑娘,等到这边结束,另一部分人立刻放炮放火,坚决全灭了这群可恶的游击队。   呵!不过是游兵散勇而已,也敢张狂。要知道,全德式装备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也是在紫金山上被火烧死的。   至于女游击队员,烧死她们实在是太便宜她们了,必须得让帝国勇士狠狠地惩罚她们,让□□猪明白如何好好当良民。   日本兵带队尾随女游击队员而去,行到山洞门口,他们听到了一连串的娇笑声,声音越来越远,到后面就是隐隐约约的,像小虫子一般,往你的耳朵里钻。   无论是带队的日本兵还是伪军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气血翻滚,迫不及待地往里面跑。因为这群女兵在脱衣服呀,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嬉笑打闹的声音,实在是太刺激了。   大家都感觉自己身体发烫。保安大队的队长最先忍不住,率队立刻往洞里钻。反正打头阵的事情肯定是他们的,日本人号称大无畏不怕死全他妈吹牛,要真不怕死,干嘛非得压着他们往前冲?   就是今天这一回,他们要感谢日本人的胆小怕事。   洞里很快传来女生的尖叫:“救命……”   然后她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鸡,后面的声音突兀地断了。   日本兵也忍不住往里探身,想看看究竟。他头一伸,突然间脑袋上挨了一下,不知道是水盆还是水桶倒在了他身上,那些黏黏糊糊的液体沾满了他全身。   就在日本兵怀疑这是不是旅游机队员们为了防止男兵偷窥而想出的伎俩,突然间,火光大炽,熊熊的火瞬间燃烧起来。   火光中,一连串八格牙路的咒骂,谁先点的火?不是说等听到命令再起火吗?   可惜他们的咒骂没能持续几句,就演变成了惨叫,因为他们瞬间化身为火球,能够发出的只剩下哀嚎。   原来不管是什么语言,人类被活活烧死的时候反应都是一样的,哀嚎,大喊大叫,在地上打滚,结果点燃了更多落叶,让他们烧的愈发旺盛。   如果他们能够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会惊讶的发现。原来被烧的时候,他们的样子和他们烧死的无数□□猪并无二致。   神道不会保佑他们,天皇也不会赐予他们祝福,他们只能被活活烧死。   炮.弹落地的声音,火烧人的惨叫,木材树枝发出的噼啪声,烽火连天处,也是人间惨剧。   唯独在外围想要将试图逃窜的游击队员一网打尽的日本兵们听到这热闹的声音,纷纷表示,这就是□□猪除夕夜应该听到的烟花爆竹。   看,天边都被染红了一块,多么美丽。听,山林被哭喊占据,这声音是多么的美妙。   虽然他们大日本帝国主义的勇士的新年是元旦,但是,那并不妨碍他们欣赏□□.猪应该过的新年。   胆敢阻碍大日本帝国主义勇士的,必须得得到最残酷最严厉的惩罚。   火光冲天,聚龙山附近的居民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阿弥陀佛,要是菩萨降罪了吗?大过年的,居然起了山火。   远远地,有人听到了枪炮声,吓得赶紧说回头。又打仗了,就是不知道这回是游击队打土匪还是土匪打游击队。   那肯定得是前者,土匪都叫打散了,谁还敢主动找游击队的晦气。   旁人立刻反驳,那土匪都叫打散了,游击队又上哪儿去找他们呢?   不管不管,打仗的事,他们一律不管。只要炮.弹不落在自己头上就行。赶紧把门窗关严实吧。   一片枪林弹雨,一片火光冲天,喧嚣与热闹中,几个士兵悄无声息地陆续通过一道狭窄的缝隙,然后潜入水中,一口气憋住,游到对岸。   这是暗河,让刘成武等人从南京逃到聚龙山的暗河。之前,他们从未详细提起此事。这一趟他们算是把自己压箱底的一点东西全都摸出来了。   聚龙山游击队的根据地白天就空了,他们几个是最后撤出来的人。   王友志朝刘成武拱手:“大恩不言谢,只记心中。这一回如果没有川军兄弟的鼎力相助,我们根据地就危险了。”   刘成武立刻摆手:“大家都是抗日兄弟,不分彼此。再说,也一直是你们帮我们。这一回,要是没你的口技,空城计也不至于唱的这么顺利。我说兄弟,你这水平可以登台了。后面我要跟你学学,等到战打完了,我也去干这行混口饭吃。”   王友志连连摆手:“ 嗐,祖上传的,你要学就学。反正我们家的家规是不许拿它当饭吃。干这行,叫人看不起,老受人气。”   他回头看大火冲天的山林,心疼得脸都纠成了一团,狗日的,为了烧这帮畜生玩意儿,他们浪费了多少油!为了不引起这帮畜生的怀疑,他们连米面都没转移,好大的损失!   刘成武算是见识到了游击队的特点了,不是穷而是抠!从上到下都抠!   他哭笑不得:“不烧了,你们敢吃?要是里面下了毒呢?”   王友志一想到这点更气愤:“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可恶,粮食不是他们种的,油不是他们榨的,这帮狗汉奸,糟蹋起中国人的东西讨好洋爹比狗啃骨头还热烈。”   双方一边说话,一边急行军,根本顾不上换衣服,直到上了月牙形的小船,他们才摸黑在战友的帮助下换上了干净衣服。   大年三十可真冷啊,叫冰冷的地下河水冰过之后,即便换上干爽衣服,骨头缝里还散着寒意,非得狠狠喝上几口白酒,才能让身上热乎点儿。   只是这些游击队员和川军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居然就呆在小船上不动弹了。   长河烟波浩渺,芦苇丛生,居然变成了水上迷宫。不多时,就连天上的星星都找不到那些月牙形的小船了。   要说它们藏起来的话,那么多船,都躲到哪儿去了?可要说他们划走了的话,为什么没有划水的声音?   奇怪,真奇怪。   啊,有声音了,哗哗的水声,船桨机打出的水声,还伴随着苍老的声音:“快快快,快点给抗日英雄们报信。畜生啊畜生,我卢家满门忠烈,祖祖辈辈都没出过这样的畜生!我送他上洋学堂,我送他留洋,我想让他实业兴国,我没让他当卖国贼当汉.奸!”   这个大孙子留洋回来之后就张口闭口中国不应该同日本打仗。只有和日本合作,才是中国获得和平的唯一方式。   当时他就记得用拐杖狠狠的抽了一顿这小子,逼迫他在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的排位好好忏悔。   结果过了小半年时间,这小子说他们应当主动慰问游击队,向游击队示好时,他还以为这畜生终于幡然醒悟,知道只有抵抗到底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可惜,那个混账东西已经坏透了。他之所以要上山送慰问品就是要摸清楚山上游击队的大本营,好做带路党,把日本鬼子给引上去,害了游击队。   周围人劝他:“爷爷你别生气,堂哥他……”   “住口!我们卢家没这个人,我做主了,出族谱。从今往后,我们应县卢家再无此人。”   旁人还在劝:“说不定还来得及呢,爷爷你别太着急。”   然而这声音落下,所有人都知道是假的了。来得及个屁,看看山上熊熊燃烧的烈火。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是放火烧山,活活烧死了抗日志士。   老头儿胸口一甜,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船上的人都吓坏了,还有人哭喊出声:“爷爷!”   老头子面如金纸,隔了足足好几息的功夫,他才伸手摸小孙子的胳膊,声音颤抖:“打……打鬼子,抗战到底,永不投降。我们卢家没有跪着的秦桧。”   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掉眼泪,又是惊吓又是伤心,呜咽着应答:“我去参军,我去打日本人。”   忽然间,摇船的船工发出了惊呼:“咦——县里也起火了。”   大家抬头往外看,顿时惊讶不已。没错,天边两处红云,一处是聚龙山,另一处就是县城。   这个时代,就连大城市里的高层建筑物都屈指可数,何况是县城。所以火光一起,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明所以的人瞧了,还挺惊讶:日本鬼子也过春节吗?他们这个焰火放的,怕是要把整个县城都烧了吧。   哎呦哟,看着不像是烟火哎,倒像是起火了。   啧啧,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大过年的,到处都是灯啊,火啊,是搞不好就要烧起来呢。   今晚大年夜,起的火都比往常更猛烈些理。   大火熊熊燃烧,照亮了乌篷船上众人惊讶的脸。就连气若游丝的乡贤会会长也挣扎着要坐起来,朝县城方向张望。   他不是担忧自家铺子会被这场大火毁掉,他是惊惧交加下生出了一丝诡异的希望:“那会不会是?”   “一定是游击队!”他的小孙子斩钉截铁,“除了游击队,谁敢捅日本人的屁股?肯定是游击队。哈!他们就是诸葛孔明,唱了空城计,他们早就撤出去了,他们打了县城。”   少年越说越激动,脸上全是红光,像是喝了酒一般,亢奋又躁动。   他的情绪感染了船上的其他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强调:“肯定是游击队。游击队逃出去了,游击队反击了。”   似乎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够稍稍心安,暂时假装因为她们的亲人当汉奸而造成的抗日队伍的损失不存在。   山上的火跟现成的火都在熊熊燃烧,两处交相辉映,居然叫人生出了遥遥相望的错觉。   感觉与自己无关的人可以坐视不理,身处其中的当事者却无法若无其事。   原先围攻聚龙山游击队的日本兵就陷入了深深地震惊中。   今夜虽然是除夕,但这是□□人的除夕,与大日本帝国无关。自从明治维新之后,本人的新年就变成了元旦。即便来到□□,他们遵循的也是在国内的习惯。况且他们要今夜攻打游击队,又怎么会安排大型的庆典活动呢?   那天边的红光,不可能是燃烧的焰火。   日本人虽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作为一只可以在华夏大地上长驱直入的部队,他们身为军人的直觉告诉他们,事情似乎不妙。   不管是不是中了声东击西的阴谋,反正县城那边应当有问题。   可恶的□□人软起来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都不用你拔出刺刀,他们就会跪倒在地上开打开城门。可要是硬起来,他们又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且他们层出不穷无孔不入,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冒出来了。   在东北,有抗联;在北平,有国民抗日军。什么暗杀袭击就没断过,像苍蝇像臭虫像蜜蜂,嗡嗡嗡的没完没了,让你防不胜防,不厌其烦。   就像现在,日本人也不敢肯定县城方向的东西究竟是谁闹出来的。   日军开始讨论,他们要不要回援县城。毕竟为了这场围剿,县城目前只留守了大半个小队,全员不足40人。   至于剩下的那些伪军,日本人也从来不指望他们在战场上能够充当炮灰以外的其他角色。   正当他们迟疑不决时,天边烧起了信号弹。围剿游击队的日军立刻变了脸色,这是真出事了。   乌篷船上的卢家人原本还兴高采烈,这会儿听到日本人的汽艇突突突往前开,大家都惊慌失措。   完了完了,日本人的船多快呀。他们这是要跑回去打游击队了。哎呀呀,要是游击队来不及撤出来,那就真的要被人包饺子了。   也有人安慰老太爷:“他们走了也好,咱们赶紧找人把山上的火给灭了,说不定还能多救出几个人。”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是啊,游击队有没有从山上跑出来还两说呢,先想办法救人再讲。   他家的船工是干老了的,见到日本人的汽艇动,赶紧将红船往旁边靠,万万不敢跟这伙强盗对上。   也得归他家识相,躲闪的快,不然前面的漫天黑土黄沙就免不了也给招呼到乌篷船上了。   一瞧这蝗虫过境般的架势,船上的卢家人都发出了惊呼:“是枪帮!”   枪帮是水上吃饭人的一种民间组织,他们用的就是游击队从土匪窝里收缴来的那种鸭枪,又大又粗,架在小渔船就跟个火炮似的。枪膛里装填土造黑火药和铁砂,点火发射出去,那声音简直能震聋人的耳朵。呈扇形飞射而出的铁砂和火药威力也不小,既能干翻十几二十只大雁野鸭,也能打碎了日本人汽艇的玻璃,在船身上留下绿豆大小的坑。   挨了揍的日本兵脸上开出满天星,没有当场毙命,却是生不如死。那密密麻麻的铁砂火药毫不客气地狠狠招呼他们的面门,然后深深地嵌入皮肉中。中招的日本兵忘记了武士道的勇敢,俱都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喊。   他们算好的了,好歹汽艇有遮有挡,跟在后面的伪军惨了。他们坐的就是类似于乌篷船的机动船,速度是比乌篷船快,但那船身挡挡风都够呛,怎么是铁砂石跟火药的对手。而且不是一波袭击,而是连着几波炮轰。伪军嗷嗷叫疼着,就稀里糊涂掉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大年三十的江水多冷啊,冻得好人都发懵,何况是已经被打得头晕眼花的他们。很快,一船跟着驰援县城的伪军就接二连三没了顶。   他们的主子可没空管他们死活,反应过来的日本兵抓起机枪对鸭枪方向扫射。可是今夜无月色,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日本人根本没办法瞄准目标,只能凭感觉射击。是以他们虽然个个都达到了神枪手的水准,居然没办法形成有效射击。   因为机.枪扫射的目的除了直接消灭敌人之外,就是为了让敌人无法靠近。但这神出鬼没的鸭枪似乎根本没靠近日本船的意思,鬼子的机.枪一响,他们就原地失踪。   日本机枪手突突突发射了一通火舌也没找到目标,只能警戒状态加快速度往县城去。   奈何鸭枪虽然没直接要了鬼子的性命,但那劈头盖脸的火药铁砂却让汽艇受了不小的伤害,船的速度始终上不去。   日本小队长拔出了刺刀开始咆哮八格牙路,旁边的芦苇丛里又突然间飞出蝗虫般的漫天铁砂,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又要受回痛时,巨大的轰鸣声中,火药炸开,已经千疮百孔的汽艇居然被炸出了个大窟窿,然后船舱进水侧翻,船上没被炸死的日本兵也掉进了水里。   乌篷船上的卢家人有心想要看清楚情况,却不敢摇船靠近,只能蛰伏在船舱中竖起耳朵偷偷听外面的动静。   水上挣扎叫喊的声音渐渐小去,估计落水的人不是淹死就是冻死了。但这寂静只持续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有划水声响起,然后是打捞枪.支装备的声音。   这群游击队是真的穷,穷得胆大包天,甚至连死人身上的袄子和皮靴都不愿意放过,愣是往下扒。   他们的长官都看不下去,大声呵斥:“都他妈别动!”   就在卢家人以为总算有个明理的时候,那长官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们差点当场晕过去。   “死人又不会跑,回来再剥!”   卢家人正哀叹果然自古兵匪一家,都是一个做派时,那边居然朝他们吆喝了:“喂!你们,别藏着了,就是你们。要戴罪立功吗?这些东西跟死人都给老子看好了,怕日本鬼子来寻仇,就直接扒了衣服把他们丢下江里喂鱼。”   卢家人吓得心惊肉跳,还是老太爷开口主持大局:“老朽——”   王友志一看这老酸儒就头大,实在不耐烦听他唧唧歪歪拽之乎者也。之了这把白胡子了,不也养出了汉奸孙子?可见之的没啥用。   “行了,你别扯,该谁的是谁的责任,我们不搞连坐那一套。我们还有事,不奉陪了。”   卢老爷子赶紧询问:“诸位是去县城吗?坐我们的船吧,我们的船大,速度快。”   那些游击队员却不应话,只调转小船的人就消失在黑夜中。   卢家人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太爷,惶恐自家是叫游击队给恨上了。虽说他们吊死了维持会会长后没去找人家里的麻烦,可事情不是怕一而再嚒。现在自己家又出了个汉奸,保不齐游击队就要拿自家杀鸡儆猴。   没想到卢老太爷不愧是大家族的掌门人,关键时刻很有赌一把的魄力。他一咬牙,当场传达命令:“回去,把家里的毛瑟枪双筒枪还有火炮都拿来,随时支援游击队。”   卢家人大吃一惊,失声道:“老太爷,这可是咱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生逢乱世,如果没有私人护卫队和武器,像卢家这样的百年大族,早就被土匪不知道平了多少回地了。   卢老太爷气得直跺拐杖,破口大骂:“糊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国哪来的家!快去,不要耽误。还有,赶紧给铺子报信,但凡游击队有需求,一定要积极主动予以协助。不惜成本,不惜一切代价!”   此时此刻,县城的战斗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倘若将周老师的怀表往前拨五小时,大家再跟随乡贤会的人上山慰问,仔细数数山上的人头,就会发现山上不过只有40余人。只是他们不时地走来走去,还大声说话,让人产生一种人声鼎沸的错觉。   在将时间往后拨一小时,乡贤会的年离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山上的人影便消失了,留下的是呜呜的风声。   与此同时,那40余人悄无声息地通过小路下了山。   跟他们一道离开的,还有山脚下的村民。村民得到的消息是日本鬼子会趁着除夕夜来扫荡,所以必须得走远点躲进深山。   因而日伪军围攻根据地的时候,他们看见村里静悄悄的,连灯火都没有,就以为村民正和游击队一块儿搞联欢。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抵达山脚下开始设埋伏时,游击队已经进了县城。   负责看守城门的是伪军警卫队,他们是由原先的守城国军和警察混编而成,日本人不过年,还不让他们回家吃团圆饭。这帮人只能偷偷摸摸地眯两口小酒,然后背着人往嘴里塞一块下酒的猪头肉。   游击队通过爬墙放绳子进入县城堵住他们的时候,执勤的人都喝得晕晕乎乎的了。他们知道日本人出去搞大动作,不到天亮估计回不来,自然也不怕有人来检查,还敢聚在一起掷色子。   大过年的,连土匪都不肯出门,能有什么事。   结果他们正喊着“六六六”时,就叫人用枪堵了。   “不许动!”   这些人还威胁他们:“你们本来也不算汉奸,不过是你们的长官投降了,你们不想丢了饭碗没钱养活家人而已。倘若你们配合,那就饶你们一条性命!否则的话——”   陈立恒手一扬,直接抹了人的脖子。这人的血喷上屋顶时,他手上抓着的枪也掉在了地上。   刚才他试图鸣枪示警。   游击队员冷笑:“否则就跟他一样。”   剩下的伪军毫不犹豫地直接放下枪,举起了双手,坚决不试图抵抗,他们原本就是县城的警察,平常连剿匪都退避三舍。现在游击队都这么说了,他们又何必得罪这群凶神恶煞的主呢。   这伙伪军处理得顺利,很快就被缴了械。   就在大家准备去第二个目的地时,变故陡生。   原来是日本人带队巡逻过来,听着屋子里头的动静冷清清的。他们当然不可能指望伪军还会尽忠职守,严格遵守纪律,执勤期间不得聚众喝酒划拳赌博。   日本人没听到声音,第一反应就是这帮混账东西胆大妄为,居然偷偷溜号了。   于是日本兵带队,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觉得有几队打个照面。   这场意外双方都始料未及,惊慌失措之下,枪声、刺刀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日本人吃亏在于一个是他们堵在门口,路径小,不能一道开火。而且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动枪,是想用刺刀的。这比起已经蓄势待发的游击队员,就需要多反应几秒时间。   正是靠着这几秒钟,游击队员们才找到掩体,开始猛烈的攻击。   但可怕的事情在于日本兵的作战素质极高,在最初的茫然之后,他们很快组织起强有力的进攻。虽然他们人少,但枪法准火力强的特点,很快让他们抢回了优势地位。   好在女游击队员们一开始就没跟守城伪军打照面,她们从后面包抄开火,逼得搞不清楚敌人实力的日军赶紧往回撤,生怕被直接包饺子了。   不得不说,日本兵的单兵作战能力的确强。在前后火力的压制下,仍然有日本兵丢下十几具伪军的尸体成功突围。   要游击队员们说,这些伪军死的也是活该,日本鬼子用枪逼着你在前面挡,你就真挡啊,你不会反手给人一枪?就算要不了他的命,直接一枪崩了日本鬼子的蛋也是好的。   靠着这群伪军的掩护,三名日本鬼子愣是逃到了巷子里。他们被告被互为依靠,开始倒枪里的子.弹准备拼刺刀。   追上去的游击队员二话不说,抬起手就是一梭子子.弹。从日本鬼子侵华开始,大家就没有武德可言,因为先不讲武德的是日本人。   这边枪声大起,噗噗噗的,年盛开的烟花爆竹都没办法掩盖,那头大本营里的日本鬼子自然发现了问题。   他们派了小分队过来看情况,过桥的时候叫游击队员迎头扔了手榴弹。这伙日军见势不妙,根本不像电影里放的那样硬碰硬,而是相当有军事头脑地立刻退回头。   应县原先由国军驻守的碉堡已经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塌了半边。日本人进城之后刚维修好没多久,就叫游击队上次火烧仓库时,又炸塌了半边。   眼下日本人就索性将仓库也改成了碉堡,利用仓库围墙上的枪眼对外进行疯狂扫射。   大家同样是机枪,可日本人的机枪火力可比游击队从土匪窝里收缴来的那两挺轻机枪强悍多了。那射出来的火焰,毫不夸张地讲就是突突突的火龙。   一挺机枪在手,外面的人根本没办法靠近。   龚丽娜气得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们会有更好的机.枪。”   田蓝毫不犹豫:“人家不卖。”   女学生气呼呼:“我们自己造!”   田蓝当真好激动,有这个精神就对了,毕竟就连《游击队队歌》里面唱的也是没有枪没有炮,自有敌人送上前。有自力更生的精神就很好。   可眼下不是为这个兴奋的时候,因为剩下的30来个日军依靠着仓库的高墙和机关.枪赋予顽抗,游击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立恒原本还想按照老办法在仓库墙上打洞。可日本人效率极高,新修的墙是老火砖,想要凿洞,极为艰难。不过是一个月的功夫,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本人又完全不担心弹尽粮绝,机关枪一刻不停地扫射,愣是将30来人打出了300多人的气势,逼得游击队员根本没办法靠近,只能站在外围扔手榴弹。   “这样不行。”陈立恒急得够呛,张口就是粗话,“狗日的,真想捅了他们的屁.眼。”   女游击队员们假装没听到,只田蓝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跟上:“对,就捅了他们的屁.眼!竹竿捅屁.眼。”   娘哎,这人粗鲁无边,居然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陈立恒却立刻反应过来。   所谓的竹筒捅屁.眼是将手榴弹绑在竹竿上,然后利用竹竿的长度成功地将手榴弹运送进目的地,大部分是建筑物内,实现内部爆.炸。   这招还是他们在上个世界学会的。   武.斗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人民群众械斗智慧经验大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打造方法,他们都能弄出来。   陈立恒毫不犹豫:“拿竹竿来。”   眼下他们当然不可能再上山去砍竹子,用的便是拿来主义。聚龙山盛产竹子,应县便有铺子专门做竹筒生意,长长的竹竿堆了一个院子。   游击队员拿枪去借,掌柜哪有敢不借的道理。   手榴弹绑上竹竿之后,捅进枪眼,果然成功地炸塌了一块围墙。   但日本人也的确狠,就在大家大喜过望,准备从这处围墙突击进去时,日本人加强了火力封锁,还点燃了煤油跟棉包照明,将这处缺口照得雪亮,谁敢从这边过去,那就是存心当枪靶子。   好在游击精神的要领就是坚决不硬碰硬。你盯着这个枪眼不放,我们就再捅一次屁.眼。   日本鬼子哪里愿意重蹈覆辙,集中火力突突突。   游击队员们没办法从地面靠近,就只好拿着竹筒爬旁边寺庙的围墙。这庙里的和尚没能获得佛祖的庇佑,早就被日本鬼子杀光了。此时此刻,自然不会有人出来阻拦。   毕竟与仓库存在一定的距离,游击队员们想捅枪眼时,居然意外将竹筒手榴弹送上了仓库屋顶。   这一炸,屋顶上的瓦片簌簌往下掉,居然炸开了一个窟窿。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所有人都精神大振,开始以那窟窿为目标,拼命往里面扔手榴弹。   日本鬼子想用机.枪封锁,只是他们四面受敌,游击队的人数都赶上他们四倍了。机.枪再猛,数量也有限。他们终于吃到了人少的亏。   手榴弹接二连三地从窟窿里掉进去炸开,里面的人发出一阵阵咆哮。   游击队员们勤俭节约,除了扔手榴弹之外,他们还在竹筒的一头包上浸透了煤油的布,点起火来,往屋顶上送。   爆.炸和燃.烧接二连三,就连日本人都没办法保持冷静。仓库里大喊大叫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游击队员们精神大盛,立刻加强了攻势。只是比起占据仓库的日本鬼子,他们算外来客,各方面的补给严重不足。   就比方说煤油吧,好不容易弄来的一点煤油很快就见了底,根本不够用。   田蓝还是头回正儿八经地参与到主动攻打日本人大本营行动中。她发现的确不管你事先计划的有多严密,真正打起仗来各种意外总是层出不穷。   “我们去借煤油,跟老百姓借油。”   今天是大年三十,即便再穷苦的人家都会备上年货,家家户户就是量再少,也能凑出点儿煤油。   陈立恒点头:“注意安全,防止有伪军放暗.枪。”   结果田蓝她们还没来得及拍居民的家门,就有人主动送上前。卖煤油蜡烛铺子的掌柜主动找了过来,他愿意捐赠店里的煤油。   “要是蜡烛贵军需要,也可以。我们东家说了,只要是为了抗日事业,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游击队员们都没工夫听他东家的仁义大举,只赶紧将煤油和稻草往仓库里送。这掉进去的燃烧点够多了,也就点燃了仓库里的货物。不多时,仓库便烧起熊熊烈火,这也是为什么远在县城外的人都能看见这儿起了火烧云。   游击队员们精神抖擞,个个都大喜过望,赶紧加大对枪.眼的攻势。田蓝还扯着嗓子喊日语,开始政治宣传。   就是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不断,她也搞不清楚究竟能有几句话被听见。   围墙一片片炸开,终于可以容人通过了。   结果没等游击队员们冲进入,端着机枪的日本鬼子自己先跑了出来,显然不愿意当那只被堵在瓮里抓到的龟。   依靠着机枪的火力优势,他们一路往护城河跑,试图依靠水路逃窜。   游击队员们哪里肯放过,跟在后面猛追不止,一定要将这群鬼子一网打尽。   众人恨得够呛,感觉自己对日本鬼子的狡猾还是预估不足。   不过大家同样没预料到的是,原先旁观战斗的居民们居然也加入到了战场中。因为逃跑路上的日本鬼子稀里糊涂就挨了好几回鞭炮。   他们也不清楚究竟是谁丢的,周围全是人家,竹竿子挑起来的爆竹就在他们头顶上炸开,吓得他们当场扑倒在地,连手上的机枪都顾不上。   等到他们再回过神来,明白不过是鞭炮时,不仅找不到罪魁祸首,就连游击队的人都堵了上来。   陈立恒等人哪里还会再给他们抓起机枪的机会,直接抬着枪就是突突突一通,将这十几人悉数放倒在地上。   至于趁乱逃跑的那几位,也没落到好下场。因为他们迎头撞上了卢家送枪.炮的船。日本鬼子都送上门了,卢家人即便不想正面冲突,那也没有干看着这帮人逃跑的道理。自然是直接架起枪,对着日本人的方向一阵突突突。   虽然黎明之前暗色无边,打枪的人准头也不怎么样。但乱拳打死老师傅,只要枪子够多,总有能够打上。   东方破晓,天色微灰之际,好不容易赶过来的王友志等人看到的就是日本鬼子被卢家人放倒的场景。   乖乖,可以啊,他们都没来得及插手。 第66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天色微明, 曦光微荡,乌篷船在护城河上轻轻荡漾。跟着船身一道上下起伏的,还有趴在河面上的尸体。屁帘帽子黄军装, 钢盔套头像倭瓜,是日本人的尸体。   手里抓着枪的卢家人眼睛瞪得大大, 嘴巴也张得老大, 隔了半晌才发出近乎于绝望的声音:“我打死日本人了?”   “对。”追到护城河边的田蓝好心地给出肯定的答案,“你打死了, 嗯,一二三四五六七, 嗯,整整七个日本鬼子。”   “扑通”, 手里抓着枪的人直接跪坐在甲板上, 开始酝酿嚎啕:“我打死日本人了!”   他们没想动手的, 完全是条件反射。日本人拿着机枪跑到他们船前面了, 还在不时转头朝后面突突突, 那搁着谁手里有枪第一反应也是开枪先下手为强啊。   他……他们真没想跟日本人直接杠上的。   女游击队员完全不体谅卢家人绝望的心情, 还相当积极主动地为他们做科普:“日本鬼子的报复心是最强的。你们动了他们的人,后面你们就是投降,他们也会灭了卢氏全族。杀光烧光抢光,是日本鬼子的做派。”   那几个拿枪的男人连枪都拿不住了, 有种稀里糊涂交了投名状上梁山的悲壮。   他们的老太爷用力跺拐杖, 厉声呵斥:“做什么?保家卫国天经地义, 杀的就是这帮鬼子!我卢家满门世代忠烈,从今天起就跟日本鬼子势不两立!”   反正杀也杀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还能咋样。   这日本鬼子也不是铜皮铁骨三头六臂, 吃了枪.子照样会嗝屁的。   嗐,要是一早大家就站起来反抗,说不定还没有日本人这些日子的嚣张呢。   这么一想,卢家人又释然了,甚至动手帮忙打捞日本鬼子的尸体。他们可记得清清楚楚,这帮游击队精穷又贼抠,连死人的衣服跟靴子都不肯放过。   游击队当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自是由着他们行动。至于队员自己,还要清点人头打扫战场,防止漏网之鱼狗急跳墙,做出威胁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事。   黎明前的黑暗总让人绝望,可是太阳一旦突破黑夜的压制,那光明便来得无比炽热强烈。天色渐明,听了一夜枪.炮声守夜的应县人纷纷走出家门。他们互相张望,然后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汇聚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如同溪流汇聚为江河又浩瀚成大海,从县城的各个角落里涌出来,往除夕夜交战的焦点——仓库走去。   这大概是全面抗战以来敌后战场第一次主动攻击日本人占据的县城吧。   攻破日本人在应县的大本营的代价是游击队员们负伤甚重,好些人趴在仓库外面无法挪动。   应县的老百姓自发前往战场就是为了抬伤员。   他们没有担架,便拆下自家的门板。他们没有敷料,就撕了自己的衣服给伤员止血。   关闭了好几个月的医馆门开了,一条腿不灵便的白胡子老头儿招呼大家把人往门里送。   听说需要热水,伸头出来看动静的婶子立刻转过身,大声招呼自己的女儿跟儿媳:“烧水,把两口锅都烧上水。”   听说需要人帮忙给伤员清洗伤口,好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都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那些没捞到事情做的百姓又转过头,继续往仓库去。游击队员们正在往外面搬运粮食呢,他们别的做不了,还少了这把力气不成?   卢家人目瞪口呆,动不动就痛骂国民麻木不仁愚昧不堪民智不开的卢老太爷睁着双已然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他们,这些百姓,这些来了谁当县太爷都无所谓的老百姓,居然主动站出来给游击队做事了?   还有人捧着热汤面请满脸黑烟和血渍的游击队员吃。不过被后者谢绝了,因为他们还有事要做。   卢老太爷抓着拐杖轻轻跺了好几下,嘴唇嗫嚅,半晌才冒出句:“好!国人齐心,何愁不能光复中华。”   他的小孙子看得眼睛发亮,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大声喊着:“大哥我帮你!”   那个人要抬不动了哩。   一场鏖战之后,县城居然显出了欣欣向荣的气派。   女游击队员们啧啧赞叹,她们从逃亡前就上街宣传抗日,看多了麻木的面孔,听多了“谁来都一样”的论调。甚至学校里的先生也忧心忡忡:中华民智未开,不可能全民抗日。   不管是报纸上的社论还是辑成的书籍,字里行间露出的意思都是抗日是国家和军队的事,是少部分人的事。民众能够做的就是不添乱子,给予物质支持。   但这场战斗的胜利告诉她们并非如此,如果没有群众事先帮忙传递消息,如果没有激战中县里民众给予毛竹、煤油的支援,如果没有日本鬼子逃跑途中在他们头上炸开的爆竹,如果没有主动拦截日本兵的乡勇,这场战斗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大胜。   谁说民众懦弱又愚昧?太阳照在他们脸上,晒出的是渴望自由独立的光。他们矫健有力的步伐,他们被压得微微佝偻却努力挺直的脊背,他们正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田蓝露出微笑:“果然事实胜于雄辩。人民自己会在亲身经历中觉悟,寻找到最正确的那条道路。”   陈立恒感觉应县群众的反应才是这场战斗最大的胜利,他们要比杀掉多少鬼子,缴获多少枪.支弹药和粮食都重要。   刘成武也在帮忙扛东西,闻声打蛇随棍上:“既然兄弟你已经收获颇丰,那这箱子.弹想必也不放在眼里了,不如给我们算了。”   好家伙,难怪游击队炸开日本人的围墙时,这帮鬼子没有负隅顽抗而是抱头鼠窜呢。原来仓库里放了好多弹药,再烧下去就要爆.炸了。显然日本鬼子不想在这里直接践行了武士道精神。   他们一跑,倒是便宜了游击队,叫刘成武等人也看得眼热。   没想到他不过一说而已,也没真指望抠缩成性的游击队答应会给枪给子.弹。哪知道陈立恒居然直接发话:“光这点子.弹怎么够用?拿着,机枪跟手榴弹都拿着。”   刘成武大吃一惊,怀疑这人是兴奋过度,一时间口嗨。等到回过神来,他势必得后悔,又要想方设法将东西拿回去。   结果陈立恒却满脸严肃:“拿了枪,拿了炮就得打鬼子,敢不敢现在就跟我去打鬼子?”   刘成武惊诧莫名:“鬼子不都已经被歼灭了吗?”   他话音刚落,前面就响起了吆喝咒骂声。七八个老百姓拖着一具日本人的尸体过来,领头的老太太虽然拄着拐杖,但走路速度一点也不慢,可以称得上是虎虎生风。   她声音洪亮,一嗓子惊得所有人都有过头去看。   “长官,那狗日的小日本溜到我们家了,被我们抓到了,现在过来交给长官你们。”   原来日军逃窜的时候,撞上乌篷船上的卢家人从他们扫射。有人脑袋瓜子机灵,见势不妙,立刻溜到了河边人家,准备躲过风头后再伺机逃窜。   结果老太太一大清早就张罗着家里人,赶紧起锅烧热水,好给伤兵使用。他儿子去抱柴火的时候,发现柴房门被人动过。   这家人也相当具有斗争的天赋,完全没当场大喊大叫,而是一家老小包围了柴房,借口要修屋顶,直接上了房顶揭开瓦片,然后下石头打晕了日本兵。   “我寻思着这俘虏了日本人比当场毙了他们效果更好。我老太太就做主没杀他,把人给你带过来了。”   刘成武狐疑地看着日本兵身上的伤痕,不太相信他只挨了一石头而已。事实证明,那么这日本鬼子就是不止挨了一石头,要么就是这石头实在是精准狠稳,直接把他砸嗝屁了,反正鬼子一点儿鼻息都没了。   老太太有些尴尬,拍着大腿道:“在我家时看着还喘气呢,没想到这么不经打。果然是小日本,三寸丁,挨打都挨不住。”   田蓝赶紧安慰她:“还是老人家你有血性,你们全家都是满门忠烈。有你们这样的中华儿女,我们又怎么可能不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   老太太抓着她的手,认真道:“姑娘,是你们,是你们这些真正打鬼子的军人。我老太太等了好久,还怕你们再也不来了。一个月,可算是把你们又给盼回来了。”   田蓝正色道:“那就请奶奶你带着全家跟我们一块转移。”   她扬高声音,示意众人听她说话,“日本鬼子的报复心极强。今天我们端了他们的老巢,他们一定会狠狠地报复。他们会轰炸县城,他们会将这里夷为平地,他们会屠杀这里的每一个人,希望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吓倒我们,让我们再也不敢反抗。”   “他们是在做梦!”老太太身后的女孩子义愤填膺,“我们中华民族永不屈服,我们绝对不会被吓倒!”   田蓝从善如流:“所以我们要保存自己的力量,把这里变成一座空城,让日本鬼子过来也什么都得不到。”   她大声招呼,“所有人都赶紧收拾东西,中午之前立刻撤离县城!不要妄想日本鬼子不会对你们怎样,上一个这么想的人已经被倒栽葱活埋了!”   日本人自从进驻应县之后,早就扫荡了好些地方。也就是元旦之前他们的仓库被游击队烧了之后,他们才稍稍消停些。   现在游击队的人一发话,好多帮忙搬东西的老百姓都面面相觑。所谓故土难离,穷家富路,不是迫不得已,谁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   况且,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百姓,能有一瓦遮身都难得。真离开家了,他们住哪里?这大年初一,天寒地冻,鼻涕淌出来都能冻成冰棱子。他们离开县城去何处,岂不是要活活冻死。   田蓝不假思索:“去白家村,去柳子沟,去何家圩,先安定下来再说。”   众人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她说的这几个地方都被日本鬼子屠了村,现在已经是鬼村。人从旁边经过都浑身发抖,何况是要住进去。   那位拖着鬼子尸体过来的老太太狠狠地跺了下拐杖,厉声呵斥:“是住在鬼村可怕,还是你们自己变成鬼可怕?再说那些原主人都是被日本鬼子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就是阴魂不散要报仇,也是打日本鬼子保护我们。”   鬼杀人这时大家只是听说而已,日本鬼子杀人,大家却是亲眼见识到了。两相比较之下,的确是后者更加可怕。   但是大家又有疑虑,要是他们离开了,日本鬼子没来,家中财产却叫人洗劫一空,又要他们怎么活?   田蓝不假思索,开口招呼拄着拐杖往这边走的卢家人:“老太爷,你能给我们游击队打个包票不?要是我们动了老百姓的一针一线,我们绝对10倍奉还。”   卢老太爷立刻应声:“好,我做这个保人。我卢某人今天在这里对天发誓,倘若诸位在离城期间有分毫财产损失,我卢家必定如数赔偿!”   这话一说,先前开口的人赶紧强调:“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当然相信诸位长官。我们就是怕毛贼而已。”   田蓝不给他们再啰嗦的机会,大声招呼:“既然如此,就赶紧动起来,切莫耽误。日本人行动极快,他们从宁远县城驰援,估计用不了一天时间就能抵达应县。所有人听令,尤其是帮过日本人做事的,现在就是看你们表现的时候。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尚有一线生机。倘若执迷不悟,还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那么,我们游击队是没能耐,一下子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华。那你们好好想想维持会会长,看看我们有没有本事取汉奸的项上人头!”   不少人又开始你看我我看你,还是那位老太太开口招呼:“动作快点,磨叽个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都丢了,什么都白搭。”   有人张望,有人迟疑。   家大业大的反而反应迅速,因为他们在乡下多半有田产房产。碰上兵乱,下乡躲避一年半载也不是稀奇事。   穷家破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也没什么好留念。反正他们在县城同样吃不饱穿不暖,能糊一顿是一顿。   倒是普通的居民,像是街上的小商贩或者做点小手工业的人还在犹豫不决。他们奋斗半辈子攒下一份小小的家业,如果这回走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以后她们一家老小要靠什么过日子?   眼看太阳都露出了完整的脸,田蓝不由得着急,大声喊道:“种地!有好多田荒着呢,下乡就种地去。谁开荒,地就属于谁,我们游击队做这个主!”   这话一说,好些人的眼睛都亮了,还大胆追着问:“真的吗?”   1938年的田地产出虽然极为有限,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在城里做工攒钱回乡下买地盖房子,才是落叶归根的最好方式。   现在,只要开了荒,实际上也不是荒地,不过是因为原主人已经被杀死,所以才成了没主的田。说不定秋中的庄稼还在疯长呢。这样的好田只要占下来就给他们,那实在太美妙了。   陈立恒也大声喊:“没错,我们游击队做这个主!”   卢老太爷张张嘴巴想说什么,但想想,又将嘴巴闭得跟河蚌似的,坚决不插这个嘴。   也好,田荒着不成事,还是让大家好好耕种吧。   众人还有疑虑,但女游击队员们已经带头抬着伤员往城外去。其他人见状都大吃一惊,原先犹犹豫豫的应县居民也担心自己被丢下了,赶紧回家收拾东西。   跑反吧,没办法。日本鬼子是不讲道理的,到时候他们真的会放火烧了整座县城。   乱世中人,真敢糊涂的早死了,能活下来的就没有不警醒的。家家户户的细软早就收拾齐整,除了粗苯家具实在带不走之外,其他东西都是两只手一提,就能拎起来跟着主人躲避日本鬼子。   因为刚好赶上新年,好多人还带上了家中的腊鱼腊肉,一并拖着走。   田蓝请求卢老太爷:“日本鬼子不知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才会熄火。这么多人下乡要吃要喝,如果口粮不够,还请卢家大义,能够借粮给大家渡过难关。卢家满门忠烈,你们的大仁大义,应县百姓必将铭记于心。”   卢老太爷捋着胡子打包票:“我卢家一定会竭尽所能。”   周围听到的百姓俱都松了口气。今天可是大年初一,等到夏天麦收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大家坐吃山空,活活饿死自己也不比被日本鬼子杀了美妙。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游击队居然还给他们发粮食。那些从日本人的仓库里扒出来的粮食,一人一瓢,谁都没落下。   身上没多余口袋的人,索性脱了褂子兜住口粮。虽然明天的粮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但今天有饭吃就已经让众人心中踏实不少。   有车的人家赶着车,没车的人家就靠两只脚,一路走到了县城近郊的村庄。   吓!房子果然得有人住。   距离日本人扫荡也不过两个来月的时间,看看村庄已经败落成什么样。明明是新年,到处都灰扑扑的。蒿草长得老高,人从旁边经过的时候,还有一堆麻雀飞了出来,叫人吓了一跳。   只这才是刚开始而已,比起蒿草丛中的麻雀,屋中的乌鸦和蝙蝠更有震撼力。叫大火焚烧过,已经坍塌了半边的屋子成了它们的巢臼,不管推开哪一间的门,都有黑乎乎的鸟扑出来。   没有野狗,因为两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野狗将所有的尸体都吃光了。它们已经辗转去新的地方寻找食物。那些残骸与尸骨,虽然被临近村民收拾了埋进了地里,可他们的冤魂似乎还在空中飘散,伴随着呜呜的风声哀嚎哭诉。   这场景,别说是刚从县城里跑出来的居民们了,就是女游击队员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这要怎么住人啊?这不是开玩笑吗?   田蓝却完全不当回事。   上个世界里,知青们开荒时碰到的情况有时比这还糟糕,什么都没有。他们不照样在芦苇荡子,在茅草丛中建设起新家园。   现在,这么多人在这里,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立刻指挥众人:“不要耽误时间,趁着天亮赶紧割芦苇,做好了芦苇窝,先凑合一晚上才是真的。山上有竹子有树,水边有芦苇,泥巴也是现成的,再不济还可以上山住在洞里。我就不信,这里会比日本鬼子的刺刀更可怕?”   众人一想,感觉的确有道理。趁着天亮干活,不然等到晚上太阳一落山,那才真是够呛呢。   龚丽娜等人收拾好村里的土地庙,勉强放下伤员。   她们一扭头,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陈长官他们呢?”   大家一道出的县城,怎么进村后好像就没见到他们的身影?   田蓝煞有介事:“县城里这么多人,要安置在好几个村子里呢。哪边都需要人维持秩序。”   龚丽娜等人听了觉得有道理。   卢老太爷问她们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作答的,还积极建议对方:“你要有什么事,跟我们田蓝说也是一样的,她也做根据地的主。”   卢老太爷赶紧道谢,直接找上了正指挥人搭芦苇房的田蓝,忧心重重道:“如果日本鬼子在县城扑了空,他们会不会掉头再进行大扫荡啊?这群人丧尽天伦,简直禽兽不如,我担心他们会狠狠地报复。”   田蓝点头:“肯定会扫荡的,日本人不是能吃亏的性子。所以,这件事还是要老太爷您多帮忙。”   卢老太爷立刻打起精神,主动表示:“如若能有老朽可以效劳的地方,老朽必当全力以赴!”   田蓝老实不客气,连客套都不跟人讲,直奔主题:“日本人肯定会报复,所以我们必须得齐心协力。我们这边算是丘陵地带,日本鬼子大部队扫荡的可能性比较小,最常见的方式还是三五成群,然后带上一堆汉奸开路,到各个村庄扫荡。这伙人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我看未必。各个村庄械斗的时候,派出的人手都要比他们厉害。既然大家不怕宗族之间的械斗,为什么要怕日本鬼子?害怕报复吗?宗族械斗的时候,人家就不报复?”   这话一说,似乎有那么些道理。起码卢老太爷没开口反驳。   田蓝认真道:“所以,我们就一个字,打!往死里打!起码打到日本鬼子不敢三五个人就往村里钻。他们是有枪,但是两杆枪能够打死多少人?况且各个村里就不能自己有枪吗?没枪刀也行啊。只要有人冲上去,挡住了最初的攻势,后面大家伙儿就能一起上,打死一个是一个。你当日本鬼子不怕吗?他们照样怕死,他们碰到强敌的时候也会逃命。他们在一个村子吃了亏,可以报复一个村庄。他们在所有的村里都吃了亏,他们要报复哪一个?真把大部队开过来,将全县的村庄全都碾平了吗?不可能。为什么?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占领全中国,为了一个小小的县城,打乱他们三个月□□的进攻计划,他们也不愿意。如此一来,最终的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他们会龟缩在城里,尽可能减少下乡的机会。这么来的话,老百姓也就不容易受到骚扰了。相反的,时机恰当的时候,我们还能反攻,把他们彻底赶出去,让他们连城里都呆不住!”   卢老太爷一直在聆听,周围的群众也竖起了耳朵。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大着胆子道:“这谁家没老小啊?让我冲上去我是不怕,可我死了,我这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田蓝眉毛一挑,大声道:“村里替你们养!如果你担心村里不好好待你们的孩子,我打这个包票,我们来养!”   百姓们偷偷看游击队员,好些人在心中摇了摇头。   瞧瞧这些兵爷,看着比他们老百姓都穷,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呢。这种天寒地冻的时节,他们脚上穿的居然还是草鞋,虽然裹了芦花塞了鸡毛,但跟正经的棉鞋相比,他的可不止一个档次了。   卢家人也在心中叹气,难怪这些人连日本鬼子尸体的衣服都不肯放过。太穷了。要怎么养孩子呀?他们养活自己都不容易吧。   卢老太爷当场表态:“这个主我做了,各个村子如果没有能力奉养英雄们的家小,我们卢家来养。我保证,所有孩子将和卢家子弟一样的待遇。该上学上学,如果无法升学,将来也安排学门手艺,去我们卢家的铺子里做工。”   话说到这份上,不少人都反响热烈。还有些大姑娘小伙子主动找上游击队员,要求加入到打鬼子的队伍中。   他们的爹妈反应过来,吓得赶紧拽人回头。开什么玩笑哦,枪子不长眼睛的。打仗这种事,躲来不及呢。   被拽住的小伙子急得大喊大叫:“我们不打鬼子,我们就要被鬼子杀光了。”   他妈又慌又怕,眼泪都往底下掉:“不是有当兵的打吗?你可是妈的命根子,我们家三代单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妈我也活不下去了。”   龚丽娜听了这话不痛快:“这话说的,我们当兵的都是属猫的,九条命吗?你儿子是家里的三代单传,我还是我爹妈的掌上明猪呢。我不照样上阵打鬼子?三代单传好金贵呀,日本鬼子认你是三代单传,枪都给你挪开,千万可不能打到你!”   小伙子的脸涨得通红,拼命扯被他妈拽住的袖子。结果头发花白的女人手劲奇大,居然死活不撒手。好男不当兵。好好的人干什么不好,非得当这个兵?   田蓝也不劝她,更不帮小伙子说话。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要是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真上了战场也是麻烦。   她不管这事,自然还有其他事要管。   大家放下行李,一边搭芦苇窝,一边就关心将来的田地问题:“这些田到底要怎么分?”   田蓝不假思索:“按人头分。全家老小,不分男女,几口人就分几份地。全村的田都进行测量,然后平均分。”   旁边立刻有人反对:“这叫什么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分田分地哪有女人的事?”   龚丽娜毫不客气地怼回头:“上阵开枪打鬼子的,好像也有我们这群女人。什么?干活的时候想得到我们,分东西了,我们就不是人了?”   家中儿女众多的人立刻附和:“就是,女儿也做工,女儿也挣钱,女儿也养家,女儿不比男儿做的少。”   他们当然不能退让,多一个人分到田,那就是他们家的财产了。   帮腔的人多了,反对的声音就被压了下去。那些人虽然不服气,但大势所趋,他们又人生地不熟的,怕这时候闹起来会吃亏,只能捏着鼻子答应。   田蓝也不指望现在就让他们接受妇女也顶半边天的观点。毕竟80多年后,男女平等之路还任重道远。   她需要的是先把制度施行下去,久而久之,大家在潜移默化间,就习惯男女权益相等了。   分田的问题说完了,那就谈谈如何耕种。   田蓝正色道:“我看了应县的耕种方法,基本上种的是旱地。但是我们这里有丰富的水资源,完全可以改造成水田。这么一来的话,我们能种大米我们也能种小麦,而且粮食产量可以得到提高。”   众人有些犯愁。作为县城的居民,他们本身就脱离农业生产劳动许久,现在,又要把旱地改成水田,那要怎么来?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田蓝认真道:“就是因为不简单,所以我们有个想法,大家伙儿把田集中在一起种。”   众人都慌了。不明白为什么刚到手的田,好吧,事实上还没到他们手上,不过已经说要给他们了啊;总之,怎么一下就飞了?   田蓝抬起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不要吵,先听我把话说完。日本鬼子扫荡,越靠近县城的地方,越容易受到他们的荼毒。为了保护家园,大家必须得团结起来,每个村都得有自己的民兵队。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敌人来犯,大家都能上阵杀敌。没有刀枪,我们还有木棍。没有炸.弹,我们还有石头。所有人都跟他们拼命,他们就只有灰溜溜逃走的份。可是,训练需要时间,大家伙儿吃饭做工都需要时间,这个矛盾要如何解决?”   她伸手指着自己和同伴,“我建议大家像我们一样,共同出操训练,共同下田劳动,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吃大锅饭。几户人家聚在一起开伙,既能节约柴火,也能减少劳力。这样大家行令禁止,行动一致,日本鬼子一看都知道是硬茬,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过来啃硬骨头。”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觉得奇奇怪怪,不明白游击队想干什么。   有人却认为此事甚好。生逢乱世,大家伙儿就愿意抱团取暖。尤其是大家族,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即便也没做什么,但周围有这么多人,自己就会莫名的心安。   现在,游击队愿意给他们发红缨枪发大刀,还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鸟.枪、火.铳以及□□,又要安排人手将他们刀法枪法以及如何及时避险打游击战。   这么好的事,他们为什么要拒绝呢?   退一万步讲,游击队完全可以轰了城里的鬼子,然后自己撤退,把他们丢给日本人,不管生死。就算带他们出来了,也不会给他们安排住处分田地。   游击队又不欠他们的。   这回还是那位老太太先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表达对游击队决定的支持:“我们家愿意入伙,我们家可以出两位民兵!”   反正她家都已经打死日本鬼子了,算是跟日本人结了生死仇。除了紧紧跟着游击队走,坚决抗日外,他们也没第二条出路。   卢老太爷一看叫人抢了先,立刻表示:“我们卢家愿意鼎力支持。不管农具还是种粮,卢家都可以出借,不用利息,等到收获之后再偿还就好。”   有人在前面表态,后面的人也跟着说话。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再肉肉唧唧的也没啥意义。不如大家商量好了,一块儿行动,还能快点做事。   卢老太爷也招呼家人帮忙,争取在天黑前让大家都有个地方呆着。   田蓝刚想喘口气,龚丽娜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找她:“田蓝,不好了,李啸天要不行了。”   他在战斗中表现勇猛,一直冲在前面,结果中了日本人的招,胳膊上挨了一枪。被他们发现的时候,他简直就是一只血葫芦。   现在,这葫芦的血要漏光了,他的嘴巴干得起壳,整个人就像被传说中的僵尸吸了血一样,干瘪瘪的。   药铺的掌柜摇头叹气:“这人出血太多,虽然现在止住了血,但情况估计好不了了。”   唉,多年轻的孩子。跟他的孙儿也差不多大吧,居然就要马革裹尸客死他乡了。   龚丽娜在旁边掉眼泪:“要是在教会医院就好了,我们可以给他输血。”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白胡子大夫根本就没听说过输血,他祖祖辈辈传的医术里,也没输血这一项。   中华民族的落后,果然体现在方方面面啊。   田蓝皱眉毛,咬牙下决心:“我试试吧。”   她手上没有血,但她从医院拿了代血浆。她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总比眼睁睁看着李啸天死在他面前强。   没有输液的装置,只有注射器。那就抽了代血浆,一点一点地往里面推。   上个世界里,戴金霞当赤脚医生的时候,就这样治好了一个严重脱水的小孩。   现在,戴金霞同志,请你保佑我吧,也让我将代血浆顺利地推进抗日将士的身体里。这个,好像叫扩容吧,有助于维持住生命。   更多的,就要靠李啸天自己的生命力了。   龚丽娜赶紧帮她拿包,看着她抽了粗粗的一管子水,然后一点点地往李啸天的血管里推。   没有人惊呼,没有人疑惑,什么时候田蓝也会给人打针了。   就好像她莫名其妙就会说日本话,就好像她毫无征兆便练出了一手好枪法。她们已经习惯他不时给她们带来的震惊,这份震惊更加上惊喜,让她们在任何时候都心存希望。   没关系,她们还有田蓝,田蓝一定会有办法。   药铺的掌柜可没办法像她们一样盲目乐观,他只疑惑:“这样能救命吗?”   这透明的像水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药?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打到人身体里面。他实在是闻所未闻。   田蓝言简意赅:“应该可以。”   老大夫立刻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顿时惊讶得胡子都要跳起来了,说话也断断续续:“你,你以前救过吗?”   “没有。”田蓝头都不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药给推快了,“这是第一个。”   白胡子老大夫都要疯了。这群年轻人真是胆大妄为,打鬼子也就算了,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   田蓝不假思索:“凡事都有第一次,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   既然她能在空间里学到医疗措施,那她就不能错失学习的机会。战地医院对于正常战争而言至关重要。只要能够抗日,她甘愿做革命的螺丝钉,让她干啥就干啥。   白胡子老头仍然感觉这年轻人在瞎胡闹,根本不知天高地厚。   隔着几十里地,还有人跟他抱有相同的想法,只不过评价的对象换成了她的战友——陈立恒。   刘成武看着身旁的游击队长,心情复杂莫名。他见过胆子大的,跟人打赌就敢三更半夜往野坟堆里跑。可像这么胆大妄为的,他还真只见过陈立恒一个。   不,这群游击队员都是胆子没边的主。   奇袭应县之后,游击队也损失惨重。虽然没人当场死亡,但也有10来号人丧事的战斗力,被直接送进了药堂。   后来大家紧急转移的时候,刘成武还以为他们要钻进深山老林,好好休养生息。结果到了路口,陈立恒方向一转,居然带着他跟几个兄弟上了小路,然后一路翻山越岭,直接到了公路旁的土坡上。   没错,这人不想韬光隐晦休养生息。他打了一夜的仗,还要继续打仗。   打谁呀?当然是打日本鬼子。   应县的鬼子不是被打光了吗?那不还有前来支援的日本兵嚒。打的就是这群大过年都不让中国人好好过年的畜生,把他们打怕了打废了打残了打软了,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好欺负。   刘成武被赶鸭子上架,十分崩溃。他就说之前大家到了河边后,王友志他们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合着不是去忙着搬东西,而是过来打伏击了。   就这么几十号人,就敢拿着刚从日本人仓库里收缴来的枪炮,直接对准前来支援的日本鬼子。   他们不胆大妄为,还有谁比他们更胆大妄为?   正常情况下,打了人家占据的县城,要么就牢牢地守住,要么就赶紧撤退,千万别跟援军打交道。   他们好了,他们居然主动出来打伏击。   陈立恒还跟他道歉:“不是有意要瞒你,而是这场仗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要是情况不好,我们随时撤退。我也没想到他们能你也把路给破坏了。”   刘成武只想鼻孔里哼声:没想到?你糊弄谁呢?合着人家昨天给你通风报信之后,你还给人安排了任务,让人大年夜里不过年,专门破坏公路。   瞧瞧这路的情况,昨晚肯定用炸.药了。这要搁在平常,早就地动山摇,肯定引起别人的警觉。但大年夜里,再穷的人家都想放个烟花爆竹。有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作为掩护,爆.炸声根本算不了什么。   还有这帮胆大包天的农民。他们炸了公路不说,居然还不撤退,一个个眼睛亮的跟电灯泡似的。都在干什么呀,一夜不睡就不困吗?手里抓的又是什么啊?呵,连火铳都上了。哪个跟他讲江南人文弱的?从男的到女的,从当兵的到老百姓,他就没见到好惹的主。   陈立恒也无奈。   他明明早就跟送信的魏阿大说好了,只要他们趁夜偷偷破坏公路就行。等到这段路破坏完毕,他们立刻撤退。此事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结果王友志上午赶过来时,这群人居然还没走。   魏阿大给的理由是,他带人破坏完了公路,看见县城起了火,就怀疑游击队已经得手了。   他害怕日本鬼子会趁着夜色开车从公路逃出去,就在旁边等着,准备痛打落水狗。   结果把游击队员都等来了,日本鬼子还没露脸。   王友志好说歹说才把这群人劝走。   谁知没过两个时辰他们又回来了,手里还抓着猎.枪和火.铳。前者是用来打鸟打兔子的,后者是用来打野猪的。虽然比不上正儿八经的枪,但也是那么个意思。   他们为什么回来啊?因为他们前思后想,觉得光让日本人的车在公路上趴火还不够,他们应该趁机好好打一打,不让这群人这么顺当的就重新占领了县城。   王友志都不晓得该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要夸奖他们勇敢无畏。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反而不能再让这群人走了。因为人多口杂,万一走漏了风声,日本鬼子或者汉奸知道游击队在这里打伏击的事,这被伏击的对象恐怕就要变成他们自己了。   他想了又想,索性安排这群胆大包天的农民去前面山头砍竹子,这样不仅能用竹枝竹叶戴在头上作伪装,还能明目张胆地监视日本人的车子,好让这边做好准备。   结果陈长官一来,看到他们砍下的竹子,立刻夸奖他们有眼光。搞得王友志都云里雾里,不明白竹子有什么用。   他以前听打仗故事说过,滚木从山上滚下去,可以阻止敌人爬山。可这帮日本鬼子的目标并不是他们游击队藏身的小土包啊。难不成陈长官是打算用竹子挡住了前进的路?好叫日本人的车子没办法继续往前开?   陈立恒眼睛盯着公路,脸上带了点笑意:“你马上就知道了。快点,把煤油桶准备好。”   他们不仅要火烧日本人的仓库,还要烧了日本人的车。   远处响起了卡车的轰鸣声,日本鬼子来了。   所有人各就各位,谁都不敢大声喘气。原本被太阳晒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农民们也瞬间警觉起来,抓紧了手上的火铳。   来了来了,汽车来了。   汽车在过拐弯处的时候,因为车速过快,司机来不及刹车,车子前轮陷进大坑中之后,车身没能稳住,居然直接一个狮子甩尾,侧翻了。   土坡后面隐藏着的游击队员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一出。   煤油桶滚下去的时候,王友志还小声嘀咕了一句:“白浪费了我们的油。”   就这情况,他们直接将点了火的竹竿丢下去,即便没有煤油,撞上车子也能烧起来。   刘成武当真没脾气了,他就没见过比游击队更抠门的人。   但王友志也得承认,有了这一桶煤油,大火瞬间就吞噬了整辆卡车。车身爆炸的时候,别说跟在它后面的卡车,就是远在土坡后的众人,感觉一股热浪朝自己的脸上扑来,还有人身上挨了碎片,疼得哎呦。   这爆.炸的威力,完全不逊色一个巨型的□□包啊。   跟在后面的卡车意识到不对,立刻抓起枪射击。   游击队员们反应也极快,他们迅速转移了阵地,直接将杆子手榴.弹对准了后面的车,具体点儿讲,是车窗。   杆子手.榴.弹的准头比不上直接丢手.榴.弹。但在机枪火力的帮助下,它们还是接二连三撞到了卡车周边,炸出了一片硝烟。   魏阿大在旁边看得急死了,忍不住朝陈立恒吼:“长官,让我试试。”   他怎么试?他把竹竿当成标枪,像原始人狩猎投掷一样,用力往前一抛,那竹竿居然直接撞进了车窗,然后爆.炸开来。   车上的士兵见状,赶紧下车躲避。他们不想遭受前面车上同僚们同样的命运。   失去了卡车的掩护,公路上的日本兵就相当于陷入了众目睽睽之下,完全处于游击队的火力包围圈里。   但不得不说,能够在华夏大地长驱直入的日本兵战斗力相当惊人。他们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就立刻表现出强悍的作战能力。   魏阿大还想再往他们身上招呼竹竿,结果被日本人发现了方向,立刻一梭子子.弹过来。   也是他命大,他投掷手榴弹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往前倾倒,滚了好几米远才被同伴拉住。还没等他稳住心神,他就瞧见刚才自己呆的位置已经被打出了碗大的一个坑。   妈呀,这日本鬼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枪手了。   但即便如此,游击队员们也没退缩。   机.枪手躲在高地的巨石后面,利用石块之间的缝隙架着机枪就开始突突突。   他们居高临下,用的又是从日本人手上收缴来的机枪,威力不比这群日本兵带来的小。从天而降的子弹让日本鬼子吃足了苦头,他们想要抬头瞄准射击,结果太阳都不帮他们的忙,刺眼的阳光大大降低了他们的瞄准能力。   而机.枪没扫射到的地方,手榴.弹又不断,此起彼伏地在他们脚下炸开。这种爆.炸相当阴毒,因为他们想要回撤的退路也滚来了油桶。这些油桶就是移动的炸.药包,一旦碰上火,火舌能够蹿上10米高。身上沾了煤油的日本兵一旦碰上火,就连原地打滚也压不住,谁让地上到处都是煤油呢。   正因为如此,这场伏击战连同前面攻打应县县城的战斗,在史书上虽然被称之为“应县大捷”,但在民间口口相传中,它却有个专属名词叫做火烧连营。指挥这场战斗的陈立恒本人,从此以后也得了个花名叫做祝融将军。   虽然他就是一个游击队的队长,手下连着女兵,不过带了100来号人。   严格来说,这场大捷也只是相对意义上的大捷。因为两波被消灭的日本兵加在一起也不足300人。比起动辄成千上万斩杀中国军人的日本部队,这个战果当真有限。   只是,它的意义远远不止消灭了300多个敌人。   应县大捷,打响了江南地区敌后抗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枪。它不仅是敌后武装第一次正儿八经主动攻击日军占领的县城,游击队还从此之后便牢牢地把控住了应县地区。   就连国民政府获悉此次战斗的结果之后,都特地电告全国,予以嘉奖。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当游击队不存在的。   这场战斗,打出了中国军民的志气。让沦陷区的老百姓真正认识到了他们有敢打日本鬼子的部队,他们有能打赢日本鬼子的队伍。从此以后,聚龙山根据地成了大家不可或缺的心理依靠。原先信奉好男不当兵的本地人也渐渐从同情抗日到支持抗日,再到最终投身抗日。   从它开始,星火燎原,大大小小的抗日根据地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建立,它们如星星,照亮了中华民族抗日的希望,如钉子,牢牢地钉在了日军敌后心脏上。   为了维持自己在江南地区的统治,日本帝国主义者不得不长期驻扎数10万军队来遏制中华抗日军民的反扑。   而全国遍地开花的抗日根据地和层出不穷的游击队让这种长期驻扎部队的人数,不得不被逼着一再上涨。   也正因为如此,缺乏足够兵源继续进攻的日本侵略者不得不放缓了北上西进的步伐。在速亡中华的美梦破碎后,最终黯然离场。 第67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抗日战争的胜利, 那得好几年以后的事。翻看历史书的人可以直接跳过这几页,快进到日本签字投降的画面。身处其中的人却不得不重新校准时间,将日历回翻到1938年的春天。   这个春节, 应县的老百姓可真是过得惊险又刺激。   他们先是配合游击队,前后打了两波鬼子,愣是逼得日本人不敢再贸然派兵进驻县城;而后又目睹了恼羞成怒的日本鬼子在吃了大亏之后, 朝县城里丢炮弹泄愤。   阿弥陀佛还是游击队神机妙算,一早就猜到了日本鬼子要使坏,找找让大家将应县搬成了一座空城。所以日本人的炸.弹炸了半天, 也就是炸了个寂寞。   大家除夕夜都没怎么放烟花爆竹,刚好这回欣赏下日本鬼子放的焰火。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开县城方向,谁也没为自己的家园被夷为平地而长吁短叹,甚至嚎啕大哭。   怕什么。   有钱人在乡下有宅子, 县城的基业毁了, 虽然伤心,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至于那没钱的人, 本来就是穷家破业, 值不了几个钱。炸就炸了呗,反正游击队在乡下还给他们分了田, 他们也算是有田产的人了,反倒是赚了呢。   日本人的炮弹丢的越多越好,最好直接将县城炸成平地。如此一来, 大家伙儿重建县城时,还省了拆房子的功夫。   旁边人就嘀咕:“要是给你炸出坑来怎么办?”   那人乐呵呵的:“敢情好啊, 省了我挖地基的功夫。”   旁边人瞪眼睛:“直接给你炸一大坑, 我看你要修地宫!”   那人却嘻嘻哈哈:“修什么地宫啊, 最好直接都炸成大坑连成片, 咱们直接挖了当鱼塘,以后咱们就不愁没鱼吃咯!”   日本人再财大气粗,那炮.弹总是有数的吧。他们在应县浪费的炸.弹越多,那能炸在人身上的炮弹自然就越少。所以,痛痛快快地炸吧,千万别小气,拿出你们大日本帝国主义的豪横来!   田蓝他们听着村民的议论,都囧囧有神。这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也真是没谁了。   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中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半封建社会,深受三座大山的压迫,还没有亡国灭种,起码有一半得归功于这种乐观主义精神吧。   既然打不死,就要拼命活。中华民族永不灭亡。   只是日本鬼子不消停,飞机上的人炸了半天县城,也没瞧见中国人四处逃窜,鬼哭狼嚎,感觉自己被人耍了,满腔怒火愈发无处发泄。   他们掉转机头,又将目标放在了城郊的村庄上,一定要用中国人的血来洗刷大日本帝国皇军的屈辱。   大家看着飞机朝自己的方向冲来,哪里还敢再说笑,个个都相当识相地钻进了山洞,坚决不出来。   游击队的人说了,日本鬼子坏得冒脓。   他们仗着中国人的飞机已经被打光了,又缺乏高空炮,没办法对付他们的飞机。所以他们每回都飞得特别低,低到几乎贴着屋脊和树梢飞,地上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飞机上的红膏药标志。   他们看到中国人就开始低空扫射。等到没见过这阵仗的中国军民本能地趴在地上躲避时,他们就开始投炸.弹了。人都趴着不动弹了,炸.弹一炸开,自然是一个都逃不过。   所以躲日本人的飞机时,千万不能趴下,一定要找掩体,坚决避开他们。   他们的飞机又不能没完没了地飞,总有油用光了的时候。自己何必跟他们硬碰硬呢?玉石才不屑于叫瓦片碰瓷。   游击队员们也同样躲在山洞里。他们没有飞机,他们也没有高空炮,对付不了日本人的飞机。   但是,应县是他们的地盘,不能由着这帮家伙没完没了。否则大家伙儿还过不过日子了。   陈立恒眼睛死死盯着日本人飞机的航线,突然间发狠:“叫他们知道厉害!”   刘成武大吃一惊,他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修炼出了上天入地的本事,人还没长翅膀,都能对付日本鬼子的飞机了。   陈立恒冷笑:“有响没响,先放两枪,真当我们怕了他们不成!”   说着,他指挥众人,“炮手机.枪手就位,集体准备伏击。”   大家都来了精神,他们伏击过日本人的船,日本人的车,还是头回伏击红膏药的飞机呢。   这打飞机要怎么打?对空放枪吗?   陈立恒瞪眼睛:“你们就不会把飞机当成大鸟啊。打鸟的时候怎么打,就怎么打飞机。”   众人顿时回过神来,对呀,日本人的飞机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只特别大的铁鸟嚒。能放子.弹能投炸.弹有什么了不起?传说中的鬼车还会喷火呢,人家足足有九个脑袋,不比飞机厉害多了,可照样还是妖鸟啊,该打就打,该杀就杀。   大家精神抖擞,开始设伏击。   等到日本人的轰炸机又一次补充完炸弹回来后,游击队员们都没等它开始炸鱼坑,就毫不犹豫地打响了瞄准飞机的第一枪。   炮手不甘示弱,虽然手上只是一门普通的火炮,可他还是勇敢的发射了炮.弹。   可惜的是,炮.弹并没能成功击中飞机。毕竟假如飞机这么好打的话,华夏大地的制空权也不会沦落到日本人手上。   但大家并没有放弃,炮.弹不行就上枪。无论轻机.枪还是重机.枪,甚至步.枪都瞄准了飞机。   不得不说,鸟.枪法有鸟.枪法的好处。这打出去的子.弹多了,总有那么一两颗能够命中飞机吧。况且他们命中的还不止一两颗呢。   别说是游击队员,就连在山洞门口偷偷瞧动静的老百姓都清楚地看见了飞机周身冒出了好多白烟花。那些子弹虽然不能突破坚硬的飞机壳,却让飞行员生出了忌惮,甚至开始摇高飞机,不敢再那样气势嚣张。   游击队员们一看日本鬼子想跑,居然都忘了自己的目标是将日本人的飞机驱逐出去就好,而是立刻加紧火力,对着飞机愈发突突突。   突然之间,田蓝感觉时间像定格了一样,那飞机居然停在空中几乎不动了。大家伙儿都以为它要憋着放大招时,飞机突然间冲向了山崖,然后栽了下去。   众人都捏着把汗,不晓得日本人的轰炸机要耍什么花样。然而远处传来一声响之后,大家就再也没瞧见那飞机在腾空而起。   游击队员们面面相觑,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是周老师先喊了出来:“打中了,我们打中飞机了!”   田蓝下意识地想反驳:不可能,她穿的又不是抗日神剧。就指望机枪,还想打下飞机。这到底想要羞辱谁呀?   周老师已经激动地强调:“我看美国人写的那本《Red Star Over China》里说了,红军可以用机枪将波音飞机打的浑身是坑。我本来还以为他是有意偏袒红军,现在看,完全可能!”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不可能,看一看就知道了。   游击队员们连日本人的飞机都敢打,难道还怕看吗?他们立刻开始搜索行动,寻找日本人飞机的踪影。   望山跑死马,大家眼睁睁的看着飞机掉下了山崖,可最终落在何处,却让大家花了半天时间才明确下来。   能够找到飞机,还得归功于飞机上燃烧的熊熊大火。   这场火不仅将飞机直接烧成了残骸,还将绑在驾驶座上的飞行员直接烧成了焦炭。大家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这倒霉的飞行员被皮带缠住了,所以关键时刻没能成功跳伞求生。   只不过即便他跳伞,结局也未必美妙。因为坐在后座的投弹手虽然选择跳伞求生,但因为伞包发生意外,没能成功打开,所以他活活摔死了。   按照游击队员们现场观察的结果,大家一致认定还不如烧死了漂亮点。那摔死的,简直不成样了。   不过大家并不十分关心日本鬼子的死活。虽然他们一直想要活捉日本鬼子俘虏,但死掉的日本鬼子不是更让人心里踏实吗?   大家扼腕叹息的对象是飞机上的机关炮。可恶,飞机起火,已经将激光炮直接焚烧殆尽。整架飞机,唯一留给八路军可用的,就是一架长单管望远镜。   刘成武拿在手里调试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这玩意儿还不错,日本鬼子造起东西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陈立恒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抢夺望远镜,而是喃喃自语:“原来我老子没诓我呀。”   他家老陈同志,在他小时候常常给他讲打仗的故事。   老陈曾经靠着一杆□□,打断了日本人侦察机的螺旋桨,害得那飞机直接栽进了河里。   这故事陈立恒从小听到大。等到他自己当兵之后,他就怀疑那是老陈满嘴跑火车,随口编故事忽悠小孩子呢。   毕竟,□□的射程才多远,飞机哪有那么好打?   只是没想到,理想居然照进了现实。他幼年时憧憬了无数次的场景,当真呈现在了他面前。   靠着几管机关枪,靠着他们手上的□□,他们居然真的打下了日本人的一架飞机!   周老师嘴唇颤抖,声音都在打哆嗦:“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枪的确能打到飞机。”   田蓝不假思索:“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替红军脸上贴金。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他才记述下来。他写的东西,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宣传可信多了。”   陶八姑凑上前,目瞪口呆地看着飞机残骸,半晌才冒出一句:“这就是在天上飞的铁匣子火鸟啊?”   这比喻,实在是绝了。   龚丽娜点头,咬牙切齿:“就是这家伙,害死了我们中国人。”   陶八姑却不晓得怨恨,反而双眼放光地盯着飞机残骸,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要是我们也有铁匣子就好了。到时候有人打我们,我们就打回头!”   “好!有志气!”田蓝这会儿已经接受抗日神剧照进现实,她立刻鼓励道,“我们自己造飞机,就不用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求人家卖飞机给我们了。”   英子虽然治好了病,但一直不太敢在人前露脸。这会儿,她终于憋不住,小心翼翼地询问:“咱们也能造这铁鸟?这是外国人才能做的事啊。”   外国人特别厉害。他们的东西都是好的。她在那地方时,有个客人丢了块外国表,直接把窑子都给砸了。   田蓝斩钉截铁:“能,我们当然能。我们中国人比外国人又不差哪里,外国人能做的我们同样能做,而且我们还能做得更好!”   陈立恒见状,立刻提议:“既然如此,我们就把兵工厂建起来吧,生产自己的武器。”   游击队员们发出了哗然声,集体面面相觑。   自己造武器?那这事儿可不简单。要简单的话,各位大帅也不会花大价钱问洋人买武器了。   陈立恒解释道:“先从简单的做起。现在我们有打铁铺,就在打铁铺的基础上,我们先开始修理枪.械,然后再一步步的造武器。”   他记得朱老总评价红军的兵工厂,说最开始的时候里面的东西还比不上王二麻子的铁匠铺种类齐全。   他们现在好歹有个齐整的铁匠铺呢,已经算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刘成武摸着嘴巴瞪陈立恒。这人真是上下嘴巴一张,就什么事情都敢做。连兵工厂都给扯上了。这是草台班子能做的事吗?   不过草台班子也打不了日本人的飞机吧。狗日的,他们连飞机都打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到底是新年新气象啊。   王友志看他一直盯着飞机,直接吆喝:“别看了,都烧成这样了,也没啥能给你们带走的。”   他询问上官的意思,“这飞机要怎么处理,要不咱们拆掉,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用?”   田蓝直接抬起手来,阻止大家一拥而上:“先等等,多拍几张照片。”   他们在遇见日本人的大本营里搜到了一架相机,不晓得日本鬼子是拿它做军事用途还是为了宣传需要。反正现在相机给他们了,他们得好好发挥用处。   大家都点头,是该拍几张照片,好好记录日本鬼子狼狈不堪的丑态,看他们还吹什么皇军战无不胜,要三个月□□。   灭个屁,看看到底谁灭谁!   卢家小孙子被他爷爷派来给大家伙儿送吃的,见到日本人坠毁的飞机,他激动地喊:“我们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日本侵略者的下场!敢犯我中华者,一个字,杀!上报纸,我舅舅在上海有报纸,我们一定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日本人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众人都跟着激动起来,大声附和:“没错,叫大家玩儿都好好看看!”   田蓝跟陈立恒互看了一眼,等到众人第1波情绪过去,她才开口道:“真的决定要大肆宣传,让全国让全世界都知道?”   大家拼命点头,当然要。   实不相瞒,他们自己现在就想写信,告诉自己的家人朋友,一切认识的人,他们打死了日本鬼子,炸了日本人的船跟车,现在连飞机都打下来了。日本鬼子也不是三头六臂,没什么好怕!   田蓝认真道:“可你们知道大肆宣传的后果吗?这相当于当面打日本鬼子的脸,日本帝国主义肯定会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消灭我们。他们有飞机,有大炮,有军舰,他们有装备齐全的正规军队伍,他们能够在一天时间内迅速杀到我们面前,然后大肆屠杀,以此为手段,恫吓咱们中国人,让大家再也不敢反抗。知道这些,你们还决定要把日本人飞机被击落的消息传递给全世界知道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她们要闭上嘴巴,闷声发大财,不再继续打日本人的脸?   田蓝话锋一转,又开始分析眼下全国的局势:“日本人布局许久,从九一八事变开始,吞掉东北三省扶持伪政权,然后又占领北平,北方大片领土沦陷。我们通过淞沪会战,将战线直接从由北到南,拉成了从东往西。但是日本人的动作非常快,江南地区已然沦陷。现在日本人的目标是什么?他们也不想两线开战,这样不利于武器补给和运送兵员,所以他们一定要想方设法打通南北。他们现在的重点目标是哪一个?”   上课时认真听讲的游击队员立刻喊:“是津浦线,日本人占领了济南青岛,要打徐州!”   田蓝点头:“没错。这一仗至关重要,如果日本人迅速打开徐州门户,全国抗日局时将会受到沉重的打击。大家抗日的信心会在接二连三的失败面前被逐步打消,这样的溃败再来几次的话,就会有人怀疑,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反抗日本人的侵略?我们有没有能力把日本人赶出中华?我们是不是要乖顺地迎合侵略者来获得所谓的和平?”   “不行!”大家情绪激烈地反对,“中华民族永不为奴!”   田蓝趁机火上浇油:“那我们要怎么做?”   “打!”   “怎么打?”   龚丽娜大声喊了起来:“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全国哀鸿四野之际,我们愿当这海上之明灯,天边之启明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日本鬼子固然会一眼就看到我们,纠结重兵过来剿灭我们。但全国老百姓,全世界热爱和平的人也同样可以抬眼就看到我们,看到中华民族永远打不断的脊梁,看到中华民族永不屈服的意志。从我们开始,跟随我们一道踏上抗日救亡的道路!”   “好!”围观的人群大喊,雷鸣般的掌声直冲云霄。   不知道谁先喊出声:“要拍照,要宣传!我们不说,我们替日本鬼子瞒着,日本鬼子就会放过我们吗?他们要的就是我们的命,我们还给他们留什么脸啊!”   田蓝满意地点头:“没错,日本人的目标就是杀光我们。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中国亡国灭种,然后她们日本人占据整个中华大地。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没有杀光全部中国人,是因为他们还需要苦力给他们做事,等到他们的侨民迁移过来,他们就不需要这些中国人了,就会再度大肆屠杀。他们的国家小国民少,然而他们的野心却是没止境的。那么大那么富饶的东北三省都没办法让他们知足。我们永远不能幻想他们会有主动停下的一天,打趴他们,打到他们不能动弹,我们才有和平的时候!”   游击队员和群众们都大声呐喊:“打趴了他们!”   从双方实力对比来看,他们不应当如此高调,更稳妥的做法是打一枪换个地方,让日本人闷声吃大亏。   可是这个民族受欺辱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从鸦片战争开始,她就一直被各路侵略者摁在脚底下,残酷地摩擦。她的人民需要一场胜利,触手可及,他们自己就能有样学样做到的胜利。   这样的胜利,可以激发民众抗日的信心。而信心的燃起,会让全世界都看清楚,什么叫做苏醒的东方巨狮。   在这种狂热的情绪支配下,所有人都忘记了对日本侵略者的恐惧。   来吧,日本鬼子来吧,我们不怕你们的枪口,也不怕你们的飞机大炮。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会奋战到底。   王友志看着同样慷慨激昂的刘成武等人,直接笑骂了一句:“对呀,鬼子都盯着我们打了,你们轻松唻?”   又不是根据地的人,倒是挺会给根据地揽活的呀。   刘成武狠狠地骂了句什么,反正不是啥好听的话。然后他咬牙发狠:“不走了,老子不走了!老子就在这儿打鬼子!”   一开始,作为上正面战场的正规军,他们总觉得游击队都是小打小闹。   可是现在,人家日本人干了,船轰了,车炸了,连飞机都打了。正规军能干的事,人家一件都没落下,还差在哪里?   说个不好听的话,要是正面战场上也能取得这样的战绩,他们全部人马都要受到上级的电令嘉奖,说不定还能拿个□□勋章。   不走了,就在这儿打。他们川军不是冲着勋章来的,他们出川就是为了打日本鬼子。   游击队员们面面相觑,然后发出“乌拉”的欢呼声。对,川军兄弟只有七个人,实在算不上大部队。   可是他们凭借自己的实际行动,愣是让意志坚定,一心想着去寻找大部队的川军也心甘情愿留下来了。   陈立恒拍着刘成武的肩膀,眉飞色舞道:“对!找什么大部队?我们自己建成大部队,建成敌后战场最大的部队。”   晚上田蓝睡在山洞里,闭上眼睛时,她默默的祈祷空间能够更慷慨大方些。应县很快就会变成孤城,日本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加大封锁,就算炸不死他们,也要困死他们。   “请赐予我种子吧。”她在心中请求,“种子是希望,请赐予我更多的希望。”   不知道空间到底有没有get到她的意思,反正田蓝居然回到了海南育种基地。看到面前大片的实验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上个世界她没有充分利用实验田,造成了浪费?毕竟空间提供给她的东西都是如果她不用,就会被当成垃圾处理掉。   田蓝满心疑惑,开始认真地观察这些瓜果蔬菜以及其他各种农作物。正当她的手伸向籽粒饱满的长长稻穗时,她耳边突然枪声大震。   田蓝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平静下来,这不是日本鬼子的枪声,也不是汉奸偷偷□□枪。这是60年代末的特色,大规模的武.斗运动席卷全国。   比起动用了炮船乃至军舰重庆,广西,广州等地区,海南的武.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完全排不上号。   但即便如此,双方拿着枪互相扫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因为育种人被双方摒除在争取势力的范围外,所以即便外面枪声大震,大家也能安然自若地继续干自己的事。   不然能怎么办?你想天下太平,毫无后顾之忧再干活,那你永远做不了事。   田蓝认出了稻穗的品种,这种水稻的品质很不错,产量也挺高。只不过那几年大家弄出了不少优质的水稻,后来重点推广的是杂交水稻,所以这种稻子的种植面积一直有限。大概率情况下,后面它很可能会被淘汰掉。   这是一种人的不幸又是幸运。前者不用说,后者说明大家可以选择的优质品种太多了,代表他们所有人的工作都卓有成效。   不远处的枪声从头到尾都没停下,还有手榴弹爆.炸的声音。田蓝却丝毫不当回事,继续收获她的种子。从粮食到蔬菜,所有她能够看到的,她都毫不犹豫地塞进黄挎包中,准备通通带走。   一直到她在田头转了一个大圈,田蓝再抬起头时,惊讶地发现枪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万物俱籁。   天高气爽,海上生红日,原来世界和平是这样的美好。   田蓝眼睛一睁,瞧见的是朦胧的月光照在山洞门口。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啊?   她悄声起床,背起自己的挎包,轻手轻脚出了山洞。   陈立恒正带队巡逻,瞧见她便招呼:“先回去睡吧,不急着过来接班。”   田蓝摇头,伸手微微拍了下挎包。陈立恒立刻反应过来,他回头交代了一句,直接跟着田蓝走。   游击队员们挤眉弄眼,啧啧,这是女先生给他们长官单独开小灶了吧?也是,谁家的婆娘不心疼汉子。   田蓝不用竖起耳朵,都能猜到身后这帮家伙究竟在议论什么。不过她并不生气,因为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换成她自己,不照样会磕CP磕到飞起。   只是CP归CP,营业事业线的人随便你们怎么说。   田蓝开了黄挎包的搭扣,示意陈立恒看:“我在海南育种基地搞到的种子,应该质量还不错。”   陈立恒瞬间来了精神:“那敢情好,这边土挺肥的,到时候产量一定高。”   从他们愤然反击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做足一切准备,来对抗日本人各种硬刀子软刀子。其中封锁是最常见也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不过他们不怕,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自力更生,开展他们自己的大生产运动。那么日本人的分数只能成为根据地,勃发展农业工业的契机。说不定逼一逼,他们还能腾飞呢。   陈立恒早来口袋分门别类的装种子。看到这一粒粒饱满的种子,未来的惨淡和压在他们头顶上的重量,似乎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装了一包又一包,还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是你们搞的新花生品种吗?颗粒还挺大啊。”   结果等他摸出了东西,他傻眼了。妈呀,这的确也是花生米,不过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花生米,铜皮花生米,子.弹。   他瞪大了眼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田蓝。他知道这人个人生活方面有点散漫,不太符合传统女性的形象。可是,子.弹这东西大家都宝贵的很,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塞进挎包里呢?   田蓝也满头雾水。没呀,大家的枪支弹药都是宝贝,她上哪儿弄一把子弹塞包里去。   陈立恒无语:“那你告诉我这子.弹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升级了?还能自己长出来?”   这话绝对是反语。然而田蓝却一个激灵,自己都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我刚才在基地的时候,旁边有两拨人武.斗,一直在不停地打枪。”   陈立恒猛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你是说?”   妈呀,还能这样?这空间未免也太邪门了些。田蓝都没有在梦中摸枪,这比隔空取物还神奇呀。   田蓝表情呆滞,说话一顿一顿的:“我也讲不清楚,到今天为止我也没摸明白它的规律。反正,有的时候,它会突然间升级,解锁一个新的技能。”   废物利用,将所有的废物利用到极致。至于什么时候让你用,就得看你有没有达到它的要求了。只是它的要求从来不会白纸黑字的写出来,只能你自己去领会。   陈立恒兴奋不已,都忍不住来回踱步,口中喃喃:“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别人不清楚武.斗的规模,也不晓得究竟动用了哪些武器。但是作为上个世界里经常被派出去阻止武.斗的解放军,他太清楚其中的厉害了。   简单点讲,根本不是大家想象中的简单械斗。两派人马对抗的时候,那规模已经足以称之为战争,完全是正规军的打法。   这些纷争中浪费掉的武器子.弹,毫不夸张地讲,加在一起,完全可以武装一个集团军了。   要是将这些东西全都拉到聚龙山打游击,他们还怕个屁呀。来多少鬼子,他们就干趴多少,绝对满足小鬼子挨揍的心愿。   陈立恒喃喃自语:“真想把那些家伙也拉过来,让他们好好瞧瞧真正的革.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民造出枪.炮来是为了让他们当别人争权夺利的炮灰吗?是为了让大家打侵略者呀。”   可到后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枪口对准的其实都是自己的同志。那些兴风作浪的家伙,才不会冲在前面。他们恶意地挑唆,为了一己之力,让无数活生生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田蓝看着陈立恒,突然间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你恨下放吗?你们恨吗?”   更大部分在城里找不到工作,不下放就只能饿死的知青不同。他们这些高干子弟,即便没有合适的工作岗位,但光凭父母,每个月好几百块钱的工资以及各种食品补贴,他们就不愁吃穿,而且生活的相当惬意。   事实上,也有很多干部子女是这样做的。当年的先进知青代表邢燕子侯隽就曾在会议上发出了尖锐地提问:“不说别的,就问诸位在座的省委领导,你们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手握权力的人,永远有办法享受特权。民间疾苦对他们而言,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自古以来,有钱有势的人和穷人都是不同的生物。   陈立恒惊讶:“我为什么要痛恨?”   “因为比起你们以前的生活,下放之后,你们吃了很多苦啊。”   原先连猪油渣都不碰的少爷小姐们,即便有家里不时寄过来的高档点心,但也免不了没有油水吃的时候。   陈立恒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不是的。”他认真地强调,“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段经历拯救了我们。我,还有我们这些住在干部楼里的小孩,在下放之前,根本就不算真正生活在中国。   真正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阶段会饿得头晕眼花,连观音土都敢往肚子里塞。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居然还有牛奶供应。   真正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需要精打细算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而不是丢了一块几百块钱的手表也无所谓,再买一块好了。   我们已经被隔离开来,完全不了解不认识这个国家。现在想想看,那个时候我们叫嚣着自称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是多么的可笑。实际上,我们已经变成了新的剥削阶级,是应当被革.命的对象。   红军时期,我们官兵待遇一致,所以用有限的钱养活了更多的人。为什么到了后来,一个干部的工资可以是普通工人的10倍?   这合理吗?这公平吗?从小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我们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可是走出干部楼,再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回顾红军的发展历史,我可以掷地有声地说一句,这不合理!都是为人民服务,当官的凭什么高高在上?”   田蓝叹了口气,微微地笑:“你们能认识到这点就好了。历史想要在曲折中前进,不重蹈覆辙,唯一的方法就是必须得保证人人平等。否则纵然革命取得了胜利,那胜利的果实也会被袁世凯之流窃取。”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发灰,田蓝和陈立恒赶紧分门别类地装好各色子.弹以及手榴.弹。他们得做好准备,随时迎接日本人的第3轮乃至第4轮攻击。   陈立恒呲了呲牙,忍不住贪心:“要是咱们能搞到高射炮就好了。德国的八八炮,上能打飞机,下能打坦克。”   田蓝忍不住给了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呵呵,兄弟,你怕是忘了高射炮有多大的体积了吧。咱们整个游击队的包加在一起,再翻几番,撑破了口袋,都不可能装下高射炮。   陈立恒却不服气:“也没说非得咱们游击队的人才能用黄挎包呀。这要说抗日,咱应县的老百姓就没抗日?我看他们痛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也手脚麻利的很。”   那叫一个快准狠稳,丝毫不逊色于正规军。   田蓝也猛然反应过来。是啊,民智已启,老百姓们现在都不怕日本鬼子了,都敢跟对方硬碰硬了。   如果说开启黄挎包的通关密码就是为人民服务。那现在,彼此守望相助,互相予以支持的应县百姓,怎么就不是为人民服务呢?他们就是人民本身,他们抗日救国,他们积极自救,他们就是在践行伟大的共产主义真理:为人民服务!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打定了主意。快快快,现在就开始行动。   一个是赶紧成立挎包手工合作社,人手一包。另一个就是加快在全县的密码,咳咳,是拼音跟简体字的学习,就以《□□宣言》作为教材,不说人手抄一本,起码也得所有人都看过听过。   前者简单,所有人都爱追时髦。就像他的少年时代,大家伙儿都以一身绿军装为荣。现在,“为人民服务”的挎包已经成为游击队的标配。就算游击队不推广,也会有很多人想方设法的弄一个同款的包。   就是后者吧,可能没那么简单。毕竟虽然现在委员长宣布要放下成见,二度合作,集体抗日。但是他剿.共这么多年,□□宣传深入民间。如果冒冒然让大家都学习《□□宣言》,很容易引起部分人尤其是地主阶层的警觉,不利于抗日统一战线的建立。   他们得想个办法,弱化其中的阶级矛盾,以民族矛盾为主要方向。   陈立恒叹气:“这个密码还真要变成密码了。”   田蓝灵机一动,将错就错:“那就当成密码用呗。就说这是我们的密码本,既然全民抗日,那么整个应县的老百姓都是军队的一部分。大家拿起枪能打鬼子,放下枪能种庄稼。人人都掌握了密码本,那么将来谁都能传递消息,再也不怕日本鬼子的包围。”   陈立恒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哑然失笑,半晌才说出话来:“这可是世界上流传最广的密码本吧。”   神特么的密码本,天底下哪有这样用密码的?真是生怕不把奸细和间谍给招来。   田蓝一本正经:“来了更好啊,我巴不得他们把《□□宣言》宣传的更广呢。说不定到时候都不用我们策反,人家自己先跑过来了。”   打击敌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绝对不是消灭他们,而是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同道中人。   无论西方的和平演变,还是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剥削与被剥削者都在争取自己的阵地哩。   陈立恒笑着点头:“那敢情好,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胜利终将会属于我们。”   他俩还要再讨论两句,王友志兴奋地跑了过来,彻底忘了他那点儿关于官兵有别的坚持,都顾不上对陈长官的讲究了,大喊大叫:“李啸天醒了,李啸天醒过来了!”   田蓝和陈立恒都精神为之一振,赶紧跟着他冲进临时医院。   受伤的同志中,李啸天的伤情是最严重的。当时他失血过多,连老大夫都认为他扛不过去了。原来用大针筒给他静脉推液,整整打了两袋代血浆,一直累到头晕眼花,放下针筒就直接晕过去,才吊回他的一条小命。   可惜的是,他生命暂时没有危险了,但人却一直昏睡不醒。又是高烧不退,又是人事不知,搞得大家伙儿都心惊肉跳的,生怕一错眼的功夫,这家伙就没了。   现在好了,原本以为扛不过去的人睁开了眼睛,还能张嘴吃力地打招呼:“陈……陈长官。”   山洞光线暗淡,不利于医务人员救治病人。所以临时医院是芦苇屋。   太阳刚刚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他脸上,充满了暖融融的希望。   所有人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啊,太阳重新升起,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个国家就像他们面前的同志,虽然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一度让人以为他要完蛋了。而是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他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而且,一点点地好起来。   他不会屈服,他们所有人都不会屈服。黑暗虽然可怕,却永远打不败太阳。   东方的这轮红日,终将冉冉升起。 第68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灭了两波鬼子, 又打下了人家一架飞机。所有人都做好了鬼子会猛烈报复的思想准备。   所以当获得大批日本鬼子会涌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的消息,所有人,别说是游击队员了, 就连老百姓都安之若素。   怎么办?挑起箩筐往大山深处去呗。跑反哎,生逢乱世,谁要没跑过反,背着日本人的方向去, 那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经历过抗日战争。   游击队员们也积极帮助群众转移。   日本鬼子就跟野兽似的, 他们是珠玉一般的人, 跟野兽硬碰硬,就好比玉石碰上瓦片, 太吃亏啦。他们才不干这傻事呢, 三十六计, 走为上。   陈立恒叮嘱魏阿大:“你们既然想加入游击队保家卫国, 那就先从民兵做起。你们已经在战斗中展现出勇敢坚毅的品质,下一步要做到的就是灵活机动。这些村民我们就交给你们了, 到时候看情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别跟他们硬碰硬, 记住了, 你们的主要任务是侦查, 随时通知群众进行下一步转移。”   魏阿大立刻抓紧了手上的步.枪, 不是鸟.枪也不是火.铳, 是正儿八经的枪, 游击队发给他们民兵的枪。他大声保证:“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龚丽娜等人都羡慕地看着新鲜成立的民兵组织, 心中忍不住涌现出艳羡。哎, 他们这么早就拿到枪了, 可比她们当初强多了。那会儿,她们的枪可都是从土匪手上抢过来的,不然,还没枪用呢。   田蓝哭笑不得:“你现在还缺枪?”   不缺,游击队员们都不缺。   他们不仅有步.枪,还配备了机.枪。也不晓得究竟是哪位乡绅豪富,居然给他们捐赠了这么多枪.支弹.药。   当初看到的时候,川军部队出身的刘成武等人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儿地叨叨:“难怪说只要中国军民齐心协力就,肯定能把日本鬼子赶出去。”   看看这民间私兵的配置,瞧瞧这些机.枪和子.弹。国民政府的正规军都没这么豪横。机.枪抓在手上,他就知道是好货,不比日本鬼子的枪差的好货。况且别说枪了,就是子.弹,因为咱们自己没能力造,基本上得依靠进口。所以子.弹贵的惊人,一颗子.弹能换三斤大米。这一匣匣的哪里是子.弹呀?简直就是一条条小黄鱼。   啧啧,民间的武器如此厉害,只要大家伙儿愿意都投入到抗日中去,还怕扛不住日本鬼子吗?可惜当初他们藏得太严实,压根就没露出来。   龚丽娜等人就翻白眼,直接怼他:“能露吗?一冒边就被你们抢光了。老百姓之所以不跟你们合作,就是知道匪来如梳,兵来如篦。你们还不如土匪呢。”   和川军们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女游击队员们渐渐也摸了他们的底细。这帮人打日本鬼子的确真打,但当初在四川的时候,欺负起老百姓来也毫不含糊。   这种情况,全国上下都差不多。尤其是地方军阀的部队,那简直就是一帮土匪。   刘成武也半点儿都不害臊,直接甩锅中央军:“哎呦,你当他们好,大哥别说二哥,都是一样的货色。自古兵匪不分家!”   周老师就满脸严肃地强调:“以前是环境不好,你们受到了荼毒,还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以后不行,现在咱们都是游击队员,不能再按照老一套。我们不拉夫,不派款,不扰民,我们是真正抗日的队友。”   田蓝说以前刘成武他们是客人,所以游击队尊重他们自己的带兵方式。但现在既然他们已经加入到游击的大家庭中来了,那队里就必须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力图让他们焕然一新,成为真正的游击队员。   因为之前有川军士兵主动跟着游击队员们一块学写字,所以他们的政治思想工作,田蓝就交给周老师负责了。   故而,只要一有机会,周老师就见缝插针地给这帮学生做政治思想工作。   龚丽娜等人也跟着帮腔:“就是,我们必须得摆脱旧军队的坏习惯,这样才能获得老百姓的信任与支持。我们缺枪少炮,我们在武器上比不上日本人,我们的单兵作战能力也比他们弱。但我们有靠山,人民就是我们最坚实的靠山。背靠人民,我们无所畏惧,我们一定能够取得抗日的胜利。”   妈呀,刘成武都感觉自己吃不消了。   但凡当初国民政府能有这宣传的力度和密度,它能动员起的军队绝对是现在的好几倍。也不会发生作用好几十万军队的人,一听到日本鬼子来的消息就直接望风而逃。起码当官的自己跑了,他手下的部队也要起义抗日的。   可惜呀,这样的人才,国民政府当初居然没收拢。   难怪仗打的乱七八糟的。   众人的七嘴八舌中,陶八姑显得尤为安静。   田蓝安慰了她一句:“别紧张,真要开枪的时候,你就把目标还当真瞄准射击的圆圈圈,对准了,扳下扣机就好。”   谁知道陶八姑根本没提打枪的事,她嘴巴一张,直接问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你说,姚小凤的那个是不是魏阿大呀?”   刚才,她瞧着这两人的眼神就不对。   田蓝忍不住晕一晕,哭笑不得:“你怎么就关心这种事?”   真的好八卦啊。   陶八姑莫名其妙:“不关心这个我关心啥?这可是大问题。”   好吧,田蓝直接放弃。关心这也行,打仗的时候,你关心点儿无关紧要的事,还能放松心情,防止紧张过度,直接擦.枪走火。   田蓝不打算跟新游击队员讨论别人的八卦,又转过身去找英子,督促对方抓紧做包。   原先游击队也因此母女安排的是养猪的活。但眼下的情况,猪是肯定养不起来的,那就做手工活吧。   根据地所有的妇女都被动员起来,大家利用转移时休息的时间,见缝插针的做挎包。做好的包都可以卖给移动供销社,直接换取粮食。   田蓝叮嘱英子:“这工作很重要,是咱们妇女手工合作社接到的第一个大单子,一定要一炮打响。”   英子自从身体好了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有游击队给她撑腰,她又重新活了过来,立刻拍着胸口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   她原先觉得自己没脸见人,这段时间天天听八姑的劝,还有周老师给她上课,她也明白过来。既然她从来不作恶,那罪过就不应该在她身上。没脸见人的是那些坏蛋,她堂堂正正的,她要好好做事,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跟婆婆。   田蓝点头:“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转移往深山区的村子不止一个,游击队自然也不能在他们这儿停留太久。   陈立恒发话:“既然大家都有章程了,那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注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是熬着,我们也要耗死日本鬼子。”   村民们纷纷附和:“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的命都比日本鬼子长。”   游击队的领导又和乡贤会的人商讨一番,勉励对方发灰乡贤的积极作用,协助大家完成转移,并且做好后勤安置工作。   卢老太爷一把年纪了,也跟着上山来。他拄着个拐杖,当场打包票:“只要我卢某人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田蓝趁机给对方戴高帽子:“好,有老太爷你这句话,这边我们就放心了。那我们再去那边看看,没有老太爷你这样的引路人,他们的速度可比不上你们。”   卢家人个个挺起了胸膛。他们家虽然出了位汉奸,但剩下的可没一个是孬种。   如此这般,大家伙儿就看着游击队员们跟穿花蝴蝶似的在各个乡镇之间来回穿梭。谁都没留心到,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下了山,又到底往什么方向去了。   不仅仅是根据地的群众,就连游击队员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先下山时,还以为自己是要帮忙去山下,将百姓们的财产,重点指耕牛,往大山更深处赶。   结果一路上,他们没看到牛,反而直接下了山。   大家又以为自己的目的地是县城。   日本鬼子扫荡找不到游击队的主力,肯定会趁机烧杀抢掠一番,然后顺道重新占领县城。   那他们不如守株待兔,在应县县城摆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日本鬼子自投罗网。   结果,下了山,大家就意识到这不是往县城去的方向。   所有人都懵逼了,搞不明白带队的陈立恒究竟要把队伍带往何方。   喂喂喂,大哥你是迷路了吗?咱们再往前面去,就要出应县的地界了。反了,方向反了!   陈立恒镇定自若,完全不理会大家的震惊,就闷头往前开道。   一直到拐了弯,所有人都确信他们已经踏上宁远县的地界时,他才开口解释:“没错,就是要跳出应县的圈子。”   众人大吃一惊,他们真要离开应县了?那可是他们最早经营出的大本营。这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也对不起应县老百姓对他们的信任啊。   陶八姑失魂落魄,难以置信:“咱们也不管大家了吗?”   她之所以加入游击队,就是因为相信游击队是保家卫国的,那些只会死扒皮的官兵不一样。现在,她没保护到自己的家乡,游击队也要放弃她的家乡了。   田蓝摇头,谆谆善诱:“大家还记得打应县县城吗?当时日本鬼子在哪里,咱们要是怎么做的?”   当时日本鬼子往山上来了,县城兵力空虚。结果叫游击队绕到了后方,趁着城里日本鬼子少的时候,直接端了县城。   田蓝解释:“这种战术叫做敌进我进。   众人都惊讶了。敌进我进?这和大家平常上课时听到的游击战术精髓“敌进我退”完全相反呀。那他们以后到底要怎么打?   陈立恒是大家的游击专家,他在边上做说明:“这两者不冲突。敌进我退是正面遭遇的时候,我们避其锋芒,采取麻雀战的作战方式,让敌人不堪其扰。至于敌进我进,就是他们趁着他们进攻我们的大本营结果导致自己后方空虚的时候,直接杀到他们后面去,打乱他们的扫荡封锁布局,从而取得反扫荡斗争的胜利。”   他满脸严肃地强调,“同志们,我们不能低估日本人的厉害。我们之前的战斗之所以能够获得成功,有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也有局势混乱,日本鬼子一开始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偷袭了他们,所以才没有对我们开启大规模扫荡的幸运。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我们既然已经主动选择当日本鬼子摆在明面上的敌人,就要做好被残酷报废的准备。下面,趁这个机会,我跟大家说说日本鬼子对我们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的基本战术——合围战术。”   一百多人的队伍分成两列,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为了保证大家能听清楚,田蓝也在旁边帮忙补充说明。   什么叫做合围战术?就是日本兵从各个方向排成并列的纵队,组成所谓的“梳子队形”,朝根据地内部步步紧逼。这些纵队还会拆成小分队,使得梳子更加密集。而且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策应,只要其中一小纵队跟我方开火,临近的纵队会立刻过来支援,彻底断绝游击队突围逃生的可能性。   日本人的狠,那是相当的狠。   众人听得满脸严肃,谁都不敢疏忽大意。前面他们没在日本人手上吃大亏,是他们运气好。但如果日本人不厉害的话,为什么他们会在敌后打游击呢?日本人占领的地盘,原先是他们的家园啊。   到今天,他们都不敢想反攻占领城市的事,因为知道双方实力悬殊,他们根本做不到。   陈立恒还在解说:“日本人扫荡的作战指导原则是外线进攻作战的分进合击原则。鉴于此,我们必须得在对方合围圈子形成之前,利用间隙,从我们根据地翻到敌后,从他们后方空虚,给他们狠狠一击。这种战术叫做翻边战术。”   这当然不是他的发明创造,这是无数抗日志士,尤其是游击前辈们,在抛头颅洒热血,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才逐步总结出的经验。   现在,他拿来使用,希望可以用此手段尽可能地多打击敌伪势力,减少抗日军民的损失。   大家伙儿听了他的部署,当真是大写的服气。   因为就算他们自己,在听到日本人要过来扫荡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也是带领群众躲进深山老林,不跟日本鬼子打照面。再狠一点儿,也不过是在县城附近设伏击,采取守株待兔的模式,打日本鬼子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们既不躲也不藏,还要主动去打日本鬼子的后方大本营。   他们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日本鬼子上哪儿想去?这才是保密的最好方式啊。   啊哈,自古以来都是以强犯弱,弱的一方哪里敢主动发动攻击。他们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打日本人的后方,说不定日本鬼子还要被吓到,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马呢。   刘成武最近被逼着学习,也开始读起了兵书,这会儿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这算不算《孙子兵法》说的用兵以奇制胜?”   周老师肯定地点头:“算,当然算。”   大家伙儿明确了目标,便扛着武器急行军。他们一路翻山越岭,中途还度过了沟河,直接奔向了黄家沟。   这里有日伪军的一处炮.楼,平常他们仗着背靠大本营,可没少作威作福,祸害百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游击队是没底气和日本几百人的大队直接杠上。但是端一所最多驻扎了十来个日本鬼子的炮楼,他们还是毫无畏惧的。   毕竟,机.枪他们有,手榴.弹他们有,长官还说子.弹管够。要是这样,他们相当于日本一个中队人数的部队都不敢动日本人的炮.楼,那未免也太丢人了。   黄昏时分,大家偷偷潜伏在炮楼附近,准备等着最后一道天光消失,就直接炸了日本鬼子的炮楼。   谁知道,太阳还顽强地挂在地平线上时,炮楼方向先传来了枪声。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楚是伪军突然间反水,还是日本鬼子先自己擦.枪走火了。   这时代的伪军其实也挺复杂的,不时会有军阀打不过就投降,等到有人有队伍了再度反水,掉头就是一枪的事发生。开了东北抗日第一枪的马占山,干这事儿就是行家里手。   不过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人都已经过来了,没理由袖手旁观。日本人自己不小心放了枪也好,伪军反水也罢,总之,他们得火上浇油。   结果陈立恒抓着望远镜悄悄靠近侦察时,就目瞪口呆了。看着架势,动手的不是日本鬼子也不是伪军,而是有第三方啊。这群人应当想要进入炮楼,消灭里面的鬼子。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提前露了底,叫日伪军拦住了,直接在外面就开了火。   战场上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   陈立恒当即立断,立刻吩咐突击队:“上!”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从日本人手上收缴来的投掷筒这样的简易版迫击.炮,本来走的就是半强攻路子。   只不过现在,战斗开始的时间要提前了。   日本人的投掷筒分量轻,一个人就能背着跑。它的杀伤力却相当可以,虽然射程只有两三百米远,但针对隐藏在隐蔽工事后的敌人,那简直就是精准打击。   既往,中国居民没少吃投掷筒的亏。刘成武的好多战友就是被这个瞧着不起眼的玩意儿给炸死的。   现在,他要亲手给兄弟们报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事实证明,杀人者,人也,非兵也!   不管武器究竟是谁造出来的,它们都不会认主人,发射出去的炮.弹落在日本人的炮楼上,照样会将炮楼炸个稀巴烂。   “轰”的一声巨响,炮楼前交战的军队,炮楼里的日本鬼子都傻眼了,完全搞不清楚,这从天而降的炮.弹究竟是谁的手笔。   但敢打鬼子的人也不傻,先前被拦住的抗日将士趁着日本人懵逼的时候,又往里面丢手榴.弹。一连串的枪子儿外加手榴.弹爆炸发出的声响,震的整个炮楼附近的地面死活都要晃动起来。   游击队也加入了战斗。他们仗着手上有投掷筒又有机.枪,终于体验了一把将日伪军摁在地上狠狠摩擦的快.感。   先前攻打炮楼的抗日兵感受到了游击队的善意,也心照不宣地予以配合。一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耗时最多20分钟。炮楼被炸塌了半边,摇摇欲坠。   楼里的日本鬼子,有三个应该是被当场炸死的,还有两人被射成了筛子,剩下的一人试图逃跑的时候,从上面摔了下来,直接摔断了脖子。   而那20来人的伪军,或死或伤或俘虏。他们感觉大事不妙,谁也没有负隅顽抗,而是积极地举手投降。那干脆利落的劲儿,似乎也不比当初投降日本鬼子时来的慢。   游击队员气呼呼,开口斥骂:“你们对得起自己身上淌的血吗?你们怎么能帮日本鬼子打中国人?”   那投降的小队长苦着脸,试图讨好:“兄弟,大家都是讨口饭吃。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跟日本人对着干,我一家老小上哪儿吃饭去?当兵不都是为了拿饷吗?给哪个大帅当兵都一样。”   游击队员都要气坏了。这能一样吗?日本鬼子根本不拿中国人当人,坏的没边了。   结果那小队长也振振有词:“原先我们大帅杀人也不比日本鬼子少。都是混口饭吃,我这也是被逼的。我保证,只要诸位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敢做害中国人的事了。”   这话说的,简直等同于放屁。只要屁股一转,他的枪就能继续对准中国人,说不定比日本鬼子还狠些呢。   陈立恒没参与和伪军的口水官司,他只询问先他们一步打日本鬼子的抗日人马:“你们是哪方面的?从哪里撤出来的?”   那波人已经发现自己的战友应当是正规军。虽然人家没有穿明晃晃的军装,但光瞧瞧人家的机.枪,还有这个能发炮.弹的玩意儿,那就是浑身上下都写满的两个字:豪横。   这年头,中国人除了正规军,而且据说还得是嫡系的那种,谁能有这么漂亮的装备呀?   领头的青年人面色黧黑,正月里也光着脚。不晓得是没鞋穿,还是他已经习惯了打赤脚。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粘在人家武器上的眼珠子,态度端正地回答:“报告长官,我们是宁远自卫军。日本鬼子占了我们的地,欺负我们的人,我们就要把他们打出去。”   他们是自发组织的抗日队伍,打日本鬼子全凭自觉。没人给他们发饷,也没人给他们送武器,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筹措的。   年轻人兴致勃勃,带着一种热情的天真:“你们也是受到了聚龙山祝融将军的感召吧,也投身到抗日队伍中来了吧。祝荣将军可厉害了,连日本人的县城都敢打。我们不行,我们只能打炮楼的主意。”   陈立恒不动声色,没打算自曝身份,只夸讲道:“你们也很好,能够打日本鬼子都很好。就是打仗之前要做好准备,才能减少牺牲。”   年轻人懊恼道:“我们没想到鱼三这个王八羔子这么缺德,居然还敢示警。”   鱼三原先是个鱼霸,平常就没少欺负渔民。日本鬼子来了之后,他更是找到了主子,主动帮着日本人欺负老百姓。   这一趟,他们自卫军利用鸭枪轰翻了鱼三的船,活捉了这个混账玩意儿。然后用枪抵着他的腰,让他利用借口给日本鬼子送鱼鲜的机会,把自卫军带进日本人的炮楼。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日本鬼子都没怀疑。结果,他们的脚要踏进炮楼的时候,鱼三居然突然间喊了一嗓子,惊动了鬼子。   这下惨了。日本人的反应快得吓死人,抬枪就是一梭子子.弹。他们好几个兄弟连躲都来不及躲,就这么倒了下来。剩下的准备支援的人马冲上去,也没法子强攻入日本人的炮楼。   “幸亏有你们。”面色离黑的青年眼睛闪闪发亮,“不然的话,我们就要白白吃大亏了。哎,你们是哪里的部队?你们是不是要反攻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日本鬼子赶出去啊?我还没进过城呢,等把他们赶跑了,我一定要进城好好瞧瞧去。”   陈立恒含糊其辞:“这是军事秘密,恕我无可奉告。你们既然已经决意打游击,跟日本鬼子作对,那就一定要掌握游击精神,不能硬杠。这样吧,后面你们最好去找那位祝融将军好好学习一下如何打游击,尽可能减少损失。”   自卫军们已经收刮完日本鬼子的炮楼。领头的青年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见者有份:“你们想要什么?你们优先选。要是没有你们,我们也端不了鬼子的炮楼。”   陈立恒摇摇头:“我们还有任务,不能在这里逗留。你们拿了东西赶紧隐蔽,日本人的报复心非常强,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队伍越来越多。”   自卫军的人都咧着嘴巴笑。没错哩!像他们这样的老百姓都打鬼子了,鬼子能不怕吗?全中国四万万同胞,一人一个臭屁,也能把鬼子活活熏死。   一场战斗死了三五个兄弟算什么?他们打死了好几个鬼子呢。就算他们两条命换鬼子一条命,他们也赚了。何况还是反过来呢?   正月里天黑的也早。夜色降临时,双方匆匆道别。   刘成武念念不舍地转过头,咂嘴感叹:“你可真是阔了,乡下几千亩地的土财主都比不上你阔气。”   听听,我们不需要什么,多豪横的话。   那些吃的也就算了,日本人的东西,他还真不敢随便进嘴巴。   可是那些枪支子弹,虽然总共没多少,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别忘了,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们究竟穷成了什么样!   陈立恒信心十足:“没有枪没有炮,自有人给我们送上前。这点算什么?等着吧,以后我们的宝贝只会越来越多!”   呵呵,真是大土豪的口吻。假如大家没见过他穷扣扣的模样,说不定还真能被他忽悠过去呢。   周老师突然间叹气:“刚才他们问的问题,我也想问,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回城市去呀?”   游击队陷入了沉默,原先因为胜利而愉悦的气氛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今天的自卫队,如果不是碰上他们,很可能会全军覆没。那些被打死的自卫队员,都好年轻,有的看上去还是个孩子。   可即便是打日本鬼子的炮楼,驻扎人马如此少的据点,中国人也要付出沉重的生命代价。   这样的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动全面反攻,把日本鬼子赶出华夏大地呀。他们真的能够承受得起这么惨痛的牺牲吗?   “能,我们一定能够把日本人赶走。”田蓝信心十足,“日本人的野心是无边的。占领了东北三省不够,他们还要拿下北平。把大片中国领土榨光了也不够,他要吞并整个中国。可是这就能让他们满足了吗?蚂蚁吞大象,他们的目标可是整个亚洲整个太平洋。如果到了这一步,他们侵犯了谁的利益?”   大家面面相觑,还用说吗?肯定是当地人的利益呀。   田蓝摇头:“不,除了当地人民之外,她们还侵犯了列强在这些地区的利益。我们的海军已经被打完了,我们的空军也已经没办法形成有效打击。但是,太平洋上,美国人认为那是他们的地盘。一旦日本的手伸得太长,美国人的利益就会受到侵犯,他们自然会动手。”   周老师皱眉毛,摇头道:“我们不能指望美国人帮我们打日本人。我听说当初委员长指望苏联会出手教训日本人,结果呢?结果我们丢了东三省,又丢了北平,然后淞沪会战打输了,连首都都被日本人给占了。指望别人,永远没有好下场。”   田蓝笑着点头:“没错,我们不指望别人给我们打日本。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我刚才分析国际局势,是想说明。日本人的胃口太大,势必会贪多嚼不烂。打这些地方需要人马,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得抽调部队过去,如此一来,他们留在中国的侵略者数量就会大幅度下降。”   陶八姑插嘴:“那他们就不抓壮丁吗?”   这打仗的事情,哪个大帅都会到处抓壮丁。打死一个,再补上一个就是了。   她就不信日本人会特别讲理,不抓壮丁。   刘成武到底是老兵,直接替田蓝开口解释:“那新兵蛋子跟老兵可不是一回事。”   这么说吧,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的时候,也许还有些试探的成分。但因为东北驻军不放一枪一炮就撤退了,直接膨胀了他们的气焰。而且利用东北的产出,东北的人,他们获得了大量的物资,直接养肥了日本兵。   从九一八事变到淞沪会战,已经过了多少年?他们的士兵经历了多长时间的训练?人家的神枪手之名是吹的吗?是在射击场上一颗颗子.弹喂出来的。人家的刺刀为什么厉害的,那也是因为他们训练的时间长。   所以,他们在战场上占尽了优势。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老兵也会被渐渐消耗掉。从国内补充来的新兵员,缺乏充足的时间进行训练,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会大幅度下降。   等到日本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分兵去攻占中国以外的地方。留在中国的部队,很有可能就是这些新兵。   摸着良心讲,现在1对1,自己这边是打不过日本训练有素的老兵的。但是随着战斗时间持续,中国的军队也会进步,战斗力会逐步增强。而日本因为补充新兵,人体战斗能力势必要下降。   此涨彼消的情况下,中日军队双方实力会发生翻转。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发动大规模反攻的时刻了。   女游击队员们满怀憧憬:“那就是说,我们只要熬过最难的这几年,我们就能够赶走日本鬼子?”   田蓝点头,鼓励大家:“为了让这一天尽早到来,我们必须得尽可能的消灭日本鬼子的有生力量。但凡我们多杀一个老兵,他们就必须得多补充一个新兵。日本人不搞边打仗边生产的模式,他们的供给除了掠夺中国之外,还得靠国内的支持。一个壮劳动力不再生产不再创造财富,反而需要其他人的供养。这样的人多了,供养军队的人也会渐渐吃不消,他们自己国内会崩溃的。这就是持久战。”   那可太好了,也让他们尝尝崩溃的滋味。让他们知道,被剥削的他们还助纣为虐,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游击队离开了黄家沟,直接朝着宁远县城前进。   原先驻扎在这里的日本中队被游击队在“应县大捷”中,靠着公路设伏炸毁了几辆运兵车,相当于基本全歼了。   只是日本人的反应能力一点也不弱。这才短短的几天时间,他们竟然已经补充好了兵员,进城的盘查也严苛的很。   日本鬼子也不傻。他们担心宁远也会重蹈应县的覆辙,所以要严防死守。   明明游击队从根据地出发前,收到的消息是这里依然空虚,只有一支日本小队驻守。   看样子,他们根据地的消息来源更新不足。后面要大力发展这方面。游击战,说到底打的就是信息战。必须得依靠人民,发动人民,为他们提供更多更确切的消息。   王友志眼巴巴地看陈立恒:“我们现在怎么办?”   原先他们打的是围魏救赵的主意呀。   陈立恒完全不当回事,姿态依然轻松:“游击嘛,就是一个字——活。打不了这里,我们就换个地方。打不了县城,我们就打炮.所。多轰几个炮.所,日本鬼子就知道自己跑错地方了,得往回走。翻边战术的要点就是游击、游击再游击,想方设法给他们找麻烦,直到把日本鬼子逼回城镇,不敢再下来捣乱。只有这样,我们的应县大本营才能安全。”   女游击队员们笑了起来,陶八姑还开口道:“要是再碰上一支自卫军就好了。”   刚才大家看到牺牲的自卫军时,心情还很难受。因为这都是他们的战友啊。虽然大家分属于不同的队伍,但只要是抗日的,就都是他们的战友。   可是打仗的人已经习惯了牺牲,无论自己还是友军。现在,他们又开始激动了。因为她们的力量感染了其他人。没听到那自卫军的领头人说了吗?他们就是受了祝融将军的感召,所以才敢打日本鬼子的炮.楼。   嘿,祝融将军,这个花名倒是挺有意思。   被讨论的当事人笑道:“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我们想要达成遍地游击开花的结果,必须得付出更多的努力。只有我们打更多的仗,赢得更多的胜利,才能让更多的人受到感召,有勇气投身到抗日中来。”   嘿哟,那就打呗。打的越多越好。他们人多势众,又不缺子.弹,那打不了县城就继续打鬼子的哨卡炮楼。   众人没在宁远县城多耽搁,直接杀到了附近的铁路,随机炸断了好几段铁轨。在负责巡逻的日伪军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趁着夜色溜之大吉了。   日本人焦头烂额地调查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摸老虎的屁股时,他们惊恐地发现,还有人敢捅老虎的屁.眼,而且捅了不止一次。   今天哨卡被人端了,明天炮.楼又叫人给炸了。最夸张的时候,他们一天连着三个据点受到了袭击。   日本鬼子也搞不清楚,打他们的究竟是正规军还是自发组织的民团。因为这帮人行动训练有素,却从来不纠缠。   当他们进攻一家炮楼,发现里面驻扎了整个日本小队的时候,居然没选择硬杠,而是丢了几颗炸.弹就立即撤退,甚至都没有和伪军多纠缠。   倒是闻风赶来的民团趁机放了不少黑.枪,让大日本帝国主义的勇士们吃了不小的亏。   待到其他人马前去支援的时候,这帮家伙居然早就逃之夭夭,叫他们白白扑了个空。   恼羞成怒的日本鬼子又开启了扫荡模式。但凡有中国人敢反抗,他们就得让这些□□猪付出成千上万倍的代价。   然而,叫鬼子们气愤的是,这些□□.猪大大的狡猾。   附近村庄的人也许是听到了枪炮声,也许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反正当皇军率队下乡时,他们居然都躲了起来,而且藏得颇深。   最后,愤怒的日本鬼子只好放火烧村。因为即便是粮食,他们也没抢多少。至于猪跟鸡,村子里年前就杀了吃了,这都过了正月十五,哪里还有肉留给日本鬼子呀。   这样的鸡飞狗跳持续了足足有一个月。应县周围的几个城镇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游击队出其不意,不停地袭击,其作战手段简直可以用神出鬼没来形容。   而且日本鬼子到最后也没搞清楚攻打他们的部队究竟有多少人。持续一个月的作战,枪炮声不断。这些中国军人究竟是如何获得补给的?他们的子.弹和炮弹究竟从何而来?   这些问题,深深地困扰着日本人,但后者对自己的处境都陷入了担忧。   他们真的已经掌握了占领地区吗?假如像战报里写的那样战果辉煌,那为什么他们还在不停地腹背受敌?敌人还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获得大量枪药补给?   日本人的大后方乱成了一团,连军队内部都在查找奸细。原因无他,就是胆敢攻击他们的中国军队的武器已经不是游兵散勇的标准,他们是一只精装的现代化部队,他们拥有相当强大的火力。   而这样的武器水平,中国人的兵工厂根本造不出来。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大日本皇军以及皇军的盟友中出现了叛徒。正是因为这些可恶家伙的存在,所以,他们的敌人才能获得那么多武器。   这种调查有多残酷,无需赘言。日本人如果手软的话,也不会战斗力如此强大。   真是,这调查注定了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别说是日本鬼子了,就是游击队内部,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武器究竟从何而来。   反正大家伙儿就知道,他们白天休息,晚上偷袭。打光了子.弹没关系,会有人给他们送过来。就连投掷筒和炮.弹,都从来没缺过。   所有人都保持默契,两个字:不问。   因为人多嘴杂,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混进来奸细。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风险却越高。   就想陈立恒说的那样,有他们有秘密的武器来源,和之前的药品一样。有很多人虽然不能亲自投身抗日战场,但依然想方设法为他们的部队提供帮助。   这些人,就是中国人民,他们永远是抗日队伍中的一员。   好吧,这个解释大家接受。有枪有炮用就好,人多轰几个据点是几个据点。反正,一次杀个三五只是不算多。可是十次一百次吗?只要他们坚持不懈下去,总有一天能耗光这些日本鬼子。   况且,他们的战斗唤醒了民众,他们自己都感受到了。越到后面,投身到抗日中的人越多。有几次他们急行军的时候,白桥见有人在偷偷摸摸地破坏公路甚至桥梁呢。   啊!全国四万万同胞,不分男女,无论老幼,都投身到抗日联盟统一战线中来了。他们一定能够赶跑日本鬼子。   大家满面烟灰色,带着甜蜜的笑容轮流睡觉。   负责警戒的队伍却没心思听战友的呼噜声,他们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家伙。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在路边停着的大卡车上装着啥玩意儿?好大的块头!   陈立恒也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扭头看田蓝。   妈呀,你好歹也打声招呼呀。把卡秋莎给弄过来,是不是应该事先说一声?   田蓝的震惊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她的战友们。她也搞不清楚咋回事呀?她发誓,这玩意儿不是她从黄挎包里拿出来的。得有多大的挎包,才能装下卡秋莎和卡车呀。   难不成,他们真的多了秘密支持者,连卡秋莎都给他们运过来了?也太玄妙了吧。   陈立恒偷偷瞪她,玄妙个鬼,就是你搞出来的。   真正的历史上,1939年,卡秋莎才第1次出现在战场上。这个时候,它有没有研制出来还打个大大的问号呢。怎么可能从遥远的苏联,运到中国南方战场。   空间,又一次不打招呼地升级了。   大概是决心投身抗日队伍,为解救中国的劳苦大众而奋斗的人更多了吧。 第69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田蓝大脑一片空白。   她要如何解释卡车和卡秋莎的出现?子.弹和枪支可以说是爱国人士的支援。人家偷偷摸摸想办法给送过来的。   可这么硕大的一辆卡车, 如此巍峨的大.炮;日本鬼子的眼睛得瞎成什么样,才能让这玩意儿如此大摇大摆的从他们眼皮底下通过?   再说,你眼睛看一看啊。这是一般的货色吗?全世界有几个国家能造出来的好东西, 日本鬼子都已经占领整个江南了, 咋就没把这玩意儿给收了?   不能想,一想浑身都是bug,这东西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陈立恒也意识到了问题,拼命朝她使眼色, 期待她能掰扯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田蓝内心绝望。她扯个屁啊!这不是满嘴跑火车的问题, 这是跑出了大.炮。不一般的大炮, 整个二战史上,如同bug般存在的卡秋莎火箭炮。   妈呀,到底要怎么讲?面前这帮抗日将士偏偏还不是小白。   女游击队员们虽然对军事知识知之甚少,可人家有知识有文化,脑袋瓜子机灵的很, 凡事都爱刨根问底。   男游击队员不用说了, 人家本来就是当兵的。连机枪的好坏上手都能摸出来, 何况是如此巍峨的大炮。   她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 毫不犹豫地将皮球踢了出去:“这车跟大.炮是怎么冒出来的?”   对,没错,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是懵逼的吃瓜群众。   陈立恒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人怎么关键时候撂挑子?   偏偏她还满脸无辜,煞有介事地询问:“陈立恒, 你听到动静了没有?”   陈立恒深吸一口气, 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田蓝接着问其他人:“你们有听到动静吗?我什么都没听到。咱们前面经过的时候我啥也没看到啊, 那它出现应该是之后的事。照理说这么大一辆车子, 它开起来不可能没动静呀。”   众人恍然大悟,没错。他们这么多人呢,而且还是担任警戒工作。说句托大的话,就是一只野鸡从旁边飞过,他们都不可能毫无所觉。   何况是这么大一辆车。   乖乖,可真是好东西。一看就是好洋铁,这上面的玩意儿是大炮?那这大.炮长得可真够奇奇怪怪的,大.炮筒在哪儿了?这炮.弹要怎么停进去?   王友志和刘成武已经围着车转了一圈,仔细观察过大.炮。虽然他们还没上手试验,但从军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们,这绝对是个厉害玩意儿。光看样子,人家就非同凡响啊。   周老师和学生们也来来回回勘察了路况,最后一致得出结论:路上没有车痕。   但凡车子开过去,肯定要留下轮胎的痕迹。但这辆车,明明轮胎并不干净,还能看见灰尘,但前后路上都没有它的存在过的印记。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不是开过来的。它就是突然间出现在这儿的。   众人眼睛越瞪越大,终于有人难以置信地冒出一句话:“它,它是从地里头钻出来的吗?”   虽然这话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但,这已经是大家能够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不然你倒是说说看,它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可问题的关键是,地里为什么会长出卡车和大炮啊?   田蓝毫不犹豫,直接又把锅甩给陈立恒。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言之凿凿地看着对方:“陈长官,你昨天梦见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大.炮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陈立恒脸上。   倒霉的陈队长不得不硬着头皮认下:“看着是挺像的。”   田蓝愈发认真起来:“那愚公移山的故事是真的了?愚公感动了玉皇大帝,所以玉帝派神仙把山搬走了。现在,山上又把卡车和大炮送给了我们。天哪!你的梦居然是真的,这太不可思议了。周老师,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她满嘴胡扯,却引来了不少拥趸。   好几位游击队员都兴高采烈起来:“我就说嘛,咱们华夏老祖宗在天之灵看着呢,怎么可能由得鬼子如此为所欲为?一定是咱们老祖宗显灵了。”   田蓝头皮麻麻的,准备迎接其他人的反驳。倘若老祖宗真显灵的话,旅顺大屠杀之后,日本侵略者就应该死绝了。指望祖宗显灵,无异于痴人说梦。   没想到大家伙儿关注的重点却是:“陈长官,你既然梦到了,那你会用这个吗?”   炮兵属于技术兵种,而且因为现在军队配置的大.炮少,并不是来一个士兵就会打炮。况且,这还明显是个高级的大家伙儿都没见过的大.炮。   被穿越战友坑到没边的陈立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我看过操作,应该能行。”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玩意儿挺厉害的。我当时看到它可以从这边打到河对岸,特别远。”   所有人都沸腾了。   没人再关心这卡车和大.炮究竟是从天上掉下来还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东西都到他们手上了,当然就属于他们。谁都别想抢走!   哈,能够打到河对岸的大.炮,他们当然得好好利用。   就连在田蓝眼中相当讲科学的周老师等人都开始画十字架,个个激动不已:“上帝保佑,这一定是上帝显灵。”   田蓝扶额,很想晕一晕。她倒是忘了,女师是教会学校。这个时代的很多学校都有教会背景。   好吧,上帝就上帝。跟玉皇大帝也差不多。   《愚公移山》告诉我们,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   大家伙儿集体来了精神,强烈要求来回硬碰硬。   之前他们一直避着日本人的主力部队,甚至还曾经和日本人往应县方向去的大部队擦肩而过,跑到人家后面端了人家的炮.楼。   现在,他们干嘛还躲着鬼子呀?他们有枪有炮,他们还怕鬼子不凑过来呢。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应该上哪儿找鬼子去呢?   刘成武双眼冒光,积极建议:“我们去打宁远县城吧。到时候放一炮,先把县城大门给炸塌了。然后再开进去,直接捣了日本人的兵营。”   这主意听上去不错。打惯了土.炮的游击队员们个个都兴奋不已。这趟出门,因为土.炮携带不方便。他们根本就没带上,到现在,大家还没放过一炮呢。   现在这么气派的大炮都到了他们手上,那怎么说也得狠狠地放几炮。   哪知道陈立恒立刻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坚决反对:“那可不行,你们不知道这大炮有多厉害。到时候不是炸城门的问题了,是半个县城都有可能被掀翻了。日本鬼子是死了,可在宁远县里生活的老百姓要怎么办?”   游击队员们都吓了一跳。这么厉害?大.炮他们也见过呀。确实厉害,但也没到这份上。   陈立恒满脸严肃:“你们亲眼见了就知道了。”   卡秋莎有多厉害?他参加三支两军活动,阻止武.斗过程中,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就是双方动用卡秋莎后的惨烈场景。他认为那可以用人间地狱来描述。   大家伙儿将信将疑,好在很快侦查兵就回来报信:“日本人的船来了。”   船是运兵船,挂着日本人的红膏药旗。他们在长河上大摇大摆的时候,中国人的船只渔民都退避三舍,无论如何都不敢靠近。因为对方随时可能会进行机枪扫射,来清除他们认为可能存在的风险。   要是平常,大家只能恨得牙痒痒。他们现在没有水.雷,想炸日本人的船都没机会。尤其是这种大型船只,你想靠近,那比登天还难!   但是现在,游击队员们集体精神振奋。大炮威力大,容易误伤到中华民众。这大江浩浩荡荡,就日本人的船耀武扬威。不打它简直对不起凭空冒出来的大炮。   陈立恒毫不含糊,直接开口询问:“谁会开车?我需要个助手。”   卡秋莎大炮的操纵装置在前面的车头里,他自己就可以完成发射。但他需要有人帮忙。一旦炮弹用尽,他又陷入敌人包围的时候,他需要人帮他一块儿摧毁卡秋莎,防止这个宝贝落入敌手。   为什么必须得会开车?因为一旦他阵亡,而卡秋莎还有突围的可能性时,需要人将卡车开走啊。   这是个悲壮的话题,提出来的人已经时刻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然而谁也没有为此悲伤,因为从投身抗日开始,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决意为这片土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只是,这个时代的汽车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除了田蓝之外,居然没人会开车。   周老师她们倒是积极举手:“我们开过机动船,那个操纵方法跟汽车一样。”   男游击队员们赶紧喊停:“那不一样,卡车跟小汽车开起来都不一样。这装着的可是大.炮。你没了也就没了,大.炮没了我们怎么办?”   这话真伤感情。可谁也没觉得刺耳。因为大家都认定了,如果要在人命和大炮之间做选择。毫无疑问,当然是舍命保住大炮了。   有了大炮,他们能杀成千上百的敌人。为大炮牺牲的人,那叫死得其所。   田蓝毫不犹豫:“我来吧。放松点,没那么夸张,咱们打一发就可以了。”   众人都觉得这人有点扯。江防炮打船的时候,那可都是一炮接着一炮。不是说你打中了船就over了,好多时候日本人的船都已经被打的冒黑烟了,居然还能顽强的在江上继续航行,一路跑回船厂修理。你眼睁睁地看着它逃跑,呕都能被它呕死。   田蓝和陈立恒都没废话,实际行动见真章呗。   卡秋莎是谁呀?大名鼎鼎的陆战之王。当初要没它的话,上甘岭战役打成啥样还真不好说。   陈立恒上了车,发动车子,往前开了不到2公里,就开始瞄准射击。   时已黄昏,暮霭沉沉,江上的能见度当真不算太高。不过这根本无所谓,炮弹一打出来,大家就明白为啥卡秋莎精准打击能力弱,却还能号称陆战之王了。因为一架卡车上能够一口气射出16枚炮弹。   这炮弹的威力有多大?   游击队员们一开始对于田蓝警告他们的捂住耳朵这件事还不以为意,结果那声音差点儿刺破他们的鼓膜,直接叫他们当场聋了。   然后大家就捂住耳朵,目瞪口呆地看着十几道拖曳着长长白色尾烟的炮弹如疾风一般破空而出,重重地砸在江面上。   该怎么形容呢?像是下了一阵密集的冰雹。只是这冰雹会爆.炸,而且爆.炸的范围惊人。   几乎顷刻之间,江上就掀起了惊涛巨浪。一时间,趴在岸边障碍物后面观察情况的游击队员们甚至无法判断那艘巨轮究竟是被炮弹击中了所以直接散架了,还是因为风浪太大,所以连巨轮都被掀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都跟着一道颤抖了。纵然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在那一瞬间,还是有好些人直接吓呆了。他们根本没办法想象,这就是那奇奇怪怪的大炮发射出来的威力。   好些人都喃喃自语:“果然是老天爷给我们的。”   除了天之神器之外,他们想象不到这世界上居然还会有如此厉害的武器。   没错,这从天而降的神兵,意味着中华民族的各路神仙都在庇护着他们,给了他们最厉害的武器。   从大家听到刺耳的声音,到长河之上的巨轮毁灭,这场袭击总共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真的像田蓝之前说的那样,炮.弹就打了这么一轮,16枚炮弹发射过后,卡车没有再继续攻击。   事实上,也用不上了。船都散架了,你还打什么打。   田蓝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江上的火海,半晌才冒出一句:“妈呀,这么厉害?!”   她上辈子只知道卡秋莎,也见过实物,当真没用过。普通的军垦士兵训练不会动手用这玩意儿。   现在她是真相信了,卡秋莎的确是陆战之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首舰体上装载的是军火,反正从卡秋莎打过去之后,爆炸就没断过。   站在岸边观看的众人到后面都忘了隐藏自己,集体瞠目结舌地瞪着江上的场景。惊涛骇浪一阵接着一阵,他们甚至怀疑这个场合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江上的波浪渐渐平歇,声音也小下去之后,刘成武才骂了句娘:“龟儿子,这江上全是炸死了的鱼吧。”   20世纪30年代可没环保讲究,当兵的不去抢老百姓的粮食,自己用火药炸鱼吃,那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道德楷模了。   王友志点点头表示赞同:“对,江上全是死鱼。”   这一个个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尸体块,可不刚好养肥了鱼吗。   何大勇狠狠地吐了口痰,发出咒骂:“他们也有今天!”   去年年底的时候,江上飘着的全是中国人的尸体。连江水都被染红了。这些日本鬼子的罪孽,死一千次一万次凌迟处死车裂都不足以赎罪。   卡车又开回来了,陈立恒却没有熄火。他只招呼忍不住跑出来围观的人:“赶紧撤。”   众人大吃一惊,感觉不可思议。哪有打了船就跑的道理。就算不留下来补枪,也得想方设法打捞些补给。什么枪支子.弹,就算现在有财主给他们援助。但这些东西他们永远不会嫌多。   再说了,日本人随身携带的干粮味道很不错,尤其是美国产的牛肉罐头,挖出来放在大锅里煮,再加点儿土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美味佳肴。   陈长官自己不也经常念叨,没有吃没有喝,自有那敌人送上去,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打翻了日本人却不缴他们的物资,完全不符合游击队的作风。他们的重点,是东西,日本鬼子的东西。   陈立恒哭笑不得:“都炸散了烧光了,剩下的也被江水冲走了,你们还想打捞什么呀?动作快点,这是一艘军舰。日本人军舰被炸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派飞机立刻开始侦查?”   军军军……军舰啊!   娘哎,开玩笑哦。听说海军的兄弟都拼完了,也没击沉过日本人的军舰。到今天为止,也就是厦门胡里山炮台的官兵们依靠德国造的克虏伯大炮击中了日本若竹型驱逐舰。   听说那回人家用了好几百公斤的□□呢,打了好久。   结果他们就这么变戏法一样,一把头炮放过去,就把日本人的军舰给击沉了?   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陈立恒可不给大家感慨的机会,立刻催促:“动作都快点,别叫日本人的飞机逮着了你们,追着你们投炸.弹放枪。”   大家也知道这事挺可怕,不好继续留下来看日本船的热闹。   但他们还是很关心长官的去向:“你们要去哪里?”   陈立恒眼睛盯着前方,语气不明:“来都来了,一回打个够本!”   这里距离火车站还不到15公里,卡秋莎的最大射程可以达到8.5公里,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被日本人占领的车站。   那些中国人辛辛苦苦修筑的铁路,中国的劳工自己都没享用过,就叫日本鬼子给占了。那一列列的火车,将日本侵略者和各种武器运向华夏大地的各个角落,让他们在那儿肆无忌惮地开始屠杀。   现在,该是他们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刘成武不假思索:“我带队跟你们一块去。你们开车,我们抄小路从后面走。炮.弹打完之后,我们上去补刀。”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为自己川军的弟兄们报仇血恨。用日本鬼子的鲜血来祭奠弟兄们在天之灵。   陈立恒直接拒绝:“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得让日本人乱一乱。”   卡秋莎是新品种,这世界上除了他们这波游击队员,不会有任何人见过。   按照陈立恒的估计,这次军舰被击沉了,日本鬼子肯定会沿岸寻找隐藏的炮台。趁着这个机会,他要在附近多攻击些目标。这样才能让鬼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卡秋莎的撤离隐藏争取时间与空间。   毕竟这么大一个宝贝儿,当真不是你随便往哪儿一塞就能塞进去的。   刘成武也没意气用事,只点头道:“好,以后你教我,我去轰日本鬼子!”   陈立恒立刻点头答应。对他来说,最理想的状态是多来几台卡秋莎,组成一个炮兵连,专门轰日本鬼子的阵地。   他也想打一场上甘岭战役,直接轰怕了日本鬼子。让他们跟美国鬼子一样,不得不捏着鼻子坐在谈判桌上,要求停战。   夜色渐浓,江上的惊涛骇浪已然平息。岸上的公路,卡车还在疾驰。   火车站与码头只相隔数百米远。陈立恒没打算过江,为了保证安全,他决定隔江发射炮.弹。   但即便已经尽可能考虑到各种突发情况,他们还是碰上了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接二连三有岗哨和炮楼遭到袭击,日本人居然临时在路上设置了检查岗。   卡车开过去的时候,就有伪军拦截,大声宣布:“皇军有令所有经过的人和车子都必须得接受检查。”   因为日本人怀疑袭击他们的匪徒拥有强有力的金主,所以他们推断这些行动迅速而诡异的匪徒也许并非依靠两条腿跑路,而是坐车。如此一来,他们才完美地避过了日本方面的搜索。   虽然这是个阴差阳错的误会,但的确给卡车上的游击队员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陈立恒犹豫道:“我直接冲过去吧。”   大卡车,对于人来说,效果堪比战车,普通的检查岗根本拦不住。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他们暴露了。再袭击火车站的难度系数会大大提高,而且他们很有可能会陷入敌人的包围圈。   于是,他很快改了主意:“算了,这次先不退,我们原路返回。”   田蓝眼睛盯着卡车前方,言简意赅:“来不及了来。”   因为设置岗哨的伪军已经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假如卡车突然间掉头,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原路返回的话,说不定还会将危险带给补枪的游击队员。   那要怎么办?   卡车继续往前开,等到车子被检查岗拦住的时候,副驾驶位上的窗户突然露出了一张带着日本军帽的脸。   准备上前检查的伪军还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又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日语咒骂,然后才是生硬的中国话:“你们的耳朵聋了吗?发生了这么严重的爆.炸事件,你们居然没听到吗?不要阻碍我们行动,敢敢袭击大日本皇军的匪徒就要逃跑了。我们判断,炮击点就在前方。”   伪军被骂懵了,一时间回不过神。   日本人除了后勤服务人员诸如军医护士之外,并不招女兵。唯一会在日本部队里出现的穿军装的女人,身份基本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帝国之花,也就是间.谍。   现在这个日本间谍气急败坏地咒骂他,伪军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发生爆.炸了。乖乖,难怪那么响,隔着老远好像还看到隐隐约约的有火光。   他们本来还以为是突然间炸了雷,山上的树挨了劈,烧起来了。没想到居然真是爆.炸了。乖乖,那炸的可挺厉害的,到底哪儿炸了呀?   可惜伪军不敢在询问暴怒中的日本间谍。这帮人是不讲理的,惹毛了他们直接拔枪开了自己,他们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检查岗的人不敢硬刚,赶紧拿开障碍物,好方便卡车通行。   卡车开出去老远之后,陈立恒才敢大声喘气。   妈呀,当真太惊险了。倘若这里有一个日本鬼子,搞不好他们就穿帮了。   他们随身携带的日本鬼子的军服和军帽,也就是能趁着天黑糊弄糊弄二鬼子。   田蓝胆大包天:“真有的话,直接上手呗。他们总共就5个人,我机.枪一扫过去,放倒两三个起码不成问题吧。”   陈立恒恍然大悟:“哎呦,我还真忘了,你现在可是豪富的很。”   因为开.枪的机会多,这一个月下来,大家的射击水平都大幅度提高。难怪人家讲打1000次靶子都比不上打一个活人。所有的神枪手都是用人命填出来的。   田蓝翻白眼:“滚滚滚,快点走吧。”   因为这个小插曲,他们不得不绕点远路,防止再来一回检查岗。   陈立恒一边开车,一边好奇地问:“你的日语水平很不错呀。你们那个时代要学日语吗?”   “不是,我喜欢日本动漫。”田蓝直言不讳,“小时候追番练出来的。后来因为学农业,日本农业发展也不错,国内关于这方面的翻译稿比较少,而且不太准确。所以我特地多学了些。”   陈立恒笑了:“我看你那么讨厌日本鬼子,倒没想到你居然还肯学日语。”   田蓝认真道:“那你不也讨厌苏修,可你的俄语成绩一直很好呀。”   陈立恒纠正她的观点:“苏修跟苏维埃是两回事。事实证明,就是因为苏修窃取了苏联的革命果实,所以伟大的苏维埃才走向灭亡。”   他们这代人对于苏联的感情极为复杂,即便后来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的对象就是指苏联,但他们痛恨的对象依然是苏修。   陈立恒自言自语道:“我真担心呀,苏修的错误,我们会不会重蹈覆辙?如果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田蓝从不猜测:“历史会证明一切,前人不能替后人担忧。”   天色虽暗,卡车的速度却不慢。虽然绕了一条路,但他们还是很快到达河对岸。隔江而望,火车站灯火辉煌,大老远就显出了热闹的气息。   只可惜,这热闹要戛然而止了。   陈立恒干脆利落,直接按下操纵台,同样16枚□□齐发。这回田蓝吸取了经验教训,早早捂住了耳朵,只看见白色的烟雾打破了夜空的沉寂。   轰然巨响之后,河流对岸的火车站接二连三响起爆.炸,然后就是熊熊的火光染红的半边天。   更多的场景,恕她无法描述,因为卡车已经开走了。   为了防止被日本鬼子定位,他们决定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把头买卖,绝对不补充填弹。他们可不敢小觑日本飞机的侦查能力。   卡秋莎发射的时候动静极大,很容易被人注意。而且它装弹时间长,装填满一次齐射的弹药需要长达5~10分钟时间,这对战机转瞬即逝的战场而言,是个巨大的挑战。   卡车继续前行,他们计划远距离持续攻击日本人的兵营和军事工事。幸亏日本鬼子也怕中国的抗日军民,他们呆着的地方周围都不会有中国老百姓。   卡秋莎又往河边的江城高中——目前这里被日本人占了充当兵营,放了一炮,然后匆匆离开。   田蓝和陈立恒听到炮声的时候都有点惆怅。因为这所高中的旧校址60年代时还没拆,冯祥生就是这高中毕业的。他们看过照片,老高中还挺漂亮的。   但现在顾不上了。他们也不知道能保留卡秋莎多久,只好尽可能将火箭炮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看吧,没有飞机大炮的时候,他们天天幻想着有飞机大炮,日子过得该有多豪横。现在东西送到他们手上了,他们却像是小孩子手捧重金过闹市,提心吊胆,跟着感觉金子烫手。   可见不是空间对不起他们,而是他们没能力,承接不起空间的厚爱。   他们可真是渣呀。   月升中天时,陈立恒停止了炮击,安静如鸡地开着卡车离开了沿江的大道,往应县的公路去。   他们之所以一直攻击江边的军事要地,就是为了让日本鬼子形成错觉,认定攻击者的炮台隐藏在江边。这样,卡秋莎藏身于应县县城被发现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只不过如此一来,他们就得考虑在县城派人手的事,防止藏身于地下掩体的卡秋莎叫人端了,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可见这天底下的事都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没有不需要履行义务的权利。   田蓝喃喃自语:“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因为武器太厉害而犯愁。”   陈立恒不以为然:“那是因为咱们的武器还不够多。假如我们来个100辆卡秋莎,你觉得我们敢不敢把南京城给轰了?”   田蓝想想那豪横的场景,坚定地点头:“敢!”   就是轰完之后他们也没那么多人可以守。而且到时候人多手杂,了不起谁就把黑手伸向了卡秋莎,将这可爱的姑娘给绑架了。   陈立恒叹气:“所以只能想想啊。除非有一天,人民全部觉醒,都变成我们的同志,我们才能开着卡秋莎行走在大街上而无所畏惧。”   田蓝笑道:“真到那一天,日本鬼子早就被我们赶跑了。”   两人且说且感慨,开着卡车准备穿过一条岔路。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转上去应县的路,前面就响起了枪炮声。   田蓝二话不说,直接架上机枪,随时准备射击。卡秋莎的精准性实在太差了,近距离作战不占优势,机枪可以作为补充。   陈立恒也备上了投掷筒。这两者的杀伤力虽然远远不能跟卡秋莎相提并论,但也是近兵作战的大杀器。   况且万一他们运气不好,他们也得做好随时摧毁卡秋莎的准备。   枪.炮声愈发密集,卡车没有贸然往前行。   陈立恒拿着望远镜下车,叮嘱田蓝:“半个小时之后如果我还没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你立刻开车离开。注意,必要的时候一定要销毁卡秋莎,千万不能让它落在日本鬼子手上。”   田蓝瞬间紧张到崩溃,她甚至都想跟陈立恒换一下任务了。可是打仗她算外行,她根本不懂如何侦查。她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游击队的队长拿着望远镜,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脚步声轻的近乎于没有,夜晚刹那恢复寂静。   这个时节还不到昆虫夜鸣之时。除了远处的枪炮声,她什么都听不到。   田蓝精神高度紧张,这不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面对可能遇到的敌情,也不是她跟陈立恒搭档的时间久了,对后者产生了依赖心理。   而是以前最糟糕的结果莫过于她丢了小命。命反正是她自己的,她又从来不认为穿越者可以享受特权,是打不死的小强。所以即便为了抗日事业牺牲自己,她也认为理所当然。   但现在不同啊。卡秋莎是空间送给他们的,鉴于空间的特质,这相当于就是人民对她的信任与认可。这种信任认可沉甸甸的,她接在肩膀上了,就不能辜负。   她害怕自己会辜负了人民的信任,对不起那么多克服恐惧,放弃安逸生活,积极投身到抗日事业中的人民大众。   田蓝深吸气再呼气,努力让自己镇定点儿,好好分析外面的枪.炮声。   这声音应当不是训练。   因为这一个月以来,日本人已经被他们游击队和其他民间抗日组织搞得焦头烂额。应对层出不穷的袭击就够呛了,日本鬼子哪有时间三更半夜在户外搞什么训练。   既然如此,那交战的双方是谁呢。会不会是游击队队员被日本人的侦察机发现了?所以他们陷入了包围圈,遭受了日本鬼子的炮火攻击?   不会吧,按道理来说,游击队的撤退方向应该不在这里。除非事情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糟糕,能够动用炮兵,那应该是日本鬼子的大队了。一个大队足足好几百人,他们的武器一点儿也不比自己这边差。到时候两边交起火了,吃亏的肯定是游击队呀。   田蓝真是忍不住了,她很想发射火箭炮,直接轰了日本人。   可她又担心两边距离太近,卡秋莎眼神不好,要是冲到游击队的方向去,那才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方的炮.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田蓝感觉自己也变成了炮.弹,被高高地抛到空中,然后瞬间爆.炸。   她下意识摸出了怀表,看了眼时间,惊恐地发现,原来半个小时居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短。   钟表已经指向了陈立恒跟她约定的,让她立刻撤退的时间。   田蓝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准备发动卡车。她没有大车驾驶证,但她在驾校里开过大卡车。现在上阵,应当问题不大。   可是没等她发动引擎,陈立恒突然间跳了出来。他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看到她就庆幸不已:“幸亏你没走。”   说着,他就让田蓝离开驾驶座,自己坐了上去。   田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车灯亮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外面还站着位男青年。   这之前他们准备攻打日本鬼子的炮楼,结果叫宁远自卫团抢先一步的那位。   那青年同样气喘吁吁,脸上全是黑灰,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   陈立恒喊他让开,然后开着卡车往前挪了一段位置,调整好发射架,接着,那熟悉而刺耳的声音又一次划破了夜空的沉寂,然后白色烟雾腾起,轰然的爆响似乎要炸塌整座山。   田蓝第一次离卡秋莎炮弹降落的地点如此近,她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卡车外的男青年更夸张,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然而他展现出了同志的情谊。虽然已经怕成这样了,但他还是勇敢地爬了起来,跑过来拼命怕卡车门,口中大喊大叫:“快快快,快跑,地龙动了。地龙会吞了这些鬼子的,我们赶紧走吧。”   陈立恒解释道:“是炮.弹爆.炸的动静,不用害怕。”   他这回没有打一炮就跑,而是赶紧填充炮弹。   田蓝给他帮忙,忍不住问了句:“到底怎么回事?”   那位自卫队队长插着手站在旁边,想要帮忙,又不知道该如何插手,就只能干看着。   陈立恒也不阻止他,只自己手上忙碌,说了等于没说:“阴差阳错,账记在他们头上了。”   远处的山谷已经起了火,一大片天空都叫烧得红彤彤的,在短暂的哀嚎声之后,天空下又响起了零星的枪.炮声。   可是不等这些声音密集,卡秋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这一回,田蓝感觉山都塌了,而且这炸出的大坑直接通往黄泉路,否则日本鬼子怎么都没动静了。   夜空诡异地安静下来,除了火烧枯草和树木发出的毕博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安静更加像是死寂。   就在田蓝忍不住想要发出声音时,山上突然冲下一队衣衫褴褛人马。他们口中喊着:“山崩了。”,然后拼命往前跑。   陈立恒想开口喊住他们,不是山崩,而是炮击。结果山上真落下了石头,还越落越多。吓得他赶紧开着卡车往前跑。   车子在前面奔,人在后面追,他们足足跑出了五六里地,才停下来喘粗气。因为山已经被他们抛在了后面,石块暂时砸不到他们头上了。唯有熊熊燃烧的烈火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鳌战。   田蓝看着跟在后面的人,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宁远县自卫队的队长赶紧拍拍胸口,强迫自己正常说话:“这……这是国军的弟兄,从南京城里撤出来的。我们……我们本来准备在这边炮轰日本人的船。”   结果,他们都已经伏击好了,就准备动手的时候,便瞧见江上突然起火,那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直接四分五裂了。   从头到尾,国军的散兵和宁远本地的民团都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他们派人过去看情况,却低估了日本鬼子的反应速度,侦察兵被对方抓了个正着。而民团里又出了个叛徒,供出了他们在岸上伏击船的事。   正被军舰突然爆炸搞得焦头烂额的日本鬼子,认定这事是从南京撤出来的中国军队搞出的鬼,立刻纠集大队人马,趁着夜色开始围攻。   国军残部。其实已经意识到不对,本是可以提前转移的。但是他们舍不得自己从炮台上拆下来的炮,不愿意丢了家当逃跑。结果这么一耽误,就叫日本人给拦住了。   好在他们也是打过南京保卫战的精锐部队,虽然慌乱,但也积极组织反击。只是他们的人员与枪弹都有限,一旦日本人合拢包围圈,光是困,就能把他们活活困死在山上。   关键时刻,协助他们打伏击战的民团负责人主动请缨。他抄小路出去请救兵,到时候大家理应外合,就能消灭鬼子了。   国军其实并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兵团打打警察部队改编的伪军还勉强凑合,中国的正规军他们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日本鬼子的重兵呢?   所以卡秋莎开始吟唱时,他们完全没想到这就是所谓的援兵。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山崩了。   在天灾面前,人类弱小又可怜,试图顽抗毫无意义。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也沿着小路赶紧往下跑。跑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感觉山崩得更加厉害了,地动山摇,还喷出了猛烈的红光。   有人甚至怀疑这就是火山喷发现场。大家都不想被岩浆烧成焦炭,唯有撒开脚丫子逃跑。   现在跑出来了,他们又开始懊恼。完蛋了,他们的家当啊,那些她们费尽心机才带出来的火炮,就这么交代在山上了。   当兵的丢了枪,以后还要怎么活?   自卫队队长也同情他们,如果不是自己这边出了叛徒,日本鬼子也不会这么快就围上来。   他试图安慰这群狼狈不堪的国军将士:“没关系,我们游击队的枪炮都是从日本人手上缴来的。你看这个大炮就厉害的很,刚才那个地龙就是因为打了大炮,才被惊醒的。”   这几位国军炮兵营出来的将士都受过教育,根本不信所谓的地龙之说。不过对方提到了大炮,他们倒是立刻起了兴趣,全都围过来看,嘴巴里还询问:“这是什么炮?德国的新货吗?”   放眼全中国,装备最精锐的就是全德国造了。只可惜现在德国站在日本那一边,也不会再卖东西给中国人。   车上的人没作答,还是自卫队长兴致勃勃地描述放炮后的场景:“哇,一下子就飞起来了,十几道白光,日本鬼子被炸的根本就不成样了。后面他们都放不了炮。”   陈立恒不动声色,含混其词道:“的确是新玩意儿,我们也是花了大代价才弄到手的。对了,不知诸位后面有什么安排?是想去徐州找大部队,还是留下来继续抗日?不管哪一种,只要我们能帮忙,就一定会享尽一切办法帮忙。这样吧,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跟这位同志一块儿来我们根据地,然后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说着他也不跟人多寒暄,直接表示自己还有事做,开着卡车就跑了。   田蓝在旁边旁观全程,车子开远了之后,她才忍不住笑道:“怎么你害怕她们抢了你亲爱的卡秋莎?”   陈立恒鼻孔里出气,没好气道:“你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眼神。”   啥眼神啊?色鬼看到绝色美人呗。呵,这种眼神他实在太熟悉了。当兵的都是这个臭德性,看到人家的好兵器,恨不得立刻抢过来。   田蓝哭笑不得:“你草木皆兵吧。没亲眼看过卡秋莎是怎么发射炮弹的人根本就不会相信这就是火炮。你看它从头到尾跟火炮有哪儿像的?听说当初德国人挨了苏联人的炸,过了好长时间以后才敢相信这就是发射炮弹的装置。”   陈立恒哼了一声,才不理会大大咧咧的人。她知道什么呀?男人最了解男人,军人最了解军人。   田蓝直接翻白眼,毫不客气:“我就是军人。”   她话音刚落,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田蓝莫名其妙:“怎么了?”   陈立恒垮着脸,满脸无语:“公路被人炸了。”   这这这……这就尴尬了。自从他们游击队开始破坏公路铁路,大大小小的民间抗日组织也有样学样。打日本鬼子他们或许没有武器,但是刨了你的路,让你的车开不了,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反正,我们抗日的队伍都穷的很,别说四个轮子的车子了,就连两个轮子的洋车都没有。   于是,威风凛凛的卡秋莎就在炸塌了的路上趴窝了。 第70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穿越以来, 陈立恒第二次感受到憋屈。   上一次产生同等感受,还是他所隶属的霍家军不放一枪一炮就抛弃了宛城。   相形之下,田蓝的心理素质比他强大多了。最起码的面对靠着两条腿赶上来, 见到他们的囧状主动帮忙搬石头填坑, 好让卡车开出来的国军将士,她还能镇定自若地跟人家道谢。   那些满面烟灰色的军人倒是落落大方,直接表示这不算什么。   “你们要是不支援我们,也不会车子趴窝。来, 试试吧, 应该可以了。”   陈立恒心情极为复杂, 面颊上的肌肉抽动了好几下,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点火,他准备轰油门,直接靠大卡车的冲力冲出去。结果车子嗡嗡的没几声,居然又偃旗息鼓了。   大家伙儿都惊讶, 咋了?这路都垫了石头了, 按道理来说, 这么大的车子应该能出去。   陈立恒绝望地开了口:“没油了。”   田蓝瞬间呆滞。   也是,车子从天黑开到现在, 这半夜的功夫跑了这么多地方,没油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现在最怕的就是正常啊。   民国时期的加油站, 跟21世纪遍地的加油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它们集中在港口, 没有加油机,要从大油桶中转到带有长嘴铁皮的油桶里, 然后再给车加油。   而抗日战争爆发之后, 国内汽油供应紧张的一塌糊涂。现在的口号就是十万青年十万兵, 一滴汽油一滴血。你想搞到汽油, 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田蓝喃喃自语:“果然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时代没发展到这个地步,给你开外挂你都接不住。   陈立恒则懊恼不已:“早知道这样,好歹炸了火车站,我弄他们点物资呀。”   日本人有汽车运输队,他们肯定有油。   国军将士跟保卫队的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大家伙儿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车子没油也不能放在这里。   这边打的地动山摇,日本鬼子起码损失了一个大队,他们能善罢甘休才怪哩。用不了多久,鬼子就会扑回来,施加十倍上百倍的报复。   领头的国军手一挥,招呼道:“弟兄们,帮忙推!”   说着他还催促陈立恒,“日本人的动作非常快,之前在上海,我们没少吃亏。我们一个营突围出来的人还不到一个排。”   田蓝和陈立恒肃然起敬,原来这是打了淞沪会战又打南京保卫战的,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了。   陈立恒竖起了大拇指,真情实感地夸了一句:“虽然委员长瞎指挥,但你们的确是这个!”   一说到委员长瞎指挥这事,窝窝囊囊从南京保卫战退出来的将士们全都找到了发泄口,集体破口大骂。   作为军人,马革裹尸,责无旁贷。但是死得稀里糊涂,但凡是个活物都受不了。   爱可以将大家紧密团结在一起,恨也可以让大家伙儿众志成城。   来自不同队伍的众人嘴里含着口号,愣是推着卡车在马路上艰难前行。   这场景理应是滑稽而荒谬的,可是所有人,所有衣服穿的乱七八糟,甚至还有不少穿着从日本鬼子死尸上扒下来的衣服,根本叫人看不出究竟隶属于哪个番号部队的人,齐心协力,推着一辆硕大的卡车往前走。这场景,让田蓝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莫名其妙间,她想到了当年学习的红旗渠精神,她还想到了自己跟军垦战士小伙伴一道跳进冰冷泥浆中,改造盐碱地的场景。   人力是那么的渺小,人力又是那样的强大。   远远看上去,在公路上踽踽前行的卡车就像一只硕大的乌龟,瞧着挺可笑的。可是再想想龟兔赛跑,笨拙缓慢的乌龟终究赢得了这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就像中日开战前,国际舆论普遍认为日本不可战胜。可最后真正获得胜利的,却是我们。   只是这胜利之花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浇灌而来的。   就像现在,日本鬼子在遍地开花式受袭之后依然能够迅速纠结机动部队,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开来。   天色渐晓,过了正月,天亮的也比往常早。蒙蒙的晨光中,陈立恒甚至已经通过缴获的日本人的望远镜瞧见了集齐而来的坦克。   国军部队的侦察兵也传回了消息,大批日本人正往他们的方向来。   领头的国军将领,被大家称为吴团长的中年人皱着眉,立刻沉着下令:“传我的令,1排2排火力掩护,老子去炸了日本鬼子的坦克!剩下的人想办法把车子往山洞里推。我们去把人引开。”   田蓝惊讶:“你要怎么炸?”   日本鬼子的坦克放在整个二战战场上实在提不上嘴,后期被美国压着打,就是因为性能质量这两个方面都不行。但现在是在中国,国内战场缺乏压制坦克的武器,所以不起眼的日本坦克也能耀武扬威。   吴团长脸上浮出了古怪的笑:“直接炸是炸不开,我们的炮都已经被埋了。撬开他们的盖子,把手榴.弹丢进去。只要丢成功了,里面的鬼子被炸死了,坦克也就报废了。”   这么做的牺牲有多大?在淞沪战场上,为了炸毁6辆坦克,他们两个排的人基本上就没能下来。   陈立恒拒绝了这个提议:“你们掩护我,车子没油动不了,火箭炮能打。”   国军将士和自卫团的人只听说过火.炮,倒是没听说过啥叫火箭炮。   但陈立恒的话立刻提醒了他们,没错,他们还有炮弹。就算打光最后一枚炮弹,能多消灭一个鬼子,他们就赚了。   暮色渐渐退去,寻找合适伏击点的侦察兵突然间发出惊呼:“团长,你看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是如此激烈,以至于田蓝和陈立恒都忍不住伸头看。因为距离有点远,加上草木的遮挡,他们只隐隐约约看到一片灰色。   可是吴团长的声音透过了黎明之前最后的黑暗,他的惊喜即便隔着晨雾和郁郁葱葱的大树,也准确无误地传递到其他人耳中。   “炮!咱们的炮!”   对外人而言,炮与炮之间的区别相当于蚂蚁和蚂蚁之间的差别,实际上都差不多。   但对于他们这些从南京城里撤出来,又历经千辛万苦跑到山里的军人而已。他们为之付出生命代价好不容易拉过来的炮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太熟悉了,这就是他们的山炮和迫击炮!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的炮明明在山崩中被压没了。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什么?难道不仅人有鬼魂,火炮也有?   吴团长颤抖着伸出手,摸上熟悉的炮身时,他才敢肯定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象。这就是大炮,实实在在的大炮,投入战场就能斩杀鬼子的大炮。   “全体将士听令!今天我们不打光最后一枚炮弹我们绝不撤退!一寸河山一寸血,我们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也要誓死保家卫国!”   死里逃生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旋即迅速忽略了心中的诡异。管他呢,他们的炮回来了,他们就要打到底。   田蓝和陈立恒同样震惊到彻底傻眼。按道理说有突然间冒出来的卡秋莎,他们不应该惊讶这些失而复得的火.炮。   可是,可是他们跟为人民服务没有任何一点关系呀。总不可能他们也是穿越的。他们身上甚至没有黄挎包,那究竟是谁把火.炮又送到他们面前的呢?   准备伏击的吴团长开口大喊大叫,鼓舞士气:“弟兄们,这就是山神显灵。山神把大炮给我们送回来了!”   此话若是放在寻常时刻,必然荒谬无比。但此时此刻,这个宣言却让在场的将士群情沸腾。   没错,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们是正义之师。日本鬼子侵占中华,杀我华夏儿女,中国的神仙都看不过去,所以要站在他们这边。   就好像封神榜说的一样,商纣王残暴无道,所以神仙要帮助周王。   这些话说起来复杂,其实过脑子时也就是瞬间。中国人的特点是见神拜神,见佛拜佛。对于神仙,你说信也信,你说不信也不信。反正好的帮助大家的让大家能够过上好日子的,他们就相信。   正是这份相信让大家心中多了笃定,让他们忘了淞沪战场上的失利和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撤出南京城的狼狈,心中熊熊燃烧的全是复仇烈焰。   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边,他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失败乃成功之母。既往他们跟日本鬼子交手,从未打过胜仗,并不意味他们今后也要如此窝窝囊囊。   从今天开始,从这一仗开始,他们要让小鬼子好好瞧瞧厉害。中华民族不是软骨头,想要征服华夏大地,除非踏着他们的尸体碾过去。   日本鬼子的装甲部队还在往既定目标前进,突然间,原本静谧的清晨炮火大震。无数火舌从巨龙的口中吐出,携着雷霆之怒,猛烈地砸向他们的车队。   日本兵猝不及防,就连坐在坦克里的士兵都只能本能地朝着他们猜测的方向射击。可是,他们的火力还没能有效聚集成网时,巨大的轰鸣声就在他们的耳畔响起。   这些侵略者发誓,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可怕的声音。呼啸着,刺破鼓膜,砸向他们心脏的声音。   好多人在听到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什么叫腾云驾雾。他们乘坐的坦克被掀翻了,然后炸成了四分五裂。   所有人心中都惊恐着询问同样一个问题:这是什么武器?中国军队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然而他们已经等不到答案了,一炮齐发16枚□□的卡秋莎已经让他们用生命践行了对天皇的忠诚。   这些鬼子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还淌出了鲜血。那是炮.弹巨大威力震出的结果。   然而卡秋莎的缺点也非常明显。她发射时动静太大了,而且填弹需要的时间也过长,况且她孤兵作战,没有同伴作为支援。   在连着两轮射击之后,训练有素的日本兵就迅速锁定了卡秋莎所处的位置,开始集中火力朝着卡车的方向射击。   吴团长大喊大叫:“放炮!今天要是谁敢手软,老子毙了谁。老子才不管你家亲戚是哪个呢!”   其实打到这份上还在坚持的军人,就算真是皇亲贵戚,这会儿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金贵的人了。   所有人都沉着应战,继续朝日本人的阵地发射炮.弹。   他们本来已经失去了拼杀的机会,是老天爷长眼睛,怜惜这备受□□的华夏大地,才将他们的枪.炮又送回来。   现在,就是枪.炮护国的时候了。   普通山炮跟迫击炮的杀伤力自然比不上卡秋莎,甚至跟日本人的装备也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但是蚁多咬死象,30多门大炮齐发,爆出的火力也相当惊人。   日本鬼子的重兵部队甚至在这样猛烈的攻击下被分截成了两段,各自为战。   残存的坦克聚集成阵,拼命地朝着火力发出的方向射击。可是每当他们感觉对方已经压不住的时候,总有呼啸的炮.弹侵袭而来,直接在坦克周围炸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从九一八事变之后,鲜少得到有效反击,在华夏大地长驱直入,所以已经自我膨胀到极点的日本鬼子逐渐慌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奇怪的武器,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碰上的是死神的镰刀。因为那炮弹一飞出来,收割的就是他们的性命。   好些人死不瞑目。   如果他们的灵魂在离开身体的瞬间可以端详自己的脸,那么他们即将发现他们并非战无不胜,他们也不比任何人高贵。他们死的时候,与从容不迫无关,他们脸上的惊恐和那些死在他们屠刀下的无辜民众并无二致。   战斗从黎明时分打响,一直打到黄昏时刻都没停歇。   到后面,所有人都麻木了,连大声嘶吼也没办法有效传递消息。大家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炮弹的轰鸣声实在太巨大了,田蓝甚至怀疑经此一战,所有参与的人,从今以后就算不是聋子,也是半个聋子。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停下。日本鬼子根本不给他们停歇的时间。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刻,她才真正认识到日本侵略者的可怕。   明明他们还在打着徐州会战,明明整个江南地区,他们布置的兵力数目绝对有限,可他们就是能够源源不断地不断纠结兵力而来。   在炮击作战失利之后,日本人的飞机也飞往了战场。   陈立恒带着民团的人一块儿给卡秋莎垫枕木,以此来调整射击角度,更精准地打击目标。至于枕木怎么来的?就地取材,就是那些被击倒的树。   日本人的飞机开过来侦查时,吴团长率领的部队毫不犹豫地调整炮击方向,直接朝着飞机发射。   那飞机喷出了一股黑烟,匆匆撤退,结果挨了卡秋莎一炮,直接坠毁在自己的阵地上,腾起一阵熊熊燃烧的火焰。   参战双方都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仅仅是日本鬼子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虚弱的华夏土地上遭受如此残暴的打击。连吴团长等人都怀疑自己早就战死沙场,所以他们的魂魄才能见识压着日本鬼子打的美好画面。   不然,他们要如何解释源源不断的炮.弹?他们能够带出来的弹药数目本来就很少啊。怎么可能从早打到晚。   既然是美梦,那就让梦境的时间持续的更长点儿吧。   让他们亲眼看到日本鬼子被打趴下,让他们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用这群畜生的鲜血祭奠无数哭泣挣扎的惨死冤魂。让无数牺牲在战场上的弟兄的英魂能够安然回乡。   吴团长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倒下的兄弟,无声地安慰:没关系,死了一次的人不怕再死。就算都死光了,那也够本了。你也理解吧,所以这一回死的时候,你是笑着的。   空中飞起了热气球,那是日本鬼子舍不得飞机被如此损耗,派上了热气球开始侦查。也许他们到现在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到底从哪儿冒出了如此多的中国军队。   单从火力的密集程度来看,这里安排了起码整整一个炮兵营。   吴团长扛起机.枪,就对着热气球的方向扫射。然而热气球飞得高,子.弹射程有限,根本就打不到气球。   倘若是平常,打死吴团长他也舍不得拿炮.弹轰热气球。开什么玩笑啊?每一枚炮.弹那都是宝贝。   可是现在,反正是做梦,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调整炮筒的方向,朝着热气球就是一炮。   陈立恒见状,心中大喊不妙。因为这些热气球完全可以是幌子。自己这边的火.炮数量有限,一旦大家将目标对准了热气球,就没办法压制日本鬼子真正的火力了。   他立刻招呼一直帮忙推卡车,好调整卡秋莎射击方向的宁远县自卫队队长:“曹队长,我们火力掩护,你们立刻从山上走。争取联系更多的同志,搞敌后袭击,多弄些孔明灯来。”   他也低估了日本鬼子的执着程度。他原本还以为日本兵损失惨重之后就会撤退,然后他们借机离开。   结果没想到战斗一打响就停不下来。   卡秋莎已经烫到冷水浇上去立刻就沸腾,却死活找不到歇的时候。   再这么下去,他们即便有空间送给他们的大礼,也会在这儿活活耗死。   曹队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抓着脑袋道:“已经来了。”   头上戴着柳条编织的帽子的王友志在后面露出了脸,欣喜地奔向自己的战友:“陈长官,我就知道是你和小田先生。”   按照先前的约定,游击队本打算在山上等陈立恒和田蓝回去会合。可放眼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爆.炸,霸占这些地方的日本鬼子慌得不成样。   大家伙儿一合计,感觉继续傻等着有点蠢。日本鬼子叫炸成这样了,那肯定到处都乱糟糟的。他们要是不混水摸鱼,趁着这个机会多袭击几处日本人的据点,多缴获点鬼子的东西,那简直就是脑袋瓜子被大炮轰坏了。   于是打惯了游击的队伍毫不迟疑,又开启急行军模式,端了鬼子的一个炮楼。   当地的民间抗日武装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和游击队形成了默契。一听到这边交火,那边就毫不犹豫地过来帮忙。后面灭了鬼子和二鬼子缴获的东西,大家五五分成。   也是从这些人口中,王友志等人知道了山脚下正在打大仗。   这仗是咋回事呢?嗐,先是地龙动了,把日本鬼子给压死了。日本鬼子气愤难当,就跑过去轰山,一队接着一队的人,好多大炮跟铁甲的怪物,看样子是要把整座山都夷为平地呢。   换成一天前,游击队肯定以为这帮地方武装是在满嘴跑火车。   不是他们随口污蔑,毕竟这帮家伙信誓旦旦说日本鬼子其实是妖怪,所以才这么可怕。后来大家集体观摩了日本鬼子的尸体,他们才敢相信日本鬼子其实就是人,虽然禽兽不如,但死了也没办法化成畜生的原身。   但是现在,在见识了卡秋莎的威力之后,直觉告诉游击队,如此惊天动地的动静,肯定是陈长官他们和日本鬼子交上火了。   大家虽然搞不清楚为啥动静闹得这么大,完全不符合陈长官的作战风格。可仗都已经打起来了,那也管不了许多了,赶紧过来帮忙吧。   一路上,游击队惊讶地发现往作战方向去的不仅仅只有他们。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三三两两,七八成群,都在拼命地赶路。   一开始大家伙儿还担心他们是伪军。后来游击队员们看着这帮人的武器,有刀有红缨枪,甚至还有铁锹、钉耙和锄头,估摸着二鬼子要寒酸到这份上,那汉.奸也当到头了。带着游击队过来的地方自卫队跟人打招呼,他们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去支援山神的。   咳咳,没错。动静闹得这么大,谁也没夸奖祝融将军的英明神武。短短不到一天时间,整个聚龙山周遭的老百姓都在传说山神暴怒巨龙翻身的故事。   日本鬼子太坏了,这些可怕的大妖怪占了中华大地,引起了神仙的怒火。   昨天晚上,江里的巨龙先发作,翻了个身,把一船日本人都给掀翻了。巨龙还喷了火,直接把鬼子烧得魂飞烟灭,让这群妖怪没办法再复活。   到了夜里,这帮妖怪还不知道消停,非得瞎折腾,结果又彻底激怒了山神。山神二话不说,开口就命令地龙吞了他们。   大家传的神灵活现,山神爷爷长着眼睛呢,他喊地龙吞人的时候,就完全避开了附近的村庄。要是普通的地龙发动,哪里会特地躲着自己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山神让日本鬼子吃了大亏,所以他们纠集了大队的兵马,要去报复山神爷爷。   大家伙儿觉得这事不行,哪里能让自己的神仙都被欺负了,所以他们得赶紧过去助拳。   田蓝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问出一句:“那为什么日本鬼子不报复江里的巨龙呢?”   周老师表情古怪,语气复杂得不行:“我问了,结果他们说因为龙会跑啊。龙又不傻,怎么会停留在原地等着被妖怪打。龙很聪明的。山神爷爷是没办法,块头太大了,跑不动。”   田蓝听了好想咳嗽啊。   这果然是中华民族看待神仙的风格。既觉得对方神通广大,又同情对方跟人一样的弱点,看他们就像看自己的亲人似的。看他们吃亏,还要帮忙去打架。   当真说不清楚,他们是把神仙当神仙看,还是当成自家养的小猫咪。   不过不管他们是为了谁而来,来了就是游击队的人。   陈立恒立即发令:“行,既然人来了,那就赶紧安排起来。一部分人负责警戒,一部分人负责轮班。我们已经打了一天一夜了,就算老天爷源源不断地给我们送炮.弹,没人换班的话,身体也吃不消。”   田蓝起身,瞬间进入状态:“我去和吴团长商量,让他们教授大家如何打炮。他们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没歇,必须得轮流休息。”   日本鬼子这是仗着自己有兵力补充,想活活困死他们。白天这帮鬼子很可能被打懵了,尚未反应过来。今天夜里,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完成合围。   嗐,人生总是难两全。   昨天夜里她还愁大家伙武器要怎么处理,今天她唯一惆怅的就是为什么这样的武器不能多点儿?   既然都已经开外挂了,那这外挂索性再开大点儿嘛。   她所思所想,不过是将日本侵略者赶出去,让华夏人民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好好搞建设。   这个要求,过分吗?   可惜她没资格跟空间讨价还价,她能够拥有的就是眼前这些,少的可怜的这些。   不仅是她,吴团长也觉得远远不够。   面对她提出的,带领民间抗日组织的兄弟姐妹们也学习如何打炮的要求,吴团长断然拒绝。   他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我们总共就这几门炮,还有一门已经炸膛了。这不是我们小气,要藏私,害怕大家学会了怎样。而是现在情况特殊,每一枚射出的炮.弹都必须得消灭敌人。所以,请恕吴某无法配合。”   他话音刚落,后方就响起惊呼声。已经开启巡逻侦查模式的游击队员大声喊道:“好多大炮!”   刘成武见多识广,已经啧啧赞叹:“这可是巨炮啊,好东西!到底是你们精装的部队有钱,不像我们川军,拿肉身去填炮眼。”   那酸溜溜的意味,溢于言表。   刚刚轮换下来的国军士兵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大炮,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是……是我们的大炮,是我们东北军的巨炮!”   这一排排,精神抖擞的巨炮,都是他们东北的203毫米的巨炮。   刘成武这人嘴巴挺毒,直接讽刺:“哎哟,你们还有大.炮呀。开什么玩笑?你们要是有枪有炮的话,至于跑的比兔子还快吗?我看日本人的关东军都以为你们见鬼了,至于要跑那么快吗?”   那士兵已经跪坐在地上,充耳不闻刘成武的嘲讽,只抱着大炮喃喃自语:“对,就是我们的炮。我们团长说了要是我们的大炮,我们的雷诺坦克没有丢了,我们至于在山海关被人压着打,最后连山海关都丢了吗?”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对,你们骂我们是懦夫,没关系。我们没放一枪一炮,我们就拱手让出了东北。我们是罪人,我们活该耻辱。我们万死难辞其咎!我们军在淞沪战场上拼光了,我们也没办法洗刷这耻辱。这是我们的罪孽!”   周老师他们都听不下去,安慰了一句:“这也不是你们想的,这是你们上官糊涂!”   那东北士兵却没有因此而获得宽慰,只一个劲地摇头:“我们团长说了,将在外有所不受。不管是谁,就是天王老子命令我们不抵抗,我们也不该听。那是我们的家乡啊,那是我们的松花江。我们就这样让出去,我们对得起东北的父老乡亲吗?”   刘成武抓了抓脑袋,直接吆喝:“哭个屁,大老爷们有啥好哭的?打死那帮龟孙子,给你们的弟兄报仇雪恨,替你们东北的父老乡亲报仇,这才是个爷们儿。”   田蓝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招呼他们道:“别废话了,既然有炮,那就人手一炮,全面设防,打!现在不是在打徐州会战吗?咱们江南,也叫小鬼子们瞧瞧厉害。”   谁都不关心这巨炮究竟是怎么来的。凡事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人的怀疑精神也一样。   既然被山崩压了的炮.弹能够重新回到他们手上,那为什么白白送给日本鬼子的东北炮不能失而复得呢。   有的时候,相信世上有神仙,相信自己能够感动神仙,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这样你就可以不为很多难解的谜题而困惑,只关注眼前的事情便好。   就好像眼下山上的将士们,大家伙儿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转移火炮位置,摆成炮阵。   这山神爷爷还真是体贴入怀,陈立恒的阵地图画到什么范围,周围就能凭空冒出一堆炮来。   会打炮的士兵连休息都顾不上,毫不犹豫地各就各位。不会的人也无需人专门吩咐,直接跟着帮忙,顺便学习。   几轮炮弹打下去,见习学生就能自己亲手摸到炮开始正儿八经地实践了。   会打炮的老兵瞧着都忍不住心生羡慕。果然吃苦的都是老人,这要是他们当年,哪有这么好的机会哟。   放眼全国,新兵训练营都没这条件。从来没抓过枪,连瞄准射击都没做过的民团团员居然直接发机.枪,所有人现场学习如何开枪。山上没有射击靶子,他们的靶子就是企图从后面包围上来的日本兵。   打,管他是人是鬼还是妖,反正瞄准了就是打,10发子弹打死一个,那也是一个。   第一轮布防下去,双眼猩红的陈立恒根本没法休息。   他又发布第二道命令:“敌后和正面战场相结合。现在我估计聚龙山附近日本人的火力都集中在我们这里。他们平常一个县分配大约一个中队的兵力,现在还在打仗,从外地抽调大部队兵力的可能性较小,还得自行调整。趁着敌人后方火力空虚的时候,各个抗日团体立刻开始行动,能端掉据点端据点,能打炮楼打炮楼。对付不了鬼子就对付汉奸,总而言之一句话,集中一切力量,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王友志立刻领命。   这一个多月,游击队到处骚扰日本鬼子,跟附近地区的抗日民间组织初步建立了关系。他和宁远县自卫队的曹队长配合,把消息放出去。   能进来的同志就进来打日本鬼子的脸,进不来的就在后面捅他们的屁股,反正不叫这帮畜生有好日子过。   命令发布之后,陈立恒才感觉嗓子干得要冒火。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猛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到底是怎样一股精神支撑着大家呀,他们所有人居然没有一个发出抱怨。   大概都以为自己快死了,就想着临死之前多杀几个鬼子好垫背,强大的精神动力将生理需要压到了谷底。   现在想想,这么跟日本鬼子硬杠似乎实在过于鲁莽。空间把卡秋莎送到他们面前,也许并非想让他们直接打日本鬼子,而是让他们好好研究卡秋莎的结构,然后仿制自己的火箭炮。   陈立恒穿越之前,就用过国产的火箭炮。   田蓝直接打消了他的痴心妄想:“你觉得现在我们有这样的工业水平吗?理智点儿,整个抗日阶段,我们根据地自行生产的最多的就是手榴弹,而且是很可能炸了日本鬼子一脸黑烟,人家还安然无恙的手榴.弹。我们连子.弹都没能力造,你还想造火箭炮?”   陈立恒哑火了,我军的兵工业发展史,他比田蓝更清楚。   这就是悲哀呀。什么都不如人,只能依靠人民的血肉筑成长城,来抵抗日本鬼子的侵略。   自卫队的人拿了吃的喝的过来分给大家。这是他们来的路上,老百姓主动拿给他们的。有煮熟的鸡蛋,有蒸好的包子馒头,甚至里面还加了腊肉。   陈立恒口干舌燥,狠狠喝了一大口冷水之后,才往嘴里塞馒头。   一边吃,他还一边感慨:“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真香。”   拿食物给他们的民团队员也跟着叹气:“没想到啊,有一天,人家还会主动给我拿吃的。”   这个时代主动组织起来打日本人的民团,性质极为复杂。   他们当中,有看不惯日本鬼子暴行,愤而起义的爱国志士。但更多的属于乡勇,类似于土匪流氓聚集队,基本上靠大地主供养。这些人日常干的活,可想而知,充当的也就是打手之类的角色。   乡勇之流之所以站出来抗击日本侵略者,其实原因也挺简单。有的是因为他们的金主利益受到了日本人的侵害,所以愤愤不平。也有的干脆是因为被日本人撵得没活路,逼急了,索性出来造反。   像这些人,以前很不受老百姓待见。谁喜欢地痞流氓啊。结果他们正经开始打鬼子了,敢跟日本人硬碰硬了,老百姓就对他们笑脸相迎。   就说他吃在嘴里的煮鸡蛋吧。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农村人生活水平只能用在饿死的边缘挣扎来形容。鸡蛋属于家里的重要财产,普通农家,除非是最受宠爱的小孙孙,否则其他人想都不要想碰鸡蛋。   那个拿鸡蛋给他的老太太平常抠的要死,自己一年到头都吃不到鸡蛋,居然一口气煮了10个鸡蛋分给他们吃。好叫他们吃饱了去打鬼子。   这样的经历,对于民团团员而言相当新鲜。   田蓝一本正经道:“看,我们做对的事,正确的事,也能够吃饱肚子。而且人家主动拿给我们吃,心甘情愿的,不在背后咒骂我们。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去抢呢?抢急了人家会反抗,说不定还要挨打。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正正经经地做事,日子过得不比以前差。”   那乡勇看了她一眼,把最后一口鸡蛋塞进嘴里,就扛着枪去岗哨换班了。   他没白吃老太太的鸡蛋,他也是来打鬼子的。   只是大家带上山的食物毕竟有限,几顿分完之后,众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日本鬼子枪炮上没讨到便宜,就开始玩封锁那一套。山下的老百姓卯足劲儿准备了吃的喝的穿的,却怎么都没办法送上来。   好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不能打猎的概念。轮换下来的抗日将士们扛着枪就直接上山里去打兔子打野鸡。最厉害的一回,他们甚至还放倒了野猪。当天晚上,所有人都吃到了烤猪肉。   但这种生活并不能持久,没有盐巴吃,大家身上都没力气,除了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质之外,他们还需要补充矿物质。   可日本鬼子使出了铁桶阵,将整个山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没办法短期内消灭山上众人,就彻底断了他们的外援。   田蓝愈发焦灼,如果再不能补充盐分的话。大家会垮掉的。   陈立恒也感慨:“我现在相信《闪闪的红星》了,原来吃盐这么重要。我都希望我们脚下是盐碱地了,可以直接熬盐。”   在他穿越之前,盐已经成为廉价的商品。就是再穷的人家,吃不上菜的人家,也能用盐水泡饭吃呀。   结果现在,他尝到没盐的滋味了。   田蓝揉眼睛,声音有气无力:“你想得倒美。”   大概是因为现在空间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给大家提供枪支弹.药了。自从他们获得卡秋莎之后,田蓝即使入睡,也没能进入空间。她跟大家一样,也获得不了任何额外的补给。   这影响的,如果只是她个人,她还无所谓。但不能从空间里拿吃的,给大家补充必需品,她就各种焦灼。   田蓝喃喃自语:“想办法传消息出去,让大家种盐蒿子吗?现在来不及,再说也送不进来。”   陈立恒脑洞大开:“那你说这山上会不会有盐蒿子呀?”   田蓝摇头:“应该没有,一般情况下它生活在盐碱地。山上倒是可能会有……对了,盐肤木,找找看,有没有五倍子树?”   盐肤木又名五倍子树,这种树可以吸收土壤里的盐碱,然后分泌在树皮树枝树叶表面,是天然的盐树。   以前老百姓吃不起盐的时候,很多人就靠着这种树来补充盐分。   侦查兵传回来的消息,山上还真有这树。   因为五倍子是一种比较名贵的中药,这人当兵之前专门采过采药卖给药铺贴补家用,所以认识五倍子树。   田蓝哭笑不得:“那你怎么不早说?大家有盐吃了啊。”   那士兵茫然,五倍子树跟盐有什么关系?   田蓝感觉好晕啊,她听说以前大家把五倍子树当成土盐吃,还以为认识这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呢。   可见知识的传播有多重要,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就在眼前发生了。   山上的五倍子树居然连了一片,现在不是开花结果的时节,大家只能刮树皮上的盐霜吃,不然直接吃果子口感会更好,就好像腌制的蜜饯一样。   田蓝尝了一口树皮上的盐,终于松了口气。酸咸酸咸的,就是天然的调味品,他们不愁没吃的了。   大家除了打猎之外,还有人发现了葛根,直接挖出来绞出淀粉,给大家当粮食吃。   这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叫人的心中充满了希望。看,肚里有粮,心中不慌。山神给他们送枪炮送子.弹,又怎么可能饿死他们呢?   田蓝给大家上思想政治课:“我们不用害怕,因为我们背后就是人民。我们也不能害怕,因为我们的后面只有人民。一旦我们害怕,我们生活的土地就要被占领,供养我们的人民就要被杀害。所以,我们必须得坚持到底。”   大家都鼓起掌来,与其说是认同她的话,不如讲是给自己鼓劲。   原先他们认为只要有枪有炮,他们就无所畏惧。现在跟日本鬼子对峙,他们才知道,他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最起码的,他们跟日本鬼子拼命的人不能比对方还少啊。   陈立恒看到田蓝冲自己使眼色,赶紧发话:“所以我们要团结一致,不能各自为政。我建议,我们要成立一支崭新的队伍,深深扎根于江南,坚持将抗日事业进行到底!”   周围又发出欢呼,不少人表示赞同。   没错,必须得有统一的队伍统一的指挥,这样才能提高效率。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都证明了一点,作战部队之间的协调统一至关重要。   就是他们的队伍叫什么呢?抗日义勇军嘛。听说东北那边就有抗日义勇军。   本地人立刻反对。那不行,他们不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他们必须得有个响当当的名字。   有人提议:“我们就叫铁血抗日团吧!”   田蓝总感觉有种看漫画的中二感。   结果周围附和的人还不少。也是,出来打仗的同志都挺年轻,也算是中二之年。   还是从南京退出来的国军将士态度强硬地反对:“哪能这么叫?一个团才几个人,起码叫铁血抗日军!”   好吧,你们赢了,意思到位就行。   田蓝垂死挣扎:“如果大家没意见就叫这个名。不过我建议我们要有个专门的称呼,我们自称什么?我建议,我们就叫江南人民子弟兵。因为我们扎根于江南,我们依靠的是人民的支持,才坚持抗战到现在。我们要唤醒民众对抗日的信心,获得他们的理解,乃至让更多的人加入到我们的抗日队伍中来。”   大家伙儿都皱眉毛,感觉这个名字不够气派。啥叫子弟兵啊?听上去一点儿也不豪横。   田蓝好想翻白眼啊。豪横你大爷,你还豪横。真是几天好日子一过,不晓得自己以前有多狼狈了。   她谆谆善诱:“我问大家,老百姓喜欢当兵的吗?不喜欢吧,感觉就是土匪。老百姓怕我们,心里头恨我们。我们想这样吗?我们不想,因为我们知道只有衷心的热爱,才是最好的。那要让老百姓怎么才能不怕我们?我们的姿态要放低,只有人民的子弟,人民群众才不害怕嘛。以前人家都管我们叫兵爷,我们现在不能当爷,我们得把老百姓当成我们的父母,衣食父母,供养我们打仗的父母。”   民团的人撇嘴巴:“那我们干脆叫孙子兵得了,听着还更乖呢。”   周围发出了哄笑声。   田蓝一本正经:“那你喊我爸爸吧。我是子弟兵,你是孙子兵,我比你大一个辈分。”   大家笑得更加厉害了。   游击队的人不拉胯,也跟着起哄:“对对对,赶紧叫爸爸。”   那人急了:“你才是孙子呢,我也是子弟兵。”   OK,既然没人反对,那这事就定下来了。   大家伙儿嘻嘻哈哈,也没把这个插曲特别当回事。反正这仗要打成什么样,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哩。   看看,日本鬼子又开始了。没话说,继续打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打到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等到山下的日本鬼子被打消停之后,天都黑了。   田蓝和陈立恒喘着出气,集体抹额头上的汗。明明春天的夜晚挺冷的,但大家都打的热血沸腾。   田蓝突然间冒出句:“我这两天想到了义和团的事,最早的时候我觉得这些人特别傻,居然还真相信刀枪不入。后来我上中学了,我们历史老师说到这事,就说他们一点不荒谬,他们很伟大。那些宣传刀枪不入的人,其实未必相信这一点。但当时中国民众的认知水平就是如此,他们必须用神灵的力量来抗衡对洋鬼子的恐惧。他们没受过什么教育,他们也讲不了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被洋鬼子欺辱了,他们就得反抗到底。被侮辱,被践踏,被嘲笑的他们,起码要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带路党高贵的多。有瑕疵的英雄仍然是英雄,嗡嗡作响的苍蝇永远是苍蝇。”   陈立恒却叹气,喃喃自语:“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我们的民众还是把日本鬼子当妖怪。普及教育多么重要啊,打内战是一件多么蠢的事。不一致对外,全他妈在内耗。”   难怪领袖说我们要感谢日本鬼子,是他们用杀戮唤醒了中华民族的觉醒,让这个古老的民族团结起来,最终取得了反帝反封建的胜利。   敌人,其实也是老师。   田蓝笑了笑,鼓励自己的战友:“加油吧,就从我们开始。”   龚丽娜连奔带跑地过来招呼他们:“田蓝,真的是山神显灵了!山神给我们送吃的了。”   他们原先是想找些干净的水,然后就着炒米吃。结果他们舀了泉水送进嘴里,却发现泉水又香又甜,再一看,那水居然是乳白色的。   “是牛奶!”龚丽娜激动得浑身哆嗦,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牛奶!”   陈立恒难以置信地瞪着田蓝,直到龚丽娜张罗着拿牛奶过来给他们喝时,他才趁着发射炮弹的间隙开口询问:“谁会倒牛奶呀?你不是说空间给的东西都是被浪费掉的吗?”   包括那些珍贵的药品,田蓝给出的解释也是在她穿越之前,全世界遭遇了一场严重的疫情。当时很多人隔离在家,所以医院药店的药品应当有很多到期之后就被销毁了。空间送给他们用的,很可能就是那些。   现在,牛奶又是怎么回事?也是隔离的时候浪费掉的吗?   田蓝不假思索:“美国经济大萧条的时候,为了维持奶价,牛奶被一桶桶的倒掉。到了我们那个时候,鸡蛋什么的滞销,也是成筐成筐地扔掉。牛奶嘛,嗯,选秀节目打投,经常会有人倒,说不定还有真果粒呢。要说起人类浪费食物,那就没歇的时候。”   他们没等到真果粒,但是吃到了桃子。龚丽娜他们舀牛奶的时候,发信溪边堆了一堆桃子,个个都硕大饱满。   这会儿,所有人都相信是山神的馈赠。毕竟,这是什么时候?三月天啊,桃花才开呢,你上哪儿找桃子吃?   田蓝已经淡定得不能再淡定。桃子而已,不稀奇。水果这玩意儿不经放,每年被浪费掉的水果实在太多了,足够养活他们到抗战胜利。   果不其然,后面紧跟着的还有苹果葡萄。怕水果酸的人也没关系,因为香喷喷的面包和肉肠也出现了。连打猎的时间也给他们省了。   就是空间吃播的大型现场啊。   山上的好些人从来没见过面包和烤肉肠,吃的时候都是懵的。   那东北兵一边吃还一边哭,嘴里反复念叨:“这是我们东北的面,除了我们东北的面,哪儿都没这味道。”   田蓝喃喃自语:“这是山神对我们的奖励吗?因为我们团结一致了,我们建立了统一的抗日队伍,所以山神将吃的都送到了我们面前。”   众人都觉得这事有点扯。可他们也找不到其他理由。毕竟,前面山神虽然给他们送枪炮,但也没管过他们吃喝呀。   要说这些天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之前他们讨论了一下人民子弟兵的事。   难不成山神也觉得他们统一队伍很好,所以通过送吃的来表达赞同。   呵,这天底下的神仙还真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居然把面包什么的都变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黑山白水那边的山神给送过来的。   田蓝趁热打铁:“大家伙儿也看到了,我们吃的每一粒粮食,我们喝的每一口牛奶,都是脚下的土地给我们的馈赠。我们能丢了这地方吗?我们能把这么好的地方让给小日本吗?”   吃的满嘴流油,口中满是甜蜜的士兵们大声喊:“不能!”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打鬼子!消灭所有的鬼子!”   一开始他们的士兵水平参差不齐,地方民团的人连枪都不会放。到后面,大家在日本鬼子身上都练出水平来了。   好几次,有小股的日本兵试图摸到山上,跟岗哨打了照面之后,居然都没能放倒岗哨,而是挨了枪子。   本来哨兵还活捉了两个鬼子,想要劝降来着。结果鬼子太狡猾,居然又背后偷袭,害死了他们一位战友,逼得哨兵不得不直接崩了他们。   到后面,大家也不想活捉了。主要是捉了之后应该关在哪儿?他们没地方放啊。那就算了吧,先直接打垮了他们,叫他们知道害怕之后,再说下一步的事。   激战持续了半个月之后,大家明显感受到日本人的火力跟不上了。   原先飞机还天天飞来飞去,叫大家连着击落三架后,日本鬼子也学聪明了,不敢再随便送死。   至于日本鬼子的坦克,大家在战斗中也积累出了经验,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只要人家一靠近就拼命打。而是利用山地狭窄的特点,等到坦克队伍进入狭窄区域,不好掉头就跑的时候,炮弹瞄准头尾死命打。只要头尾被解决掉,中间的坦克肯定逃不掉。   日本人虽然占了中国的大量资源,所以不惜枪支炮.弹。可他们的补给必须得从仓库运过来。而本地的抗日组织受到“山神”的感召,生出了巨大的勇气,经常设伏击。不时就有运输车辆受袭,以至于日本鬼子在前方阵地枪药补给居然跟不上了。   这是他们占领江南地区以来第一次如此捉襟见肘。   以前都是中国军队打光的最后一颗子.弹,实在没办法,不得不跟他们拼白刃。   现在好了,他们想和这帮可恶的中国军人拼刺刀,让□□猪见识大日本帝国勇士的勇猛,人家回复的就是一连串的子.弹和炮弹。根本就不跟你玩命。   开玩笑,有枪有炮谁和你肉搏,我们华夏儿女的命金贵着呢,我们还要在满地废墟中建设美丽的中华。   而让日本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无论他们如何扩大封锁范围,山上的人似乎总有办法获得足够的武器和食物。那些人永远精神抖擞,放枪放炮都果断的很。   山神之说,早已在聚龙山附近流传。老百姓们都说,是山神在保佑他们,为他们提供了一切后勤保障。   可是如此荒谬的说法,日本兵怎么可能相信。假如中国的神仙真有那么厉害的话,他们的政府也不会被打得抱头鼠窜。   倘若这是神仙之间的竞争,那大日本帝国的日照大神肯定是这世上唯一的神。   这群可恶的□□.猪不是说他们的山神厉害吗?那好,只要炸平了这座山,看山神还能不能发威。   日本鬼子一开始怀疑山上有一个炮兵营,后来通过热气球和飞机的侦查,他们又怀疑山上的驻军除了炮兵营之外还有不少民夫,专门做后勤辅助性工作。可是时间持续的越久,他们越怀疑,山上其实藏着一支配备了德国机械的整装师。   否则,他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有如此猛烈的炮火攻击。   为了消灭这些可恶的家伙,日本方面也想了很多绝招。   他们先是放缓了进攻的节奏,好让山下的人可以上去,趁机渗透间.谍。   可让他们惊讶的是,不论这些间谍伪装的如何精心,山上的士兵总有办法将他们揪出来,然后吊死了挂在山头。尸体上还挂着白布,用望远镜可以看到上面用中日两国文字写着:这就是汉.奸的下场。   其实挺冤枉的,虽然这些人都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还有人在本地已经潜伏了好几年时间,但她们当中有几位真的是日本人,谈不上汉奸两个字。   因为间谍迟迟不能得手,没办法从山上传回一手消息,所以他们不得不再度增派人手。搞得整个封锁都奇奇怪怪,也不知道该放人上去还是不放人上去。   为了这事,日本的指挥部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们从来没碰上过这种邪门的情况。   他们不知道的是,山上的人也在争执。   以吴团长为代表的国军将士认为他们不应当再继续困守山头,而是主动出击。   “兄弟,我不是质疑你的指挥。而是我们有惨痛的教训。南京保卫战为什么会失败?从南京城跑出来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认为最关键的点在于一开始的战略思想就错了。消极的防御消耗了我们大量兵力,事实上,如果我们提前主动出击的话,不仅能够保存我们的有机力量,还能消灭更多的鬼子。”   陈立恒点头:“消极防御的确是南京守卫战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混乱的指挥是另一条。但我要说一件事,我们现在的情况跟南京保卫战不一样。据我所知,虽然委员长一直犹豫不定,但南京保卫战派出的都是精锐之师,连教导大队都拼光了。我们呢?我们是什么样的部队?”   大家伙儿很想挺起胸膛宣称自己一点儿也不比嫡系王牌部队差。再想想人家是什么军事素质,来看看自己。   算了吧,还是摸摸鼻子,不吭声比较合适。   吴团长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练兵的机会。”陈立恒满脸严肃,“都说中国人多,一人放一个屁都能熏死日本鬼子。在战场上,我们的兵看着也比日本鬼子多。但实际上,我们能用的兵太少了。我们的士兵缺乏足够的锻炼,很多人稀里糊涂地就上了战场。跟日本人比起来,我们的兵太弱了。”   大家又想挺起胸膛,强调自己一点也不差。但再想想既往跟日本鬼子交锋的经历,算了,还是继续摸鼻子吧。   陈立恒慷慨激昂:“现在就是我们练兵的最好机会。我们的士兵必须得经过战斗,才能迅速地成长。也唯有经过战斗,才能成为真正的士兵。既然日本人为了放奸细上来,不时给我们的封锁线放水。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开始轮训。”   啊?这不打仗吗?咋就变成轮训了?   田蓝在旁边补充:“实战就是最好的训练。大家想想自己上山的时候是什么水平,现在又是什么水平?这些进步是怎么来的?都是一枪一枪喂出来的,一炮一炮打出来的。我们能够成为合格的战士,所有的抗日志士都能够跟我们一样。只有训练出大批足够厉害的军人,我们才能跟日本鬼子拼。”   吴团长想想自己教民团的人打炮究竟有多费劲,到底还是咬咬牙,保留了意见:“虽然我还有其他想法,但我还是遵循陈司令你的决定。”   陈立恒点头道:“那我就谢谢大家的信任了。从今天开始,分批轮训。”   简短的会议一结束,周老师就忧心忡忡地询问田蓝:“要是他们再派厉害的间谍怎么办?”   日本鬼子为了渗透,简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看着温柔敦厚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居然是日本鬼子的间谍。   倘若不是他们分给她吃的,东西到了她手上就消失,大家根本没办法相信这人有问题。   陶八姑在边上信心十足:“不怕,山神会帮我们鉴别的。”   山神果然是他们的神仙,每时每刻都在帮助他们。   田蓝正色道:“我们不能一直依靠山神,我们终有离开大山的一天。到那个时候,谁会帮我们?”   龚丽娜下意识地冒了句:“那我们就一直待在山上吧。”   在山上的日子虽然炮火不断,但她觉得特别爽,从未如此酣畅淋漓的爽。   田蓝满脸认真:“那你要让江南人民都生活在山上吗?你不打算光复中华了?”   女学生立刻熄火了。   唉,果然好日子总有一天会到头。   田蓝严肃地看着大家:“我们必须得善于利用山神的馈赠。就说一个抓间谍的事,除了山神告诉我们答案之外,间谍势必会露出马脚。我们要做的就是根据答案找问题,看这人的马脚究竟在哪儿。我们找的多了,以后就能积累起经验。将来即便没有山神的帮助,我们也能自己把间谍给揪出来。”   抓特务这种事,在60年代简直就是全民行动。虽然被误抓的人不少,但田蓝听说有好多真正的特务就是被老百姓给揪出来的。   人民群众的眼睛,才是真正的火眼金睛呢。   周老师点头:“那行,我们注意积累经验吧。”   间谍一波波地上山,锻炼好的士兵一波波地轮换。日本鬼子之所以意识到不对劲,还是因为他们的大本营被攻击的次数和力度都大大加强了。   先前受袭击的还是炮楼和哨所,以及动不动就会被破坏的铁轨。   后来,这帮可恶的家伙的胆子已经大到可以直接对县城下手,甚至连正在维修中的火车站,他们都没放过,连续放了两次火,又炸了一回。搞得好不容易修出了点儿成果的火车站,再度化为废墟。   这种力度跟之前游兵散勇的打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日本方面不能不警惕。   如此胶着的状态,持续了大约一个半月之后,日本鬼子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对敌后根据地开启大扫荡。   这一回,他们要杀鸡儆猴,要进行三光,直接杀光这些可恶的□□猪。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不需要他们的存在。大日本帝国可以把江南变成第二个满洲国。   困在山上的人虽然可以依据崇山峻岭源源不断地打击攻山的日本鬼子,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同样的,他们获得消息的来源就不畅通。   日本鬼子一个队的人马悄无声息地跑去扫荡了,山上的人居然完全不知道。   还是魏阿大撑着船又跑上山,过来给他们传的消息。   这手里拿着红缨枪就敢跟日本鬼子拼命的汉子,哭得眼睛都肿了:“陈长官,日本鬼子杀人,放火烧村了。”   田蓝立刻皱眉:“不是让你们在山上躲好了,随时提防日本鬼子扫荡吗?”   魏阿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春耕,大家春耕呢。庞老爷怕误了农时,让大家抓紧时间耕种。人都在地里,叫日本鬼子逮了个正着。”   陈立恒怒骂:“糊涂!警戒是怎么做的?你这个民兵队长到底是怎么当的?有什么事情能比人命重要吗?”   魏阿大缩着脖子,只是哭,不敢再吭声。他就是个雇农,东家要人下地,他能说什么呢?   况且,都说日本鬼子被山神爷爷杀的差不多了,谁晓得这些妖怪居然还会跑出来吃人啊。   王友志等人都急得不行。他们跟村民相处的时间久了,有感情。这会儿就追问:“那怎么办?咱们得赶紧给日本鬼子点颜色看看。”   田蓝摇头,表情严肃:“来不及了。”   屠村这事其实快的很,从魏阿大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天时间。别说他们村被屠了,倘若其他村子也如此疏忽大意,照样是被屠村的命。   日本鬼子这是在转移仇恨。   不用猜,田蓝都能想到他们的那一套歪理邪说。除非是只要好好当顺民,就不会遭受屠杀。正是因为这些可恶的中国军队的抵抗,所以他们才会杀人。   所以,他们要恨的话,就该恨抵抗的中国军队。   别看这些话狗屁不通,但相当有市场。田蓝从21世纪穿越之前,就听很多所谓的专家说过,日本人之所以搞南京大屠杀,是因为他们在淞沪战场上损失惨重,所以才发泄的。   说的好像中国不应该打淞沪会战,中国人应该拱手将江山奉上,最好洗干净的脖子,帮,帮日本鬼子磨亮刺刀,好让他们杀的更轻松些。   魏阿大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众人:“那怎么办?”   陈立恒抿紧嘴巴,下了决定:“那就给他来把狠的。”   吴团长相当吃惊,立刻告诫陈立恒:“你不能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就是故意的,想让我们放弃阵地。”   陈立恒扭头看他:“你不是说我们应当主动出击吗?现在来把大的,搞日本鬼子的兵工厂,你敢不敢?”   吴团长大吃一惊:“兵工厂?”   陈立恒点头:“对,我们本来打算自己建兵工厂。现在想想看,他们的兵工厂也是抢了我们的,我们为什么不抢回头?”   众人群情激愤,没错,就是要抢回头。以前他们没枪没炮,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耀武扬威,却没办法报复。   现在,他们有人有兵马,为什么还由着日本鬼子利用中国人的场生产武器杀害中国人?   陈立恒立刻开始布置,何大勇带队继续留守山上,防止日本鬼子发现他们的大部队已经离开。剩下的人从后山走,目标直指兵工厂。   陈立恒依然开着那辆卡车。游击队袭击日本鬼子的车队时,特地弄了汽油过来,就是为了让卡秋莎可以行动自如地大显神威。   他们下山的时候,田蓝从溪边捧了一捧水,准备补充点儿能量。把牛奶当水喝的感觉,其实还挺不错。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捧在她手心里的水并没有变成牛奶。   周老师等人惊讶地看着她,然后自己也赶紧捧水。结果他们手心里的水同样没变成牛奶。   众人面面相觑,怀疑他们的美梦已经醒了。   前面却传来惊呼:“坦克!”   所有人都紧急戒备,陈立恒也做好了再放一炮的准备。   然而那位东北兵却惊喜地喊了起来:“是雷诺坦克!我们东北的雷诺坦克!”   他们东北军拥有中国历史上第一支装甲部队。只可惜,九一八事变的时候,这些坦克都没有来得及攻击敌人,就安安静静当了俘虏。   马将军抗日的时候,没少吃雷诺坦克的亏。   说来真是耻辱啊,这些花费重金购置的坦克,没有一颗炮.弹打在日本人身上,伤害的全是中国同胞。   东北大汉又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田蓝直接拦住他:“别哭了,会开坦克吗?”   大家伙儿猛然反应过来。对呀,这是山神送给他们的礼物。本来就属于中国人的坦克,现在又重新回到他们手上了。   吴团长率领的队伍见多识广,属于啥活都干过的状态。他立刻拉出了人马:“这些都会。”   那位东北士兵也一抹眼泪,拼命点头:“我也会。”   陈立恒这才松口气。   太好了,要是大家都不会开坦克的话,他还得现场教学。那耽误的时间就久了。他们如果不趁着天黑行动的话,太容易被日本鬼子发现了。   “传令,所有会开坦克的人立刻进坦克,搭配不会开坦克的战友。剩下的人,直接搭乘坦克,机枪准备,随时射击。”   田蓝大吃一惊,她只在电影里看过坦克上全是人的搭载场景,那场面要如何形容?有类似于人全都趴在火车上,又好像拖拉机拉了一车的乘客。   现在,她的战友们就以这种皮包铁地方式往目标前进。因为,这是目前战场上最快的搭载步兵的方式。   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前往兵工厂,他们要抢回兵工厂,他们要迫使日本鬼子结束扫荡,迅速回到城里。   等待这群魔鬼的,必然是死神的镰刀。   1938年4月15号,与台儿庄大捷一同被载入史册的,还有兵工厂战役。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直到正面战场的徐州会战失利消息传来,抗日战场上,华夏反攻的第一场战斗才告一段落。   江南人民子弟兵以死伤3000余人的代价,迫使日本侵略者丢下2000余具尸体,退守回护城河对岸的江城。   江南铁血抗日军也因为伤亡过于惨重,无法再度发动对江城的最后一击,只能困守江河以北。   史书上没能记载或者说无法记载的是,也许抗日军之所以不得不放弃乘胜追击。是。是因为在他们攻在兵工厂的当天,发生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   那辆立下赫赫战功的卡秋莎,在驶入厂区的瞬间,突然失踪了。   当时田蓝和陈立恒刚下车,天色并不十分黑暗。跟上来的众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卡秋莎就不见了,连车带炮一块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与他们一道消失的,还有源源不断的枪炮。   那些山神赠予他们的,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田蓝心中却一点儿也不慌乱。那些空间透支给他们的终于消耗殆尽了,以后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是大家没有她的镇定,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还是东北兵发出了惊呼:“我们兵工厂的,我们东北兵工厂的!”   那些熟悉的设备,仓库里成堆的炮.弹和子.弹,连大炮的炮衣都没退去。   兵工厂里的一切,和他们没放一枪一炮就撤退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除了厂房,除了陌生的厂房。   这件事,在历史上也是含糊不清的一笔。因为中日双方的说辞完全不同。   日本方面相关人士否认他们将东北兵工厂的设备搬到了江城。   按照他们的说法,因为东北矿产丰富,所以他们从东北军手上获得的兵工厂根本就没有搬迁。而且当时兵工厂掌握在日本财阀手上,陆军无法插手工厂事宜,为此他们还特地另外修建了一座兵工厂。   至于江城这边的厂子,实际上是一个枪械修理厂。因为国民政府提前将工厂的设备搬走了。留给他们的东西,不足以大规模生产武器。   而中方相关人士却一口咬定,她们拿下工厂的时候,里面的设备跟东北兵工厂一模一样。他们也是靠着这个兵工厂,源源不断的生产枪械武器,不仅供自己使用,还流向了全国抗日战场。   后面他们制造火箭炮,也是在此基础上进行的。   鉴于战火纷飞,在战场上,当年参与这场战斗的双方都死伤严重,大批资料遗失,所以此事孰是孰非,最后也变成了一桩悬案。   反正随着二战的结束,日本的溃败,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们再将时间拨回1938年的春夏之交,历经千辛万苦才夺回兵工厂的江南铁血抗日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眼前的一切。   有人开始崩溃,从他们下山的时候,清泉不再变成牛奶,就意味着他们被山神抛弃了。   现在,卡秋莎的消失论证了这一点。   那些因为神灵庇护而无所畏惧的激情,突然间就消失殆尽。   田蓝却大声喊着:“你们傻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才是山神真正给我们的庇护呀。有了这个兵工厂,有了这些设备,我们就能源源不断地生产最厉害的武器。你们不是说因为东北军不放一枪一炮就将东北三省拱手相让,所以才导致日本鬼子长驱直入吗?现在,东北兵工厂到我们手上了,你们还有理由说自己打不过日本鬼子理所当然吗?”   众人猛然反应过来。没错,这相当于战争回到了原点。他们没有失去先机,他们完全可以跟日本鬼子拼。   吴团长情绪激动,认真地建议陈立恒:“我们乘胜出击吧。东北的兵工厂我知道,被占领的时候,光步.枪就10万余只,手.枪也有6万多只,子.弹足有百万发,还有这么多大.炮,对了,我们找找看,应该还有飞机。东北军的飞机有300多架,比当时全国加在一起都多。”   多么厚的一份家当啊。   所以他永远痛恨那位姑娘们都喜欢的将军。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东北人,又间接害死了全国无数同胞。   因为这些武器被日本人获得之后,最后都打在中国人身上啊。   陈立恒却摇头,心情沉重地拒绝了他的建议:“我们没有人。即便我们能找到那300架飞机,你会开吗?”   吴团长熄火了。这年头的飞行员多么金贵呀。他上哪儿找人开飞机去?   陈立恒继续往下说:“我们没人,即便我们现在打下了江城,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驻守。我们不是日本鬼子,不能凭借几十号人就守一个县城。”   吴团长无话可说。   日本鬼子能做到,是因为他们凶名在外,更因为有无数的汉奸充当帮凶,替主子维持秩序。   而他们这些抗日军是绝对不可能用这群无耻之徒的。   陈立恒叹气,像是喃喃自语:“我曾经以为这场战争中国之所以如此惨淡,是因为枪炮皆不如人。现在我明白,这是一个整体的,方方面面的问题。关键还在人。只有我们的人民觉醒了,只有我们的军队强大了,我们才可能真正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空间为什么会收回卡秋莎?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他们还没有能力驾驭。他们还没有这个实力。他们唤醒的民众还不够,觉醒的民众也不够强大。   这就好比银行存款,你把钱花光了,你必须得再挣钱,才能有更多的钱花。   而这个兵工厂,相当于空间贷款给他们的。他们的利用它好好生产,武装抗日力量,来还清这份贷款,然后才能谈产生盈余。   原本因为占领兵工厂而欢欣鼓舞的人们瞬间陷入沉默。   是啊,他们的队伍太弱小了,她们没有能力占领大城市。   陈立恒认真地强调:“中国80%以上的人口是农民,因为战争,现在滞留在农村的人更多。我们必须扎根农村,以农村包围城市,让日本鬼子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侵扰我们的百姓。这样,也是真正意义上的胜利。战争,表面上打的是武器,实际上最终打的还是人。”   如果武器能够真正决定输赢的话,那么当初他们也不会赢得解放战争的胜利,更加不可能在朝鲜战场上逼的美国鬼子坐下来谈判。   人,永远是战争中的决定性因素。   吴团长抹了把脸,恨恨地发声:“总有一天我要打过去,我要把它夺回来!”   正在查看仪器设备的女游击队员们也发誓:“总有一天,我们也要自己造出来卡秋莎,我们还要造更好的大炮!”   对,一个美梦醒了,他们还可以给自己造梦,可以永远生活在其中的美梦。他们会让梦想成真,他们本来就可以生活的如此美好。   那位东北军却愁眉苦脸:“我们没有工程师啊,没有技术人员的话,我们光有设备也没办法生产。”   那个时候,他们东北军有国内一流的技术人员,他们生产的武器连日本人都为之侧目。   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们引进的都是德国的设备。你们看这些资料全都是德国人的。”   众人都绝望了,那不等于没有吗?   女游击队员们却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周老师更是喜形于色:“我们会德语啊。”   田蓝惊讶不已:“你们还会德语?”   这时代的女师学生们要这么逆天吗?   师生们责备地看着她,周老师还严肃地强调:“我看你的学业真是荒废掉了。我们是德国教会学校,怎么可能不会德语?你上课时不学吗?不行,我要督促你,加强学业。”   田蓝感觉自己又可以晕一晕了。   她头回真情实感地感激穿越大神的手下留情。两个世界都没让她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校园生活,否则她分分钟穿帮。   一个俄语一个德语,足够让她瞬间沦为学渣了。   田蓝强行挽尊:“那好,我想办法给大家找本专业字典过来,帮助大家更准确地理解资料。”   她一本正经地强调,“诸君,现在老天爷能帮我们的都给我们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有了。今后抗日战场的走向,就要靠大家的努力了。希望大家发挥聪明才智,积极生产创造。中国军工业发展的希望,就要拜托大家了。”   为了这份希望,为了我们不再落后挨打。她拼尽全力,哪怕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想方设法保住兵工厂。 第71章 第三十年代来抗日   凭着赫赫战功, 江南铁血抗日军直接将聚龙山区连着长河以南地区抓在了手里。   只是这帮兵,无论抗日游击队还是从南京退下来的国军亦或者地方自发组织的抗日武装,勉强管住自己的兵还凑合, 但要论起地方管理工作, 那真是能愁秃了他们的脑袋。   田蓝和陈立恒关起房门讨论了半天,最后总算达成一致意见:生产队模式不行。   为啥?因为以生产队为基础单位的人民公社制度在和平年代才能蓬勃发展。可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隔着一条河,日本鬼子就在虎视眈眈,你怎么搞建设。   嗯,你以为外挂有那么好开嚒。   六十年代田蓝能把二十一世纪的先进农业带去使用, 那是因为全国都在搞“深挖洞广积粮, 备战备荒”, 全民都积极投入到农业生产劳动中去, 大的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农业技术员,积极从事农业技术推广与研究工作。   眼下, 甭提了, 手太小, 老天爷赏金饭碗都捧不住。   陈立恒有些焦灼:“那你说怎么办?”   经过半年多的斗争,他们现在已经建立聚龙山、应县、宁远县、丹江等十块小型根据地, 拥有群众四十余万人。   这些人是受到江南人民子弟兵抗日的感召,主动依附到铁血抗击军旗下,希望获得安宁的生活, 并且能够抗击日本侵略者。   可军威这玩意儿, 就好比虎皮,能唬得了一时, 可唬不住长远。要是不能将大家聚拢到一处, 好好搞生产建设, 好好搞战斗,那来得快走得更快。   田蓝摸鼻子,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咱们就按照军垦农场的标准来吧。”   没别的原因,一个是军垦农场一手拿锄头一手拿枪的作风适用于目前危机四伏却又必须得抓紧生产的情况。另一个就是她跟陈立恒其实都没在真正的农村地区长期生活工作过,他们最熟悉的还是军垦农场。   既然抗日军暂时占据农村,短期内不会再进攻城市,那么,眼下搞生产建设兵团有戏。   陈立恒琢磨了半天,终于艰难地点头答应:“那就这么办吧。”   唉,实不相瞒,他宁可再干几千个日本鬼子,也不想管这么多老百姓。打仗这事吧,上战场就得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可管这么多人,这人家要是过不好,那可怎么办。   他瞅了眼已经在初步草拟章程的田蓝,有点儿酸溜溜:“我怎么看你还挺轻松的啊。”   听听,她嘴里都哼起了“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陈立恒心情复杂,声音就不免带出了情绪:“我看你还挺轻松的啊。”   田蓝头都不抬,声音轻快:“干回了我的老本行,我当然轻松。哎呀,我跟你说江南自古就是粮仓,鱼米之乡。你别看又是山又是水的,五山一水四分田,现成的良田好像不多。你要真发展起来了,就是日本鬼子封锁的再严密,咱们也不会饿死。”   陈立恒哭笑不得:“合着你打仗就是为了种地?”   “那当然。”田蓝满脸理所当然,“我的油莎豆还没种植成功呢。再说了,你想想看,要是现在咱们就把毛叶山桐子跟其他油本作物都种下去。等到抗日胜利,咱们就有好多油可以用了。到时候再发展工业,全国老百姓裤腰带也可以不用再勒的那么紧了。起码肚里有油水啊。”   陈立恒眨巴两下眼睛,心里琢磨一番,迟疑地开口:“我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挺遗憾没早穿来两年啊。”   田蓝深吸一口气,放下笔,正色道:“穿过来之前和刚穿来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最起码,九一八事变不说干翻了关东军,日本鬼子的确厉害,很可能根本干不翻;但起码的,不流干最后一滴血绝不拱手让出河山。但是来的时间长了,我才发现万事皆有因。他们都把军队当成自己的私人禁.脔,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军奴。这种情况下,新旧军阀都剥削人民供养军队,军队为他们打仗而不是为人民。那还怎么打?抗不抗日成了军阀讲不讲良心,这不荒谬吗?上阵杀敌的是谁?是真正浴血奋战的将士。”   陈立恒一边看她写的“妇女会、青抗会”之类,一边说话:“对,防止军队私人化,再变成他们的私兵。”   田蓝敲了敲纸上的章程,认真地强调:“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后方能不能稳定,关键看军队能不能稳住。”   陈立恒当场决定:“那好,我就主要负责军队这块,地方管理你来筹措。后面咱们开个会,把这事好好商讨下就赶紧定下来。”   田蓝也不喜欢管事,她更爱当个技术人员。但事情总要有人管,你不管我不管,投机分子钻空子的机会就来了。   她点点头应下,只提了个要求:“我问你要个人,把王友志给我,他是当大管家的料。”   陈立恒哈哈大笑:“你不嫌他肉兮兮的了,你们女同志不老说他不爽利吗?”   田蓝一本正经道:“就是够肉才能当好这个管家。不然再大的家当都叫败光了。”   陈立恒笑得肩膀直抖,毫不犹豫地踢皮球:“行,我没意见,你自己能说服他就行。”   开玩笑哦,哪个当兵的不想上战场。让人家管后勤,人家能烦死。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陈立恒直接招呼:“进来。”   瞧见站在门口的女同志,他直接端起搪瓷缸子准备撤:“呀,找田蓝的吧,你们聊,我先去看看来报名的新兵。”   哪知道女兵却直接无视了田蓝,硬邦邦地开口拦住陈立恒:“不,陈司令,我就是来找你的。凭什么不让我去兵工厂,让我去搞什么宣传?唱歌跳舞能救国的话,夜上海歌舞升平就没日本鬼子的铁蹄和刺刀了!”   周老师追在学生身后进屋,听到这一句,她满脸无奈:“陆佳怡同学,我说了,宣传工作非常重要。这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即便我们现在有兵工厂,但从整体实力上来讲,我们照样不如日本侵略者。我们能够战胜他们唯一能依靠的是什么?是我们的人民。只有唤醒民众,让民众都了解我们为什么抗日,我们要怎样抗日,我们的队伍才能壮大,我们才有机会打到河对岸去,我们才能光复中华。你是学校话剧社的骨干分子,你非常适合从事宣传工作……”   “我德语成绩一直都优异,我更适合干兵工!”   陈立恒在心中一连串地喊,来了来了。他就说嘛,打过仗的人,哪个愿意干手上不抓枪的事。看看,原先连鸡都不敢杀,看到血就尖叫的女学生现在都不愿意干宣传了。   他立刻偷偷往屋角挪,企图逃之夭夭。   结果陆佳怡的眼睛尖得很,立刻挡住路:“陈司令,你给我评评理,为什么不让我去兵工厂?我认为我去兵工厂能够为抗日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陈立恒狼狈不堪,只能后退着躲避,口中推诿:“这个,人事安排,女同志这边我不了解情况,我不插手。”   陆佳怡却不肯放他走,非得让他主持公道。   最后还是田蓝开口拯救了可怜的陈司令员,招呼陆佳怡:“行了,请你搞宣传工作,是我安排的。别急,你先听我说原因。你文艺上面的天赋不用说了,但我真正拍板找你的原因是你枪法好。”   啊?   屋里的人集体傻眼。陈立恒都跟不上她的思维节拍。这打枪好不好跟搞宣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让她现场表演射击?   田蓝认真地看着陆佳怡,表情真挚:“因为你枪法好,为人又细心,所以我才敢让你带队去搞宣传。以前我们在山上,接触的人有限,基本上都是知根知底的同伴,敌人潜伏其中的可能性比较小。可现在不一样,我们深入到群众内部,还有无数群众从沦陷区赶到我们这里,人员组成十分复杂。奸细很容易混杂其间。日本鬼子和卖国贼们在战场上吃了大亏,肯定要报复。他们不敢和我们的士兵硬碰硬,他们就会在后方搞暗杀制造恐怖事件,借此来恫吓群众,试图让我们放弃抗日。如果是意志不够坚定,胆量不够大,枪法不够好,战斗能力不够强的同志,你说,我们能派去搞宣传吗?”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陆佳怡,到后面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高昂,搞得陆佳怡不由自主跟着她的话走,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不能。”   田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伸出双手,扶住陆佳怡的肩膀,双眼直视她,语带愧疚:“我知道你成绩很好,有钻研军工的勇气和能力。但是没办法,我们太缺人才了,各个地方都缺。像你这样优秀的同志,很多岗位都需要。我只能紧着现在最迫切的安排。陆佳怡,这是份非常危险的工作。对不起,因为你是我同学,我对你知根知底,我才敢安排你去。我向你道歉。”   陆佳怡毫不犹豫地开口强调:“我不怕危险。”   田蓝微笑道:“好,那就赶紧行动吧。时间紧迫,你带领咱们的学生尽快排练好宣传抗日思想的节目,下田头到地里,向广大雇农贫农做宣传。宣传的方向我这边有条目,你看一下。可以唱歌也可以演戏,注意,必须得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   她将写满字的纸递给陆佳怡,又感慨了句,“除了你,我真想不到还有谁能挑起如此重的担子。”   陈立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田蓝,王友志归你了,随便你怎么安排。”   就她这功夫,王友志绝对不是她的对手,还是趁早放弃负隅顽抗吧。起码姿态还能好看点?   陆佳怡双眼放光,满怀期待道:“王队长也和我一起搞宣传吗?”   田蓝赶紧喊停:“所有的战友都会积极配合你的工作,不过王友志同志我还有其他任务安排给他。”   陆佳怡抓着宣传方向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周老师这才松了口气,自己找碗倒水喝,等到水下肚子,她才叹气道:“我嘴皮子都说破了也说服不了她。也就是你!不行不行,田蓝,我跟你说,这事我真干不了。你让我当个学校校长,我建所抗日小学我都没意见。这个人事统筹,算了,我真不行。”   田蓝哪里肯放过壮丁,赶紧一把摁住人:“那可不成。周老师,你都不支持我工作,外人要怎么看。你瞧着吧,甭看现在好像大家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他们就等我们乱成一锅粥,辛辛苦苦从日本鬼子手上抢下这么一大片根据地,但因为管不到位,不得不求他们帮忙,然后他们就又能作威作福,再把这片土地卖给日本鬼子。”   周老师苦着脸,十分头痛的模样:“可我真干不了这活。这比打鬼子还麻烦。我在学校学习的家政管理根本应付不了。”   田蓝直接给她支招:“你可以找帮手。咱们现在能用的专业技术人才太少。我们的群众非常好,但基本都是文盲,很多工作不好开展,扫盲工作又需要时间。我是这么想的,江南已经沦陷了,好些学校、老师以及学生没能及时迁往大后方。他们满腔爱国情,却报国无门,又不愿意跟维持会的那帮汉奸同流合污,所以非常苦闷。不如这样,周老师你人面广,在各个学校认识的人多,你可以想办法给他们写信,欢迎他们到根据地来。”   周老师有些犹豫:“他们在家里好好的,要把他们喊过来吗?再说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粮食够吗?”   “嗐!”田蓝认真地强调,“这人过得好不好,除了能不能吃饱穿暖之外,最重要的还有精神。他们不能为国家做事,他们就痛苦。我们现在需要大量的有文化的同志,他们在这儿能发挥所长,为抗日贡献自己的力量,当然就幸福了。至于吃饭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来解决。”   周老师还是忧心忡忡:“可是我们现在周围地区都是日本鬼子,他们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封锁我们的。”   陈立恒一开始打定主意不吱声,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嗐,周老师,你这是不了解做买卖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日本鬼子就这点人,他们控制不了所有的地方。我们还是有办法从外面搞到物资的。你就放心大胆地给你的朋友们写信吧。他们能在这里施展他们的才华,一展报国之心。”   虽然这是事先田蓝没跟他商量过,不过现在田蓝一提,他就反应过来了。青年是国家的未来,知识青年在国家建设中承担着重要的责任,会发挥积极重要的作用。历史上,重庆和延安也是想办法争取更多的知识青年过去的。   现在,重庆算了,一堆有钱有势的人跟着跑过去之后,前方将士还在浴血拼杀,他们已经在后方歌舞升平。暖风熏的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好好的骨头都要被熏软了。   至于延安,那倒是挺好的。他们自己都想去哩。不过天高路远,路上风险大,家人同意他们过去的可能性也小。还不如来他们聚龙山,好歹也是小延安。   周老师听两人信誓旦旦的,终于下定了决心,点头应诺:“那行,我给朋友们写信吧。”   说着,她转身就走,迎头碰上了自己的学生陶明月。   陈立恒本以为这师生的二人起码会打个招呼,结果周老师居然跟撞了鬼似的,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先忙去了。”,就逃之夭夭。   陈司令员直觉不妙,赶紧也想跟着撤。   可惜他的目标实在太大了,人又在屋里失了先机,直接叫人堵了个正着。   陶明月满脸崩溃,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陈长官,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去挑大粪我都没意见,反正你不能再让我跟那群人待在一起,不然我要疯了。”   陈立恒满头雾水,他压根就搞不清楚女兵们的具体工作安排,现在也只能宽宽地安慰:“不生气,不生气,事情哪有简单的?慢慢来,不着急。”   陶明月跟踩了炸.药桶一样,一点就着:“我能不急吗?我真的要疯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   英子追进门来,尴尬地搓着手,口中讷讷道:“陶……陶先生,你别生气。我替她们向你道歉。”   结果陶明月愈发火冒三丈:“你道什么歉啊?你从火坑里爬出来只有感激,而有些人就是自甘堕落!”   陈立恒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忘记要趁乱脚底抹油了,还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陶明月气呼呼的:“还怎么回事呢?田蓝你就不该给这帮人治病!病还没好呢,就想着怎么回去接客!”   铁血抗日军攻打兵工厂时,整个聚龙山地区的民间抗日组织都动起来了。除了直接过去支援的,还有好多人四下捣毁日伪军的据点。   其中一座慰安所里的受害人也听到了动静。她们在慰安所里被折磨的死去活来,都染上了疾病。日本鬼子也不给她们治病,将她们丢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呢。大家越想越害怕,担心自己会被活埋。日本鬼子多残忍啊,啥事都能做出来。   她们听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大,日本鬼子和汉.奸的看守也到处乱糟糟。十几个姑娘就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砸死了看守,逃了出来。   她们逃上街的时候,差点被流氓给害了。也是她们否极泰来,碰上了跟着民兵队一块出来的英子。其中一人认出了英子,赶紧求救。   原来这个时代的慰.安所也分好几种情况。鬼子军方亲自建立的以及日侨和朝鲜人经营的慰.安所之外,还有日本鬼子固定使用的民间妓.院。后者主要靠汉.奸控制。里面的妓.女也按照慰.安妇管理,生活苦不堪言。这些受害女子就属于这种情况。   民兵队的人救了这群慰.安妇,之后又找大夫给她们治病。后来游击队的人回来了,大家就想着该如何安置她们。   有家人的女子,治好病以后回家就行。但从妓.院里出来的,总不能再把她们送回火坑中吧。那要如何是好?当然是跟英子一样,让她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   女兵们想到自己差点被土匪抓走,沦为慰安.妇的事,对这群可怜的女子愈发同情。陶明月还主动请缨去给她们上课,教她们识字,这样才能更好地适应工作。   结果,结果她感觉自己脑袋被门板夹了,还跑去受这种羞辱。   陶明月压不住火气,鼻子都往外面喷烟:“我本来以为她们有勇气反抗,起码是个人样子。可你知道她们说什么吗?我跟她们说好好学习,将来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自食其力。结果这些人真是自甘堕落,她们居然认为当……当婊.子挺好的,不愿意再干别的工作。我跟她们说的时候,她们居然让我帮她们介绍客人!”   可怜的陶明月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羞辱。看到英子看到陶八姑,加上动不动就被田蓝上课,她已经接受了妓.女其实是受害者的观念,想要帮助她们。   可惜有些人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完全不懂礼仪廉耻,还不如让她们烂在泥里生蛆得了。   田蓝听她咆哮完了,才点点头:“行,你们带我过去,我去会会她们。”   陶明月这才稍微消了点儿气,一再跟田蓝强调:“你一定得狠狠教训她们。不让她们吃点苦头,留着她们这么自甘堕落的话,整个风气都要被她们给祸害了。”   田蓝只是嗯嗯啊啊,也不应诺,就催促人往外走。   陈立恒跟着走了几步,突然间感觉不太合适,又调头往新兵营去。得了,他还是好好管军队吧。这些事情太复杂,况且又都是女同志,他去插手不合适。   英子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她感觉自己做错事了,给根据地带来了麻烦。   唉,向她求助的姑娘,既往在院子里颇为受欢迎,算是红人。对方平常也算是吃香的喝辣的,衣食无忧。现在要她们自己干活养活自己,也难怪她们不乐意。   但这话,英子不敢说,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陪同,奉上耳朵倾听陶先生的怒斥。   好在田先生没说什么。她进了院子门,就朝院子里的女人笑:“一直想来看大家,一直没空。今天刚好有点时间,我来跟大家聊聊。”   这会儿已经是麦收季节,天热的很。这群女子都在门口乘凉,吹着过堂风。   她们姿态各异,但脸上的神色,身体伸展的姿势,无一不写着四个字:倚门卖笑。   陶明月一看她们这种妖妖俏俏的做派,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自甘堕落的东西,看着就不是正经人。   坐在中间,手中抓着朵小黄花的女人立刻站了起来,冲着田蓝露出甜度过分的笑,满脸谄媚:“你,你就是这儿的女长官吧。嗐,其实我们姐妹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继续干活挣钱呗。咱也不能天天吃白食,是不是?我们要脸呢。”   陶明月差点儿没气晕过去。主动卖身还叫要脸?真要脸的人才干不出这种事呢!   田蓝却点点头,不仅没发火,反而态度温和,言辞恳切:“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了。但是我很担心,要是你们再碰上日本鬼子那样的客人,那要怎么办?他们会往死里折磨人的。”   几个死里逃生的慰安.妇俱都打了个寒噤,面面相觑。在慰安所的日子,是她们的梦魇,她们这辈子都不想回忆。   太可怕了,没完没了的客人,永远不给休息的时间。以往在妓.院接客好歹还有钱拿,还能好吃好喝。在这里惨了,什么都没有,还钱呢,吃的饭就是饭团和腌菜。接不完客人还要挨打,又不给她们饭吃。她们饿得吃不消偷萝卜吃,日本鬼子一边嘲笑她们,一边往死里打她们。   先前开口说话的女子勉强挤出个笑脸,讨好地看着田蓝,小心翼翼道:“所以……所以我们才想请长官你帮我们找讲理的客人。”   田蓝面容温和,语气也柔软:“那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客人?”   女人们先是不敢相信的互看一眼,然后争先恐后地说起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客人。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是脾气要好,没有坏习惯,不能觉得花了钱就能瞎糟蹋人。   田蓝点点头,替她们总结:“最好的就是那种和气的公子哥,有钱有文化,讲道理,对不对?”   大家连连点头。说个没出息的话,那种和气的客人,就是从他身上挣不到钱,她们也没多难受。   田蓝叹气,替她们惋惜:“可这事难办呀。你们想想看,一般男的花了钱进窑子,是不是都想着发泄?一文钱都要发泄成一块大洋,可不往死里糟蹋人?那种又温和又知趣还有钱的客人,都往上等的书院去了,又怎么会去找你们呢?”   女人们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她们没办法反驳面前的女干部,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妓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眼下最上等的就是书院,里面的姑娘有自己的丫鬟,平常当成小姐养着。客人跟她们吃顿饭都要花钱。人家还能自己挑客人,看中了对方才会留宿。   不像她们,只有被挑的份。   陶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几次想捂住耳朵。这做妓.女还做出成就感了?还要奋斗到妓.女的巅峰?   天啦,真是恬不知耻。   最要命的是,田蓝居然还跟她们说的津津有味!   最先开口的那位窑姐儿语气酸溜溜的:“书院的也没什么了不起,长得也就那样呗。我的客人也说过,她们就是擅长装腔作势,好像自己有多清高一样。不都是干这行的吗?装什么装啊?其实上了床都一个样。”   这种污言秽语,正经人家的姑娘听了肯定要逃跑。   但田蓝脸皮厚呀,她不仅不跑,还跟人讨论:“那为什么客人都追捧她们?一个个非要往她们跟前凑。”   窑姐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   有人说:“她们年轻呗。这男人啊,都爱鲜嫩货。”   有人就反驳:“那也未必,有些年纪也不小了。”   田蓝像是起了好奇心,还追着问:“那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她们特别美?”   呵,说到相貌的话题,哪个窑姐儿都不肯认输。大家一致认定,美个屁!同样是卸了妆就没办法见人。有些书院的姑娘从来不白天见人,晚上连洋灯都不敢用,从来都是点蜡烛和灯笼,为的就是叫人看不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样,省得被吓跑了。   田蓝拍手,笑盈盈的:“那你们的意思是男人眼睛都瞎了,一样是姑娘,他们花大价钱图什么呢?”   那位号称自己的客人也睡过书院姑娘的窑姐儿开口道:“也没什么了不起。她们就是装成书香人家的好姑娘呗,吹拉弹唱会点儿,还能说点诗文,就感觉跟人家不一样了。”   田蓝长长的“哦”了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明白了,就是按照扬州瘦马的标准培养出来的。那这事也简单,既然你们的相貌年纪都不差,就差在没文化,不能跟客人谈诗论词而已,那就缺什么补什么嘛。”   窑姐儿们茫然地看着她,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你是说?”   “你们现在没文化,那就学文化呗。你不用学多高深的东西,认识几百个字,会背点儿诗词,不就能跟客人说上话了吗。那么一来的话,人家就觉得你们不一样,有格调的客人就愿意找你们了。”   窑姐儿们又开始面面相觑,继而恍然大悟。没错啊,要是她们也能跟人谈诗论词,那好客人不都往她们屋里钻了吗。一样是卖,这包了油纸又装在匣子里的点心,跟外面小商贩挑着卖的可不是一个价。   大家立刻来了兴趣,胆子大的人还追问:“那我们能不能学吹拉弹唱啊?会唱个小曲之类的,说不定客人会更喜欢呢。”   田蓝满口答应:“当然都能学。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能光这些老套的。后面你们还可以学文明戏,最时髦的玩意儿。到时候一扮起来,我保证客人眼睛都看直了。”   窑姐儿们感觉自己在做梦,这里的干部真奇怪,既给她们治病又要培养她们。这是要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拿她们卖大价钱吧?那可不行。她们就是交钱也是有数的。   田蓝笑容满面:“我们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放心,我们保证你们能够长长久久太太平平地活下去,而且还能源源不断地挣钱。”   窑姐儿们互看了一眼,这才稍稍放下心。人啊,要么贪钱,要么好色。眼前的都是女干部,估计是为了钱。反正只要不过分,该交的数目她们还是会交的。这干哪行都要讲规矩不是。   双方算是达成了协定,气氛又和缓了一些。   田蓝认真地看着她们:“那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亲兄弟明算账。咱们这里的规矩是不养闲人。既然你们现在还不能接客,那就得想办法干活养活自己。”   这些窑姐儿又开始抗议:“那不行,手指头粗了的话,大爷们会不喜欢的。”   田蓝煞有介事地强调:“你们以为书院的姑娘除了会谈诗论词,吹拉弹唱之外,就没点别的绝活吗?人家的女红也是很厉害的。给客人做件褂子,绣个香囊。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是,那心意放在里面,客人多受用啊。放心,我也不让你们挑水砍柴了,你们就在院子里活动,每天做鞋垫做衣服。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完成不了工作,你们也别想学文化想当书院的姑娘了,连饭都没得吃。反正路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愿不愿意拼一拼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窑姐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拿不定主意。   田蓝也不哄着她们,直接扭头转身要走:“行了行了,病治好了都把她们送走吧。咱们这里可不养闲人。算了,干脆取缔妓.院。民国政府早就规定了,不允许嫖.娼。后面抓到有人敢过来,全都给我在衣服上面盖戳子,告诉大家伙儿他就是来嫖.娼的!”   窑姐儿们吓坏了,生怕干部改主意。要是没有客人,她们以后可不得都喝西北风去。   几人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一再保证:“我们肯定好好学,好好干。”   田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行,以后好好跟着陶先生学习,别再闹腾了啊。我丑话说在前面,后面谁在敢给我惹事,我给不了她好果子吃!”   她伸手拍拍腰间的手.枪,皮笑肉不笑道,“我还有你们陶先生,手上杀过的鬼子没有10个也有8个。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尽可以试试。我可不是吃斋念佛的菩萨。”   那几位窑姐儿都吓得哆嗦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群身上穿着灰色军装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陶明月跟着田蓝出院子,一连走了十几步,终于忍无可忍,严肃地批评田蓝:“我看你真的是当了官就变了个人。你怎么能够这样?你这是在推她们继续堕落。还书院?呸,妓.院就是妓.院。再有文化的嫖客他也是恬不知耻的嫖客。”   田蓝挨了骂,却不发火,还是那副温吞吞的笑:“行了,你听我说完,我要你给他们上课的教材就是我们的密码。”   陶明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干干嘛?难不成你还指望她们帮我们做情报工作?抗日的方法有很多,非得让中国女人出卖自己的身体吗?不觉得耻辱吗?”   田蓝坚定地摇头:“不,我们不需要这样。我认为和亲都是耻辱的,何况是这种。我们的确需要搞情报工作,但不是用这种让我们的战友出卖自己身体的方式。   我让她们学密码,是希望她们能够学会正视自己,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一样,是完完全全平等的人。她们为什么宁可卖身也不愿意做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一部分原因是她们不相信自己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干过这行的,旁边人都看不起她们,总有男人会想方设法占她们便宜。与其免费被占便宜,那还不如变成钱。   另一方面,就是她们不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能过上好日子。别说这样的,现在干半掩门的也不少。既然没人强迫半掩门,她们为什么要干这个行当呢?还是为了活下去。   我们让她们学密码,一是让她们在学习的过程中掌握知识文化,获得更多的生活工作技能。二就是让她们看清楚自己,她们是人,堂堂正正的人,不用弯着腰,不用低人一等。人一旦把自己当人看,那你就是想让她再干以前的事,她也会奋起反抗的。”   陶明月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狐疑地问:“能有用吗?”   田蓝笑了笑:“有用没用,试试才知道嘛。对了,那个文明戏的剧本也要好好安排。我这边有个故事,说的是有个跟母亲相依为命的姑娘被骗到了妓.院,后来获得新生的故事。”   她讲的是一部老电影,叫《姐姐妹妹站起来》,讲的就是新中国解救改造妓.女的事,不过改编了部分情节。   “这个你可以排成话剧。还有《日出》,陈白露被逼死了,翠喜和小东西都在妓.院里备受折磨。这些话剧都可以排,不给她们躲避和自我麻醉的机会。让她们真正看清楚,没有什么高尚的客人。在花了钱的客人眼中,妓.女不是人,只是玩物,可以被他们随意折损戏弄践踏侮辱折磨的玩物。让她们不要再心生幻想,踏踏实实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陶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迟疑:“那我试试吧。”   田蓝微微笑:“好,那你加油!她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平等的人。我们帮助她们不是在施舍,而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为了让我们这个社会变得更美好,为了让全民族都觉醒,为了我们的抗日事业,我们要把每一个被逼成鬼的人重新再变成.人。我们都是平等的人。”   陶明月的脸红了。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在面对这些窑.姐儿的时候,她的确没把她们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她认为自己是在奉献自己,带着牺牲的奉献,所以,她没办法平等地看待她们。   田蓝握住了陶明月的手,认真道:“辛苦你了,每一项艰难的工作都要有人做。你主动站出来,愿意挑这副重担,我很高兴。我希望你和英子还有八姑多商量多讨论,把这项工作做好。请相信我,如果你们漂亮地完成了这件工作,以后不管多艰巨的任务都难不倒你们。”   英子赶紧点头答应:“我一定听陶先生的话。”   田蓝笑着点头:“你做的很好,你一直在进步,我们都看在眼里呢。你已经脱离苦海,能够正确认识自己的价值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帮助那些还暂时没有认识到自己处境的人。这样大家共同进步,我们就能安宁地生活了。记住,做工作要灵活机动,不仅可以打直拳,也可以曲线救国。可以先顺着他们的意思,让他们在学习工作的过程中自行醒悟。”   陶明月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服口服:“我真服了你,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招都敢用?”   田蓝心道,开什么玩笑啊,姐都活了两个世界了,现在是第三个世界。要是没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姐怎么能混到现在?   她笑了笑,感慨万千:“都是被工作给逼出来的。只要能完成任务,什么招我都得使用。”   陶明月还想再跟她唠叨两句,迎头走来的老中医瞧见她,就赶紧打招呼:“田先生,有个事情我想问一问。你手边有没有戒大.烟的药?我听说洋人的医院能够帮忙戒烟。我有位病人,因为这事很痛苦,很想戒掉,但一直戒不掉。”   陶明月家里有个伯伯抽大.烟,最后不到40岁就死了。她最讨厌大烟.鬼,闻声就怼了一句:“活该!谁让他抽的?东亚病夫的名声就是被这群人给害的。”   老大夫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事儿还真不怨他。不是他自己想抽,是他爹,早些年,他家家大业大,他爹怕他年纪轻跟人出去鬼混,就叫人引诱他抽上了大.烟。这人一抽大.烟就不愿意动弹,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自然也就不会出去瞎胡闹,也不怕败了家业了。结果吧,他的身体就垮了。早些年他想要戒烟,他爹又想着法子勾引他再度抽上。这反反复复的,就没个好的时候。现在他爹走了,他下定决心想要戒烟。可是日本鬼子一打进来,那个洋人的医院也关门了。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田蓝和陶明月都听呆了。这年头,老子坑死儿子可真是没边啊。但凡能把儿子当个人,也不至于下这种狠手。   陶明月喃喃自语道:“上位的不把下面的人当人,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以为自己不是人了。那哪里是人的社会,这根本就是人吃人。”   田蓝回了一句:“所以我们得建立起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   她想了想,回老中医的话,“我回去找找看。这戒烟的事情,主要还是得靠自己的毅力。我大概有药,不过也是帮他在最痛苦的时候睡过去。这次戒了以后,千万别再碰了。”   她能有什么好药,不过是安.定片而已,据说有效果。但具体情况,她又能上哪儿知道呢。   老中医已经很满意了:“能睡着就好。这睡着了,把瘾头熬过去,慢慢的也就好了。我听说大侠杜心武年轻时也抽过,后来不也戒掉了嘛。”   田蓝点点头,不是很肯定:“但愿吧。”   虽然新中国成立后,一批大.烟鬼都戒除了烟瘾。但那主要还是因为社会环境。当时清除烟毒力度非常强,大.烟鬼根本找不到烟抽。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断了。   可现在不同,这个时代的中国,很多地方大.烟是被当成待客的工具,堂而皇之摆出来的。更别说全国成片生长的罂.粟了。   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要做的工作太多了。   嗐,又是那个问题。缺人,到处都缺人,缺能够做具体工作的人。真希望有人能过来帮帮他们啊。   田蓝送走了老中医,又叮嘱了几句陶明月和英子,这才转身准备回去。江南富庶,这个地方有大.烟瘾的人应当不少。不解决这些人的问题,就是隐患。他们很容易被策反,变成定时炸.弹。   得合计个章程,把这事给解决了。   田蓝还没回到临时办公场所,就迎头撞上了陈立恒。   后者行色匆匆,一见她就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完全不顾被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直接将她拽到边上。   他情绪激动的很,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张了半天嘴巴才冒出一句话:“田……田蓝,你知道谁来了吗?是延安的人,延安的人找上咱们了!”   田蓝“啊”了一声,惊讶不过转瞬即逝。   正常啊,他们敌后抗日根据地都建起来了,他们还抢了兵工厂,全国为之震动。   委员长的嘉奖令和委任书都送来了,我党如果还不动的话,那真是在侮辱我党。   田蓝扶额,就是这个事情要怎么说哩。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这个时候我党的确要过来建立敌后根据地了。   只不过,因为她和陈立恒这两个穿越bug的存在,根据地提前半年已经建起来了。   田蓝问陈立恒:“那你怎么跟来人说的?”   谁知道陈立恒居然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没去见人。”   他紧张,这来的人,说不定都是历史书上的人呢。他跑回来,就是想让田蓝跟他一块儿去见来人啊。   田蓝直接晕一晕,嘁!你个怂货,这时候居然怯了。 第72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人肯定要见, 但见了人之后是个什么章程?   陈立恒不假思索:“这还要啥章程,当然是直接加入新四军啊。”   虽然他学的历史课本上没详细说,但南方抗日根据地是归新四军管,他还是清楚的。   田蓝默默地看着他, 声音不高不低:“你确定?”   她这样一开口, 陈立恒就直觉不妙, 迟疑地重复了一遍:“确定……”   其实因为心中隐隐不安,所以确定两个字后面在句号与问号之间摇摆不定, 最后只能变成省略号。   田蓝深吸一口气, 开始带着陈司令员复习历史知识:“1940年夏秋,我军发动百团大战。1941年1月, 皖南事变发生。这两件事的意义和之间的联系需要我说吗?”   不需要。   陈立恒瞬间垮下脸。   百团大战大大鼓舞了全国人民抗日的志气,让全世界都看到了中国抗击日本法西斯的决心和力量。但是与此同时,也让我军变成了靶子。不仅日本鬼子加强了对根据地的大扫荡, 也让国.民政府再度模糊了矛盾焦点,又开启积极□□模式。   田蓝声音慢悠悠:“这位委员长抗日也许是抗日的,但□□绝对是他的头号要务。咱们要是个普通民团,没打下这片根据地之前, 估计还入不了委员长的眼睛。可现在,全国人民都看着你这这位祝融将军,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江南铁血抗日军。你带队主动投到新四军名下, 你这不是在明晃晃打重庆的脸吗?你觉得这位委员长会有如此容人之雅量?”   有个屁, 还雅量呢, 看看发动西安事变的两位将军的结局就知道了。卧榻之畔, 岂容他人鼾睡。   陈立恒长叹口气, 直接垮在了椅子上, 惆怅不已:“干不好, 没人搭理咱们。这干好了,倒是成了出头的椽子了,想干点啥都惹人眼。”   田蓝喝了半缸子凉茶,抹了把嘴巴,开口招呼人:“行了,身在曹营心在汉。咱们就接了重庆的委任状。反正现在是合作时期,这是咱的地盘,私底下怎么操作,那还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嚒。快起来,洗把脸去。”   “干啥?”   “什么干啥?”田蓝瞪眼睛,“开会啊,不说了下午开会嚒。这么大的事,关系整个根据地未来发展的事,你不开会决定,你还想搞一言堂不成?”   陈立恒眼睛瞪得滴流圆,半晌才冒出句:“谁一言堂了?别瞎给人扣帽子。”   他也咕噜噜地灌了大半缸子的茶水,一抹嘴巴:“开会开会,开会好好说说这事。”   江南的麦收季节,那天当真是不好受。一早接了通知过来开会的众人,好几个都手上摇起了蒲扇,太热了。热的人心情都糟糕。   吴团长正跟王友志磨嘴皮子:“王处长,你大气点行吗?这什么都不给我们,我怎么带兵训练?”   王友志一脑门的汗,手上扇着蒲扇都带不来一丝凉气。他苦着张脸道:“哎呦,我的吴团长,你晓得的,咱们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不能用在山上打实战那会儿的方法练兵,不然那早晚得坐吃山空。”   吴团长瞬间焦躁起来:“你还说,就现在这些破枪,我没嫌弃就不错了。他妈的东北兵工厂吹得神乎其神,也就是这么回事,东西一点都不好用!别说和山上比了,在日本人面前也抬不起头!”   陈立恒正要抬脚进屋,就在窗户边上听了这话。他下意识地转头看田蓝。   后者一耸肩膀,压低声音道:“正常,《变形记》回归现实,穷人家的孩子总要感受到心理落差的。”   东北兵工厂牛,那也是1931年之前的事。就算当时它在亚洲首屈一指,那距离现在也已经过去七年。世界军工业不发展吗?更别说空间提供给他们的六十年代被用于武.斗的枪.炮了。真当建国二十年兵工业没发展?   拿六十年代中后期的国产武器跟1931年东北兵工厂的存货比,那未免太欺负人了。   陈立恒却满脸茫然:“什么是变形记?卡夫卡的小说吗?”   “不是。”田蓝解释道,“是一个节目,让城里有钱人家的叛逆小孩跟乡下穷人家的懂事小孩互换家庭生活。就好比在你的世界里,真正的田蓝在乡下跟她妈相依为命,然后突然间她去你家生活了,你去了她乡下的家。”   陈立恒下意识地反驳:“我不叛逆,我一直都很懂事。”   田蓝认真地看着他:“你确定?”   陈立恒想到自己的黑历史,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屋子里的人还在吵吵,两人都没进去。陈立恒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那后来呢?两个小孩后来呢?”   “后来有钱人家的小孩基本上都当了网红,利用这个身份更加有钱。穷人家的小孩多半受到刺激,越发感觉这个社会不公平,很痛苦。”   陈立恒不知道什么是网红,只能模糊理解成利用身份找个好工作。只是他好奇:“感觉不公平,他们不反抗吗?”   “反抗什么?”田蓝似笑非笑,“我告诉你,在节目播出的时候,有钱人家的叛逆小孩但凡表现的一点点懂事,都会被观众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一堆粉丝,就是支持他们的人。但穷人家的小孩但凡流露出一点点情绪,或者是局促不安,就会被嘲讽乃至辱骂。你生活的年代宣言越穷越光荣。但后来不一样,甚至发展到极端的时候,很多人认为穷人没有资格做任何事,穷人活着就是在浪费空气。”   陈立恒接受不能:“这算什么?这不是黑白不分吗?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田蓝摊手,声音晃悠悠:“所以说,世界很复杂,不是只有一个思想。”   陈立恒还想再跟她讨论几句,屋子里头,吴团长的声音拔高了:“别光让我的兵瞄准射击训练拼刺刀啊。血肉筑成长城,人家炮弹一过来,咱们就完蛋了!”   陈立恒皱眉,张嘴想说话,田蓝却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当没听见:“先说重庆和延安的事,其他的后面再私底下说。”   陈立恒吸了两口气,还是点头表示接受:“行吧,先谈重点。”   铁血抗日军的指挥部设在山上的道观里,这地方清净,敌人渗透进来难度系数相对高些。山神之说传遍聚龙山地区后,道观的主持主动找到抗日军,不仅贡献出了道观,还要求将观中道士一并编入部队,好打日本鬼子。   铁血军也没跟人假客气,他们的确需要处稳定的指挥所,才能将各项工作开展下去。   现在,开会的地方就是道观的松涛阁。可惜大家都听不到松涛,倒是能听到外面知了叫,叫的人心烦意乱。   陈立恒假装没看见屋中众人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直奔主题:“今天主要说两个事情,一个是咱们现在特殊,必须得以军管方式维持稳定。具体章程,由田主任待会儿细说。另一件,就是门庭问题。得诸位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之功,现在咱们江南铁血抗日军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这不,重庆的委员长的委任状来了,延安方面也派了人来。”   众人一开始没当回事,委员长的嘉奖令早就发了,委任状的事他们也知道,江南抗日司令呗。嗐,空头司令也不派人,有什么意义。但听到“延安”两个字时,就连吴团长都坐直了身体,脱口而出:“有延安什么事?延安派人来干什么?”   陈立恒摇头,颇为诚恳:“我还不知道,我尚未会见客人,因为我要听听大家的意见。抗日军不是我陈某人的私人武装,抗日军何去何从,要听大家的。”   众人面面相觑,好几个人都皱起眉毛,吴团长更是没好气:“这是看我们流血又丢命,总算有点家底了,想来摘桃子?他延安能给我们什么,还想占这便宜!做他娘的清秋大梦!”   陈立恒下意识就想反驳,还是田蓝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掩饰性地端起茶杯,抿了口凉茶,做出心平气和的模样:“大家还有没有别的看法?是不是咱们以后就跟着重庆走?”   不想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还是吴团长,他眉毛揪成一团,连声强调:“千万别,要是被重庆牵着鼻子走,咱们就完蛋了。咱们是杂牌军小娘养的,不是嫡系。真投了他们门下,就等着被穿小鞋吧。最苦最累的仗咱们打也就算了,分功劳的时候就没咱们的事了。”   刘成武在边上插嘴:“这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他们的打仗的时候,把咱们全都消灭掉,然后地盘就是他的了。”   陈立恒挑挑眉毛,顺着大家的话往下说:“也就是说,重庆也靠不住?那算了吧,我也不接这个委任状了。”   吴团长都要跳起来了,口中一连串地喊:“哎呦,陈司令,你也太实诚了。这重庆靠不住,不代表咱们非得跟他一刀两断啊。委任状咱们接着,军饷咱们领着。只要咱们抓牢了枪.杆子,不听他瞎指挥,他们继续在江南打日本鬼子。反正山高皇帝远,他要有能耐跑过来指手画脚,也不至于被撵的那么远了。”   王友志也点头表示赞同:“没错,现在咱们兵工厂吃的是库存。除了勉强修修枪械之外,根本还生产不了枪.支弹药。如果没有重庆政府的支持,等耗光了枪药,咱们就完蛋了。”   刚开始拿到兵工厂那会儿,所有人都亢奋得不行。包括那些女先生,个个摩拳擦掌,以为设备摆在面前,就能源源不断的生产枪炮子.弹。   结果等到上手做,她们才明白嘲笑赵括是不道德的行为。因为她们自己也是纸上谈兵。没有工程师指导,没有技术工人带路,她们压根就搞不明白究竟应当从何处下手。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陈立恒敲着桌子催促:“大家都想想办法,我就不信兵工厂的老职工们全都转移到大后方了,肯定还有人留下来了。想尽一切办法发动所有力量,找到他们,请他们过来做指导。咱们不能坐吃山空,我们不仅要继续生产,我们还要改进技术,生产更先进的武器,这样才能压住日本鬼子。”   这事主要归刘成武负责,他赶紧点头领命。   周老师主动开口帮忙:“我也写信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老人。”   王友志又开始忧心忡忡:“还有个问题,也严重制衡了兵工厂的发展。咱们要是找到人之后开始大规模生产,那原料供应肯定跟不上。那咱们到时候要怎么办?”   陈立恒抿了抿嘴巴,微微蹙眉道:“这个先放一放,先集中力量解决人的问题。好了,现在大家的意见是不是咱们名义上跟着重庆政府混,主要目的是要钱要东西,但是我们得把指挥权抓在自己手里,是不是?”   大家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周老师犹豫了一下,再度开口道:“其实就是延安方面,我觉得我们也不应该把大门彻底关上。延安也有延安的优势。”   吴团长不以为然:“延安有什么?他们比我们还穷,还指望重庆政府给他们施舍呢。你甭听委员长说的好听,你想想看,五次围剿啊,那是打的好玩?要不是一门心思搞围剿,也不至于丢了东北又丢丢北平。这跟他们混,咱们有什么好处?反而落了重庆的眼。”   “我不这么认为。”周老师义正词严,“就说五次围剿,中央政府什么招都想绝了,依然没能消灭他们,这充分说明他们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我看了他们的纲领,我认为很有实际意义。而且有一点很重要,他们一直扎根农村,当地盘经营的有声有色。他们在农村搞工作的经验,对我们目前的情况很有指导意义。”   吴团长不以为然:“这乡下有什么工作好搞的?”   结果一张桌子围着的半边人都齐声吼:“你来干!”   吴团长虽然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但看大家伙儿都是两眼喷火的样子,他的求生欲紧急上线,坚决没接这个话茬。   饶是如此,他还是挨了好多白眼。   田蓝趁热打铁:“我支持周老师的观点。打仗诸位都是行家里手,但要说起管理一方,我们还真得请人帮忙。”   吴团长怕麻烦,下意识地又冒了一句:“我看不用这么折腾。本来就有乡贤会,有地方士绅他们帮助地方管理就可以了。”   结果他立刻挨了游击队的喷:“维持会的有多少是地方士绅?再让这帮人管,我们在前面打仗拼命呢,说不定后面他们又拱手把地方给卖了。”   吴团长不吱声了,谁让这些人黑历史洗不清白呢?真是想把他们说话都不知道从哪出开口。   但他还是忧心忡忡:“延安那边可不是什么好交易。重庆是鲸吞,他们就是蚕食,打的都是这一亩三分地的主意。”   刘成武不以为意:“怕什么?他们自己都说枪.杆子里出政权。咱们只要牢牢地抓住了军队的指挥权,不管谁来都无所谓。”   吴团长坚持底线:“那他们的兵不能进咱们的地盘,不然就说不清楚到底谁归谁管了。”   田蓝也点头:“我们不要他们的兵,我们只要他们的顾问。告诉我们到底应该怎样管理农村地区的顾问。尤其是做一些封建腐朽落后的思想工作,这个他们在行。咱们用了重庆的物资,也要用延安的人,不用白不用。”   大家伙儿都乐了。合着他们成了香饽饽,谁都得讨好他们啊。   李啸天还笑着说了句:“那咱们算不算朝秦暮楚,吃在一家睡在一家呀。”   众人一听,笑得更加厉害了。嘿,还真是这么个意思呀。   田蓝笑道:“那当然,咱们打了胜仗,咱们把鬼子逼到了河对岸,咱们就有资本跟任何人说话。咱们要是被撵出去,咱们就成了丧家之犬了。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参会人员都激动起来,好几个还跟着喊:“没错,谁的枪硬谁的大炮狠,谁才是能说话的人。”   吴团长摸着鼻子强调:“我先说一句,我不是故意跟大家唱反调。好像是这个委员长吧,重庆那边吧,咱们要是跟延安走得太近,绝对没好果子吃。他们有的是办法给咱们小鞋穿。再怎么说,那也是国家元首,那是咱们的政府。”   田蓝笑道:“这件事我来处理。大家都是为了抗日,以这个大前提为先。”   吴团长还是担心:“那要是延安方面宣传他们的主义怎么办?到时候她们到底扛什么旗子了?”   周老师一本正经道:“国父在世的时候,本身就提出了联俄联工联共。中央政府之所以能够取得北伐战争的胜利,消灭军阀,成立统一的联合政府,正是得益于此。现在,抗击日本人也一样。就是宣扬公产主义又怎么样?只要不是卖国主义,走狗主义,奴才主义,完全可以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吴团长挑高了眉毛,正色道:“你可不要小看赤党,搞这个他们最在行。咱们在前面浴血拼杀,回过头,得,换旗子了。那要怎么转?”   陈立恒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不管什么主义。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凡是有利于抗日的都是好的,那到底是三民主义还是共产主义,都没关系。全国四万万同胞,既然都已经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了,我还管他信哪路神仙?”   他伸手指指格子的牌匾,“你们看,三清大神都不介意。”   众人哈哈大笑,是啊,要说信什么,那他们个个都应该信山神。因为好歹他们目睹了神迹啊。   好几个人冲陈立恒开玩笑:“咱们陈司令员可是祝融将军。”   陈立恒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不扯这些,下面进入下一个流程,有请我们田主任说一说,咱们下一步要怎么把军事训练和地方建设结合起来。”   会议结束,田蓝又抓着陈立恒说事:“我草拟一封信,你回头誊抄一下,然后发给重庆。”   陈立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给重庆写什么信?”   田蓝瞪眼睛:“陈司令员,你现在是一方大员,要注意地方和中央的关系。你当重庆是傻子吗?你要了人家的枪和炮,结果还留延安的人在根据地,你要他们怎么想?”   陈立恒很想翻个白眼,他管他们怎么想。   要不是这帮东西,华夏人民能吃这个苦受这个罪吗?民国都多少年了,国家还乱七八糟,人民还生灵涂炭。搞了这么多年还这个德性,但凡要点脸的人早就退位让贤了。   陈立恒在田蓝威胁的目光下,舌头识相地打了个滚:“你要我写什么信啊?我没话跟他们说。”   “必须得说。”田蓝开始一边打草稿,一边口述,“首先要表忠诚,强调你是因为受到委员长的感召,一心想要抗日。所以在霍振彪意图卖国投降之际,你出于民族大义杀了他,然后拉起队伍抗日。你要主动汇报延安来人的事,表达你不是莽夫,你对于中华民族未来之前途有过思考。这其中思考的内容就是为什么□□能够在农村长期存在下去,他们必然有他们的优势。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你决心好好向他们学习,然后拿过来用。还有就是,你要主动提让大家学游击战,你要强调敌后战场的重要性……”   陈立恒一开始还勉强听着,到了这里,他终于憋不住了:“我还让他们打游击,开辟敌后战场?开什么玩笑啊?我给我们自己培养敌人?”   田蓝嫌弃地白了他一眼:“瞧你这小鼻子小眼的狭隘劲!我告诉你,现在是全民抗日的时候,我党不仅传授过该如何打游击战,还手把手地指导过他们。无论正面战场还是敌后战场,都是抗日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陈立恒正处于“延安来人”的兴奋焦灼状态,脑袋瓜子一根筋:“那他们学会了我们以后怎么办?这可是我们的杀手锏。”   “又狭隘了吧?正面战场我们就不会打了,搞得好像解放战争没打过一样,合着你以为抗美援朝是游击战?再说了,游击战真正的精髓是什么?依靠人民。人民站在你这一边,你才可能获得游击战的胜利。我们的宗旨是什么?为人民服务。如果人民都真心实意地站在他们那边了。意味着什么?只能意味他们也是我们的同志了。”   田蓝双手一摊,“要真有这一天,你笑死吧。我们能少打多少仗?打外敌也就算了,没办法。打内战,那都是消耗自己国家的实力,死的也是中国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该笑吗?”   陈立恒可算回过神来了,连连点头:“没错,是这么回事。就是一个事情,我这么说他们能信吗?重庆要是坚决反对怎么办?那不是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田蓝摇头:“我估计不会。首先,现在重庆方面也在打游击战,还要求广泛开辟游击战场。但他没有真正领会游击战的要点,把它当成正规战的一部分,所以很僵硬。可他们还是认可游击战的意义的。其次,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道□□的厉害,不想偷师?他们也想搞土改的,结果屁股不坐在人民这一边,所以才一直失败。你在江南搞实验,说不定还正对了他的胃口呢。况且——”   田南看着他,开了句玩笑,“这位委员长最爱青年才俊,你年纪轻轻,相貌堂堂,格外入他的眼呢。”   陈立恒哭笑不得,最后冒出两个字:“肤浅!”   田蓝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然后强调:“再说你怕什么呀?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是他们丢掉的,你抢回头了,没有自立为王,还听他指挥,够给他脸了。你要在自己的地盘怎么搞,他管得着吗?你要好好哭穷,他们现在四面八方都是日本鬼子,啥都缺。我们不想办法提高根据地的生产水平,难不成指望重庆政府给咱们送吃送喝的?”   陈立恒点点头,相当会使唤人:“那你好好写,把你说的都写清楚了。我是不擅长跟他们打交道。我到时候一提笔,人家就知道这绝对是个赤党。”   田蓝恶狠狠道:“那只能说明你能力欠缺,你看看龙潭三杰,哪个不比你红?人家露出马脚了吗?自己水平不到位,鬼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立恒赶紧求饶:“对对对,我们田主任水平到位。能者多劳,您就多担点儿点儿。”   田蓝懒得搭理这人。他们还得赶紧去见延安来的人,人家都等了老半天,估计凉茶都喝了好几壶了。   两人出屋,走出去还不到百米远,又碰见吴团长在纠缠王友志。反正不给他发子.弹是不行的,否则他新兵没办法带。   王友志被烦得要崩溃,一张脸都苦成苦瓜了。   田蓝见状朝王友志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跟吴团长打招呼:“吴团长,听说你一身好功夫,我们女战士都羡慕的很,很想跟你切磋切磋。”   吴团长立刻谦虚:“我不算什么,谈不上好功夫。”   “您就别客气了,到时候咱们切磋切磋,就切磋拼白刃。”   吴团长赶紧摆手:“那可不行,我粗手粗脚的,到时候伤到诸位女士,那就不美了。真要切磋的话,我们可以切磋打枪嘛。王友志,你给我们多弄点……喂喂喂,你个鬼东西,属兔子吗?啊!跑这么快!”   田蓝看王友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丛中,也趁机撤退:“那行,咱说定了啊。我们见完人,回头就切磋。”   吴团长哪里还顾得上跟她纠缠,赶紧追着人跑:“行了行了,回头再说。王友志,你跑什么跑?”   田蓝扭头,当做没看见。   陈立恒正紧张呢,更加不可能趟这趟浑水。他就亦步亦趋跟着田蓝,压根没吱声。   田蓝一回头,看到他同手同脚的模样,顿时无语中的无语。   亲,你至于吗?不就是去见延安那边的代表,你非得这样。   陈立恒又开始进入声音颤抖的状态:“你不是说聚龙山抗日根据地的负责人是那位陈将军吗?你见到他不紧张?”   田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忍无可忍:“谁跟你说是他来着?你觉得人家很闲吗?人家筹措抗日根据地,事情多的要命。再说了,这就是代表,过来传递意思的,怎么可能直接派高级领导?”   陈立恒这才恍然大悟,好歹不同手同脚了。他挺直了脊背,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田蓝去见客人。   一进屋,田蓝就开口跟人道歉:“对不住先生,让您久等了。不是我们拿乔,非要给您下马威。实在是您来了,我们有些惊讶,没准备,得开个会统一一下意见。”   说完开场白之后,她指望陈立恒开口说话呢。结果一扭头发现这人脸绷得紧紧的,表面上看是臭脸,实际上不用说,这人是紧张的浑身肌肉都僵硬了。   田蓝感觉自己要疯了。出息呢?同志,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只好尴尬地打圆场:“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江南铁血抗日军的陈司令员。最近天热,我们司令员嘴里长了大火泡,别讲说话了,就是喝水都痛。并非有意怠慢先生您,还请先生多担待。不知先生贵姓啊。”   延安的代表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大约三四十岁。假如说当特工的首要条件是平平无奇,泯然众人矣。那他肯定是当特工的好材料。   对于陈以恒的僵硬反应和女同志田蓝的出现,他倒是表现得相当温和,一再表示:“理解理解,最近天的确热,又潮又热。说到这个嘴里长火泡的问题,我老家有个凉茶方子很好用,陈将军不如试一试。鄙人姓张,你们叫我老张就好。”   陈立恒的脸僵得更厉害了,面颊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哪里说得出话来。   田蓝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人呼到边上去。就没见过这么拿不出手的家伙。你说你好歹一军二代,上辈子也是个高干子弟,平常没少长见识吧?至于这样吗?兄弟,你好歹给我支楞起来呀。   然而事实证明,关键时刻男人是靠不住的存在。田蓝只好打圆场:“那就谢谢张先生了!您喝茶,您吃桃子,这是我们聚龙山长的。虽然样子不好看,但味道还挺甜。真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条件艰苦,也没啥好东西招待您,实在是失礼了。”   张先生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为了抗日。全国民众勒紧裤腰带,紧衣缩食支援抗日。日子过紧点儿,是对全国人民负责。”   他认真地看着对面年轻的司令员和政治部主任,主动开口询问,“贵军自称江南人民子弟兵,我看到你们根据地很多人身上都背着‘为人民服务’黄挎包,不知道贵军所指的人民究竟是什么范围。”   田蓝心道来了来了,子弟兵的概念是我党先提出来的。正常的历史进程中,大约也差不多是这时候。结果名号先被他们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拿过来用了,她就不信这些人不好奇。   鉴于陈立恒已经僵硬成一块雕像,田蓝也不敢指望他能说啥了,只好自己全权代劳:“所谓人民,就是为社会创造财富的人,创造财富而不是占据财富。前者才是我们心中人民的真正定义。”   张先生饶有兴致:“哦,那为人民服务又要怎么理解呢?”   田蓝笑了笑:“我们受江南人民的供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自然要为江南人民服务。谁支持我们打日本鬼子,我们就跟谁同心同德。”   她抬眼看着张先生,直接摆明立场,“您的来意我们大致推测了一下,并且针对这推测做了讨论,得出了统一的意见。如果我们猜测错了,还请您海涵。   目前我们的状况是怎样的呢?我们已经接了重庆方面委员长的委任状。拿人家的枪拿人家的炮拿人家的子.弹,总不好阳奉阴违。所以请恕我们不识抬举,不能接受贵军的改变。   但大家都是抗日的,延安这边抗日的决心我们一直看在眼里。你们北上抗日虽然失败了,但从未放弃过。平型关大捷也让我们大受鼓舞,正是从此事开始,我们才克服了对日本鬼子的恐惧,把他们当成对手,而不是无法战胜的对手。事实证明他们的确可以打败。   既然我们的大前提都是抗日,虽然我们不能加入你们,但我们可以合作。现在是全民抗日,不分男女老幼,自然也不分党派之争。我们都要放下对彼此的成见,通力合作,齐心协力,才能将日本鬼子赶出华夏大地。   在军事行动上,贵军如果需要我们配合,可以随时发话。但凡我们能做到的,我们绝不含糊。   在政治思想上,贵军可以在我根据地宣传你们的思想。只要不封建不卖国,一切有利于抗日和有利于民族独立的思想,我们都欢迎。但请你们注意团结,认清楚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中日之间的民族矛盾,我们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进行抗日。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贵方能够帮助我们。贵军在农村建设,扎根敌后打游击方面,经验丰富,希望贵军能够不吝赐教,帮助我们的抗日队伍迅速发展。尤其农村土地改革,我们认为这是农村社会矛盾的关键。只有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抗日根据地才可能是铁板一块,而不是内斗内耗不断。”   田蓝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真怕自己一停下来,只有大脑死机说不出话来。   她的同伴陈立恒已经靠不住了,要是她也熄火了,这还怎么谈下去?   张先生一直侧耳倾听,不时点头,最后表明态度:“都是为了抗日,名头上的事情不重要。我们也接受了中央政府的改编,八路军新四军,全国抗日一盘大棋,所有人都要配合抗日行动。”   田蓝暗自松了口气,这就是最大的矛盾解决了。既然延安方面不强求他们一定要现在跟着姓共,那后面的事情都好说。   她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陈立恒,示意这人好歹表个态。   结果这家伙僵硬过度,挨了踢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直接蹦起来,还不小心叫桌子撞到了膝盖,脚趾头也撞上了桌子腿,痛得他整个人都萎了。   田蓝下意识地就想捂脸,很想假装不认识这个家伙。关键时刻,就没见过这么拉垮的。   张先生还算厚道,没有一直盯着陈立恒看个没完没了,而是主动询问:“不知道田主任你希望我们提供哪些具体的帮助?请你直言,但凡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田蓝巴不得现在能够转移话题呢,她赶紧开口:“我们需要你们给我们派顾问,必须得是经验丰富亲自实践过的顾问。我们有很好的学生,我们愿意学习你们优秀的经验。各方面,你们觉地农村建设工作中有需要的,方方面面,我们都需要顾问。后面我们还会草拟一个总章程,到时候需要你们跟我们一块儿讨论,看怎样才能将根据地发扬光大。”   她还拿出了一张从日本人手上缴获的地图,在上面用铅笔画范围,“以此为界线,我们原本打算往江中部分发展根据地,但既然你们来了,那长河为界,这边归你们发展。如果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们可以开口。放心,我们不会做摘桃子的事,我们还要先稳定自己的地盘。我们的四面八方都是日本鬼子,能发展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她瞧着张先生一直盯着地图看,边笑着大方将地图推过去,“您千里迢迢而来,我们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张地图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您笑纳。”   别看地图就是一张纸,对于1938年的中国抗日军民而言,那就是宝贝中的宝贝。   日本蓄谋侵华已经许久,他们早早就派出了间谍,绘制了大量中国地形地图。而此时此刻,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中华却还没有来得及理解地图的重要性。或者更准确点儿讲,即便他们已经明白,但军阀割据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的中华,根本没有能力绘制自己的地形图。   所以打仗的时候,中方军队手上往往没有具体的地形图,甚至需要临时依靠百姓指点,才能利用地利。可地图是从全局来观察,个人的指点只能是个人感受,常常会有偏颇的地方。   这种状况就导致了一个相当荒谬的战争现状。明明这是中国的地盘,中国人打仗应该占据了充足的地利,可就因为前期工作没做好,这地利条件却被日本侵略者给占据了。   张先生没有推辞,相当果断地收下礼物,点头道谢道:“这是一份厚礼,贵军的诚意,张某深受感动。大家为了抗日走到一起,理应互相支持。还请贵军放心,我们也不是来吞地盘抢人马的,我们是来加入南方抗日大家庭的。我们要通力合作,齐心协力将日本鬼子赶出去。”   双方又聊了几句,大致明确了态度,那就各自回去通报,依据实际需要再看要不要进行更详细的商谈。   田蓝站起身,主动邀请张先生:“虽然我们根据地穷,没什么好东西。但张先生既然来了,我们欢迎张先生再根据地多走走,多看看,多了解我们根据地。这样你们的顾问到时候也能有针对性地提出指导意见。”   张先生跟着站起来,笑道:“既然贵军如此大方,那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说着,他就要跟着田蓝出去。   陈立恒这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他突然间跳起身,直接跑到警卫员身旁,要了人家的黄挎包:“这个给我,回头我把我的给你。”   警卫员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自己的上司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立恒打开挎包一看,里面果然有一本《□□宣言》。不是油印的,是手抄的。基本上根据地的老班底人手一本《□□宣言》,这是他们的密码。   陈立恒拿着黄挎包,直直的推到张先生面前,只有几个字:“这个给你。”   短短4个字,简直要了他半条命。说完之后,他整个人哆嗦的让人怀疑他要晕过去了。   田蓝赶紧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既然我们要合作,那么还请贵军也学习我们的密码吧。将来传递消息也便宜。”   她敲了敲《□□宣言》,面带笑容,“我们有一套自己的密码,有专门的学习方式。还请你们的顾问也跟着学习。既然我们先过来的,那么托大一声,请贵军客随主便,今后在你们根据地也推广这种密码吧。”   张先生被他密码学密码短说的头晕,但等他翻开了所谓的密码本,他立刻变了颜色。   他匆匆从头看到尾,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的密码很有意思,这好像是禁书啊。”   田蓝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红楼梦》也是禁书。”她笑眯眯的,“禁书好啊,禁书不容易买到,正好可以当密码本。”   说着,她也不管对方的震惊,直接邀请,“张先生这边走,我们这里虽然穷,但山水风景还是不错的。”   张先生也恢复了平静的面色,笑着点头:“要说穷,我们大西北才是真的穷呢。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   陈立恒又变成了哑巴,一声不吭跟在后面。   他们一行三人走到公用饭堂门口,刚好碰上了吴团长。   田蓝灵机一动,主动招呼吴团长:“怎么样,吴团长准备好没有?吃过晚饭,你在我们客人面前露一手,叫大家伙儿都看看你的英姿。”   吴团长哭笑不得:“田主任你还来真的呀?这多不好啊,这多不雅观。让我打个枪什么的还行,跟女同志拼白刃,传出去简直就是笑话。”   田蓝一本正经:“呀,你是怕输给我们吗?不至于吧?吴团长,你这么大的人,你输不起?”   吴团长真是无语,他是怕输吗?他不是怕自己里外不是人。打赢了女同志有什么好光彩的?旁人只会当成笑话看。好男不跟女斗啊。而且万一自己没控制好力道,一不小心伤了对方,那等着吧,自己会被大家伙儿的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物以稀为贵,这群女兵都是女先生,是大家的眼睛珠子,多少人都盯着呢。   田蓝笑了起来:“既然你不怕输,那就不用怕我们的挑战。先吃饭,吃过饭活动一下,你就正式接受我们的挑战吧。你让客人瞧瞧,我们的战功不是吹出来的,是实打实打出来的。”   拼刺刀,可没想象中的容易。 第73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吴团长十分不愿意跟女同志较量, 而且还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文质彬彬还挺好看的大姑娘。这刀枪无眼,万一伤到人多不美。   刘成武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告诫:“小心点儿。”   吴团长顿时压力更大了, 赶紧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会控制好力道。”   刘成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意味深长:“你好自为之吧。”   呵, 等着阴沟里翻船吧。以为这帮娘子们真是花架子?   田蓝手里抓着的□□上的刺刀是改装过的, 铁匠铺打的没开刃的刀, 专门用于拼杀训练。她冲吴团长笑:“我听说在战场上,咱们平均差不多要十个兵才能干翻一个鬼子, 是真的吗?”   吴团长立刻强调:“没那么夸张, 平均下来三五个对付一个。”   他是炮兵团的,拼白刃不擅长。他看过的最惨烈的白刃战是二十个中国兵和三个日本鬼子的巷战, 最后中国兵或死或伤, 日本鬼子却集体全身而退。   但谁不要面子,他能这么说吗?再讲死在他们手上的日本鬼子也不少。   田蓝笑吟吟:“那我们占个便宜,六个女兵和你们三个人对阵如何?我们力气小, 二比一。”   吴团长顿时卸了一半压力, 不是一对一就好。他这人不擅长演戏,到时候放水放的太明显,保不齐马屁拍在马腿上, 反而不美。   他立刻痛快地点头应下:“行,没问题, 咱们本来人就比小鬼子多。”   他这话一出来,被点了名的兵都表情古怪,合着今天他们扮演的日本鬼子。那就是鬼子进村糟蹋花姑娘了, 太恶了。   偏偏周团长还要叮嘱他带的兵:“悠着点儿, 你看看人家女先生一个个文文静静的, 别震断了人家胳膊。”   那两个兵赶紧领命,一再表示自己决定会把戏演足了。   上了场,几人都摆足架势,做出是全力进攻的架势,实际上胳膊却根本没带劲。他们想的挺好,就你来我往个七八分钟,最后撂了女兵,然后再努力真情实感地夸奖几句“巾帼不让须眉”“以后多练练就更厉害了”之类的话收场。   结果双方刀锋一碰上,别说两个兵,吴团长都大吃一惊。   女兵们的臂力不小啊,不都是文质彬彬的女先生嚒。   这打枪打得准不稀奇,用日本鬼子和二鬼子的命喂出来的枪法,但凡不是个傻子,练的时间长了总要有所小成。   可白刃战不同,那拼的是身体素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们打架都不是乡下丫头对手,何况面对的是他们这几个大老爷儿们。   可人家就是能扛住,不仅扛住了,还能反击,那刺刀“嗖嗖嗖”地直往你身上招呼。虽然刀锋没开刃,却也叫人心惊胆战。   吴团长生怕自己的兵是一根筋,这会儿还想着怎么讨好人家大姑娘,赶紧扯了一嗓子:“杀!”   这就是在提醒大家动真格,别再隐藏实力了。   可两位士兵都在暗暗叫苦,他们没藏着了,真没藏。军人上战场的本能,一碰上硬茬就会全力以赴。可女兵们的刺刀跟江南冬天无孔不入的寒气一样,嗖嗖往你身体里钻。   明明是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的娇美的柔软的叫人看了就想起“杏花烟雨江南”的大姑娘,明明现在暑热难耐,他们却感觉自己面对的是那个可怕的冬天里的日本兵。   刺刀上土了□□,点到人胸口脖子这些要害位置就算是刺中对方。考虑到女兵力气较小,防止只是让对方沾到粉,所以她们每刺中两下才算一次。   饶是如此,刺刀拼杀持续了总共不到十分钟,吴团长带着两个男兵就败下阵来。最后田蓝那一下顶在他喉咙上,刀锋分明没开刃,他却觉得对方这一刀能直接割断了他的喉管。   “承让!”田蓝收回刺刀,带领女兵们客气地冲对方拱手。   吴团长抹了把脑门子上的汗,也不知道自己是吓的还是热的,他尴尬地笑:“果然是当代花木兰穆桂英,果然不同凡响。”   他真恨自己眼拙,这是普通的女先生吗?这都是母大虫!刚才看她们拿枪的姿态他就应该警觉的,人家当真不是花拳绣腿!   田蓝谦虚了句:“我们是占了人多的便宜。”   吴团长先前带过来的兵还有周围凑过来看热闹的民兵却都变了脸色。   大家都长着眼睛呢,这哪里是人多的问题。真要算起来,鬼子扫荡的时候,人能有他们村里的人多?   田蓝笑吟吟地点了句:“我们长期打配合,也占便宜。你们对拼刺刀不熟悉,自然也就吃亏。”   周围的围观人群恍然大悟,没错,她们是彼此相互倚靠。你刺出一刀,我就立刻补刀,根本不给对方喘过气的机会。就连对方来刀,她们也互相帮忙化解。果然众人拾柴火焰高,还是得团结才能战胜日本鬼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还有人跟着比划起来。   田蓝趁机压低声音,微笑着看吴团长:“虽然枪炮厉害,但拼刺刀也不能放下啊。这近身搏击的时候,枪炮未必派得上用场。”   听话听音,吴团长又不是个傻的,哪里还不明白她意有所指。他尴尬地拱了拱手,也低声应诺:“我晓得,我会加强训练的。”   田蓝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惆怅:“我也想山神能够源源不断地供应给我们大炮。可我后面想想,山神给我们的都是我们能吃得下的东西。就说那大炮吧,它坏了我们会修吗?炮弹用完了,我们能造吗?我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养大炮?”   吴团长愈发羞愧,只能尴尬道:“我晓得了,我也会留意寻找兵工厂的老师傅的。”   田蓝满意地点点头,声音温和:“你看,山神把我们有过的都送给了我们,这就是在告诉我们,所有失去的,终究会回来。无论领土还是人民,他们终将属于我们。只要我们有能力接住,他们就一定会回来。”   吴团长还想再说两句什么,人群已经涌了上来。   好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都大着胆子上前问:“就这么也能打跑男人?”   女先生多斯文,她们跟人说话都怕声音大了会把人吹跑了。结果就是这样文文静静的女先生,居然能跟兵爷打,还打的人家还不了手。   乱世里老弱妇孺都得学会自保,尤其是女人。日本鬼子扫荡的时候,你脸上抹再多黑灰都没用。因为他们连当了奶奶的女人都不会放过。   要是她们能像女先生一样,即便手上没刺刀,那农家谁还没钉耙锄头啊。就是用锄头砸他们的脸,那十个八个锄头下来,砸不死对方也得让人瞎了眼睛没了鼻子再敲碎一口牙。   说起来,日本鬼子在某种程度上算中国人民的先生还真没错。正是他们的残暴让逆来顺受惯了的老百姓在一次又一次的流血之后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面对侵略,软弱逃避忍耐根本没用,只有奋起反抗。   看,一向被认为柔软顺从的江南女子不也被逼得要拿起钉耙锄头打仗了吗?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左右要么是死要么是生不如死,那还不如拼死一搏,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田蓝笑容满面,立刻满口答应:“能,当然能!抗日不分男女,女子也是要顶半边天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好好训练,打的时候不慌,咱们三四个拼他一个总不成问题。”   有年纪略大些的媳妇忧愁道:“可要是鬼子人多呢?他们好多人杀来怎么办?”   “咱们人更多啊。一个村子的人不够,旁边村的人补上,正好前后夹击。我们人民子弟兵也不是吃白饭的,只要消息传过来,我们立刻助阵,绝不放过一个鬼子!”   女人们围着田蓝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周老师看那位延安来的张先生还在边上待着,赶紧上前帮忙将妇女同志引到边上:“来来来,到这边来,有什么问题都一个个问。我们成立妇女会,就是带领大家一块抗日。”   田蓝这才松口气,转身主动朝张先生走去,笑着打招呼:“叫您见笑了。我们这里也没啥电影可看的,娱乐活动也就是这些。”   不知道是不是田蓝先入为主,反正她觉得张先生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事实上,人家也的确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夸奖了句:“巾帼不让须眉。”   田蓝这回没谦虚,反而应了句:“那当然,人人平等。鬼子可不会因为我们是女人而对我们手下留情,只会下手更狠。”   张先生点头道:“是啊,女同志在抗日中也要发挥大用处的。对了,你们这个拼刺刀是哪位名师指导的?我看动作虽然简单,但杀伤力不小。”   田蓝直接伸手指陈立恒:“他啊,我们陈司令员教的。”   陈立恒又瞬间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有,有跟人学的,也有和日本鬼子交手以后总结出来的一点经验。”   他跟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竹筒倒豆子,直接突突突地背起书来。   还真是背书,因为他背诵的是给大家上刺刀课的教程:“日本鬼子有重火力优势,武器射击远。要想让前线将士少牺牲,就得尽可能把降低对方重武器的威胁,与他们做近身搏斗。这,就要拼刺刀。日本鬼子的三八式要比我们的汉阳造跟套筒枪都要长,加了刺刀以后就更强。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   陈立恒噼里啪啦一通,将拼刺刀的技术要点全都说了个遍。   田蓝也不指望这人能在延安来使面前正常点表现了,索性塞给他刺刀,干脆让他现场教学给客人看。   原本已经散去的众人瞧见这架势,立刻又欢欢喜喜地凑过来。哎呀呀,到底是祝融将军啊,看看这手里拿着枪的气派,比戏台上舞大刀的关公都威风!   田蓝看着校场上一板一眼的陈立恒,只能庆幸得亏关公社会形象不错,老百姓还算嘴下积德,没说这是耍猴的。   陈立恒表演完毕,一抹脑门子上的油汗,下了场就又变成鹌鹑了。   田蓝感觉无比辣眼睛,只能龇牙咧嘴地试图转移张先生的注意力:“要说我们在江南打游击,还是积累了点小小的经验的。首先是肃匪,这一来可以搞武器装备,二来能够提高士气和赢得老百姓的支持,三来就是斩断日本鬼子的帮手。这帮土匪既往就鱼肉百姓,现在也多半跟鬼子勾结起来,替鬼子做打手了。像江北地区就有个水匪绰号渔三,我们本来打算要处理下他的,结果没找到机会。”   张先生笑着点头:“肯定是你们太厉害了,声名在外,这个渔三不敢再越界了。”   田蓝打哈哈:“还真是,江这么大,他缩着不过来,我们暂时也腾不出手去对付他不是。”   待到张先生又兴致勃勃地去看他们的民兵训练,田蓝就在人后偷偷瞪陈立恒:“你怎么回事?是个解放军战士吗?我看你对着我这个大姑娘也没这么别扭吧。”   陈立恒不看着延安来使的脸就能正常说话了,就是脸还红得厉害。当然,大夏天的,非要理解成热的也行。   就是这家伙说话还有些颤抖:“你不激动,你知道他是谁吗?张将军,他是张将军!”   田蓝又想翻白眼了:“你不废话吗?我当然知道他姓张。”   “是张XX将军!”   田蓝哆嗦了下,眨巴两下眼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他:“真是?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啊?”   这回换成陈立恒朝他翻白眼了,语气还带着傲娇的嫌弃:“你知道张将军长啥样吗?”   田蓝毫不客气地怼回头:“我还知道张将军后来的人生呢,你知道吗?”   陈立恒瞪他,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赢了。”   谁让人家比他穿越历史长,知道的事情多呢?   陈立恒痴痴地看着张先生的背影,标准的迷弟脸:“他是我最佩服的将军,我特别喜欢他的打仗风格。我佩服他的正直和毅力,我希望能够成长为和他一样优秀的军人。”   田蓝代入了下自己见到袁老级别的大拿,瞬间理解了这人的激动。谁还没个偶像,见到偶像,那是要比见到暗恋对象还热血沸腾的。   她拍拍陈立恒的肩膀,难得鼓励了他一句:“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哪知道陈立恒立刻开始自我批判:“做得还不够,到处都乱糟糟的,胡子眉毛一把抓,还要,还要张将军为我们根据地操心。”   田蓝安慰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新四军发展敌后根据地比咱们快,是因为他们已经有十几年红军的底子。他们的同志分布全国各处,群众基础好。”   “我们。”陈立恒严肃地强调,“是我们的同志。我必须得告诫你,田蓝同志,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你不能立场不坚定。”   田蓝感觉今天自己眼睛珠子特别累,因为一直要翻白眼。   她狠狠地瞪了眼对方:“我们,是我们的同志!”   她声音有点大,张将军都疑惑地回过头看她。   陈立恒还趁机放了颗大炸.弹:“火箭发射也是张将军负责的,后来你日记里提到的太空育种能搞起来,得亏有火箭。”   这回是他赢了。   田蓝都瞬间激动得够呛。太好了,正是有了火箭,她提前十几年开始全国大规模太空育种工作的计划才能实现啊。   张将军叫这两位年轻人古怪的表情给弄迷惑了,只好礼貌地冲他们点头笑笑。   田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傻透了。她跟陈立恒并排站在一起就是又二又傻。   好在边上有人主动找他们说话,总算让他们看上去不那么傻了。   有个穿着短衫的青年农民犹犹豫豫地开口问:“有铁的话是不是就能打刀了?打那种大刀,可以砍鬼子的那种?”   陈立恒赶紧回答:“对,打了刀就能用。咱们现在缺铁用,用钉耙锄头也可以打鬼子,但是要齐心协力。”   没想到那青年农民却高兴起来:“有铁,我知道铁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捞。”   原来开战前,本地准备修一座桥。东西都到位了,结果卢沟桥就出事了。然后淞沪会战一打,原本用来修桥的洋灰被紧急调去修筑军事工事。钢铁还在原处堆着。后来仗打输了,上海一丢,上头就命令将钢铁丢到水底下,省得被日本鬼子挪去用了。   “当时跟我们讲,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然后继续修桥。”青年农民叹气,“我看这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那些东西再泡下去,估计全都坏掉了。那还不如赶紧拿出来打大刀,这样我们还能早点把鬼子赶出去。”   陈立恒和田蓝都大喜过望。   修桥用的钢铁,只要不是豆腐渣工程,那质量肯定杠杠的。虽然泡了大半年,但拉出来应该还能用。   那还等什么呢?当然是赶紧去把钢铁捞上来了。   旁边人都抱怨那青年农民:“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讲?还瞒得严严实实的。要是咱们早点把精铁捞出来打成刀,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鬼子呢。”   青年农民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我哪知道这是真抗日的啊,我还以为是换着名头摊派呢。”   周围的人都不答应了。祝融将军不抗日随抗日?打一开始,游击队就是打日本鬼子的。   陈立恒态度诚恳:“是我们当兵的以前做的不好,所以让大家对当兵的有成见。但我们是一支崭新的队伍,为人民服务的队伍。我们是人民子弟兵,现在抗日,以后抗日,等到抗日胜利之后,我们依然为人民服务。”   大家伙儿都哄笑起来,还有人打趣陈立恒:“祝融将军,你这是不打算讨媳妇了?”   因为他孤身一人,所以当地师生积极给他张罗过亲事,结果被他坚定地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日寇未驱,何以家为?反正就是不打光日本鬼子他是不会成家的。   现在,人家又改主意了,打光的日本鬼子还是不成家,继续当个兵大爷。   有人开口强调:“这是将军,将军跟兵大爷能一样吗?将军那是要当一辈子的。”   田蓝在旁边解释:“我们子弟兵都一样,不管将军还是士兵,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当官的也不开小灶。”   周围的士兵替他们证明,大家吃的都一样。就是自己摸到的鱼,要给祝融将军加餐,将军也是让烧了鱼汤,大家都喝。   所以,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往前面冲。因为将军跟他们一样。他们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将军。   陈立恒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强调:“我们既然是人民子弟兵,那一家的兄弟姐妹可不都是平等的,哪有官老爷?”   立刻又有人指出他的错误:“那可不一样,嫡长是要继承家业的,那小老婆养的可不成。”   陈立恒立刻强调:“我们这里一夫一妻,不讲小老婆,谁都不能讨姨太太。你们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在天底下,男女人数差不多。当官的有钱的,一人讨好几个老婆,个个老婆都受委屈不说,剩下的没钱的老百姓到哪找老婆去?可不得打光棍,连个家都没有?所以你们都不要受糊弄。男的只应该讨一个老婆,女同志要么不嫁人,要么就给人做正房太太,绝对不能当小老婆。做人小老婆,是要受一辈子气,不被当人看的。”   周围人都嘻嘻哈哈,大家全是穷泥腿子哩。还小老婆,能有个老婆就很不错了。   陈立恒又煞有介事地强调:“所以你们要勇敢,平常好好干活好好练功夫,到时候杀鬼子。自古美女爱英雄,你们英勇杀敌,姑娘自然就看上你们了。”   围观群众恍然大悟:“难怪祝融将军你受欢迎,多少大姑娘都想给你做老婆。”   可怜陈立恒又闹了个大红脸。于是大家伙儿笑得更加厉害了。   看看,祝融将军也好亲切呢,不愧是山神爷爷派来的。对着他们自己人,就是他们的和和气气,一点儿架子都不摆。   要下水捞精铁,当然得有船。   本地依山傍水,不少人家都是靠水吃水。   以前怕日本鬼子和二鬼子扫荡抢劫,好多人只敢夜里才偷偷出去打鱼。   现在好了,日本鬼子在河对岸不敢过来。汉.奸也被镇压了,不能再出来耀武扬威。大家补的鱼都比往常多了。   现在,抗日军要用船,立刻就有人贡献出自家的渔船,还大方表示,随便用,用几天都没关系。   田蓝哭笑不得:“你不打鱼了吗?我们用用就好,回头不耽误你做事。”   渔民们撑着渔船聚集在水面上,渔船有大有小,卢家还将自家的乌篷船贡献了出来,那撑船过来的人转达卢老太爷的意思:“我们老太爷讲了,船就给抗日军用,用到日本鬼子赶出咱们中国为止。我们也归抗日军用,我们自己备粮食,不分队伍的口粮。”   陈立恒赶紧强调:“不行,我们说了,我们的队伍是子弟兵不是兵大爷,不拿群众的一分一线。你们能借船给我们用已经很好了,该付的工钱一分不能少。”   旁边有群众劝卢家人:“拿着吧,我们的子弟兵真的不一样。上我们家里吃饭,又不让杀鸡,又不让割肉,就跟我们吃一样的,还付钱。真是天底下都没有这样的兵了。”   其他人跟着附和,是这样。以前都是怕当兵的,现在看着他们只觉得亲切又可爱。明明杀日本鬼子的时候那么狠,可对着自己人又是这样的和气。   陈立恒挺不习惯这种状态的,赶紧招呼大家:“动作都快点,早点把铁捞上来才是真的。”   他在前面带头走,跟在边上的张先生突然间冒了一句:“你们的群众工作也做得很不错啊。”   陈立恒瞬间又僵硬起来,赶紧做热身运动,直接跳进水里去了。   他动作太过□□速,搞得张先生都满脸懵。   田蓝其实也紧张,却还得跟在人屁股后面帮忙收拾烂摊子:“那个,他就是有点紧张。他听说过张先生您的英雄事迹,一直非常佩服您,但不擅长表达,所以就有点那个。”   张将军笑了起来:“你们才是少年英杰。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还没做出你们的成绩。”   现在也没啥水下金属探测设备。陈立恒他们要摸丢在水底下的钢铁,就只能自己硬潜下去摸索。   这些钢铁毕竟已经下水大半年了,即便有人指点,找起来也不简单。好些水性好的人下去摸了半天,都没找到钢铁。   那青年农民急得满头大汗,口中喃喃:“我记得就在这里,好多呢,那天我们丢了好长时间才丢完。”   丢的时候好些人还哭了。多么好的精铁,为了这个桥,他们耗费了许多心血。好不容易要开始修了,结果却因为日本鬼子不得不放弃。大家都懊恼之前浪费的时间多,要是早点把桥修好了就没那么多事了。   张先生在旁边宽慰青年农民:“不着急,慢慢想,总能摸出来。钢铁沉,不容易跑远。好东西咱们守不住,就是修好了桥,为了不被日本鬼子利用,也得拆了。这样损失更大。”   田蓝赶紧附和:“是啊,就说钱塘江大桥,多漂亮多气派的大桥。好不容易建好了,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人力。前脚刚能上去走,后脚日本鬼子来了。咱能把好东西留给他们吗?当然不行。有了桥他们追的更快,占咱们的地方更多,只好把桥给炸了。”   周围的人全都咂舌,个个心疼的不得了。其实他们没人见过钱塘江大桥,而且因为经历的局限,基本上无法想象那大瞧建成的时候究竟有多壮观。可是这并不妨碍大家恨得咬牙切齿。   自古以来,修桥铺路都是造福乡里的事。好多人为了修一座可以过河的桥,耗费了一生的精力,四处筹措钱财,还求爹爹告奶奶的央求工匠,就为了让村里人可以不被河水吞噬,太太平平地过桥走路。   钱塘江,那可是大江呢,里面都住着海龙王呢。这样的江,要造个大桥横跨南北,贯通东西,不坐船就能走过去,那得花费多少精力呀。   好好的桥,造了四年,周围的老百姓也欢喜了四年。眼看着建好了,别说马车牛车,4个轮子的洋人车子都能在上面跑,多扎实的一座桥啊。   结果说炸了就炸了。   田蓝趁机鼓动大家:“所以我们得强大起来,你把日本鬼子赶出去,让他们再也不敢过来欺负咱们中国人,咱们的好东西才能守得住,不至于自己亲手毁了。”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个劲儿叹气:“修桥的人自己炸的?那多难受啊。”   他们村跟乡里就隔了条河,进进出出特别不方便。早些年皇帝老儿还坐龙庭的时候,族里就商量过要修座桥的事。可惜修桥哪有这么容易,要钱要人,而且还不是小钱,是大钱。   他一开口,周围的人都跟着反应过来。将心比心,如果是他们村里修好了一座桥,好不容易能用了,结果却被迫毁了,那可真是恨的心头血都要喷出来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日本鬼子骂的狗血淋头,顺带着又痛骂了一顿汉奸。要不是这些汉奸带路,帮忙欺压百姓,就日本鬼子那点人,怎么可能占得了这么大的中国。   田蓝趁机给大家做宣传:“我们为什么让大家一块儿干活呢?一个是效率高,另一桩就是大家伙儿一起行动,彼此都认识,彼此也知道别人在干什么。有人要是当汉.奸做奸细,他是不是得天天晃来晃去到处收集情报啊?所有人都在认真做事,就他荡来荡去的,你们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不对头?这样大家就能准确地抓住间谍了。”   周围人都恍然大悟。   前面根据地一直宣传集体劳动的事,还有人煽风点火说是抓着他们一起干活,不比日本鬼子抓人下矿强。   现在听人家女先生一说,大家伙儿就明白过来了。和着还是为了提防日本鬼子呀。   田蓝满脸严肃:“日本鬼子又凶又狠又狡猾,既然是鬼子,起码已经坏的半个不是人了。我们必须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想他们,因为他们只会更坏,比大家能想到的还要坏。我们要团结起来,油泼不进,刀插不入,这样才不会给他们留下机会。”   好些人都来了兴趣,围着田蓝开始打听集体劳动是个什么章程。土地到底算谁的?   田蓝赶紧一一解释军垦农场的政策。有人听得直点头,有人忧心忡忡地摇头。   田蓝也不逼人家,只笑道:“我们既然是人民子弟兵,那做所有的决定都要我们大家伙儿点头。这方法好不好,到时候大家试了就知道了。别的我不敢保证,最起码,干活的人都安全。你们想啊,大家一起行动,就是日本鬼子搞突然袭击,我们抄家伙一块上,鬼子是不是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大家还没发话,刚从水里浮上来的人先接了口:“早该这样的,你们家要是死了人你们就知道了。”   站在岸上的人开口骂他,哪有这样瞎讲话的。   旁边的人就拽住骂人的人,朝他摇头,示意不要讲了。   田蓝看着魏阿大,心里也难受。   日本鬼子大扫荡的时候,那时候还是游击队的抗日军是狠狠地报复了鬼子,那就是那个时候打下了现在的江山。可是姚小凤他们,这个村除了逃出来的魏阿大,就没留下一个活口。   魏阿大拉着队伍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烧毁的村庄。姚小凤死了,身上光溜溜,身下全是血。日本鬼子糟蹋了她,还拿刀捅她肚子,她的肠子都跑出来了。   死的时候,该有多痛苦。   魏阿大当时就疯了。他带队打鬼子的时候特别的猛,敢拿着一把砍刀就和日本人拼刺刀。鬼子的刀刺进了他的胸口,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药堂的老中医给他用了好药,愣是把他这条命又给捡回来了。   他当时伤心的又要求死,还是女先生们给药堂送药的时候知道了这事,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他才杀死了多少鬼子?全村上下死了多少人?不一命偿一命,他有什么资格说死的事?   魏阿大这才活过来。或者更准确点讲,他已经是个活死人,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   因为每时每刻,他都生活在懊悔中。他是民兵队长,如果当初他能够严格执行游击队的指令,让大家及时上山,也不至于落到被屠村的下场。   当时鬼子又不止扫荡了他们一个村。   其他几个村子就是从县城疏散下来的人呆的村子,安排的就很妥当,还让孩子在村口巡逻,见到鬼子的队伍要开进来了,就赶紧往回传消息。大家立刻上山,最后日本鬼子不仅没能杀到人,连啥好东西都没捞着,只能放火又烧了几间茅草屋。   芦苇荡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芦苇,山上也到处都是茅草。这样的泥巴房,烧了再重新盖一座就是了。只要人还活着,那就什么都不怕。   魏阿大强调:“我们不能再松松散散的了,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要是还不统一的行动,听抗日军的指挥,以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他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按道理来讲,他不应该跳进水里去找钢铁。虽然现在天气热,可骨头受过伤的人哪里能泡凉水?   但他却不讲究,最苦最累最危险的事,他这个民兵队长都是身先士卒。   原先骂他胡说八道的人也跟着叹气。其他之前担心自己的田会被人种坏了的农民,这会儿也不说反对的话了。   没错,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   你的田你自己种,回头鬼子杀了你全家,那你的田后面归谁?还不如一块儿种田。   田蓝这才摸出竹筒,赶紧喝了两口凉茶。这一通好说,她真是口干舌燥。   张先生在旁边一直听,始终没插话。这会儿看她喝完水,整个人缓过来了,他才开口:“你们说的这个种田的组织方式,有点儿像屯田,又有点儿像苏联的集体农庄。”   田蓝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们就是结合了两者的特点,又加了点儿适应我们本地的改良。我们的目标就是扛起刀枪杀敌,抓起锄头种地。消灭鬼子和生产两不误。”   张先生连连点头:“这个思路很好,要打持久战就得这样。战争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全民皆兵,也得全民皆民,大家都不能放松生产。”   水里突然间冒出个人头,何大勇高兴地喊:“找到了,就在这边,拿绳子来,我绑好了你们往上拉。”   这又是一个不应该下水的人。他去年冬天为了炸日本鬼子的船,冻坏了自己的腿。就连药铺的老大夫都说,他这腿算是落下病根了,以后都不能受凉。   但是何大勇可不管这些。那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大少爷,就是大少爷进了部队也得干活。他水性最好,下河捞钢铁的事情他不做谁来做?只有赶紧把钢铁捞上来,多打几件趁手的武器,才能早点赶跑鬼子。到那时候,他再好好休养吧。   陈长官都说了,到时候他们要在暖和的地方建疗养院,专门让他们这波受了伤的兵过去好好疗养,把身体养得棒棒的。   众人都激动得不行,集体张罗着拿麻绳。钢铁基本上堆在一处,一块块铁片,一根根钢材往上拉,那场面,即便没有太阳,光是月光下的热闹场景,就叫人看的眼睛发直。   太好了,有了这么多钢铁。打铁铺子一道动起来,到时候人人都能背上一把大砍刀呢。就练那个无极刀法,当初长城抗战能把他们杀的屁滚尿流。现在,同样的事情,他们根据地的人也能做到。   张先生在边上看着,替他们高兴之余,又点了一句:“近身搏斗很重要,不过跟日本鬼子拼,枪支弹药同样重要。”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眼神,主动发出邀请:“张先生,我们的兵工厂你是不是还没见过?要是感兴趣的话,我们今晚就去参观吧。”   晚上山路不好走,他们坐的是机动船,螺旋桨一转动,船就突突往前跑。   一条河,隔了两岸。   这边是大片的山村,大晚上的灯火是星星点点,可是微弱的很。因为大家没电灯可用。   河流对岸就热闹多了,那是大城市,晚上也灯火通明,说不定还有好些人在歌舞升平。   田蓝看着张将军的视线对准了河流对岸,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等到日本鬼子把目标指向太平洋,捅了美国人的屁股,我们就能反攻,把河对岸也拿下。”   张将军表情古怪,不知道是觉的她口气太大,还是认为她言辞不雅。   一个姑娘家,怎么张嘴闭嘴就是捅人家屁股。   田蓝摸摸鼻子,有点儿尴尬。她倒是忘了,张将军是出了名的儒将。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延安才派他过来跟他们这些抗日武装打交道。   不然的话,要是派个炮仗筒,到时候别说谈合作,不直接炸了就怪了。   张将军到底还是点点头,跟着鼓舞士气:“我们终究能打过去的。”   陈立恒脱口而出:“打了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谁都不让。”   月光下,船上的灯火微弱的很,船上的青年男女眼睛却亮得吓人。   对,他们的想法就是这样。   人不疯狂枉少年,革命的人永远年轻,至死是少年。有什么好不敢想的。   他们现在是拿不下城市,但是她们要把江南一带城市周围的农村全都占了,然后扩散到全国。   等到日本鬼子颓势一起,他们江南铁血抗日军就主动反攻,把城市也拿在手里。   凭什么非得向谁谁谁投降啊?自己打下的地盘,要他们拱手相让,做梦!   中华民族为什么还要再折腾?为什么不能早早的安宁下来好好搞建设?他们找不到理由,他们就要朝着自己的目标奋勇前进。   张将军看着两个年轻人,久久没说话。   好在机动船到底动作快,很快就靠了岸。他们沿着岸边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顺利地抵达了兵工厂。   当初建厂的人选址在这里,大概也就是看着水陆交通方便。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张将军还夸奖他们:“你们这一战打的很好很漂亮,非常精彩。即使只看新闻报道,我们也能想象当时的激烈与勇猛。”   田蓝没谦虚:“打了好久,我们好多兄弟姐妹都牺牲了。不过这件事很值,要是没这一仗,鬼子还不会退到河那边去。”   兵工厂周围戒备十分森严,这是他们铁血军立足江南的一仗。兵工厂抓在他们手上,意义非凡,所以必须得郑重其事。   张将军跟他们进了工厂,第一句感慨就是:“真大真气派,不愧是大军工厂。”   相形之下,他们的兵工厂就差远了。一直要防止敌人的围剿,动不动就得搬迁,各方面条件自然跟不上。   田蓝认真地看着他:“还请您仔细参观工厂。”   张将军一开始不明白她这话里的深意,等在工厂里转了一圈,他的脸色就愈发凝重。   “您没看错,这些都是真的。一开始我们也奇怪,重庆政府不是已经将兵工厂的所有设备都迁移走了吗?这些又是什么?后来还是我们的东北兵说破了,这些都是东北兵工厂的老家底。不晓得鬼子是不是觉地从东北运送枪械弹药过来太麻烦,还是他们已经有了更好更先进的设备,把淘汰下来的东西送到了江南。反正,我们现在有这些了。按照东北兵的说法,当时他们的生产量非常大,用这些设备可以造枪造炮造子.弹。但是很可惜,我们现在有两个拦路虎,一个是缺专业的技术人员,没人带队,机器设备都用不了。另一个就是缺乏原料,现在只能修修枪械,然后捡用过的子弹壳重新填充火药,做再装子弹。”   这些事,延安那边的兵工厂也在做。可他们是因为没设备。   但是现在,成套的设备就摆在眼前,张将军不激动才怪。   陈立恒可算是克服了紧张,能够大着胆子开口说话了:“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发展这么长时间,一定有自己的门路。我们希望您能够帮我们介绍技术人员,早点让工厂开工。另外一个就是,既然新四军要挺进江南,那就打一仗立威吧。金凤山,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这是一个铜矿山,开采量不小,就在江北地区。日本人霸占了它,把我们的矿产都抢光了。他们造的子.弹,最后都打在我们中国人身上。你有没有兴趣拿下它?”   田蓝和他一唱一和:“到时候,你们提供矿石,我们想办法造成子.弹,我们五五分成。”   她又点了一句,“现在全国部队都需要枪支弹药,我们的生产能力本来就有限,又不是什么嫡系,想要啥东西都排在后面。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   这是他们兵工厂啊,从知道来人是这位张将军开始,田蓝脑袋里就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早点发展兵工业,从现在就开始,从造枪支弹药起步,再到造大炮。火箭炮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想。早点结束国内的战争,快快地发展。   如果再有抗美援朝,我们就能造出自己的卡秋莎,甚至是更好的火箭炮。   当初中国军队将美国鬼子为首的联合国军赶到了三八线后,苏联才开始提供武器。在此之前,我们都是自己拼的。而且苏联人的武器可不是免费给的,那都是我们花钱买的。   假如我们自己有了,还用在战场上吃那么大的亏吗?   天有地有不如自己有,我们就是要有自己的好东西。 第74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有主动献钢的青年农民打了头, 根据地的人民群众都积极踊跃起来。   有人献出了机器,有人主动出来询问能否恢复生产。   抗日开始前全国工业基本上集中在沿海地区。淞沪会战打响之后,这些工厂都意识到不对劲, 急急忙忙迁往大后方。   但1937年全国交通状况就摆在那儿, 无论火车皮还是汽车都少的可怜, 走水路运输的船只也相当紧张。加上很多大型设备搬运起来, 技术要求高, 难度大,所以不少企业主并没能及时将设备搬走, 而是就近藏在了乡下, 好等时局稳定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恢复生产。   他们当中一部分人受到了铁血抗日军的感召, 决心就在敌后先恢复小规模的生产。不然机器放久了迟迟不用也要放坏的。抗日军提出的双方合资搞生产条件虽然有些苛刻, 也总比一直停产来的强。   还有一部分人不是东家,而是当初负责将机器藏起来的工人。他们的东家在逃亡路上被土匪绑票了,被日本鬼子杀了, 叫二鬼子给害了, 反正就是没了。藏东西的工人经过这半年的战斗,内心渐渐觉悟,认为东西既然已经没主, 不如交给抗日军积极发挥作用,省得到时候被别有用心的人霸占了。   反正林林总总, 各有各的原因,凑在一起,聚龙山根据地居然成了真正的小后方, 都叮叮当当地起了不少小工厂。   田蓝和陈立恒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进展, 两人互看一眼, 不约而同道:“三线建设。”   就是这建设的规模有点小,还是条件限制,没办法建大厂房,又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   说到底,就是这帮鬼子太讨人嫌了。不说完全赶出去,也得想办法撵得更远点。否则,后面他们还得乱伸爪子。   张先生倒是积极肯定了他们的成绩,连连点头夸奖:“很不错,能让大家主动把东西拿出来,就说明部队是站住了。老百姓相信你们,才会愿意跟你们合作。这很不容易。”   陈立恒被夸得相当高兴,立刻积极主动地带着人参观,还请对方帮忙出主意。怎样在农村地区以进行工业生产?这件事他们可没经验。   双方一时间谈得十分融洽,就连吴团长都深深地觉地这位延安来的张先生已经成为了陈司令员面前的头号红人。这其乐融融的,一张桌上吃饭,还秉烛夜谈,桃园三结义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的是天底下拿枪.杆子的人都是狗脸,一时好,一时恼。前面还一个锅里喝着汤呢,后面不知道说了啥,两边呛了起来,居然直接拍桌子了。   旁人也搞不清楚这二人是怎么吵起来的,他们就听见陈立恒破口大骂:“好你个东西,想抢老子的地盘,做梦!从来只有老子吞别人的部队,胃口够大啊,连老子都想吞!”   周围人都竖着耳朵,伸长了脖子,想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只瞧见那位平常挺和气的张先生气愤难耐地被撵出屋,他气得伸出手指头指着屋里大骂:“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完全是土匪的做派!”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陈司令员抓着枪就跑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哎,这是要打起来了吗?这□□的,大庭广众之下,陈司令员就追着人跑。   一开始就这两个人跑,后面变成了两支队伍在跑。   张先生刚从外面带来的队伍,叫铁血抗日军的人撵在屁股后面追。   老百姓们都张大了嘴巴瞪着眼,看着自己面前跟小孩子玩官兵捉强盗似的,一堆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大家伙儿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集体回头看田蓝。   田先生倒是镇定自若,只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在搞演习呢。”   农民其实也听不明白啥叫演习。不过铁血军训练跟旁处不一样。   多稀奇啊,他们不仅自己种地,还帮着大家伙儿一块种地,说这也是他们的日常训练一部分。   现在这跑来撵去的,也叫训练,那也没啥了。   大家伙儿都盯着田蓝,集体跟着学如何插秧。   按道理来讲,江南地区的农民应当是插秧的好手,怎么还要跟个女先生学呀?   因为以前大家伙儿没插过秧。聚龙山区山地多,祖祖辈辈都是种玉米之类的旱作物,从来没种过水田。   铁血军的人将荒地都改造成了水田,还在地里育秧苗,插秧种水稻,瞧的大家伙儿都跟着眼热。   因为水稻是长大米的呀。甭管以后各路所谓的专家如何贬低大米的营养价值,反正在1938年的聚龙山老百姓眼里,大米是最有营养的好东西。   有的老农民甚至临死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喝回大米粥,这样才圆满。   可本地人不种水稻,就意味着大米得花大价钱从外面换,这对于贫困的农民家庭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现在,城里出来的女先生不仅能带着大家打仗,还教大家伙儿种水稻,当真是稀奇的很。   田蓝一边干活,一边给大家讲解技术要点:“插秧要注意,不能单纯图快。你的秧苗必须得插进土里,否则的话,你前脚插秧,后脚秧苗就浮在水上了,自然就没办法正常生长。秧苗的行间距控制好了,不能太疏,也不能太密。”   旁人跟着有样学样,不时问几个问题。   有大婶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询问:“田先生,这一亩地能打多少庄稼呀?到时候够不够吃?”   旁边人就推她,十分不满意:“都瞎说啥?山神爷爷让种的,能长不好吗?”   田蓝听得满脸大写的囧字。   啥叫落毛凤凰不如鸡呀,她就是典型。想她在上个世界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农业专家,上哪儿都有一堆人请教农业问题,并且积极实践她的指点。   到了1938年好了,她想推广新型农业技术,还得靠封建迷信。   因为虽然现在已经开始搞军垦农场模式,但农民的抗风险能力弱,正常情况下他们都不会愿意随便改变种植品种。万一种不好呢?到时候岂不是要绝收。   尤其是佃农,本来就是租地主的田。你庄稼就是颗粒无收,你该给地主的租子也一分不能少。这种情况下,谁会随便改种其他东西。   也就是生逢战乱年代,好些人被杀了,没主的田地多。加上被抗日铁血军镇压掉的汉奸名下的土地,凑在一起,才组成了数量不小的实验田,可以让田蓝种植她的优先高产非杂交水稻。   其他农民原本也应该是围观态度,种的好与不好,起码得有一季稻子的产量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   结果不知道究竟是谁开始传播的,根据地到处都流传着一个消息,说陈立恒是山神爷爷派出的白袍小将,专门打日本鬼子的。田蓝是山神爷爷名下的星宿,负责种田的。她给的种子,那都是王母娘娘精挑细选出来的。   什么?你说王母娘娘不管种田的事?你开什么玩笑噢?那个蟠桃园,齐天大圣都要跑进去偷吃,可见有多好吃。蟠桃园都归王母娘娘管,那田地肯定也在王母娘娘名下呀。   这会儿,大家伙倒不讲究男耕女织了。   因为本地女人同样下地种田。除非起码是地主家的小姐,否则谁会缠小脚呀,女人照样得挑箩筐哩。   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田蓝就稀里糊涂被强行摁上了近乎于上帝使者的身份,司职种田。   最要命的是她还不能辩解,因为这是最迅速的旱改水种稻子的推广方式。   没法子,这时代的老百姓文盲率极高,他们普遍的状态就是听天由命。   别说是现在了,就是田蓝穿越的上个世界,60年代的好些人都信誓旦旦地跟她强调,国家领导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这才拯救了中国。   算了,干工作要因地制宜。把她说成山神的打工妹,也不是不行。毕竟假如世界上真有神仙的话,那神仙也是创造财富的人民自己。   为山神打工,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   蛮好,挺不错。   田蓝做完心理建设,就能若无其事地直接跳过山神的话题,主动询问那位大婶:“你们现在种玉米一亩地能收多少?”   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200斤,有的说300斤。这要看年景好不好。   田蓝想了想,相当肯定地告诉大家:“除非后面碰上大灾,否则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这一亩水田起码能打600斤稻子。”   她给的数据已经相当保守。   按照上个世界他跟小伙伴们实验的结果,这精挑细选出来的优质水稻品种的产量只要好好种,达到800斤的产量不成问题。   没有化肥,可以使用土著菌肥。山上腐植土多,刚好可以堆肥。   周围的百姓听了都咋舌,600斤稻子呀,那岂不是起码500斤大米?哎呦哟,大米饭可比玉米碜好吃多了。这是在说,以后他们都能吃上大米饭了?   那可真是天天过大年。   众人都高兴得厉害,集体夸赞:“到底是山神爷爷,对咱们可真好。”   田蓝的脸又要变成囧字。算了,她能说啥呢?本来就是不知道的神秘力量,近乎于神仙的存在在帮她。不然她从哪儿搞到这些优质的稻种?要是现在的水稻品种,就是旱地改成了水田,她也说不清楚究竟能打多少水稻。   指导完了种水稻,田蓝还得去教人种山芋。   本地山芋原先是春种秋收。   铁血抗日军打下兵工厂后回来,田蓝考虑到根据地人口增多,必须得种植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粮食,便要求在开垦的山地上大面积种植山芋。   这玩意儿当主粮肯定比不上大米好吃,但是它产量高,好管理,60年代好多人是靠着它才活了下来。   结果农民们就很纠结,倒不是他们反对吃山芋,而是过了季节,山芋已经种下去长出叶子了,哪里还有种粮?   田蓝就教大家伙儿利用山芋藤扦插种植,迅速扩大了足有两倍的种植面积。   农民们看着绿油油的山地,一个个都咋嘴巴,还有人啧啧赞叹:“我种了一辈子的田了,还是头回见到能这样长山芋的。这真能长出根来吗?”   田蓝笑着解释:“能长根,扦插种植很常见。像洋柿子,南瓜,茄子这些,不一定非得要种子,都可以扦插种植。有的长得比种子种起来的还好。不是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吗?这插的柳条都能变成树的。”   她指着一株山芋藤道,“像这个,就已经生了根定植下来了。”   众人不敢相信,有这么快?这才种下去多久呀?就是直接埋山芋,根也没长出来呢。这才是根山芋藤而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立刻就有人扒拉开泥土,看着山芋藤埋在地底下的部分变成了什么样。   大家伙儿凑上去一看,集体发出赞叹,哎呀呀,真的长出根了。这可比种山芋快多了!   田蓝笑着解释:“这山芋原先的产地也不是咱们国家。是咱们的老祖宗去外面做生意时看到山芋产量高,才想办法带回来的。当时人家也不愿意让好东西流过来,老祖宗聪明啊,就用山芋藤编成筐,装着其他货物,这才把山芋带回来了。”   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后人众说纷纭。不过倒是完美的说明了山芋的另一个繁殖方式——扦插繁殖。   春天种下山芋之后,等到山芋藤长起来,刚好可以夏天扦插繁殖。这样早秋和晚秋各收一季山芋,可以大大增加粮食的产量。   田蓝笑着鼓励大家:“晚上农民夜校会上课,专门教大家怎么种庄稼。以后我们都学会了,粮食产量起码能翻一倍,就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好些人开始打哈哈。让他们送孩子去上学,他们乐意,先生又不收束脩。可让他们自己上课?开玩笑哦,这都多大年纪了,难不成还指望考个秀才?   陶八姑强调:“厂里招工人可是要识字的。工人的工钱是现大洋,每个月按时发到手上。想要到厂里做工的,必须得认识字。”   她又拿自己举例子,“识字不难的,不用害怕。我以前也不认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现在,我已经认识好几百个字了。咱们先生教的方法跟以前的先生都不一样,大家学字都特别快。”   大家伙儿叫她说的意动,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年轻媳妇主动询问:“那咱们进厂做工,一个月能发多少工钱呀?”   “三块大洋。”陶八姑十分笃定,“纺织厂的女工每个月是三块大洋,而且还管饭吃。”   这个时代本地一块大洋差不多能换8斤米,一个月24斤米的工钱真的不算高。   但是工厂管饭呀,这就相当于一个女工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以外,还能再养活一个成年人或者半大的孩子。   这对于村里的农妇而言,已经具备相当的吸引力了。   况且,江南地区工业发展较早。即便是长期困在地里的农民,也以能当工人挣钱为荣。   年轻媳妇和大姑娘们都兴奋不已,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原先不想去上夜校的人,现在也来了兴趣,决定晚上去夜校看看。   他们的公婆父母原先不以为然,嫌弃他们耽误了做家务的时间,结果听到进工厂就有现大洋拿,老辈人立刻闭上了嘴。   地里的确能长庄稼,可以让人填饱肚子。但你不吃盐吗?你平常不需要穿衣服穿鞋子吗?自家田里长不出来的东西,那都得用鸡蛋换,都得用钱买。   能去做工挣现大洋,也不错。   众人忙罢了田里的活,三三两两回家去。现在村里还没搞集体食堂,他们不能跟铁血军一样集体吃饭,而是各自回家用餐。   卢老太爷年纪大了,走路都得拄拐杖,自然不能下地干活。不过他有学问,会写字,领了一个记工分的差事。   田蓝过去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就感叹了一句:“还是得搞个食堂,大家一块用饭,能省好多柴火。”   跟着田蓝一块儿过来的陶八姑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居然是卢老太爷说出来的话?万物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以前可是考过功名的,还担心起柴火多与少了。   田蓝笑道:“这事只能慢慢来。”   卢老太爷也点头:“事情实在多,只能一桩桩的来了。”   农场工作要筹措,作为地方士绅代表,他经常去开会,也吃过好多次部队的食堂。他感觉还不错。   虽然把地放在一起种损害了卢家的利益,但为了抗日事业,本来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况且人家也不抢,还按照田亩的数量给他家补偿粮食,那也说得过去了。   从前清到现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战乱的卢老太爷想不豁达都难。   老太爷拄着拐杖回家吃饭了。   陶八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跟田蓝感慨:“要是所有的地主老爷都跟卢老太爷似的,咱们也不至于被日本鬼子欺负成这样。”   就是因为官狠地主更狠,所以老百姓才叫逼的没活路,才觉得坐龙庭的是洋鬼子都没关系。   假如不是洋鬼子实在太狠,一句话不说就杀人烧房子,其实换成谁真的无所谓。   田蓝叹了口气,认真地强调:“所有人都会想办法维护自己的利益,只是程度的多与少而已。你有空的时候多向周老师请教,肯定能够有所收获。”   之前周老师主动站出来帮延安来的人说话,田蓝就大喜过望。说了嘛,只要真正了解了□□的执政纲领,就天下谁人不通共。   《□□宣言》还是□□人早期的思想纲领,限于篇幅,很多内容说的不够透彻。   她得想办法把《资本论》也弄过来,供大家尤其是知识分子好好阅读。后者是抗日事业解放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定要想办法积极争取。   田蓝和陶八姑一边说话,一边朝打谷场走去。   太阳已经下山了,虽然暑热还未消散,晚风吹在人身上也带着夏天的温度,但是比起白天在田里干活,黄昏时刻的打谷场还是颇为舒服的。   现在夏粮刚收上来,大家得趁着梅雨季节到来之前,赶紧把麦子和蚕豆晒干,这样才好入仓保存,否则粮食太容易坏。   负责晚上看场的农民们手上端着碗,一边喝稀糊糊,一边吃馍馍。   本地人平常都吃两顿饭,早上下地干完活,上午□□点钟吃第一餐,下午三四点钟吃第二顿,这样可以省下顿口粮。   也就是现在农忙,大家才有三顿饭吃。   瞧见田蓝过来,好些认识她的民兵都主动打招呼,还有女民兵笑着询问:“田先生,要不要也来点?”   田蓝笑着谢过了对方的好意:“我回去吃,天热,要是今天不吃,就浪费掉了。”   旁边人哈哈大笑,有人打趣道:“那你可是白操心了,他们保准会帮你解决掉,肯定不会浪费。”   这个时代的人只怕吃不饱,除了官老爷和阔佬,谁会吃不下东西呀。   田蓝也笑着接话:“总有一天,我们天天愁的不是没米下锅,而是吃的太多,我们应该吃什么。”   哎呀呀,不愧是山神爷爷派来的人,说的话好大气呀。   曾经上山打过鬼子的民兵就一本正经地跟众人强调:“是真的,天天都有好吃的。那个叫面包的,又香又软,比沾了蜂蜜的大馒头还甜。还有那个牛奶,我就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周围人集体发出嘘声,哟,你就吹牛不。   你说天天在山上吃大馒头,吃大米饭,吃大鱼大肉,我们还相信些。   你非得说你吃的是那些奇奇怪怪,大家伙儿都没听过的东西,不是故意诓人吗?   说话的民兵跳脚,脸都红了:“我吹牛?你问田先生,是不是真的?山神爷爷给我们吃的能跟咱们平常吃的东西一样吗?那都是天上的好东西。”   田蓝摸摸鼻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含糊其辞:“神仙的贡品都是我们老百姓给的。也就是说,我们在山上吃到的这些好东西,以后就是山神爷爷不给,我们也能自己弄出来自己吃。”   哎呦,真是敢想啊。有学问的先生,什么话都敢说。   田蓝一本正经道:“那我跟大家打个赌,只要20年,等到20年后,我们想吃山上的东西,天天都有。”   从现在开始在江南推广高产农作物,跳过第2次国内战争,直接开启建设模式,用10年的时间消灭饥饿,再用10年让大家吃好。   20年后的世界,为什么不敢想象呢?还是很可以想想的嘛。   大家伙儿嘻嘻哈哈,开始追着那位上过山的民兵询问到底有哪些好吃的。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大家可得加把劲,赶紧把日本鬼子赶出去,好早点过上那种好日子哦。   田蓝叮嘱众人:“你们可得好好看场。咱整个村的人今年两季口粮就靠这个了。要是叫土匪偷了抢了,大家可得喝西北风。”   看场的人立刻拍着胸口保证:“放心,我们都准备好了。”   田蓝这才笑着跟他们告辞,转身走了。   陶八姑有点紧张,一直东张西望:“咱们去哪儿啊?”   田蓝倒是镇定自若,面色一点儿都不变:“当然是去农民夜校了。今天我要跟大家讲讲水稻和山芋的管理。”   陶八姑当真佩服田蓝:“田先生,你可真是天上下来的星宿,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有学问的先生会给人看病也就算了,不是说那个什么不为良相,但为良医。可哪有先生会种田的,而且还懂这么多。   田蓝笑道:“世事洞察皆学问,种田就是大学问。就是古代的,也有专门管农业的。像农业技术推广这些,都是他们负责施行。他们自己如果不会的话,那还怎么管别人?外行管内行会闹笑话的。”   陶八姑不再说什么,反正她腰里揣着枪,她还有什么好怕。   大概是每个月三块钱的大洋诱惑力过大,又或者大家伙儿给田先生面子,反正今天的农民夜校来的人还不少,基本上都是年轻媳妇和大姑娘,甚至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奶奶,她们怀里抱着孩子来的。   田蓝本来特别高兴。按照现在的家庭结构,一个家里的老人如果开明,那家风就是开明的。从这个意义来讲,让老爷爷老奶奶过来上课效果最好。   陶八姑却轻轻咳嗽了一声,默默地看了眼田蓝,决定还是不打击她的积极性。   要不怎么说本地人最了解本地人呢。很快,田蓝就发现老太太们来的意义了。   她们哪里是来学习的?她们抱着小孩过来的目的是随时找当妈的喂奶。   课上到一半,就有好几位妇女解开衣襟,给小孩喂起奶来。   一时间,课堂上孩子的哭声和用力吸奶的声音齐飞。   田蓝也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她能说啥呢?人家已经很努力的不打扰课堂秩序了。喂饱奶的孩子,老太太们都立刻抱走,然后在屋子外面晃来晃去。   田蓝除了摸鼻子也只剩下摸耳朵了。她提高声音:“好,我们先复习一下今天学的字。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这几个字,大家回去以后好好复习。要是忘了,千万不要害臊,主动问你家孩子或者邻居家的小孩。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年纪比你们小,可以给你们上课。孩子也一样的。”   教室里的年轻女们们都笑了起来,还有人大着胆子喊:“你不一样的,先生,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文曲星。”   田蓝笑道:“我识字,八姑也识字,我们队伍里的人基本上都识字。天上的星星哪里够掉这么多。你自己学会了,你有学问,你能做更多的事了,你的人生有意义了,你就闪闪发亮,自己变成了星星。”   这话按道理来说挺罗曼蒂克,也挺热血的,结果大家伙儿却吓得不行,好几个人都摆手,实力拒绝:“那可不要。人死了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田蓝哭笑不得:“星星都是死人变成的,天上的星星都是人,那下凡的星宿是不是也是人?都是人嘛,星宿跟人一样,大家也可以变成星宿。”   众人原先觉得扯,可叫田蓝这么一解释,似乎又说的过去了。   好些人都互相看对方,不知道是在别人瞳孔里找自己的影子还是自己第1次真正认识周围的人了。   是屋里的灯光太亮了吗?她们每个人的眼睛都闪闪发亮,看着真有些像星星了呢。   众人不好意思地捂着嘴,好些人都偷偷笑了起来。   田蓝没有打扰她们宁静的温馨时刻,只等大家回味完毕,才开始认真讲述种田的要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一分分加黑,天上的星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夏日的星空,果然是最美好的。无论山间的清风还是草丛中飞舞的萤火虫,都是那样宁静而美好。   就连知了,也渐渐安静地睡着。   夜校的女人们意犹未尽地结束课程,还在感叹种田的大学问。她们起身,端起自家的板凳,准备回去睡觉。   明天一大早,大家还要起来干活呢。   宁静的夜晚就是在这时被打破的。   枪声响起的时候,好几个人都是懵的状态。还有人追着田蓝问:“那个演习也要真打枪吗?那什么时候能给我们也发子.弹啊?我们不能光有刀,我们还得有枪。这样打鬼子才能快。”   田蓝笑道:“会有的,会有枪也有炮,哪个敢过来找事,我们就打死谁!”   她说到做到。   打谷场上,上百个伪军傻眼了。不是说好了根据地搞公产那一套,收了周围村子的庄稼一起晾晒吗?那这油布下面的沙子是怎么回事?   粮食呢?蚕豆和小麦呢?那么多,都跑哪儿去了?   不对,他们要这么多沙子干什么?这群可恶的泥腿子在戏弄他们吗?   领头的队长一巴掌拍在向导脑袋上,气得七窍生烟:“这就是你给老子找的粮食?你吃沙子呀?”   日本人丢了地盘,可问他们要的征收粮食一点儿也没少。至于怎么来,日本鬼子完全不管。   他们在自己的地盘刮了三层地皮,也没能凑足粮食。日本鬼子不讲情面,当时就一巴掌将他打的牙齿出血。还放话威胁道,如果不凑足粮食,就好好惩办他。   队长也是一肚子火,可他不敢招惹日本鬼子,就只能打根据地的主意。   向导也傻眼了。他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粮食呀,好多粮食,堆成小山一样的粮食。而且今天运气特别好,铁血军的人跟什么新四军打起来了,追着人家跑出去了,这边根本没人。   他拿了酒肉,找看场的几个民兵喝酒吃肉。酒里下了蒙汗药,很快就把他们放倒了。一切都是这么的完美,怎么粮食会变成沙子呢?   聪明人瞬间反应过来,立刻大喊:“糟糕,我们上当了,中埋伏了。”   那领头的队长也反应过来,立刻拔枪:“冲!弟兄们,都跟老子冲出去。怕什么?这里没有铁血军的人,我们手上有枪,还怕他们民兵的大刀吗?我们有一百多号兄弟呢!”   原先惊慌失措的伪军也反应过来。没错,就是中了埋伏又怎么样?这野猪掉进陷阱里,还能够跑出去呢,难道他们手上有枪还不如野猪?   可是没等他们慌慌张张地撤退。周围的枪声就响了起来。有人发出了“哎呦”的叫唤,吐了一嘴巴血。   是鸟.枪,打出来的子弹虽然不致命,却能把人打得满脸开花。   队长虽然吓了一跳,却也高兴起来。太好了,他们就知道民兵手上没东西,鸟.枪顶个毛用。就这帮可恶的乡巴佬尝尝真正的子.弹的威力吧。   队长立刻发话:“弟兄们,给我冲!”   结果这回他站起来的幅度过大,高高的谷堆居然没能挡住他的脸,然后他的身体往前一跳,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脑袋上汩汩冒出了血。   围在他周围的伪军嘴里叫唤着:“队长!”,然后摸到了一手血。   不知道是谁尖声叫了起来:“有枪,不是民兵,是铁血军!”   这一声喊叫,简直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原先还叫嚣着要突围的伪军,丢下的赶紧丢下手上的枪,直接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大喊:“山神爷爷饶命,我们也是被逼的!”   还有人强调:“我从来没杀过中国人,我放枪的时候都把枪抬高了,专门放空枪。”   民兵队和地方游击队的人过来收缴他们的枪械。   田蓝开口问刚才说话的伪军:“你既然不想害中国人,那你为什么要帮日本鬼子做事?”   那人一张脸苦成了苦瓜,委委屈屈:“铁血军奶奶,我也是没办法呀,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老小都要吃饭。我不干这活,谁给我发军饷?没钱的话,我们一家老小都要活活饿死了。”   田蓝先是被“铁血军奶奶”雷得外焦里嫩,然后又叫他的辩解搞得无语。   周围的民兵抬脚踢他:“你就满嘴喷粪吧。我们不当卖国贼,我们就活不下去了吗?你要当兵拿军饷,为什么不加入铁血军?你看我们铁血军饿死了吗?”   那人愈发委屈:“你们铁血军到处打仗,几个月不着家。听说以后还会跑去其他地方打仗。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离了家,我家里人还不被欺负死啊。”   然后他又挨了一脚,踢他的人狠狠地骂:“没有你这样的人和你们的主子,谁会欺负老百姓?”   那个伪军这才哎呦哟叫唤着,不敢再为自己辩解。   田蓝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转头盯着那位向导,语气冷厉:“很好,非常好!你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对你的主子忠心耿耿啊。吃着我们的粮,还卖我们的人。”   向导缩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一样,一个劲儿求饶:“山神爷爷我再也不敢了。我这是逼的没办法,我就是被一口烟土给害的。铁血军把烟.馆给砸了,还不让卖大.烟。我没办法,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周围的老百姓都气得抓石头砸他:“铁血军不是让戒烟吗?你自己不去戒烟,你还带鬼子害我们!你这个该死的大.烟鬼!”   田蓝询问大家的意见:“按照我们的纪律,这个人应该如何处理?”   “卖国贼,出卖我们,该死!”   “好!”田蓝点点头,“那我们开公审大会,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宣布他的罪行,然后处以刑罚。”   众人大声叫好,趁着民兵押他下去之前,又狠狠地踢了他几脚。   根据地出了这样的叛徒,大家伙儿都觉得没脸呢。   幸亏大家按照铁血军要求的集体劳动,村里有谁表现的古古怪怪,大家都盯在眼里。民兵及时汇报了铁血军,然后设下埋伏。   否则就这100多号二鬼子,可不得把大家伙儿的粮食都抢光了。抢完了之后,说不定他们还会放火烧村,害了大家的性命呢。   打谷场上的伪军试图替自己辩解。没有的事,他们也害怕铁血军会报复,所以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粮食。等抢完了口粮,他们就立刻撤退。   大家伙儿气得七窍生烟。抢走了他们的粮食,他们就不饿死了?那招更缺德。   那伪军还振振有词:“反正我们抢走了交上去,你们铁血军还会再抢回来嘛。平时不过是过了一道手,你们没有损失。”   按压他的民兵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怒斥道:“我们从日本鬼子手上抢粮食就不会死人吗?你们不抢我们最省心。”   伪军们被绑了起来,一个个押着关,进了一间大仓库。   他们被锁起来之后,才面面相觑。   有人大着胆子问:“不是说铁血军都跑出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其他人就骂他:“废话,没看出来吗?他们是做戏,他们根本就没走。”   这帮人又开始幸灾乐祸:“太好了,那倒霉的肯定不止我们。其他几波家伙,一样会被抓。”   这被抓的人多了,那才有的谈啊。到时候他们的小命十之八.九还是能保住的。   听说铁血军比较讲理,只要缴枪真的不杀。   村里的老百姓也在议论,原来白天说的那个演习就是演练这个呀。嗯,很好,就是要这样,这叫引蛇出洞,这样才能把坏人都给骗出来。省得他们以后再害人。   民兵队的人却兴奋的不行。这次是他们单独行动,游击队只派了人指导。   果然像田先生说的那样。几个民兵队当中,他们这波实力属于上乘,完全可以自己来。至于真正的铁血军,当然是去帮助实力差的地方。   大家伙儿都高兴得不行,只有少数几个知情的人还在悬着心。   铁血军的主力部队的确已经离开了根据地,他们追着新四军去了金凤山。   他们的目标,是铜矿。   声东击西,真正的西,指的就是这些宝贵的矿产啊。能够造子.弹的铜。 第75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新四军和铁血抗日军,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好不热闹。就在吃瓜群众内心咆哮“打起来打起来”的时候, 他们真的放了枪, 狠狠打了一仗。   提起这一仗, 水匪鱼三有话说。   冤, 真tmd冤。   你们床头打架床尾和, 那事先也放出话来呀。不然我哪知道你们兄弟相争不需要外人插手啊。神经病才没事瞎招惹旁人,这还不是为了拍你们铁血抗日军的马屁, 哪个晓得会一下子拍到马腿上, 直接叫踹翻了。   说来鱼三最近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自从聚龙山区最大的土匪头子陶司令被游击队拉出来当靶子杀鸡儆猴之后,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就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严重的生存危机。   当时他就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事千万别主动招惹游击队, 省得给自己树敌。   可没想到他不惹人,人要惹他,这游击队不仅打土匪还非得同日本鬼子对着干。作为跟着皇军吃饭的人,他总要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吧。   这双方立场不同,那自然少不了摩擦。   他是没跟铁血抗日军的主力直接交手过,但他和自卫队打过不止一架, 杀过对方的人也烧过对方的船, 双方已经是死仇。   后来自卫队直接投靠了游击队,他就晓得这仇恨只会越裹越大, 于是借着皇军的势力想把对方狠狠摁死,免得后面人家杀了回马枪, 直接灭了他。   前面游击队和皇军真刀真枪地干仗时, 他可高兴了。皇军多厉害呀, 人家那个大炮一轰,飞机一嗡嗡,再厉害的政府军都得抱头逃窜。   可谁能知道,战无不胜,把中央政府都撵成狗的皇军居然会在游击队面前吃鳖呀。他们不仅没能收拾游击队,还叫人直接撵到河对岸去了,到今天都不敢过来。   最可恶的是,这帮皇军缩在城里不动弹,还非要逼着自己上供粮食和鱼。   鱼也就算了,毕竟自己的地盘虽然龟缩了许多,但好歹还占着一片湖,勉强能够凑出河鲜。可粮食怎么办?水里又不长庄稼,他上哪去变?   打劫人家运粮的船吗?有粮食运出去卖的,那起码都是大户,谁晓得背后站着是哪个。反正都不好惹。   上岸去抢人家的粮仓?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已经改名叫铁血抗日军的游击队会放过他才怪。   正当鱼三一筹莫展的时候,手下来报,铁血军和新四军干起来了。新四军被撵的跟狗似的,连山路都不能走,只能被迫坐船,大概是要逃出江南地界了。   还是铁血军厉害呀,先前新四军入江南的时候,私底下的风头可是劲得很,一直到处笼络人心。可惜他们迟了一步,叫铁血军占了地盘,还打出了名头。现在他们要在别人的地盘上讨饭吃,可不得看别人的脸色。   一旦人家不高兴,说赶你就赶你。   手下汇报此事,其实是为了让老大能听个乐呵,省得他一天天拉着个脸,搞得弟兄们都大气不敢喘一声。   不想鱼三却猛地一拍桌子,震的船都跟着摇晃起来。他眉飞色舞,大声喊了句:“好!”   好什么?当然是让他抓到了改换门庭的机会。   干他们这行的,能不能打是其次,会不会站队才是关键。尤其两虎相争之时,只要跟对了哪一只,那后面就算吃不上肉也少不了汤。   既然日本鬼子现在势弱,他何苦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还不如先跟着游击队混。万一到时候游击队不行了,那他再投靠皇军呗。   反正只要他有人有地盘,那不管谁都愿意拉拢他,他不愁没人要。   就是这个铁血抗日军吧,挺邪气的,动不动就杀人立威,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像他这种算是有实锤帮日本鬼子害了中国人的,到了铁血抗日军面前,妥妥的汉奸招牌摘不掉。   黑历史洗不白怎么办?那只能将功赎罪。比方说狠狠地跟日本鬼子干一架,灭了十个八个鬼子,勉强算是功过相抵。   有地方民团这么干过,虽然后来没直接被编入正式部队,但也获得了民兵队的待遇,最重要的是处理汉.奸的时候,没给他们定性为汉.奸。起码让他们逃过了一劫。   鱼三倒是存的心思有样学样,可问题在于他犹豫的时间太长。   到现在再起心思,日本鬼子已经缩回城里了,他又不好趁乱放冷枪捞战功,难不成自己去单挑日本皇军?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况且日本鬼子特别记仇,但凡得罪了他们,杀了他们的人,那落在他们手上就没好下场。   鱼三也搞不清楚铁血抗日军究竟能撑多久,倘若他们真这么厉害的话,早就杀进南京城,迎接大总统回京了。所以,鱼三觉得不能把宝全部压在一方头上。即便他投靠铁血抗日军,但也不好得罪死了日本人。   打不了鬼子表忠心,他要上哪找投名状呢?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铁血军把新四军撵到了他的地盘上,他能不高兴吗?   所谓同仇敌忾,不管以前关系有多僵硬,现在大家多了共同的敌人,那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新四军惹了铁血军,他干翻了新四军,这就是挠痒痒都挠对了地方。   “传我的令下去,所有的枪溜子都准备好,直接包圆了新四军!”   他的手下没想到老大的动作居然如此大,下意识地就冒了句:“要是铁血军不领这份情怎么办?他们油盐不进,根本不讲江湖道义。”   鱼三瞪眼睛,感觉自己的队伍之所以一直没办法扩大,就是因为手下人太蠢,一个个都不会动脑子。   “铁血军不买账,我们就不会掉个头再去找皇军啊。反正新四军也是跟皇军作对的,就算现在不起眼,那也是没鱼虾也行,多少都算咱们的一件功劳。”   鱼三不耐烦再跟蠢货解释,直接挥手,“磨叽什么?快点给老子去布防,要是叫新四军跑多了,我第一个办了你!”   鱼三的队伍不小,凑在一起足有两三百号人。鱼三的队伍也不弱,作为本地最大的鱼霸,他有枪有船有土炮,算是水上的土皇帝。   他要打新四军,还占着地利条件。长期吃水上饭,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附近这片水域,也没谁比他们更清楚,到底在哪儿设伏击最合适。   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拿新四军当投名状,当然要上一把狠的,起码要拦住了新四军,好让铁血军追上来,大家再前后夹击。   鱼三设想的挺好,执行的也不错。起码新四军的船在芦苇荡子里骤然受袭的时候,明显慌乱的不行,船都开始打转转了。   现成的水匪都为之精神一振,手下更是谄媚鱼三:“老大,还是您厉害。我看不管什么新四军还是铁血军,在您面前都是这个。”   鱼三看着对方竖起的小指头,得意地哈哈大笑:“地上我管不了,水里还不如咱们说了算,那咱们还混什么地盘,早点回家种地去得了。”   手下又请示老大:“那我们要不要多放几炮,直接轰了船,把他们炸个稀巴烂?”   鱼三瞪眼睛,真是恨死这些败家子了:“老子的炮.弹不要钱啊?日本人多抠,你他妈又不是不知道。”   别说枪了,就是子.弹都有限。你说他们占了中国这么大地盘,抢了这么多好东西,怎么还这样抠门呢?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真TM难伺候。   手上挨了骂,不敢吱声,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咱们怎么办?”   其实铁血军不好惹,新四军他们也不想碰啊。听说这是正规的部队,肯定有枪有炮。要是新四军先放炮,到时候吃亏的是哪边还说不清楚呢。   鱼三的眼睛都变成了鱼眼睛,时刻要脱出眼眶的状态。他恨铁不成钢,气得上手抽人:“你蠢啊?到现在都搞不清楚,新四军为什么会被赶出来吗?一群穷酸,要什么没什么,就他们一群兵大爷,想到人家地盘上混吃混喝还不算,连枪.支弹.药都要人家供应。还放炮,你他妈倒是给我变出门大炮来呀!闻着,就放鸭枪,困住他们,要放炮也是铁血军的事,我们凑什么热闹,抢什么风头?”   也就是这种蠢货好控制,指哪打哪,否则的话,他肯定要把对方扫地出门了。太笨,跟笨人说话,真累!   鱼三惆怅着缺乏知音的寂寞与忧伤,然后就感觉自己坐的船重重地晃了一下,他直接从船舱滚到了甲板上,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足有好几人高的巨浪。   妈呀,哪个王八羔子不经他点头,就随意放炮来着,还他妈把炮弹打到了自己的位置。   手下带着哭腔喊:“老……老大,是铁血军。”   鱼三精神为之一振,兴冲冲地询问:“在哪里?我们赶紧过去。”   此刻不邀功,更待何时!要是铁血军已经干趴了新四军,他们再过去哪里还能显出他们的能耐?   手下声音里的哭腔更大了:“是铁血军放的炮。”   他的话音刚落,鱼三还没来得及再确认一句:“你说什么?”,他乘坐的船就直接被巨浪掀翻了,鸭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坑点。   鱼三落入水中的瞬间,唯一的想法就是,操他妈大爷的,铁血军的炮手都眼睛瞎了吗?这炮弹偏差的位置未免也太远了点,新四军在左边的左边呢。   航船上,被水匪咒骂的炮手正一炮接着一炮,沉着地精准打击目标。   吴团长拿着望远镜看前方的战况,他们从日本人手上缴获了不少好东西,他也配上望远镜了。   别说,这东洋鬼子的玩意就是好用,那么远的情况就跟在你眼前一样,他甚至还看清楚了船翻掉的场景。   吴团长有点犹豫,询问陈立恒的意思:“一定要赶尽杀绝吗?鱼三的势力不小,而且人面极广,附近的水匪跟他都有交情。要是他能带队投靠咱们,咱们在水上的视力就能大大增强了。”   现在铁血军的活动范围主要在陆地上,但他们根据地水多,总还是要发展水上力量,这样才能胳膊腿都健壮。日本鬼子有了忌惮,才不敢轻易动手。   陈立恒不为所动:“鱼三这种人前脚投靠了咱们,后脚就能把咱们卖个底朝天。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包括这种墙头草,而且还是出工不出力的墙头草。”   吴团长哑口无言。   他能当上团长,那吃军饷的年头肯定不短。打仗最怕的不是前面火力猛,因为不管多猛都有思想准备,而是后面冷不丁地挨一枪。腹背受敌才是最可怕的事。   陈立恒大声吩咐:“传我的令下去,谁斩杀鱼三,既往不咎。只要以后不再跟着日本鬼子害中国人,那就能保住一条命。”   鱼三能够成为水上一霸,好水性自然少不了。原本他凭着手下的掩护跟一身好水性,还想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结果财帛动人心,人命更加有诱惑力。   铁血军的话才传出来呢,就有人起了心思,直接对他这位昔日老大下手了。   他被人一船桨打在后脑勺上时,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狗日的新四军和铁血军,合起伙来演戏坑老子。就他妈窝里横,欺负他们这些苦哈哈的混口饭吃的人。有种,有种他们去打日本鬼子呀。柿子尽捡软的捏。   水匪有水匪的传播渠道,不到半天功夫,附近的土匪水霸都收到了鱼三叫江铁血军端了的消息。   众人集体呲牙咧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早就知道要这样了嘛。铁血军刚跟日本鬼子干了没多久,死了好几千号人,元气必定大伤。短时间内,他们绝对没胆量在跟日本人硬碰硬。   可当兵的不打仗,手上不沾血,就立不了威。硬点子不能碰,他们这些吃绿林饭的,可不就是现成的活靶子。   现在,陶司令没了,鱼三也成了既往的传说。绿林圈里的头号红人都相继翻了船。他们这种实力不济,小打小闹的,哪里还敢再呲牙,只求这把火千万不要烧到自己头上。   有人起了心思,要往日本鬼子的地盘去。这么多人都被铁血军处理了,日本鬼子那边肯定缺人手。   结果就有人反对,他们实力弱,日本鬼子未必看得上眼。说不定那群神经病哪天不高兴,就直接绑了他们点火烧,好看他们挣扎的惨状。据说日本鬼子就好这一口。   也有人提议,既然日本人看人下菜碟,瞧不上他们这种小门小户,那他们还不如直接投了铁血军。起码铁血军穷,不挑三拣四,不管几个人投靠,他们都欢迎。   反正各有各的心思各走各的路,只是不管选择哪一条,自己都要承担任何可能的后果。都是大老爷们了,总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大家伙儿心惊胆战地等了大半天,从天亮到天黑,然后再到天亮,好歹运气不错,没有等到铁血军的枪口。   众人暗自松口气,准备起航该打鱼打鱼该收保护费收保护费。   没错,他们虽然是水匪,但也没忘记生产劳动。这么大的一条湖,水里那么多鱼虾,他们怎么可能不捞。   水匪们忙忙碌碌了大半个上午,终于能够坐下来吃午饭时,又听到了江北匪帮传来的消息。出大事了,金凤山叫人端了,昨天晚上放了一夜的炮,炸的江上的船都跟着摇摇晃晃。   有消息灵通的水匪失声惊呼:“不可能,谁胆子这么大呀?日本人在金凤山上修了碉堡,上面驻扎了好几十号人,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军,不是那帮警察窝囊废。哪个疯了?去摸老虎的屁股!”   传消息回来的人就满脸苦笑:“还能是哪个?当然是铁血军了。”   众人更是大吃一惊。开什么玩笑?铁血军不正忙着剿匪,在老百姓面前刷好感度吗?昨天才打了鱼三,他们都害怕自己也被一并处理了呢,结果晚上人家就摸上金凤山,跟日本鬼子干起来了?   大家赶紧追问:“打的怎么样?谁输谁赢?”   传消息回来的人叹气:“当然是铁血军赢了。你们想想啊,这天下山神是一家,铁血军是聚龙山山神派出来的,金凤山的山神怎么可能不卖面子?聚龙山可比金凤山大多了。这矿就在山里,山神不高兴,日本鬼子再牛能牛得过神仙吗?山神抖抖身子,就够日本鬼子喝一壶了。”   山神抖没抖身子,铁血军和新四军都不知道。不过他们可以肯定,最先打响碉堡战斗的不是炮弹,而是手榴.弹,直接在碉堡里爆.炸的手榴.弹。   金凤山铜矿的规模不小,日本鬼子也颇为正是这处矿产。他们在山上驻扎了整整一个小队,还拉了整整100多号伪警察,来壮大声势。   铁血军跟日本鬼子争夺兵工厂的时候,当地的民间抗日组织深受鼓舞,也想袭击矿山。结果火力太弱,不仅没能得手,还惨死了好些抗日志士。山脚下好几个村庄都遭遇了报复性扫荡。   不过,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刨除作为整个抗日事业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地方抗日武装搞袭击的时候,也摸清楚了山上的布防。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备受欺压的矿工作为内应。   铁血军建议新四军在江北落脚后,新四军的动作也相当的快。他们居然不动声色地策反了伪警察的一个小头目,正是这位头目敲门,才让铁血军顺利进入碉堡,丢出了那些手榴.弹,当场就炸死炸伤了十几二十个鬼子。   此事之所以如此顺利,首先要归功于手榴.弹质量给力。因为就连张将军都羡慕的要命,一再强调他们的兵工厂生产的手榴.弹比这差远了。   没办法,大西北什么都缺,能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把手榴.弹给造出来,即便有的榴.弹只能炸人一脸黑灰,啥实质性损伤都造不成,那也总比没有的强。   当然,如果质量更给力些,大家肯定会更高兴。   其次,铁血军的人能够不受怀疑地顺利进入碉堡,还要归功于他们群众工作做得好,地方武装改编给力。不然就江南这种地方,相邻的两个城市方言都千差万别,外地人只要一开口就露馅,只有还带着荣誉农民印记的本地兵才能糊弄过关。   再者,日本鬼子如此疏忽大意,又跟他们平时使唤惯了伪警察有关。因为远在城外,矿山上生活极为枯燥单调,而矿工被折磨死的人太多的话,会影响同框的生产。所以,这帮穷极无聊的日本鬼子就将折腾的对象也转向了伪警察。不管什么事,都要吆喝着对方伺候。   按照那个被策反的小头目的说法,本来给日本鬼子做事就是为了混一份饷粮。不求大富大贵,那也不能天天被人当狗糟践啊,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呢。   他之所以愿意暗中帮助抗日力量,不仅仅是因为他老娘跟他大哥一家都住在抗日根据地,他怕被报复。也不是因为被新四军给了五块大洋收买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想看看这些天天欺负他的可恶嘴脸被砸的稀巴烂时的惊恐表情,这样他才能出尽恶气。   日本鬼子受袭的时候都懵了,一直到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他们还没搞清楚袭击他们的人到底是哪边不长眼睛的货。   甚至连大炮轰碉堡的时候,金凤山上的日本鬼子也没往铁血军和新四军的方向想。后者还没在江南地区打过仗,上不了日本人本地驻军的花名册。前者则是因为日本鬼子的想法跟土匪其实差不多。他们不相信才打过大仗,元气大伤的铁血军,居然胆子肥到可以直接跨越长河,跑到江北的地盘上撒野。   碉堡里的日本鬼子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就立刻开始反击。他们作战能力强,打枪尤其准,要命的是碉堡上的机.枪口拼命往外吐火舌。   这种机.枪的射程可不短。上次金凤山武装抗日队之所以失败,就是倒在了碉堡的机.枪下。   但这次他们不一样了,他们无需依靠血肉之躯硬闯,他们有大.炮,可以架着直接轰碉堡的大.炮。这些炮从船上运下来,然后就架在山石上,对着金凤山前的碉堡猛轰。   碉堡里的日本鬼子听到炮声时,还以为是中国军队的土炮。这些彪悍的匪类可恶的很,居然村子里面都有土炮。   以前日本鬼子嘲笑中国人的内斗真厉害,两个宗族之间吵一架,居然都能动枪动炮,不把对方置于死地就不干休。放眼全世界,哪有国家这么蠢。如此愚蠢的国家就不应该存在,真正继承了唐宋遗风的是他们大和民族。   当初田蓝听到这说法的时候,就直接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吐槽,要说村子跟村子之间打架,日本国倒是继承的十成十。他们的战国时代不就是村与村之间的聚众械斗吗?如此愚蠢的国家,居然到现在还存在,可见老天爷也没长啥眼睛。   现在,日本鬼子听这炮声一声接着一声,足足咒骂了好几分钟土.炮的可恶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当地的民团武装不应该有这么强的火力。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了,碉堡被炸开了口子,里面还有战斗力的日本鬼子直接叫枪口堵了。   日本鬼子在金凤山上最外围的碉堡就这样被拿下了。   出乎新四军和铁血抗日军的意料,其他碉堡里的日本鬼子并没有跑出来驰援,而是龟缩在碉堡内连成火力网,坚决不让抗日分子再往里面走一步。   这招瞧着虽然窝囊,但实际上极为有效。因为跟最外围的碉堡不同,里面两座碉堡用的都是花岗岩,修筑的极为牢固,迫击.炮打上去,连着几炮,碉堡居然纹丝不动。   这些花岗岩本来是权贵用来修筑温泉别墅的。日本鬼子一杀进来,权贵跑了,留下的花岗岩就便宜了日本鬼子。倘若不是石料有限,只够修筑两座碉堡,铁血军可能连第一座碉堡都拿不下来。   现在,凭借牢固的花岗岩碉堡,日本鬼子负隅顽抗。不管抗日分子攻打哪一边,旁边的机枪都给予火力支援,压得相当猛。   陈立恒和张先生都有些焦灼。打仗就是这样,即便你事先做好了各种调查安排,只有真正上了战场,你才知道深浅。   炮弹的力量这么强大,居然还轰不垮花岗岩,只是可以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矿山里的矿工已经做好了内应。但如果他们拿不下碉堡,双方无法汇合,冲出来的矿工也只会被日本鬼子的机.枪杀死。   陈立恒自言自语:“还得把他们逼出来。”   这是政治正确的废话,问题是人家要肯出来呀。人家在碉堡里有吃有喝,只要困守一夜,无论如何明天早上援军都会赶到。到那个时候,被瓮中捉鳖的就不是金凤山上的日本鬼子了,而是他们这群被包饺子的抗日分子。   张先生都感叹道:“量力而行,游击战的精神就是打不了就跑。不要强求。国.民党打游击战心态摆的就不正,老是想着必须得配合正面战场,在后面死撑,撑不过也要撑。结果损失非常大,原先已经开辟了敌后战场,也被消灭光了。这不符合长期抗战,积极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纲领。”   他现场教学了几句,突然间“咦”了一声,然后指着前面兴奋道,“烧吧,祝融将军,放把火,烧了碉堡。”   陈立恒刚想说碉堡石头坚固,不是木头屋子,根本不怕火烧。他的目光落在碉堡旁边的伙房上,就突然间反应过来。火是烧不化石头,但石头传热呀,只要烧起来,里面的人肯定热的吃不消,就只能往外面逃了。   祝融将军不能口喷大火,但是他能用大炮发射□□。此时黄梅天未到,正是夏收粮食之季,真可谓天干地燥。碉堡周围本来就有松树,□□一起,一棵枯死的松树着了火,连着周围的松树也跟着烧起来。且不提火势究竟有多大,光是那浓浓的烟雾就熏得人够呛。   随着山火越来越大,碉堡里的日本鬼子明显吃不消了。瓮中捉鳖,这碉堡就是那个瓮,放在火上烤的瓮。   也许抗日军和新四军都没有干站在原地,等到这边火烧的日本鬼子跑出来。他们还有另外一座碉堡要对付呢。   这回出主意的是金凤山脚下的抗日武装队。他们的武器弱,基本上没办法跟日本鬼子硬扛,所以在百折不挠的斗争中也积累出了经验。   “可以丢辣椒弹,那个特别熏人。”   之前他们用类似的招数对付过日本鬼子,但是因为没办法压对方的机.枪。最后虽然有鬼子受不了从里面跑了出来,但他们还是没办法大批人马靠近,就只能匆匆撤退。   李啸天怀疑:“辣椒弹真的这么厉害吗?”   周围人全都面色古怪,厉害,当然厉害。四川的兵知道厉害,就连吴团长当年剿匪的时候也吃过辣椒弹的亏。那滋味,只要一想起来他就想骂娘。能想出这种招的人,真是缺德,他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这辈子他都不愿回想那惨痛的经历。   陈立恒同样不想。   上辈子他还是解放军,去解决武.斗冲突的时候,就挨过辣椒弹。那时瞬间就丧失了战斗力,过了整整好几天,他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现在,就请日本鬼子也尝尝老百姓斗争的智慧吧。保准他们终生难忘。   三支队伍依靠炮弹组成的活力以及湿松枝燃烧时产生的浓浓烟雾,可算是压住了日本鬼子的机.枪,终于潜伏到碉堡底下。   日本鬼子已经做好了他们丢手榴.弹的思想准备,却不提防燃烧起来的辣椒烟。那气味,别说是碉堡里面了,就是在外面塞辣椒弹的人都呛得死去活来。   真没想到,江南看着如此柔软,居然也能长出这样呛人的辣椒。   当地的武装队得意扬扬:“那当然,要看是什么品种。好辣椒弹哪儿都一样。呀,日本鬼子冲出来了,怎么比这边还快呀?”   按照大家的预计,怎么着也是被火烤的日本鬼子先吃不消。   陈立恒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碉堡里的日本鬼子刚好就特别不能吃辣,所以扛不住?   不管了,先赶紧打了再说吧。不趁着这个时候下手,等到日本的援军赶过来,还真说不清楚究竟谁被包饺子。   众人赶紧动手,朝着碉堡门□□击,一枪放倒一个。等到鬼子被解决的差不多了,有人靠近碉堡门口,立刻就撤退出来。   妈呀,他再也不说日本鬼子蠢了。明明看见前面有枪,为什么不再碉堡里多呆一段时间?那是因为生头是死,缩头是生不如死啊。   这辣椒烟呛人的,简直堪比掉进18层地狱。   陈立恒他们也吃不消,只能等到辣椒烟散尽才好进去搜刮枪.支弹.药。   大家说好的三七分成,武装队拿三,新四军拿七,铁血军的目标不是枪.炮,而是开采出来又初步炼制过的铜矿。   这个分法,三方都没意见。武装队的人还好奇了一句:“你们要铜矿有什么用啊?”   李啸天一本正经:“当然是卖了挣钱。咱们这么多人马要吃要喝要枪要炮,没钱怎么买东西?”   武装队的人这才恍然大悟,还竖起大拇指夸奖:“还是你们够意思,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正规军。从来不杀不抢,还不搞摊派,都是自己想办法。跟着你们一块儿干,我才知道什么是当兵保家卫国。”   李啸天都被夸奖的不好意思,差点脱口而出,那你就跟我们走呗。   可他想到临来之前陈长官的嘱咐,就只好硬生生地改变了话题,认真强调:“新四军也不差,他们做事很地道,也是正儿八经打鬼子的。你们跟着他们干,绝对不会差。”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要是他们也不做人事,你们不要怕,回头给我们铁血军送信,我们一定不会撒手不管。”   要他说,李长官他们就是太好心了,还帮着新四军开地盘,都不担心人家发展好了,回头把他们给吞了。   唉,长官太坏,底下人受罪。长官太好,底下人又跟着忧心忡忡,真怕他老好人做到底。   这给人当下属的,咋就操不完的心呢?   阿秋!妈呀,这到底是啥辣椒?真是辣死个人了。   陈立恒也对这辣椒印象深刻。他上辈子当兵多年,原先不吃辣的人也被锻炼出了吃辣的好功夫。甚至一段时间不吃辣,连饭都吃不香。可他也没见过这么辣的辣椒啊。简直不符合他对江南地区的印象。   因为无论是淮扬菜还是杭帮菜,那都是清淡滋补的。即便是能吃辣的南京,那也是因为重庆当了几年战时首都。从南京城迁过去的权贵被锻炼出了辣舌头,然后才反过来影响了南京餐饮业。   现在,才1938年呢,距离抗日胜利,重庆政府迁都还有好几年时间。当然,这回他们能不能迁成功,又是二说。   总之,本地不应该有这么辣的辣椒。   陈立恒在田蓝面前提了一嘴,田蓝就是“哦”了一声,然后才漫不经心道:“烧起来也有用啊,那挺好的。”   听话听音,陈立恒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你给的辣椒种?”   田蓝点点头:“是啊,我能从包里拿子.弹之前,不是拿过一些种子吗?其中就有我们自己培育的魔鬼椒的种子。当时民兵队的人过来说自家是从西南地区过来的,觉得江南的辣椒也跟青菜差不多,一点味道都没有。我就给了他们一包种子。上次听他们提,说那个辣椒特别辣,比朝天椒都辣多了。我倒没想到,他们居然改着做辣椒弹了,真是有创造力。”   陈立恒这才恍然大悟。虽然他搞不清楚魔鬼椒具体是个什么辣椒,但光是看名字就知道非同凡响。的确够魔鬼,反正他是不想再碰了。   田蓝似笑非笑:“你确定?我告诉你,辣椒这东西只会越吃越上瘾。”   就连她自己,现在就挺怀念魔鬼辣椒酱的味道的。啊,真是爽啊。   她开始叨叨地报起了菜谱,越想越觉得口水直流。可惜空间的能量是有限的,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口舌之欲耽误了正经事。她还要想办法拿种子,她还得想办法弄更多的药。   抗日铁血军又号称山神军,之所以传的这么神乎其神,就是因为他们有好药。但凡没有直接牺牲的,只要能从战场上运下来,基本上都能救活。这对于战伤基本等于战死的1938年而言,是件多么神奇的事。   聚龙山地区的老百姓,除了想这是山神的保佑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呢。就连大家积极参加铁血军和民兵,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山神的保佑。   大家相信他们不会轻易死掉,山神一定会去观音娘娘面前求仙丹妙药想办法救活他们。山神都这么竭尽全力了,他们又怎么能辜负山神?   田蓝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事。告诉他们没有山神吗?那么空间又是怎么回事?算了,就连穿越本身也是悖论。据说按照物理学的定义,人能回到未来,但绝对不能重返过去。   唉,不想这些无解的难题。   田蓝叮嘱陈立恒:“你把傍晚的时间空出来。”   陈立恒惊讶:“有事吗?”   田蓝认真地点头:“有事,要开公审大会。这次抓出来好几个内奸,一定要公开审判,要让大家伙儿知道他们做了哪些坏事,做了这些坏事的后果又是什么。只有这样,大家才不会轻易犯错误。”   不是一堆人拐弯抹角地过来说情吗?那先问问人民群众答不答应。但凡他们干在公审大会上也提出这种无耻的要求,那就让他们看看人民的怒火吧。 第76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成立之后, 一直没有固定的执法机关,更加不要说法院判决之类的。普通的犯罪,比如小偷小摸之类的, 那一般是各个村的民兵队, 就处理了。比较严重的犯罪, 比如卖国、暴力犯罪, 祸害百姓之流, 那就交由公审大会集体审议。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根据地成立时间短, 各项工作千头万绪, 需要摸索的地方还很多,第一时间也没办法拉出一套完整的法律班子。另一方面, 则是出于发动群众的考虑。   千百年来, 老百姓习惯于缴纳皇粮,觉得龙庭上究竟坐着哪个皇帝完全不关心。因为不管换成谁,他们的日子只有难过和更难过的区别,从来没有舒坦的好日子。   正因为如此, 田蓝和陈立恒商量之后,决定要将群众路线贯彻到底。从公审大会开始,让大家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们有权力决定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事情。抗日是自己的事, 建设土地也是自己的事,他们才是国家真正的主人翁。   为什么从公审大会入手?因为在目前的情况下, 没有任何事情比决定别人的生死更加能够代表公权两个字啊。   况且广大人民群众酷爱看热闹,杀头都有那么多围观群众, 何况是公开审判呢。   反正公审大会现场气氛挺热闹, 平常不爱出门, 一直窝在家里的人也会被亲朋好友拉出来一块去现场看。   为什么呀?因为假如你也被坏人祸害了的话,你还能现场检举揭发,给他把罪定死了。这种好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一把头把人摁死了,以后人家再报复你怎么办?   还有就是,即便祸害你的人这回没有被抓出来公审,你也可以现场告御状,不会写状子都没关系。因为公审大会上都有识文断字的先生,现场就能给你写了状子,然后还有人去调查,给你断是非。   一开始刘成武等人还私底下叹气,有学问的人什么都好,就是学生气太重。他们把这断官司的事情包揽在自己身上,以后就甭想干别的了,天天光给人扯鸡毛蒜皮的事情,就能把他们给逼疯。   结果不知道是广大人民群众还没搞清楚公审大会究竟是个啥性质,还是华夏大地老百姓秉承着能不见官坚决不见官的原则,反正不是要逼死人或者真闹出人命案的大事,还真没人在公审大会上喊冤,除了被审判的人。   就比方说今天这几个被押上台的人,一开始还低着脑袋乖乖听罪行,到后面一个人开口喊冤,其他人一并跟上。   他们也不是非要做内奸,当二鬼子祸害中国人;实在是被一口烟给逼的。   根据地禁烟,别说大.烟馆了,就是人家种在地里的罂.粟也被铲得一干二净。倘若戒烟有那么容易,哪有那么多大.烟鬼抽的倾家荡产,连命都不要,也要那一口烟。   反正他们是没烟不行,他们就靠着那口烟续命。他们也不想当卖国贼,都是被环境给逼的。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把鼻涕一把泪,窦娥站在他们面前都不敢喊冤。   铁血军的人也不说话,等到他们哭哭啼啼完毕,又有几个士绅站出来帮忙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好话,大意就是罪不可恕,情有可原。   这般闹腾了好半晌,田蓝才开口说话:“抽大.烟好不好?不用我说,都知道不好。不然怎么叫大.烟鬼呢?大.烟鬼有多可怕,我知道,因为我妈就是个大.烟鬼。”   天哪!狗不嫌家贫,子不说母丑,这种家丑怎么能拿出来说?   公审台下的观众集体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看站在台上的田先生呢。   田蓝毫无心理负担,就是替这个世界的原主惋惜:“我家条件也不错,我爹是个督军。他死了,我妈抽大.烟抽到要把我卖给人当小老婆。”   围观的群众发出了一阵哗然声。督军是个什么官,老百姓未必搞得清楚,但听着就像是个大官。连大户人家出了大.烟鬼都扛不住,何况是平民百姓。   好好的大家小姐,要被亲妈卖了给人当小。家里的祖宗棺材板都要压不住咯。   偏偏这还没结束。   台上的田蓝叹气:“后来日本鬼子一来,要强娶我做小的逃跑了。我带着我妈逃命,在船上,她为了几个烟泡就要让我接客。”   众人发出惊呼。俗话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可实际地位是反过来的呀。但凡还要点脸面的人家,即便被逼得没活路了,也舍不得把姑娘卖去当婊.子啊。   这还是督军夫人吗?也太不讲究了。   田蓝苦笑:“我被逼的没办法,大冬天的,我只能跳水逃跑。后来是碰上了游击队,我才走上打鬼子的道路。我不是小娘养的,我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她也知道丢了我这个女儿,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但是为了一口大.烟,她照样能卖了我,也不管将来。这就是大.烟鬼,不戒了烟就鬼迷心窍,已经算不上一个人了。”   这个时代大.烟泛滥到可以被当成瓜子花生一样堂而皇之地端出来,作为待客的礼物。老百姓就是自己不抽烟,也少不了看人犯烟瘾的丑态。   听了田蓝的话,好多人都跟着点头。是不能碰大.烟,不然好好的人没了,留下的都是鬼。   台上的人从被抓到现在一直都没能抽上烟,现在有人当场犯起瘾,手被绑在背后,依然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大.烟鬼的老娘心疼不已,嘴里喊着:“我们家自己种大.烟,自己熬烟.土,我们家抽得起,碍着谁的事了?”   田蓝冷笑:“真抽得起吗?好好的田种了大.烟,还怎么种庄稼?为了你们几个大.烟鬼,所有人都得陪着饿肚子吗?”   周老师等人都激动起来,大声喊道:“东亚病夫,我们被骂了快100年的东亚病夫,又是被大.烟害的。现在,有机会让他们戒烟,你还要出来阻拦,我看你这个妈不是为他好,是生怕他死的不够快!”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没错。要不是他们这家都这么惯着,哪里会出这么个汉.奸。   田蓝等到叫骂声停下之后才说话:“抽大.烟的坏处一个是身体垮了,没办法正常工作,只能靠别人供养,是个十足的寄生虫。另一个就是脑袋瓜子糊涂,你说供得起是因为你家还有几百亩地。可是你儿子抽完大.烟跟人家赌回牌,回头就能把几百亩地败光。别问我怎么知道,我们家那么大一栋宅子,就是这么没的。”   那老太太还想再嚷嚷什么,可旁人的叫喊声早已盖住了他的声音。   大.烟害死人!已经坑了这么多人了,不能再继续坑下去。   王友志赶紧代表根据地强调政策:“再说一次,所有抽大.烟的人都到民兵队报到。我们根据地有大夫有药可以帮着戒烟。如果三天之内还不主动坦白集中戒烟的,那就按照贩烟.土来判罪。”   他话音落下,民兵们又押着烟贩子上台了。   所谓财帛动人心,即便根据地三令五申严禁烟.土买卖,依然会有人为了大洋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田蓝伸手指着他,大声询问台下众人:“大家伙儿说说看,按照咱们根据地的规定,这人应当判什么刑?”   大家伙儿都喊出声:“吊死他!”   还有人站出来,义愤填膺地揭发:“我刚从医馆出来,他就带上烟.土上我家找我,非要勾着我继续抽大.烟!”   田蓝看了他一眼,这是那位亲爹软磨硬泡用尽一切方法,非得逼着他沾上烟瘾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自从大夫给他配了中药,就让他在最难熬的时候吃了安定片好睡过去熬烟瘾,如此过了三个礼拜,他现在气色瞧着倒是好多了。   田蓝大声喊:“都说戒烟难,为什么?我们让这位改过自新的同志上台说说看自己的感受,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正对大.烟深恶痛绝呢,还有想要戒烟的人也感兴趣,跟着拍手喊:“好!”   那脸上恢复的点人样子的戒烟者直言不讳:“要说难熬,也就是头几天难熬。喝了药睡着了就好多了。但是,在医馆的时候,碰不到大.烟也看不到,自然不想。等出来了,瞧见别人抽,自己心里就痒痒。假如不是有人定拽着我走,我说不定又开始抽了。”   王友志趁机强调:“大家都听到了吧?这个戒烟不仅仅是自己的事,而且是整个大环境的问题。就好比赌钱,没人跟你赌,你就是想赌也赌不起来。有人天天勾着你,你想戒,你也心痒痒。”   田蓝在旁边帮腔:“大家说说看,这个烟是不是应该彻底的在咱们根据地断了根?你种了大.烟,你说就自己抽无所谓。可人家想要好的人也被你给害了,你认为这事行吗?”   台下发出排山倒海的喊声:“不行!”   烟毒泛滥,普通百姓也有抽大.烟,家里人都恨得要死。现在根据地说要彻底戒除大.烟了,除了一部分大.烟鬼心存畏惧,绝大部分人都支持。   一个家庭想要好,肯定得所有人都往前面奔,不能有人在后面死命扯后腿。   田蓝宣布:“那好,现在当着大家伙的面,我们把收缴来的烟具跟烟.土全部销毁掉。”   刘成武瞧着民兵们在烟土里加入生石灰,顿时眼睛瞪得老圆,一个劲儿朝田蓝打手势。   等到人靠近了,他才压低声音直跺脚:“哎呦,田先生,你真是。这个在黑市上比小黄鱼还好用。小黄鱼未必能换得到枪,烟.土却能换到子.弹!你这不是硝烟,你这是把金子往水里丢。”   根据地一不搜刮,二不强行摊派,一群当兵的还得自己扛锄头种地,经济有多紧张,他这个不管钱的人心里都有数。   现在,还这样糟蹋烟.土?   田蓝看了他一眼,满脸严肃:“刘成武同志,你说说看,烟.土换了枪和子.弹,烟.土最后害了谁?哪个国家的官方脑袋坏掉了,让老百姓吸.毒,这是不指望国家好了。我们换了子.弹杀日本鬼子,我们拿出去的烟.土害的还是中国人。这两边一抵消,最后害的中国人很可能比杀的鬼子还多,而且是祸害子孙后代,永远好不了。”   刘成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   台下却响起了一声叫好声,陈立恒陪着张先生过来,后者一边鼓掌一边叫好:“就该彻底断了烟.毒!以前贪官污吏祸害大家,逼着大家不种庄稼种大.烟,害得大家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我们把大.烟赶出根据地,我们就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和积极向上的精神,就能看到生活的希望。我相信,我们根据地的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大家总说烟毒问题解决不了,只要措施得当,所有人一条心,还是能解决的。就是不能糊弄自己,糊弄别人,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好多人都盯着这位张先生看,听他一口一个“我们根据地”,大家伙儿才恍然大悟,哦!田先生说的没错,之前新四军跟铁血军差点儿打起来是演习。要真动刀动枪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其乐融融。   张先生的情绪瞧着还挺激动,他甚至主动提议:“我给大家唱首歌吧,鸦.片烟,毒最深。吸上了,要成瘾。……劝告父老们,赶快戒烟瘾。身体强壮了,全家喜盈盈……”   田蓝都惊呆了,大佬居然会唱歌,而且唱的还不错。   她再一转头,看到陈立恒的迷弟脸,就知道这人指望不上,只能她自己硬着头皮上。   田蓝招呼大家伙儿:“这歌唱的好不好?大家要不要一块学?”   最先附和的是小孩子。现在农村连个广播都没有,能够接触的新鲜东西尤其是文娱方面的极为少。学首新歌,小孩子都高兴。   其他人就是跟着凑热闹,反正不管听别人唱歌还是自己唱歌,都挺乐呵的。   什么,你说有人被吊死了很可怕?嗐,罪大恶极的坏人被吊死了,大家应该高兴才对。   田蓝趁着大家学唱歌的时间,开口劝问年轻姑娘:“你的事情我们可以另外再审判,不公开进行。不然对你可能影响不好。”   那姑娘头发剪得短短的。这时代的时髦女郎或许会剪短发,但农村姑娘基本都留着长辫子。把头发剪得这么短,那都是发狠要上山当姑子的。   没当成姑子的姑娘强撑着一股狠劲,坚持道:“不,我就要在公审大会上定他的罪。我没干坏事,做坏事的人是他,他应该受惩罚!”   周老师也劝她:“我们都知道你没错,但是人多口杂,我们不愿意你再受伤害。”   然而年轻姑娘却一直摇头,坚持公开审理。   田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按道理说,就是在2021年这种涉及到性.侵的案件,基本都不公开审理,以免受害人受到更多的伤害。   但他们现在不是法庭,受害人坚持站出来揭发,他们好像也不应该罔顾人家的意见。   况且,这件事已经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受害人是投了水,被人捞起来倒扣在铁锅上想要控水救命。还是跟着田蓝学会了心肺复苏法的周老师救了她的命。   他们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这姑娘又要寻死。大家追问她是怎么回事,问了半天,她也不肯说话。还是旁边围观的人说出了事情真相,这姑娘叫人糟蹋了。   糟蹋她的是谁?也是个兵爷呗,而且倘若非要算,人家也是打鬼子的铁血抗日军。   田蓝还在劝这姑娘:“你要想清楚,你没做错任何事。但是你今天站出来的话,伤害很可能都落在你身上。”   这是没办法的事,别说是现在了,就是放在2021年性.侵案的受害者,都要被□□羞辱。追求人人平等的道路漫长而曲折,需要不断的奋斗。   年轻姑娘没回应田蓝,而是直接跳上了台,大声道:“我要揭发,我要控诉一个坏人。”   大家才刚刚唱完《戒烟歌》,全都盯着他看。   台下的女铁血军们,好几个都鼓励她:“哪个坏人,你说出来,我们为你做主!”   年轻姑娘指着五花大绑被押上台的人,大声道:“是他,是他这个畜生!”   当初她投水自杀的事闹得很大,围观群众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也没多复杂,就是这位兵爷看中了这位在芦苇荡子里捡野鸭蛋的姑娘,直接糟蹋了人家黄花大姑娘。事情完了之后,大姑娘万念俱灰,投水自尽了,然后叫铁血军的人给救了。   那被五花大绑押上来的男人身材并不十分高大健壮,甚至可以说是瘦小的。然而台下的群众谁都不敢小看他,因为他原本是个土匪。   乱世多匪患,职业的,兼职的,大规模的,小股的,各种各样的山贼土匪就没断过。当土匪也分口碑好和口碑坏的。有的人自称绿林好汉,主要靠打劫大商人以及地主老财过日子。日本鬼子来了之后,出于保护自己的地盘以及民族自尊心等各方面的考虑,他们当中也有人主动投身抗日事业,被称一声抗日志士也不算为过。   当然他们绝对不会像影视作品里美化的那样美好。土匪就是土匪,梁山泊108好汉滥杀的无辜也不少,何况是他们。   这些土匪祸害普通百姓也从没断过,同样会害死无辜的平民百姓。   土匪被押上台的时候就大声嚷嚷:“老子打鬼子,老子杀了那么多鬼子,老子是抗日英雄!你们杀老子,你们就是在破坏抗日!”   周老师等人都气坏了,这些混账东西别的不会,给自己戴高帽子,倒是一个比一个擅长。   抗日,抗日的多了去。根据地种地的群众就不在抗日吗?他们卖粮食给铁血军,同样也是抗日。难道就因为如此,他们就能随意糟蹋其他人吗?   土匪还在大声嚷嚷:“我要见我们唐大当家的,你们抓我,我不服从,我只听我们唐大当家的!”   “住口!”一个30多岁的络腮胡子急匆匆地跑上台,一巴掌拍在那土匪的后脑勺上,满脸恨铁不成钢,“你还敢张这个嘴,老子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的脸,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台下的群众开始嚷嚷,好些人认得出来,这络腮胡子就是唐大当家的。听这口气,是要清理门户了?   嗯,唐大当家还是讲理的,没有一味护短,算是个爷们儿。   唐大当家一张脸苦成苦瓜,他朝着陈立恒跟田蓝等人拱手,面带惭愧:“实在是我御下不严,所以才闹成这样。对不住诸位了。”   陈立恒眼睛看着他,声音还算温和:“闹出这种事,你的确有责任。管理不严,纪律涣散,你这个当队长的必须得负责。当然,他也不是三岁的奶娃娃,旁人还能一天24小时盯着他。这个事情,我们要秉公处理,唐队长,你有没有意见?”   铁血军争夺兵工厂时,不少民间抗日组织主动过来投靠,还参与了战斗过程。唐大当家带着土匪就是当时被改编为铁血抗日军乌山支队的。   他满头大汗,一迭声地强调:“一定一定,我绝对不徇私。这小子要是不服,我绝对揍趴了他。”   田蓝微微皱眉,开口道:“唐队长要揍他?”   唐大当家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当然,我现在就抽他一顿。这个混账玩意儿,丢人现眼的东西,我们整个乌山的兄弟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说话时,他已经扬起了手上的鞭子,狠狠地抽在那身材瘦小的土匪身上。   台下好多人都大声叫起好来,还有人夸奖:“唐大当家的,你真是条汉子。”   唐大当家却没回应众人的追捧,只一鞭子接着一鞭子,足足抽了七下之后,他才恶狠狠地质问挨打的人:“以后还敢不敢再犯了?”   那人被抽的满地打滚,这会儿赶紧作答:“不敢了,不敢了。”   唐大当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抬脚踢他:“不敢的话以后就好好过日子,聘礼我给了,马上给你老丈人家送去,风风光光地拿轿子把人抬进门。还滚什么滚,还不赶紧去!好媳妇都像你这么磨磨蹭蹭的?”   土匪赶紧回答:“我去,我马上就去!”   旁边的铁血军急了,尤其是女同志,好几个人嚷嚷出来:“去,去什么去?还没有判你的罪呢!”   唐大当家的赔着笑:“各位穆桂英奶奶,各位女先生,冤家易结不易解,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看这也是个缘分,他年纪轻看到了喜欢的人没把持住,就先生米煮成熟饭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大家赶紧把婚事给他们办了。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是关键。当然他有错,以后我一定看着他,绝不叫他再欺负人。”   围观的不少群众都点头。是该赶紧把亲事办了。这要是以前,谁都不愿意把姑娘嫁给土匪,可人家现在不也是铁血抗日军了吗?军爷虽然不是什么多体面的差事,但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讲究了。   能怎么办?烈女不侍二夫。黄花大闺女才值钱,这已经叫破了身子的,除了嫁给那男的,哪个条件好的还愿意娶她。   陈立恒皱着眉毛看唐大当家的:“办亲事?”   唐大唐家的拍着胸口保证:“这婚事一定风风光光的,我出彩礼,我给小两口添妆。这也算是一桩喜事。”   他还转过头冲站出来的翠英笑,“你放心,翠英姑娘。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揍死他!”   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好些人还追着问:“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唐大当家的笑呵呵:“马上马上,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马上就摆席面。”   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少人嘻嘻哈哈的。   田蓝看了眼嘴巴咬得紧紧的翠英,突然间提高了声音:“我还是头回听说这样上门讨媳妇的。二话不说,直接糟蹋了人家姑娘,然后媳妇就到手了。诸位,你们也想这样当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吗?”   台下说笑的人集体僵了脸。   陈立恒提高嗓音:“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人这样讨到了媳妇,那找不到老婆的二流子们,是不是都要有样学样?要真这样的话,那咱们根据地天天都要办喜事了。”   家里有姑娘的人家都低下了头。鞭子不抽到自己身上不晓得疼,倘若自己当了这个便宜老丈人丈母娘,那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唐大当家像是不防铁血军的人,会如此强势,苦着一张脸道:“陈将军我也不是要包庇自己兄弟,我这也是为了翠英着想。现在嫁进门,对所有人都好。徐大爹,翠英娘,你们说句话呀。我保准彩礼给的足足的,嫁妆也是我出,4个箱子满满当当,插不进手的嫁妆。”   翠英的爹妈就是对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要是厉害,女儿也不会前脚被人糟蹋,后脚就投水自尽了。   现在叫唐大当家逼着开口,他爹就一边抽旱烟,一边狠狠地骂:“丢人现眼的东西,还在上面干什么?还不赶紧下来收拾东西,准备成亲。”   台下发出一阵哗然声。有人帮唐大当家说话:“就是啊,这拜堂过了明路都好了,何必喊打喊杀的呢。姑娘愿意,爹妈也愿意,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台上的女先生们都被气坏了,有人立刻骂出声:“下次你被日本鬼子糟蹋了,你可千万得赶紧跟人拜堂去。”   开口说话的女人都当奶奶了,叫女先生挤兑到面前,顿时气急败坏:“你们也真是的,讲话也太不讲究了。我这是为了大家好,好好一桩心事非得搞成丧事才高兴吗?你们问问翠英,她是想当寡妇还是想当新娘子?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还是个姑娘家,天天疯来疯去搞这种事。”   女铁血军们都气得够呛,准备当场跟她掰扯个明白。   冷不丁的,台上响起了一声大喊:“我不愿意!”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只看见翠英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嫁给他,我不当这个新娘。”   大家伙儿惊呆了,没想到她会当众就强烈反对。   她爹妈都目瞪口呆,她爹直接骂了起来:“这事由得你做主吗?还嫌丢人丢的不够,赶紧给老子下来!”   翠英自从获救之后一直跟着女先生的生活,所以也被带野了,居然敢当众反驳她爹:“我被人害了,你不敢替我这个女儿出头,现在还要逼着我嫁给这个畜生!到底谁丢脸?就是到地底下问老祖宗,丢脸的也不是我!”   她爹气得七窍生烟,抓着旱烟杆就要跳上台打她。   现场维持纪律的民兵和铁血军哪里能够由着他当场撒野,赶紧过来七手八脚地摁住人。就是这样,她爹还在破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丫头,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她妈则是拍着腿哭:“你这丫头,你这是要害死一家哦。你不嫁掉,你让你弟弟妹妹们以后怎么说亲事?人家以后天天戳我们的脊梁骨哦。你自己丢脸也就算了,你这是要逼得一家人都没活路走。”   自古无不是的爹妈。当爹妈的又哭又喊,围观的群众就开始帮她们说话,还有不少人指责翠英:“你闹什么?你非要逼死你爹妈吗?赶紧听话,把婚事给办了,有唐大当家的做主,你还怕婚事不风光?”   翠英脸色煞白,嘴里就重复一句话:“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有人讪笑着往前面凑,嘴里嘻嘻哈哈:“哎呀,你还小,你男人太急,吓到了你。你以后就知道当人媳妇的好处了。别闹了,赶紧听话,把人绳子解了,两口子回家吧。”   周老师等人都不知所措起来,他们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发展。   明明是糟蹋了姑娘的流氓,怎么一下子都要给人当新郎了?   明明是被逼的差点没命的姑娘,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倒是她不懂事了?   是嫌她求死的动静太大,闹了大家的眼睛跟耳朵吗?   唐大当家的还在劝:“翠英姑娘,小五虽然不着调,可也是敢上场打鬼子的抗日英雄。以后你跟着他,里子面子绝对短不了你的。我们这帮兄弟图什么?不就是图打跑的鬼子好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吗?小五打鬼子还是很猛的,算得上是一条好汉。”   围观群众中脑袋瓜子转的灵光的,就明白唐大当家这话其实是在铁血军施压。   你们对着抗日志士喊打喊杀,就是逼着大家伙儿离心。本来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如果为了这事闹得四分五裂,那谁是破坏抗日的罪魁祸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才是现在的关键。   唉,各退一步吧,别闹腾了。闹腾到后面,吃亏的是哪个?还不是他们自己人。现在可是应该枪口一致对外的时候。   翠英突然间喊出声:“我也能打鬼子!女先生们都能打鬼子,游击队也招女兵。我没干过丢脸的事,我要当兵,我也上阵杀鬼子。我不欠你们任何人的!”   周老师他们都大声叫好。对,不就是杀鬼子吗?什么时候,他们打鬼子就成了他们的上方宝剑护身符。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一顶抗日英雄的帽子牢牢地扒在头上,他们就没罪了?荒唐!   打鬼子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要是没有鬼子还有其他人祸害老百姓,干的事情不比鬼子干净,那赶跑地鬼子就够了吗?当然不够,从一个贼窝到另一个贼窝,还有什么区别?   铁血军旗帜鲜明地站在翠英这边,坚决不肯放过那混账东西。   唐大当家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话里话外的语气强硬了不少:“陈司令,搞成这样何必呢?要让我手下的兄弟寒心,要让十里八乡的兄弟们都跟着寒心的。这样吧,我们再退一步,我替小五下军令状,这一次先饶了他的小命,他保准杀满10个鬼子,绝对不会白糟蹋了诸位的手下留情。”   翠英被大家鼓励着,扯着嗓子喊:“我也能杀10个鬼子,我还能杀20个30个上百上千个鬼子。我杀的鬼子绝对不比他少!”   周老师等人都拼命鼓掌,台下围观的不少年轻姑娘也跟着拍起了巴掌。   其实村里的姑娘们并不相信翠英能够杀鬼子。鬼子多厉害呀,连大小伙子都不是对手,何况她们女人。   只是听到翠英说这话,大家都觉得解气。将心比心,如果今天受害的是她们,还要逼着她们嫁给土匪,那她们还不如摸根绳子直接吊死。   不,吊死了就便宜那土匪了,就该像翠英这样站出来,当众指出他的罪行,请铁血军的人做主。   好些人被这义愤冲的,跟着喊出声:“我们也能杀鬼子,不差他一个!”   “对!我们也能和女先生一样,上阵杀鬼子!”   吵吵嚷嚷的声音更大了,台下有人叫骂,有人叫好,先自己要干上一架。   田蓝做了个手势,招呼人宣读根据地的纪律:“按照我们的规定,强.暴妇女什么罪?”   “吊死他!”   田蓝点头,叹气道:“可吊死了他,他队伍里的人反水跑过去投靠日本鬼子怎么办?”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的人知道事情到了重点。铁血军当然不害怕处理一个土匪,但要是因为这个土匪的是寒了其他地方武装的心,那就不利于抗日队伍的稳定啊。   难怪人家如此为难。   台下的年轻姑娘们急了,现在除了铁血军就没人能替他们做主。如果铁血军也要往后退的话,那她们以后怎么办?   好些人大声喊了起来:“他们不打鬼子了,要当汉奸我们就打他们,我们来打鬼子!”   “对!我们来打鬼子。我们一个人杀不了,我们三个人一块杀!”   她们的爹妈急了。开什么玩笑?好好的正经人家的姑娘跑去当兵,那以后还嫁不嫁人?谁敢娶这种坏名声的姑娘?   年轻姑娘们不服气,女先生就当兵,陶八姑也当兵,还有好些民兵。凭什么当兵就是坏名声?男的能当抗日英雄,女的不能吗?女先生们杀的鬼子一点都不少。   有年轻小伙子加入了姑娘们的队伍,跟着帮腔:“他们人多我们人更多,我们杀的鬼子也会更多。”   眼看群众们的情绪愈发激烈,唐大当家的感觉不妙,赶紧同陈立恒讲和:“陈司令员,你看这样何必呢。我们要以大局为重,这样才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啊。不是说当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抗日吗?吊死了小五,以后兄弟们的心都散了。”   陈立恒看着他,认真道:“抗日不是当墙头草,抗日也不是作威作福。我们是江南人民子弟兵,不是兵痞流氓。功过不相抵,干了坏事,犯了我们根据地的纪律,那就必须按纪律处分。”   唐大当家的拉下脸,语气不客气:“那就是谈不下去了?那弟兄们要走,我也没办法。我带着人就要对得起他们。”   田蓝扬高了声音,大声道:“我们吃着老百姓种的粮种的菜,我们受老百姓供养,我们就要对得起人民群众。所有打着要当兵大爷作威作福,骑在老百姓头上屙屎屙尿的,你就是打鬼子,你也是人民的敌人。我们铁血军不欢迎这种人!不过我们丑话也说在前面,要是你解甲归田,回家老老实实的种地打鱼过日子还行。可你要是敢投靠日本鬼子,先问问我们的刀枪是什么意见。”   唐大当家气呼呼的,直接跳下台,只丢下一句:“我是管不了了。”,便扬长而去。   那个被称为小五的土匪还跪在地上呢,吓得大喊大叫:“大当家的救命啊。”   可惜已经没人理会他,民兵上前,直接拿绳子缠上他的脖子,将他吊了起来。   刘成武忧心忡忡,拉着陈立恒说话:“陈长官,我知道,糟蹋妇女罪无可恕。可你们闹成这样,让唐大当家的脸往哪里挂?他手下的兄弟闹腾起来,他压不住,那就是他不想当卖国贼,也要投靠日本鬼子了。”   田蓝看了他一眼,没发火反而问:“那你说应当怎么办?”   刘成武唉声叹气:“这事不用闹得这么僵。别看这姑娘现在嘴巴硬,等她说不上婆家,说不定要恨我们眼下多管闲事的。”   田蓝认真道:“就算她恨,是愿意嫁给土匪,我们也要吊死作恶的土匪。因为她愿意了就一床大被压下,天下太平的话,以后会有更多的被愿意。我们既然是子弟兵,就应该替老百姓撑腰。不能因为土匪有枪,土匪厉害,土匪会杀人,我们就惯着土匪。牺牲老百姓利益换来的抗日统一战线是最不牢固的,随时都有人会转过头朝我们放一枪。只有团结人民群众,才是我们抗日大业的正道!”   刘成武被说的找不到话来回。可这些女先生道理是一套一套的,可真正占地盘哪有那么容易。   老百姓,老百姓才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呢。老百姓最怕的就是被抓丁当兵。一个队伍能不能在当地站牢了,原先就有的地方武装至关重要。   刘成武叹气,摆摆手道:“就当我白说一句,但愿不要出乱子吧。”   张先生看着他,突然间冒了句:“听兄弟说话的口音是四川人吧?我听说以前川兵打仗都是两杆枪,一杆烟枪,一杆步.枪。现在这种情况好多了吧?”   刘成武没想到人家会提这个话题,赶紧点头:“是好一些了,川南差些,川北那边倒是不错。”   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为啥有这区别?因为川北归□□控制呗。   人家戒烟搞得很严厉,也不靠大.烟抽税,更不会因为谁家不种大.烟就征收人家的懒税。人靠吃大.烟是没办法活命的,没人强迫,老百姓自然更加愿意做粮食,起码吃了不饿死呀。   刘成武一时间讪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先生倒是和气的很,说起话来不急不慢的:“土匪流氓毕竟只是少数,我们搞根据地要走群众路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重点就是广大平民百姓。把他们的力量挖掘起来,才是我们取得抗日战争胜利的关键。”   刘成武唉声叹气:“张先生,你说的道理是没错。但是这个团结群众,发动群众,真的没有你们想的这么简单。老百姓受兵乱已久,他们害怕当兵,恐惧当兵。不是穷山恶水没活路,谁愿意当兵啊?这里人都说了,好男不当兵!”   他不知道土匪可恶吗?他当然知道。   哪有睡了人家姑娘就能直接变成老婆的道理。要真这样的话,那以后有姑娘的人家可怎么活。正经的小伙子们都讨不到老婆了。   但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必须得抓住抗日的重点吗?土匪改编的队伍足足有好几百人,他们都散了的话,那可是根据地的重大损失。而且他们如果反过来联合日本鬼子对付根据地的话,那根据地说不定都要被端了。   非常时期,当然得行非常之事。   不然好几百号的兵员,现在要他们上哪儿去找?   刘成武正痛心疾首呢,不想后面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好些人追着过来问:“我们要当兵的话在哪儿报名?”   他们当中有大姑娘也有小伙子。   周老师立刻领着他们往后面走:“到这边来,我给你们做登记。”   刘成武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嘴巴都张大了。   张先生看着他,语气温和:“我听说川兵出川抗日的时候,老百姓也是主动送自家的儿郎上战场。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老百姓的心里头都有一杆秤哩。与其说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保护他们,不如讲是他们在庇护我们。一个拿着枪的土匪看着是可怕,可是100个拿着刀的老百姓绝对比他更厉害。只要民众团结一心,就是没有他们,我们也能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   刘成武嘴巴张了几张,有心想劝他们缓和点,最后还是闭嘴。算了算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打仗也许他们行,可要说搞团结,像他们这种强硬的态度哪里能团结的起来?   等着看吧,别瞧着现在千好万好,过不了多久,一堆人都会逃出根据地。大家是来过日子的,又不是来当苦行僧的。   刘成武摇摇头走了。   他的担忧会不会成真,谁都不敢打包票。   毕竟在这个时代,贩夫走卒都有人抽大.烟,女人更是没地位。根据地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引起众怒,还真难说。   不过老人还没走,根据地先迎来了一波新人。   周老师写出去的信起作用了,她好几位朋友都带着朋友一块跑到根据地投奔她。大家都想为抗日做点事,苦于无门。现在能有机会了,当然得积极参与。   田蓝笑得合不拢嘴。她完全理解了唐太宗搞科举的时候看着新科进士们鱼贯而入,说出的那句话:“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没错,以人为本,人才是最重要的。   物质条件一时艰苦,硬件条件一直跟不上都能够想办法解决。只要有人,有无数体力脑力劳动者,就能从无到有,创造出灿烂的辉煌。   田蓝招呼大家伙儿一道帮着周先生安置人。根据地现在百废待兴,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   周老师却拉着田蓝到边上,特地又给她介绍了一遍:“这位是滕先生,他以前在兵工厂工作过。”   田蓝大喜过望,赶紧跟人问好:“滕先生,欢迎您,我们根据地实在太需要您这样的人才了。您说您需要什么条件,我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   滕先生面容憔悴,脸色瞧着有些青白,他看着眼睛亮的跟灯泡似的田蓝,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这里是不是真的能够戒掉大.烟?”   众人惊讶,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套路。   滕先生叹气,苦笑道:“实不相瞒,这阿芙蓉瘾害死我了。我进过德国人的医院,也戒过。但国家风雨飘摇,我心中苦闷,每每出来没多久,就又抽上了。我听说你们根据地没有大.烟,我想我在这儿即便再苦闷,也不会有烟.土摆在我面前,应该能够彻底戒掉烟。”   “当然!”田蓝脱口而出,“我们这里是绝对不会让大.烟存在的。”   新中国成立后,为什么那么多瘾君子都成功的戒掉了烟瘾?除了国家态度强硬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们找不到大.烟了。   心瘾难戒,只能彻底断了路。   田蓝笑容满面的看着他:“滕先生,你是苦闷于时局,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才一再缠绵于烟塌。我相信,在我们根据地,你一定能够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没时间去苦闷,只恨时间太少,不够你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为国为民作出更大的贡献。”   兵工厂的机器还摆在那里呢,粗提炼过的铜也抢回来了。不说现在就造出大炮来吧,那最起码的,子.弹生产得赶紧供应上。   他们的目标可不是偏安一隅,他们是要扩大根据地面积的。东北兵工厂的那点存货,怎么够用?坐吃山空之前,兵工厂必须能够生产出充足的子.弹。 第77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所谓难者不会, 会者不难,隔行如隔山。这不仅体现在专业技术上,更表现在专业人才的寻找上。   就说兵工厂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吧, 铁血军算在江南打下了一点根基,新四军又以天下何人不通共而著称,什么样的人才都能收罗到;和两边人马加在一起忙活了一个来月, 也就找了几个曾经在兵工厂打过杂的工人。按照他们的说法,真正的技术大佬早就随着工厂一块儿迁去内地了。   但是,滕先生一来,不仅发挥了自己的专业知识, 他还给兵工厂找来了好几位昔日的同行,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兵工专门学校的老师。   按道理说这些人都应该早就随学校随工厂迁徙到大后方去了。但他们当中有人已经在七七事变之前便辞职改行, 有人则是因为家大业大, 家中人口众多, 内迁不便,于是心存侥幸。还有人是因为南京保卫战之前, 政府与首脑公开态度都极为强硬, 虽然心知肚明南京肯定守不住, 但误以为就算打不成淞沪会战那样, 那起码也能拖上一个多月。有那些时间,他们自然能够从容离开南京城。   谁知道,谁知南京城还有一半尚在手上呢, 最高指挥官就命令部队弃守。这坑死了数10万人的守军不说,让滞留在南京城内的百姓也彻底崩溃了。   此后就是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到处都是血, 到处都是火, 到处都是惨叫, 无论是南京城的天空还是扬子江的江水,都叫染成了红色。   杀了好几十万人,日本鬼子的刀口似乎钝了,局势好像也稳定下来了,他们期待的太平日子却并没有到来。   因为日本侵略者需要人帮他们做事啊。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早就跑了,日本鬼子也是到处抓人。他们连普通商人都不放过,又何况是教师工程师这种知识分子。   就说牛工程师吧,自认为不算什么名流,却还是叫日本鬼子找上了门,非得让他去维持会工作。   牛工程师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人家也要脸啊,他当然不愿意,于是百般推辞。   结果,他就惹恼了日本鬼子。家里叫日本人给抢了,家里一个帮佣被打死了,老婆吓得精神失常,儿子发高烧,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牛工程师感觉此事不能善了,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们一家老小不是集体疯了就是阖家跳河自杀。他倒是想带着家人走呢,远远地往大后方去。但一来路途遥远,途中还有地方打仗,强盗土匪水匪不断,他怕全家人都当了肥羊。二来就是日本人盯得紧,根本不给他买火车票和船票的机会。   刚好这时朋友带信给他,说聚龙山的情况还不错,既没有土匪抢劫,日本鬼子也不敢过来闹事。   牛工程师病急乱投医,就偷偷带着老婆孩子坐小船过了河,打算先在根据地落脚。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家人再去重庆。   这回要是再迁都,他坚决不拖着了,肯定得跟政府同步。   当然,当着铁血军的面,牛工程师是不会说这话的。甭看现在说全国上下一致抗日,这军阀争地盘都争了多少年了,他到了人家的地界,张口就说要走,不是成心给自己找事吗?   牛工程师的态度非常谦逊,对于生活的唯一要求就是安宁。   “我老婆现在精神不好,我孩子一受惊吓就要发烧。我就想太太平平的,不要再有土匪跑到我们家去抢劫。工作上,只要有需要,我一定竭尽所能。”   田蓝也不指望国家兵工厂的工程师真愿意在他们这一亩三分地上长待。这就好比80年代初,你让大学生去给个体户打工,你工资开的再高,也没人搭理你啊。   只要人来了,愿意暂时干着活,那就行。   她笑着点头,也相当痛快地答应:“旁的我们不敢保证,土匪是没胆子过来送枪送炮的。”   牛工程师如释重负,擦擦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这就好。”   王友志是根据地的大管家,不管来了新人还是重新调动工作,反正还没人接手的事都是他管。   现在从敌占区过来这么多同志,而且是会造武器的同志,他当然要安排好人家的工作:“既然诸位觉得还可以,那就暂时在我们根据地住下。实不相瞒,我们兵工厂的生产任务很紧张。今天大家安顿好了以后,我们尽快投入生产,大家看可以吗?”   几个人都没意见。   现在到处乱哄哄的,拖家带口跑反的不计其数,你再牛的身份离开了本地也没人稀罕,更何况他们还算不上什么牛人呢。   根据地之所以大包大揽,还不是因为看中他们手上的技术。   王友志安排好工作,又张罗着带大家去落脚的地方:“条件简陋,暂时没精力修房子,只能委屈大家先住在一起。”   话虽然这么说,铁血军给他们安排的住宿当真不算简陋,放在整个根据地,简直可以称作为豪宅了。   这是一户富商在乡下的宅子。日本鬼子一来,主人一家老小全跑了,就留下两个老仆人看房子。   田蓝和陈立恒原本还想执行新四军夜不入户的原则,坚决不占用民宅。可是他们当兵的能够将就,反正都是光棍。可人家拖家带口的工作人员总要有地方住。那么多空着的宅子长期不住人的话,也要荒废掉。   两人讨论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征用民房。他们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挺简单,起码现在铁血军名义上还跟着重庆政府混,他们要表现的特别的赤色,说不定要早早被收拾掉了。   征用民房就征用民房呗,把人家的贵重家具都锁在一个屋子里,剩下的空房间再分给大家住。看屋子的老人继续当宿舍管理员,负责监督所有的住户遵守规定,不能糟蹋房子。   田蓝亲自带人过去看房子,到底不好意思:“条件简陋,还请大家先将就。等以后环境好了,再给大家安排其他住处。”   这几位新人倒不矫情,立刻表示已经很好了。   虽然是几户人家合租一套宅子,但人家三进的院子,怎么着都能够把他们塞下去。而且这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里面不仅没有鸡鸭飞来飞去,还长着葡萄和石榴树。石榴已经挂果,葡萄更是成串,看着叫人心里舒坦。   牛工程师安慰妻子:“乡下太平,在这儿安静,你也不用愁交际的事了,以后就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   他的妻子面容惊惶,看上去像个吓坏了的孩子。   听了丈夫的话,她惶然地点点头,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大家正要放下行李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齐声的呐喊:“杀!”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牛工程师的老婆则吓得手一抖,双手抱着脑袋,立刻蜷缩起来。   牛工程师茫然无措,只能不停地安慰妻子:“没事没事,我在家呢。”   田蓝赶紧解释:“不要慌,这是我们的部队在训练。”   哪知牛工程师的妻子听到“部队”两个字,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丈夫没办法,只能开口强调:“别慌,咱家是遭贼了,所以我找了厉害的护院。有这些护院在,贼就再也不敢进门了。”   他的妻子却还是抖得跟筛糠似的,整个人上下直打哆嗦。原先一个文静秀美,浑身透着书香气的女子,此时此刻,好不可怜。   田蓝招呼人:“那大家都来看看训练吧,眼见为实,我保证既不是土匪也不是强盗。”   其他几户人家其实早就起了好奇心。对饱受战乱之苦的人而言,如果自家旁边就是兵营,那安全系数可以大幅度提高呀。一般的土匪进村都不敢跑到这儿来撒野。   可惜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因为在此处训练弹并非正规的铁血军,而是村里的民兵队伍。   只是如果没人特别提的话,大家伙儿还真看不出来这就是临时组建的民兵。   他们分成两拨人马,一波在练习刺刀。□□里没子.弹,夕阳下的刺刀倒是闪闪发亮。他们口中喊着:“杀!”,然后往前送刺刀。除了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之外,队伍中最多的居然是年轻媳妇和大姑娘。她们手中抓着枪,练习时居然一点儿都不含糊,送出去的刺刀又快又猛。   除了刺刀队之外,还有一支大刀队,他们用的武器就是歌里头唱的砍鬼子脑袋的那种大刀。   这支队伍的年龄要大些,有些人头发都花白了,确实毫不影响他们一丝不苟地练习大刀。   这些刀都是新打的,看上去寒光凛凛。即便没有开刃,一刀劈下来,依然会让人觉得自己脖子凉凉。   况且他们用的还不是蛮力,他们有刀法的,大名鼎鼎的无极刀法。他们不仅单人训练,而且还聚集成阵,互相配合。   两队人马单独训练之后,双方开始实战对打,你一刺刀我一大刀,你来我往,打的相当激烈。   兵工学校的唐老师看得双眼发亮,连连点头叫好:“就是要这么训练,这样才能上战场。用我们的大头刀去对付鬼子的刺刀!”   田蓝笑着解释:“刺刀队也不是光陪练,他们也要用刺刀对付大刀。”   现在大部分土匪都没有那么多枪用,很多时候他们依靠的是大刀之类的冷兵器。民兵队能分到的子.弹极为有限,也只能靠冷兵器和对方抗衡。这样训练近身搏斗的能力,将来真有鬼子再进村的话,大家也不至于慌神了。   牛工程师抱着妻子的肩膀,不停地安慰:“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咱家的护院,不用怕了,你不要怕。”   他老婆抖了半天,只问了一个问题:“付得起工钱吗?这么多人,工钱不少吧?咱家被抢了,没钱了呀。怎么办?这些护院会跑的。”   刺刀队的人中场休息,翠英看见田蓝,大着胆子过来打招呼。听着身上穿着旗袍的女人说的话,翠英皱起眉毛,气呼呼道:“我们不是地主老财的私人护卫队,我们是人民的卫士,我们只为人民打仗!”   还护院?想的挺美的。   谁知道这穿旗袍的女人跟纸糊的一样,自己又没吼又没叫的,她就脸色惨白,整个人跟要死过去一样。   田蓝赶紧喊了句:“别担心,我们就是你们的护院,我们铁血军是根据地所有人民的护院。”   翠英有些茫然,这跟周老师他们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田蓝微笑着看她,给她做思想工作:“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当然要守卫人民。我们自然也就是人民的护院。”   翠英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她看着这些人身上的长衫和旗袍,又想到了周老师的教导:不管是穿长衫还是短衫,只要踏实做事,我们都是人民中的一部分。   她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友善:“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招呼我们。如果也想加入民兵队,那就过来报名。我们每天早上跟晚上各训练一个半小时。”   小孩子们先尖叫起来,除了被刻意教导成所谓的小淑女小绅士之外,就没几个孩子,不喜欢刀枪。官兵抓贼的游戏流行了几千年,现在大刀和长.枪就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激动才怪。   大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   田蓝笑道:“就算不上场打仗,这也是锻炼身体的好办法。别的不讲,真要逃生的时候,你身体好,跑得都比别人快。”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场内的人。   这些民兵没有军装穿,身上基本都是短褂。那褂子洗的发白褪色不说,上面还补丁摞补丁,瞧着就破破烂烂,但是叫人看着却并不厌烦。   因为他们的精气神不一样,看着就是积极向上的姿态。   他们的身材也没有瘦削的跟芦柴棒一样,因为刚训练过,无论孩子还是大人,面上都红扑扑的,看上去就很健康。   唐老师试探着问了句:“这边的粮食够吃吧,我看大家不像天天饿肚子的。”   田蓝微笑:“现在够吃,我们还开垦了不少荒田,以后也够吃。”   实际上,今年夏粮的总产量没有增加。春耕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忙着打仗了,打了整整一个春天,哪有精力抓农业生产的事。   不过他们搞了三三减租,地主吃了亏,农民却因此有了填饱肚子的粮食进仓。正因为这样,大家才敢放开肚子好好吃了几顿饱饭。粮食养人,吃饱了肚子的人走出来的精气神都是蓬勃向上的。   田蓝估摸着等到秋收时,根据地的粮食产量起码能翻一番。到时候即便人口多了一倍,她也不担心口粮不够。   今年还可以再开垦荒田,这样秋收之后种植高产小麦,明年夏收时,大家就能吃得更饱了。   唐老师等人家境尚可,起码小孩子没尝过挨饿的滋味,所以他们并不关心吃不吃饱饭的问题,他们只好奇:“我们也可以当兵吗?”   他们的爹妈吓得够呛,谁会让自家的小孩子当兵呀?   田蓝摇头,语气遗憾:“你们年龄太小了,还不能当兵。”   虽然现在的部队娃娃兵极为常见,十二三岁的军人比比皆是,但铁血军对正式军的要求是年满15岁。年纪更小的人就放在民兵队,先熟悉训练,继续上学,省得到时候都是文盲兵。   这几个孩子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因为他们已经被威风凛凛的大刀和刺刀俘虏了呀。多气派呀,看看他们,多威风。   田蓝又安慰垂头丧气的小孩:“不过你们可以参加儿童团。我们的抗日小学有儿童团,同样会有军事训练。”   唐老师的妻子眼睛发亮:“你们这里也有童子军吗?我以前从事过相关方面的工作,我可以过去帮忙。”   田蓝知道童子军这个名词,但她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只好含糊其辞:“我们这里的儿童团跟童子军不完全一样,更加侧重于侦查以及军事训练,还有就是爱国教育。儿童是祖国的未来,只有儿童信念坚定,我们的持久战才有取得胜利的那天。”   唐先生的妻子连连点头:“我也赞同,不知道你们现在开设了哪些课程?我对水上救生和医护急救这方面相对了解些。电子和无线电以及操艇、航海我不熟悉。”   田蓝差点当场晕倒。她没听错吧?急救知识这些不说,操艇、航海这么专业的内容,童子军居然也要学。   妈呀,太好了,他们铁血军急需这方面的人才。   田蓝当机立断:“没有的内容我们可以加上去。古老师,这件事就拜托你了。硬件条件我们来想办法,师资力量你多帮帮忙。把亲朋好友同事都发动起来,我们即便在敌后,培养中华民族未来希望的工作却绝对不能断!”   古老师的眼睛瞬间亮了,面庞都像会发光,她直接点头应下:“好,我尽力而为。”   田蓝犹豫了半秒钟,到底还是大着胆子问:“古老师你以前是学医的吗?”   古老师摇头否认:“我只受过两年医学训练,算不上专业医生。”   不过这对根据地来说已经足够了。   1938年的聚龙山区,医学资源薄弱的可怜。为数不多的医院都集中在大城市里,农村地区只有零散的医馆药堂。毕竟人民贫苦,大部分人生病根本不会求医问药,而是硬扛。   扛着过去是命大,扛不过去就认命。   根据地当然不能放任这种情况,他们把药堂集中起来,就是想要尽可能治疗更多百姓。   除此之外,田蓝还想搞爱国卫生运动。只有改善了生活环境,人民的身体才能更健康,才能积极投身于生产建设,才好在战场上跟鬼子抗衡。   只是这种专业事务必须得有专业人才牵头,否则门外汉再折腾也找不到入门的法宝。   田蓝从自己的黄挎包里翻出了一本简易版本的《赤脚医生手册》,这是她辛辛苦苦抄下来的。原版里面有很多政治宣传的话,此时此刻叫人看见了会感觉很诡异。   为了在空间里抄这本书,她可真是手都要抄断了。   现在,她要把书送给古老师。   “这本教材是我偶然间得到的,是训练乡间医生的法宝,尤其适合江南地区使用。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古老师可以在训练童子军时,尽快培养一批卫生员,早日投入到乡村卫生建设中。有两个重点问题急需解决,一个是人民的生活卫生问题,比如说饮水,比如说个人卫生。另一个就是生孩子,我们需要尽快培养新式接生员,来降低母婴的死亡率。”   古老师翻看教材,越看越惊讶。因为这本书包罗万象,甚至还教人针灸,可以说是一本医学大全。   她抬头看田蓝,认真地强调:“我没学过中医,也不会扎针灸,这一部分需要其他人来授课,不知道可不可以。”   田蓝点头:“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找大夫来上课的。重中之重就是女人生孩子的问题,大夫帮不上忙。”   虽然大清国也亡了几十年了,但眼下江南农村地区女人生孩子是绝对不会让男人插手的,都是靠接生婆。接生婆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无菌观念基本为0,大人孩子一旦发生感染,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低的可怜。   古老师自己也生过孩子,自家孩子也夭折过,知道那个过程究竟有多痛苦。她点头应下:“那我先好好看看教材,把学员组织起来,尽快开始上课。”   田蓝如释重负,捂着胸口道:“幸亏有您帮忙,不然我真是要崩溃了。这管人可比打仗难多了,事情多的要死,我天天都想回战场。”   几位远道而来的新根据地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强调:“敌后跟正面战场都是战场,我们就是不拿枪,也是在抗日。”   众人听了都点头,只有牛工程师的妻子突兀地问了声:“女人也能打仗吗?”   “当然。”田蓝语气轻松,“我,我们,我们都打过仗,都杀过鬼子。鬼子敢抢我们,我们就让他们尝尝子.弹和大刀的味道。”   身穿旗袍的女人满脸认真:“你们不害怕吗?他们真的跟鬼一样,他们不是人。”   田蓝的面色仍然一派轻松,语气也轻快:“对,他们是和鬼一样,所以我们直接把他们变成鬼。只可惜他们不会变成羊,不然的话,我们还能直接卖钱。”   大家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这是著名的不怕鬼的故事《宋定伯捉鬼》里的段子。人怕什么鬼呀?鬼都是人被杀了变成的,怎么说都是人比鬼厉害。   田蓝鼓励地看着穿着旗袍的娇弱女子,谆谆善诱:“我第一次杀鬼子的时候也很怕,他们有三个鬼子,还有一个汉奸。眼看我们整船人都要被糟蹋了。但是我们集体反抗,打死了鬼子抢了船,然后我们就加入抗日的队伍了。以后杀鬼子的次数增加了,我们慢慢的就一点点也不怕。现在鬼子站在我们面前,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杀死他们,而不是拔腿就跑。消灭恐惧的最好方式就是打败让你恐惧的对象。当你发现你可以杀了他的时候,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怕了。”   穿旗袍的女人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红红白白,在恐惧和激动的情绪之间来回摇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整个人紧绷的让人担心,稍微一用力,弦就断了。   然而她还是主动开了口,却不是对着田蓝说话。她张口招呼抹着汗的女民兵:“你见过鬼子吗?你杀过鬼子吗?你怕不怕?”   那女民兵过来是向田蓝请教种地问题的,上次田蓝解决了玉米生虫以及韭菜地里的虫子难题,所以大家很信服她。   这会儿听了客人的话,女民兵愣了下,然后相当老实地点头:“见过,没杀过,怕。”   穿旗袍的女人胸口起伏的更加厉害,声音也打哆嗦:“你也怕吗?你怕你还……”   女民兵笑了起来:“怕也要往前冲啊。不往前冲的话,日本鬼子就要杀死我们啦。我们怕也要反抗,等到打死他们,害怕的就是他们自己啦。”   这个道理还是女先生们说的呢。我们为什么怕鬼子?因为鬼子能杀死我们呀。如果反过来呢,害怕的人当然就变成了鬼子自己。   所以怕没有用,有怕的时间,不如好好训练。用日本鬼子的血,来洗刷大家心中的恐惧。   女民兵热情地邀请:“你也跟我们一块训练吧。我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有劲,比以前可舒坦多了。”   穿旗袍的女人抿了下嘴唇,到底没有当场答应,而是含糊其辞:“你们每天都在这儿训练吗?”   女民兵点头,退而求其次:“对,我们每天都过来,这边地方大。你可以过来看,我们还唱歌演戏呢。”   古老师等人都惊讶的很,没想到这乡下地方虽然没电影看,居然还会搭戏台子,专门请人唱戏。   第二天傍晚,滕先生等人结束在兵工厂的工作,回家都没来得及吃晚饭,就听见外面咚咚锵锵的锣鼓响。   几个同事兼邻居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惊喜。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戏看。   自从日本鬼子占领南京城之后,大家就成了惊弓之鸟。别说去戏园子看戏了,连电影院大家都不敢钻。越是压抑,越是渴望,导致大家虽然清楚这里不会有什么名角表演,但还是忍不住伸头朝外面张望。   昨天那位主动搭话的女民兵瞧见了他们,便开口热情相邀:“几位先生都出来看看吧,今天有新戏呢,保准热闹。”   滕先生本来没什么兴趣,他要和同事讨论兵工厂的生产示意。目前兵工厂干的活主要是修理枪械,制造手榴.弹,连子.弹都没开始正经生产。铁血军对他们的要求是尽快子.弹上线,以满足战斗的需求。   造子.弹当然没那么容易,现在虽然有设备,但需要解决的难题不少。他想和同事好好商量下,怎样才能提高生产效率。   但人家都上门请了,而且他们是新客,不好太不合群,于是大家只好点头:“好好好,我们吃过了饭就过来。”   女民兵的大孩子都快娶媳妇了,在村里算半个奶奶,倒没什么男女之大防的概念,她哈哈大笑,直接招呼道:“等你们吃过饭就没位子了,端着饭碗过来看呗。”   众人这才发现外面的人很没规矩,有人手里端着破瓷碗,有人干脆抓着两个馍馍,一边吃一边盯着舞台看。   昨天带他们过来的那位田主任,当时看着还斯斯文文的,现在距离斯文两个字可隔着崇山峻岭。她手上拿着根玉米棒子,一边啃一边和人说话,毫无用餐礼仪可言。   唉,就知道兵跟匪差不多,也不敢指望她们能够斯文了。   牛工程师家的孩子还盯着人家的玉米棒子,满怀期待:“妈妈,我们今天也有玉米吃吗?”   他家今天吃的是大米饭和炒菜,有大米吃的时候谁会吃玉米呀。   小孩立刻不满,委委屈屈的:“我要吃玉米。”   他跟抗日小学的同学上了半天课,还去田里滚了半天,又学着站岗,忙得不亦乐乎,倒是没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了,正在开始往野的方向发展。   牛工程师皱眉,训斥孩子:“你哪有那么多要求?有的吃就不错了!”   小孩子嘴巴一瘪,当场就要哭起来。   还是女民兵开口解围:“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几根玉米棒子吗?”   她扬高了嗓音,主动询问田蓝,“小田先生,你那还有玉米棒子吗?我家今天吃的是饼。”   田蓝笑着点头:“还有两个,这是糯玉米,味道可甜了。”   牛工程师想要推辞,然而他家小孩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口中大喊:“我要吃甜玉米!”   牛工程师都没来得及阻拦,他家的臭小子已经接了人家的玉米棒子,欢欢喜喜地咬了起来。   他十分不好意思,赶紧同田蓝道歉:“对不住,把孩子惯成了这样,实在是没脸。您来家里吃饭吧,我家煮了米饭。”   田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一根玉米棒子而已,不值得什么的。对了,你们在厂里还习惯吗?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你们随时提,千万不要有思想顾虑。”   滕先生跟同事互看一眼,开始一条条地说今天发现的问题。主要分两部分,一个是工人的管理,规范化操作很不够,带有强烈的随意性。这样他们兵工厂出产的产品质量会大幅度下降,这件事必须得解决。另外就是生产武器的设备需要改进,这样才能生产更高端的武器。   “有两个方面是我们之前接触过的工作,一个是防毒面具,这可以应对化学武器攻击。日本鬼子没有道义可言的,别看国际上已经有公约说不让用化学武器,但他们还发射迫击炮的时候就会上芥子气,害死了好多人。如果没有防毒面具的话,我们打仗会很吃亏。另外一个就是仿制大炮,德国苏罗通50倍37毫米战防炮,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对付日本鬼子的坦克了。我研究过一段时间这种大炮,它很好用,但技术难度很高,需要套筒身管技术制造。它由内、外两根身管热套而成。所谓热套,就是先将外套筒加热……”   滕先生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田蓝只听明白了利用热胀冷缩原理来抵消炮弹发射时产生的炮身膨胀。   她当机立断,立刻表示:“你需要哪些东西,请直接说,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拿来。”   滕先生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道:“我的德语水平不高,听说工厂由德国人留下的资料,我需要人帮我翻译,看能不能找到相关方面的资料,这样做起来有针对性。”   田蓝当即保证:“没问题,这件事我来安排。”   他们话刚说完,台上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先是小孩子们集体唱《义勇军进行曲》,然后充当报幕员的陶八姑上台宣布:“下面,请欣赏桃花戏剧社给大家表演话剧《姐姐妹妹站起来》。”   滕先生等人笑了起来,这个话剧社的名字奇怪,表演的话剧也奇怪。   姐姐妹妹站起来?从来没听说过。   田蓝笑眯眯的,温声细语:“这应该是他们新排的话剧。老是炒冷饭,也没意思呀。”   对乡下人而言,话剧是崭新的表演方式。但是对于刚从南京城里逃出来的滕先生等人来说,这就完全不稀奇了。没有剧场的时候,学生甚至会在街头表演话剧,当真谈不上新鲜二字。   众人就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看一看乡下的话剧到底怎么演。他们会不会演着演着又唱起来呀?   实际上,还真有人唱歌。当女主角和母亲被舅母欺骗,被卖入妓.院时,女主角就悲愤地唱起了戏文。   看惯了新文明戏的摩登男女们原先应该讨厌这戏文的,可是她们都睁大了眼睛盯着台上的演员,还有人跟着抹起了眼泪。   呜呜呜,太惨了,碰上黑心烂肺的亲戚,女主角这辈子就没希望了。   后面她的未婚夫不离不弃,还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变卖祖产凑够了大洋,想要为她赎身时,台下的观众又跟着兴奋起来。   太好了,可算是让她碰上了个好男人,以后日子有奔头了。   没想到黑心老鸨骗了这未婚夫的钱,却不肯放人。   台上的女主角在哭,台下的观众却义愤填膺,还有一边看戏一边摘菜的人随手抓起烂菜叶,直接朝台上丢:“打死你这个坏蛋。”   这一有人开头,其他人跟着发泄心中的怒火,一开始还是烂菜叶,到后面连石头都往台上丢了。   吓得扮演老鸨的演员赶紧跑下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哎呀呀,天上怎么下冰雹了?打雷了,下雨了,大家赶紧回去收衣服呀。”   原先愤怒不已的观众们这会儿倒被逗笑了。   其他人赶紧打扫舞台,好让下一幕戏继续演下去。   可惜老鸨注定要挨揍,因为后面她做了更缺德的事。窑子里的头牌姑娘得了花柳病,不能再接客了,当初一口一个“心肝宝贝乖女儿”的老鸨立刻翻脸,强行将她丢进了棺材,直接钉钉子。   棺材里的头牌哭着喊:“妈妈,我还没死,你给我治病啊。”   “治个屁,赶紧拖出去埋了,别给老娘带晦气!”   台下的观众又愤怒起来,这回没人丢菜叶,直接上石头了。   老鸨吓得又往台下跑,口中大喊大叫:“快快快,赶紧把人埋了,别到时候诈尸。”   结果台下的人根本不肯放过她。还诈尸呢,先把她砸成尸体!   一场话剧从天亮持续到天黑,足足演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接近三个小时。大家伙儿看的如痴如醉,谁都舍不得提前离场。   这些妓.女实在太可怜了。老鸨为了欺骗她们接客,无所不用其极。嫖.客为了占她们的便宜,什么缺德的招都能使出来。久而久之,妓.女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了。   幸好铁血军来了,把她们从日本鬼子手上解救了下来,她们才能留条命。   不少观众跟着掉眼泪,他们当中就有人的亲友被日本鬼子抓走了,说是去给日本兵洗衣服,骗鬼呢,就是糟蹋人。   还有人大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人民万岁!”   一片吵吵嚷嚷声,所有人都激动得脸上通红。   古老师突然间转头看藤先生,惊讶道:“你今天一天都没碰大.烟了吧?”   滕先生一愣,点点头道:“是没碰。”   真奇怪,今天他居然完全不想。先前他虽然已经用了药,也不再碰大.烟了,但每天都抓心挠肺,非得用理智压制心中的渴望。   只有今天,从早到晚忙忙碌碌,晚上回来又看话剧,他居然沉浸在剧情里,完全忘记了对大.烟的渴望。   哈,洋医生没说错。想要戒除大.烟,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做。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不再逃避生活,才有可能真正戒断。   他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对,我没想了。我想这回我应该能够戒掉。”   其他人都跟着高兴起来,还有人替他张罗:“等你戒掉了以后,再成个家吧。一家人在一起才有希望。”   滕先生的妻子也随着他染上了烟瘾,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还打上了马非针,结果年纪轻轻就丢了命。   滕先生感觉是自己害死了妻子,加上他迟迟戒不了烟瘾,所以一直没有再娶,怕再害了其他人。   现在听了朋友们的话,他也只是含糊其辞:“再说吧,鞑虏不除,何以为家!把日本鬼子赶出去,才有希望。”   台下的观众议论纷纷,台上结束表演的演员们也情绪激动。那位扮演坏舅妈的女子问老鸨:“哎,你说我们的演技是不是练出来了?你看台下的观众多激动啊。以后我们要是也在客人面前这样演,那肯定能成头牌。我们演的是文明戏,可比吹拿弹唱高级多了。”   结果老鸨没有理睬她,反而捂着脸呜呜大哭。   坏舅妈莫名其妙,这人怎么了?就砸了几石头就哭成这样。真是的,窑子里的妈妈抽鞭子的时候可比现在狠多了。还有那些客人,打起人来没轻没重的,不也比现在厉害。   旁边人一言难尽地看她,同样哭的稀里哗啦的英子扭过头,声音幽幽的:“她就是被姨妈卖到窑子里的。”   这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坏舅妈皱眉毛:“你们这些人真是的,不想过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了?一个个,非得天天干苦力吗?”   老鸨瞪眼睛:“我就不信,你真的像卖身契上写的那样天生下贱就是想当表子。”   坏舅妈哑口无言。她能说什么呢?她比她们更惨。她们好歹是被父母亲人丈夫卖的,她好了,她逃婚跟人私奔,结果转头就被卖了。   她积极追求新生活就是这么个结局,她还能怎么样?   英子抹掉眼泪,认真道:“当然是跟过去一刀两断,积极开始新生活。现在大家的病也治好了,我们也有手艺,每天靠着做工也能养活自己。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回窑子,也不想干什么书院。我们也不是鲜嫩的小姑娘了,还不如靠自己的双手干活吃饭。”   坏舅妈急了:“你怎么一点点志气都没有。我们年纪大了,可以养女儿嘛。到时候靠女儿养活我们,不比自己干活来的轻巧?”   英子冷笑:“你被人害了,叫人看不起,你还想接着害别人吗?我是干不出这种事的,我宁可自己干活。”   她抬眼看大家,“你们呢?到了根据地之后,可有人打过你们骂过你们不给你们饭吃?生病了还有人给看病。”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低下了头。   是啊,在窑子里是有机会吃香的喝辣的,但挨打骂不断,甚至还有可能丢了命。   在根据地,吃的穿的虽然比不上以前光鲜,但起码只要她们干活,顿顿都有吃的。像端午节的时候,甚至还给她们发了粽子呢。   这种贫寒却安宁的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就是自己给自己攒钱赎身了,过的生活大概也跟现在差不多吧。即便年轻的时候攒再多的钱,一个表子能够嫁多好呢。说不定男人就是冲着她们的钱来的,等到骗光了她们的钱,到时候杀了她们都有可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交换眼神。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说话:“那就这样吧,过一天是一天。现在能养活自己,就这么干着。要是有一天实在没办法了,咱们再重操旧业呗。怕什么呀?权当是现在养身体,把身体养好了,咱们不吃亏。”   英子暗自松了口气,在心中宽慰自己。田先生说的没错,做妇女工作要慢慢来,等到大家明白了道理,自然就能够选择正确的道路了。 第78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晚上田蓝独自睡在小屋中。   作为铁血抗日军的田主任, 她独自拥有宿舍。虽然只是一间不到8平方米的泥巴屋,里面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但她已经心满意足。因为这让她从空间里拿东西方便多了。否则都跟以前在山洞时一样,不管她弄点啥都要躲躲藏藏。   不知道是不是空间领悟了她的想法,还是上次外挂开过头, 提供卡秋莎和大量的枪炮以及源源不断的牛奶面包各种美食透支了太多能量,反正从拿下兵工厂之后,田蓝就没能在空间里享受过美味佳肴。   她也不在意。毕竟无论药品或者优质良种,都是她现在更迫切需要的东西。   吃的差点儿也没什么。现在全国人民忍饥挨饿的太多了, 比起他们,顿顿有东西进肚子的她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生活在天堂。   田蓝闭上眼睛的时候还琢磨, 不知道这回空间会送给她什么优质种子。她不求种出来的东西好吃, 只希望粮食高产就行。   因为今年6月份, 为了延缓日本鬼子侵占河南开封的步伐,重庆政府下令炸了花园口。   发布命令的人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住局势, 洪水只会在河南境内蔓延,而这点“小小的牺牲”, 是抗日大局所必须的。   结果他们低估了黄河的威力, 别说河南,就连中下游地区的安徽和江苏都受到了严重影响。大批良田被淹没,无数民众流离失所甚至被洪水卷走了生命。此后引发的□□, 更是惨绝人寰的悲剧。   田蓝知道自己能力有限, 她的手也没办法伸那么长。但是, 她影响不了全局, 她还不能想办法多做点事吗?   别的不说, 灾民跑到根据地来, 她能眼睁睁看着人家饿死却无动于衷?多打一口粮食都能多救一个人的命。不然怎么办?她还能指望现在的重庆政府可以主持赈灾吗?国土都被日本鬼子给占了。   可惜她想的挺多,空间却不配合。这次她不仅没能进入实验田,她甚至连医院和药店的边都没沾到。她就站在一个空屋子里,面前是熊熊燃烧的火。   对,空屋子里只有火,或者更具体点儿讲是燃烧的书本。   田蓝都懵逼了,完全搞不明白空间闹哪出。可现在又不是冰天雪地,她也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当然不能看着好好的书被火烧了。   她赶紧冲上前,没有水也没有沙子,她只能脱下上衣啪啪啪拍灭了火。   田蓝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被烧的是哪些书呢,就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几个身穿军装戴着红袖章的人抬着一箩筐书跑过来,嘴里喊着:“破四旧,这些全都要烧掉!”   他们身后追着位狼狈不堪的小老头,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都碎了一片,却还是不知死活地试图想要阻止:“不能烧啊,这些书都是宝贝,很有用的。”   然后他就被人摁住,狠狠挨了一下,连嘴巴都开始淌血。   田蓝只能木然地作壁上观。因为她清楚,她根本就无法影响空间里的任何人。他们就像全息投影一样,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却无法触碰,也没办法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革命小将们发出惊呼:“咦,火怎么灭了?拿点煤油过来,这样烧的更快。”   说着,他们转身去找煤油。   田蓝大吃一惊,都顾不得书还冒着烟,赶紧捡起它们塞进黄挎包,然后赶紧跑开。   等跑出去后,她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用害怕。因为那些人看不到自己呀。自己完全可以再带几本书出来,那一箩筐的书还没有开始烧呢。   可惜等她转过身,想要重新回屋时,眼前却已经一片白亮。   大夏天的,能天亮的不早吗?   外面已经响起出操的声音。铁血军的习惯是早起晨练,然后再吃早饭。   田蓝也不敢在床上继续赖着。她一边翻身下床一边懊恼,自己现在怎么尽做蠢事,做事都抓不住重点。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工作太多太累了,根据地建设一点也不比打仗轻松。建设纲领又是她亲手制定的,她不跟救火队员似的到处盯着,又能换成谁来盯。   田蓝拍拍脸,让自己精神振奋一些,然后才打开黄挎包。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抢了哪些说回来,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陈立恒有点担心:“田蓝,你还好吗?”   大家都出操了,她的屋子还没动静,他真害怕会出意外。   田蓝索性招呼人:“没事,我睡过头了。哎,你进来一下,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说。”   陈立恒和她共享着空间秘密,听话听音,他估摸她有收获,赶紧应声进屋:“什么事啊?”   等瞧见田蓝拿出来的书,他惊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这大夏天的还要烤火取暖啊。我跟你讲田蓝同志,你要加强锻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滚滚滚!”田蓝没好气,“我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呢,说是什么破四旧,这又不是古籍。你看看,这写的是什么呀?你说你们当初多无聊,连书都烧,赶上秦始皇了吧,焚书坑儒。”   陈立恒也尴尬,伸长脖子看,嘴里嘟囔着:“这不是外国小说种类实在太多,他们怕错过了大毒草呗。”   田蓝冷笑:“你当我傻,我虽然不认识俄文,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小说。你看过哪本小说这么配图的呀?”   陈立恒翻着边缘焦黑的书本,越看越惊讶,最后居然抬起头问她:“你到底从哪拿来的?这应该是军工教材!”   田蓝狐疑:“你肯定?”   “废话,我也去军校进修过的。”   田蓝真想揍他:“那你不早说,没看到我们兵工厂缺人缺成什么样了吗?”   陈立恒委屈:“我进修的都是关于打仗的,不是造大炮也不是造军械。”   田蓝可管不了这些,直接压榨人:“那你翻译总行吧?你的俄语水平不是挺高的吗?”   陈立恒有些犹豫:“我会的都是普通俄语,这种涉及到专业名词的,非得专业人士才能翻译。”   可惜田蓝没有放过他,她直接翻出了另外一本厚厚的印刷品,推到他面前:“拿着吧,你应该需要他,这应该是本专业字典。”   陈立恒目瞪口呆,想要强调自己工作非常忙,根本没空当翻译。   结果田蓝一句话就把他给堵死了:“要不你自己再想办法找个会俄语懂军事的人,反正这事我帮不上忙。”   陈立恒咬牙切齿:“那会儿让你学俄语,你怎么就不学呢?”   田蓝丝毫不愧疚,一派坦荡荡:“我哪知道我会跑到这里来。别磨叽了,快点儿吧。”   两人将挎包里的书都翻了出来,这些书可真是包罗万象。书本的具体内容他们也搞不清楚,因为除了俄文英文之外,还有其他外国文字。   他俩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集体打包送去兵工厂。这年头的知识分子所学内容极其复杂,女师的学生们都会德语,说不定她们也能认出其他书本的内容。   兵工厂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田蓝和陈立恒进去,也没任何人专门过来招待他们。大家看到他俩,最多匆匆忙忙一点头,又集体地下脑袋去忙自己的事了。   滕先生身上系着皮围裙,大踏步地走过来,面上闪烁着惊喜,开口招呼他们:“刚好你们来了,本来想试验结束以后再喊你们的。你们干脆亲眼看实验结果吧。”   经过不断的努力和奋斗,兵工厂终于造出了自己的子.弹。注意,不是重装子.弹,而是原装产品。   不要小看这一点,要知道因为原料和技术以及设备的限制,延安方面的兵工厂到今天为止也没有自己造出原装子.弹,只能用捡回来的子.弹壳重新填充火药做再装子.弹。这种子.弹的威力充满了玄妙性,具体情况可以参考炸了敌人一脸黑灰,敌人却毫无发无损的手榴.弹。   内行听门道,外行凑热闹。   田蓝和陈立恒处于近乎外行与内行之间的状态,既觉得热闹又佩服得要命。他俩逮着滕先生就是一顿猛夸:“还是你们厉害,你们一来,咱们兵工厂就有希望了。”   造出了自己的子.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家兵工厂已经能够提供最基本的武.器,起码可以保证自己部队最基础的火力需要了。   没有飞机大炮,只有小米加步.枪,也可以打倒一切反动派啊。   滕先生等人谦虚地表示:“这不算什么,是有现成的设备。子.弹是最基础的,好磨合。”   兵工厂有自己的靶场,可以试验子.弹的质量。   陈立恒亲自上手练了两回,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是这样。”   周围人都意气奋发。尤其是曾经经历过山神奇迹的铁血军,好几个人都咧着嘴巴笑,同滕先生等人开玩笑:“你们就是山神送给我们的使者啊。”   滕先生等人面面相觑,山神之说,他们在南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耳闻。原本他们以为不过是乡野村夫的以讹传讹,结果到了根据地之后,他们却发现很多人对此事都信誓旦旦,说的有鼻子有眼。   关键在于这些人讲述的内容大同小异,并不前后矛盾。好些人都声称自己在现场,并且描述的活灵活现。   牛工程师忍不住问了句田蓝:“田主任,这个山神当真?”   田蓝含糊其辞:“世界太玄妙,据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我们的经历我也说不清楚,我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好比女娲造人。造人结束以后,女娲消失了。我认为她其实并没有消失,她是把自己分成了无数部分。她造人用的不是泥土,而是自己。我们所有人聚在一起就是女娲,我们根据地聚在一起就是山神。神仙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我们无数人团结在一处厉害,神仙之所以神奇,是因为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就是力量。”   龚丽娜也在旁边强调:“没错,以前山神给我们送子.弹,现在我们自己造子.弹,我们就是自己的山神,是江南人民的山神。”   好吧,她俩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这种事情,讲科学的工程师们除非亲眼所见,否则绝对没办法相信。   不过不管是神仙抗日还是人抗日,总归是打日本鬼子,那就没必要分那么清了。   陈立恒赶紧转移话题,他示意田蓝拿出黄挎包,指给大家看:“同志们,看看这个,这是我们因缘巧合才得到的,好像是军工方面的书。我们对此知之有限,彻底拿过来请大家自行研究。”   听到“军工”二字,众人赶紧围上去。   俄语书没人看得懂,龚丽娜拿起了一本德语书。她翻看了几页之后,就发出一声惊呼,招呼滕先生:“您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那种大炮?”   说着,她一边指书上的内容,一边翻译。虽然有些磕磕绊绊的,但大致意思还是翻了出来。   滕先生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他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原本他应当对书上讲述的这部分内容烂熟于心的,可惜的是大.烟不仅摧残了他的身体,还影响了他的脑袋。好些他已经掌握的技术都七零八落的,经常想不起来。   现在看到了书那些散乱的片段被串成的线,直接提溜出来就是一门大炮,而且是反坦克大炮,他能不激动吗?   滕先生拉着龚丽娜,抓着这本资料就不停地叨叨。   牛工程师也抓着手上的法语书看得如痴如醉。虽然法国人在二战战场上以拉胯而著称,但他们的军工业真的很不错,生产了不少口碑极佳的武器。   在军工厂内迁重庆之前,牛工程师也参与过好几项仿制法国武器的项目。   他眼珠子粘在书本上舍不得挪开,嘴里倒还在敷衍铁血军的领导人:“你们是从日本人的船上缴获的吗?水.雷炸船成功了?下次你们试试我们新研发的水.雷,上次那种我觉得杀伤力可能不够。”   说到这个水.雷,田蓝才深切的感受到军工行业的难度高低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在她最早的概念当中,她以为造子.弹最简单,后来学了历史知识之后,她知道手榴.弹比子.弹好像更好造些。可是水.雷,按道理来说,怎么着都应当比造子.弹更困难吧。可是军工厂首批生产的武器当中就包含水.雷,而且造的还不少。   这些水.雷可帮了铁血军大忙,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   为什么?因为重庆政府又不是傻白甜,不可能听几句表衷心的漂亮话,就无怨无悔地给铁血军提供枪.支子.弹这些武器。他们要的是实战成绩。   眼下徐州会战打完了,正在打武汉会战。这场大规模会战吸引了全国人民的目光。重庆政府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试图斩杀更多敌人,来遏制住日本鬼子猛烈的进攻势头。   为了配合这场会战,江南铁血抗日军也接到了密电,他们负责在江南敌后牵制日本人,最重要的是要进行水上游击,破坏日本人的船艇。   这要求其实有点强人所难。因为铁血抗日军主要依托的是聚龙山复杂的地形进行游击战争,他们一没船二没艇,难道靠舢板船和乌篷船跟日本鬼子的大型船只相抗衡吗?   不过大家也不能说重庆政府不要脸,因为全国的情况都差不多。   海军基本上拼完了,没船没艇的海军就不抗日了?当然不会,他们一是成立了布雷队,通过水上布雷的方式来尽可能打击日本人的船只。二就是化整为零,部队番号没了,但人还在,那就加入到其他队伍当中,海军改陆兵,也要打日本鬼子。   倘若没有这份韧性,日本侵略者速亡中国的计划说不定已经成功了。   正因为如此,田蓝就算知道武汉会战的最终胜利者还是日本鬼子,她也不会劝自己的战友置身事外。相反的,他们必须得积极参与。   铁血抗日军拿到密电之后,跟新四军商量了半天,双方都认为水上游击也得迅速开始。   虽然他们同日本鬼子的水上火力相差十万八千里,但蚂蚁即便不能咬死大象,只要咬疼咬痒了大象,就能够延缓大象的行动力。   在战场上,一边的行动延迟半个小时,对另一边来说就是老天爷帮忙了。   铁血军跟新四军各成立了一支水上游击队。都是小分队,人员不多,独自领导战斗,彼此配合行动。   铁血军的水上游击队负责人就是何大勇。他相当大方地同意将自己这边缴获的鸭枪分了一半给新四军的游击队。因为他们铁血军的主要任务是布雷和设置水下人工暗礁。   为什么要如此分工呢?这跟两边根据地的局势有关。   为了供应兵工厂的需求,新四军的江北游击队不得不以金凤山为主要据点,建设他们的根据地。好在日本鬼子修筑的军事防御工事的确够牢固,新四军重新维修以后就好废物利用,倒是让日本鬼子吃了不少暗亏。   只是如此一来,新四军的活动范围距离长河就有点远了,水面活动区也局限在几个比较大的湖泊上。   这些地方,中国的渔船也经常出没。江北水乡,好多人依靠打渔为生。   倘若新四军在这种地方布置水.雷,日本鬼子的船固然可能会中招,但更多情况下倒霉的很可能就是中国渔民。毕竟水.雷就是水.雷,它也没成精,不可能自己分辨船上坐着的是鬼子、二鬼子还是普通的中国百姓。   因为这个,新四军的水上游击队主要打击对象是伪军和小股日军。他们利用鸭枪,来达到日伪军不敢轻易到处扫荡的目的。   而与此相反,为了达到困死江南铁血抗日军的目标,日本鬼子对聚龙山抗日根据地进行了江面封锁,根本就不让中国人的船只通行。   这一招固然给根据地的物资供应造成了大麻烦,但也让水上游击队的行动没了顾虑。长河上中国人的船走不了,那能出没的就是日本鬼子和二鬼子的船。既然如此,铁血军还怕什么呢?不管炸了鬼子还是二鬼子,那炸的都是中国抗日军民的敌人。   没有军舰,水.雷走起,能炸一艘是一艘,能杀一个是一个。   别说,他们当真不是漫天撒网就一无所获,他们也炸翻过日本鬼子的运兵船,搞得日本人现在行船时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中招。   这也是在强大的实力悬殊下,中国军队在水上取得的小小胜利了。   牛工程师自己说完水.雷,又开始叹气:“不知道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要花多少精力来清理江里的水.雷了。”   那一颗颗水.雷就是不定时炸.弹。倘若不清理干净,他们自己人的船也有可能被炸翻。   但现在,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谁让他们没船没艇,只能看着日本鬼子的船在长河上耀武扬威呢。   陈立恒安慰了句他:“先想尽一切办法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吧。以后的事,再慢慢来。”   牛工程师又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推荐:“我们的新水.雷杀伤力更强,一旦被机械船的螺旋桨碰到,立刻爆.炸,专门针对船只的动力装置。”   陈立恒点头,表达自己对军工技术工作者成果的肯定:“那我们下次试试,争取多炸日本鬼子几条船。”   滕先生突然间抬起头,眼睛追着陈立恒问:“陈长官,这些书是从日本人的手上缴获的吗?”   陈立恒也解释不清楚出处,只含糊其辞:“有一些是,有一些是有人捐的。”   滕先生立刻皱眉毛,在桌子旁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自语:“糟糕糟糕,实在太糟糕!”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田蓝都没跟上他的节拍,不得不开口问:“藤先生怎么了?这些书本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大问题!”滕先生满脸焦灼,“日本鬼子将这些军工资料运往武汉做什么?”   在场的人均福至心灵,异口同声道:“汉阳兵工厂!”   这可是中国的老牌军工企业,铁血军也拥有为数不少的汉阳造。   滕先生急得要揪头发,口中喃喃自语:“他们利用汉阳兵工厂生产出来武器就能直接投入到战场上,根本不用千里迢迢运过去。这样他们可以杀死更多的中国人。”   牛工程师下意识地反驳:“我们还没有丢了武汉,战斗还在继续,打得如火如荼,我们不一定会输。”   悲伤的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应援他的。   虽然他们在敌后战场取得了接二连三的胜利,但是徐州会战让中国军队元气大伤是不争的事实。   武汉会战一打响,大家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会跟南京保卫战一样,前面说的信誓旦旦,绝对会血战到底,转眼就稀里糊涂地撤退,撤退途中死的人比战斗中死的人更多。   黑历史这种事,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洗白的。   就好比重庆政府现在已经展示出了他们对武汉会战的重视和投入,可在场的大家伙儿还是保留态度。   因为谁也搞不清楚最高统帅到底想要打成什么样,谁也搞不清楚他会不会再来一次花园口决堤这样的昏招。   毕竟作为政府首脑,你想要避免更多的中国人被日本鬼子所屠杀的方法是保护他们,而不是抢先一步杀了他们。   眼看着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兵工厂职工们瞬间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田蓝赶紧给大家打气:“不管会战输赢与否,即使我们都是胜利的。”   这话听着稀奇,简直就像玩笑。   田蓝清清嗓子,认真地强调:“从淞沪会战到现在,我们的战略意图是从速战速决变成持久战,利用中国广袤的面积和庞大的人口来拖垮日本侵略者。你们看看,现在日本人的战线已经拉成什么样了?他们每占领一个地区,就得派大量的守军驻扎,否则便会遭遇我们这样的敌后抗日力量。人越分越散,到了后面,能够用于积极进攻的军队就会大幅度下降。大家看武汉会战吧,打到现在,虽然我们丧失了不少领土,但我们也斩杀了很多敌人。武器没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即便现在生孩子也不能立刻投入战场,还需要时间让他们成长。”   龚丽娜直接骂了声:“呸!还成长呢,死绝了才好。”   没人觉得这话恶毒,因为日本鬼子巴不得中国亡国灭种啊。凭什么要受害者大度,还祝福你们不成?   田蓝也跟着点头:“我也希望所有的侵略者都可以断子绝孙。没他们祸害,孩子投生到正常的家庭里,才有机会幸福过一生。总之,我认为这场会战只要再持续下去,日本鬼子的进攻势头就会被狠狠地摁住。短时间内他们没能力再进行大规模进攻,这就到了战争的持续阶段,也是我们敌后抗日根据地扩大规模争取更多人民加入战斗的机会。”   她鼓励兵工厂的职工,“所以我们得扩大生产规模,达到稳定供货。眼下我们的武器是勉强凑合着够用,但是很快,我们就拥有更大的地盘,更多的军队,全民皆兵!到那个时候,我们的武器供应还能跟上吗?如果跟不上又会是怎样的后果?”   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没错啊,没有武器,血肉铸成的长城也会被炸飞。所以,他们必须得帮助人民用钢铁用枪炮铸就万里长城。   滕先生还是皱着眉毛,认真地和陈立恒强调:“陈长官,我们必须得加快速度了。日本鬼子咄咄逼人,他们已经基本控制了长河水运,原料运输不成问题。我认为他们在领汉阳兵工厂之后,肯定会利用兵工厂的条件进行大规模武器生产,而且会生产厉害的武器。”   否则的话,他们干嘛要把这些资料往前方送?难不成他们还想帮中国人培养军事人才不成?   这误会可真说不清楚了。   陈立恒只能打蛇随棍上:“我认为你的担忧很有可能会发生。为了避免被动,我们要加快速度,更迅速的研发出火力大的武器,尽可能不被日本鬼子甩得太远。”   龚丽娜等人有些不服气:“我们为什么不能跑在他们前面?”   田蓝接话:“因为龟兔赛跑是持久战。日本从明治维新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了?中国从鸦片战争到现在又是多少年?我们已经落后太久,奋勇直追不是简单的4个字,我们需要几代人去拼搏。”   这话听着可真叫人沮丧。   田蓝看着垂头丧气的众人,笑了起来:“怎么还想一口吃成胖子不成?不现实的,慢慢来。以前我们还造不出子.弹呢,现在我们不就自己开始生产了吗?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无到有的。难道大家忘了自己的诺言?我们要做自己的山神,我们要造出比山神提供给我们的更厉害的武器!”   好吧好吧,心灵鸡汤这种事虽然无聊,但对于1938年的大姑娘和小伙子们还是挺有用的。   对对对,老百姓都说他们是山神兵,那他们总不能做得太差吧。   没有枪没有炮,我们自己造。   外面突然响起了警报声,众人都变了脸色。那是防空警报,意味着日本鬼子的飞机又来了。   说到这事,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日本鬼子仗着自己取得了制空权,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折腾一圈。   偏偏现在鬼子们学聪明了,不再低空俯冲,故意戏弄中国军民,而是飞得高高的,让中国人的枪炮难以击中他们,然后再冷不丁放一颗炮.弹,把好好的村子炸得四分五裂,那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生活的老百姓又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中。   悲伤的是,铁血军和新四军对这招还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他们只能秉承游击原则,打不过就跑。   防空警报一拉响,所有人赶紧跑飞机,利用地形优势,就近跑入山洞中。这样一来即便屋子被炸了,起码命还能保住。   兵工厂周围的防空炮全都竖了起来,只要鬼子的飞机敢在他们头顶上盘旋,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放炮,看看到底谁比谁有种。   没想到日本鬼子狡猾的很,飞机在兵工厂附近迅速擦过,只留下一道白线,完全没有盘旋的意思。   陈立恒狠狠地骂了句:“这帮狗日的,等着,总有一天我们打不死他们变妖怪!”   众人也跟着骂,真TM憋屈。但凡他们有飞机,有自己的飞行员,绝对要让日本鬼子瞧瞧厉害。   这帮王八羔子在中国耀武扬威,感觉自己很厉害是不是?   等到我们中国人的飞机飞到东京,然后炸了日本皇宫,炸死他们那位所谓的神——日本天皇,他们才知道害怕吧。   陈立恒自言自语了一句:“真得感谢美国人。”   虽然美国鬼子也恶心,但没有那两颗原子.弹迅速结束了战争,被害死的中国人应该会更多吧。   兵工厂里的人没有穿越金手指,集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开什么玩笑噢,1937年日本从国外进口的战略物资中,有54.4%都来自美国。   著名的教育学家陶行知离开美国回国抗日前,发表公开演讲时就说:有一天我被日本炸.弹炸死,请你们不要忘记,我身体的百分之五十四点四是被你们美国炸死的!   现在,美国就是日本的帮凶。唯一真正帮助中国抗日的只有苏联。眼下,武汉会战中,苏联人还派飞机了呢。   滕先生他们说到这里,突然间想起苏联搞的是社会主义,信仰的是共产主义,好像人家也没共产共妻。   大家有些糊涂了,就连重庆政府都接受了苏联的帮助,那重庆政府也打算共产了?   田蓝在心中暗暗发笑,赶紧打哈哈:“别管哪个产了,我们自己生产武器才是真的。”   外面响起了通报声,新四军的将领来访,他们带了大量的铜过来。   牛工程师摸了把脸,小声叨叨:“新四军还真是厉害,我们又没通知他们,他们就知道我们生产出子.弹了。”   田蓝打圆场:“应该是巧合。他们过来也好,正好验验货。要是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刚好以物换物,也省得再折腾了。”   陈立恒也附和:“来了更好,省得我们还要花人力物力给他们配送。”   大家这才放下小小的芥蒂,跟着招呼新四军方面的代表。   陈立恒跟人打交道的次数多了,迷弟情节虽然没转淡,好歹也能眼睛看着人说话了。他没有多寒暄,直接带人去看子.弹:“新出来的,还有一批手榴.弹和地.雷,你们要是觉得合用的话,也带点走吧。”   牛工程师忍不住呲牙咧嘴,长官太大方也是问题呀。军工厂生产武器不要成本吗?赔本买卖怎么能做?   田蓝还得安抚人:“做买卖就是要让人上钩。你先给人试用品,人家用的好,以后自然想再问你买。人家都不晓得究竟是个什么货,又怎么可能掏银子呢?”   旁边人想想,感觉也有道理。   新四军是什么来历,他们个个心知肚明。现在打日本鬼子,新四军背后的红军肯定需要大量武器。到时候,如果他们兵工厂的产量可以跟得上的话,那他们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别说大家财迷啊。维持一个根据地的正常运转,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搞苛捐杂税,那你就得想办法从外面挣钱。不然地方行政机构破产,后果更加不可设想。   也不晓得那位张先生究竟有没有明白他们的意图,反正他表情倒是挺满意的:“不错,很好,这些子.弹我们都要了。还有手榴.弹跟地.雷,都给我们带上吧。”   说着,他的目光就热切地看着工厂里的设备,丝毫不掩饰羡慕,“真好啊,有了这些装备,才能生产出优质的武器。”   延安那边的兵工厂可没办法比,怎么可能会有进口设备,全是打铁匠一点点磨出来的。   聚龙山兵工厂的人心中警铃大震,开啥子玩笑?你该不会是看上咱们的兵工厂了吧。   做梦,打死我们也不会给你们的。假如陈长官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那大家伙儿就绑了他塞了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   根据地不是陈长官一个人的根据地,是我们江南所有人民的根据地。我们要对人民负责!   好在这位张将军还算识相,没有再叨叨个不停,反而更换了说话对象,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   “田主任,听说你们根据地的玉米棒子是你给大家种子种的?”   田蓝没否认,还相当大方地主动介绍:“没错,是新品种,怎么样?口感还可以吧?”   岂止是可以啊,是相当不错,从来都没觉得玉米也这么好吃。   当然,张将军不是贪口舌之欲的人。况且就算他好美食,现在他更关注的问题也是,如何让军队和百姓吃饱。   他之所以特地提起玉米棒子,是因为他发现聚龙山根据地的玉米产量很高。   这个时代,即便江南土壤肥沃,玉米的产量也不过一亩200斤上下。   可田蓝的实验田不一样,玉米杆子又瘦又矮,偏偏玉米长得密密麻麻。张将军初步估算了一下,一亩地起码能收七八百斤玉米。   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说假如一亩地原先可以养活一个人,现在说不定都能养活四个了。   要是全国的玉米都这么长,那只要实行三三减租,那全国被饿死的老百姓起码能减少一半人。   张将军看她并不否认,顿时喜形于色,主动询问:“那能不能给我们些种子?我们那边山地也多,也能种玉米棒子。”   田蓝慷慨的很:“当然可以。其实我早就想给你们了,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让你们看到了,才好跟你们说种子好用。”   张将军认真地看着她,强调了句:“不需要,以后要有这种好东西,只要你说我们就用。我相信你是一位做事严谨的同志,愿意提供给我们的都是好东西。”   田蓝被说得热血上头,瞬间也化身迷妹。她咬咬牙,招呼张将军跟上:“有件好东西,我还真想赶紧给你们。”   张将军等人跟着他们往前走,直到进了一间守备森严的山洞,陈立恒才拿着大瓶子出来递给张将军,语气严肃道:“之前你们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受伤的军民送到我们这边都能很快治好吗?这就是我们的秘密武器,药品。不是巫术,而是药品。我们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来的药品。反正我们就知道,只要吃了这个药,伤口就不会感染,很快就能愈合。还有这种药,这个止血效果特别好,比三七更好,用了以后,血很快就不淌了。我们就是靠这个给大家治病的。”   他拿出来的是阿莫西林和氨甲环酸片,一个抗感染,一个止血,算是战场上最适用的药品。   张将军的脸色立刻变了,双手激动地往前伸,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这些药品要如何生产?你们有配方吗?”   陈立恒立刻扭头看田蓝。   田蓝顿时满脸懵逼。开啥玩笑啊?外挂不是这么开的,给他们东西就不错了,他们上哪儿学制药?   那可是一门尖端的大学问,不能对他们要求太高,那叫欺负人。   田蓝嗯嗯啊啊了半天,只支支吾吾了一句能用的话:“这个是青霉素,从青霉里面提炼出来的。”   她硬着头皮做好准备被嘲笑。人家肯定要讲她胡说八道的。   没想到张将军居然点头,迅速接受了她的说法:“青霉的确应该能够抗感染。我听说唐朝的时候就有人用长出青霉的浆糊糊在伤口上,这样伤口就长得特别快,也不容易烂掉。”   田蓝惊悚,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老祖宗居然如此凶猛。果然人民大众智慧无极限。   但她不能让人民子弟兵也这么做呀。要真长霉的浆糊都这么厉害的话,红军就不该有人感染死亡。   她咬咬牙,又跟牙疼似的哼哼唧唧:“我听说他们是用玉米淀粉培养青霉菌,据说这样产量更高。”   再多的,原谅她无法再提供。因为她自己也不会制药。她又不是学医药的,又没培养过青霉菌。   但这些对张将军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不能指望人家梦里造药吧。   他点点头,认真道:“这是很好的东西,这件事情很重要。如果我们能够成功的制造出这种药品,就能挽救无数中国人民的生命。”   大佬走了,田蓝跟陈立恒才如释重负。妈妈咪呀,他们还是说了。虽然他们非常害怕。   请原谅他们,经历过60年代父子成仇,夫妻反目,相互检举揭发的生活,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生活给予他们的,有财富也有伤痛。   陈立恒搓搓脸,又开始压榨田蓝:“你就没在空间里学,怎么好好培养青霉菌提炼青霉素?”   “哎哎哎,做人不要太过分,我啥都学了我10项全能?”   陈立恒却疑惑:“你不是培养过很多菌吗?那个什么海陆空全能菌,那个是土著菌,青霉菌跟他们有什么区别呀?”   田蓝突然间愣住,对呀,她傻了吗?要说培养细菌和真菌,这也是她的老本行耶。   她立刻来了精神,拔脚就去追:“不行不行,我要跟他们说说清楚,省得他们走冤枉路。”   除了药品之外,还有种子。她这边有优质的甜高粱种子呢,可以榨糖也可以吃高粱米的那种。还有高产小麦,不仅江北根据地,延安那边也可以种。   对对对,就是要把现在还没有被日本鬼子占领的土地全都种上高产的粮食作物,才能够维持军民抗日,才能赶紧把日本鬼子赶出去。   陈立恒在后面追她:“别跑,又拉警报了。这帮狗日的飞机没完没了。”   田蓝恨恨瞪了眼天空,在心中发狠,等着,总有一天,我们的飞机能自己上天,叫你们知道什么是厉害! 第79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田蓝两只眼睛熬成了蚊香, 可算是送出了两份大礼。一份是早就到手的高产优质耐寒耐旱抗贫瘠太空小麦,非杂交品种,农民可以自留种。另一份就是她手抄版的青霉素生产流程。   没错, 后者她不敢直接带书出来。她没办法解释杂志上不符合1938年代的内容, 况且那是一篇科普文章,根本不是严格的生产技术说明书, 她得按照文章内容自己加以提炼。   陈立恒看到什么罗马甜瓜金菌青霉菌还有螺旋桨搅拌营养汤来提高生产效率时, 就跃跃欲试。   他们可以自己搞嘛, 自己培养菌种自己生产。   甭看制药这事瞧着特别科学特别严肃, 但对于共和国的长子长女来说,这还真不是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区。   这么说吧, 六十年代崇尚集体智慧。连只有几十号人口的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农业技术员搞菌肥弄良种培育,赤脚医生也自制药品,甚至有公社开办自己的制药房, 人人都相信人民能做到一切。你跟他们说只有科学家才能做药?开玩笑, 你这种思想就是白专, 就是在走苏修路线。人民崇尚科学,但科学属于人民大众。   陈立恒说这话时, 君子坦荡荡。   培养青霉素跟做生物菌肥在他眼中没啥本质上的区别, 就是前者得更细些。毕竟庄稼用了肥料死个一两棵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最多再补种。这死一两个人可是大事。人类总是自私, 不可能真认为众生平等。   田蓝看他一派理直气壮的模样, 瞬间想扶额。   吸气,呼气, 不跟这人扯生产工艺到底有多困难了。说了他肯定会强调, 有困难要上, 没困难制造困难都要上。克服一切, 不怕牺牲。   田蓝只强调一点:“咱们没有条件。根据地就在敌后,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你看着吧,他们最近是实在分不出人手,等到进入战争持续状态,他们短期内没能力大举进攻,政府军又做不到反攻,他们就要腾出手来狠狠收拾我们了。到时候你厂子建好了,不是白送给日本鬼子吗?青霉素跟原子.弹还有雷达号称二战三大发明,你打算送鬼子一个发明?我告诉你,日本的医药业也很牛掰。那个止血药氨甲环酸就是日本医生发明的。你觉得把制药流程送到他们面前,他们能不能做出药来?别忘了,其他人还要做动物实验完了才敢上临床。日本可是有731部队,中国人就是他们现成的实验品。”   陈立恒想瞪眼睛强调,他们敢!   可他清楚,日本鬼子真的敢。局部的小规模胜利难以真的扭转大局,抗日战争难以避免还要持续好几年。而他们铁血军的作战要点就是打游击,拒绝跟势头正猛的日本鬼子硬碰硬。   到时候鬼子的大部队来了,他们还跟人硬拼?这不开玩笑嚒,当然是打不过就跑。可人能跑,工厂怎么跑?兵工厂搬迁的时候机器设备还丢的七零八落,何况他们娇贵的制药厂。   陈立恒说不过她,到底悻悻:“那你怎么还敢让兵工厂生产?你别看日本鬼子现在以为兵工厂就是个只能修理枪械的空壳子,我敢打赌,用不了两个月,他们就能知道我们的工厂能生产枪支弹药。”   没办法,这种事瞒不住。根据地的人员构成本来就复杂,民众受教育水平也低,保密意识更是淡薄。日本鬼子刺探情报又厉害得很。以有心换无心,想要提防住,真没那么简单。   他们现在对外放的消息是山神会给他们提供武器。这种话吸引更多担惊受怕的民众涌入根据地行,要指望日本鬼子真相信?陈长官自认为是铁血职业军人,不适合如此天真浪漫。   不想田蓝被他怼了,完全没噎住,反而君子坦荡荡:“我怕什么,东北兵工厂是在咱们手上丢掉的吗?咱们这是失而复得,怎么着锅都不该咱们背!”   陈立恒眼睛瞪得更大了,感觉自己似乎低估了这人的无耻程度。   怎么能这样说呢?他们抢回来……反正就是已经回到他们手上的东西,就是死也不能再落到日本鬼子手上。   要是再丢了,那他们就是民族罪人。   田蓝不跟这人掰扯兵工厂的责任问题,只强调制药厂和兵工厂的区别:“咱们现在是四面环敌,整个根据地就是一座孤岛。就算我们生产出了药品,我们能够自己全部用掉?那根据地成什么了,药罐子吗。武器不一样,每一颗子.弹都能消灭一个敌人。我们也许十年八年都不用吃一次药,但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战士。几十万的庞大军队,你还安排消耗不了军工厂的产能?况且生产工艺我们送到延安后,西北贫瘠,不是日本侵略的首选,起码大西北还有几年相对稳定的日子过。这个过程足够他们生产出青霉素了。你别忘了,我们的兵工厂现在就能生产子.弹,但就是给你生产工艺图,你没个一年半载的功夫也生产不出合格的药品来。”   陈立恒眨巴了两下眼睛,到底还是恨恨地同意了,完了他还嘀嘀咕咕:“不就是咱们的地盘太小,藏个东西不好藏嚒。”   田蓝说的没错,药品生产工艺能够送回延安。这么多大型兵工设备你往外面拖拖看?你真当日本骨子是菩萨啊,他们装菩萨都要喝血吃肉的。   说来说去还是重庆那边不争气,选出来的指挥官脑壳不好。两边交战呢,他个神经病居然还搞短期抗日大学的结业典礼,那么大张旗鼓,生怕日本鬼子不知道。弄得战斗都打响了,阵地上指挥官基本没人在。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构建出来的马当防线居然不到一个礼拜就叫日本鬼子给占了。   田蓝安慰了他两句:“行了,明白你的心思。你是觉得咱们这边属于沿海地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多,搞技术攻坚克难成功的概率高,想生产好现成的药品直接送给延安用。可条件有限啊,咱们自己解决粮食武器还有药品问题,不给后方增加负担,就是对后方最大的支持。不过讲到扩大地盘的事,滕先生他们倒是有个担忧。燃料,我们的燃料有限。一旦工人培训结束,工厂全面开工,我们的燃煤会严重不足。”   陈立恒忍不住又骂了句“艹”。   丢了东北,养肥了日本鬼子的实力,害得他们倒是干点啥都捉襟见肘。   只是现在说这种话已经没意义了。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中间隔了这么多年,早该打响全民抗日的人迟迟不动,还能揪着前面的事骂什么呢。   远水治不了近火,况且那水还被敌人霸在手里。   陈立恒揉揉鼻子,伸手在地图上点:“这里吧,咱把人手凑一凑,看能不能拿下这里。”   有了铜矿还要煤矿,这样才能满足金属提炼和锻造的需求。   陈立恒点的煤矿名为大顺煤矿,隶属安徽地界。武汉会战还在打得如火如荼,安徽已经丢了好几个城市,大顺煤矿就在沦陷的地区之内。   他手指头连着戳了好几下地图上的点,一边戳一边叹气:“这煤矿连着铁路啊,这边开采了,那边就运出去,真是美死这帮日本鬼子了。”   田蓝无语:“你这完全是废话,就因为是好地方,所以日本鬼子才迫不及待地强占。真要是穷乡僻壤啥都没有,他们还不稀罕。你看安徽这么大的地方,他们也不是所有地方都占了。”   陈立恒听到这里立刻抓重点:“安徽没有全部沦陷?”   田蓝点头:“对,有部分地区没有沦陷。”   “为什么?按道理来讲,苏浙皖日本鬼子都不应该放过。”   田蓝想了想,解释道:“天时地利人和吧。没被完全占领的地区,交通不便,地方偏僻,属于穷山恶水,加上花园口决堤造成了大片的黄泛区,客观上不利于日本的机械化部队行动。另外就是武汉被拿下之后,这些地区作为交通的作用大幅度下降,日本兵力有限,不愿意再花费更多的精力在这些地方。另一个就是这些地方本身民风就彪悍,比方说金寨,著名的将军县,你觉得这里老百姓好惹吗?政府军还没打的时候,他们自己就已经组织民团开始抗日了。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属于前方的大后方,后方的大前方,抗日部队不少。有新四军还有桂军,就是广西那边来的部队。”   她怕陈立恒反应不过来,特地提了几个人名,“比方说李.宗仁还有白.崇禧,他们都是桂军将领。”   陈立恒点头:“我知道。”   即便是穿越前,他也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来到这个世界,尤其进入部队之后,他又想办法打听那些情况,自然也就更熟悉了些。   田蓝继续说下去:“桂军内部相对团结,他们一直跟那位委员长不太对付。整个抗日阶段,他们也打过可圈可点的战斗。而且,比起其他的部队,他们在驻扎地区的口碑还不错。有种说法是桂军治辖下的安徽要比大后方还安宁。当然,这也只能带着听。毕竟,还有所谓的民国黄金十年的说法。”   陈立恒听完黄金十年的解释,直接嗤之以鼻:“好意思吗?10年里干了些什么?丢了东北丢北平,嫌丢的脸不够吗?工业工业没发展,农业农业一团糟,饿死了这么多人,敢情是黄金不能吃啊。我看他们吹牛倒是一把好手。同样是20年代到30年代,人家苏联是怎么搞社会主义建设的?明明是西方经济衰落的十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民国政府干了什么?也有脸吹!”   有了黄金10年打底子,陈立恒也不敢相信安徽境内的国统区当真安宁。   他来回踱步,询问田蓝:“那他们搞国公合作的心到底诚不诚啊?”   李.宗仁他晓得,这人后来又回大陆了,又打过徐州会战,抗日的决心还是挺诚的。   但陈立恒又知道皖南事变,那就是在安徽发生的事啊。   田蓝摸摸鼻子,组织了一下语言:“你要看在什么时期。抗战初期,安徽的抗日动员工作主要依靠□□这边做,尤其是在武汉被占领之前,因为来自日本方面的军事压力非常大,双方合作还是比较和谐的。但是随着武汉会战结束,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桂军希望将安徽变成第二个广西,作为自己的新地盘的心愈发强烈。他们既不希望中央军伸手,也不能忍受新四军在安徽实力壮大,所以经常制造摩擦,后面又发生了皖南事变。”   陈立恒摸着下巴,又追问了一句:“那他们抗日的心还是比较的诚的?”   田蓝可不敢随便给人的脸贴金:“那要看是什么时期,到后期有些桂军和日本鬼子是达成默契的,共同□□。桂军入侵新四军的驻地被打跑之后,是日本鬼子收容他们并且帮他们治疗,然后再送回桂军驻地。”   陈立恒呲牙咧嘴,忍不住想要骂娘:“都他妈什么时候了?就不能分分主次吗?前面打都打了,后面又反水算什么?”   “没啥区别,都是当成自己的地盘。”田蓝跟他分析,“前期他们需要中公的加入是因为他们的党组织力量薄弱,而且因为战争破坏很严重,在安徽很多地区缺乏有效的组织能力。论及组织动员群众是中公的强处,他们需要这股力量来帮助自己武装起来,迅速对抗日本鬼子。等到鬼子的进攻势头缓下来,他们就警惕自己的地盘赤色化了,害怕替他人做了嫁衣裳,所以得想办法将新四军赶出去。在他们心中,这就好比三国演义,无论是联合中公打击日伪军还是反过来和后者勾结打压前者,都是战术的一部分,只要将一亩三分地抓在自己手上就行。”   陈立恒无语,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没有崇高信仰的人是可耻的!”   但凡他无论真信仰三.民主义还是公产主义,都干不出来这种蠢事。   军阀混战,各个争地盘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思想不统一,各自为政,完全没有大局观。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委员长一直强调党国还真没错。从思想上统一全国,才能真正做到全国军民齐心合力。   只可惜呀,他自己都未必是三.民主义的真实拥趸。他只需要这个主义来作为他统治的工具。   田蓝哭笑不得:“你这是打算帮人家去做思想政治工作了?人家也要领你这份情啊。”   陈立恒拿帽子扇风,嘴里头叨叨:“现在应该还没翻脸吧?武汉还没沦陷呢,他们需要赤党的力量帮忙。我得找下张将军,请他帮忙牵线,搭上桂军的关系。”   田蓝奇怪地看他:“你是不是舍近求远了?你别忘了咱们现在领的是谁的军饷。理论角度上来讲,我们跟他们是一样的,都是地方杂牌军,非中央嫡系部队,都算是在后方。甚至我们目前表现出来的行动纲领都和他们类似,利用新四军的力量帮忙动员群众,深入敌后抗日。和他们的行动方针不谋而合。”   陈立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扛的还不是红旗呀。”   田蓝又想翻白眼了,做人厚道点儿成不,同志?你别忘了,你刚领到军饷。咱们还靠着这钱维持根据地的运营呢。   陈立恒眼睛盯着地图,琢磨着该怎样搭上安徽桂军的线。想要从日本鬼子手上拿回煤矿,得三方发力。桂军、铁血军和新四军,一个都不能少。   想让人家帮忙,他得拿出点诚意来。后面打完仗,必须要排排队分果子。   田蓝给出建议:“地方可以让桂军占领,煤矿必须得咱们或者新四军控制,不然后面的情况难讲。而且从地利上来看,有白云山隔着,中间还有黄泛区,桂军过来意味着孤军深入,与他们的后方难以联合。倒是新四军,如果他们占领煤矿的话,那就是和江北根据地的双阳湖连在一块了。到时候咱们还是可以老规矩,用枪.支弹.药换他们的煤矿。”   为什么不是铁血军自己去占煤矿呢?原因简单到悲伤,他们人手不够。   他们是发展了大量的民兵,动员了根据地的抗日力量。但短时间内,你指望新兵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前往安徽驻扎不太现实。因为现在根据地抗日民众尤其是新动员军队的心思还集中在保家上面,想要发展到卫国的高度,还需要不断的进步。   这种事没办法,唯有依靠时间大法。他们也没能力揠苗助长。   田蓝和陈立恒也心知肚明,倘若不是有空间搞出来的那一场山神显灵,他们的抗日游击队后面还没办法合并从南京保卫战战场上退下来的军队,以及将地方的武装力量也合拢在一起。   这也算是空间给他们开的外挂吧。   田蓝决定将外挂进行到底。   她拍了拍自己的黄挎包,一本正经道:“这个可以当见面礼,高产优质小麦。皖北地区适合种植小麦,我不吹牛,这个品种可以让当地粮食产量起码提高两倍。”   陈立恒摸脑袋,又开始咬牙切齿:“他们自己养不活人,还得我们给他们想办法。管了重庆还不够,我们还得管安徽。”   田蓝瞪眼睛:“那不是中国老百姓啊,生逢乱世够惨的了。”   陈立恒抬起脚来,嘴里嘟囔了一句:“那你可得分清主次,你可千万别把制药流程也给他们分了。”   田蓝感觉这人是被害妄想症,直接呵呵:“我疯了?你信不信,别说是制药方法了,就是现成的药品,我前脚给他们,后脚黑市上就能找到货。前方将士缺医少药死了都不影响他们倒卖发大财。”   真不是她黑这些人。真实历史上,前方战线还打得如火如荼呢,后方倒卖战略物资也热火朝天。对于已经毫无良知可言的买办而言,把物资卖给敌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就是戴着有色眼镜,她可不敢拿抗日军民的生命开玩笑。   作为铁血军的司令员,陈立恒拎着挎包出去交际了一圈,该送礼的送礼,该拍马屁的拍马屁。   他虽然怀揣着一颗耿直的心,但好歹也算是高.干子弟出身,而且在30年代也混了几年了,真要搞交际,人家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反正,桂军那边态度颇为积极,主动表示可以出兵相助。因为对方表现的过为热情,把陈立恒吹成了一朵花,搞得陈立恒回来之后还跟田蓝吐槽:“我的妈呀,这些人说话真浮夸,我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田蓝摸鼻子,笑嘻嘻道:“铁血军对他们来说就是一股新兴的力量。他们现在没能力将手伸到江浙地区来,自然要笼络好了你,最好借你的手把这边给占住,后面他们再徐徐图之。”   陈立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无所谓,就是为了表达诚意,我估计他们这回也会认真地打,反正打完之后他们也会往回撤,当不了出头椽子,不会叫日本鬼子盯上。”   不过叫铁血军意外的是,他们本以为难以说服的桂军轻松搞定,但已经和他们配合过打铜矿的新四军居然对于新的作战计划反应迟疑。   为什么?因为双阳湖。   江北新四军的根据地和大顺煤矿隔了个双阳湖。新四军也希望能够拿下煤矿,这样他们开采出来的铜矿石就可以初步提炼成铜。但是,想要将两个地区都占住,起码有一点他们的保证,那就是控制住双阳湖。   否则日伪军借助水上力量反包围了两处根据地,新四军的处境就相当被动。   但问题在于,重庆政府的船都被打没了,敌后根据地的新四军又有什么强大的船只力量呢。没有大船,水上游击队搞搞破坏还行,想要长期控制水域,那真的不现实。   铁血军开军事会议时,陈立恒就将这个难题摆在了桌面上,供大家一起讨论:“目前大家的心是一样的,要给日本鬼子点厉害瞧瞧,不能再让他们拼命地攫取我们的资源。”   王友志赞同:“这该给他们把狠的了。安徽的矿区我了解了些情况。日本鬼子哪里是靠机器开矿,他们完全是拿中国矿工的命来换矿产,根本就不顾工人的死活。”   陈立恒手指头轻轻敲桌子,正色道:“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怎样才能将根据地连成片。我们打游击,就是利用日本鬼子重点占领大城市的战略思想的局限,建立成片的根据地将它们占领区分裂成一个一个的点,然后反向包围。现在,要实现这个目标,我们首先要把敌后抗日根据地连成片。”   地图就挂在墙上了,参会的将领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用陈立恒说,大家便明白关键点在于双阳湖。   这可不是个小水坑,而是个大湖泊。里面长的大闸蟹照当地人的说法可不比阳澄湖差。   这么一大片水域,谁想占住都不是简单事。新四军心存疑虑也正常。   至于人家提出来的方针,不直接占领煤矿,而是破坏铁轨,趁机抢了开采出来的煤就走人;虽然听上去不是那么的让人热血沸腾,但实际操作起来挺好用。   而且这种套路还能接二连三的来,隔一段时间骚扰一回,煤矿正常开采就会受到严重影响。就算自己这边用不到,日本人也用不起来的话,那就是中国人民的胜利。   王友志反对:“我们还是得想办法保证稳定的煤矿供应,不然我们根据地的正常生产工作没办法进行。”   为了实现长期抗日的目标,根据地正在大力发展工业农业呢。农业暂时不说了,没资源没燃料,还怎么搞工业。   刘成武摊手:“我也知道啊,这眼看着秋天了啊。就算不搞工厂,光是烧煤取暖我都欢迎。可问题是,你有船吗?你没船你怎么占领双阳湖?我倒是挺佩服新四军的,人家的心态摆的很好。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坚决不硬杠,绝对不勉强。这才是游击战的精髓。”   王友志还是强调:“没办法也得想办法,不然咱们根据地根基稳不了。”   周老师微微蹙额,自言自语道:“要是咱们能够多几条机动船就好了。”   鸭枪游击队有,他们目前最头疼的事情就是机动性不够。一旦被日本鬼子追逐,这些小船难以避开。打打伏击还成,当真在水面上迎头对抗的话,肯定是的,依靠人工力量的小船吃亏。   可机动船哪有这么好得,他们根本就没生产的能力。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吴团长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肩膀上还扛着一袋大米,直接放在了桌上,笑嘻嘻道:“今天我们改善下伙食啊,尝尝日本人的大米是个什么味。”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那可未必是日本来的米,说不定就是他们抢了咱们的米。”   吴团长无所谓:“东北大米也很香啊,老子还没吃过呢,刚好可以尝尝味。”   这些天日本鬼子没到根据地找事,吴团长上哪缴获的日本物资?   嗐,这不是要配合武汉会战,铁血军也要在敌后搞破坏,阻止日本鬼子往战区运人运东西嘛。   除了何大勇领导的水上游击队不停地布雷搞人工暗礁之外,吴团长也率领队伍在公路上打起了伏击。他们的目标就是日本鬼子的辎重部队,专门袭击对方的汽车。炸了车,抢了东西,能打死几个鬼子二鬼子是几个,没办法全部消灭的话,他们也不强求,拿了东西立刻跑路,将游击战的精髓贯彻到实处。   吴团长又兴致勃勃地掏出几罐罐头,在大家伙儿面前亮相,吹嘘道:“这个不错吧?美国佬的罐头,味道好极了。加在菜里,我们今天炖一锅,加餐了!”   根据地条件艰苦,虽然暂时没有断粮断炊,而且也能吃到河鲜。但对于肚子缺乏油水的人而言,什么都比不上肉更吸引人。   好几个人当场咽起了口水,还有人开玩笑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都能吃上肉了。”   大家伙儿想了想,有不确定的声音冒出来:“七月半?”   滚!你才过鬼节呢。老子还活得好好的很。   田蓝无语:“乞巧节,今天是乞巧节。”   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表示女同志们应当多吃点。这乞巧节嘛,是大姑娘小媳妇才过的节日。   至于他们这帮男同志,就只能跟在后面沾光了。   王友志问了声周团长:“这回车子也被炸塌了?有没有还能开的呀?”   周团长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要能开,你当日本鬼子是傻的?人家找一脚油门直接把车子开飞了。”   “修一修行不?”王友志不死心,“好歹弄辆车子过来呀,咱们也能用。”   先前在山上时还不觉得,下了山,人多了事情多了,要运输的东西也多了。他们又控制不了长河,依靠水运的路子走不通,可不就指望汽车搞运输了吗?   周团长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直接一推三六五:“我哪知道能不能修,反正我没办法开回来。你要想用车,自己想办法找人吧。”   陈立恒插了句嘴:“确实得动一动,就算把车子大卸8块,拆了它们炼钢也好。”   周老师下意识道:“车子上有很多重要的零部件,炼钢太可惜了,应该将它们分解开用到其他地方。比方说,生产设备。车子有动力装置,原理应该是一样的。”   田蓝突然间站起来,拍着桌子喊:“我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这话没头没脑,搞得参会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究竟唱的哪出戏。   田蓝顾不得维持自己的形象,嘴里叨叨叨:“发动机,螺旋桨机动船上装着的发动机就是汽车的发动机。拆了老旧报废汽车的发动机装到船上充当内燃机,然后装个螺旋桨,就可以运转了。”   反应迟钝的人还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这个,王友志先拍起手来,大喜过望:“这样我们就能有自己的机动船了!”   田蓝点头:“理论角度上可行。”   现在他们有枪有炮,也可以武装在船上,怕的就是船跑不快被日伪军给捉了。只要船的行动力一跟上,他们怕个屁,直接打呗。打不过就跑,最好把大鬼子二鬼子带进包围圈,直接把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揍趴下。   陈立恒夸了一句:“还是咱们田主任厉害,有学问的人到底不一样,这脑袋瓜子转的快。”   周老师趁机强调:“你们的文化课必须得抓紧,回去之后个人手下的兵也得强调,没知识没文化的话,学打仗都要比别人慢。”   众人嘻嘻哈哈,赶紧跟周老师说好话。一定一定,绝对不会耽误了密码的学习。   要说这密码的确好用,以前学字一天能记两三个就不错了。按照密码的方法,只要掌握了前面的原理,后面就算脑袋瓜子跟木头似的大老粗,一天也能认上三五个字,只要自己抓紧时间巩固,一个月下来学个五六十个字还不成问题。   很厉害啦。   散了会,大家各自行动。   陈立恒等人要跟新四军商讨后面如何打仗的问题,田蓝和王友志直接去兵工厂,他们要搞清楚能不能顺利改装船只。   后面这事儿,田蓝还真得亲临现场。因为在海南育种基地呆着的时候,她参与过船只修理的过程。   那会儿,好多事情他们都必须得亲力亲为。不会就跟会的人学,大家都不会的话就大家凑在一块而琢磨,依靠集体智慧解决难题。   现在,这些貌似不起眼的经验,就成了重要的指导意见。   要不怎么说技术人才牛掰呢,牛工程师他们之前没造过船,但田蓝将原理一说,技术工人们就先点头,相当笃定:“这事不难,只要有船给我们用,我们就能改装起来。”   还有工人主动询问田蓝:“我们这里需不需要造船的人啊?日本鬼子占领了造船厂,有些朋友不愿意继续干了,但不上工又挣不到钱,养不起家里人,都烦的要命。”   王友志立刻举手欢迎:“当然要,除了卖国贼汉奸之外,我们这里什么人都要。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建设人才。”   技术工人颇为高兴地点点头:“那好,我给他们传信,让他们也想办法过来。”   田蓝喜上眉梢,哎呀呀,果然种上了梧桐树,就能引得金凤凰来。   何大勇过来拿水.雷,看到他们说说笑笑,就好奇了一句:“发生什么好事了?难不成今天这边也加肉?”   王友志点头:“那当然,首先得保证这边有肉吃,不然谁都别想。”   为了留住这帮军工人才,根据地也是相当地拼。铁血军能不能吃上肉不重要,兵工厂的工程师和工人营养一定要保证。就算他们的生活条件没办法跟在城里时比,也要让他们感受到大家会将最好的都留给他们。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现出尊重人才,尊重科学嘛。   牛工程师等人还挺不好意思:“我们跟大家一样就行,不搞特殊化。”   王友志笑道:“这都是大家开会同意的。你们要动脑子,营养跟不上,人吃不消。”   他转过头看何大勇拿的水.雷,又开始呲牙咧嘴,“何队长,不是我批评你呀。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水.雷的消耗量有点大?虽然现在我们制造水.雷的技术已经逐渐成熟。但你必须得考虑到我们每一分原料都很难获得,该省着用还是得省着用的。否则寅吃卯粮的话,后面的斗争要怎么进行,工作又要如何开展?”   何大勇瞪眼睛,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们愿意拖这么多水.雷呀。日本鬼子又不是傻的,他们现在精的很,稍微有点不对劲,立刻就会避开。以前十颗二十颗水.雷就能炸一艘船,现在起码得翻倍。我也烦死了,恨不得能有一枚火.炮直接把他们给炸翻了。要是有上次那个大炮,我们还操这个心。”   田蓝心道,你想的倒挺美的。可是到现在姐还没有还清借用卡秋莎的债,上哪给你找火箭.炮去?   她清了下嗓子,安抚何大勇:“那你就想办法多做点伪装呗。我们在山上能穿迷彩服,水.雷在水里面也要做伪装吗?”   何大勇直愣愣的,摸着脑袋道:“这要怎么伪装?”   “叫日本鬼子看不出来水里有问题呀。”王友志随口回道,“水是什么颜色的?你就把水.雷伪装成什么颜色呗,”   何大勇伸手指着他身上的衣服,认真道:“跟你现在衣服颜色一个样。”   王友志身上穿的是旧军装,土黄色的那种,还打了两个补丁。因为天气还热,兵工厂里尤其热,他出了一身汗,军装都被泡湿了。   何大勇又开始摸脑袋,开口询问:“刷漆吗?把□□刷成这个颜色?”   王友志也被他带着跑,下意识地转头问牛工程师:“能刷成这个色吗?”   龚丽娜过来送图纸,闻声就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们,完全理解不能:“为什么要刷漆,直接用衣服裹着汽油桶不就结了。”   两位久经沙场的军人傻眼了,对呀,用旧军装裹住装□□的汽油桶,这样伪装性更强。   不过他们还是得强行挽尊,又煞有介事地教育龚丽娜:“龚先生,你要克服这种错误的观念。旧军装怎么了?这旧军装也是人民辛辛苦苦纺出来的布,又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衣服。”   龚丽娜才懒得听他们鬼扯蛋呢,她直接把人攘到边上去,就盯着田蓝问:“你这边有没有好药用?古先生家的孩子又吐又拉还发烧,喝了药也不见好,我感觉可能药效不够。”   田蓝一听,赶紧抬脚:“那我过去看看。”   古老师最近一直在筹措童子军的事,夫妻俩都忙得不可开交。她家小孩从昨天开始拉肚子,大人一开始都没当回事,以为是小孩贪凉多吃了西瓜。   可是从昨晚拉到现在,逼着孩子吃了黄连水,孩子也一点好转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情况越来越糟糕。   更让古老师头痛的事,不仅仅是她家的小孩,周围几个孩子情况都不好。   “也不知道他们吃了什么,居然弄成这样。”   古老师挺不好意思的,作为受过现代医学训练的人,她根本不可能相信什么山神治病。但到了自己小孩身上,作为母亲,她又忍不住病急乱投医,什么招都想试试。   田蓝倒不在意她的小心思,只担忧一件事,这么多孩子都闹肚子。该不会是食物中毒吧?   她抓住一个情况相对较轻的小孩,板着脸询问:“你得老实告诉我们,你们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们,东西有毒的,你们要是不说,到时候被毒死了,我们都没办法。”   死亡这个词对于小孩子来说实在太可怕了。那孩子吓得立刻哇哇大哭,抽抽噎噎的说出了事情真相。   他们的确背着大人吃了东西,但那不是毒药,而是好吃的罐头,特别好吃。   田蓝疑惑:“罐头,哪儿来的罐头?”   现在根据地市面上根本就没有罐头卖呀,难道是他们从自家带来的,因为比较稀缺,所以要背着大人吃?   那小孩哭着摇头:“没有偷,是我们捡的,就在学校旁边捡的罐头。他们不知道怎么吃,我们会。”   古老师皱眉毛,压着火气道:“不是跟你们说不要随便乱吃东西吗?罐头过期了,也会吃坏肚子的。”   小孩子辩解:“没过期,我们看了。”   田蓝喃喃自语:“到底哪儿来的罐头呢?”   罐头是珍贵的物资,平常大家根本就吃不到。再说这个时代的人就是食品过期,上了霉都舍不得丢,又怎么会扔在外面?   她正迟疑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防空警报。   古老师骂了一句:“这帮该死的鬼子,真是没完没了。”   田蓝看着天上的飞机,突然间反应过来:“我明白了,他们的目的不是丢炸.弹,而是丢细菌!他们是想用细菌战毁了根据地!”   上吐下泻,夏秋季节,小学时期的健康教育课本就告诉她,要警惕霍乱。   二战时期,日本鬼子在中国投放的细菌除了鼠疫伤寒之外,还有一个霍乱,害死了无数中国军民。   就是,那么早就开始了吗?她记得资料记载是到1940年往后,日本鬼子才开始细菌战的呀。   看来,每一次被发现的罪恶背后还隐藏了无数次。 第80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霍乱多可怕, 人类历史上的头号杀手。7次大流行,它累计造成的死亡人数以亿为单位。   霍乱病程进展多快,还没有等田蓝等人问清楚这几个孩子究竟都有谁接触吃了罐头, 旁边人家已经响起了哭声。牛工程师的小儿子因为剧烈腹泻脱水导致休克死亡,已经没了呼吸。   霍乱的波及面有多广?他们问到的第一户人家已经集体在家中断了气。而这户人家的小孩根本就没吃罐头, 只是跟其他孩子一块儿玩耍过而已。通过粪—口途径传播的霍乱,当真如同传说中那样, 一人得病,全家遭殃,一户病倒,一村皆空。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积极开始防疫工作。   霍乱的防治措施多简单?   预防就是短短的一句话,勤洗手、清洁饮水,不吃生冷食物。   治疗就简单四个字:支持抗菌。支持是指补液纠正电解质紊乱止泻,抗菌就是适当应用抗生素。其中重点是补液。古老师的孩子之所以能撑住,就是在他拉肚子之后,具备一定医学知识的妈妈给他喝了不少盐开水。   如此看来, 霍乱应当很好解决。不然也不会新中国成立之后没多长时间, 霍乱就基本已经在国内销声匿迹。   但请注意,眼下是1938年的夏秋之交。   这个时代老舍先生笔下的北平城里的骆驼祥子,在天热干渴的时候, 甚至会直接将头伸进牛马的水槽里痛痛快快地喝上一肚子凉水。   江南农村居民也一样,喝生水的现象太正常不过。   后世网上经常调侃中国人的开水梗, 万病皆可喝开水。   他们不知道的是, 看似简单的喝开水三个字, 曾经拯救了无数中国人的性命。   现在, 田蓝也要用这个方式来解决霍乱疫情。   命令一道道的发出去。   第一处理原则就是隔离。   发病的人集中隔离治疗, 病人家属以及其他密切接触人群集中隔离观察,一旦出现症状,立刻转入集中治疗。   所有人都不得喝生水,必须烧开水之后才能饮用。生冷食物必须得煮熟煮透才可以吃,严禁直接食用。   非必须严禁外出,所有人实行居家隔离。   对于莫名其妙出现的糖果罐头以及米面,一律不许触碰。日本鬼子丢下的都是毒药,谁知道除了霍乱病菌之外,他们还会投放什么瘟疫。   田蓝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虽然有《赤脚医生手册》为她提供指导,虽然她经历过新冠疫情,虽然在60年代,她和小伙伴们共同为防疫流脑大流行积极出谋划策过;但当时有很多专业人士去做具体的工作,她不过是个打下手的。   现在,聚龙山严重缺乏医务工作者,很多专业工作也需要她亲力亲为。比方说隔离病房的布置,隔离观察点的设置,都需要她来定标准。   还有那些严重脱水已经没有办法依靠口服盐补液,必须得静脉输液的病人,也需要她带领从来没有接触过西医的中医老大夫,用大针筒一点点地给病人推盐水。   好在这几个月根据地陆陆续续流入了不少专业技术工作者。其中有人几年前在西安,参与了关中霍乱大流行时期的防疫工作,积累了不少经验,刚好现在可以用上。   最幸运的事,周老师给朋友写的信还带来了一批卫生学校的学生。这些已经做过三年现代医学教育的学生帮了他们大忙。最起码的,他们会观察病人的生命体征,也会打针输液。   田蓝来不及去空间求支援,只能给大家用现有的药。   好在当初她就考虑到这个时代糟糕的卫生环境,为了防治急性胃肠炎,她攒了不少黄连素,现在正能派上用场。   除此之外,老中医们也有针对霍乱的经验方,草药和药片双管齐下,目前看上去效果还不错。   但有死里逃生的幸运儿,就有不幸蒙难的无辜者。霍乱的病程进展实在太快了,从发病到死亡,甚至只需要一夜功夫。   因为交通不便,因为医务工作者严重不足,即便大家已经竭尽所能,将病人尽快集中到一起治疗,又组织人手对他们的家庭进行消杀,但还是接二连三有人死亡。   这些得病而死的人家属甚至不能过来认领尸体,必须得就地焚烧掩埋。   看着火烧起来的时候,田蓝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还是太慢了,如果他们的工作能够快点,如果根据地的公共卫生事业能够早点建立起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丢了性命。   周围人却无法理解她的悲伤与惆怅,在西安参加过霍乱防治工作的陶先生还感叹不已:“贵根据地果然全民皆兵,行动迅速,才能这么快控制住疫情,没有造成进一步蔓延。民兵的确很好用。”   他夸奖的真情实感,田蓝却无法笑纳他的赞美,因为旁边还飘荡着失去了亲人的家属的悲伤哭声。无论走在哪条路上,她都能看见飘荡的纸钱。   因为防疫政策要求,那些家中死了人的居民也不允许出来办丧事,更不能集中在一块儿披麻戴孝。他们只能在家门口烧纸钱,好引导死在外面的亲人的魂魄回家来看一看。   这才是瘟疫造成灾难的冰山一角而已。   田蓝勉强扯扯嘴巴,叮嘱陶先生:“劳驾您多拍几张照片,我们得留下证据。”   陶先生顿时激愤不已:“对,我们必须要揭露日本鬼子的罪行。他们卑鄙无耻,他们惨无人道,他们居然向无辜的平民投放病菌!就这样,他们还好意思自诩现代文明。我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我要向报社揭发,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恶毒与残暴!”   田蓝点头:“那就劳驾陶先生了,我们也得汇报重庆国民政府。”   事实上,从发现霍乱的第一天,铁血军就往重庆方面传了消息。   日本鬼子已经开始细菌战了,这种利用飞机投放病菌的方式恐怖又高效,简直防不胜防。   就是说重庆吧,虽然始终未曾沦陷,但是日本鬼子的飞机从来没有停止过在重庆上空耀武扬威。如果不是躲飞机轰炸,也不会发生重庆防空洞惨案。   现在,日本鬼子飞机丢下的完全可以不是普通炸弹而是生化武器。一旦人口高度密集的重庆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重庆之外,其他尚未沦陷的地区都有可能发生类似的事件。   不要跟日本鬼子谈人性,在他们悍然入侵中国,对着中华儿女举起屠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足以称之为人,起码不是完全的人。   日本帝国主义者从来没停止过让中国亡国灭种的念头。杀光了中国人,然后移民到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上,更符合他们的利益需求。   还有什么比瘟疫更高效的大屠杀呢?一次用顺手了,叫他们尝到了甜头,他们后面会处处如此。到那个时候,华夏大地哀鸿遍野,人民遭遇惨不忍睹。   陈立恒对重庆政府不抱多少希望。一天到晚指望国际社会调停来阻止日本侵略的政府,有什么好值得信任的。   但他也清楚,就像田蓝说的那样,重庆政府是现在中国的法定政府,对外代表了中国。除了他们发力,公开控诉谴责日本的暴行,其他人都名不正言不顺。   况且对外宣传,在国际社会上引起舆论压力,也有助于约束日本鬼子的暴行。即便是让他们从公开行动转为地下行动,对中国人民而言也是福音。因为地下行动的规模会受到限制呀。   毕竟就在1937年,日本侵略者还有近一半的战略物资得依靠从美国进口。无法实现自给自足的日本鬼子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国际影响。   王友志担心:“他们会真的当回事吗?南京大屠杀死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洋鬼子谴责,也没见他们收敛啊。”   “不一样。”周老师分析道,“南京大屠杀说到底是在中国境内进行屠杀,对于其他国家的人而言,或许会同情中国人,但绝大部分肯定认为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反正屠刀没有砍向他们。但丢病菌不一样,一架飞机就可以造成瘟疫大流行,导致无数人丧命。国际社会之前已经公开提出禁止在战争中使用化学生物武器,就是因为波及范围太广,大家都尝到了苦头。现在日本鬼子可以在中国四处播撒病菌,那同样的,他们出一支敢死队,就能把病菌丢到其他国家的领土上。不说别的吧,只要往江河里倾倒几公升的霍乱菌液,那整条河流就会变成流动的污染源,河流所经区域都会变成疫区。而生病的人再走动,又会将病菌带往新的地方。”   别说听的人不寒而栗了,周老师自己看相关资料时也浑身发冷。太可怕了,她从未见过如此阴险恶毒残暴之徒。   陶先生也感叹:“我们得感谢根据地周边都是日本人,否则他们只要往江河里丢霍乱菌,而不是单纯依靠飞机投病菌罐头,疫情的范围肯定是现在的千百倍,连反应时间都不会留给我们。”   原先铁血军活动范围相当于陷入了日本鬼子的包围圈,大家精神压力还大的很。现在叫陶先生这么一说,众人又觉得古人说的话没错,福兮祸兮福祸相依。坏事有的时候也会变成好事。   王友志还开了句玩笑:“也要感谢日本鬼子手下留情,没有秋收的时候再下手。好歹现在农事不算太忙。”   倘若日本鬼子到了金秋十月再下手,那时候地里庄稼收还是不收?不收的话,活活饿死。收的话,免不了所有人聚在一起干活,一人得病全体遭殃。   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算是稍稍缓解了沉重的气氛。刘成武还讲了句俏皮话:“如此看来,日本鬼子挺心慈手软的啊。”   呸!他们大概是怎么都没想到,一群他们眼中的乌合之众,居然也有这么快的应对能力,不仅发现了霍乱的根源,还迅速控制住了疫情。   陈立恒看田蓝不说话,等到散会以后再问她:“怎么啦?我感觉你兴致不高。你也别想太多,现在的条件跟咱们那会儿肯定不能比,咱们只能尽力而为。”   在他的原生世界里,大家可以集中接种疫苗来预防霍乱。   现在,你让根据地的人去哪儿打疫苗?田蓝在空间的医院和药店都没有找到霍乱疫苗。他们能够做的就是控制传染。   田蓝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就觉得日本鬼子这回的行动有些诡异。”   “你是说他们不应该这么早应用细菌战?跟你记忆中的情况不相符?是我们的出现让日本鬼子狗急跳墙,所以才这么早启动细菌战?我认为未必如此。很可能原先的历史上,日本鬼子早就用了细菌,但这边是敌后地区,老百姓根本无从判断瘟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怎么传播的。所以即便死了人,他们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投放病菌的罪行就被隐藏了。”   田蓝点点头,没有反驳他的说法:“这也有可能。”   日本鬼子要是不早有预谋,为什么连南京都设置了他们细菌战的据点?也许在根据地采取空投病菌的方式,就是他们的一次实验。规模不大的原因不是日本鬼子心慈手软,而是他们本来就定好了实验范围。   中国军民在他们这群禽兽不如的家伙心中不过是可以随意戏弄虐待的小白鼠。   陈立恒只恨一件事:“狗日的,等天再冷点儿,老子肯定得给他们好瞧!”   因为担心瘟疫蔓延,交叉感染,原本草拟的三方共同攻打大顺煤矿的作战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   他不得不承认,日本鬼子的这一出,虽然阴险狡诈又恶毒,但的确有效。人家不过飞几趟飞机,就成功地让根据地的日常工作陷入停摆状态。   因为瘟疫的存在,日军固然不敢跑到根据地来找事,但同时,铁血军也不敢往外扩张势力范围。武汉会战还没打完,武汉城尚未沦陷,他们江南抗日根据地跟日本鬼子倒是先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越想越觉得日本鬼子可怕,也许从他们死死封锁根据地,不让根据地的人外出开始,他们就已经在酝酿这招了。   偏偏,这招极为有效,根据地根本没办法,杜绝日本鬼子以后还这么干。   甚至连从来不指望国际社会的陈立恒都忍不住对他们寄予希望。毕竟,应用细菌战会侵犯到他们的利益。而人只有自己利益也很可能受损的时候,才会同仇敌忾。   田蓝也没找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只能郁闷地回屋睡觉。   夜里睡到一半,她还在空间里抢书时,忽然间窗外雷声轰鸣,顿时暴雨倾盆。   她瞬间就惊醒了,捂着胸口看窗外。外面黑黢黢,除了电闪雷鸣的声音和哗哗的雨声之外,什么声响都听不到。   田蓝却无端心慌,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有心想出去看看,连房门都打开了,却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   刘成武带队在外面巡逻,看到她房门开了,还关心了一句:“田先生,你要去哪里?”   田蓝茫然地摇了下头,没头没脑地冒了句:“堤坝不会毁了吧?”   刘成武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你怕秋汛?应该不至于,这段时间雨水还好。”   跟在他后面的人却提出的反对意见:“队长这还真不好讲。黄河决堤了,一堆黄泛区。只要下两场,说不定水就能发起来。”   田蓝摇头,直接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怕日本鬼子炸大坝。”   刘成武都没话了,这还真是日本鬼子能做出来的缺德事。反正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根据地日子好过的。   他没敢耽误,直接汇报陈立恒,后者批准,当天夜里就成立了护坝队,直接上大坝去巡逻。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铁血军警觉,没让日本鬼子找到下手的机会。反正直到持续了近一个礼拜的雨停了,巡逻队的人也没发现有人下黑手。   倒是靠近根据地的安徽地区,不晓得是因为之前黄河决口造成的后续影响,还是这几天雨水过于充沛,反正河口决堤了。好多人在睡梦中就被洪水冲走。即便侥幸逃生的人也失去了家园,只能开始四下逃荒。   根据地靠近安徽的地区瞬间忙碌起来,大家赶紧接待逃荒过来的人。   因为日本鬼子不欢迎灾民,直接抬枪对准他们,所以受灾的群众只能往桂军和铁血军还有新四军的方向来。   又因为地理因素,涌入聚龙山根据地的灾民最多。   铁血军欢迎民众的加入。即便他们身无分文,来了根据地就得根据地给他们找饭吃,大家还是欢迎自己的队伍又扩大了。   周老师等人嗤之以鼻,日本鬼子就是这么的虚伪。   之前还通过维持会送米送面,用这种方法引用跑反的老百姓返回原籍,好为他们所驱使。   现在闹灾荒了,老百姓真正需要地方收留他们的时候,这帮人就露出了真面目,开始枪口相向。   陶先生现在专门负责根据地的公共卫生工作。安徽的灾民跑过来,他首先担心的就是瘟疫蔓延。自古如此,水灾伴随的是瘟疫,随着旱灾来的是蝗灾。这两个伴随物如果控制不好的话,造成的后果要比洪灾旱灾严重的多。   有过来帮忙的学生满心好奇:“为什么洪灾就会闹瘟疫啊?”   陶先生随口答道:“因为水里全是病菌,人一旦喝了用了这水,可不得生病。”他举了个例子,“就好比咱们前面闹的霍乱,那个病菌就能随着水淌。只要用了那个水,人就会得病。”   话音落下,学生还没有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陶先生先猛地站起身,口中念叨着:“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该死的日本鬼子!”   说着,他立刻往外冲。   屋里的人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全都莫名其妙,不明白这又跟日本鬼子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日本鬼子炸了安徽的大坝?他们炸堤坝干什么?又是为了淹死中国人吗?他们不怕水也会淹到他们自己吗?   日本鬼子还真不怕,因为他们占据的城市位置高,被淹的地方地势低,水总不会往天上跑。   陶先生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全是慌乱。他跑到会场,声音都哑了:“立刻,立刻集体隔离,日本鬼子是逼着他们带瘟疫来的!”   他们之前讨论过日本鬼子为什么没有通过河流来传播霍乱,因为根据地和日本鬼子的占领区靠得太近,大家用的都是一条长河里的水。   但是,受灾的安徽地界不一样啊。这个地区的水道与长河并不直接相通。也就是说,那个区域的河水里有霍乱弧菌的话,祸害的就是当地老百姓。   日本鬼子是没办法控制河道的走向。他们总不会为了投放病菌就重新挖河道,那工程未免也太大了。   可除了河流之外,霍乱还有一条重要的传播途径,就是人传人。日本鬼子管不了大河奔腾,却能够控制老百姓的逃灾和跑反方向。   陶先生声音嘶哑:“我听灾民提过,日本鬼子适用枪逼着他们朝咱们根据地方向来的。这些日本鬼子应该已经注射过霍乱疫苗,所以并不担心自己染病。他们把患了病的中国人赶过来,就将大量病菌带入了咱们根据地。只要人一走动,那么霍乱就会在根据地爆发,到处都是疫区!”   偏偏这件事,日本鬼子还能把自己摘干净。发洪水闹瘟疫是常事,谁能证明瘟疫和他们有关系?   就连陶先生一开始都没想到灾民可能身染霍乱。经历过洪灾的人上吐下泻不是很正常吗?没有干净水喝,闹肚子太寻常不过了。   吴团长急得站起身,立刻强调:“必须得拦住他们,不能再让他们进来。不然咱们根据地就完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手下的兵都已经死了好几个。   他们从五湖四海抛到上海打淞沪会战,然后又打南京保卫战,再后面争夺兵工厂,伏击日本鬼子的车队。谁不是死里逃生,谁不是自认为阎王都拿他们没办法。结果日本鬼子的刀枪拿他们无可奈何,那小小的霍乱却夺走了这些比钢铁还硬的命。   假如霍乱真的在根据地蔓延开来的话,那他们铁血军就彻底完了。   陈立恒皱着眉毛,没有同意:“不行,如果我们也拦着他们的话,他们就得等死。”   吴团长急了:“他们等死也胜过我们被拖着一块死。控制瘟疫,又不能让他们过来!”   田蓝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即使到21世纪,这也是解决瘟疫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只是,那也是中国老百姓,无辜的中国人民。他们既然是人民的军队,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百姓死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   田蓝提出了建议:“划出区域,不让他们到处乱走,所有人就地隔离。根据地所有人都不允许收留灾民,一旦发现灾民立刻通知民兵,马上开始集中隔离。”   现在可以被称之为好消息的是,为了防止奸细渗透以及根据地上处于疫情未解除的状态,这些灾民都被集中在同一个地区生活,还没有深入到根据地里来。   周团长急死了:“我们不是部队吗?我们现在都成了部队医院了!还打不打仗?”   田蓝看了他一眼,没有退缩:“医院也是部队的重要组成部分。福祸相依,我们如果能够解决这次危机,那么我们根据地的公共卫生事业也就真正的建立起来了。而且,请大家不要忘了,我们如何取得抗日战争胜利?我们真正依靠的不是刀枪炮.弹,而是人民衷心的支持。现在,假如我们也把灾民挡在外面的话,日本鬼子会怎么利用这件事?他们会大肆宣传,他们会伪装友善,他们会引诱更多淘返的人返回被他们占领的地区,这样他们就有劳动力可以驱使了。”   周团长不服气:“他们疯了吗?他们不怕自己被染上霍乱?”   周老师解释道:“日本驻军和侨民的人口都有限,他们很可能已经打完预防针了,所以不怕自己被传染。”   田蓝在旁边补充道:“谁说他们会接收所有灾民?他们完全可以拖时间,让七八成的灾民都死掉了,在假惺惺地收留剩下的人,甚至帮他们治病,然后再将他们作为宣传的标本。看,投靠你们的政府部队是多么愚蠢的事,他们根本不会管你们。只有我们皇军,再做真正的中日亲善。”   会场上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每当他们认为日本鬼子果然恶毒的时候,日本鬼子就能更恶毒给你看。人家的招数是一环套着一环,狡猾的要命。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都掌握在他们手上。   并且,你就是洞察了他们的阴谋,你还得跟着他们的节奏走。谁让受灾的是中国老百姓,而不是日本人呢。   日本鬼子就是把中国直接炸没了,让人死绝了,对他们自己来说也半点损失都没有,还能大大获益。   陈立恒抬眼看大家伙儿,询问大家的意见:“田主任的提议,大家是否赞同?”   众人互相看看,即便心中不乐意的,比方说周团长等人,现在也没办法投反对票。   就像田主任说的那样,即便对于根据地而言,现在这些灾民的确是负担,但他们也不能撒手不管。   中国军队都不管老百姓,那让老百姓还怎么相信他们这些军人,又怎么支持他们抗日?   就是憋屈呀,憋得要死的憋屈。他们被鬼子当成猴耍,人家想怎样就怎样。   周团长拍桌子:“好!日本鬼子不收人还想收地吗?人我们要了,地我们也得要,都他妈是我们的范围。”   其他人跟着义愤填膺,没错,凭什么?用洪水跟瘟疫把人赶走了,然后再占领地方,这种好事,日本鬼子的清秋大梦还真TM敢做。   周团长主动请缨:“我去端了他们县城!”   艹特么大爷的,真当他们是面瓜呢,当他们猴耍很好玩吗?   陈立恒瞪眼睛:“你现在就是过去拿下他们的县城,那你能保证弟兄们不染上霍乱吗?”   周团长哑火了,这种事情要怎么保证?他们要抵达县城就得经过疫区。这中途被感染的机会实在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   霍乱有多可怕,他比谁都清楚。   众人听了这话都憋屈的要命,就这么由着日本鬼子?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刘成武摸着下巴,说了句:“那种不能让我们真指望国际社会主持公道吧。等他们的公道来了,大家伙儿坟前草都已经几尺高了。当然,前提是还有人给我们收尸。”   陈立恒摇头,声音晦暗不明:“打,当然得打。再不打的话,日本鬼子要骑在我们头上屙屎屙尿了。”   只是这个打要如何打?怎样一把头打怕了这帮畜生,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是门大学问。   会议室的煤油灯从天黑点到天亮,屋里的人不时发出吵吵嚷嚷的声音。仗肯定是要打的,至于打哪里,什么时候打,又如何打,要不要联系其他方面一块打,都是大问题。   太阳升起的时候,大家的眼睛珠子比朝霞还要红,个个都布满了红血丝。   田蓝摇摇晃晃地起身,脑袋跟被针扎了一样。   昨晚大家讨论了一夜,主要意见有三条:一条是打过河去,直接给对面的日本鬼子好看。一条认为洪灾也是机会,虽然现在是疫区,但只要等到洪水退去,再进行消杀过后,那又是一片平原沃土。趁着日本鬼子现在不敢过来,他们先把地方给占了。还有一条认为应该另辟蹊径,打日本鬼子认为他们绝对不敢碰的地方。   每一条方向都有自己的道理,连田蓝都觉得,如果他们兵强马壮的话,三条路都可以走。不狠狠给日本鬼子把好瞧的,这帮畜生只会更加无法无天。   只是现在三条路摆在面前,他们应该先选择哪条路走呢?   田蓝捏着太阳穴,摇摇晃晃地去刷牙洗脸。她得赶紧吃东西。灾民安置点的工作,她也得跟进。   为了减少疫情扩散的可能,现在实行分餐制。所有人都打了饭回自己住的地方吃。   田蓝还没啃完手上的玉米窝窝头,外面就响起喊声:“田蓝,要不要过来看看?我们的船能下水了。”   什么船?当然是利用汽车发动机做的机动船。   要说这一场疫情有什么意外惊喜的话,那就是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根据地所有工厂的工人都留在厂里没有回家。大家的工作时间就这么额外延长了,天天加班加点的结果就是产品速度大幅度上升。   原先大家都以为机动船起码得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弄出来,现在比预计时间缩短了差不多一半以上。   牛工程师天天扑在机动船上,他小儿子死了之后,他就陷入了近乎于癫狂的状态。要造武器,要造一切能够杀死日本鬼子的武器,这样才能替他的孩子报仇。   那么小的孩子,身子小小软软的,每次自己在家的时候,他都围着自己叽叽喳喳,迫不及待要跟爸爸分享一天的见闻。   那么小的孩子,被日本鬼子吓得发了高烧抽搐,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终于又恢复了活泼的笑容。结果,他们躲到了根据地,他的孩子还是被日本鬼子给害了。   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   牛工程师没有陪同大家实验机动船,他完成了这项工作,又再次投入到反坦克炮的研究中。他和滕先生合力,决心一定要在今年内仿制出反坦克炮。   不能再拖了,再纵容日本鬼子的话,中国老百姓还要受多少苦吃多少罪?   陈立恒亲自试验了机动船,我没有怎么夸兵工厂的能耐,就直接放话:“走!”   众人惊讶,根本就搞不清楚他要将船开往何方。   周老师都疑惑地询问田蓝:“难道现在就去打?那到底打哪个地方?”   田蓝同样搞不清楚。   为了防止泄密,根据地不参加某次具体战斗的人员即便是领导核心,也照样不知道具体作战计划。   这次她不参与战斗很正常,她还要维持根据地的稳定。   田蓝也放话:“不管他们,我们走。”   怎么走?当然是开机动船走了。临走的时候,大家还从兵工厂拉走了炮,直接武装在船上。   别看因为一场霍乱,大家相当于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日本鬼子有飞机,他们掌握着制空权,就随时有可能往灾民营丢炸.弹。没有火炮震慑的话,日本鬼子会更加肆无忌惮。   众人开着船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咒骂。他们就没见过这种缺德冒烟的人,难怪是鬼子。   船要开到根据地的边界时,陶八姑伸手指前方:“看,那边是日本鬼子的船。狗日的,这帮畜生,还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呢!”   大家的眼睛都要往外面喷火。那船身上挂着的可不是日本鬼子的膏药旗。   田蓝手上抓着望远镜,仔仔细细观察了一回,的确是日本兵。她甚至看到了日本兵头上戴着的屁帘帽。   这帮阴险恶毒的家伙,是在监视根据地吗?因为知道根据地的水上力量不行,所以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陶八姑恨恨道:“他们往水里投丢细菌,怎么不拉死他们自己啊?得亏不是一条河,不然咱们根据地就完蛋了。”   周老师在旁边解释:“如果是一条河的话,那他们也就不敢丢霍乱菌了。”   田蓝自言自语道:“我们这边的河没有,他们那边的河有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赶紧翻出地图看。   有,肯定有。决堤的白子河和这条青山沟水域是相通的,这么多天了,霍乱弧菌肯定已经蔓延过去。   田蓝打定了主意,立刻下令:“走,我们上岸!给他们把好看的。”   机.枪的确没办法扫到大青沟上的日本鬼子的船,所以这帮家伙才这样肆无忌惮。   但是,不要忘了,他们有大.炮,刚从兵工厂运出来的大.炮,射程足足有10公里。   炮.弹发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心里痛快的很。   你们不是让中国老百姓喝满是霍乱弧菌的水吗?那你们今天就在这水里好好洗洗澡吧!   日本鬼子没想到这里也会有炮,所以才敢如此嚣张。炮.弹炸开的时候,他们猝不及防,整艘船都被炸得四分五裂。   王友志看到翻船的情景之后,突然间脑洞大开:“我们不打县城,我们就过去打船!”   日本鬼子炸堤坝,人为造成了洪灾,在给中国军民带来巨大灾难的同时,也同样为他们自己制造了不便。   本来路就难走,现在洪水一来,到处都泥泞不堪。他们的现代机械化部队难以行进,那就只能放弃走路,必须得依靠行船。   这里不连着长河,又在安徽地界内,属于铁血军活动范围外。日本鬼子征收了各种船只运兵运武器,就是现成的打击对象。   以前铁血军能力有限,又走的是稳扎稳打路线,从未朝这边伸过手。   但现在日本鬼子先越界,那就甭怪他们不客气了。运兵船是不怕疫水,他们甚至可以自己带水在路上喝。   但是,如果船上的人全都掉进水里呢?除非他们都会传说中的龟息神功,否则肯定要碰到沾满细菌的水。到时候,叫他们自己也尝尝霍乱的厉害吧。   周老师有些担忧:“如果这些日本鬼子都打了疫苗,那我们岂不是白做工吗?”   田蓝摇头:“应该不会。细菌战对于日本内部而言,也是有保密级别的。普通士兵和作战部队根本搞不清楚细菌战要如何实行。而且霍乱弧菌疫苗副作用比较大,我估计他们不会所有人都注射。”   她为什么如此肯定?   因为历史上诺门坎战役,日本鬼子在中蒙边界对苏联发动细菌战,普通士兵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被告诫不得饮用河水,但干渴难耐之下还是喝了很多水,结果自己这边先拉倒一片。   现在,就让这群畜生也好好品尝一下苦果吧。 第81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日本鬼子的报复来的又快又猛。很快河面上就出现了两艘挂着旗子的钢制汽艇。   这两只汽艇开得飞快, 船上的日本兵对着漂浮在被炸沉的日本船周围的小船就是一顿密集的扫射。这些小小的木船都被打成了筛子。   等到汽艇靠近到约莫一里远的时候,日本人再用望远镜看清楚船上的动静,才心中大叫一句不妙。这些小船上的身影哪里是胆敢反抗的中国军人,分明是穿了旧军装的稻草人。   自己中了圈套的日本鬼子想要赶紧撤退,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炮弹从芦苇和菖蒲从中飞出来, 重重地砸在了汽艇旁边。高高掀起的巨浪晃得汽艇东摇西摆。趴在汽艇上的日本鬼子想要朝炮弹发出的方向瞄准射击, 结果被晃得直接抛进了河里。   汽艇的人还想营救落水者, 结果第二枚炮.弹又追了上来。这一回他们的运气可没那么好, 炮弹在船尾炸开, 原本被汽艇拖着的驳船直接叫炸翻了。   日本鬼子见势不妙,当即放弃重机.枪扫射, 直接开着汽艇就往前跑。   埋伏在芦苇丛中的铁血军,怎么可能放过这帮家伙, 他们没有像日本鬼子笃定的那样继续痛打落水狗, 趁机捞掉进水里的物资,而是跟在汽艇后面穷追不舍。   但是日本人的反应不慢, 机动船从芦苇丛中出来又花费了些时间。等到船在河上极速前进的时候,日本鬼子的汽艇已经变成了两小黑点。   何大勇发出咒骂:“龟儿子,跑得倒他妈快!要逃,想得倒他妈挺美!”   机动船的火炮又调整了方向, 对着日本鬼子的汽艇就开始发射。因为重机.枪的火力相当迅猛, 所以铁血军的螺旋桨机动船并不敢十分靠近。好在这火炮3公里内的命中率高, 5公里以内的精度也有30米左右。稍稍落后的那艘日本汽艇不幸中招,被直接掀翻在河上。   前面那艘汽艇像是没料到会遭受如此猛烈的火力打击,汽艇甚至放起了机.关枪扫射, 开足火力拼命往前跑。   埋伏在岸边芦苇丛中的铁血军一声不吭, 等到汽艇往他们的方向来, 鸭.枪就发射火药,瞬间青山沟就成了雨打水面万点坑。   其实如果是平常时刻,鸭枪的火力不足以压制日本鬼子的钢制汽艇。可是现在,船上没有装跑地,日本鬼子已经叫铁血军的炮.弹吓破了胆。   前面一有火.炮声响起,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是大.炮还是鸭枪,都吓得赶紧躲避。结果是不知道是之前被炮.弹打伤了船体,来时不幸中了鸭枪的招,那汽艇居然身子一歪,直接往河里沉。   追在后面的机动船上,何大勇骂了一声:“狗日的,老子叫他们猖狂!”   旁边的士兵喊出声:“队长他们要往岸上跑了!”   真TM邪门了,日本鬼子是不是不招旱鸭子呀?他们碰上的日本兵基本上都会游泳,而且水性相当不坏。看看自己,跟癞□□似的,两条腿拼命蹬,身体一点点的往岸边靠。   何大勇二话不说,对着河面就开始点射。其他人也没闲着,不放炮那就放枪吧。   不过实话实说,日本鬼子头上的钢盔帽没白戴,现在成了他们的护身符。加上河水的晃荡,好几个日本鬼子都逃脱了铁血军的火力追杀,狼狈不堪地游到了河对岸。   不知道是铁血军信奉穷寇莫追,还是担心青山沟对岸是日本的势力范围,反正机动船没有再往前面追。   何大勇看着他们仓皇逃跑的背影,朝河里吐了口唾沫,狠狠地骂道:“便宜这帮龟孙子了!”   其他人嘻嘻哈哈:“队长你生什么气呀?他们还不值得我们浪费子.弹!”   一颗子.弹三斤大米呢。新四军不赊账,听说已经跟他们陈长官谈好了,以后除了铜矿之外,还会拿粮食跟他们换子.弹。   日本鬼子逃了好啊,他们不跑回自己的老巢,怎么把霍乱带回去呀?   刚才铁血军的水上游击队可看得清清楚楚,这些鬼子都喝了好些河水。废话,不叫他们灌满了一肚子霍乱菌,铁血军怎么可能放他们上岸。   日本鬼子不是逼着身染霍乱的中国老百姓跑到根据地来吗?你做初一,就莫怪人当十五,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你们瞧瞧霍乱的厉害。   是不该打细菌战啊,这有违国际公约。可这帮鬼子跟你讲公约了吗?反正参加战斗的铁血军毫无心理压力。   河面重新恢复平静,刚刚加入铁血军还不满两个月的小战士看着河面飘荡的物资,两眼直放光,追着领导嚷嚷:“我们赶紧捞起来吧!”   何大勇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气得七窍生烟:“捞个屁,你个憨货!这都是病菌,谁沾上要谁的命!”   刚刚16岁的游击队员心疼得龇牙咧嘴:“那咱就不要东西了?”   开什么玩笑啊?他们的重点任务不时炸日本人的船,抢日本人的物资吗?   何大勇哭笑不得:“你就不会抓大放小啊?眼睛看看清楚,船,日本鬼子的汽艇,这他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什么吃的喝的物资不能要,但是日本鬼子枪.支和子.弹,他们还是拿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尤其是日本鬼子的钢制汽.艇,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有了这个,铁血军真敢在河上就追着日本鬼子跑。   游击队员们靠近倾翻的汽艇,往上面套绳子,准备拖着船往岸上去。   他们刚一行动,河面就出现了小木船,上面挂着□□旗。站在船头的人大声朝他们喊:“兄弟,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咱们有一说一,日本鬼子是撞了我们的暗礁才翻船的。你们也不能什么都不给我们留下。”   铁血军目瞪口呆,青山沟水面不小,他们从设伏到现在,居然不知道还有第三方的力量趴在边上。   也难怪大家一无所知,毕竟这支号称打了水下暗礁的部队瞧着实在是不起眼。   船是小木船,就是南方水乡常见的那种舢板。日本鬼子的气体是铁□□,铁血军的乌篷船属于皮包铁,这些舢板连铁的边都沾不上。   衣服是百家衣,他们身上穿的军装五花八门不说,而且还破破烂烂。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味儿,光看看他们的头发,就叫人忍不住猜测,你们究竟有多久没洗澡换衣服了。   兵是憔悴兵,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站在船上就跟麻杆似的。要不是他们手上还抓着步.枪,估计稍微上点规模的土匪就敢当场打劫了他们。   这帮来路不明的武装显然也担心自己成了被宰的羊,甫一靠近,他们就强调:“汽艇和船我们都不要,我们就拿点物资。请贵军放心,我们不会抢你们的地盘,我们上山去。”   何大勇皱着眉毛:“你们是哪支部队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桂军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我们不是桂军的人,打完南京保卫战之后,我们就过来打游击。后来我们领命配合武汉会战,大部队撤退了,我们继续留下来打游击。”小舢板上的人朝他们拱手,“大家都是打鬼子的队伍,我们也听说过铁血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还望兄弟赏个脸,大家见者有份。”   铁血军的人集体想翻白眼。   你说见者有份就有份啊。你想的倒挺美。到了我们铁血军手上的东西,要么花钱买,要么拿我们想要的东西换,其他的,还你两个字,做梦!   铁血军的人不发话,这帮国.民党的游击队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家伙儿谁不了解谁,别说是现在,就是各支部队还没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时候,为了物资,大家就能够拔枪相向。   领头的人再一次开口请求:“相逢就是缘,我们安徽抗日游击队愿意跟铁血军合作。以后分物资,你们6我们4,绝对不含糊!”   这个态度够有诚意了吧?分明是他们的战果,他们是看在铁血军有枪有炮的份上,才退让到这一步的。   田蓝他们已经撑着小船过来会合,听了国军的话,她笑着开口解释:“不是我们小气,也不是我们霸道。而是掉进河里的物资,你送给我们,我们也不敢要。”   领头的国军倒是没有质疑田蓝的身份。打完兵工厂那一仗之后,铁血军红遍全国,谁不知道铁血军还有一只赫赫有名的娘子军,原先都是一群女学生,打起日本鬼子却毫不含糊。   他朝田蓝拱拱手,客客气气道:“你们嫌弃,我们不嫌弃。我们的日子没铁血军好过,又闹洪灾,庄稼都被冲完了。现在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都要。”   陶八姑在旁边皱眉毛:“我们也不是土匪兵,日子照样艰苦。我们不要是因为这河里全都是病菌,东西沾了病菌要吃药喝的话会拉肚子的。”   这帮国军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铁血军能娇气成这样。还河水全是病菌呢,沾了河水就不能碰。他们行军打仗的时候别说河水了,就连地上小水坑的泥巴水都得喝。   看样子所谓赫赫有名的娘子军也是吹出来的,一个个娇滴滴的,还留着大家小姐的做派呢。   “霍乱。”田蓝没兜圈子,开口点名了,“会拉死人的霍乱。关中大霍乱听说过没有?杨将军都已经积极采取措施了,还是死了20万人。日本鬼子在河里丢了霍乱,你已经害死了很多人。”   何大勇突然间反应过来,追着他们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在河里做的暗礁?”   国军将士面面相觑,一时间消化不了什么叫做往河里丢了霍乱菌。   还是田蓝追问:“你们最近有没有人拉肚子?”   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集体变了脸色。有,当然有。铁血军跟日本鬼子开打的时候,他们之所以一直没动,就是因为有好几个人闹肚子,不得不先解决三急问题。   铁血军集体捂脸,艹,就知道会这样。没船没艇没炮人要怎么对付日本鬼子的船?   在鬼子的航道上,埋好自己做的水.雷、大石头、沙土袋或者钉下暗桩,叫日本人的船撞上了就搁浅。然后设伏的人再一哄而上,直接围着船打。等到打死打跑了鬼子,大船处理不了就直接拆掉,至于小船,当然是直接开走。   这个过程中,打水上游击的人肯定要泡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当然会接触水里的细菌。这帮国.民党的游击队,可不就中招了嘛。   众人默默地扭过头,直接抛给他们船绳。还磨叽个屁呀,赶紧绑上船,跟着我们走吧。   就你们现在这样,不等日本鬼子过来报复,你们自己就能先拉死了。   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虽然这帮国军没有上铁血军的船,而且船与船之间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铁血军总觉得一股臭味弥漫在他们鼻间。   真是的,碰上了这群爷,把好好的河道变成了暗樵起伏。搞得他们铁血军都有了自己的机动船也不敢在河里头晃悠,生怕一不小心就中招。   这也就算了,他们还得管这群爷。总不好让这帮家伙当真直接拉死掉吧。   妈呀,你们能忍忍吗?这气味绝对不是我们的鼻子出现的错觉,也他妈太难闻了。   船上的国军已经顾及不了面子,因为他们实在憋不住。他们前脚喝了盐开水,后脚肚子又开始咕咕咕。在被拖着飞速前进的小舢板船上,还能怎么解决个人问题?反正最后船靠岸时,铁血军的人已经下令放火直接烧了舢板船。   这些人想要垂死挣扎,保存住自己最后的家底。然而他们一个个拉的腿软脚软,就没几个能说出囫囵话。他们的意见当然被直接无视了。   谷老师正带领着卫校学生以及为了应对这次疫情紧急培训出来的卫生员给患病灾民发药。看到田蓝匆匆忙忙而来,她有些疑惑:“田主任,发生什么事了?”   田蓝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从何处讲起。   她该说什么?说国.民党的人也得靠布置水下暗礁来打游击。说日本鬼子居然没有炮,反而被他们铁血军用大炮轰着跑。说倒霉的国军因为没有大船,只能依靠设埋伏的方式打日本鬼子,结果自己先中招得了霍乱。   啊,说啥呢,啥都别说了,赶紧给这帮人治病吧。   再这样拉下去,估计等不了多久,他们就得over。   当然,在治病之前,先把他们身上的恶色收拾掉才是真的。那不仅仅是人类的排泄物呀,那里面还混杂了好多霍乱菌。   好在之前的遭遇已经让根据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公共卫生防疫队伍,这种事情还不需要田蓝亲力亲为。她吩咐完毕就去看汽艇,要是运气好的话,兵工厂维修完毕汽艇,就还能再用。   刚才铁血军的人抱怨的时候,拉得七死八活的国军将士信誓旦旦地跟他们保证,哪些地方设了暗礁和□□,他们一清二楚。到时候有他们带队,保证不会让铁血军的船中招。   何大勇他们都觉得双方可以合作。   毕竟他们的目标是让日本鬼子喝河里的水。只要把日本人的船逼到设暗礁的地方,掀翻了他们的船,自己这边的目的就达到了。说起来,可比直接在水上消灭敌人简单多了。   田蓝当时没发话,谈什么合作呀,开玩笑。合作的基础是大家的水平大致相同,这帮国军要枪没枪,要炮没炮,总共还不满100人,这一次连最后的家底都给耗光了,凭什么跟他们铁血军平起平坐?   合作个啥,直接的赶紧的,立刻收了她们才是真的。   铁血军现在打山地战可以,水上力量一直不足。   既然日本鬼子已经盯上了他们,那么韬光养晦默默强大已经不现实,不如直接成立海巡大队,专门打水上战斗,就专门干日本鬼子。   这事儿不能田蓝自己就定下,还得大家伙儿开会讨论。不过她有信心,哪支队伍不想蓬勃发展,能够吸收更多的抗日力量,铁血军只有举手欢迎的份。   田蓝人还没有来得及离开隔离区,就迎头撞上了陶先生。   从霍乱流行开始,陶先生便忙得不可开交。作为防疫委员会的当家人,他处处都得操心。   就说这个外国记者团来采访吧,出面接待的人还是他。   陶先生瞧见田蓝,顿时如释重负,赶紧招呼人:“这是美国记者威尔逊先生,这是瑞士记者珍妮女士……他们都是来报道江南人民悲惨遭遇的。”   田蓝立刻打起精神,主动向对方点头示意,用英语道歉:“请原谅我,因为日本侵略者不顾国际公约,悍然对我们发动了细菌战,造成了严重的霍乱大流行。为了减少感染的风险,我不能跟你们握手。”   胆敢到疫区来采访的记者自然了解过相关知识,他们都表示理解。他们现在最想看的就是病人。因为在根据地他们看到了无数新坟,却没有瞧见发病的病人。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亲眼看到,大家怎么能够肯定这些病人是死于霍乱呢?   “正在发病的病人?”田蓝立刻点头,“有,当然有。这边都是病人。”   还有好几十号刚刚被他们拖回来的国军。这群人面黄肌瘦,身上都没二两肉,脱了军装,谁能看出来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军人啊。 第82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外国记者要采访根据地, 田蓝当然举双手欢迎。这种一不要车马费而不拿润笔费三又不收版面费的免费宣传,她脑壳不好才要将人拒之门外。   来自外界尤其是来自外国的任何稍微公平客观点的报道,对于眼下的抗日根据地和铁血军而言,都大有裨益。   没办法, 中国军队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实在太坏了。要扭转这糟糕的印象, 在根据地百姓面前, 铁血军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的确是支崭新的, 完全属于人民的军队。对根据地外面的人, 光靠周老师他们发给朋友的信怎么够, 他们必须得有公开的大面积的宣传。   而这种宣传,国内记者来做的效果又比不上国外记者。   一个是抗日属于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重要组成部分, 需要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共同参与。来自国际的关注,影响力自然更大。   另一个就是, 咳咳,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眼下很多中国人心中, 洋人背书的可信度甚至胜过于官方。   拜历届官员说话跟放屁一样的作风,不仅太平天国的将领想要向清军投降时还找洋枪队的负责人当担保,就连1938年中国百姓也感觉经过了洋人的认可,事情就更靠谱些。   田蓝当然不会这当口纠结民族自信心要如何重建的问题, 她脚踏实地, 积极做好她现在所能做的工作。   比方说, 向记者展示根据地军民发现后上交的日本鬼子用飞机投掷的病菌罐头。   比方说,带领记者参观他们抗日根据地针对这次霍乱爆发所做的应对措施。   除了严格的隔离观察和治疗外,根据地应对霍乱最主要的就是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对, 就是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在全国推广的除五害和讲卫生运动。   这回田蓝将麻雀剔除掉, 改成了臭虫, 和苍蝇、蚊子、跳蚤、老鼠合称五害。之所以特别提出老鼠和跳蚤,是因为她担心日本鬼子除了霍乱外,还会传播另一种甲类传染病——鼠疫。   不是她冤枉人,胡乱往人脑袋扣帽子,事实上,无论霍乱、伤寒还是鼠疫以及其他细菌,日本鬼子都拿中国老百姓做过实验。个体的、群体的、大规模的,他们一个都没落下。也是凭着这些拿活生生的人命实验出来的数据,他们跟美国鬼子私下达成勾当,让罪孽滔天的罪犯也逃脱了国际法庭的审判。   不能想这事,越想越生气,实力不如人就得天大的亏也得含血往肚里吞。   田蓝努力控制好情绪,跟前来调查报道的记者介绍:“我们清除了根据地所有边边角角的垃圾,总共疏通了一千多公里的渠道,旱改水厕所约七千个,改建水井一千二百眼,消灭了大批老鼠、蚊子、苍蝇、跳蚤以及臭虫,广泛开展灭虱活动,还填平了为数众多的污水坑塘。以此来改善根据地的卫生状况。生活习惯方面,主要是喝开水,不吃生冷食物。”   其实田蓝并不想填水坑,她更加喜欢挖深水塘,然后搞水面种植水下养殖立体种养殖。但现在情况特殊,疫水到处淌,又没挖土机,全靠人工挖掘,她叫人下水挖塘,不是拿大家伙儿的命开玩笑吗。所以,还是先填上吧,消杀完毕后干脆种上庄稼,也是补充粮食产量。   来根据地采访的记者并非对中国一无所知,还有人提出了相当有现实意义的问题:“我知道喝开水是种非常好的卫生习惯,尤其在当下中国,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但是,没有柴火怎么办?我听说很多穷人没有柴甚至没有炉子和水壶,他们喝不起开水怎么办。”   田蓝伸手指不远处的青山,耐心地解释:“这个问题在我们根据地不算难题,我们这里植被丰富,无论稻麦秸秆还是山上的茅草或者枯树枝,都可以作为燃料。除此之外,我们还有老虎灶也就是公共开水房,供不方便烧水的人家使用。”   她带着人里里外外转了个遍,还特地领记者参观了根据地的民兵队、童子军以及抗日宣传队,以此来证明中国所说的全民抗战绝对不是句简单的口号。   记者们对下田收割完稻子,转过身又参加军事训练的民兵充满了兴趣,不时就按下相机快门。   王友志有些忐忑不安,偷偷问田蓝:“你说他们会不会为我们讲好话?”   都是洋鬼子呢。   他又不傻。   他以前概念模糊,可是田先生亲自给他们上过中国近代史,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开始讲起。这些洋鬼子有一个算一个,祖宗手上都沾着中国老百姓的血。   田蓝认真地告诫他:“我们要把普通的外国人和外国侵略者分开来。不说别的,就《□□宣言》,还是在日文版和英文版的基础上翻译成中文的呢。”   王友志的表情瞬间古怪,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   他已经向新四军的□□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虽然他领着重庆政府的军饷,虽然他们现在扛的是□□旗,但不是国.共合作嘛,红军都接受重庆政府的改编了,那他加入□□似乎也没什么。   只是,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也明白这事不适合大肆宣扬。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大家就是表面上不提,但实际上偷偷写申请书,找新四军安排在铁血军帮忙搞根据地建设的同志递交入党志愿的人,绝对不止一两个。   尤其是那些从沦陷区跑过来的青年学生,他们的赤色激情可比铁血军都热烈。   田蓝清清嗓子,没和王友志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时机不合适,再说她自己也没这资格。   她主动上前为外国记者答疑解惑,介绍根据地的旱改水田工程和秋收后要进行的麦豆间种工作。   可惜根据地的各项工作开展得再如火如荼,记者们关注的焦点除了备受霍乱煎熬的病人之外,还是大名鼎鼎的祝融将军。   在领着记者转悠了三天后,他们统一提出要求,他们想要采访祝融将军。   对,以前是有中国记者采访过这位年轻的陈将军。可那些报道浮于表面,根本没深入挖掘陈将军的内心世界。对于这样年轻而战功卓绝的人,那种报道实在不值得一提。   外国女记者甚至将陈立恒形容成另一位少帅。   刘成武听不懂洋文,不知道人家讲什么。田蓝翻译给他听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陈长官肯定无意间得罪过这位素未谋面的洋记者,不然对方怎么能骂人都这么难听呢。   呸!他们可都是正儿八经抗日的铁血真汉子。他们答应要陪着队伍里的东北兵打回松花江的。   田蓝生怕这人嘴上不把门,一开口就是不讨喜的话,赶紧朝记者露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们陈司令员正在进行军事演习。”   记者们的兴致更加高昂,来抗日根据地采访,不能亲临战斗现场,能够瞧见高规格的演习,也是巨大的收获啊。   刘成武他们顿时紧张了。   陈长官到底去干嘛了,他们真不知道。根据地的保密原则当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所有入根据地的军民都得统一学习密码,还要背诵密码本,以备不时之需。就连各项军事行动,除了最高长官和上战场的人外,其他人都不清楚。   现在田先生就这样大辣辣地告诉洋记者陈长官去搞军事演习了,洋记者还要去采访拍摄。这一旦暴露了他们的军事行动目标,比方说攻打煤矿什么的,不是叫鬼子提前做好准备等他们自投罗网嘛。   刘成武一个劲儿朝田蓝使眼色,眼睛珠子都要抽筋了。   陆佳怡不仅德语好,英文也好,而且她一直在根据地各处搞抗日宣传工作,对各方面的情况都了解些,所以被田蓝点名要过来陪同记者参观。此时瞧见刘成武的样子,陆佳怡还关心了句:“刘长官,你眼里进东西了?”   刘成武差点没当场厥过去。这再有学问的女先生长期不摸枪,战斗意识都淡薄了。   好在田主任还算靠谱,她清清嗓子,委婉地拒绝了记者们的请求:“抱歉,这场演习比较特殊,是我们如何应对日本侵略者毒气战的演练。”   记者发出了惊呼:“毒气!日本军方还使用了毒气?”   “对!”田蓝斩钉截铁道,“事实上,在去年冬天他们从浦口进攻南京时,就使用了毒气。我们有士兵和百姓亲历了恐怖的现场。事实上,他们一直偷偷违反国际公约,偷偷使用生化武器。”   田蓝说的内容现在是没铁证,但抗日战争胜利后,有不少资料被公布了,还有爱好和平的反战人士主动站出来揭露了日本细菌战和化学战的罪行,她不过是转述部分内容而已,可没胡编乱造。   从1932年日本占领东北全境开始,日本侵略者就着手在哈尔滨选址盖细菌人体实验的实验场,称之为中马城。以石井四郎为代表的魔鬼在里面利用中国活人进行惨无人道的细菌实验。   后来在一位被抓去充当实验目标的东北抗联战士的领导下,中马城的难友成功组织了次越狱。   也正是这次越狱让石井四郎等人坐立难安,他们担心中马城的秘密会大白于天下,所以将人体实验场搬迁到哈尔滨的平房地区。   为了保守这个丧尽天伦的秘密,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还特地发布军令,将该地区划为特别军事区,禁止外人随意进入。   只是她说得如此详尽,不晓得此刻还叫东乡部队的731部队和日军高层会不会恐慌。   要知道,为了逃避国际社会的谴责,日军高层将这些都当成机密对待,普通的日本兵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消息是如何泄露的?日本军方估计要怀疑内.奸的存在了。那挺好的,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吧。   海军和陆军不和哪里够啊,最好所有的侵略者都你怀疑我,我怀疑你,自己先斗得鸡飞狗跳。   田蓝一五一十描述人体实验场里的惨状,别说记者们受到的冲击了,就是陆佳怡等人都毛骨悚然。   他们一直知道日本鬼子可恶,变态,残忍,但他们还是低估了魔鬼的恶。   那真的已经不是人了,但凡是人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记者们听得秋天里就打起了寒噤,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田蓝信誓旦旦:“他们的恶超乎人类的想象,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编造。因为我们编造的内容比不上他们所做的1/10。”   记者们表达了对中国受害军民的同情,又谴责的滥用生化武器的日本兵。前提是假如这一切是真的。   不过大家这一讨论倒是转移了话题,没有人再追着要求采访陈立恒。   田蓝这才暗自松口气,赶紧招呼大家观看民兵的演练。   记者们原先已经看过民兵的刺刀和钢刀训练,对于这个项目并不十分感兴趣。   当他们发现上场演练的全是女兵时,手拿相机的记者立刻开始咔嚓拍照。   这些女兵是真的威风凛凛。她们的形象可能并不符合强壮的标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们是娇弱的。   江南女子的身材普遍并不高大,她们的面庞也偏向于柔美。但无论是刺刀训练还是打靶演练,她们都有模有样。   那位女记者发出赞叹,夸奖道:“你们就是中国故事里的花木兰。”   还有男记者表示怀疑:“她们真的能上场打仗吗?”   陈立恒招呼翠英:“给大家演练一下。”   翠英人如其名,嗓音清脆,应了一声就抬起枪,朝着靶场旁边的野地射击。大家只听见“砰”的一声响,然后就有只肥肥的野兔从黄豆地里滚了出来,已经咽气了。   众人发出惊呼。   这只野兔,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它的存在。这位年轻的女民兵不仅发现了它,而且一枪毙命。   所有人都知道,野兔是那么的敏锐,它们的身材又是这样的娇小。在这种距离一枪命中,开枪的女民兵简直可以称之为神枪手。   他们这样厉害,俘获日本兵的钢铁汽艇也就不足为奇了。   田蓝也挺骄傲的。在翠英主动要求加入民兵队时,她根本没意识到这姑娘的天赋。因为民兵队并非人手一杆枪,大家一开始练的都是拼刺刀和大刀。结果这姑娘摸枪没两天,就展现出了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料。如果说干什么事都讲究个感觉的话,那她显然就是枪感极佳。   她的训练模式跟瞄准射击没啥关系,就是感觉到了一枪过去就行。非让她解释其中的奥秘的话,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有点像射击名将眼睛都已经看不清靶子全凭感觉射击一样。   田蓝与有荣焉,笑纳了大家的夸奖。   看,只要给她们机会,她们从来都不比男的差,她们可以做得更好。   谁说女的就不可以当机.枪手?翠英就是天生的狙击手。   田蓝倒是想在陈立恒面前炫耀一番,因为翠英是她发掘的人才呀。   可惜的是,田蓝自己也搞不清楚陈立恒现在在哪儿。   别说之前她就不了解详情,就是陈立恒出门前跟她说了,那除了跟着他走的人之外,其他人也搞不清楚他的具体行踪。   因为虽然江南铁血抗日军的根据地已经占了差不多10来个县,但他们活动范围并不局限于此呀。他们是阻止不了日本鬼子的细菌战,但他们绝对不会让侵略者好受。   陈立恒带着铁血军的主力部队走水路,一路往东南方向去,碰到据点端据点,遇上炮楼炸炮楼,完全就是日本鬼子下山扫荡的做派。   现在整个江浙皖地区几方势力缠绕在一处,光是抗日队伍就分成铁血军、新四军和桂军还有其他重庆政府管辖的队伍以及各路自发组织的民团。   但是铁血军乘坐机动船行动的时候,划河而治这日本鬼子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动手的是铁血军。   当然了,正常情况下,现在整个聚龙山根据地都是哀鸿遍野,铁血军自己都要拉死了,还怎么可能在日本兵没有主动侵扰根据地的状态下,主动过来找麻烦呢。   铁血军人狠话不多,接二连三地端炮楼,偏偏行动又是那样的迅速。等到日军据点周围的队伍过来驰援,他们已经带领地方武装打扫完战场,然后迅速撤退了。   河水将瘟疫带给了中国人,也将中国军民强烈的仇恨报复到日本鬼子的身上。   铁血军神出鬼没,行军速度极快。日本鬼子想要追击,还碰上了横插一杠子的新四军。   这些人都是趁火打劫的,趁着守军被铁血军吸引,城内兵力空虚的时候,他们居然放火烧了机场。待到周围碉堡里的日军反应过来时,飞机都已经被烧得炸了起来。   就这样,新四军还不满足,懊恼不能直接开着飞机走。也不晓得究竟是新四军还是铁血军放的话,假如他们能开飞机,那肯定会将霍乱菌撒进日本皇宫,让他们所谓的神——天皇也试试看是不是真有神灵庇佑他,让他不怕这种剧烈的传染病。   那一夜,城里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爆.炸声。日本侨民区的灯光也没熄灭。这些鸠占鹊巢的日本人跟着担惊受怕了一夜。   然而不等天亮,铁血军已经下了船,和新四军的另一支主力部队会合,直接往大顺煤矿去。   日本鬼子搞霍乱,搅乱了三军合作攻打煤矿的计划。现在因为日本鬼子决堤而造成的洪泛区又阻碍了桂军队伍的行动,那铁血军就不要煤矿了吗?   做梦,你TM越是不想让我们碰,我们越是要打。你越以为我们不敢打,我们偏偏要打你个厉害瞧瞧。 第83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一场霍乱疫情, 让铁血军从决定攻打大顺煤矿到真正付诸行动中间整整隔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这一个半月发生了哪些变化,聚龙山根据地死了好几百号人,部队也有所损失。与此同时,日本鬼子可没停下侵略的步伐。他们在大顺煤矿修了足有4米高的围墙, 上面加了电网。为了防止被他们百般凌虐的矿工外逃, 高墙又增设铁丝网, 那壕沟居然有10米深。除非是超人,否则工人根本没办法逃出去。   就是逃出来也没用啊,外面还有日本鬼子的岗楼呢, 光门岗就有三道。万一你开挂,顺利过了这门岗关, 你也甭想逃出升天。因为日本鬼子还在矿区驻了兵。   先甭说里面究竟有多少正规的日军了,就是那兵营4周差不多20米高的炮楼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那探照灯一扫过来,简直就像地狱恶鬼的眼睛,瞬间就要攫取人的生命。   铁血军和新四军分批抵达大顺煤矿时,瞧见眼前的状况, 陈立恒得承认自己傻眼了, 连望远镜都忘了放下。   一个半月前,大顺煤矿真不是眼前的光景。那会儿炮楼还没修筑好, 矿区驻扎的主要是伪警察部队, 正规的日本兵只有一个小队,依托的也主要是门岗炮楼。   谁知道日本鬼子搞军事工事的速度这么快呀, 聚龙山根据地抗疫的功夫, 他们就悄咪咪地完善了工事。   吴团长都有些迟疑了, 直接询问自己的长官:“这还打不打?”   日本鬼子的探照灯雪亮, 看得人心慌。那密密麻麻的电网也叫人心惊肉跳。   他没等到上峰的命令, 就赶紧强调:“陈长官, 你一定得跟大家说清楚,千万不要碰电网。”   这件事,他们中国军人在淞沪战场上吃过大亏。   吴团长曾经亲眼瞧见一队士兵因为一个人触电,其他战友想要将他救回来,结果一整队的人都丧身电网下。   这个过程中,日本鬼子甚至没有放一枪一炮。因为牺牲的中国兵在此之前没见过电网,他们甚至连电灯都没用过,也不晓得什么叫触电。   陈立恒微微皱眉,点头道:“传令下去,不要触碰电网。一旦有人中招,其他人千万不能去拽。”   李啸天追着问:“那我们打还是不打?”   陈立恒手上还拿着望远镜,面无表情道:“当然要打,不然跑来好玩啊。”   因为日本鬼子人为决堤造成的洪水淹没了大片良田,也冲垮了道路,所以新四军同样也是到了矿区之后才知道大顺煤矿的防护发生了大变化。   打仗就是这样,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所以战术也要相应调整。   原先他们的目标是拿下大顺煤矿,就像金凤铜矿一样,打的时候的确很费力气,但一旦占下来作为自己的据点,就能辐射周边一整片地区,而且还能源源不断地开出矿产,相当划算。   只是现在,这事儿悬了。   铁血军和新四军商量之后,决定退而求其次,以更灵活的方式来对待这场战斗。如果能打下日本鬼子的军营,那自然再好不过。可要是敌人的火力过猛,那就专注一个目标,配合煤矿工人外逃。   日本鬼子太狠了,根本不拿中国人当人。   也是,在他们眼中,中国人就如同猪羊一般,杀他们也不会反抗,只会哀求下跪。杀他们的同伴亲友时,他们也无动于衷,只会自己嚎叫着逃跑。   对待猪羊一般的强克罗,他们为什么要心慈手软呢?猪羊的命根本不算命啊,拿出羊的命来换煤矿,完全理所当然。   所以日本鬼子百般驱使矿工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拼命的开采煤矿,累病累倒累死一堆矿工,他们也不管,而是直接拖出来丢在一旁,死掉就直接埋进矿坑。   原先大顺煤矿矿工的日子也不算好过,资本家不是慈善家,为了利益也是百般压榨他们。可日本鬼子一来,矿工们就明白什么叫做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前面矿场的老板好歹还想细水长流,指望他们一直干下去替他挣钱。这些鬼子完全就是杀鸡取卵,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得到蛋,根本不管鸡的死活。   而且为了震慑矿工,他们还动不动就毫无缘由地殴打甚至杀害矿工。一开始大家伙儿都吓死了,到后面中.共的地下党通过招工形式进入矿区,给大家伙儿做宣传,矿工们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   横竖都是一个死字,那不如拼一把,能逃出去就有活路了。   他们手上没有武器,日本人为了防止他们反抗,连发给他们的铁锹都又小又钝,根本不足以和监工以及日本鬼子对抗。   但是,他们可以逃出去。大顺矿山的老矿工参与了诸多工事的修筑,对矿里的情况最了解。只要外面有人接应,大家齐心协力,还是有信心可以逃出去的。   这话叫日本鬼子听呢,肯定会笑他们精神错乱,强克罗没脑子,自然什么事情都敢想。   就是身为侦察兵的李啸天在探究了一圈之后,返回陈立恒面前也呲牙咧嘴。   长官,这仗要怎么打?直接炮轰日本鬼子的兵营吗?   除非把这些鬼子都打趴了,否则矿工插翅难逃。   陈立恒手上还抓着望远镜,他目光盯着的地方是兵营和岗楼之间。这一片都是矿区,大顺煤矿是最大的,所以鬼子兵营设在了大顺煤矿前面。但这并不意味着兵营管辖的只有大顺煤矿一家,周边的其他煤矿也受他们的火力保护。   如此一来,鬼子的兵营和大顺煤矿之间就有片空白区域。   假如是一个半月前,他们在这片空白地段设伏肯定是最合适的,这里茂林修竹,草木葱郁,天然就是屏障。可现在,为了防止被打埋伏,日本鬼子连树都砍得一干二净。   但即便如此,铁血军还得在这里做文章。他们的任务就是端掉矿山的岗楼以及不让兵营里的鬼子出来支援,如此一来,矿工才有机会逃跑。   李啸天追着领导问:“他们到底要怎么跑啊?”   矿山后面就是大河,那里也有日本兵驻守,没船的情况下,矿工就是钻过了铁丝网和电网,也没办法逃出升天。   陈立恒抬头示意前方:“动手了。”   他话音刚落,大家就感觉到不对。那些探照灯呢?雪亮的探照灯,怎么一下子熄火了?   换成其他的地方可以说是电力紧张,但这里是煤矿啊。开出来的都是上等的好煤,有了煤矿还担心发电机不能工作吗?   黑暗的瞬间,炮声响起,铁血军开始炮轰日本兵的炮楼。   鬼子的反应极快,他们甚至完全没有慌乱的过渡期,炮楼的机枪也立刻喷出了火舌,然后反击的炮.弹扑了出来。   双方你来我往,一阵炮.弹接着一阵,半边天都被炮声震得瑟瑟发抖,那不时点亮天空的炮火就像转瞬即逝的火烧云。   后方的矿工也动了起来,或者更具体点讲,他们才是最先行动的人。为什么整座矿都漆黑一片?因为他们动手断了电路啊。   日本鬼子大概是习惯于中国人的温顺,猪羊一般的角色除了温顺还能怎么样。所以,狂妄的日本鬼子给了他们动手的机会。一直逆来顺受的矿工们让这群鬼子和二鬼子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趁着浓浓的夜色和无边的黑暗,矿工们打死了看守他们的伪警察,往外面冲去。电网断了电,威力减少的起码2/3。大家搭成人梯,一个个往外面逃。   伪警察脚上穿着皮鞋在地上发出的啪啪声和大狼狗的嗷叫声就好像死神的狞笑,疯狂地朝他们扑来。   最后一位矿工见势不妙,直接推工友上墙,口中喊着:“快跑!”   等到工友上了墙,日本鬼子已经牵着大狼狗追了上来。断后的工友转身就往矿洞里跑。爆炸发出的火光中,大家眼睁睁看着他被狼狗扑倒在地,瞬间就成了血人。   然而大家目眦欲裂,也不能跳下去替他报仇。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唯一逃生的机会。老林组织这场外逃,就是想大家还活下去。   领头的矿工大喊一句:“走!”   剩下的人跟着他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等待他们的还有日本鬼子的铁丝网和深深的壕沟,然后又是汹涌的大河。   他们之中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战斗打了整整一夜,炮火在大顺坑的四面八方点燃。不时有机枪发出的火舌和炮弹爆.炸时冲天的火光。即便没有炮楼上的探照灯,照样点亮了这一片天。   矿工终于和新四军接了头,在新四军的火力掩护下,他们先是乘坐小船离开了煤矿,然后又改坐大船,惊惶不定的上了长河。   天光微亮,河面苍茫一片。   田蓝朝新四军的将领点头,面上丝毫不见倦色:“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按道理来说,她不应该轻易离开根据地。可尴尬的是,聚龙山根据地会开机动船的人并不多。这其中,原本属于游击队的主力已经跟着陈立恒过来攻打大顺矿。而剩下的女师师生,则基本上在兵工厂加班加点。   战机又转瞬即逝,一时间田蓝根本找不到充足的人手开来这三条机动船,她只能自己也硬着头皮上。   这样也好,刚好他们可以支援铁血军。至于装满工人的船怎么办?嗐,别低估新四军,这帮大佬简直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哦,错了,他们会开船,还不会开飞机。   新四军的将领微笑:“你们就别急着过去了,就在这边接应,到时候一块回去。”   陶八姑有些跃跃欲试,来都来了,难不成他们连一枪一炮都不放,直接跟着撤退吗?   田蓝看了她一眼,直接答应新四军:“那好,我们不轻举妄动。”   开玩笑,打不下来就是打不下来,千万不要强求。彭老总厉害不?打美国鬼子的。指挥百团大战的时候,日本鬼子山崎大队500人,凭借占据了工事优势,愣是等来了1500人的外援,没有被全灭,而且还让八路军损失惨重。   现在天都要亮了,日本兵的机动力又极强。如果铁血军还拿不下来军营,一旦人家的外援过来了,飞机一丢炮弹,吃亏的是哪个?肯定是铁血军啊。人家能够海陆空协同作战,你能吗?你连飞机的翅膀都摸不到。   就一件事,撤退之前他们得捣毁煤矿。矿工逃跑的时候,因为过于慌张,加上时间紧迫,所以并没能捣毁全部机器。铁血军的原则就是,他们得不到,也不能让日本鬼子利用了,所以必须得去补枪。   新四军的人马分成两队,一队护送矿工离开,另一队则要潜回去接应他们的人。   铁血军没在原处干等,准备趁着天光大亮之前再制造点混乱,看能不能弄点开矿设备。   别看他们现在占不了大顺煤矿,但这一片都是矿区。只要根据地的活动范围再往外扩张,他们自己开采煤矿也不是不可能。   身穿迷彩服的众人在山林里前行,突然间,陶八姑“咦”了一声,示意远方:“日本鬼子怎么不放炮了?他们的炮.弹用完了吗?”   大家伙儿再一看动静,好像是不太对头。日本鬼子火力猛是出了名的,这才打了多长时间?一夜功夫,就能消耗掉他们所有的库存?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田蓝同样疑虑重重,按照日本鬼子的阴险狡诈程度,他们很有可能在放阴招。   刘成武龇牙:“该不会是鬼子故意示弱,好引得我们往里进,然后他们外援一来就包我们的饺子吧。”   大家都觉得此事极有可能,还得过去看看情况。   其实这边的铁血军疑虑重重,陈立恒率领的队伍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开始日本鬼子的炮.火很猛,他们一靠近就死伤惨重。后来双方处于僵持状态,同样谁都不手软。可是就刚才一阵,奇了怪了,日本鬼子好几个机.枪口都停止了射击,连炮.弹都断断续续。   李啸天懵圈,完全搞不明白日本鬼子闹哪出。   大家伙儿的想法都差不多,总不会是日本鬼子耗光了炮弹吧?那也太……太他妈老天爷长眼了。   就在这时,日本人的兵营突然间传出奇怪的嚎叫声。在炮弹发射的间歇期,这声音简直渗人。   然后无论是铁血军还是新四军,但凡手上有个望远镜的,就集体目瞪口呆看着戴着屁帘帽的日本兵跟被鬼追似的,主动从兵营里跑了出来。   妈呀!他身后绝对有鬼,否则他也不至于鬼上身,在被围攻的时候居然还主动出击。   开玩笑,日本鬼子龟缩在坚固的工事里,大家的确拿他们没办法。可要是人出来了,你是三头六臂铁齿铜牙都抵不过一梭子.弹。   这家伙当真疯了吧。   吴团长趴在地上,瞄准日本兵奔跑的方向就射击。   可惜的是,他的第1枪打在了树上,并没能命中目标。   跟在第一位日本兵后面跑出来的还有好几位士兵,兵营内还有人对他们开枪。   铁血军跟新四军集体傻眼,完全搞不明白日本鬼子在干什么。这个时候,他们起内讧了。   虽然日本兵以下克上而著称,但就这么一个军营,里面不过一中队人而已。打到现在他们其实并没有吃什么亏,反而是自己这边牺牲了不少同志。   可是日本鬼子的疯狂并没有停止,里面的人还想往外跑,门却已经关上了,然后大家就听到了枪声。   陈立恒福至心灵,立刻下令:“抓活口!”   想要知道兵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询问逃出来的人。   这下麻烦了,抓活口可比直接打死这帮鬼子麻烦。大家只能想办法瞄准日本鬼子的腿部射击。可是活动的奔跑目标本身就不好打,加上有草木的遮挡,那几个鬼子不仅没有被放倒,反而跑得更快了。   后来大家担心会直接把人给放跑了,也顾不上活口,直接瞄准鬼子射击。最终还是位鬼子一脚踩空,从石头上摔了下来,叫旁边的新四军给摁住了。   虽然双方是生死仇敌,但无论铁血军还是新四军都得佩服日本鬼子的作战能力。就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靠着刺刀捅伤了扑上去摁住他的新四军战士,直接在人大腿上来了一刀。   那小战士不过十五六岁,人有没有步.枪高都打个问号,就这么倒在地上,嘴里破口大骂。   新四军没有对铁血军藏私,主要是他们也听不懂日本鬼子到底在叽里呱啦个啥。   陈立恒傻眼,他们根据地能人荟萃,田蓝一口日本话流利的很,看日本鬼子的资料跟看中国字一样,一点儿磕碰都不打。   现在好了,离开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也大眼瞪小眼,听不懂鬼子说什么呀。   大家伙儿一琢磨,要不要再抓个翻译官过来?解决沟通难题,才能够抓住事情本质。   田蓝气喘吁吁地靠近,当场翻译:“他说兵营里有鬼。”   众人都不知道该气还是笑了,日本鬼子害怕鬼呀?他们要真怕鬼的话,也做不出这么多缺德事。   田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用日语开始询问对方。   大家就听着双方叽里呱啦,也不明白他们究竟说了些啥。只是,日本鬼子不是号称勇士吗?tmd,居然还真的吓的屁滚尿流,这个味儿,真是活埋他100次都不够。   田蓝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追着问:“是不是大家都突然间上吐下泻,拉肚子拉的特别厉害?”   等日本鬼子叽里呱啦完了,她总算换回了中国话:“没什么,应该是霍乱。霍乱已经在兵营里流行起来,他们自己好像不知道。”   啊?   铁血军和新四军都面面相觑,霍乱不是日本鬼子投的吗?他们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吗?起码事先打个疫苗什么的。   田蓝解释道:“投放病菌的人打了疫苗,县城的驻守部队估计也打了疫苗。但他们应该觉得这边的人饮用水源没有被污染,所以没必要扩大打疫苗的范围。”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或者说天算还得靠人算。这群日本鬼子的确没有喝被污染的河水,但他们接触了泡在疫水里的病人啊。   那群被国民.党部队的暗礁搞翻了船,又叫铁血军的炮弹轰过的日本兵,他们本来就是要到矿山来组成驻守中队的。   虽然这群补充的兵力还不到10个人,但是他们的行动充分显现出了霍乱菌传染的厉害。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霍乱就在军营里流行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日本鬼子根本没有往严重的方向想,还以为就是几个人闹肚子而已。   他们从遥远的日本岛跑到中国,水土不服的人实在太多了,上吐下泻不稀奇。   可是从昨晚开始,军营里拉肚子的人猛然增加,还连着死了好几个人。当时军队随行医生就意识到不对,想要把人送去他们的医院。   可就在这时,铁血军和新四军开始攻打兵营了,火力之猛,人员之多,愣是让日本鬼子没办法跑出来。   这一夜的战斗,外面攻打的人只看到了自己的牺牲,却不知道兵营里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死亡就像沙漏,根本无法阻挡的流淌下来,沙子落在谁头上,谁就要去见日照大神。   一开始,中队长等人还想隐瞒下面的士兵。到后面,大家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又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怀疑自己被投毒了。恐慌的气氛瞬间笼罩整个兵营。   有人拉的吃不消了,又害怕这种折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直接要对自己抠响扳机。结果因为拉的虚脱,手上没力气,居然没能送自己一颗子.弹。   有人则吓得哇哇大叫,恐慌是恶魂缠身,认为自己屠杀的人过来报复了。毕竟,虽然日本鬼子将中国人当成猪羊一般对待,但只要他们还有一丝清灵在,就明白那也是人。   毕竟猪羊不会反抗,可是外面中国人的炮火声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况且他们之中还有在中国军人手上吃了亏的,自然明白他们的对手肯定是人。   就在这种不断死亡的恐怖气氛下,终于有士兵吃不消,开始往外面逃。   结果,除了被打死的,就是这位被俘虏的了。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这日本鬼子的确狠啊,害起人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他们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想都觉得荒唐可笑。   田蓝招呼道:“有喇叭吗?我着他们喊话。”   新四军赶紧拿来了喇叭,回应道:“的确应该让他们知道他们上当受骗了。日本鬼子的高层根本没有把他们的命当命!”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军队,他们使用了细菌,利用细菌来残害中国军民?是害怕国际舆论的压力,还是担心唤醒士兵的人性?   他们拼命用军国主义思想毒害原本无辜的人,让这群士兵坚信自己打的是正义之战,屠杀的是本来就该死的人,甚至让他们相信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皇军是来帮助中国人的那一套。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侵略始终是侵略,屠杀永远是屠杀,再漂亮的谎话也不能让血变成雪。   “你们上当了,你们的天皇你们的长官告诉你们,只有征服了中国,你们才能过上好日子。实际上,你们也是被驱使的矿工,为了换煤矿供他们享用,他们根本不管你们的死活。不敢想吗?你们就是被传染了霍乱,对,会让你们死掉的霍乱。那些长官自己注射了霍乱疫苗,却不给你们打针。他们想要祸害中国人,所以在水中投放霍乱菌,也完全不同你们打招呼。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这场洪水还诱发了山洪,你们有一支运输队直接被洪水冲走了。他们在下令决堤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你们的生命?你们在这场战争中是刽子手,但同样也是待宰的羔羊。一旦需要,他们随时会屠杀你们的生命。”   她说的是日语,铁血军和新四军的人都不知道她说了啥。   等到她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陈立恒倒问了一句:“能劝得动他们吗?”   这群日本鬼子真是冥顽不化。他都不敢相信,到了60年代日本还有很多红.卫.兵了。这些人怎么可能开始信奉共.产主义思想呢?   田蓝咽了口唾沫,态度笃定:“没事,他们会相信的,因为到现在日本的援兵还没来。”   她朝着喇叭喊,“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你们希望会有人来支援你们。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要等的人永远不会来。他们希望你们死,因为只有你们死光了,才能死无对证,才能隐瞒这场霍乱的真相。你们已经被牺牲了,你们就是他们私欲的牺牲品。”   李啸天难以置信:“日本鬼子真不管他们了?开玩笑吧,这可是100多号人。”   100多号人已经能够占领一个县城了。当然,现在里面估计还活着的人可能已经不到一半了。   田蓝认真道:“也许会过来,派特种部队过来,把所有的伤病员都接走,然后集体处理掉。”   大家都惊疑不定,对待敌人如此残忍也就算了,自己人也真这样吗?   田蓝强调:“对于掌权者而言,并没有自己人和他人的区别,所有人都必须得维护他们的利益。就好像日本鬼子设置的慰.安所,里面也有很多日本女人。”   她不是信口雌黄,而是日本鬼子真的干过类似的事。   在诺门坎战役中,为了隐瞒霍乱的真相,将锅甩给苏联人。日本部队一直隐瞒中招的日本兵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将所有伤病员统一集中起来处理掉了。很多人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搞明白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群在战场上冲在前面的日本兵是中国人民的剥削者,同时也是日本高层的被剥削对象。   “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那就继续等着吧。我们可以停止炮击,假如你们愿意的话,请出来投降。我们可以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绝对不杀俘虏。”   刘成武磨牙,狠狠地瞪了眼新四军:“人还是归你们吧,省得我一不小心就杀了他们。”   虽然他已经接受了好几个月公产主义思想的教育,但是让他不恨日本鬼子,那是绝不可能的。   新四军有能耐,新四军去改造他们。他没这本事,他就多杀几个鬼子,眼不见为净。   田蓝放下喇叭,叹了口气:“你还是省几颗子弹吧,霍乱的速度比你快。”   陶八姑到现在都难以相信:“他们真的不会过来吗?”   田蓝看着兵营方向,声音带上的冷酷:“十之八.九不会。因为最想他们死的人不是我们,而是日本军方。”   她拿起喇叭继续喊话:“你们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因为知道是真的,所以不愿意相信?从昨晚到现在多长时间了?你们的医生发现病人情况不对,主动向医院汇报的时候,你觉得医院方面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了,他们又采取了什么措施呢?从最近的安芜县过来需要多长时间,为什么你们的军队迟迟不动?”   他话音刚落下,天空中就多了飞机。   铁血军和新四军立刻架起大炮,只要飞机一靠近,就开始炮轰。   不知道是飞机意识到了不妙还是另有隐情,飞机居然没有靠近中国军队的阵地,而是匆匆忙忙在兵营附近投了一弹,就慌慌张张地逃开了。   巨大的爆炸声之后,大家都觉得军营都跟着抖了抖。   田蓝趁机朝里面喊:“你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吗?你们已经成了要被灭口的对象。那些残害你们的人不希望你们说出事情的真相,所以迫不及待地派飞机过来灭你们的口。”   刘成武感觉田先生还真挺能掰的。有一说一,日本高层不希望这一中队的人活着走出兵营也许是真的,但飞机过来投炮.弹轰他们估计不太现实。最大的可能性还是飞机过于慌张,炮弹的投掷点不是太准。毕竟交战双方距离不算远。   但田先生这么扯也行。都是当兵的,大家最恨的事情是什么?不是敌人的残暴,而是背后有人给你一枪。   你所守护的,你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出卖了你。这种感觉但凡尝过一次,那就是刻骨铭心的痛。   陶八姑忐忑不安地问:“那他们会投降吗?”   田蓝摇头:“不知道,只能等着。”   人偏执的时候是很难说清楚的。别说这帮手上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日本鬼子,就是那些年武.斗的人,也根本听不进人话。等到事情过去之后,他们自己都觉得害怕,当初的那个人是他们自己吗?   不过日本鬼子会不会出来投降,已经不是重点。   铁血军和新四军都派出了人手去打扫战场,兵营后面的大顺矿没有了日本鬼子的支援,伪警察部队投降的比谁都快。监工倒是想负隅顽抗,可惜腹背受敌,伪警察为了邀功,直接在后面打死了他们。   原先大家还懊恼矿工逃跑前没有来得及捣毁重要机器。大家现在就心痛,好好的东西干嘛要糟蹋掉呢?就算大顺矿他们占不住,那也能把机器搬走了用啊。   大家忙忙碌碌,又是收缴伪警察的枪支,又是清点煤矿里的物资。别的不说,这开出来的煤赶紧运走才是真的。炼钢炼铁造子.弹做枪.支大炮,怎么能缺了煤呀?   而且眼看着就要秋去冬来,大家伙儿肯定得生火取暖。别看是江南,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那寒气是往骨头缝里头钻的。去年他们吃足了苦头,今年怎么着都得改善下生活。   大家忙忙碌碌,眼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太阳又升到了中间,太阳再度往西边跑,日本人的援军居然迟迟未到。   真神奇呀,飞机都能飞过来了,部队却如如不动。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也染上病,还是怕这群人还没死光。   等到太阳挂在树梢的时候,铁血军又开始往兵营里放炮,这一回,日本兵居然不再反击。   部队悄悄地从侧边迂回靠近,摸到了兵营围墙下,竟然也没招到回击。等他们轰开大门,居然有发现有几个人趴在大门附近,口中用日语喊着:“救命!”   日本鬼子在中国人的地盘上很会享受,这个兵营面积不小,现在却成了垃圾堆,具体点儿讲,应该是粪坑。   别说田蓝,就连打惯了仗的新四军都没见过这种情况。到处都是排泄物,有些人眼睛还睁着,面颊深深地凹陷。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已经成了皮包骨头的骷髅。   果然人是被水撑起来的,没有了水,原本瞧着再强壮的人都变成了一副空架子。   陶八姑等人都叹气,真搞不懂这群日本鬼子在想什么。都知道自己上了当还不肯承认,非得活活折磨死自己。   尤其是他们的这个中队长,竟然玩剖腹自.杀这一套。真是佩服他,当官的到底不一样,肯定平常营养最好,关键时刻居然还有力气下这一刀。   其他人就惨啦,好些鬼子还摊在地上,只有最后一口气在。他们不管是想杀死别人还是自己,都已经没了这个力气。   新四军和铁血军共同合作,将兵营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除了枪.支弹.药之外,他们还发现了毒气。   这个,没见过的人当真不容易认出来。但是打过南京保卫战的吴团长等人却能一眼瞧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恨得咬牙切齿。   这帮鬼子死的不冤,假如不是因为他们拉得实在吃不消,已经顾不上用毒气,那现在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同情这帮鬼子吗?是挺同情的。但同情他们的遭遇之前,也不能当他们造的孽不存在。   新四军开始捆绑俘虏,他们的政策是不杀俘虏,要把这帮鬼子带回去,统一进行思想教育。   铁血军不跟他们争。就连田蓝和陈立恒都感觉自己现在公产主义思想不够浓厚,没办法控制民族仇恨。万一这帮鬼子不配合,再在他们根据地闹幺蛾子,他们肯定会直接忍不住结果了这帮畜生。   新四军询问他们的意见:“那我们就带人走了?”   如果不是霍乱横插一杠子,他们肯定要直接占领了矿区。但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病菌,如果不经过充分的消杀,谁敢在这儿呆着呀?   不过有一说一,要没有这场霍乱的话,他们也没办法如此顺利地拿下兵营。日本鬼子修筑工事的能力,的确厉害。在这一方面,日本鬼子是他们的老师。   于是他们眼下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安全撤退。日本鬼子是没打算救他们的同伴,但估计同样不会放过新四军和铁血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已经设好了埋伏等着他们。   所以,如何撤退也是门大学问。   田蓝没有参与这个讨论,她对这片区域的地形并不熟悉,她只对新四军提出了一个要求:“先给这群日本鬼子治病,等情况稳定点借给我。国际社会还在等我们拿出证据,他们就是现成的证据。他们是如何染上霍乱的,刚好证明了日军高层的惨无人道,连自己的士兵都不当成.人。”   陈立恒点头,当即下了决定:“那我们直接打了青山县吧,那里的守军提前注射了疫苗,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当初掘堤的人就是他们。要是我们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弄到点证据呢。”   日本鬼子不是以为他们要急着返回根据地吗?他们偏偏不按照套路出牌,打完煤矿还要继续打县城。   反正给日本鬼子10个胆,知道这里已经变成了疫区的鬼子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派部队过来重新占领矿区。   毕竟,一个整编中队都死在霍乱手上,原本在江南地区驻扎兵力就不足的日本鬼子也经不起如此霍霍。 第84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因为担心日本鬼子会趁机袭击根据地, 田蓝他们并没有参与攻打县城的战斗,而是押着人和东西先回聚龙山。   想想看,这些俘虏是普通俘虏吗?他们都是移动的霍乱弧菌,而且是已经出现临床症状的那种。   这一路上情况有多糟糕, 气味有多感人, 就甭提了。反正田蓝感觉自己起码能够省下两顿饭。   偏偏都这德行了, 这几个日本鬼子还叽里呱啦个没完没了。他们一时间大喊大叫,一时间又歇斯底里。搞得田蓝烦不胜烦,直接冲他们吼了好几声。   陶八姑小声问:“他们还不相信自己被骗了吗?”   这日本鬼子也真够蠢的。不过设身处地的想想, 估计他们也挺痛苦的。   田蓝面无表情:“他们是害怕我们杀了他们。”   陶八姑直接“呸”了一声,冲这几人嚷嚷:“要杀你们老娘早就动刀了,非要拖着你们走?再说你们不是不怕死吗?动不动就要剖腹自杀来着。”   田蓝直接翻白眼:“你听他们吹。不怕死的话, 他们干嘛要从兵营里跑出来?集体臭死算了。”   虽然这些日本鬼子听不懂中国话, 但人的肢体语言也能传递很多信息。他们又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田蓝不耐烦, 直接朝他们吼了一通, 顿时把这群人吼的闭上了嘴巴, 不敢再叽里呱啦。   陶八姑好奇:“你都说了什么呀?”   田蓝冷着一张脸,半点没好气:“我说他们要是再闹腾的话, 我就把他们对中国人做的事全都在他们身上实验一遍。什么倒栽葱,什么前面的人挖坑后面的人把他埋进去, 我绝对一个都不落下。”   陶八姑完全没有被吓到, 反而认为这个想法很好。她在根据地上了这么长时间的文化课, 公产主义的思想接触了一些, 拳头才是硬道理的思想, 却更加符合她的认知。   对, 就是要狠狠的虐日本鬼子, 让他们害怕。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是不会反抗的猪羊, 就像田主任上课时说的那样,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其他几个铁血军都跃跃欲试,很想当场就办了这群日本鬼子。   别说大家残忍,受害者为什么要对侵略者仁慈?实不相瞒,要不是这群人是病秧子,大家怕染上瘟疫。已经有好几个人想挖了这群鬼子的心脏,直接剁吧剁吧吃了。   眼看这群人越讨论越激烈,在聚龙山根据地工作的新四军同志不得不开口提醒:“我们对待俘虏的政策是不得杀害侮辱俘虏,要跟他们说清楚两国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也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受害者。”   田蓝直接把白眼翻上天,虽然满心不快,到底没说话。   后面的日本鬼子又开始叽里呱啦,结果挨了她一声吼。   陶八姑烦死这群鬼子了,没好气道:“他们又啰嗦什么?”   “这个,说他们残杀过中国人,说他们皇军是来帮助中国人的。我告诉他,他的战友他身边的人残害中国人的时候,他没有开口阻止他就是帮凶,也是刽子手。”   田蓝解释完毕,又冲这帮鬼子吼,“大家都同意杀了你们,是新四军有他们的政策,优待俘虏,不然你们早就嗝屁了。别想逃,有种你们自己逃跑试试看,落在我们老百姓手上,锄头都能砸死你!别说我吓唬你们,现在除了我们没有谁会希望你们活着。你们的军方只希望你们死,好死无对证。中国老百姓也只想杀了你们。要想留住这条命,就好好配合新四军,不要闹事。”   田蓝又是恫吓又是打压,最后还是明确了日本鬼子归新四军管。   虽然她受过完整的公产主义教育,知道要跳出狭隘的民族情感,让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都联合起来反对压迫,反对剥削。   可你总不能要求喜儿理解穆仁智其实也是被黄世仁剥削的,要跟穆仁智站在同一在线吧。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她的思想道德境界还达不到这高度。一想到兵营里放着的毒气,她就很想揍一顿这些鬼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伙人个个都杀气腾腾的,还是被俘虏的日本鬼子害怕中国老百姓真的会用锄头锤死他们,总之,剩下的路程里,这帮家伙没有再闹腾。   想想也是,都拉成这样了,他们就是想做妖,估计也没力气了。   因为害怕被日本鬼子包饺子,他们特地绕了路,所以紧赶慢赶了一天一夜,才好不容易赶回根据地。   这过程里不知道是黄连素起了作用,还是不停地给日本鬼子们灌盐开水产生的效果,反正他们到达根据地的时候还能喘气。   田蓝却要忙得喘不过气了,她前脚把鬼子们交给大夫,让人继续隔离治疗,后脚还要去处理灾民的事。   之前不都已经安排好了吗?怎么还有问题要处理?   因为又来灾民了。   日本鬼子就炸了一回堤坝,洪水也已经渐渐消退,为什么还会来灾民?   因为他们原先要逃荒的地方不是聚龙山根据地。这些可怜的灾民本来是被日本鬼子追着往桂军的地盘跑的。可惜守城官兵正在严防死守霍乱扩散,根本不让非本县居民入内。就连县城内外的人也不允许相互流动。   灾民们跑到了城门下,请求青天大老爷放他们进去,可是城门紧闭,谁也不理会他们。   他们在城下盘旋了数日,陆陆续续又有人死去。剩下的人虽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此事大大不妙。如果他们继续呆下去,死掉的人肯定就是她们自己。   他们哀求驻守的桂军无果,就有人提起了江南铁血抗日军。   虽然灾民算不上聚龙山区人民,但天底下的山神不都是一家吗?江南人民子弟兵,江浙皖都属于大江南。山神爷爷没理由这么小气。   好不容易从洪水中逃生出来的人不想等死,就又调转了方向,餐风露宿跑来了聚龙山根据地。他们一路吃了多少苦谁都说不清楚,大家只知道一个村子上百户人跑出来,活着踏进根据地范围的只有十来户。   那些惨死的无辜生命,在闭眼的瞬间到底该恨谁呢?   恨老天爷不长眼,专门为难他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   恨日本鬼子卑鄙无耻,居然不把中国人当人,直接当成猪羊残杀。   还是该恨守城的国军心狠,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城外,却不管不顾?   也许到死的那一瞬,他们都不敢恨吧。老百姓被欺压太久了,连自己都不敢把自己当成.人看。遭遇再大的不幸,他们也只能叹一口气,麻木地念一声,这都是命。   陶先生询问田蓝的意见:“那这些人我们收不收?”   收下来就得管,得治病,得给饭吃,还得给他们安排地方住。他们老家已经被洪水冲了,又变成了疫区。起码短时间内,他们得留在根据地无法回去。这么一来,又要再给他们找一份吃饭的营生。   一桩桩事情加在一起,可不是简单的上下嘴皮子一搭。   而且这些人很可能携带病菌,一旦控制不好,还会造成根据地再度爆发霍乱。   虽然陶先生也不耻桂军直接关门不让灾民进去的举动,但从防疫的角度来说,这样做最安全。   田蓝也理解陶先生的犹豫,接收灾民哪是简单的事。然而这事再难也得做。不然中国的老百姓,他们人民子弟兵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死啊。   “收,全都收下来。药品和消毒剂以及被褥的问题不用担心,重庆政府会提供一部分,国际友人也募捐了一部分,我们自己再想想办法。”   陶先生还是不放心:“那吃的呢?我现在害怕他们只是开始,后面会有更多的难民收到消息往这边跑。到时候如果安置不了,会搞出大乱子的。”   田蓝很想挠头。   她当然知道任何地区的容纳量都有限。不然新中国刚成立那些年,国家为什么不让农民拼命往城里跑,还不是因为城里没那么多岗位,找不到工作的人会出乱子吗。   只是,现在她只能管好眼前的事,谁还真能走一步看一百步啊。眼下他们要走的这一步,就是好好安置灾民。   田蓝安慰了句陶先生:“你也不用太担心,目前吃的应该够,二鬼子不是没人抢走我们的粮食嘛。”   日本鬼子的确盯着聚龙山根据地。那边大顺煤矿的战斗一打响,这边日本鬼子就开始有动静了。只不过不晓得是他们觉得自己身娇肉贵,不值得跑到铁血军的地盘冒险;还是他们也知道了细菌战的事,反正这回过来抢粮食的还是伪警察部队。   结果,这帮黑皮狗就叫看守粮食的民兵给揍了。   民兵普遍表示欢迎,因为根据地的规矩就是地方武装力量缴获的枪支弹.药归自己所用。   从一开始面对敌人瑟瑟发抖,到现在把对方当成送枪送炮的对象,挺直的不仅仅是民兵的腰杆,更是根据地老百姓的信心。他们相信自己可以打跑鬼子,因为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怎么能够任由侵略者兴风作浪呢。   陶先生勉强被说服了,点点头道:“那好,先把他们安置下来吧。”他想了想,又惋惜道,“可惜江南水稻只能一年一收。如果稻子能一年两收的话,根据地的粮食大概就真够吃了。”   他虽然在城里生活,但跟这时代的大部分士绅一样,家中也有百亩良田,而且都是上等水田。耕种的长工短工以及佃户同样精耕细作,可从来没有一亩田能够收获上千斤稻子。   也不晓得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粮种,居然收成这么好。   田蓝含糊其辞:“我们也弄到了上好的小麦,小麦的产量可能比水稻还要高。所以说,有人投奔我们根据地是好事,开荒需要人。你等着看吧,现在江浙皖地区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别看眼下争的是地盘,到后面大家抢的都是人。”   到了战争持续阶段,日本鬼子为了引诱逃难的老百姓回到居住地,甚至会让伪军发米发面,还给小孩糖吃,拍摄什么终日精湛的宣传照片。   甚至还有一部分亲历战争的人,因为这个对日本鬼子赞不绝口,各种说日本鬼子的好话。充分体现了斯德哥尔摩症患者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有地盘没人顶个屁用,那叫无人区。   有人还愁没地盘吗?那么多人跑反留下的空地空屋子都得有人占了。   现在担心人多是因为生产力没跟上去,怕粮食不够吃。   可有人就能兴修水利,开垦荒田。她又拥有空间外挂,可以提供良种。14亿中国人都能养活,何况是现在的四万万同胞呢。   田蓝信心十足,陶先生可不敢跟着她盲目自信,只能点一句:“你不担心东西不够吃就行。”   田蓝也不敢继续说大话了,因为她同样搞不清楚后面会有多少人跑到根据地来。   她只能自我安慰:“真不够吃就从外面买粮食,江南是天下粮仓,饿着谁也饿不到我们。”   旁人不敢讲,新四军弄粮食是一把好手。到时候拿子.弹跟他们换,谁都不吃亏。   田蓝还要去张罗记者会的事,这些日本鬼子被她拖来了,当然得物尽其用。   没有他们作为人证,如何证明日本鬼子已经在中国进行细菌战了。还有那些从煤矿兵营里搜出来的毒气,就是他们偷偷打化学战的最好证据。   田蓝刚走到外面,就听见墙角呜呜的哭声。有个十五六岁的小战士蹲在地上,手里还抱着步.枪,哭得伤心极了。   他旁边的人正在安慰他什么,不时就叹一口气。   田蓝随口问经过的英子:“他怎么了?工作挨批评了?”   英子茫然地摇头,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陶八姑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跟田蓝解释:“他哥哥牺牲了。他哥哥是新四军的人,组织矿工逃跑的。走的时候,日本鬼子抓到了他,被狼狗活活咬死了。”   田蓝陷入了沉默。每一场战斗,都会有同志牺牲。那些不屈的脊梁,铸就了中华民族的丰碑。正是有他们不屈不挠的抗争,中华民族才不会灭亡。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年轻的战士,任何话语在此时此刻都是苍白的。谁也没办法真的感同别人的身手。   田蓝想了想,伸手摸自己的腰。她的腰间插着把王八盒子,是从日本鬼子手上缴获的。   她走上前,伸手拍拍小战士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这个,给你。”   十五六岁大的战士,不过是中学生的年纪,抬起头来,露出的是一张稚气的脸庞。   他本来应该在学校上课,无忧无虑度过自己的少年时光。然而战争摧毁了希望,他不得不扛起比自己个子还高的枪,为自己,为家人,为所有中华儿女作战。   田蓝当真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的哥哥,好样的,是英雄。”   枪是根据地的宝贝,也是战士们的心头好。要是谁能拥有一只手.枪,那真是大喜过望,爱不释手。   然而少年的脸上绝无欣喜,只显出了杀气腾腾的神色,他捏紧了王八盒子,恶狠狠地发誓:“我一定会杀光日本鬼子!”   在这瞬间,田蓝感受到的不是感动欣慰,而是心酸。   十五六岁的少年,本不应该扛起这样的重担。但中华民族危矣,谁还能往后退。   她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她转过身,大步朝前走。瞧见被押着去做治疗的日本鬼子,她就冒了一句:“他的哥哥,死在你们手里。”   那位号称自己没有残杀过中国平民的士兵愣愣地站着,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田蓝的话。   后者又加了一句:“你们残害矿工,逼迫矿工用命换煤,就不是在杀害平民吗?”   这一回,无论如何她都要锤死这帮刽子手。兵营里的毒气、矿坑里被掩埋的矿工尸体,还有身染霍乱的士兵,这都是日本鬼子滔天罪恶的血证。   铁血军代表根据地人民发表公开声明:如果国际社会和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不坚决制止,那么今天落在中国人民头上的灾难,明天就会落在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的人民头上。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的人民必须团结起来,坚决制止日本帝国主义这种疯狂的迫害。   重庆政府和国际红十字会都派了调查团前来调查,基本明确了聚龙山地区人民和皖北地区百姓成为日本侵略者细菌战的攻击对象。证据除了那些毒罐头、河水里的霍乱菌以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日本兵之外,还有铁血军和新四军从新占领的县城缴获的资料。   资料显示县城守军在皖北霍乱流行之前都注射了霍乱疫苗,疫苗注射完毕之后,堤坝就被人为炸开,然后霍乱在皖北地区流行起来,又蔓延到皖南地区。   这些资料当中,还有两封参与炸堤的日本兵写给家人的信件,直接捶死了日本侵略者实行细菌战的事实。   铁血军能够获得这些信件,是因为它们没能被发出。日本军方实行严格的信件控制制度,它们没收了不合规定的信,并且对写信人进行秘密监视。   这样倒是方便了铁血军寻找证据。就是田蓝被折腾得够呛。为了从日本人浩瀚的资料里寻找罪证,她的眼睛都要看瞎了。   好不容易大家将这些罪证整理成证据,根据地赶紧对外公开展示。这一步他们甚至没有经过重庆政府的批示。因为无论田蓝还是陈立恒,或者其他铁血军的高层,都担心重庆政府会患犹豫病,想要捏着这些资料跟着本军方谈判。   鉴于他们之前进行过数次愚蠢的和谈,铁血军上下一致认为,还是不要给他们犯蠢的机会比较好。   毕竟现在全国抗日统一战线还在重庆政府的领导下,代表中国的政府继续做蠢事的话,很容易打消其民众抗日的积极性。   只是资料公开之后,日本帝国主义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在侵华战争中使用了化学和生物武器。他们甚至将霍乱瘟疫的屎盆子扣在中国人头上,还贼喊捉贼强调日本兵之所以染上霍乱就是被中国老百姓传染的。   老百姓为什么被传染?因为大日本皇军要中日亲善,在积极慰问帮助中国百姓呗。   论极不要脸,谁抵得上日本鬼子呀。本来就不是人,哪里还有脸。   打口水仗不是铁血军擅长的部分,这部分工作交给善于搞宣传的新四军来负责。   至于铁血军自己,一个是积极完成灾后重建工作,另一件就是继续去端日本鬼子的据点炮楼。他们不敢真指望国际社会会还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们要亲自报仇,让这些日本鬼子付出流血的代价,后者才会明白什么叫做以铁还铁以牙还牙。   反正秋收都结束了,不忙着秋收秋种的人干什么呀?当然是打仗了。现在不打,等到过年的时候再打吗?肯定得现在打怕了日本鬼子,叫他们不敢再过来干扰大家过年。   田蓝也忙得很,她一方面要组织民兵加强训练,防止日本鬼子趁机进行报复性扫荡;另一方面,她则要带领病愈的灾民开荒,大面积种植高产小麦,来保证明年大家还有吃的。   这一趟,因为有充足的生理盐水和输液设备,加上大家在前期处理霍乱疫情的过程中积累下来的经验,所以这些灾民及时得到了有效治疗,基本上都是一个礼拜内就自己站起来,离开了病床。   病人自己觉得神奇,根据地的老百姓却个个挺起了胸膛,嘲笑她们大惊小怪。   开玩笑哦,他们的山神爷爷是吹的吗?山神爷爷厉害的很!看看其他地方,一来霍乱就是成片成片的死人。再看看他们聚龙山,原先在外面要死的人,一踏上聚龙山的地界,嘿!立刻活了。   中华儿女的革命浪漫主义乐观精神,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大家相当默契地遗忘了根据地新添置的坟头,记住的是自己死里逃生的幸运。   看,多好啊。他们还活着。   他们像猪羊一样被日本鬼子驱赶的时候,时刻都在死亡边缘挣扎。   他们逃生,奋起反抗的时候。那些日本鬼子倒露出了虚弱的本质,反而害怕他们。   所以说,必须得反抗,给大家团结起来,跟日本鬼子拼命。   田蓝一边讲授新式种植小麦的要点,一边不时就点拨两句,鼓励大家学会反抗。   日本鬼子之所以肆无忌惮,不就是他们侵略的过程中没有受到太多反抗吗。等到他们被打怕了,他们就不敢这样嚣张了。   人多力量大,当初被各方势力嫌弃的灾民治好了病,又是妥妥的壮劳力。   按道理说,他们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又是得的这种烈性病,怎么着都应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可是谁都不敢躺下来。勤劳善良的老百姓哪有多少懒汉,别人对他们一分好,他们都要想方设法的回报。   让他们继续躺着吃白食,就算没有人给他们白眼看,他们也心虚。要是不做事,他们凭什么有饭吃呢。   所以,不分男女,无论老幼,就是被安排进抗日学校读书的小孩,放了学,也跟着开荒。   穿着军装的叔叔阿姨说了,这些开垦的田亩以后都归他们种。根据地农场会解决他们一日三餐吃饭问题,今年是根据地免费提供。等到明年麦收以后,就要从他们获得的粮食里面扣。   多好的事啊,这些灾民本来都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他们不仅留下了性命,还有地方住,还有田耕,甚至连孩子都上了学堂,这是大家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还有人私底下嘀咕,早知道这样,日本鬼子还不如早点儿丢霍乱菌呢。不然他们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铁血军的地盘来。   田蓝都无语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吧,能够从糟糕的生活中发现闪光点,也是一种革命乐观精神。   她拍拍手,跟大家告辞,去接收新四军运来的稻子。   开展敌后抗日根据地是延安方面的老本行。新四军在整片大江南地区的发展可以说是相当迅速。除了张将军率领的队伍以外,太湖巢湖地区也有了其他新四军部队。   这些地方是传统的鱼米之乡,粮食产量一直比较高,吃饭不成问题。   铁血军商量之后决定趁着秋收粮食价格低,赶紧先购买一批粮食备下。这样万一涌入的难民多,根据地也不至于闹粮荒。   按照老规矩,这回还是用手榴.弹和子.弹换。至于新四军想要的炮,军工厂产品还在实验阶段,暂时无法提供。   田蓝到了铁血军设置的粮管所,跟巢湖新四军的人碰了头,双方还没寒暄两句,他们就瞧见陈立恒和张将军也过来了。   张将军这回带来的是黄豆,还有棉花。眼下江北地区是产棉重地,有些县的支撑产业就是棉花。   田蓝跟人打了招呼,然后检查棉花的品质。   她上大学的时候虽然对棉花研究不多,可她上辈子待过宁甘农场啊,那里棉花属于常规种植物。而且在海南育种基地,他们的团队里还有人专门研究高产棉花。   田蓝检查完棉花,认真道:“你们要种子吗?我们这边的棉花种子你可以看看。虽然种的不多,但一亩地大概有六七百斤的产量,结桃率高,棉桃大,不太容易长虫。”   这是她从空间里获得的太空育种棉。因为聚龙山根据地主要抓粮食产量,所以棉田的面积并不大。   张将军痛快的很,当即拍板:“要!还有什么好种子,一并都给我们拿过来。”   巢湖新四军支队的人闻声决定走过路过绝不错过,也跟着问田蓝要种子。他们还表示绝对不会让铁血军吃亏,肯定是公平买卖。   陈立恒笑着指田蓝:“你们肯要,她只有高兴的份。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着万亩良田,麦浪翻滚,稻花飘香。”   田蓝忍不住想冲他翻白眼。陈同学,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别说我们还是抗日铁血军,就是新四军自己也会内部增资源的。哪有你这样当冤大头的。得亏不让你管抗日根据地的账本子,否则再厚的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   张将军和巢湖新四军支队的罗将军都笑了起来,两人连连表示:“我们说话算话,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这样吧,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白子河和大青沟这一片都归你们铁血军了。”   田蓝和陈立恒都吃了一惊,白子河与大青沟这一片面积可不小啊,算起来抵得上2/3个聚龙山抗日根据地了。   这里原本是日本鬼子的势力范围,铁血军和新四军联合攻打完大顺煤矿之后,又连着端了鬼子控制的两个县城,将这一片连了起来,因为此处距离江北抗日根据地比较近,所以现在驻扎的是新四军的游击队。   人家好好的地盘,怎么一下子又拿出来给铁血军了?大家之前已经分过战利品,铁血军也没少拿东西。   张将军笑道:“这片都是平原,刚好让你们种庄稼嘛。到了明年你们都不要我们的米面,要我们拿其他东西来换子.弹了。”   陈立恒有点着急,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哪里好意思从新四军手里要东西。   还是田蓝清了清嗓子,落落大方地收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陈立恒头痛:“农村地区我们看着还行,县城就算了吧。实不相瞒,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管理县城。”   这话说出来实在丢脸,他们好歹是从未来世界穿越过来的人。但没办法,人的阅历决定了人的成熟度。他俩在六七十年代长期待的地方是农场。安排种地没问题,但发展工业的确不擅长。   就说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成立到现在吧,虽然已经有工厂陆陆续续地开工,但好多时候她们都处于抓瞎的状态。种田的事情有人来问田蓝,她总能找出解决办法。可是工厂的工作你要问她,你就是在存心为难她。   也不是说工厂就没办法开工了,但现在的工厂总不符合陈立恒的认知。他感觉工厂的情况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基本上还是以前的老一套。   罗将军立刻接话:“说到这个事情,我实在有话讲。你们的根据地建设很好,但是经济发展的思维还不够。一个地方能不能吸引老百姓,除了看我们的抗日决心之外,还要看能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农工商,这三个行当缺一不可,都要发展的。”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全都拿出小本本,准备开始老老实实地听课。   虽然要承认很羞耻,但不正视自己的缺点还怎么进步呀?有人愿意教他们,他们当然举手欢迎。   罗将军叫他们的态度给逗笑了,直接手往下压:“行了行了,也别记了,没什么好记得。这样吧,你们要是有空,就到我们的地盘去看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看到了,说不定你们会有启发呢。”   陈立恒痛快地答应:“我现在就有空,我一直想请教新四军怎么搞根据地的经济建设。”   他穿越之前,也曾经听父母和父母的朋友提起过,国.民党那会儿老污蔑□□不会搞经济建设。实际上,中公能人汇聚,搞起经济建设的水平也相当的高。甚至有些新四军的队伍日子过得可比国军好多了,连国军的人都羡慕的要命。   陈立恒也没参加过地方经济建设,虽然百般思索,但也没搞明白新四军到底怎么挣钱养活自己。   这一回,他跟田蓝可是大开眼界了。   他们坐着钢制汽艇,对,就是从日本鬼子手上收缴来的钢制汽艇,直接在水上极速前进,然后偷偷潜伏下来。   两人都有点懵,不知道新四军埋伏了要打谁。   他俩等啊等,看到日本鬼子的膏药旗时,陈立恒顿时来了精神,要开打了。   他伸手摸自己的驳壳枪,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时刻准备拔枪射击。   田蓝也跟着紧张起来,她的王八盒子送给小战士了,要开战的话,她能用的就是步.枪。   结果罗将军笑出了声,安抚他们道:“放松点,我们打的是经济战。”   田蓝和陈立恒都有点懵,不明白这经济账要怎么打。喂喂喂,还不动手吗?日本鬼子的船都开远了啊。再往前跑的话,就跑出炮.弹的射程外了。   罗将军却老神在在,一直到日本鬼子的船跑出去老远,他才下令将汽艇开到航道上。   田蓝和陈立恒对看一眼,不知道新四军要怎么追击。没想到汽艇根本没往前跑,反而转了个身,直接走纵向离开。   然后铁血军的两个铁憨憨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汽艇后面跟了一溜的船,光是看外表,他们就能够判断这都是货船啊。   事实证明,他们猜的没错,这些船上装着的都是食盐,刚从盐场运出来的食盐。   船靠近港口,岸上的群众早就等着。都不用新四军招呼,他们就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将一袋袋食盐搬上岸。   船工们也没闲着,他们排成队,按照船只进行登记,每个人都领到了一斤猪肉两块大洋还有一瓶酒。   田蓝和陈立恒都直接看傻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骚操作呀?难道船工都已经被策反了?他们把运盐船开过来,日本鬼子能善罢甘休?   罗将军却满不在乎:“他们敢来我们就打呗。”说着他还颇为不满意的龇牙,“以前都没日本兵押运,现在居然也派炮艇了。不过没关系,你把船跟炮艇隔断开了,让船继续跟你走,还是一样的。”   陈立恒弱弱地冒了一句:“他们发现了不打吗?”   罗将军完全无所谓:“他们打我们不会打吗?一样有汽艇,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来的越多越好,刚好我们缺船用呢。”   田蓝点头:“也是,别的不说,日本鬼子派炮艇武装运盐船,就意味着起码这个过程中他们抽不出空来扫荡,这也是对百姓的一种保护。”   罗将军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你们铁血军打仗的确很不错,一直顽强也不怕死,对于持久战的理解很透彻,人民战争海洋战术运用的很好。但是,有一点,这持久战不仅仅是指战场上的消耗,还要算经济账。”   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开始给年轻人上课:“日本鬼子为什么要侵略中国?为了占领我们的土地为了掠夺我们的资源。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仅要打下中国的地盘,还要维持占领。我们游击队除了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之外,还有个重点的工作你们可能还没意识到,那就是增加他们的占领成本。当他们为了维持占领花费大量金钱,却没办法在占领区获得充足的资源时,他们就难以维持这种占领。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慢慢垮掉。我们打游击,可以将占领成本提高到他们没办法承受的程度。”   田蓝和陈立恒都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居然还能从这个角度看待持久战。   罗将军又忍不住点评:“就说你们打大顺煤矿吧,当然,你们打的很有意义,因为日本鬼子残害我们的矿工。但是,今后是不是所有的矿都要这么对待?我认为还是有待商榷的。这一次是你们幸运,日本鬼子自己内部垮了,成批地倒下,否则强攻的话损失很大。”   他伸手遥遥往远方一指,“我们不想拿下盐场吗?日本鬼子从我们手上掠夺了多少食盐。但是,他们的火力太猛,我们拿不下。那怎么办?就像今天这样,直接拿他们的运盐船。这些船都是他们强行征收的民船,运盐的也都是普通百姓。不一定要打嘛,老百姓也被日本鬼子欺压,拿不到工钱。咱们出工钱,让他们把盐运过来,大家日子才都能过下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岸上已经来了不少行商打扮的人。这些人在港口就做起了买卖,直接拿大洋买下食盐。   10来条船装的盐,都没费什么功夫,就被卖得一干二净。   罗将军伸手拍拍装大洋的口袋,笑嘻嘻的:“有了大洋,我们就能买军火,有枪有炮,还怕杀不了鬼子吗?这打仗嘛,打的也是经济账。”   田蓝和陈立恒还能说什么呢,他们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啊。   罗将军兴致颇高,直接挥手:“走,跟我们去收税。根据地搞建设,方方面面都要立起来。” 第85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这一趟新四军抗日之根据地之行, 当真是让田蓝和陈立恒好好上了一课,让他们真正意识到根据地的建设当中经济建设是多么的重要。   也难怪,甭看他们是穿越人, 掌握了一肚子理论知识。实际上,这两人都没真正尝过缺钱的滋味。   穿越前不必说, 两人家境都相当可, 不会真让孩子缺了钱花。就是田蓝穿到60年代, 因为时代的特殊性, 作为军垦战士的她也没啥花钱的地方。况且她本身消费欲望就不高。   而等到两人共同穿越到这个时代, 拉起队伍打日本鬼子。按道理来说应当很缺钱的,毕竟按照现在的物价, 一颗子.弹能买三斤大米, 一发炮弹相当于八亩小麦的收成。有时一场战斗发射三四百颗炮弹,那就是2000多亩小麦的收成。这哪是打仗啊, 这完全是烧钱。   但他们运气好啊, 队伍刚拉起来的时候就缴获了日本鬼子的枪支弹.药。队伍刚刚进入发展状态,又端了本地区最大土匪的老巢。后来再碰上空间开外挂, 给他们源源不断地提供枪支和子.弹, 甚至连卡秋莎都给他们贷款弄了出来,最后还将沦陷前的东北兵工厂送给了他们。所以单是凭着库存,他们到今天也没真正缺过枪.支弹药。   这花钱的大头都不愁了,剩下的吃穿用度之类的开销, 简直不值一提。   可新四军跟他们不一样啊, 人家没外挂,人家还要打鬼子。新四军的地盘又主要盘旋在农村, 平均下来100个农民才能供养得起一个战士。他们不想法子挣钱, 也没机会从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了。   不然单靠重庆政府发的军饷?就算退一万步, 假设重庆政府真的能做到一视同仁,那点儿军饷也不够维持军费开销啊。   也不看看1938年的中国多穷。而且日本鬼子占领的还都是经济发达的地区,留给重庆和延安的基本全是穷乡僻壤。光靠着这些地方的产出,重庆政府连自己的中央军都未必养得起。   包括铁血军在内,也不曾真指望过重庆政府发的钱足够维持根据地的全部开销。   罗将军带着他们看完西洋景,就开始给铁血军出主意:“你们得收税,你们又不是天天在山上东躲西藏的,是个完整的地方政府了,不收税怎么能够长期搞建设?”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赶紧猛点头。大佬,这税要怎么收啊?   罗将军也不藏私,跟他们12345说的清清楚楚。   他还叫铁血军的人实行粮食专卖,聚龙山根据地地区控制的粮食一律停止私人买卖,一律由聚龙山军政府统一收购买卖。   罗将军掰开了揉碎了跟他们解释:“肚里有粮,心中不慌。现在江浙皖沪地区山头林立,你们把粮食抓在手上,商人自然跟着你们跑。只要粮市起来,其他的市场也就跟着起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叹气,“你们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必须得打好这个经济账。老实讲,哪个不羡慕你们噢。”   铁血军在江南地区的声望极高,因为打响了江南敌后抗日的第一枪,而且还打赢了,并且从头到尾都表现出完全不怕日本鬼子随时能跟人硬杠的气势,所以老百姓无论抗不抗日都觉得他们很硬气,力量强大。   就包括日本鬼子往根据地丢霍乱弧菌的事,落在大家眼里,除了引起民众恐慌之外,也让老百姓笃定了铁血军的厉害。   为什么?别说军队与军队之间打仗,就是街头小儿打架,但凡你实力能够将对方摁在地上摩擦,你为什么要对人家使阴招啊?在背后捅刀子的都是因为正面干不过人家。   日本鬼子这阴招一出,就暴露了他们外强中干,完全是纸老虎的本质。他们也害怕铁血军呢。   日本鬼子要知道自己搞个细菌,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说,还替铁血军扬了威名,估计气得吐血的心都有了。   但他们气死了也没用,反正江南地区的老百姓就信铁血军。   偏偏铁血军的高成将领对此居然还懵懂无知,战战兢兢地询问罗将军:“商人们能过来吗?”   罗将军都要一言难尽了。商人为什么不过来?商人重利,有赚钱的机会,人家不来才怪。   他哭笑不得:“看样子祝融将军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威名有多高。商人未必会愿意到我们新四军的地盘上做买卖,但绝对不怕铁血军的地盘。你们可是山神军啊。”   他这话有开玩笑的性质,却点明了眼下的事实。   自古行商都要讨好彩头。别说是1938年的江南,就是到了2021年,做生意的都要去寺庙烧头炷香,就是想大吉大利。平常为了一分钱的利润,大家都争的面红耳赤。但在这种事情上,又个个一掷千金,根本不把钱当钱。   铁血军要开门做生意,商人们为什么不来呢?   罗将军听过铁血军的诸多神迹,一度以为他们是神.道门一般的存在,靠着招摇撞骗糊弄百姓。   可偏偏有地下.党上过山,亲眼见识了“山神显灵”。并且这些人也真的不强调神学,还拿明显是《□□宣言》的印刷册子做教材,就连他们的领导践行的也是人人平等原则,完全不符合宗教愚民的特点。   思来想去,罗将军等人就干脆将铁血军当成和尚里具有公产主义思想的觉悟者。不管是不是地下党,只要大家抱有共同的信仰,那就是同志。   他伸手拍拍自己从聚龙山根据地买到的黄挎包,笑道:“都是为人民服务嘛,商人也有爱国的,大家只要公平买卖,都是为抗日做贡献。”   田蓝和陈立恒找不到理由来回绝,就只好稀里糊涂地点头应下。   反正有新四军派他们的金融干部协调米市的建立,那就开始试着做呗。   人家没说错,如果不把粮食买卖抓在手上,到时候日伪军来阴的,直接把你的粮食全都套买走了,那大家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两人听了一肚子的经济账,这才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陈立恒抓脑袋,询问田蓝:“那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搞米市?”   田蓝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地盘不固定,一直在到处打游击吧。”   没固定的地方,市场要如何建立?人家商人跑过来了,你的市场又转移地方了,买卖没办法做呀。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新四军说羡慕铁血军还真不是光嘴上说说而已。   田蓝琢磨了一下,又叮嘱陈立恒:“你给重庆写信,不说别的,就痛骂卖国贼,然后好好跟人谈三.民.主.义。”   陈立恒差点没晕过去,让他骂骂卖国贼,他勉强可以接受。   毕竟沦陷区的卖国贼太多了,日本帝国主义瞎扯什么自己是文明典范,中华野蛮,玩白马非马那套,直接把“强克罗”开除人籍。一堆文化汉.奸鼓吹侵略有理抵抗有罪的思想,还挺有市场。他早就想痛痛快快地骂一通了。自己跪着就跪着吧,还想拉同胞一道跪,真是不配为人。   可要跟重庆政府谈什么三.民主义,这不扯淡吗?他信仰的可是公产主义。   他抓抓脑袋,跟田蓝打商量:“要不你写好了,我照抄一份总成吧。”   田蓝瞪眼睛:“不行,这事只能你干。你想想看,新四军为什么要把皖北的地盘让给我们?还有为什么要积极拱我们做经济建设?”   陈立恒琢磨着:“她们应该发现我们其实也是赤色的。”   “这不是重点。”田蓝一挥手,“重点是时局变了。广东沦陷了,现在武汉也沦陷了,短时间内日本没办法再发动大规模的正面作战。重庆政府也没能力进行反扑。双方僵持,日本速亡中国的计划破产了,下一步就要采取引诱投降的策略。你也知道,这一次国.共合作,没有西安事变根本不可能搞起来,重庆政府完全是被逼的。前面七七事变之后局势紧张,他们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新四军和八路军的存在。现在局势一缓解,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不是又要换人了?”   陈立恒想骂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田蓝分析道:“我估计新四军也心里有数,所以他们希望咱们占了皖北的地盘,这样跟桂军跟中央政府直接面对面的就是我们。大家都是国军队伍,谁也不怕谁。搞根据地贸易也一样,只要我们的旗帜还没变颜色,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不怕有人打小报告。”   陈立恒一边听一边在自己脑袋瓜里细思量,最后得出个结论:“我们就是被顶在前面的?”   嘿!新四军也真够狡猾的呀。   不过他喜欢这份狡猾,这意味着新四军打仗不仅仅示意,不怕牺牲,二不怕困难,最重要的是人家动脑子呀。人家总会因地制宜,善于和各方力量合作。   “走,这个出头椽子我们做了。”陈立恒意气风发,“不就是吸引敌人的火力吗?这活我们没少干过。”   田蓝还在后面追着他,完全不打算放过他:“还有信,这信你必须写!”   “行行行,我写总成了吧。”陈立恒头大如斗,“我回去就看三.民主义,先从民生做起。”   他们回到根据地,就开始发布命令。   鉴于斗争环境的恶劣和斗争局势的严峻,从今天开始,聚龙山抗日根据地地区所有粮食禁止私人买卖,只能统一卖给铁血军,再从铁血军手上购买。   违反此令者,一律按通敌罪处理。   消息一传出去,所有人都不敢不当回事。   铁血军的官兵的确和气,他们的大官身上穿的是打补丁的衣服,跟老百姓一块下田干活也毫不含糊,直接蹲在田头就着冷开水吃馍馍照样吃得香喷喷。   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人家当成软柿子。你可别忘了,吊死汉.奸,吊死强抢民女的士兵时,谁求情都没用,谁的面子他们都不卖。   这回人家说私卖粮食就是通敌,你去卖卖看,叫他们抓到了,绝对当成典型当众吊死。   大家噤若寒蝉,不敢不执行命令。   根据地的人自己还没搞清楚执行这项措施究竟有什么意义时,江南地区的米价先暴涨起来。聚龙山周边地区,近的如南京,远的如上海,米市一天一个价。   铁血军收到从外地抄回的米价后,都一个个集体挠头。原来他们的地盘这么重要啊,一条政令就能操纵日占区的米价。   早知道这样,他们夏天就这样搞。   田蓝哭笑不得:“夏天那会儿,咱们要有米能卖啊。”   夏天过后,根据地的局势才稳定下来,否则哪儿来的秋粮丰收。   周老师过来汇报工作:“粮食已经收上来了,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陈立恒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照本宣科:“开米市,我们要重开市场。”   市场选址在何处?他跟田蓝拿着地图琢磨了半天,最后选择了一处名为白家边的地方。   此处为江省和皖省的交界处,水运发达,交通便利,原先就是热闹的市场。   南京沦陷之后,日伪军来回践踏,又土匪横行,白家边集市一落千丈,1938年的春节过后,市场就索性停开了。   现在,铁血军做生不如做熟,还在白家边开市。   田蓝他们挺心虚的,不知道这市场到底能不能把客流给吸引过来。   因为这件事,她给从上海跑过来的大中学生宣传根据地的政策时,都心不在焉。   周老师劝她:“算了吧,你去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自己看了才心里有底。”   田蓝也不扭捏了,直接将工作交给陆佳怡,招呼周老师:“走,咱们一块过去看看。”   刚好新成立的海巡大队要出去巡航,听说他们想去白家边,何大勇主动邀请:“走,跟我们的船过去,保准叫你们看得清清楚楚。”   他最近意气风发,因为铁血军手上已经有三艘钢制汽艇,还有10条机动帆船,他们这只海巡大队完全可以用豪横两个字来形容了。   今天白家边米市开业,海巡大队当然得过去帮忙维持秩序。不管鬼子二鬼子还是土匪,但凡有人敢不长眼睛瞎捣乱,他们就要狠狠地给这帮家伙点颜色看看。   日本鬼子的装备的确好,人家的钢质汽艇速度飞快,在大河里乘风破浪,激起高高的水花,一片雪白。   头上蓝天白云和风丽日,脚下乘风破浪,船行千里,即便已经要到小雪时节,大家也觉得心中春花烂漫,满腔豪情。   新四军还真没看错铁血军,在他们的地盘,的确可以称得上稳定二字。大河上除了客商的行船和小渔船之外,完全看不到土匪和日伪军的影子。   远远地,与大河相连的江上倒是飘着膏药旗,但对方似乎很有井水不犯河水,不打算过来主动找事的意思。   铁血军的警备船只也就停在河口,同样没打算过去和对方干一场。   这就是江南啊,1938年的江南,各方势力涌动,谁也没能彻底治住谁。   海巡大队的钢制汽艇开到白家边的拱桥下,只看见零星的船只停靠在码头。   周老师都忧心忡忡:“会有人过来买米吗?”   她已经知道米价飞涨的事,十分担忧老百姓买不起米会活活饿死。   何大勇嗤之以鼻:“他们在敌占区买不到米,不会往根据地跑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事,想在敌占区挣钱,就得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田蓝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有很多东西只能在敌占区生产,我们照样得从敌占区购买生活物资。不管是在敌占区还是在根据地,只要不做卖国求荣的事,都是我们中国人民。”   何大勇不吭声了,只摸摸鼻子,眼睛朝着集市的方向瞧,口中嘟囔着:“胆小鬼,谁要抢他们的钱不成?有米卖还不敢过来买。”   他话说了两句,就停了嘴。因为行商买的米被源源不断地运出来了。这一袋接着一袋,扛米的苦力就没歇过。   来的船的确不多呀,可是每一艘船都载的满满当当。   那边客人还在扯皮:“不行啊,军爷,我们是中国人地盘上的店,他们从日本鬼子的地方来的,怎么说也得给我算便宜点。”   卖米的同志直接伸手指着墙上的告示:“童叟无欺,绝不还价。我不管你们从哪儿来的,我们做买卖一视同仁。下一个!”   行商赶紧求饶:“好好好,一个价格,卖给我,我买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划算,还得再添点东西,“那我们能拖了货过来卖吗?各种百货,能卖吗?”   卖米的同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还是过来帮忙维持秩序的新四军先开口:“可以可以,欢迎,只要是做正经买卖的,我们根据地都欢迎。”   行商大喜过望,立刻表示:“那我后天过来时,就带着货来了。”   这人的话像是开了头,从他开始,河面上的船只越来越多,渐渐有了热闹的意思。   田蓝他们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会影响人家正常工作,就招呼何大勇:“你们先忙着,我们先回去了。”   何大勇没反对,只点头:“行,我把你们送到郭子口,你们在那边坐船回去吧。”   汽艇开出去没多久就到了郭子口,前面的行船就乖乖停下,主动朝这边喊:“军爷,捐多少钱?您给个数,我们绝对不含糊。”   田蓝他们正准备下船改乘行船,闻声都惊呆了,捐钱?捐什么钱?   难不成有人已经胆大包天到背着军方开始搞苛捐杂税了?简直无法无天!   她刚要义正词严地强调铁血军从来不来这一套,那边先响起了说话声:“你们运了多少货?我们是按照货量抽抗日捐的。”   田蓝瞧见张将军站在船头,赶紧识相地闭上了嘴。开什么玩笑?大佬说啥就是啥呀。这会儿她脑子进水才会拆大佬的台呢。   经商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听到按照运货量收钱,他就紧张地强调:“各位军爷,我们也是小本买卖,您老人家可千万得高抬贵手,赏我们口饭去。”   张将军笑道:“抗日捐嘛,都是为抗日做贡献,总不可能让你倾家荡产。”   他报了个数,一本正经道,“这钱不多吧?我们都是讲规矩的。”   行商满脸肉痛的表情,但也清楚人家的确没报高价,只能伸手摸钱袋子,数出了大洋递上去,这才开船走人。   后面运米的商船也都有样学样,各自交了笔抗日捐才离开。   何大勇趁机冲他们喊:“放心,这一片水域我们保你们安全。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找你们麻烦,我们铁血军绝对不会含糊。”   有行商大着胆子问:“那有没有凭证啊?怎么才能证明铁血军护着我们呢?”   这是已经超出了何大勇的解决范围,他只能转过脑袋,挠着头看田蓝。   田蓝当即立断:“回头给你们发旗子,到时候在你们船上插上我们的旗,就证明你们是我们保护的船。谁要不赏脸,看看我们的枪炮给不给他脸。”   这要是换成别的中国军队说这话,那就是吹牛没下限。谁不晓得正儿八经抗日的中国兵都穷得叮当响,打枪都得算子.弹。   可铁血军说这话就有可信度呀。江南人民都知道铁血军打仗豪横,人家不缺枪炮,朝着日本鬼子放炮的时候,那是一炮接着一炮,比日本鬼子还阔气。   行商立刻高兴起来,当即同意:“那好,以后就请铁血军多多照应了。”   田蓝又加了一句:“但你们要正经做生意,要是用了我们的旗还用鸦.片,我们就把你吊在旗头上好好亮亮相。”   那人吓得赶紧否认:“我们是做正经买卖的,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船开远了,张将军来到了汽艇上,笑着调侃田蓝:“哎呀,铁血军发大财喽。看看这些光大洋,后面不愁吃穿不愁买不到东西咯。”   田蓝还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询问:“咱们真搞抗日捐啊?这个……”   一听到捐字,就有种被强迫的感觉。   张将军笑道:“你们要觉得这名字不好,改成过境税也行。你们这个位置很好,联通的上海南京和武汉,还能往大后方的重庆、西安去。想要做买卖肯定得从你们的地盘过。你们不收过境税谁收?你们不收的话,日本鬼子和二鬼子甚至连土匪都敢收。到时候他们拿钱买了枪炮,就要对准你们的方向打咯。”   周老师有些担忧:“我们收钱的话,行商会不会被吓到了,不敢来呀。”   这才刚开始呢,过来买米的船都没几艘。讲个不好听的,猪也得养肥了再杀呀。   张将军哈哈大笑:“既然都是抗日捐,那就看他们自己呗。你们说的那个旗,谁捐了给谁旗,到时候你们护着他们。捐款不多,过境又安全,人家尝到甜头自然就过来找你们了。打仗嘛,不是困守一方书斋甘于清贫就能解决问题的,还是得有钱在手,这样才能壮大队伍。”   田蓝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那行,我们试试看。”   何大勇倒是问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我们给人家发什么旗子呀?”   他们自己用的就是重庆政府的□□.旗,也把这旗子发给行商吗?   可要这样的话,人家直接弄面旗子插上去也能招摇撞骗。   田蓝摇头:“我们的旗子得跟人家不一样,上面就绣着为人民服务吧。”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铁血军的标配是土军装黄挎包,挎包上绣着“为人民服务”。就连新四军过来开辟敌后根据地之后,也用上了这种黄挎包。   田蓝都怀疑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能够再还卡秋莎的贷款之余,还能源源不断地从空间里面弄药品和各种优质种子。   再努努力加加油,争取弄几套做药的设备出来,估计前景会更美妙。   敌后斗争经验丰富的张将军说话果然有理有据,白家边的粮市一开,整条大河的航运都热闹了起来。   先开始是行商过来买米,然后周边地区甚至是敌占区的米商也主动将粮食拖到白家边卖给铁血军。   因为铁血军言而有信,说公平买卖就是真的公平买卖,不会胡乱压价格。他们把米运过来卖掉,总比被日伪军还有土匪抢走了强。   粮食买卖一热闹起来,后面跟着的其他各种商行也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头。什么各种卖吃的小商小贩,开门迎客的客栈饭店,卖钉子锤子的五金行,包罗万象的百货店,其他诸如盐铺、豆腐店、肉铺、中药房甚至还有钱庄都一一开张了。除此之外,各种手工作坊也闻风而动,打开门做起生意来。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都还没到春节呢,这里都要比南京夫子庙的庙会还热闹。   原本还是一片废墟的集市,现在从头到尾各个商铺加在一起,足足占了好几里地长。   白家边先前常住人口不过一来百人,眼下为了做生意,居民已经暴涨到了上千人,这发展速度简直吓死个人。   可谁也不能说这么多人不应该全都待在白家边,人家牛在这儿是有活干有饭吃啊。   你就看看靠近白家边的大河航运有多繁忙,你就晓得这么多人到底靠什么吃饭了。要怎么形容白家边的河运呢?那就是百舸争流,千帆林立。无论早晚,不分昼夜,成百上千的船在港口进进出出,忙着装运货物。   这里的白天,市场上人头攒动,仿佛天天在办庙会。   就算到了晚上,此处也是灯火通明,做买卖的人还在打口水仗,为着利润的多少彼此争论不休。   他们的身旁,还有好多单纯过来凑热闹的游人。人多的地方,卖好吃的就多,现在整个江南地区,谁不晓得白家边是小上海,吃喝玩乐一条街,而且还比十里洋场干净安全。   没有烟.馆,没有妓.院,一家老小过来玩都不怕尴尬。   没有强盗,小偷都少见。不说港口码头巡逻的汽艇,就是集市上随处可见的民兵队,人家身上背着的大刀都叫毛贼不敢蠢蠢欲动。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已经沦陷的江南地区还有这样一方盛世热土,大家伙儿不过来凑热闹才怪呢。   铁血军看着繁荣的集市高兴,瞧见账本上噌噌往上跑的数字更开心。   妈呀,他们真是开眼界了。原来开放一处市场就能挣这么多钱。   你瞅瞅看,又是在集市上收的商税,又是在大河上收的抗日捐,最高的一天,他们收了整整10万块!   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吗?此时此刻,重庆政府发给八路军一个师每个月的军费是21万元。嫡系德械师高一些,但也就是每月25万。铁血军属于旁系师,按照常规军费,这个数字应当是16~18万元。不过铁血军不吃空饷,所以重庆政府将军费数字给他们上调到22万元,已经算优待了。   但这军费跟铁血军自己挣的钱相比,又成了小指头。   陈立恒看到账本的时候数了半天,生怕自己眼睛花了。   田蓝也感觉不可思议,半天才冒出一句:“难怪自古做买卖才最挣钱。”   王友志最高兴:“哎呦,我们可算有钱了。再没钱上账的话,我们学校医院都没办法维持下去了。”   虽然田主任他们总有稀缺的药品拿出来,但这不是长久交易。正常维持医疗教育,必须得有源源不断的现大洋投入进去。   大家都觉得这话在理,集体欢欣鼓舞。   张将军押着土特产过来换子.弹,听到他们的话就笑:“这就满意了?你们不要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哦。你们这里条件得天独厚,商品丰富,江浙沪皖的粮油和土特产品跟整个长三角的工业品都能在这里自由流通,方便又安全,收费又不高。生意规模完全可以再往上翻,起码翻个三四倍不成问题。”   铁血军的人都傻了,有这么挣钱吗?打仗多烧钱啊。他们还是头回听说打仗不抢掠还能挣钱的。   张将军笑道:“抢掠是最下成的,货品只有流通了才能产生经济效应,从而才能刺激生产。你抢来抢去还是那点东西,只有新的产品产出,不管是农产品还是工业品,那才是真正增加的财富。”   嘿,这么一说,是挺有道理的。   不过新四军跟铁血军虽然关系亲密,但大家毕竟是两支不同的队伍,铁血军的人还得问问,我们发展好了,你们新四军有什么好处?   张将军直言不讳:“卖东西的多了,我们买东西也简单啊。这四面八方都是鬼子跟二鬼子,一天到晚搞封锁,买个东西都艰难。再说了,就算大家不是一面旗,那好歹都是抗日的,不会没事找事。你们发展好了,压着其他的队伍,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啧啧啧,这人讲话真不讲究,摆明了把他们推在前面。   如果江南抗日头一号肯定是他们铁血军啊,他们本来就在前面,当然也就无所谓了。   张将军情真意切:“都是正经抗日的队伍就好讲话。有些人就不行,我们军费少,钱不够花,打完日本鬼子去借粮。有些国军看我们武器不行,穿的又破破烂烂,觉得我们好欺负,愣是在路上摆上十几挺机.枪,就想动我们的军粮。上次要不是你们借了我们机.枪,我们的军粮就要被抢光了。”   吴团长嗤之以鼻:“这帮怂货,也就是枪口对内的时候胆子大。有种跟日本鬼子抢军粮啊,窝里横的东西,真TM叫人看不起。”   张将军笑道:“好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像铁血军这样正经抗日的队伍,才是黎民之福。”   众人被一顶顶高帽子戴的,都开始飘飘然了。   只王友志恪守大管家的本职工作,相当耿直地询问:“粮食你们也借到了,机.枪你们什么时候还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大家伙儿回过神,对呀,那可是机.枪,不是鸟.枪火.铳,可不能借着借着就没了。   张将军也是一时不察,居然叫人捉到了话尾巴,赶紧清清嗓子开始打太极:“我们穷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军费可比你们少多了。再说了,我们也没你们的名头好,华侨捐款都要点名捐给铁血军。我们哪有这好事?”   那不行,连陈立恒都满脸严肃:“我们又不是地主,哪里来的余粮。这种事必须得有来有往才行。”   看看,挣了钱的人到底不一样。迷弟滤镜都薄了好多层。他现在居然晓得当家知道柴米贵了。   张将军苦笑:“东西到他们手上,你让我怎么要回头?我要能管得住他们就怪了。”   田蓝眼珠子一转,突然间有了主意:“还不回来就还不回来吧,就当交个朋友。不过,你也不能空手套白狼,不然这名声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借东西给你们新四军?”   张将军拱手:“你们要什么?但凡我们有的,绝对不含糊。”   呸,骗鬼呢。你们有机.枪也没见你们还回来呀?果然臭不要脸。   不过田蓝要的也不是机.枪,他们眼下还真的不太缺机.枪。她想要的是大.炮,但并非现成的大.炮,而是能够做大.炮的材料。   “无缝钢管有吗?”田蓝正色道,“我们把摊子摊得这么大,日本鬼子连征粮都困难了,他们要能放过我们,也就是天上下红雨了。我们得赶紧加强军备,我们需要无缝钢管做大.炮。”   目前兵工厂的技术已经成熟,能够生产自己的火炮。但是缺少无缝钢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张将军苦笑:“你这真是为难我,我上哪给你们找这玩意去?”   铁血军可不管,拿了他们的机.枪就得有东西还回头。再说了,他们现在有钱,又不是不花钱买要白拿。不过叫你们帮忙找条路而已,还要推三阻四的话,以后你们新四军可别想上铁血军的地盘打秋风。   张将军沉吟了半天,无奈地点点头:“行吧,我试试看,要是有机会肯定给你们弄来。”   田蓝笑道:“那就有劳张将军了。”   大会开完了要开小会,等到大家散去,张将军才开口问:“你们能弄到磺胺吗?要有磺胺的话给我们弄点儿。”   在青霉素发明之前,整个二战时期,磺胺是真正的龙头老大,价格贵比黄金。   张将军问他们要磺胺,就意味着延安方面青霉素的合成还没有取得重大突破,起码还没大规模投入生产。   田蓝按压住心中的失望,不停地告诉自己,任何一项伟大发明的诞生都需要历经千辛万苦。   倘若生产青霉素有这么简单的话,那二战尚未结束的时候,青霉素就已经大量应用于欧洲战场,可为什么新中国成立之初,国家还要花本来就稀缺的外汇进口油剂青霉素,给上海滩的妓.女治病呢。   她冲张将军微笑:“行,我们找找看,要有的话一定会尽快给你筹措。”   张将军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感叹不已:“你们可真是帮了大忙。有磺胺在,能救好多人的命。”   田蓝灵机一动,试探着询问:“我们能自己合成磺胺吗?要是这样的话,就能省下好多军费。”   张将军苦笑:“没有技术,人家也不会把技术给我们的。”   田蓝琢磨着能不能去空间翻翻各种药学书,最好有完整的生产工艺资料介绍。   外面响起了争吵声,王友志态度强硬:“我们的地盘我们自己收税,轮不到你们占便宜!”   那边的声音也不甘示弱:“我们是江省政府的人,江省地界的税当然归我们收!”   田蓝和陈立恒互看一眼,抬脚出去看动静。   陈立恒皱着眉头训斥:“吵什么吵?哪来的?”   被几个民兵抓着的人满身狼狈,语气糟糕极了:“我们是省政府的税务官。你们在白家边开市,按照国民政府的规定,必须得交税。”   陈立恒冷笑:“省政府?不知道省政府的驻地在哪里?手都伸到江南来了?什么时候伸进南京城啊?”   税务官满脸通红。南京城早就丢了,眼下江省政府在苏北地区流动,依靠的还是日本鬼子并没有占领苏北地区。   陈立恒直接发狠:“老子的地盘是兄弟们一枪一炮打下来的,不是你们省政府送到老子名下的。老子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有点儿发展了,你们还想捡漏?做你的□□梦!滚!回去告诉你们上峰。大家都是听重庆政府的差遣,井水不犯河水。要收老子的税,除非委员长发话,否则谁都别放这个屁!”   轰跑了税务官,陈立恒掉头回自己的屋。   田蓝奇了怪了:“这大白天的你回去干嘛?总不会还生闷气吧。”   陈立恒头都不回:“我有什么气好生的,我要写信告状。”   不就是扮可怜装委屈吗?他要好好跟那位委员长掰扯掰扯什么是三.民主义。 第86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跟大部分武官一样, 陈立恒虽然读书时是优等生,但从军以后最害怕的就是笔杆子工作。他宁愿上战场冲杀,都不愿对着信纸发呆。尤其这时代的信纸还是竖条形, 要写繁体字。   可江省政府的无耻行径刺激了他,他要是再不发威, 人家还真拿铁血军当成软柿子, 可以随意捏把呢。   在这股怒火与悲愤交加的情绪下, 陈立恒超水平发挥, 浩浩汤汤足足写了三千多字。他从自己从军开始说起, 谈铁血军最初的不易,发展的艰难, 又说到敌后部分国军部队军纪败坏, 严重影响政府形象,然后再谈自己对三.民主义的认知, 然后黑了一把新四军不讲卫生, 不能正确认识新生活运动,自己跟他们提要注意公众卫生, 他们就对自己哭穷。   接着戏肉来了, 他在信里大骂特骂省政府的无耻。不管是打日本鬼子还是消灭霍乱,省政府都缩着脑袋当龟孙,搞得他都以为江省已经早就没省政府了。结果自己好不容易筹措了点军费,还想着扩大了队伍, 早点拿回江省和浙省的首府, 即便夺不回南京城,也得让南京陷入国军的包围圈。结果就有人厚颜无耻地摘桃了。   陈立恒写的情真意切, 什么当此国难之际, 本不当为些许小事叨扰, 但此事不可开头,否则他没办法对手下兄弟交代。   等到写完信之后,陈立恒狠狠灌了一大杯茶,然后又决定拍电报。不然不足以发泄他的怒火。   田蓝给他检查信件,以防止这人表现得太过于赤色。   陈立恒倒是关心了句:“这位省主席人怎么样?”   他说的是对方在抗日战争中的表现。   田蓝想了想,还是相对客观地给出了点评:“□□是真□□,他的靠山就是炮制皖南事变的那位,立场不用说了。不过这人虽然在苏北处境不咋样,打仗水平也就那样,但一直没投降。而且说实在的,别看他号称拥兵十万,大部分都是地方民团临时改编而来,战斗力的确不强。他能够把这么多人拢起来打游击,利用苏北水网便利优势,也很不容易。”   陈立恒立刻傲娇起来,胸脯挺得老高,当场diss人家的带兵水平:“民团怎么了?我们铁血军不还是各种地方武装凑起来的队伍。是他不会凝聚抗日力量,带队训练能力欠缺。不行,我还得再加两句,让他把精力用在正经事上,好好练兵,别TM一天到晚没事找事。”   信发出去了,电报也拍了,陈立恒也不等重庆政府给回话,自己先带队去收税。   这眼看着要过年了,根据地这么大的摊子,大家伙儿做事不发钱,你让行政机关怎么正常运行。   铁血军窝着火哩,要不是为了抗日大局计,谁敢上他们的地盘哔哔。现在这股邪火又不能真发到江省政府头上,否则大敌当前中方军队先起内讧,那不是白叫日本鬼子看笑话趁机占便宜嚒。   大家琢磨了一番,决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直接来把大的,就找日本鬼子的麻烦。   陶八姑看他们出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真去收日本人的税啊?”   田蓝一本正经:“日本人在咱们中国人的地方做生意,当然得交税。”   没毛病。   想不交可以啊,那就打吧。谁怕谁啊。   田蓝也没闲着,她得去接无缝钢管了。   张将军应承的时候为难,动作却丝毫不慢,没两天就给他们弄来了钢管。事先甚至根本没问过他们要还是不要。等到货到了时才给通知,要是铁血军不要的话,他们新四军就拖回去用。   刘成武偷偷diss新四军说大话。他们什么家底大家还不心知肚明吗。新四军有没有兵工厂?有,绝对有。他们的兵工厂生产的是钢炭。   啥叫钢炭?就是木炭。用榉树、朴树、柚树、栗树这些硬木烧出来的炭。产量不低,一窑能出五百斤。   这钢炭烧出来有啥用,取暖吗?啊呸!咋可能,当然是用来造武器了。一硝二磺三木炭,是制作□□的材料。虽然比那个什么TNT差远了,但好歹也是火药不是。可也就局限于此了。新四军能生产手榴.弹、炸.药,但连子弹都造不了。他们要无缝钢管有屁用。   田蓝也不打算将这批钢管让给新四军。   铁血军已经决议当这个出头的椽子了,那就得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扎在江南大地上。要是没有重火力,他们也扎不住。   无缝钢管属于重要的军用物资,也不晓得新四军到底是走什么门路弄来的。他们挺郑重其事,特地派了一个排的人押运过来。   田蓝和兵工厂的工程师验完货,这才掏钱付账。开玩笑,别看他们的集市日进斗金,铁血军花钱的地方也多得很呢。养着一万多人的部队,还要维持好几万民兵的武器开销,哪个不是吞金兽哦。   押运的新四军排长开玩笑道:“你们还哭穷,这江南的船,哪个不得给你们交抗日捐。日本人都得在你们手上花钱买平安。”   咳咳,这事儿吧挺逗,其实不平安的不是日本人的船,而是伪军的。江南河道多,水匪杜绝不禁,还有好多是半民半匪。农忙回家种田,农闲出来找外快。   年前就有波水匪大概是想弄点钱好过年,他们趴在芦苇荡子里好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下手对象,最后好不容易瞧见个没挂“为人民服务”旗的船,就一哄而上,靠着鸭枪抢了一船货。   等到东西都打劫完了,这伙水匪才发现苦主船的确没挂铁血军的旗,但挂了膏药旗啊。   当时他们也吓得腿软,可都已经打劫完了,人还被他们轰下水好几个。这寒冬腊月的,天晓得能不能活。   于是这伙水匪一不做二不休,分了货物就一哄而散,也不管被打劫者的死活了。   还是路过的商船碰上落水者求救,这才留下活口。   此事一传出,主动找铁血军认捐的过境船暴涨。   你看,这水匪连日本鬼子都不放在眼里,却买铁血军的账。他们做买卖的不给铁血军交保护费,难不成还给日本鬼子的人交吗?交了人家也不保护你,说不定回头还要抢了你。   这些都是夸铁血军的话,但铁血军却不乐意听。什么叫做保护费,搞得他们跟土匪恶霸似的。这叫抗日捐,自愿的,为抗日事业做贡献。   一船的新四军都乐死了,还得忍着笑:“行行行,是抗日捐。货是你们自己开走,还是我们给你们直接送过去?”   田蓝拍手:“一事不烦二主,直接运过去吧。上次你们领导要的东西我们生产出来了一批,你们是这回带走还是先拿样品回去看?”   新四军服气了,怀疑自己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显然铁血军不想他们带着现大洋走人。   船往兵工厂的方向开,冬天夜晚的河面,想不开的人才站在甲板上吹冷风。那是会冻掉耳朵的好不好。   田蓝蹲在船舱里吃花生米,十分满意自己从空间弄出来的花生试种成功了。这种花生出油率高,炒熟了吃也特别香。   行船途中的新四军也没闲着,还有人拿着小木棍在船舱里比划学字。学的就是聚龙山根据地的密码。现在江南地区的新四军已经接受了铁血军的扫盲方法,用这方式学字,速度要比之前快很多。   田蓝瞧着忙忙碌碌的新四军,嘴角泛出淡淡的笑。   她想她还是做了点儿事的,虽然在这个时代因为战乱,她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但有一点光也要发一点光啊。   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小,不能同月亮争辉,但那也是自己的光芒啊。   船开到距离兵工厂最近的码头停下。铁血军要的钢管上岸进场,新四军要的炮.弹装满了船舱。排长也懒得再跑第二趟,再说大家是常做常有的生意,也不怕铁血军忽悠他们,专门给他们哑弹。   “怎么样?”排长询问田蓝等人,“你们是自己回去还是我们顺带着捎一程?”   田蓝也不跟人客气:“那就捎我们一段吧,到了姑嫂口,我们再下船。”   这样回去会近很多。   新四军无所谓,相当痛快地应下。   船要开到姑嫂口的时候,田蓝准备跟人道谢告辞,双方没寒暄两句,新四军的警戒兵就惊讶道:“哪里在打炮?”   陶八姑和新四军都抬起头,兵工厂的工程师十分笃定:“这是钢炮的声音。”   他明天休假,今晚跟着铁血军一块儿回去看望家人。他试验出来的火炮,他能听不出来动静?   新四军的排长惊讶:“打起来了?”   嘿,不是去收税了嚒。看样子碰上硬茬儿,遭到了对方的剧烈反抗,连枪都解决不了问题,直接上火炮了。   大家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动静,新四军的人也笑不出来了。不对,这炮火怎么还越来越猛了?这是碰上了日本鬼子押运的船只了吧。   众人哪里敢耽搁,别看现在铁血军嚣张,他们一直暗地里提防日本鬼子的报复。日本鬼子可是连南京政府都能逼到重庆去,去了重庆的达官贵人也免不了天天躲飞机。这样的角色,真肯吃亏?   新四军的船不是炮艇,但装了迫击炮和重机.枪,开起来也是飞快,并不怂日本人的船。   他们越靠近,枪炮声就越清晰。双方交火的激烈程度超乎大家的想象。   等到新四军的排长拿望远镜一看,顿时骂了声国骂:“这是出老本了。”   长河上足足有八艘战船,除了铁血军的那两艘汽艇和一艘机动帆船之外,剩下的全是日本鬼子的汽艇,有钢制的也有木头的,双方不是你的重机.枪射出火舌,就是我的钢炮发出炮弹,打的极为激烈。   陶八姑等人都傻眼了,日本鬼子要干嘛,居然阵仗搞得这么大。一般日伪军押送货船的汽艇配的也是机.枪,大部分并没有钢炮。   这几艘汽艇好了,上面的装备可真是齐全,完全是超规格武装。   但这会儿大家已经顾不上诡异之处,赶紧拿枪的拿枪,架炮的架炮,直接投入战斗。   新四军原本还想省着用炮.弹,尽量依靠重机.枪的火力。然而日本鬼子却相当疯狂,火力压得太狠。   最后大家还是没办法,也够不上一枚炮.弹有多贵了,直接投着日本人的炮.艇开打。   船上的钢炮还是新四军从日本鬼子手上缴获的,原本他们没带几枚炮弹。可现在不是刚从兵工厂出来,换了好些炮弹吗,所以炮兵用起来也豪放的很。   他们是从背后偷袭的,打了敌人个措手不及,第一发炮.弹下去就命中了日本鬼子的木质汽艇,直接让船趴窝了。   如此一来,五艘日本汽艇形成的包围圈就被撕开了口子,还有汽艇试图营救被击中的木船,结果叫铁血军的船靠近了,又挨了一发小钢炮。汽艇不知道被击中了何处,居然冒起了黑烟。   新四军向来擅长捡漏,见状赶紧机枪扫射。好几个从船舱里冒出来的鬼子就这样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其他汽艇见势不妙,甚至顾不上同伴,赶紧匆匆逃跑。   它们原先护着的货船也要跟着离开,却叫铁血军的机动船横插了一杠子。从投掷筒里发出的炮弹截断了货船的退路,让货船被强行留了下来。   但就这点时间,日本鬼子的汽艇已经匆匆逃离,完全跑出了钢炮的射程外。   无论铁血军还是新四军都惊魂未定,他们也不敢再继续追击。   新四军的排长倒是苦中取乐,还调侃了一句:“这皇军简直就是黄金,专门给我们送汽艇啊,真是有钱!”   铁血军的人却没空搭理他,大家都围着货船,硬生生地将船逼到了码头停靠下来。   田蓝上了铁血军的船,皱着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啊?闹成这样。”   陈立恒脸色十分不好看,这种差点阴沟翻船的经历让他极为不悦,说话也没好气:“别提了,本来就是一头一尾押运,跟以前没差别。结果我们一动手,鬼知道怎么会突然间冒出这么多鬼子。”   收了这么多条船的税,日本的商船他们又不是没碰过,还是头回见到这种情况。   那边铁血军已经上船检查,大家都怀疑船上满是军火,否则日本鬼子干嘛要这么拼?又不是没被劫过船。   田蓝摇头,应该不是军火。如果满船都是武器的话,现在落荒而逃的绝对是铁血军和新四军。再多的战术也比不上火力的豪横啊。   铁血军的人上船检查,的确没有瞧见什么枪炮,但却发现了奇怪的大家伙。那些身材巨大的钢铁怪物,将船舱填埋的满满当当,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   货船上的船工一问三不知,否则押运的人吓得够呛,大冬天的都满头虚汗,说话也是哆哆嗦嗦。   陈立恒开口逼问:“这是什么?”   那身穿西装的人用流利的汉语作答:“这些都是纺织设备,用来织布的。”   大家看着那钢铁大圆筒,俱都无比怀疑,他们即便不是纺织工人,但也不至于没见过织布机,谁家织布机长这个样子呀?   那人战战兢兢地解释:“缫丝,这是用来缫丝的。”   众人跟着看了一回,感觉似乎是有点像。   新四军的排长上前摸了摸那机器,赞叹了一声:“真是好钢铁!”   大家伙儿立刻兴奋起来,好钢铁是宝贝呀,上好的钢铁能做的兵工器材实在太多了。别的不说,兵工铲,还有修筑军事工事的军用铁锹,这些都能派上大用场的。   日本鬼子对此也深知肚明,钢铁属于禁运品,根本不让流入抗日根据地。他们兵工厂想要搞生产,单钢铁一项,就让大家挠破脑袋。   陈立恒当即立断:“把这些都运走。”   那身穿西装的人急了,点头哈腰地央求:“将军,我们交保护费行吗?我们的缫丝厂正等着生产。如果工厂不开工,很多工人都会失业,这样他们就没饭吃了。”   铁血军没好气道:“日本鬼子早点滚回去,就所有人都有饭吃。”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已经叫铁血军绑了,扔到后面去。   从头到尾,船工没敢说一句话。叫铁血军的枪逼着,赶紧调头,往兵工厂的方向去。   缫丝设备?真当铁血军是傻子吗?就为了一套缫丝设备,日本鬼子能派这么多炮艇?他们怎么不知道啥时候日本鬼子也豪横成这样了。   押送一个商队,也没见他们下这种血本啊。   船靠了岸,兵工厂的工程师都被请上了船。因为虽然说起来很尴尬,但他们的确没办法凭借人力将那巨大的机器运上岸。那只好请山过来了。   工程师们围着机器转了一圈,又开口询问铁血军到底是在哪儿截到的船。   过了半晌,一位姓曹的工程师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硝酸塔,做硝酸的设备!”   他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立刻情绪激动地强调,“肥田粉知道吗?化工厂既可以生产肥料,也可以生产军工用品。像硝酸铵就是生产□□用的。这绝对是从化肥厂里拆出来的,南京沦陷之前,化工厂内迁,拆掉了很多重要设备。硝酸塔过于巨大,所以没能带走。”   他滔滔不绝,他之所以如此了解,是因为七七事变之后,化工厂就改变了生产方向,专门为兵工厂提供各种生产原料。当时,他就是兵工厂负责交接的技术人员,对化工厂的情况比较清楚。   工程师怜惜地摸着冰冷的钢铁机器,感慨不已:“这都是从国外花重金购买的,别说谈判的有多艰难,就是东西从美国运过来,光是装卸就花了大力气。1000多号工人日夜加班加点建码头,能停5000吨的外洋大轮的码头就是那个时候建起来的。还有起重机和吊运机,都是远东地区最大的,能吊百吨重的塔。”   当时大厂有多辉煌?数千尺的江岸,坚固的工厂,热火朝天的场景,即便黑夜都灯火通明。厂里生产出来的碱远销海内外,肥田粉备受百姓欢迎。后来改为生产兵工产品,和兵工厂合作默契,有力地支援了前线战场。   现在,孤零零的硝酸塔倒在货轮上,看了就叫人心酸。   陈立恒恍然大悟:“难怪鬼子这么拼呢。”   如果不是自己这边的船上有炮,根本就没可能从日本鬼子手上把这货轮给截下。   但尴尬的事情也发生了,就是截下了也没办法用啊。如此巨大而沉重的设备,如果没有专业的起重机和吊塔,那根本运不上岸。况且就是上了岸又怎样?你以为硝酸塔设备不需要配套的设施吗,要真不需要的话,日本鬼子为什么好端端的把它给拆掉,还千里迢迢地运走。   兵工厂的工程师一提这茬,田蓝的记忆就被唤醒了。她印象中日本鬼子的确对这个远东第一大厂垂涎三尺。南京城沦陷后,日本鬼子立刻占领了化工厂,开始疯狂的掠夺。   但当初为了占领,他们朝工厂投了太多炸弹,直接导致大量设施被破坏,他们又找不到足够的材料进行维修,以至于他们也没办法充分利用成套的硝酸设备,后来不得不将设备拆除之后运往日本国内,再生产□□。   不过在田蓝的记忆中,这事应该还要再往后面挪几年,大概要到1941或者42年才会发生。可眼下才1939年啊,现在的日本打赢了徐州会战和武汉会战,应当处于意气分发的状态才对,他们迫不及待地拆厂里的设备运走,算怎么回事?   新四军的人给铁血军分析:“可能她们觉得化工厂距离你们根据地太近了,不安全。”   铁血军的态度越来越杠,自从细菌战之后,他们就像被捅了屁股的老虎,开始凶猛地亮出爪子,完全不惧怕日本鬼子。   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依靠火炮,他们照样敢打日本鬼子的飞机,而且丝毫不吝啬炮.弹。   至于陆军更不用讲,来一个打一个,根据地的老百姓个个都跟吃了炸.药一样,完全不好惹。每次从河对岸跑过来征粮的伪军叫民兵们碰上了,都被揍个半死。还有人被直接吊起来示众,用于公开宣传狗汉.奸的下场。   甚至连给伪军押队的日本鬼子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好几次他们连岸都没能上,就叫鸭枪打进了河里。而且水上游击队的人也是赶尽杀绝,日本鬼子都掉河了,她们照样会跟着跳进水里,非得杀死了鬼子才会停手。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鬼子感觉化工厂处境危险,想要将重要设备转运走,也是正常的。   可惜他们运气不太好,碰上了铁血军高度膨胀的时期。后者已经不满足于只管普通商船,直接将手伸向了日本人的货轮。   要不是这样的话,这些成套的设备估计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一趟趟运回了日本国内。   陈立恒开始摸脖子,感觉这事挺棘手。   新四军的人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建议。按照他们的一贯政策,所有的生产机器能拿走就拿走拿,不走就毁掉。反正不能让日本鬼子继续利用。   可工程师一说,大家都知道这硝酸塔设备有多珍贵。你现在毁了的话,你以后能自己造出来吗?中国的工业有多落后,什么都要依靠进口,想要赶超上来,起码得花几十年时间。这几十年里,你就不需要硝酸钾设备生产的产品了?   砸是不能砸的,用是没条件用。   在场的铁血军们都想把自己的头发拔光了,这这这,可真是愁死个人了。   好在陈立恒还记得自己是头头,赶紧以战备状态要求众人:“把炮都布置好了,日本鬼子费了这么大心思占领化工厂,又费大力气要把设备运走。现在咱们把东西截下来,他们肯定会过来抢。到了咱们手上的东西,我们能被抢了吗?”   众人立刻抖擞起精神,异口同声:“不能!”   开什么玩笑?他们中国人的东西,他们自己现在能不能用是一回事,给鬼子用?除非鬼子踩在他们的尸体上,否则甭想说这话。   临近新年,根据地本来各处都是其乐融融。日本鬼子的货轮一被截下来,那气氛瞬间就紧张了。   好在这时代的老百姓心都挺大,乱世众人,天天都能瞧见飞机在你头顶上丢炸.弹,心不大的早就被吓死了。   所以日本人的飞机又一趟趟地往根据地飞时,大家伙儿的反应就是该躲飞机躲飞机,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   铁血军也亮出了家底,炮口都对准天空,逼得日本鬼子的飞机不敢低空飞行。如此一来,它们丢下的炮弹准头也就大打折扣,好几枚都在河面上爆炸起来。好多老百姓都趁着飞机没过来时,开始在江上捡死鱼。   铁血军也没有光固守,又开始主动搞袭击。他们又是往河对岸发炮.弹,就是扩大范围端日本鬼子的炮楼和据点,将整个江南地区都搅成了浑水。   新四军配合他们放火烧飞机场,虽然没烧到飞机,但将机场宿舍烧得一塌糊涂,还引发了仓库里的燃油火灾,最后甚至造成了爆炸,逼得飞机集体逃离。   那天晚上,机场的探照灯雪亮,20多架飞机被迫紧急启航,在飞机场上嗡嗡嗡作响,乱成一团糟。   外界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都满头雾水,不明白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导致原本已经处于微妙平衡状态的铁血军和日本鬼子居然又开始干架了。   两边都没给出解释。侵略者会有理由吗?唯一的理由就是还没有将对方吞干净啊。抵抗者还要借口?开玩笑,不把鬼子赶出中华大地,他们的战斗就永远不会停歇。   趁着这一股浪潮,整个江浙皖地区的敌后抗日力量集体动了起来。就连陈立恒看不上眼的那位江省主席所率领的水上游击队也主动骚扰苏北地区的日军,以此来阻止他们驰援跟铁血军干架的鬼子。   一打仗,大家就听到各种噼里啪啦的响。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就是还没过年呢,先听了一回炮仗。   几方力量打得一塌糊涂,谁都没能占到便宜。日本鬼子先派人来讲和,当然,他们来的不是军方,而是日本的一家化学公司。   对方认为在商言商,铁血军抢了他们公司的设备,他们愿意花钱赎回。甚至以后经过铁血军的地盘,他们公司的货轮都会交过境税。   这可真是新鲜事,什么过境税呀?那叫抗日捐。日本鬼子主动交抗日捐,听着就叫人感觉好魔幻。   然而铁血军并不松口,交钱当然是好事,可眼下他们最缺的并不是钱,他们需要物资。日本鬼子的封锁实在太严厉了,很多物资都被管制,想要大批量的运到根据地,根本不可能。   铁血军既然打定了主意,那态度就相当敷衍。他们又不急着和谈,外面的炮弹还打着呢,干嘛要跟你坐在谈判桌上说话?你说花钱赎就赎啊,也行,拿500万美元过来,说不定我们会同意。   谈判这种事就是看谁沉得住气。铁血军霸着硝酸塔其实根本没用,他们现在也没能力将设备派上用场。但正因为如此,所以东西在他们这儿闲置到天荒地老,他们也没啥损失。   他们耗得起,日本的化工公司却没耐心继续纠缠下去。听到对方开价500万美金,日本公司代表就清楚对方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又或者说,他们想要的东西压根就不是钱。   双方你来我往了好几回,日本公司又找了很多人过来说好话,到除夕夜,铁血军才总算松了口。   这一船抢来的货,他们本来是打算用来炼钢的。现在日本人想要赎回去也不是不行,但他们铁血军已经损失了这么多兄弟,花费了这么大精力,总不能白吃亏。想要赎回的话,拿出诚意来。无缝钢管,他们本来想要的就是无缝钢管。假如日本公司能拿10倍重量的无缝钢管来交换,他们就将机器还回去。   王友志放下条件,还挺疑惑:“你们公司的生产范围蛮广啊,化工厂还织布?”   化工公司的代表根本不知道织布机这回事,况且他也没精力纠缠。他听到10倍的重量时就要拍桌子了。   硝酸塔是庞然大物,10倍重量的无缝钢管是怎样一个惊天的数字。再说铁血军要无缝钢管做什么?日方代表又不是傻子。他们要是真的送出了无缝钢管,那才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王友志无所谓:“要么拿钢管赎回,要么拿500万美金过来,要么就一切免谈。你看我们敢不敢打,有本事,大家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他看上去是有恃无恐,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汇报谈判过程的时候,王大管家却惴惴不安:“日本鬼子肯吗?他们肯定知道我们用无缝钢管做什么。”   田蓝负责后方调度,不是战场指挥官,所以好歹还能跟王友志碰头,回答他的问题:“行不行,要看化工公司和军方的关系。财阀以维护自己的利益为首要原则,他们未必会管军方的死活。”   她又安慰了一句王友志,“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反正这条线别断,先拖着再说。”   谈判的好处在哪里?就是给日本方以希望,让他们觉得还能将硝酸塔运完整整地运回去。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就是空投炸.弹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以免一不小心直接将硝酸塔给炸没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烫手山芋反而成了铁血军的护身符。   日方代表回去后没两天,田蓝他们还没吃完大年30晚上包的饺子,那边就传回来了消息。   可以,不过日本公司没有那么多钢管,最多只能提供三倍重量的钢管,剩下的部分,他们决定用其他物资来抵消。   铁血军最想要的当然是武器,什么炸.药、雷.管、投掷筒、迫击炮、机、枪甚至连无线电发报机,他们都想要。   但日本公司当然不可能给他们这些,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但日本方表示自己可以提供一些工业生产原料,比方说钢铁和煤炭。一些被管制的生活用品,诸如食盐以及干电池之类,他们也可以想办法弄一些过来。   铁血军才不会当场答应,他们提出了新的要求,工业生产原料他们当然欢迎,但如果有生产机器诸如车床之类,那就更好了。   他们列出了一张清单,直接推给日本方:“做买卖谁都不能吃亏,要是贵方能够满足我们的需要,我们当然会完璧归赵。如果做不到的话,那还是算了,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日本的谈判代表扫了眼上面用日文和中文分别标注的物资名称,感觉铁血军的确敢想。但对方已经把要求列的这么详细,起码能够证明一件事,他们的确无心霸占硝酸塔,对于一件他们都不认识是什么东西的设备,他们除了用来敲诈之外,也派不上其他用处了。   两边又扯了半天皮,谈判代表拿着清单回去了。   王友志摸着胸口问陈立恒:“咱们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东西到底啥时候才能运走啊?”   运去哪里?当然不可能是运给日本人,肯定得运往大后方啊。   不是他们怂,不敢打化工厂,而是打老鼠也怕伤了玉瓶。日本鬼子在化工厂建了碉堡,用来监视工厂工人和维护安全。他们如果炮轰化工厂的话,很可能会伤到厂里剩下来的机器。这些稀奇都稀罕的很,一旦被损坏,以后能不能再弄到,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况且就是打下了化工厂又怎么样?日本鬼子都找不到足够的材料,重新维修工厂,好让化工厂投入生产。他们铁血军又哪儿来的实力呢?   说个不好听的,隔行如隔山,他们连维修工厂需要哪些材料都搞不清楚,根本就没下手的地方。   陈立恒特地邀请张将军共同协商此事,铁血军和新四军交换意见,大家一致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完璧归赵,既然是化工厂的东西,那就给大后方的化工厂送回去。也只有这样,这些设备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然而,方案虽然定下来了,真正施行却是千难万难。眼下的中国的空军被打没了,海军也被打散了,基本靠陆军撑着。从上海到武汉,长江的中下游地区交通基本上被日本鬼子控制,请问硝酸塔这种庞然大物要如何运去后方?   田蓝和陈立恒都不敢托大,他们铁血军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勉强够呛,再大的范围,他们的手真的伸不过去。   新四军没打算置身事外,虽然是给重庆政府送东西,但现在大家国.共合作,共同抗日,那自然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中国军方在江南地区的所有势力都必须得动起来,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完成这项壮举。   铁血军的人还不满足,因为按照他们兵工厂工程师的说法,遗留在化工厂里的机器应该不止这些,还有不少设备现在在日本人手上。   如果是以前,铁血军就是占领了化工厂,也拿这些机器没辙。机器的装与拆卸都是技术活,非专业人士根本没办法处理。   但是现在,硝酸塔都被日本鬼子给拆下来了,那剩下的设备很有可能同样被拆掉。如果它们还没有来得及被运走的话,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它们还留在厂里,等到下回有机会再转运。   日本的化工厂在等着,铁血军也等着。   大家一直等到正月十五,事情终于发生了转机。   河对岸的日本鬼子停止了和铁血军的猛烈炮火,渐渐转为低调。他们的部队集齐出发,目标直指苏北的江省政府。 第87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日本鬼子要打苏北的江省政府, 铁血军和新四军要怎么做,坐山观虎斗吗?开啥子玩笑?   大家不对付归不对付,尤其是铁血军和省政府, 虽然方方才起过摩擦, 但凡事有轻有重,矛盾还分主要跟次要呢。   这兄弟关起门来人脑子打出猪脑子来也无所谓, 反正争地盘的时候,谁下手都不会手软。但现在日本鬼子横插一杠,那就绝对不能忍了。   别的不说,前面铁血军跟日本兵打的时候, 将省政府在苏北地区也发动了好几场水上游击袭击,不管战果如何, 起码也起到了牵制鬼子的作用。   故而苏北地区战火一起, 铁血军立刻整装出发。他们是没飞机, 但他们也没藏着家底,派出去的是精兵,上战场的也是重兵器,相当舍得下血本。   铁血军出发之前, 还特地搞了个誓师大会, 现场气氛极为热血。他们翻山越岭,他们乘风破浪,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   所有人都知道铁血军要去苏北打仗了, 有人欢送,有人激动,还有人如释重负, 铁血军可算没空再盯着他们了。   赶紧趁着聚龙山根据地兵力空虚, 无力再打击河对岸的时候走人。不然谁知道这群家伙会不会还坐地起价。三倍的无缝钢管, 五倍的钢铁,还有车船和各种紧俏物资,得亏他们没有狮子大开口,索要大批西药,否则负责谈判的人估计当场就掀桌子了。   即便如此,日本化工公司方面也不想再和铁血军打任何交道。因为他们担心铁血军会食髓知味,一次讹诈成功,以后还会搞这种绑票的买卖。   惹不起惹不起,这种不要脸的臭狗屎粘上了实在麻烦,还是早点跟对方没牵扯最安全。   那边铁血军出发往苏北去,这头化学公司赶紧将剩下的设备装上海轮,急急忙忙顺流而下,准备走海路去日本。   只是他们运气似乎不太好,轮船离开港口没多久,还没到出海口呢,在前面押运的兵船就卡住了。   日本鬼子气得破口大骂,又害怕得够呛,根本不敢随意动弹。因为他们根本搞不清楚卡住船只的是普通暗礁还是一处水.雷。后者遍布长江,属于典型的蚁多咬死象。虽然浩浩长江,轮船在其上行驶中招的概率低,但一旦碰上,那可要伤筋动骨。   前面压阵的船只被卡住了,船上的日本兵都要提防,突然间会冒出水上游击队,趁着他们行船不畅,开始对准她们射击。   别说铁血军已经北上去了苏北,那走的都是正规军,剩下的还有民兵呢。这帮家伙的民兵也胆大包天,但凡经过他们划定的地界,他们就随时都有可能会动手。   日本人感觉情况不妙,担心会重蹈覆辙,赶紧要求跟随的货轮退回去,免得被人当成靶子打。   那几艘挂着膏药旗的货轮同样战战兢兢,生怕叫人包了饺子,坚决不肯往回走,而是一路往前开。   说来也是他们否极泰来,押运的船只出问题了,他们却没有中暗礁,而是顺顺利利通过了隐隐约约似乎存在的封锁线。   陈立恒等人跟田蓝道别。这次押运机器去大后方,铁血军肯定要派人盯着。   不是他们小鸡肚肠,不相信任何人;而是这个时代的叛徒实在太多了。前面还表现英勇无比的抗日英雄,后脚很可能就直接带兵投降。包括这些操纵货轮的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直接将船开去送给日本人。   田蓝也说不清楚自己在货轮上能否阻止这种潜在的危险,但他们铁血军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此事要借助重庆政府的力量,新四军要避嫌,能够出头的也就剩下铁血军了。   陈立恒颇为忐忑,比自己上战场冲锋陷阵还紧张。   他甚至冒出个念头,要不还是自己押货去四川吧。可他又清楚,此时此刻苏北正在打仗,即便他已经派了一支先遣队前去驰援,他也绝对不能出远门。   陈立恒想了想,从腰上摸出勃朗.宁□□,直接塞给田蓝,郑重其事地告诫:“这个给你,记住,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生怕这人犯拧,又特地强调了一句,“就是东西真没了,也不是在咱们手上没的。”   说白了,南京城丢了怪他们吗?他们能够历经千辛万苦,想办法把东西弄到手上,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更多的,路上出事也不是他们的责任。谁让沿江往上去,大城市和大港口全都丢了呢。   田蓝深吸一口气,这才能说出句完整的囫囵话:“我心里有数。”   不是她临行之前胸口有千万句话,却不晓得该如何组织语言,而是她身上的和服勒的实在太紧了,连喘气都辛苦,更别说开口讲话。   她心中有一万句国骂,原来正儿八经的和服又重又沉又闷,穿在身上简直就像自己被绑架了一样。可她还不能不穿,因为她得伪装成去探亲的日本姑娘,借着日本人的身份好随机应变。   田蓝又深吸一口气,艰难地伸出手,接过了勃朗.宁□□。她的王八盒子已经送人了,现在的确需要□□。   虽然真到了她要用枪的时候,估计情况已经恶化到用了枪也难以逆转。但手上有枪总比没枪强,掌握主动权才有机会呀。   想了想,田蓝又叮嘱陈立恒:“好好打,就算真丢了地方,也不能让日本鬼子可以轻易下乡扫荡。”   日本鬼子实在太残暴了,他们在江南地区犯下了滔天罪行罄竹难书,各种残杀人的手段也突破了人的极限。   田蓝上大学的时候有舍友就是江南人,曾经提过自己老家被日本鬼子践踏的时候,后者犯下的各种惨无人道的罪行。什么将无辜的老百姓丢进油锅里活活炸死,什么把人逼进刚刚化开的石灰坑活活烫死,都已经是小菜一碟。   最可怕的一件是他老家村里发生的,日本鬼子用刀把人的屁股周围皮肉划开,然后拖拽出大肠来,钉在地上,闭着眼睛快要被折磨死的受害者往前爬,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是他们舍友听的时候都毛骨悚然,当天夜里甚至还有人做噩梦。直到现在想起来,田蓝依然觉得自己骨头缝都往外发寒气。   太可怕了,一定要压住他们,打到他们不敢再随便欺负人。   陈立恒点头:“我知道。”   想了想,他又伸手握住田蓝的手,用力晃了晃,郑重其事道:“田蓝同志,祝你一切顺利,期待早日与你顺利会师。”   船不能在江上多耽搁,他们必须得赶在日本鬼子反应过来之前,赶紧离开。   双方分成两股队,一个往苏北方向去,另一个则朝出海口的方向走。   从南京出发去四川,走水路的话有两条,一条是内河长江逆流而上,另一条则是兜个大圈子走海路,避开长江中下游地区,然后通过越南港靠岸,再通过越南滇桂两省公路铁路运入大后方。   前者方便,但前者已经落在日本人手上。日本鬼子对于内河航运稽查极为严厉,连外籍船只也随意扣押,完全不理会对方的抗议。   后者麻烦,要兜一个大圈子,而且中途还要改走陆路,粗粗一估算,运输成本提高了差不多10倍。   倘若是寻常时候,除非大家脑子进水,否则谁都不会选这条线路。可有什么办法呢?日本鬼子已经控制了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水运,他们不舍近求远的话,那就是重新将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机器再度送回日本人手上。   航船一路下游,虽然是长江枯水期,但也顺风顺水。中途他们在江阴河口接受了一次检查,也不晓得重庆政府的秘密战线是如何打点的,田蓝甚至没有跟检查人员照面。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认识到重庆政府方面的特工水平当真不弱。   跟田蓝直接打照面的有两人。一个是被称为老莫的轮机手。个子不高,身材干瘦,见人就带着三分笑,约莫四十来岁。   另一个被称之为小林,身上穿着黑色的日本制式校服。他的中国话带着浓郁的口音,田蓝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哪国人。比起爱笑的同事,不知道是他个性本身就比较严肃,还是因为年龄关系不方便对年轻女孩子过于热情,反正,他表现的挺冷酷的。   不过田蓝并不在意这些。   能够打入日本人的船,而且还控制住船行的方向,哪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他们所承担的风险,也丝毫不逊色于在正面战场上冲锋陷阵,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危险系数更大。   况且,即便他们牺牲了,也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正名,也许在死后都要承担汉奸叛徒之类的骂名。   田蓝靠着船舱,眼睛盯着窗外明亮的月色。轮船前行速度不慢,江水被激起了高高的浪花,叫着月色一照,真如苏东坡所写,卷起了千堆雪。   房门被敲响了,小林拿了晚饭过来给田蓝吃。也许是为了做戏做全套,也许是船上的食物品种本身就极为有限,反正晚饭还是饭团。   田蓝以前还挺喜欢吃寿司的,现在她只想吃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就算里面起码加了一半山芋都无所谓。反正她对饭团已经没什么爱了。   小林看她吃的皱眉毛的样子,倒是难得说了句话:“要不要用点热水泡泡?可能会好吃些。”   田蓝摇头,算了吧,饭团配腌萝卜,虽然味道不咋样,也不是不能忍受。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情况,何必为了一时口舌之欲暴露自己。   小林没再吭声,只坐在旁边默默地盯着窗外,似乎水拍击船舷发出的声音能够让他心情愉悦。   隔了半晌,田蓝吃完最后一口饭团的时候,他突然间开口问:“你是宛城人吧?”   田蓝并不惊讶对方认出了自己。   因为她也接受过外国记者的采访,甚至还拍了照片。虽然这年头印在报纸上的照片是战五渣,但对于一位职业特工而言,在知道她是铁血军的人之后,要是还猜不出她的身份也挺不容易的。   田蓝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抬眼睛看着她。   小林却并不期待她的答案,只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夸奖了一句:“宛城很美,希望有机会能够早点回去看看。”   田蓝想了想,含糊其辞道:“一定可以的。”   两人还没交谈几句,轮船又碰上了检查。   小林皱着眉毛出去,用日语朝对方抱怨了几句。大概意思是层出不穷的检查已经严重影响的货运速度,他们如果不能按时将货运回日本的话,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但是检查的日本兵根本不为所动,依然一板一眼地一项项的进行检查。这一次,他们甚至进入了船舱。   田蓝避无可避,只能站起身低着头。   日本兵瞧见她,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小林见势不妙,赶紧强调:“铃木小姐的父亲是公司高层,这一回,她要跟着回日本。”   日本鬼子的神色转为懊恼,口中嘀咕了一句田蓝都没听懂的话,这才悻悻地离开。   待到这群日本兵真正撤退,小林安慰了句田蓝:“应该是最后一次检查了。”   再后面就要出海,只要去了越南港,日本鬼子的手就伸不过去了。眼下越南被法国占着,日本方还不想跟法国直接撕破脸。   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的越南海防港是中国外输物资入境的重要途径。   大家都等着赶紧到海防港,好松下一口气。   然而天底下哪有这许多顺风顺水的事。就在他们出海沿着东南沿海线往前走,眼看着不用半天功夫就能到达海防港时,日本的海船居然又追了上来。   这一回,他们的态度极为严厉。小林上去打招呼的时候,居然被推到了旁边。   他和老莫交换了个眼神,都感觉情况不对劲,怀疑船已经被盯上了。毕竟按照既定的航线,他们现在应该往东北方向的日本跑,而不是朝着海防港来。   虽然为了避免引起日方的怀疑,他们已经朝公司拍过电报,表示轮船出了点儿小故障,要自行维修。这样不能按时抵达港口,也有理由说的过去。   上船检查的日本鬼子气势汹汹,直接朝存放机器的船舱跑。   小林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的时候,日本鬼子居然发出了咆哮:“你们空着船舱要做什么?”   小林和老莫都大吃一惊,怎么可能空船舱?那些从化工厂拆下来的机器又大又重,没有起重机根本就没办法挪动,放在哪儿都显眼的很,又怎么会消失不见呢?   可是她们的眼睛总不会同时出问题,进入他们视网膜上的传承就是空空荡荡,只摆了一些杂物。   身穿和服的女孩跪坐在榻榻米上,瑟瑟发抖,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凶神恶煞的日本兵。   还是小林反应迅速,立刻解释:“我们已经卸了货,现在要去装货。”   日本鬼子的脸色仍然不好看,逼问道:“你们要装什么货?”   小林脸上露出了暧昧不清的笑容,含含糊糊道:“一些私货,有些物资运过来,从他们手上倒卖出来价钱要便宜很多。”   日本兵依然抱着狐疑的态度,在船舱里走来走去。他甚至用刺刀在四处敲击,似乎想要挖出什么宝藏。   小林适时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开始央求:“我们要是迟了,货就被别人拉光了,这样我们没办法跟公司交代。”   说话的时候,他往日本兵手上塞了一块亮晶晶的东西,估摸着是条小黄鱼。   那日本兵也许是实在没能翻出值得怀疑的东西,又也许是看在小黄鱼的面子上,终于还是带队离开了。   等到他们一下船,轮船立刻迅速往前开。   大家都感觉吃不消,再来一趟的话,所有人都得疯掉。   田蓝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刚才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些日本兵发出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她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   老莫焦急地询问:“东西呢,东西都藏哪儿了?”   田蓝随手一指身后,头都没抬:“不都在那儿吗?”   两名特工集体傻眼,因为就像田蓝说的那样,机器都好好地摆在船舱里呀。   可是刚才,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船舱空空如也。   田蓝一本正经:“这是山神在保护我们,山神答应了让我顺利地将机器送往四川。”   老莫和小林面面相觑,感觉铁血军果然跟传说中一样神神叨叨。还山神呢,这可是在海上,她掰扯什么海神都比山神听上去有可信度。   田蓝却一本正经:“那你们说怎么回事?我刚才央求山神爷爷帮我把机器藏起来,所有人都看不见机器了。日本鬼子一走,我告诉山神爷爷没事了,机器就又还了回来。”   特工们听这话跟听天方奇谭一样,根本没办法相信。可他们同样无法解释刚刚消失又出现的机器是怎么回事,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田蓝荒诞的说法。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东西能够顺顺利利地运往后方,那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一回,轮船开足了马力往前冲,倒是没有用到半天时间便停靠在海防港口。大家都长长的舒了口气,等待进港卸货,然后再转运。   可是海防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港口的货物堆积如山,什么时候能够轮到他们的货船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老莫和小林都有关系,当然不可能慢慢排队等下去。他们上去找人说话,忙了半天,最后得到的结果居然还是等待。   小林火冒三丈,当着田蓝的面都开始骂娘:“妈的手上有点小权,就他妈吃拿卡要,张口闭口为了党国,党他妈逼的国。我们的物资不重要,那堆香水反而重要?操他妈大爷的,国家就是败在这群畜生手上的。”   田蓝一点儿也不惊讶。国难财,国难财,国家不遭难,买办怎么发财?至于国家亡不亡,百姓苦不苦,关他们屁事。   只要他们美元挣得足足的,亡国了也不妨碍他们在国外吃香的喝辣的,过自己的滋润日子呀。   打着爱国的旗号,他们还能多挣些钱呢。   田蓝伸手一抹脸,主动开口询问:“能怎么办?我们也塞钱吗?”   老莫愁眉紧锁,表情凝重:“现在不是塞钱的问题,说是除了军火以外的物资全部要往后缩,其他东西都不重要。”   田蓝眼睛珠子一转,问了句:“除了军火以外呢?西药要不要?磺胺要不要?”   老莫和小林都变了脸色,迫不及待地追问:“你有磺胺?”   这个时代磺胺被投入临床使用没两年时间,甚至还没有大规模在战场上应用。日本鬼子对磺胺也是严防死守,切断一切可以输入中国的途径。在黑市上,一小片磺胺价值等同于一条黄鱼。   田蓝点点头,直接解下绑在背上的布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黄挎包。包里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各种西药。   她拿出了一个玻璃瓶推给小林,认真道:“如果我们的货今天就能够开拔运输,那这瓶药都给他们。如果明天的话,那就给一半,以此往后推。”   小林二话不说,直接将玻璃瓶揣进了怀里,相当痛快地答应:“没问题,我去跟他们谈。”   老莫倒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们铁血军发展的真不错,什么好东西都能弄到手。”   田蓝煞有介事:“这都是山神送给我们的。”   老莫发出笑声,到底什么话都没讲。狗屁的山神,糊弄谁呢,肯定是华侨捐赠的。   铁血军的名头这么旺,好多人捐赠的时候都点名给铁血军用。他们当然不缺物资了。   不过能够主动拿出药来,铁血军也挺大方的。毕竟他也听说铁血军做生意的事,人家完全可以把药品倒卖掉,这样还能挣更多的钱。   小林出去了一趟,直到晚上才回船。可惜事情没那么顺利,虽然他塞了药,对方也答应帮忙,但他们的货也得排到三天后。   田蓝二话不说,又从包里翻出奎宁:“这个,如果我们今天能出发的话,我给他这个。”   妈呀,地处东南亚的越南气候炎热,疟疾肆虐,奎宁的价值丝毫不逊色于军火。毕竟一场疟疾收割掉的人命很可能是战场上的数倍。   小林赶紧伸出手,接过了奎宁,信心十足:“咱们今天肯定能走。”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田蓝的黄挎包,不知道对方还拿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好宝贝。   田蓝倒是大大方方,索性打开挎包让他们看:“没了,就这点东西。本来想带到后方给工厂用的,结果没想到跟着你们还要路上打点。”   她开了句玩笑,“我还以为只有人家打点你们的份呢。”   老莫和小林都脸上一红,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在前方冒着生命危险,才好不容易从日本鬼子手上夺下了机器。   只有军火才是重要物资?啊呸!蠢货中的蠢货。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有了这些设备,只要稍加改装就能够源源不断的生产炸.药。自己在后方就能生产烈性炸.药,不比花大价钱,千里迢迢从国外运进来强吗?   这些人,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国难当头,他们趁机发财。买办误国!   可是这些话,他们激愤的时候能骂,平静下来却不能细说。一切以抗日为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小林戴起了帽子,他还得再跑一趟腿。他要走的时候,才突然间回头,指着田蓝的挎包,认真地向她强调:“为人民服务,我们是为了中华民族而奋斗而抗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着这个目标,为了全中国四万万同胞,我们可以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待遇,直到将日本鬼子赶出去,直到中华人民可以在和平的环境下生活。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心无旁骛地清算那些发国难财的买办了。”   田蓝在心中苦笑,开什么玩笑哦。到那个时候窃取抗日胜利果实的人,就是那些买办。他们身居高位,他们是冲锋在后,享受在前,将别人挡在前面牺牲。安安稳稳活下来升官发财的他们,还给你清算他们的机会?   你们要识相,闭上嘴巴说不定还能残延苟喘留下一条命。你们要是敢唧唧歪歪,说不定你们头上就要被扣上一顶卖国贼的帽子,然后在全民的唾骂中被执行死刑。   然而田蓝什么都没说,只朝对方点头,还露出了笑容:“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清算所有罪恶的时间一定会到来。”   船舱空了下来,田蓝坐在榻榻米上,轻轻拍着黄挎包。   早知道空间大神关键时刻还能帮她隐藏东西,她还不如千里走单骑,自己走内河水运直接上四川呢,这样还能省好多事。   算了算了,不想了。空间动了一次手,估计又让她欠好多贷款。旧账未消,又添新账,光是还债,她都不晓得要还到猴年马月了。 第88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田蓝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二十一世纪过了五分之一后还有人天天幻想着要穿越到新中国成立之前当什么大小姐侧妃姨太太。   拜托, 作为穿越人她要郑重其事地强调一句,很惨的,好不好?   且不说有手有脚的人哪儿来的脸心安理得地剥削别人, 就是生活条件也是个大写的虐字。   好, 咱们不谈姨妈巾比细布是否好用的问题,就是最基本的人生安全也得不到保证的。   大小姐侧妃姨太太的段位太低, 我们往上走一步,太后皇后公主总成了吧,妥妥的宫斗宅斗赢家。结果如何?请参考宋徽宗的太后皇后和公主,沦为金人的军.妓。   OK, 那个太远,往近代靠一靠, 民国的摩登太太小姐如何?又时髦又能享受人上人的快乐。   好个屁!且不说1939年春天的民国火车运输有多让人崩溃, 光是头顶上嗡嗡作响的飞机便能让人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对, 她的确不是头回面对日本鬼子的轰炸机,可那时候她手上有炮,再不济还能抓把机.枪壮胆子。现在她啥都没有,只能缩在车厢里瑟瑟发抖。更要命的是从海防港的起重机将轮船上的机器设备吊上岸装上火车皮开始, 她与老莫和小林短暂的交集也走到了尽头。   她要随车去云南, 然后再转到去四川。至于老莫和小林,自然不可能对她透露他们的下一站。甚至直到大家分开时, 田蓝也没搞清楚这二人到底隶属于军.统还是中.统。   理论角度上讲, 应该是前者。二战时期东南亚地区战场似乎归军.统负责。中统的主要任务好像是□□。   但具体情况谁知道呢,人家不讲,田蓝也不会不识相地问。她只祝萍水相逢之人可以一生忠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理想, 此后人生平顺。   火车一路往前行, 离开了人头攒动大呼小叫的海防港, 奔波在滇越铁路上。这里以前夜间不通车,为了转运抗日物资和人员,现在97辆机车、207辆客车和1049辆货车全都昼夜不停,加班加点地工作。   列车在崇山峻岭中前行,跨越千山万水,将宝贵的兵工器材、武器弹药、后勤辎重、食品医药运往国内大后方。   田蓝靠着车厢,看着窗外已经缺了一块的月亮,突然间感慨万千。   每当说到抗日战争时,大家都能轻易想起那些抗日名将。又有多少人会想到这些同样为了抗日默默贡献自己的劳工呢。他们通宵达旦,他们日夜不歇,他们用自己的汗水乃至鲜血甚至生命扛起了这条民族存亡的生命线。   田蓝眼睛准备入睡时,耳边突然间响起爆.炸声。不是飞机的轰鸣,而是炮弹落地后的爆炸。她甚至感觉到整列火车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妈呀,要命了,日本鬼子的飞机是盯上了铁路还是这列火车?   田蓝立刻翻身下床,挎着她的黄挎包就往火车皮跑。整整三轮船的机器设备,她好不容易才从南京运到越南然后再转上火车,这眼看着都进云南省了,东西要没了,她能活活怄死。   田蓝一边跑一边在心中祈祷:空间大神,求你了,让我再藏一回机器。只要能平安物归原主,你给我放高利贷我都接着。   跟田蓝接头的列车员跑了过来,看她跟没头苍蝇似的往前冲,立刻呵斥她:“瞎跑什么,别动,老实待着。”   田蓝还想问问他情况呢,列车员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迅速消失在车厢尽头。   她想再找人询问状况,列车先给了她答案。车子停下了,没到站,临时停靠。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嘈杂的脚步声,好些列车员跑了起来,大声招呼:“不要动,别下车。”   不知道是跟田蓝说的还是在提醒自己的同伴。   谁都顾不上管田蓝,每个人都跑来跑去,忙碌自己的事情。直到天边都微微发灰,启明星亮起来时,跟田蓝接头的那位列车员终于给了她句准信:“大桥被炸了,车子开不了了。”   啊?田蓝瞬间傻眼。   她以为从南京到了海防港就万事大吉,哪知道前面的惊心动魄根本不过是毛毛雨而已。铁路桥都叫炸了,那现在怎么办,把物资转移到另一辆车上吗?   呸!那有个屁用,没路你要怎么走,你扛着机器自己翻山越岭吗?且不说能不能把东西塞进空间里,你能保证你半路不会摔死或者是叫深山老林里的毒蛇毒虫咬死?   田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列车员,可怜兮兮地询问:“那现在怎么办?”   列车员也光棍,就给了她一个字:“等!”   等啥,等铁路工人抢修。这条运输线至关重要,停下一天都会让后方物资捉襟见肘,怎么能放着不管。   车窗外太阳升上天,列车员的同事给他和田蓝拿来了早饭,一碗稀饭和两个窝窝头,配菜是水煮蚕豆,相当简陋。其实现在就是有山珍海味摆在他们面前,众人也没胃口下咽。   田蓝拿稀饭泡窝窝头,就着似乎忘记放盐的煮蚕豆呼呼啦啦干掉了早饭。   她放下碗筷时,列车员还挑了下眉毛,颇为惊讶的模样:“你倒是不挑。”   田蓝满不在乎:“有的吃就行,全国老百姓能吃上这些的也许还不到一半人。我哪儿来的脸挑三拣四。”   列车员居然竖起了大拇指,正儿八经地夸奖了一句:“你们铁血军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名?不讲究吃穿,深入人民大众呗。   就连他们的司令员接受记者采访拍照时,穿的也是洗的发白甚至破了打补丁的军装。当被问及为什么不换件新衣服,他给出的答案是等抗战胜利,国家生产恢复,全国人民都扯新布做衣服时,他们铁血军自然也就换新装了。   看来人家真不是摆花架子装模作样,眼前这位铁血军的代表在军中地位应当不低,又是位年轻女士,居然对着粗茶淡饭也能吃得面不改色,可见是真能吃苦的。   田蓝得了夸奖,也不想干坐着,直接开口问:“那现在我能做什么呢?”   列车员想说让她好好等着,但看她黧黑的面庞和手上的茧子,估计人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是单纯对外宣传的说辞。   他清清嗓子,不确定道:“你等下,看看要不要我们帮忙。”   早点修好铁路,也能早点把东西先运回昆明。火车继续待在这儿就是现成的靶子,谁知道日本鬼子的飞机什么时候再过来轰炸。   铁路工人正忙着抢修。他们当然欢迎所有能够帮忙搭把手的人。即便不能做技术性的工作,帮着搬运材料,也能快点让列车通行。   田蓝并不担心会有人趁机偷运火车上的设备,毕竟那个分量不是人力可以轻易解决。   她跟着列车员一块下车,往施工现场去。等看到铁路桥的惨状,田蓝顿时吓了一跳。铁路桥并非像她想象的一样,只是铁轨受损,大桥叫炸成了两节,钢梁桁架一端掉在滔滔江水中,甚至连北边的桥墩都被炸垮了。   田蓝都傻了,这桥要怎么修?都成这样了,难道不应该重造吗?   列车员跟看傻子似的看她,没好气道:“重造?重修一座桥要到猴年马月。等到那个时候,日本鬼子把我们国家都占了。”   果然是年轻女郎,说话真是想当然。   田蓝被批评了,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主动询问对方:“我能干什么?”   “帮忙搬东西吧。”   她真动起手来,列车员又对她挺满意的,因为她力气不小。   云南3月份的天气已经相当炎热,大家伙儿干了没一会儿,都满头大汗。只是谁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要休息的事。   好在太阳升到半空时,当地的农民过来帮忙了。他们手脚麻利,动作迅速,一趟趟的忙来忙去。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掏出干粮,自顾自地解决午饭问题。   没有人挥舞着皮鞭在旁边逼迫他们赶紧干活,也没有人到处闲逛磨洋工。所有人吃过饭以后,连休息都不休息,又重新投入到抢修大桥工作中去。   田蓝看着忙忙碌碌的大家,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工作。所有人齐心协力,大家只想尽快抢修好大桥。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看过的某部反映抗日战争的纪录片。   那上面有位这个时期的经济学家信誓旦旦地强调,抗日时期之所以大后方会出现通货膨胀,是因为调用了大量民工抢修被炸毁的公路、铁路以及飞机场。由于民工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钱一到手他们就拼命地消费,又吃又喝又买东西,所以才导致后方通货膨胀。   田蓝看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人居然还能如此无耻。说的那么煞有介事,不是蠢而是坏。   现在,瞧着烈日下忙碌的民工们。田蓝真想冲那个所谓的专家吼一声,要点脸成不成?有那个哔哔赖赖的时间,你怎么不自己过来挣这份豪华的工钱?噢,你也知道日本鬼子的飞机在头顶上飞来飞去,谁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一颗炸.弹又要丢下来吧。   一座铁路桥被炸了,江河两岸都人头攒动。铁路桥被炸的这么厉害,当然不容易修好。铁路局和法国方面的工程师商量之后,决定先搭一座便桥。   大家需要临时修筑长达1.5公里的便线,然后再架设10孔10米的钢板梁以及一座双孔孔6米的工字梁便桥,用来维持临时通车。   对,就是得这么争分夺秒,坚决不让物资滞留在河流这边。   田蓝跟大家一块儿抢修铁路,忍不住问旁边干活的大娘:“你不怕日本鬼子的飞机吗?”   大娘不会说普通话,也许根本没听懂她的提问,还是铁路上的职工帮忙翻译:“怕什么?我们打它下来。”   田蓝很快就知道所谓的我们到底指谁了,滇军的防空炮营居然过来了,他们派出了一个连的部队在大桥附近扎营,还布置了防空高炮。   出乎田蓝意料,滇军和这些过来修路的百姓关系并不差。双方相处的可以说是相当融洽。甚至还有皮肤晒得黝黑的滇军过来帮忙,跟着一块儿抬钢板。   因为大家的口音都非常重,田蓝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是人们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做这件事,所有人都是自愿的,没有谁被强迫。   整个抢修过程维持了整整两个星期,工字型的便桥才搭起来。   临走的时候,田蓝想了又想,还是也驻扎在桥边的滇军部队分了一口袋磺胺和奎宁。他们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一旦被轰炸受伤,云南的天气又如此炎热,伤口很容易感染。虽然奎宁的抗菌效果比不上青霉素,但现在大家更相信奎宁啊。   唉,不知道延安那边有没有研究出青霉素的制作工艺。倘若可以大规模生产的话,那就占了先机呀。   田蓝还想给云南百姓留下优质的水稻种子。这里气候实在太适合种植水稻了,当初她在海南育种时,有一部分品种也在云南种植,利用本地气候实现一年三熟。   可惜条件有限,她能够掰扯药品是她特地从江南带过来的,她还能扯自己把江南的稻种也带过来了。   那这些稻种你先前放哪儿的呀?为什么大家都没看到?   大概空间也是这么想的,反正直到火车重新通行,黄挎包里也没有出现稻种。倒是被她拿出药品之后,挎包又重新装满了抗生素和止血药。   火车一路朝昆明的方向开。到了昆明的时候,田蓝其实挺想去西南联大看看的。这毕竟是传说中的地方。只可惜时间紧迫,她还得将设备赶紧押去四川五通桥。   她念念不舍地看着昆明大街,比起混乱的敌占区,这里简直可以用安定祥和4个字来形容。当然,这是在日本人的飞机,没有飞过来丢炸.弹的前提下。如果一直没有战争该多好啊,所有的人的脸上都能露出平和而宁静的笑容。   田蓝忍不住唇角微翘。   突然之间,她瞳孔微缩,定定地看着女学生。   那是什么?穿着旗袍的女学生身上背着的是什么?黄挎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   田蓝激动得整个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她难以置信地询问那位送他过来的列车员:“包,他们的挎包!”   列车员只扫了一眼,脱口而出:“哦,这是最新的时髦。学生们都流行挎这个包,连摩登女郎也带着他们上街。这是……嗐,不就是你们铁血军传出来的吗?你们的采访照片一登出来,做包的铺子都要被人踩踏了。还有人买了布自己回家做,没办法印字,就自己拿红颜料在上面写。你们也真厉害,人在江南,还能引领后方的流行。”   田蓝下意识地想要捂住眼睛。因为她想掉眼泪呀。   不管这些挎着挎包的人是否真的能够做到“为人民服务”,但他们自发来使用这个包,起码证明他们心中认同为人民服务是对的。   心头有是非,自然就能够影响人的行动。大家会顺着自己的本心,一步步往前走。   好了,她不遗憾了。就算没时间参观西南联大,这一趟昆明之行,她也毫无遗憾。她要继续往前走,下一步,四川乐山五通桥。   田蓝离开南京的时候还是正月,她抵达四川之时,已经是阳春三月。这中间的艰难坎坷,距离餐风露宿也不远了,而且一直在鬼门关边上蹦达。   机器全时全尾运到五通桥时,田蓝看着石头上印着的化工厂的名称,都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她真的把南京工厂的设备运到了四川?她都得给自己竖起大拇指狠狠地夸一句,你可真牛掰。   化工厂的老板和厂长一个人在纽约,一个人在香港,出面接待田蓝等人的是厂里的总工程师。   田蓝必须得说,她有点儿失望。身处这个时代,她千里迢迢从南京跑到四川,还出了一次国,挨了无数次轰炸,居然还要跟教科书上的人擦肩而过。   啊,想想就好郁卒。   可是化工厂的人都兴奋极了,好多人都跑过来围观机器,还有人跪在硝酸塔前面直接哭了起来。   田蓝高中虽然是理科生,但大学学的毕竟是农学,按道理来说应该不理解这群化学人的激动情绪。可是看到他们掉眼泪,她自己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她记得高中课堂上老师跟他们提到了这群化学人的经历。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他们也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而是一直坚持奋斗不懈,在原料不足,资金紧缺的情况下,依然创造了无数个抗日时期的第一。   他们怎么能不掉眼泪,这时他们为之奋斗的事业啊。   总工程师想和田蓝握手,又担心唐突了,只能激动地搓着手强调:“你们拯救了我们厂,拯救了中国的化学工业!”   这话感觉好傲娇啊,但他们真的有资格这样说。因为在这里,诞生了中国化学的无数个第一呀。   田蓝笑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军人本来就应当保家卫国。非常抱歉,因为我们还在壮大之中,所以现在力量不足以将日本鬼子赶出南京城。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一定会努力,争取早日将你们在南京和天津的厂房抢回来。”   周围人都鼓起掌,大声喊:“好样的!”   总工程师带着田蓝参观工厂,自从内迁之后,全场上下没有一刻停歇,都在重建工厂。田蓝到达的时候,工厂的修建工作还没有停下。   他们盖房子,他们挖水塘,湖边植树,湖内养鱼,来满足生产和生活的需要。   总工程师的心情极佳,甚至对着田蓝这个外行直接说出了工厂的规划:“这不是一个临时落脚点,这里要变成一个拥有一流水准的工业基地。”   田蓝狂点头,她十分赞同这一点。既然都已经开始做了,自然要尽善尽美为佳。内陆地区也要发展工业,否则全都集中在东南沿海地带,就不说再发生战争损失有多大。就是从全国的角度来讲,地区之间严重的经济发展不平衡也不利于国家建设。   她跟着参观了还在建设中的厂房,又看了已经投入生产的设备。   总工程师忙得很,陪同田蓝参观的时候还要时不时解决工作。大家碰到难题都会过来问他,田蓝都觉得他像一位救火队员。   工人过来问他生产出来的废弃物氯化钙要怎么处理。   总工程师还没说话,田蓝先惊讶:“氯化钙?不是直接生产氯化铵吗?”   总工程师疑惑:“氯化铵?”   田蓝脱口而出:“当然,氯化钙又没用,氯化铵就是化肥呀。同时生产纯碱和化肥,不是你们厂的强项吗?”   话说出口,田蓝看着总工程师惊愕的面孔,猛然回过神来。   要死了要死了,大名鼎鼎的侯氏制碱法好像是1941年才成型的吧。要命啊,她这是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然而总工程师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追着问:“你说的氯化铵是不是德国的察安纯碱生产法,可以利用制碱废液生产副产品氨化铵?”   田蓝支支吾吾:“大概是吧,我不记得我是从哪儿看来的了。就是在碱结晶之后,往含有氯化铵的母液当中不要加入石灰乳,而是继续放食盐,这样因为氯离子的饱和,氯化铵就会沉淀下来,剩余的氯离子又可以重复前面的反应,继续生产纯碱。好像大概是这么个过程,不过我从来没做过实验,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做成。”   原谅她,虽然她高中是个理科生。但她高考结束都多少年了,她能记得侯氏制碱法的化学反应工程式,她都要管自己叫爸爸了。   至于提前说出了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这只是一个研究方向,能不能出成果,还要看大佬怎么设计实验。   反正她说都说了,还能咋滴呀?为了实现早日抗战胜利的目标,她甚至连仿制卡秋莎的主意都打了,还指望她能有什么更高的道德水准吗?   对,就是要开外挂,就是得让工厂早日投入生产,让中国的化学工业快快往前跑。   至于她自己,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不要脸的事情做多了,她毫无心理压力。 第89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田蓝感觉自己虽然已经穿到第二个世界了, 却依然没能锻炼出大boss的心理素质。   她说了侯氏制碱法就坐立难安,总觉得自己有点坑人没商量。思考再三,她得出了结论, 还是自己坑人的力度不够大。只有坑的次数多了, 人才会免疫,毫无心理压力。   于是田蓝二话不说, 直接又祭出了青霉素。真不是她病急乱投医,随意乱甩,而是因为五通桥的化学研究社也研究菌类。中国五通桥毛霉做出来的豆腐乳是四川名菜,就是这个化学研究社搞出来的。   这搞化学的人连霉菌都研究了, 他们还有自己完整的实验室,而且他们是一群真正的科学家爱国者, 他们还可以建起附和规范的厂房, 大规模生产。并且在可预见的几年时间内, 四川乐山的五通桥是安全的。   田蓝思前想后,反正没找到理由不让人碰青霉素。   早点投入生产好啊。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士兵,还有普通老百姓。有了药,备受感染威胁的人们才有获救的希望。   田蓝一时间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人民才是最重要的。一时间她又担心自己这是在给重庆政府开外挂, 后面会影响解放战争的进程。   纠结来纠结去,她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兵工厂赶紧生产出卡秋莎吧。别说斯大林的手风琴过于残忍, 如果没有那两个丢在日本的原子.弹, 日本什么时候投降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呢。而这多出来的时间,他们又要残杀多少无辜的人。   战争与和平,用战争阻止战争, 大概才是军人存在的意义吧。   再光棍点儿想, 天下何人不通.共, 重庆政府要的是真的研发出了青霉素,那延安方面肯定是第一手获得资料的人。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嘛。   田蓝感觉自己不能再深想下去,不然她就吃不香睡不着了。为了排遣这种忧愁,刚好现在是四川种水稻的时节,她又贡献出了一包“江南水稻良种”。别问她是怎么得到的,要论及随心所欲,空间绝对是大拇哥。   也应该给粮种呀。   大片国土沦丧,大批难民涌入大后方。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庄稼总得从地里长出来,而不是从天上掉下来。人多了,粮食产量还不增加的话,那真的会人吃人的。   田蓝也不知道这一包种子能否播撒出丰收的希望,她也不可能留在四川搞农业发展。他们的江南抗日根据地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哩。在敌后开辟战场,牵制敌人的力量,大后方才能获得安宁,才能蓬勃发展。   总工程师谢了她的礼物,又积极邀请田蓝给大家做演讲,好鼓舞士气。   田蓝自己都记不得化学学了些啥了,还让她鼓励化工人,简直就是强人所难。她吭哧了半天,最后确定的主题就是希望化工厂能够尽快投入生产。化肥对于农业增产意义重大。合理应用化肥和有机肥,能够有效地提高农作物的产量。   这一说到农作物,她就又开始亢奋,还给大家出主意,既然你们都已经挖了这么多水塘,那不能光水里养鱼,还得水面搞种植。种粮食有点勉强,完全可以种蔬菜。什么空心菜、水芹菜,能够水面生长的蔬菜一大堆,这样也省得你们从外面买菜,同样可以省不少钱呢。   她说着说着便离题千万里,最后看见总工程师一言难尽的眼神时,她才清清嗓子,说起了自己打仗的事。   从1937年的11月第1次杀鬼子到现在,田蓝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消灭了多少敌人。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她只是感觉自己认清了一些事。   “日本鬼子不是妖怪,他们没有铜头铁壁,他们也不会飞天遁地。他们过河的时候没有船用,同样会用大木盆,那个时候用鸭枪攻击他们,效果非常好。中国人不是猪猡,中国人反抗杀死日本鬼子的时候,他们照样会害怕。如果说打仗让我增长了什么财富,那只有三个字,不要怕。   害怕这事不丢人,暴力本身就让人讨厌。但是害怕没有用,就好像你面对恶狗,你越害怕它越凶。但如果你提起木棒抓起石头,狠狠地殴打这条恶狗。即便它没有被打死,下一次它瞧见你就会吓得撒腿便跑。   日本鬼子就是这种恶狗,不要试图跟他们和谈。因为所有的和谈,在他们眼中都是想要投降的懦弱表现。他们看不起懦弱的中国人,善良在他们眼中等同于无能,他们需要的就是沉重的打击。只有打怕他们,他们跪在地上投降,我们才能真正达到抗日胜利的目标。”   田蓝感觉自己说的不好,毕竟面对这群餐风露宿跑到大后方来,用滚木推用肩膀扛转移设备坚持化工事业的人,她也没啥好说的。   人家抗日决心不强的话,完全可以留在南京。作为日本军方需要的技术人员,说不定他们小日子还能过得更好呢,而不是在四川粗茶淡饭地贫寒度日。   不过看在她千里迢迢拖来了机器设备的份上,即便她演讲的乱七八糟,化工厂的职工还是相当捧场地拼命鼓掌。   总工程师更是一再邀请田蓝在四川多待段时间,他们要好好感谢她。   田蓝却不想继续留着了,她得赶紧返回江南。苏北的仗都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了,也不晓得日本鬼子会不会猛烈报复根据地。日本人的机动力量实在太强,他们可以从其他地方迅速调兵过来。留守根据地的部队以及民兵可未必能扛得住。   她一说这事,总工程师倒先笑了,找出报纸来给她看:“打了胜仗呢,消灭了日本人一个步兵大队!”   这话听着似乎没啥。可但凡了解抗日战争史的人都知道这是多么惊人的战果。   这么说吧,整个抗日时期,全歼日本一个野战步兵大队的战例屈指可数。   就连打出了八路军威风的百团大战中的关家垴战役,八路军投入了7个团,1.5万人的兵力,还得到了炮兵的支援,不仅仅是迫击.炮,还有一天就打出200枚炮.弹的山.炮。   最后战果如何?总兵力只有535人的山崎大队愣是守住了,等到了外援,八路军被迫撤退。中方损失如何?在关家垴和峰垴,收殓埋葬于烈士陵园的烈士就超过了2000人。   田蓝都怀疑这是在谎报军情,明明是消灭了人家一个中队,直接吹成一个大队。   当然,她不是说铁血军吹牛不打草稿,但这仗参与的人不仅仅是铁血军啊。可以说整个江南地区,能够报得上名号的武装力量都参与到了这场战斗中来。   除了铁血军和新四军以及江省手下的兵之外,还有驻扎在苏北的地方势力。他们名义上也归重庆政府管,但这个时代很多将领都把兵当成自己的私人势力,加上这些地方势力和江省政府不对付,所以他们只能算成另一股力量。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场大战,各方势力都参与了进来。他们有的打水上游击,阻止日本鬼子的运兵船。有的在山上设埋伏,让日本人的步兵队吃了大亏。还有人干脆架起了炮,对着天上的飞机就是一顿猛轰,反正各处都是炮火冲天。   这参与的人多了,战果辉煌的可能性有,吹牛的可能性更大。说不定一个日本鬼子的尸体能被五方势力分,人人都说自己消灭了他。如此一来,敌方损失一人,都能在战报上写成五个人。   如果化工厂的职工们都如此为之振奋,田蓝当然不好泼凉水,只能含含混混道:“那真是太好了。”   总工程师笑容满面:“何止是太好啊,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那些卖国贼都说投降有理抵抗有罪,中国人不可能打败日本鬼子。现在教他们好好看看,我们中国人一点不差,方方面面都不差。”   说到这里,他突然间想起一件事,“那你什么时候去重庆?政府要给你发勋章,奖励你冒死转运机器到大后方。”   田蓝摇摇头,不打算出这个风头。她去重庆多演讲几次,也许能够鼓励更多人尤其是女性投身入抗日战争中来。但说实在的,这事也很危险。   她上个世界穿越到了60年代,她太清楚所谓的“历史不清白”究竟有多可怕了。生逢乱世,她不怕牺牲,但她不愿做无谓的牺牲。   她这条命平凡又伟大,她还可以为国家建设做更多的贡献。   领奖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虽然无愧于心,但能不给自己找麻烦还是不找为妙。   田蓝摇头,认真地强调:“我没时间过去,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比起要做的事,领奖什么的,无关紧要。”   总工程师倒没有勉强,他虽然不是军人,但作为技术工作者,他完全能够理解别人对于自己本职工作的关注。比起在本专业上做出成绩,其他的事情都没那么重要。   田蓝到底没有等到教科书上的人,就坐船离开了五通桥。现在四川的水运可真是发达,川江上到处都是木船,可以说千帆林立百舸争流,不时岸上就能传来船工喊着号子背船的声音。   田蓝看着他们被晒得黝黑发亮的脊背,那一根根骨头都清晰可见。这就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啊,在艰难困苦,在敌人飞机炮弹的威胁下,扛着沉重的负担,一步步往前进。   她先是坐船,然后又坐了一段汽车,最后才上火车。   送她的同志跟她挥手道别,祝她一路顺利。后面的路程只能她一个人走了,等到站了会有同志接应。   田蓝也跟人告辞。这一路上要不是有大家鼎力相助,她也没能力将设备运去大后方,她连路都不晓得要怎么走呢。   坐上火车之后,前进的速度就快了许多。车轮在铁轨上咣当当作响,车厢微微摇晃,窗外又是一轮满月。   她从南京出发的时候,天上的月色也是如此明亮。她回去的路上,月亮同样皎皎如玉盘。仿佛时间还停留在远处,从不曾往前奔跑。   只有车窗外葱郁的草木和人们身上穿着的棉袍变成了单衣,提醒大家时间的流逝。   车厢微微摇晃,仿佛婴儿的摇篮。田蓝靠着车厢闭上眼睛,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然后车子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再然后就是车厢剧烈的晃荡。   所有人都睁开眼睛,惊惶失措地四下张望。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日本鬼子又投炸弹了?   疯了吧他们,现在他们离重庆十万八千里,这不都是日本鬼子的地盘吗?连火车都是归日本鬼子管的,他们干嘛要投放炸.弹?   旁边有个中年男人跺脚,深恨同车厢的人没脑子:“怎么可能是日本人?是土八路是新四军,他们简直没完没了,动不动就破坏铁轨。铁轨一断,车子停下,多少事情都被耽误掉了。这个损失,谁赔我呀?”   周围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附和他。   那中年人的火气还没消,口中骂骂咧咧不停:“真是的,就不能让人过两天安生日子?一天到晚找事,光想着自己逞威风,完全不顾别人死活。”   田蓝忍无可忍,背起了诗:“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是奴隶!”   车厢里暗影重重,谁都看不清别人的脸。   那中年男人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老是杀人,杀了这么多人,这些人真是可怕。”   也不知道他嘴里的这些人究竟是指日本鬼子还是中国的抵抗军民。   突然间旁边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位大娘冒了句:“杀的还不够,要多杀些。”   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先前的那个中年男人突然间暴怒起来:“杀杀杀,马上他们就要杀我们了。你以为他们是好的?一群土匪流氓强盗。他们就是为了抢东西,顺带着杀人,说不定还要绑票。”   大家伙儿都吓坏了,包括田蓝在内,她都不能保证车上的人肯定安全无虞。现在的抗日势力实在太复杂了,并不是每一支队伍都能遵守纪律。有的的确也像这个中年人说的那样,半兵半匪。他们打日本鬼子,但他们同样不会放弃抢掠中国百姓。   车厢里静悄悄的,田蓝跟着心惊胆战,伸手悄悄地摸口袋。这一路上她从来没动过枪,可别让她到了最后时刻还得开枪啊。   车子趴在铁轨上迟迟未动,外面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大家伙儿都不敢伸头往外看,只在私底下小声议论:“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当然是破坏铁轨抢东西的人啦。   他们肯定是有内应,否则怎么可能清楚这辆客货两运的车子究竟哪些车厢是装东西的,哪些车厢又是人。   脚步声在外面响了约摸半个小时,太阳从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时,这群身份不明的劫掠者消失在苍茫的灰色中。   谁都没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有好几个男人点起了香烟,一边抽一边骂。刚才吓了他们都要尿了,却没有谁敢抽烟,生怕那红红的火光会引起强盗的注意,到时候直接奔过来。   先前那位说杀的不够多的大娘冒了一句:“你们怕什么呀?我们又不是日本人,他们不抢老百姓的。”   那位中年人翻白眼:“你不怕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就是一伙强盗嘛。”   列车员过来了,嘴里骂骂咧咧:“都坐在原处,不许乱跑乱动,马上检查。”   几个日本兵凶神恶煞地冲进了车厢,开始一个个地盘查。他们甚至打翻了旅客随身拎着的鸡蛋,非要说里面藏了秘密武器。好几个旅客都被抓起来,拖到后面去讯问。   日本兵冲到了田蓝跟前,恶狠狠地询问她的身份和目的地。田蓝咬咬牙,用日语作答。   几乎是瞬间,日本兵就换了张脸,甚至露出了愉快的神色:“你也是京都人吗?太好了,我就是京都人。”   田蓝战战兢兢:“我父亲是京都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父母离开了京都。我去武汉看望生病的舅舅,我现在要回南京上课。”   日本兵连连点头:“那你舅舅还好吗?”   田蓝赶紧强调:“已经好多了。”她话音一转,又忧心忡忡,“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车子什么时候能够出发?我很担心我的功课。刚才所有人都吓坏了,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强盗做出如此野蛮的事。果然是未开化的民族。”   这话取悦了日本兵,他跟着附和:“一群野蛮人。”   田蓝连连点头:“我们就不会这样,文明的民族绝对不会做出野蛮事。”   等到日本兵离开车厢,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田蓝。   田蓝完全不当回事,继续默默地看着窗外。过了大约10来分钟,那些被抓走的旅客又回到了车厢里。他们个个脸上都笼罩着惊惶,不管谁问他们,他们头都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什么话也不敢讲。   然后在铁路抢修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车子又晃晃荡荡地开了起来。这一次,顺利的旅行好歹也持续到了傍晚,然后又是铁轨遭到了破坏。   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安慰的是,这一回倒是没有再冒出人来抢掠货车。也许这些人即便不是一伙的,彼此之间也互通有无,他们知道这车子已经被抢过了,没剩下什么好东西。   如此晃晃荡荡,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持续了整整三天,可算是抵达了车站。   大家下车的时候,那位大娘从田蓝身边经过时,狠狠地啐了一口:“臭鬼子!”   她说的又轻又快,走的又急又紧,生怕被人抓到。   旁边人也不看田蓝,像是躲瘟疫一般。   倒是有一位被释放的旅客下车的时候,匆匆丢下一句:“谢谢!”   田蓝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应当为大娘骂他而高兴,还是因为自己冒险帮这几位旅客说好话赢得了感谢而开心。   事实上,她毫无积极向上的情绪。她看着人头攒动的车站,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她又回到敌后战场了,她不知道她的同伴们现在怎么样。   日本鬼子对沦陷区实行严格的新闻管制,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知道战场的真实情况,非沦陷区的报纸也不允许被带入境内。况且这些报纸报道的内容是否可信,也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田蓝不得不主动开口询问跟她接头的同志:“现在情况怎么样?”   越高调的人越不容易被查,接头的人开着一辆汽车过来接田蓝的。听了她的问题,衣冠楚楚的司机露出了微妙的神色,半晌才冒出一句话:“还在打着呢,反正日本人没占到便宜。”   是占不到便宜呀,这种阵地战和游击战联合作战的方式,让日本鬼子吃了大大的苦头。   进攻苏北的部队当真不少,日本方面派了整整一个师团的人,而且是全员配置,还不缺武器的那种。   不过苏北地区水路发达,人们出行主要依靠船只,不利于大兵团作战。日本鬼子没少吃水.雷暗礁的亏,所以他们决定利用江省多平原的特点,主要依靠陆路出发。   但是吧,苏北地区的山的确少,却也不至于完全没山。低山丘陵也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他们通过破坏公路的方式,严重阻碍了日军的行进速度。日本人用不上汽车,就只好调用大量马匹。结果不晓得是马的饲料出现了问题,还是马也会水土不服,反正这些马到了地方之后居然开始闹肚子,甚至一部分直接倒在了地上。   日本方面担心是闹马瘟,为了防止瘟疫进一步蔓延,他们不得不将剩下的战马也杀掉。闹了半天,人没往前面走几步,大件行李和医疗器械倒是被迫丢在了原地。   不丢不行啊。四处都是中国军队的耳目。不管是铁血军还是新四军或者江省政府的军队,反正他们总有办法知道日本兵的动向。   车子开不动,忙着杀战马的日本辎重部队就成了活靶子。中国兵的主力部队可不会跟侵略者讲什么江湖道义,不打人家的后勤队伍。他们逮着辎重兵就拼命地打,往死里打,打完之后就上手,直接开抢。   什么武器装备,包裹行李,什么医疗器械,军用设备,大家就从来没挑过嘴,谁抢到了归谁。   日本鬼子见势不妙,赶紧回防,结果叫几路人马直接切成了几段,一队围着一帮人打。   这时候,辎重部队受袭的恶果就显露出来了。   没有汽车运输,连马都没了,本来自己就要携带枪支弹.药的士兵人力有限,只能放弃野炮之类的重兵器。不然他们没办法在阴雨绵绵下泥泞不堪的苏北山地里前行啊。   如此一来,日本兵能够利用的重武器就变成了投掷筒。寻常时刻,他们的投掷筒也相当给力,但携带的炮弹总有用完的时候。而在江省境内活动的中国军队,无论是新四军还是铁血军,甚至连省政府的部队都会打游击。你一正面来,他们就开始跑,让你的炮弹都不晓得打到什么方向。   等到日本鬼子被折腾的疲惫不堪时,中国军队就开始放大招了。日本人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每支队伍的火力装备都突然间变得如此凶猛。山炮是稀罕物,但他们碰到的队伍都有小钢炮。   这还是打仗的时候都要计算子.弹的中国兵吗。   日本兵当时就慌了,中国军队的武器装备情况他们都清楚不过。这么多小钢炮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不成是抢了他们日本人的?战场上怎样的情况才会被抢走武器?当然是打输了啊。   部队与部队之间虽然有自己的联络方式,但大家都疲于奔命,彼此间的联络也就相应不畅通。况且大队长们知道的事,普通士兵未必清楚。即便他们深受军国主义荼毒,但只要是生物,包括畜生在内也都会害怕。   别小看这点儿害怕,它会严重影响士气。   日军的大队长感觉不妙,赶紧收拢队伍,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但中国兵这回邪门了,他们不盯着大部队打,专门盯着分散开来的小股队伍,而且目标明确,专门打队长。   而日本兵的特点在于,只要他们的队长一阵亡,军队战斗力下降相当严重。那支被中国军队全歼的大队就是大队长运气不好,他的马踩了地雷,炸出来的石头溅到马眼睛上,马受惊将他甩了下去。他后脑勺又磕到了石头,熬了没多久就over了。   偏偏火上浇油的是,当时队伍身处的地方有磁铁矿,指南针派不上用场。这只部队就摸不清方向,直接在山道里迷了路,然后就被包饺子了呗。   估计这支大队被消灭的时候,心里都在一个劲地喊冤。因为他们碰到的队伍实在太狡猾,完全不讲武德,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第90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中国军人讲不讲武德?这个问题有点一言难尽。反正苏北人民自卫团第三大队的队长谢宝根感觉比较悬。   就说铁血军吧, 那些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战术就不说了,他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为啥日本鬼子探不出铁血军的雷。明明小日本的工兵手上抓的那个玩意儿厉害得很,他们自卫大队完全照搬铁血军搞地.雷战的经验, 结果埋的地.雷都叫日本鬼子找出位置了,人家根本不走。   可铁血军奇了怪了, 大家用的都是地.雷,小日本也探测了,最后那个什么大队长的马却还是踩上了地.雷。   谢宝根挠头皮, 感觉脑壳痛, 严重怀疑这些人当真是山神派来的,不然咋能这么神奇。   李啸天抬眼睛看他, 嗤笑一声:“琢磨不透?叫你一眼看透了, 我们还怎么打鬼子。”   谢宝根吭哧吭哧的,到底还是并肩作战个把月给他壮了胆子, 起码他能开口问:“那日本鬼子就没招排雷吗?这要是以后被排雷了,咱们要怎么办?”   李啸天年纪不大, 却已经算老兵。他眼睛珠子一转,嘿嘿笑道:“谁说没招?日本鬼子前面不还有汉奸伪军嘛。到时候叫他们走在前面蹚雷, 这有地.雷炸死的也不是日本兵。”   他伸手指着谢宝根, 似笑非笑, “就好比你吧, 只要你现在投降,日本鬼子不就有现成的蹚雷队了嚒。”   谢宝根吓得直接一蹦三尺高,矢口否认:“没有没有,谁说我要投降来着?”   刘成武白了他一眼:“没有就没有, 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吃饭吃饭, 吃饱饭才有力气。”   谢宝根心惊肉跳, 抓着饼干的手都在颤抖,十分怀疑这些铁血军会读心术,窥探出了他曾经想要投降的心。   这能怪他吗?那日本鬼子的枪炮多猛。   自己这边号称一个大队三百多号人,枪加在一起才一百来杆,剩下的全是长矛大刀和火铳,根本就不经打。   日本鬼子的飞机还在头顶上飞来飞去,难怪叫飞鸡,专门下炸.弹,一下还一串。谁家养鸡要是能这么下蛋,早就当财主了。   那炸.弹多厉害?当时他们设埋伏的三石山直接被削掉了半边。炸起来的石头把他眉毛都刮掉了半边。日本鬼子的机.枪还突突突地一通扫。他趴在草丛里又叫蛇咬了一口,他当时就以为自己要交代了。   他发誓,日本鬼子喊话让他投降时,他也不是真想投降,他就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再说他那不是还没投降,铁血军就从后面杀上来,直接干掉了那队日本兵了嘛。   呸,得亏没投降。后来他们自卫大队下山一点人头,发现鬼子总共还不到三十人,连整编小队都够不上。要是他们十倍人马就这么稀里糊涂投降了,以后还不得被人笑死。   想到这里,谢宝根就狠狠咬了口饼干,粗声嘎气地否认:“哪个想投降当汉奸了?当汉奸的生儿子没屁.眼。”   嘿,你们这帮人有吃有喝,还吃这个洋人的什么压缩饼干,哪晓得我们民团日子的苦。一天到晚,对我们的要求这么高。   我们被鬼子追着打的时候,你们在干嘛?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抢日本鬼子的东西,这个洋人的饼干就是你们抢来的。   李啸天本来想翻白眼讽刺他,还生儿子没屁.眼呢,说的好像你有儿子一样。转念一想,他又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洋人的饼干好吃不?要不要跟我们混饭吃?要枪给枪,要炮给炮,洋人的饼干也能吃得到。”   谢宝根对饼干没多少兴趣。再好吃的洋饼干能比得上大鱼大肉不?苏北水乡是鱼米之乡,比穷乡僻壤可富裕多了。可一听到说发枪炮,他顿时就双眼放光。   “真的给枪炮?”   嘿,这有了枪炮,他也不怕鬼子的!   虽然干了民团,平常老百姓也怕他们。可这跟能同日本鬼子干仗是两回事。前者让他感觉老百姓说他们民团就是披了层狗皮其实还挺有道理。但后者,那可是日本鬼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把大官们都吓得屁滚尿流只能跑到大西北跟大西南躲着的日本鬼子。   李啸天十分笃定:“当然。”   说着他又埋汰对方,“你们这算什么正规军,跟着省政府那群抠门,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民兵呢。我们民兵就在家门口打仗,每天还能回家吃饭睡觉,照样不耽误个个都是神枪手。”   他这话说的当真亏心,放眼全国,再大方的长官也不可能给民团配齐了武器。首先,大家都穷,正规军都缺枪炮。其次,配完了这帮货连人带枪投敌怎么办?到时候给他们枪炮的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不过李啸天不怕,敢糊弄他们铁血军,他们绝对会杀鸡儆猴。   他又追问了句:“怎么样?我们不随便收人的。这年头枪炮比活人贵多了。是我们长官说你跟你的兄弟还有点血性,这才愿意带你们找饭吃。换成其他人你试试,看我们搭理他不。”   谢宝根一边啃饼干一边嘟囔:“你们可真有钱。”   这帮人当真不运烟土?听说运烟土的从他们地界过被逮到了都要吊死。可不做这种来钱的买卖,铁血军到底是怎么来钱的?   谢宝根一块饼干进肚子,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见警戒的声音:“飞机来了。”   当然是日本鬼子的飞机。   谢宝根吓得赶紧一屁股钻进土窝子下面,坚决不冒头。   刘成武却发出嘿嘿的笑声,直接站起身,嘴里嘟囔着:“龟儿子,可算来了。”   谢宝根死命拽他,吓得魂都要飞了:“你不要命了!”   哪个想管这神经病,要不是看在他救过自己的份上,谢宝根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千万别连累自己呢。   刘成武却无所畏惧,还竖起了旗杆,拼命朝天上晃动旗帜。   一面膏药旗迎风飘扬,在太阳底下扎眼的很,看得谢宝根眼睛都痛。他都搞不清楚自己应当是什么情绪时,就看见日本鬼子往下丢东西了。   娘哎,这都已经竖起了你们的膏药旗了,你们咋还赶尽杀绝哩。这特么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了。不行不行,必须得朝天上放一炮。机.枪呢?给它一梭子子弹!   可惜先前猛的跟老虎似的铁血军今儿却转性了,一个个都成了乖巧的鹌鹑鸟,居然谁也不冒头,一枪都没放。   谢宝根眼睁睁地看着飞机飞走了,恨得差点儿咬碎自己的牙齿。   到底哪个是龟孙子哦,居然就叫飞机大摇大摆地跑了。哦哦哦,跑了你们就冒头了,就晓得捡日本鬼子的炮弹。   等等,不对哦,日本鬼子也过不下去了,掉下来的都是哑弹嚒,居然都没爆.炸!   不是说日本鬼子多厉害,啥样的大杀器都能造吗?原来也就是吹牛而已,就那三寸古树皮。非得说自己是什么唐宋后人吗?的确像,祖上都是武大郎。叫西门庆戴了绿帽子的那种。   冲出去的士兵已经兴高采烈地朝上官喊:“营长!是罐头!大和煮。这三个字我认识!我学过。”   乖乖,日本鬼子打仗当成那个什么有钱的阔佬出来野炊哦,军粮都这么好,有饭有菜还有肉。   哎呀呀,这又是什么?哈哈哈哈,一箱箱的都是子.弹和掷弹筒弹,还有手.雷。看看这闪亮亮的,正宗的东洋货,果然拿得出手。   刘成武已经跑过去,双手叉腰,冲着飞机离开的方向大喊:“龟孙子,甩啊,多甩点下来噻!你爷爷我不嫌多,越多越好。”   哎呀呀,日本鬼子这个运输大队队长干的还是很不错的。再接再厉,很快就能升职了。   谢宝根傻了,等等,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日本鬼子为啥给他们空投吃的喝的和子.弹啊?铁血军和日本鬼子的生意都做到这份上了?难道传说都是真的,铁血军的日子之所以好过,是因为日本人给他们送东西。   李啸天一巴掌拍在谢宝根的后脑勺上,骂了声:“胡说八道什么呢,打仗要动脑子。”   当他们乐意挥舞膏药旗啊,这不是糊弄日本鬼子用的嚒。   日本鬼子被困在山窝窝上,鬼子的飞机不给他们投吃的喝的,还指望他们能下河摸鱼不成?下来最好,直接把他们摁到河里喝水去。   现在双边的阵地已经可以用犬牙交错四个字来形容,日本鬼子的飞机上哪儿分辨到底哪边是中国军队哪边又是他们日本人呢。只能大差不差地投掷粮食和武器补给呗。   在正常情况下,旗帜就是一支部队的灵魂,谁的旗帜插在山头就意味着谁占了这块地盘。   日本飞行员往插了日本膏药旗的位置投放补给,完全没有一点错误可抓。   但他们千算万算,漏算了铁血军不讲武德。   天底下哪有冒用对方的旗帜骗补给的道理。这实在是太……太那啥了。   民团出身的谢宝根都感觉自己被如斯骚操作震碎了三观。   刘成武却一边吃着牛肉罐头一边嗤笑:“动动脑子,晓得你们打仗为啥子不行不?武器装备是一方面,精气神训练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这个,脑壳不行,干啥子都白搭。”   谢宝根想要反驳,但看到被铁血军捡回来的堆的跟小山一样的补给物资,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日本鬼子想要以战养战,但他看像铁血军这样才是真正的以战养战吧。   看看这么多子.弹和掷弹筒弹,杀一个日本中队绝对没问题。   谢宝根自己都没意识到,曾经面对一支不满编的日本小队都瑟瑟发抖的他,现在也敢做消灭一支日本中队的梦了。   怕啥子,日本人横什么横,不就仗着他们枪多炮多嚒。现在他们是有炮有枪啊,可没子.弹没炮弹,看这帮家伙还怎么牛。   谢宝根热血一上涌,立刻提要求:“不是说给我们配枪配炮吗?现在这些也得分我们用。”   刘成武直接将一只罐头塞到他手上:“给给给,吃你的吧。”   这小日本的东西还真是他娘的吃不惯,甜津津的,牛肉里不晓得加了多少糖。所有不放辣子的牛肉都是在暴殄天物,耍流氓!   李啸天却笑眯眯地看狼吞虎咽的谢宝根。吃了咱们的粮,用了咱们的枪,还想跑出铁血军的五指山?别看苏北有花果山,就是齐天大圣亲临,也甭想蹦达啦!   大家收拢了物资,又开始挖战壕。之前被日本鬼子炸塌了的工事得赶紧重修。   单兵作战能力比不上人家,武器装备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你还比人家懒,那你还打什么仗,你还是别浪费老百姓节衣缩食省钱给你们买的枪支弹药吧。   宁静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到了傍晚时分,挖了半天战壕的铁血军有些不习惯,呀,怎么不机.枪扫射投炮弹了?   哎哟,当真被他们截了胡,日本鬼子手上没存货了?嘿,这帮鬼子咋就这么大气呢。要搁在咱们这儿,碰上这种猪队友,绝对要拿着机.枪扫射飞机的。   谢宝根还在那边傻乐呢,李啸天和刘成武先皱起了眉毛。   五月晚风多清凉,山风吹在人身上。   刘成武突然间喊了一声:“都戴上防毒面罩。”   铁血军反应迅速,立刻戴上了兵工厂生产的防毒面罩。谢宝根带领的自卫大队就惨了,他们没这个配置啊。   好在铁血军十分擅长灵活机动,没有防毒面罩可以用大蒜熬的水浸泡了口罩捂住口鼻。这样不吸入毒气,身上穿着长裤长衫不裸露皮肤,日本鬼子的毒气基本上就构不成什么杀伤力。   就是大蒜水数量有限,不够泡口罩了。   李啸天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撒尿,赶紧尿湿了口罩。”   谢宝根傻了,说话都打哆嗦:“我我我,我尿不出来。”   他娘的,他本来想解决个人问题来着。可这一紧张,明明尿包子都要爆炸了,结果死活尿不出来。   李啸天嘴里骂娘手上掏.鸟,直接祭出了一泡尿。   谢宝根感觉自己要死了,他前脚才吃了牛肉罐头,后脚就要被尿笼罩。那浓郁的尿骚味熏得他头晕眼花。狗日的,他就知道铁血军这碗饭不好吃。   铁血军就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大队长都戴上口罩了,其他人哪里敢耽误,赶紧有样学样,拿口罩捂好口鼻。   还有人疑惑:“这有用吗?”   旁边人立刻拍他脑壳:“当然有用,童子尿可是大补。”   李啸天顿时又想骂娘,你才童子,你们全家都是童子。   呸!都是他们陈长官,一不收姨太太二不讨老婆,人家都说他们铁血军之所以能打,就是因为练了金钟罩铁布衫。这功厉害就厉害在练的人都是童子身啊。   狗屁,他就知道像刘成武他们在家里都是有婆娘的。说人家童子身,简直就是在骂人家是太监。   不过关键时刻李营长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赶紧领着大家跑。应对毒气战的要点是什么?就是不能在下风口呆着,不然毒气随风而来,简单的防护措施扛得住一时,扛不住长久。   炮.弹爆炸的声音一响起,最前面的同志就感觉眼泪哗哗往下掉。他们赶紧避着风口往回躲。   毒气的确可怕,据说一战的时候,有上百万人因为毒气而丧生。正因为这样,国际公约才不让使用毒气。   那就跟武侠小说里的毒药都有解药一样,你顺着毒气的脾气来,其实毒气的杀伤力也没你想象中的强。因为毒气一旦释放出来之后,只能顺着风跑,而且还越来越淡。   大家气喘吁吁地转移阵地,主要是日本鬼子的飞机刚给他们送到补给。这又是炮.弹又是子.弹的,还有这么多营养丰富的罐头。人家冒着被炮弹轰下来的风险,辛辛苦苦送到他们手上,他们都已经笑纳了,哪里还有丢下的道理?   铁血军和自卫军的单兵作战能力的确比不上日本鬼子,但他们在山上跑惯了,行动起来尤为迅速。   毒气还没散开的时候,他们就跑到了上风口。   谢宝根脑袋跟浆糊似的,稀里糊涂跟在队伍后面跑。一直跑到上风口,他喘得跟条垂死的老狗似的,这才想起来问自己的长官:“我“”我们过来干什么?重新挖战壕吗?”   李啸天眯着眼睛,不由自主模仿自家陈长官的做派,发出冷战:“挖战壕?战壕这点深怎么够用啊,直接送他们上黄泉路吧。”   他转头下令,“毒气弹准备,也让日本鬼子实验一下他们造出来的玩意儿到底好不好用。”   谢宝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不是说,国……国际上不让用这个吗?”   前面省政府拉着他们开会的时候,还大力谴责了日本鬼子用毒气弹呢。刚才大家被毒气逼的跑路,也把日本鬼子骂得狗血淋头。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们也要用毒气弹了?   刘成武理直气壮:“不用掉干嘛?老子们辛辛苦苦从战场上捡回来,又拖到这里,难不成当饭吃啊?”   狗屁的国际公约,国际公约允许人搞侵略吗?如果允许,那这公约是狗屁。如果不允许,那这公约更加是狗屁中的狗屁,谁他妈都不会当回事。   谢宝根这会儿怂了,支支吾吾道:“那要是人家发现了我们用这个,我们以后要怎么谴责日本鬼子呀?”   铁血军的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哎呀,真没看出来,省政府的民团居然还是个老夫子。平常没少做缺德事吧,这会儿居然高风亮节了。   蠢货!人家说你就承认啊。毒鸡蛋又不是我们生产的,是日本鬼子拿来的。为什么他们自己会中毒气?废话,你是老天爷吗?你能决定风向吗?   这苏北的五月天啊,比六月天还多变。尤其是在山里头,你咋知道为啥子前头还是东风,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西风呢。   日本鬼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是第一次了。次数多了,习惯就好。 第91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1939年的上半年, 日本陆军主动发起了两场战斗。   一场是5月份的诺门坎战役,对,就是和苏联在中蒙边界打的那场仗。双方投入兵力二十万人,战斗持续一百三十五天, 死亡6万余人, 最终以日本关东军的失败结束了战役。   在此之前, 日本侵华军也发动了苏北战役,目标是占领苏北尚未沦陷的城市, 并且消灭苏北地区的抗日力量, 其中以江省政府领导的国民军队为主。   日本侵略者在发动这场战役之前, 已经占领了徐州、连云港以及扬州。所以1939年2月下旬,日军主要通过这三条途径侵犯苏北33县市。   日军应当想速战速决,所以他们的先遣部队有炮兵,有工兵,有步兵还有骑兵,动了飞机、坦克还有汽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宿迁县城进犯, 直接开启炮轰模式。   可惜他们原本兵分两路,要对宿迁县城形成合围之势。但另一支原本目标是西北圩门的部队在半路碰上了的麻烦。当地百姓在民团和新四军的带领下, 挖断了公路,使得汽车通行受阻,重武器的运输也受到影响,部队未能在指定时间成功与正面军队相会合。   这耽误的时间,让守城的江省政府军队得以喘了口气, 也让靠着两条腿以及小船跑过来驰援的军队能够在守城部队扛不住的当口, 顺利吸引了日军的火力, 更让城中百姓赢得了时间, 从西北方向撤出县城。   这一场宿迁守卫战,整整持续了一个月。   其中战斗过半时,日军凭借强大的陆空火力优势,一度侵入宿迁县城。守城的江省政府团长和加入战斗的自卫军大队长先后战死。   而后铁血军加入战斗,与驰援宿迁的江省政府军相配合,运用关门打狗战术,重创入城日军。三方在县城的街道以及巷子里开启了白刃战,战况惨烈。   此后从安徽方向来的新四军也加入战斗,中国军队三方合围,堵住了入城日军的退路,绞杀了对方的一支大队。剩下的数百日军见势不妙,开始突围。他们的确强悍,即便与他们对战的中国军队人数多达10倍,他们在损失了一半兵力之后还是没有被全歼,顺利地退出了县城,只不过丢掉了坦克。   最后这一部分队伍在飞机的掩护下,往徐州方向后撤,以此赢得整休的时间。但他们在撤退途中,因为公路遭破坏严重,不得不坐船过湖时,又遭到了江省水上游击队的袭击,再度丢下100余具尸体,才得以顺利上岸。   此后行军路上,但凡经过村庄,疲惫不堪又伤亡惨重的日军都心惊胆战。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就会冲出民兵,冲他们就是一顿打。他们有心回击,又担心孤军深入会被彻底绞杀,只能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咽,闷头吃了这个暗亏。   这一支部队不提,尽管名义上他们还没有被全歼。但实际上按照他们的伤亡程度,补充兵员是不现实的,这支部队估计只能被拆散了并入到其他队伍中去。   宿迁争夺战的出师不利为日军的进犯苏北计划蒙上了阴影。他们甚至有种重回淞沪战场的错觉,中国军队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平常这些为了争夺地盘可以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的人,突然间诡异地放下了成见,居然开始彼此配合作战。   蚁多咬死象,这些身材干瘦瞧着跟弱鸡仔似的中国军人乃至普通百姓,就像一滴滴水一样,看着羸弱不起眼。可当他们汇聚成海洋时,深陷其中的日军就知道厉害了。   战斗打的有多惨烈?这场战役之后,单是宿迁一县城,就增加了两处烈士陵园,埋葬其中的战士超过5000人。   战斗打的有多勇猛?进犯苏北的日军陷入重重包围,飞机不仅空投了大量食物和武器,还不得不让上百名联队长以下的基层军官带着降落伞跳入阵地,以维持下面的战斗指挥。   当然,就好像日本的物资会误投入中国军队的阵地一样。这群被丢下来投入战斗的基层军官,有约摸半数都没能成功的找到自己的部队,反而遭到了中国军队以及苏北民团的绞杀。后者其实想抓活口,但日本人的反抗实在太激烈了,害得他们还牺牲了不少兄弟。被激怒的军人也懒得再跟他们扯,直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了。最后真正俘虏了日本兵的还是新四军,他们的确有耐心。   战斗打的有多凶险?日本鬼子为了逼迫铁血军撤出苏北战场,纠集了数万伪军从扬州和南京出发,开启对聚龙山根据地的大扫荡。   根据地上百万铁血军留守部队、民兵以及老百姓悉数投入战斗,利用地.雷阵、麻雀战等作战方式应对扫荡,并且以兵工厂为中心开展炮击,对进犯敌人迎头痛击。   日本鬼子一开始没当回事,结果从兵工厂飞出的炮.弹直接打到了河对岸,那射程之远精度之准,惊到了日本兵。   与此同时,扬州和南京城都燃起了火光。新四军趁着日本的大部队离城的机会,袭击了他们的武器库。最后铁血军的主力部队没有被逼回来,扫荡的日本鬼子先慌慌张张地跑回了他们的大本营。   因为他们担心这些抗日力量会跟铁血军一样,并非打了就跑,而是打了就占下来,当成自己的地盘,谁都不让进了。   战斗打的有多严重?双方参战队伍超过30万,战战队伍来自五方面,就连安徽的桂军都没有置身事外。在日军驰援苏北,从安徽地界经过的时候,他们打了伏击,愣是缠住了日军的一个步兵联队近四千人。除了桂军之外,安徽3万多民众自卫军也投入战斗,以牺牲超过万人的代价愣是让步兵联队直到苏北战役结束,也未能进入苏北战场。   这一场战役从农历正月一直打到麦收时节,迟迟未能拿下苏北33县市,被打下了三架飞机,炸毁了10辆坦克,又损失兵员过万的日本军部终于暂时放弃了占领苏北的计划,匆匆撤回他们的大本营。   决战到底的中国军民这才得以喘口气。   如果以双方的战损比来算,获得胜利的中国方面其实也是惨胜。牺牲人数约为日军的三倍,而且战后整个苏北地区可以用满目苍夷4个字来形容。城池被毁,家园被烧,原本应当丰收的庄稼地里只长满了蒿草,让吃饭先变成了大问题。   但从长久角度来看,这一战彻底打出了江浙沪皖地区人民的士气。连傲慢残暴的日本兵也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强克罗不是猪羊,他们会反抗,他们有惊人的战斗力,而且并非一盘散沙。当面对强敌时,他们能够迅速凝聚起来,彼此配合打击敌人。   正是这个在鲜血淋漓的残酷战斗中得出的认知约束了日军的行动,自苏北战役之后,江浙沪皖地区的日本鬼子明显减少了扫荡的次数。   在没有一个中队集体出动的情况下,日伪军都龟缩在碉堡和据点内,根本不敢随意外出。那种两三个日本鬼子带着一队伪军就到村里耀武扬威的情况,短时间内估计都不会再发生了。   备受日本鬼子凌虐的百姓终于可以喘口气,赶紧开始夏收夏种,好为下半年到明年的口粮做打算。   苏北地区的老百姓则愁晕了头。原本江河交错的鱼米之乡,现在地里根本就见不到什么庄稼,要这千千万万张嘴巴上哪儿找吃找喝。重庆政府的确没有置之不理,可远在大后方的军民都缺衣少食,又如何突破重重的日军,给远在苏北的他们提供粮食呢。   关键时刻,江浙沪皖地区的军民体现出了守望相助4个字的真谛。无论是铁血军还是新四军,甚至将安徽当成自己禁.脔的桂军都主动援助了粮食。   按道理来说,这时代生产力低下,没有新中国成立之后大兴水利,也没有肥田粉的助攻,此时此刻的江南地区粮食产量应当也不太高,没什么余力帮人。   可不是有穿越者开了外挂吗。   田蓝从空间里拿出的优质小麦种和油菜种,在老百姓对山神的崇拜和敬畏以及期许下,已经成功的在江南地区扩散开来,各处皆有种植。她传授的高效堆肥法以及生物菌肥应用法,同样得以应用。   事实证明,中国的神仙帮的还是中国老百姓,江南地区人民对于山神的崇拜没有被辜负。这一年种植新品种的地区都获得了大丰收!粮食产量高达既往的三倍。   他们不仅够自己吃了,还有余粮可以拿出来支援苏北百姓,让备受战火摧残的苏北人民,总算不用饿着肚子重新建设家园。   这事经由外国记者披露之后,再一次引起全国轰动。人们对此事的惊喜程度丝毫不逊色于苏北战役的胜利。   三倍的产量啊,江南地区。那里的土壤肥力本身在全国都名列前茅,粮食产量也是出了名的高。结果在这种高产量的基础上,又翻了两倍。这是什么概念啊?如果全国都能推广种植的话,那大家是不是都不用饿肚子了?   大后方的人民未必关心苏北战役的输赢。毕竟战场离他们千山万水,战斗的输赢对他们未必有什么影响。但是高产量的粮食作物却关系着所有人的饭碗。原先对这些没什么概念的城市居民,尤其是小资产阶级,在进入后方感受到什么是长安米贵之后,也开始跟着关心地里能长出多少庄稼了。   田蓝都没想到,她的高产粮推广转折点,居然会是一场战争。   因为这个,她还受到了重庆政府的嘉奖。不是因为打仗,主要是因为推广农业。   田蓝数数自己得到的嘉奖令,一个是护送机器,一个是推广高产粮。真不容易,横跨工农业。就是一个都跟打仗没关系。   作为军人,她真可以深深地耻辱了。   这场战争的影响范围还在扩散,或者更准确点儿讲是回归关键点了。随着日本鬼子的撤出,参战队伍的排排队分果果问题也叫直接摆在了桌面上。   一个是收缴的武器,这事好办。大家在长期作战过程中早就形成了默契,谁找到的东西归谁。其他人都不能事后再争抢,否则就是想打仗的节奏。所以即便桂军从头到尾都没有进入苏北战场,但他们从日本联队手上缴获的武器,其他人都不用想。   另外两件事就难办了,涉及到人和地盘。   人是怎么回事呢?就是江省政府管辖的民团,也就是像谢宝根他们所在的苏北自卫队。一开始他们是听从江省政府的指挥的。但后面战斗打的太过于激烈,根本就联系不上。他们一部分继续跟着政府军打仗,另一部分就是碰到哪支部队就归哪支部队管了。   像铁血军像新四军,都带着自卫军打过日本鬼子。   现在,鬼子已经撤回头了。那这部分军队该归谁管?理论角度上来讲,应该完璧归赵。但在战场上,谁跟你完璧归赵。用了我的枪,用了我的炮,完了拍拍屁股走人?你想的倒是挺美的。   江省政府急了,省主席都拍桌子:“天底下都没这种道理,打场仗就打成土匪了?东西也就算了,我不跟你们抢枪炮,你把我的人还给我。”   陈立恒因为年纪轻,个子高,相貌堂堂,又有学问,被称为新一代的民国美男子,文武双全的那种,社会形象可好了。别说是大姑娘了,多少小姑娘都信誓旦旦,等到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嫁给祝融将军。   这群天真的姑娘肯定不知道祝融将军的真实面孔,否则绝对不会想嫁这种厚颜无耻之徒。   因为当着江省主席的面,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还强词夺理:“这也不是我硬要拉他们走啊,是他们跟着我们铁血军走的。不是我说,主席您老人家也太抠门了,又不给枪又不给炮,让人拿着红缨枪去跟日本鬼子拼,你这当是三国演义呢?明朝时打仗都用□□了。人家要活命,人家要过日子,我们铁血军又发枪又发炮的,人家当然愿意跟着我们混了。强扭的瓜不甜,都是为党国效忠,都是为了三.民主义,大家彼此又何必分得这么清呢?”   江省主席的鼻子都要气歪了,不用分清楚,你他妈还抢我的人!你的铁血军怎么不分到我名下呢?   陈立恒煞有介事:“100个老百姓才能养活一个士兵。我们铁血军要是问你要吃要喝要枪.支弹.药,主席,我这不是要为难你老人家吗?”   江省主席怒极攻心,发出冷笑:“你们的商阜要是按规矩给省政府缴税,你看江省能不能养活你们。”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给江省交税?这不合规矩吧?我们的集市开在安徽省境内,您手伸这么长,我担心会影响桂军,不利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会起纠纷的。”   江省主席都要被他气死了,哪有这样强词夺理的。   陈立恒看对方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完全没放过对方的意思,反而翻起了旧账:“这天底下的规矩都是谁打下了归谁。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那我不妨提醒一下,宿迁是在谁手上丢的?又是谁抢回来的?兴化在谁手上沦陷?又是谁去驰援,将省政府的诸位大员解救了出来。这做人不能过河就拆桥,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兄弟。我们也没说我们抢回来的县城就归我们占着,省政府重新搬迁回头,我们还帮忙来着呢。这跟着我们的兄弟都是心甘情愿,哪儿来的拐带?哪儿来的霸占?您可不能随便乱说话。”   江省主席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在民国时期,各路军队尤其是地方武装力量等同于私兵。他们要跟着谁走?全凭领导者一句话。旁人根本管不了。   主席呕了半天气,最后还是放了一句话:“好,我不强求,从今以后,他们就归你们养!省里不会再拨一分款。”   陈立恒心道,你当我傻啊。你的军饷也是从重庆政府手里要到的。现在兵都不归你管了,这份军饷当然得划到铁血军名下。到时候要怎么花,还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   他痛快地点头应下:“当然,我们讲规矩,不可能占政府的便宜。就这样,县城归省政府管辖,税收我也不会插手。我只要一处给我一个乡驻扎自卫军部队。”   省主席又要拍案而起,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这是在蚕食他的地盘,他绝对不能答应!   陈立恒冷下脸,老大不痛快:“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要真想霸占您的地盘,你们被日本鬼子包围在江心洲时,我完全可以不管你们的死活。为了救你们,我们一个团的兄弟都打光了。我们不是爹生娘养?我们就活该死吗?照您的说法,我应当围而不攻,等到日本鬼子杀了你们之后,我黄雀在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占了县城。”   江省主席想说,你别假惺惺的,你不这么做,只是因为人手不够。   但他再一思量,铁血军靠着苏北战役收拢了数万民团,根本不愁没人进驻。   于是这话,他就说不出口了。   陈立恒看对方脸色难看,但到底没说什么,故而也放缓了语气:“可恶的是日本鬼子,大家的目标一致,何必为了些许小事伤了和气。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铁血军是江南人民子弟兵,我们的目标不是抢地盘而是打鬼子。我要人要驻扎的地方,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策应。万一鬼子再回来报复,好歹我们能够第一时间驰援。”   这又是在戳江省政府军的肺管子。说来也有意思,年前铁血军跟日本鬼子杠的时候,政府军也在苏北地区发动游击战争来拖延日军去驰援。但她们自己挨揍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政府军愣是没给铁血军送信,要求对方支援。   包括新四军在内,这两支队伍都是主动过去打仗的。很有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意思。   好在这两支队伍都不讲究,不然肯定不会全力投入战斗。   江省主席被这么软硬兼施的,又是在人家手上获的救,到底没什么底气再跟铁血军杠。他只好将火撒在新四军代表头上:“我看你们抗日是假,抢地盘是真。”   一场苏北战役打下来,新四军趁机占了仪征、江都、高邮以及宝应和姜堰,完全包围了兴化。省政府主席一想到自己就在新四军的眼皮底下,连觉都睡不好了。   新四军代表当然不肯承认:“我们抢地盘也是跟日本鬼子抢。我们要前进,目标也绝对是扬州。南京我们不抢,铁血军都放过话了,我们不抢你们的目标。”   江省主席想跺脚,当谁傻呢?这些地方就在扬州和兴化之间,你往左走还是往右走,谁他妈知道。   陈立恒看两边你来我往地争执起来,相当善良地做起了老好人:“其实我有个主意,新四军放弃现在的地盘也不是不行,干脆把宿迁淮安那边分给他们。这样好歹人家也有地方驻军。隔着这么远,省政府也不用担心自己被吞地盘了。”   省主席气得胡子都要飞了,把宿迁和淮安给新四军?干脆将他屁股底下的这张椅子也给新四军坐得了。   陈立恒摊手:“别发火呀,你要觉得不合适再谈就是了。天底下都没这种道理啊,仗,人家打了,你最后什么都不给人家分。那以后再打仗的时候,大家是帮你还是不帮你呢?人家损失的枪炮,人家损失的兵马,该算在谁头上?实不相瞒,我知道省里现在日子不好过,估计没什么能力补偿桂军。我都主动跟桂军说了,他们到我的地盘做生意,税收减免2/3。我拿真金白银出来替省里做这个人情已经够可以了。我可没能力再补偿新四军。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袖子,直接告辞:“实在不好意思,我还要去练兵,就不多打扰了。”   话音落下,他半点逗留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抬脚走人。   省主席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也没办法,就只能在后面嘲讽一句:“那我等着陈将军练出一支精兵强将!”   苏北的民团因为靠近南京,在全国范围内来说属于战斗力比较强的那种。但比起正规军,他们实在差的太远,基本上能起的也就是壮声势的作用。   他难道就没有训练民团吗?作为曾经围剿红军的人,他为了打日本鬼子,连红军的反围剿战术都学了,还在苏北打游击。训练民团的工作,他同样没落下。只是军队如果这么好训练的话,也就没有正规军和地方武装势力的区别了。   他倒要看看,铁血军能把民团训练成什么样。   陈立恒信心十足,没有弱兵,只有不会训练弹指挥官。   士兵强不强?全看指挥官怎么来。   当年越南军队的战斗力弱成战五渣,士兵武器装备不行,而且还怕吃苦,走个山路都要哼哼唧唧。结果陈赓大将是怎么指挥的?人家一去练兵,越南军队就迅速脱胎换骨,起码能够跟法国兵对打了。   后来美国打越南战争,也是这群大家眼中的弱鸡直接打的美国人怀疑人生,多少年以后都感觉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现在,他不相信都已经打过苏北战役的民团会比不上越南兵。饭是一口口吃的,仗是一场场打的,再弱小的力量,只要打不死就能强大起来。   陈立恒直接往地方跑,快到地方时倒是看到了熟面孔。他瞧见田蓝指挥人往山上去,不由得惊讶:“你打算在这里也种稻子吗?种植旱稻?”   田蓝摇头:“不,我准备将苏北地区炸成光头的荒山都种上山桐子。”   之前她就想在30年代便全国推广种植高油作物山桐子。这样等到新中国成立的时候,山桐子早就进入了盛产期,提炼出来的油用于工业生产,可以有效地缓解油荒。   原本因为缺地,她还找不到足够的荒山实行他的计划。现在日本鬼子江苏北都炸成这样了,在荒山上种树,是最恰当的选择。   陈立恒看着荒山久久没有出声,半晌才突然间敬了一个军礼。   田蓝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荒山,不明白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还是李啸天解释:“这里有支苏北民团自卫队坚守了三天三夜,全军1000余人悉数战亡。因为他们的死守,我们和皖南的新四军完成了合围,歼灭了日本的一个联队。”   战斗打完,他们收殓尸体的时候才发现民团嘴里有血肉。到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咬下鬼子的一只耳朵。   田蓝沉默不语,也朝着荒山敬了一个军礼。青山有幸埋忠骨。   陈立恒放下手,恢复了常色,点头应下:“好!我得跟省政府再商量一下,这树是我们种的,山也得归我们管。”   他们铁血军都做生意了,那绝对没有干赔本买卖的道理。   就让这些山桐子陪伴在此处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忠魂,林波如涛,代他们看一看将来的盛世中华。 第92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陈立恒直奔自卫队驻扎地, 先把兵们拉出来狠狠地操练了回。   前头打仗那会儿他就明白陈赓大将面对越南游击队的郁闷了。这都是群什么兵啊,作战素质太差,实在欠操练, 必须得狠狠地训, 才能叫他们脱胎换骨。   可怜一群自我感觉已经是抗日英雄的民兵,愣是被陈将军按照新中国军队训练法狠狠地摩擦了一通,待到他宣布解散休息的时候,这群大老爷儿们简直要哭了好不好。   太狠了,大家都是自己揭竿而起打鬼子的, 怎么他们比省政府的集团军还狠上十倍啊。   省政府的军队?陈立恒嗤之以鼻, 他还没说呢,一堆连基本战术都搞不明白的家伙, 同样欠操练。   要是部队的战术思想稍微能跟得上时代发展点,这场苏北战役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只要一想到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想到被鲜血染红的江河水泊,他就喘不过气来的难受。   正因为如此, 江省政府主席派人请他回去说有要事相商时,陈立恒也没好脸。   他回头叮嘱自卫队的大队长:“好好挖沟, 按照要求挖, 不许给我打折扣。”   大队长同样□□练得浑身酸痛, 这会儿苦着脸央求:“陈司令, 咋又挖沟啊, 我们这儿又不缺水养鱼。”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你忘了县城当初是怎么丢的了?日本鬼子的坦克直接开进来轰, 你能扛得住?咱们没坦克没战车连汽车都没有,就得让他们的轮子开不进来, 扛着火炮走都要担心掉进坑里去。我们没有的, 他们也别想用。”   大队长这才不吱声, 挥手指挥大家趁着太阳下山天不热,赶紧行动。   省政府的人趁机拍了句陈立恒的马屁:“陈将军果然是带兵的高手。”   陈立恒没接这话茬,只问来人:“这是吵起来还是打起来了?把我叫过去干什么?我人微言轻,说什么也没人理我啊。”   来人心道你可得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过当着他的面,来人还是毕恭毕敬地陪着笑:“将军您说笑了,主席派我过来是因为委座的电令传来了。”   陈立恒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说了句:“委员长真是关心我们苏北啊。”   来人在心中骂“呸!”,这才几个月的功夫,都成了他们的苏北了。原先有他什么事。   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没关系,现在是真有关系了。   委员长发来嘉奖令,将参战军队都大大表彰了一通,夸奖他们打出了中华军人的志气,今后要再接再厉,不可懈怠。   一通夸夸之后,就是鞭策,核心思想为团结,不要搞摩擦。   陈立恒明知道重庆方面是怕他跟省政府翻脸,这会儿却故意跟着点头:“没错,还是委员长他老人家看得清楚,以大局为重。我说你们也别为了那点儿芝麻大的地方吵来吵去了。韩主席您家大业大,从手指缝里露出点儿也够他们吃了,何必闹得打架都不愉快呢。”   江省的韩主席已经对此人免疫,连生气都懒得生气,只示意秘书继续念重庆的电文。   他想生气也没辙,因为委员长他老人家的屁股就是歪的!   听听,重庆政府是怎么重新划分地盘的。委员长不让新四军留在扬州周边,却直接将仪征高邮江都宝应悉数分配给了铁血军。   呸!还聚龙山抗日根据地呢,干脆叫江浙沪皖抗日根据地得了。   不是他小鸡肚肠,而是委员长实在偏爱过分。因为除了扬州周边的四县市之外,他还将洪泽湖周边诸县全都划到了江南水上游击队的名下。而这个水上游击队由民团改编而来,也归铁血军管。   跟铁血军一比,新四军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因为他们被从苏北富庶的扬泰地区赶了出去,驻地转移到了宿迁以及淮安周边连着徐州和连云港的地区,全是穷山恶水没什么产出的地方。而且他们驻军之处的民团也归铁血军管。这相当于在他们的地盘上又扎了根钉子。   韩主席原本十分提防新四军。这会儿他也忍不住有点同情对方了。忙了半天,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就是铁血军着实可恶,完全骑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   想到这一成,韩主席的话忍不住有些酸溜溜:“陈将军果然是年少有为,国之栋梁!”   重点是年少有为。谁不晓得委员长的那点嗜好,就喜欢年纪轻会打仗还得长得好的将领。   这陈立恒长得好不好不好讲,起码不算靠脸吃饭的小白脸。但人家往这儿一站,身高腿长,谁不夸一句气宇轩昂。   正对了委员长的胃口。   韩主席都不由自主地嫉妒了。   陈立恒一直侧耳倾听重庆政府的安排。   新四军被扫出扬泰地区合乎常理。这里可是钱罐子,江省政府靠着这几个地方的税收过日子呢。   不过这对新四军来说不是坏事,甚至可以算得上瞌睡送枕头。   因为经济越是发达的地区,想征兵越来越困难。   倒不是老百姓的觉悟低,而是经济发达地区的工厂多,农村劳动力包括青壮年女性进厂做工者占多数。   工厂主要设置在日伪军重兵把守的城市或者交通线附近。而新四军的活动范围则主要集中在农村。   如此一来,新四军自然无法从当地收到足够的兵员。   反倒是进入苏北经济欠发达,工业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这里是鱼米之乡,农业发达,大批农民依靠种地为生,可以成为新四军的潜在兵员。加上此处铁路公路较少,交通主要以水路为主,不利于日本兵机械化部队行动,反而是新四军扩大发展的好地方。   至于让他们铁血军插在新四军的地盘,陈立恒当然不会反对。他害怕苏北的民团距离聚龙山根据地有点远,到时候不方便及时掌握他们的思想动态。有新四军帮忙看着,他还放心些。   陈立恒点点头,半分都不晓得谦虚,理直气壮地承认:“我也觉得委员长器重我是应该的。”   为了达到今天的局面,日本鬼子前脚刚撤,后脚他就给重庆写长信了。写啥呢?写的全是他的作战经验总结。   这场上有闪光点也有拖后腿的地方。闪光点在于大家当真不怕牺牲,明明知道九死一生,所有的参战人员也勇往直前。   拖后腿的地方在于兵员战斗力不强,队伍与队伍之间的协调性差,单兵作战能力弱。   他在信里发牢骚,从1937年民团改编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为什么自卫队表现的跟地方民团还是毫无区别。   他相信自卫队员们不惧牺牲的精神,也看到了他们勇往直前的勇气。只是他们的作战思维和能力都一塌糊涂,必须得从头开始进行训练。   他还制定了详细的训练计划,表示可以用半年的时间将他们训练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   大概是因为他的计划写的足够详尽,说动了那位委员长,所以对方才大笔一挥,将这些民团划归给自己管理。   陈立恒完全不担心他的练兵计划会被国民政府照抄。   就说游击战术吧,难道延安方面瞒过他们不成?他们要学,八路军就半点不藏私,一五一十都教了。结果他们也学不到精髓呀。   游击战的精髓是平等二字。如果重庆方面真实现了这两个字,那他们的旗子也得改成红色了。   陈立恒半点不心虚,直接站起了身,还安慰了句酸溜溜的江省主席:“韩主席,这一仗能打成这样,你居功至伟。我们都知道,因为日本鬼子知道你代表着政府正统,所以卯足了劲儿追着你的弟兄们打。你吸引了最大的火力,我们才有机会在旁边搞袭击。”   江省主席已经习惯了陈立恒说话跟甩刀子一样,冷不丁听了这么句公道话,自己居然差点鼻子一酸,眼睛一热。   他的不容易谁知道啊?同样是率军投入战斗,而且最后也打赢了。结果呢?结果其他参与的队伍要兵有兵,要地盘有地盘,只有他,人财两失,居然就趴在兴化动不了了。   他的辛苦和牺牲,谁又看到了?   陈立恒安慰他:“委员长当然看在心里。日本鬼子又是打淞沪会战,又是打南京,还打了徐州会战。可是这一圈下来,咱们江省起码保住了半壁江山没有沦陷。这不说全是韩主席你的功劳,那起码也得算一半吧。我在信你也这么说了,委员长想必也是了解这一点,所以体恤你队伍损失惨重,特地给省政府留下休养生息的时间和空间。还是韩主席你待的位置好呀,距离日本鬼子远。就是他们要报复搞大扫荡,第一个被踢出去顶缸的也是兄弟我。”   江省主席刚想反驳,再一看地图,顿时回过神来。还真是如此。他现在所管辖的地盘,相当于处在铁血军的保护圈内。就连徐州和连云港的鬼子,想要往兴化地区来,也得经过新四军的地盘。   说来说去,最惨的好像还是新四军。也是,当初委员长就不同意给新四军番号,现在也不可能希望他们日子好过。   想到这点,他心中的郁闷居然似乎消散了点。   他能做到一省主席,而且还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坚持这么长时间没被吞掉,自然不可能完全是庸才。   他自己心中也清楚,如果正月日本侵犯苏北的时候,铁血军和新四军坐山观虎斗,那他现在别说眼下的地盘了,就连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讲。   日本鬼子当然不希望他死,肯定要劝降。可他能投降吗?他背不起这个骂名,除了以身殉国之外,他别无选择。   韩主席越想越膈应的慌,直接挥手招呼人走:“行了,委员长的意思大家都知道,我们遵照领袖的旨意执行。不搞摩擦,团结抗日。对了,除了嘉奖令之外,还有奖励,大家一并拿走吧。陈将军你留步,委员长特地奖励你500大洋,专门给你做衣服用。不是我说,你也不用这样,好歹也添两件新衣服。”   陈立恒无比耿直:“如果政府给铁血军更换军装,那我自然也有新衣服穿了。”   韩主席瞬间不想理他,怒气冲冲地将一口袋大洋推到他面前:“爱要不要,自己拿去做衣服吧!”   到手的钱,即便只有500大洋,陈立恒也不可能拒绝呀。他立刻痛快的接下,还冲人进了个军礼,煞有介事地保证:“等我们早日把日本鬼子从苏北赶出去,省政府自然就有更大的地盘了。”   韩主席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做你自己的事吧。”   陈立恒知道从他手上捞不到什么好东西,自然也不耐烦跟他歪缠,直接告辞走人。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除了组织民团挖沟之外,就是要好好训练新兵。   日本鬼子不是能吃亏的人,尤其是在被他们当成猪羊的中国人手里吃亏,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以千百倍报复回头。   现在不动,不过是被打狠了,一时间缓不过气来。但凡给他们时间修养,他们必然会狠狠地反扑。   可惜呀,中国军队也在这次战斗中损失惨重,同样没能力赶尽杀绝,一举将日本鬼子赶出江南。大家现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陈立恒一路思考着,回到铁血军的大本营。   比起满目苍夷的苏北地区,聚龙山根据地虽然同样遭到了日伪军的扫荡,但损失要小许多。麦子已收,到处都是水田荡漾的碧波,里面新插的稻秧在太阳底下泛着莹莹的绿色。   这是充满希望的色彩呀。   看的陈立恒一颗心都跟着轻轻荡漾起来。   他回头问了句:“今年种的还是高产稻吗?”   李啸天赶紧作答:“是,肯定是。去年没种的人都后悔死了,今年不仅咱们根据地,整个江浙沪皖包括沦陷区都种了这种水稻。”   倒不是日本鬼子关心中国的粮食产量,而是新四军的活动能力太强。整个大江南地区的农村似乎都有他们的人。通过他们的推广,水稻已经长满四面八方。   陈立恒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大约是上辈子的经历,他虽然没有专业从事过正儿八经的农业生产,但对于粮食即将获得丰收这种事,他还是相当乐见其成的。   正因为如此,他甚至还多说了几句:“不仅仅是江南地区哦。今年可能来不及,明年中部平原包括西南、西北能种水稻的地方,说不定都能获得丰收。”   为什么呀?因为他特地将优质的麦种跟稻种寄给了重庆政府。   此刻正值中华民族的苦难时期,除了兵祸之外,天灾也不断。1942年的□□造成数百万中国民众丧生。那是因为旱灾引起的,老天爷的事,人力难以扭转。   但他和田蓝作为穿越者,明知道会有灾荒发生,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提前做好准备,尽可能存储更多粮食来应对饥荒,就是他们眼下所能做的事。   光是江南地区粮食丰收还不够,因为在眼下的情况下能够组织赈灾的只有国民政府。而灾民们逃荒的首选又是土地肥沃人口相对稀少的陕西地区,绝非已经落入日本人手上的江南地带。   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让更多地方种植高产粮食作物,已经算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李啸天不知道自己长官在想什么,但看上峰心情好,他也跟着笑起来:“等到全国都种满了好庄稼,那我们就能天天吃大米饭了。”   陈立恒笑道:“看你这点出息,起码也要隔三差五来顿肉。”   李啸天哈哈大笑,完全不怕自己的上峰:“那我们就多跟日本人做几笔买卖呗,保准不亏本,绝对不缺肉吃。”   他这么说是有事实根据的。   当初日本的那个什么株式会社不是找人过来谈判,用了一堆紧俏物资来换化肥厂的设备吗。那些东西可真好用,尤其是那个无缝钢管。   用钢管做出来的钢炮,在这次苏北战役中战功赫赫。不仅仅是他们铁血军,新四军甚至连被他们收拢的民团手上有了钢炮之后,完全不怵日本鬼子了。无论迎头痛击还是打伏击,大家都感觉得心应手。   李啸天兴冲冲的:“咱们下次还这么干,多弄点炮,直接干下扬州城,刚好可以把咱们根据地联在一起。”   现在他们根据地和扬州不就是隔了一道江嘛。   陈立恒眯了眯眼睛,半晌才冒出一句:“好主意!争取啊,把兵练好了,我们就可以考虑动一动了。”   王友志刚好过来找陈立恒,闻声哭笑不得:“日本鬼子已经过来找我们算账了,说我们言而无信,拿了她们的东西还截他们的船。”   陈立恒挑挑眉毛:“那你怎么回他的?”   王友志理直气壮:“我就说他们奇了怪了,他们拿东西换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连船带设备送回头了?那后面被抢的关我们什么事?我可听说那是在海上丢的船,我们铁血军的手可没办法伸那么长。出了我们的地盘,还想要我们负责?也行,自古押镖也是要额外付钱的。下次有这种事,记住另外付报酬。”   李啸天哈哈大笑:“这倒是门好买卖。”   就是不知道日本鬼子会不会信。   王友志笑眯眯的:“我估计他们信也是信,不信也是信,宁可相信。毕竟东西要是在我们手上,我们应该先换成两船钢管和车床啊。”   兵工厂的确给力,做出来的钢炮真TM好用。就连民兵配上了,都能直接对着鬼子轰,战斗力十足。   陈立恒摸了摸脑袋,点头道:“还是得靠火力呀。”   没重武器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靠埋伏打游击过日子,更进一步就难了。可一旦有了重武器,别说县城,就是城市也能想。   陈立恒想到扬州城就心痒痒。虽然清楚眼下还不到时候,但他依然愿意早早做好准备。   他没回去休息,而是迈开两条腿,直接朝兵工厂出发。   田蓝护送设备出海之前,曾经从空间里弄出了几份图纸给兵工厂,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搞出成果来。   陈立恒想到这些,就心里热热的,迫不及待往前奔。每一场战斗都能让他收获许多,那些战友们牺牲流血得出的经验教训,如果他不能汲取的话,那他就对不住自己的同袍。   因为身处战争时代,尤其是刚刚才经历过残酷的战斗,兵工厂实行的是三班倒制度。   看到陈立恒过来视察工作,当班的林工程师立刻招呼人:“陈将军,你来的正好,试试我们的枪吧,保准你满意,特别省子.弹。”   陈立恒瞧见交到自己手上的枪,顿时眼睛一亮:“你们把56式半自动给造出来了?”   林工程师满脸茫然,为啥叫五六式啊?他们就知道这的确是半自动步.枪,上手好用的很,精准度很高。无效打击降低了,可不得省子.弹吗?   陈立恒上手试验了一回,顿时满意地直点头:“不错,就是这个枪。你们不用追求过远的有效射程,人眼睛都看不到的地方,你打过去了,命中率能有多高?那完全就是漫天浪费子.弹。就是要提高肉眼可见范围内的命中率,才能够实现有效打击敌人。”   林工程师连连点头:“我也这么想,这个枪真好用。”   陈立恒立刻吩咐:“赶紧开始生产,我们要保证民兵不说人手一枪。一只对你起码要有4支这种枪,到时候就不怕鬼子了。”   田蓝一直惦记着卡秋莎,她刚进实验场,就听见陈立恒兴高采烈的声音,还以为是卡秋莎有希望了,赶紧高兴地跑过去。   等看到她手上抓着的步.枪,这不是56式半自动吗?她太熟悉。60年代的军垦战士和民兵们,常规配置武器就是56半。比起卡秋莎,它实在太不起眼啦。   陈立恒有种自己的宝物被人看轻的不爽,立刻强调:“你别小看它,多少神枪手都是靠它练出来的。我打仗那会儿就觉得56枪是最好用的,自动半自动还有□□,组织起来,就是一个火力小分队。当初就是靠着两支半自动和两支□□,咱们三个人占了人家两个阵地,缴获了7座加农炮。”   林工程师在边上听着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被陈立恒抓在手上的半自动枪:“这么厉害呀!”   陈立恒笑道:“你可别小看他,你做出了大宝贝。还有自动的和□□,都别放松,尽快做出来。到时候咱们上的这个,战斗力起码能增强一半。”   田蓝看他放下了半自动枪,便同他一边走一边说话:“重庆那边的态度如何呀?”   陈立恒摸摸脑袋,跟害牙疼似的,甚至有点难以启齿:“挺好的,好过头了。”   他将情况说了一遍之后,笑着调侃,“不枉费你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如何耿直地拍马屁。看样子我拍到了马屁股上,委员长很受用啊。”   什么送粮种这些,都是田蓝教他做的。就连写信如何措辞,也是田蓝弄出的模板,他依葫芦画瓢而已。   田蓝一边听一边点头,突然间扭头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我在想,你现在的位置越高,那将来清算的时候你会不会跌的越惨?”   这个时代的陈立恒是谁呀?他可是得到了委员长嘉奖令,就被称之为青年将领楷模的标杆。属于妥妥的红人。   他现在的风光,就是此后的黑历史。   毕竟就连陈赓大将也曾经被责问,你当初为什么救那位委员长?   陈立恒愣了下,作为穿越者,经历过那个时代的穿越者,他当然明白田蓝所言非虚。他甚至在新四军的队伍里认出了几个人,他们后来的境遇也并不好。   只是,这又怎么样呢?为了自己信仰的主义,即便牺牲,他也甘之如饴。   在伟大的事业面前,个人的荣辱得失不足为重。   陈立恒笑了,声音爽朗:“没关系,只要能够赶紧将日本鬼子赶出去,尽快建立我们的国家,国富民强,那就什么都无所谓。”   田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叹气道:“那你就多加油!尽可能站的位置高些,说话的声音大些,少让为国为民流血牺牲的人伤心。”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还是早点造出卡秋莎吧。有神器在手,打仗才心里更有底啊。 第93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田蓝一门心思地想要从空间里多捞出点儿好武器, 好早点凭借大杀器将抗日军民从头武装到脚。   打仗这种事,当然是武器装备越先进越好。不然真的要大家像宋朝军民面对金兵时那样,你有狼牙棒, 我有天灵盖?   那是拿自己人的性命开玩笑。   陈立恒倒反过来接过了政委的活,要给自己新拉来的军队好好洗洗脑,早日将他们锤炼成真正的钢铁战士。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得端正大家的思想,让大家真正明白什么才是《孙子兵法》里所说的愚兵。   这不是让士兵脑袋瓜子不清楚, 只会跟着上官跑。而是要让士兵意志坚定, 打仗的时候能够严格遵守指令, 不想东想西偷奸耍滑, 更加不能腿一软跪倒在日本鬼子面前。   当然不能让当兵的打仗不动脑子, 只能像算盘珠子一样被上官拨一下才动一下。   别的不说,万一上官死了呢?剩下的兵岂不是成了无头苍蝇, 人家还没打呢,你们自己先一哄而散, 说不定先自己踩死自己。这可不是吓唬你们,你们看看现在,打仗都是动枪动炮的,隔着几里地远, 人家都能一炮轰死你。   你们瞧瞧日本鬼子的队长们被咱们杀了之后, 人家还特地派飞机空投队长下来。为什么?不就是没有指挥官,他们也乱哄哄的不成样吗。   你说当初戚继光挑士兵的时候,也只挑选脑袋瓜子简单的人,所以才练出了大名鼎鼎的戚家军?   那你可是理解错了脑袋瓜子简单这几个字。   它不是让士兵变成只会听指令的打仗机器, 而是让士兵意志坚定, 时刻都清楚的认识我们为什么要打仗, 不至于被人糊弄两句就心慌手抖,一肚子花花肠子。敌人还没有开始进攻呢,这边就心思各异,垮台投降。   到那个时候,他回头给你一枪,你哭都来不及。   哎,你说那还不如当兵的都是群笨蛋,只能跟着你跑?   错,大错特错。愚兵愚民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你能轻易糊弄他们,她们同样可以随意糊弄。   肥水之战知道不?风声鹤唳的故事听说过没有?就因为东晋的人在西秦部队里散播假消息,说他们打败了。一群根本连敌人都没瞧见的士兵就慌里慌张往后退,结果自己踩踏死无数。   要是换上脑袋瓜子清爽的士兵,还有那么好糊弄吗?   别想着把自己人变成傻子。   这就好像一个大家族,你的兄弟姐妹都是傻子,你的确能在家里多吃多占,把他们指挥的团团转。但反过来,人家也可以利用你家的傻子,把你家坑的哭都没地方哭去。   任何一个强大的家族不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最起码的没有多少明显的漏洞。好比桶装水,筒边缺了一块木头,其他的木头就是再高,那里桶里也就只能装着点水。   这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呀?告诉我们想要打胜仗,不仅要将强,还得兵强。   你们看看日本鬼子,他们就是两三个人落单了,也从来不慌,照样敢跟他们一对人马对上。   为啥?人家厉害呗。我们要从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不能否认日本鬼子的厉害。否则我们牺牲的兄弟都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的?当然不可能了。   日本鬼子为什么又这么厉害?他们有很多好武器,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又强。他们为什么有那么多好武器呀?人家会造,人家兵工业发达,人家有技术有文化。   哎呦哟,弟兄们,你们不要听到有文化三个字就认为是小白脸子拆白党。这个有文化的人学什么都快,你们自己说说,跟人交代事情的时候,上过学会认字的人是不是普遍反应快,理解能力强?   读书使人明理,不是吹牛。   咱们再说回日本鬼子吧。虽然我们天天嘴上念叨小日本,但人家厉害的地方我们得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别的不说,现在日本国内已经完成了100%的小学教育,城市里中学教育也普及了。   转过头看看咱们呢,一个村子走遍了,有几个识文断字的?基本上都是睁眼瞎。   不识字,就不容易学习新技术。咱们弄到了日本鬼子的车,有几个人会开?咱们弄到了日本鬼子的武器,几乎都没人会用。就说这一次打仗吧,我们有同志缴获了鬼子的化学武器,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冒冒然地打开。结果呢?结果我们牺牲了好几位同志。   你们现在告诉我,这种牺牲是不是完全可以避免?   要怎么杜绝类似的悲剧?得有文化,得学习,得掌握新知识。这样好枪好炮放到大家手上,大家才会用,不至于糟蹋了好东西。   感觉自己年纪大了,学不进东西?那也不勉强,就学学我们根据地的密码吧。到时候大家要是连发出去的命令都看不懂,那还怎么打仗呀?   必须得学,这件事情不能放松,要结合军事训练一块进行。   陈立恒连消带打,好说歹说,可算是治军的初步纲领给传达了下去。   他狠狠喝了半瓷缸子的凉茶,居然忍不住语重心长起来:“大家好好练兵,生逢乱世,作为军人,我们必须得保家卫国。把日本鬼子赶出去,我们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好好过日子。”   说到这个话题,刚打了胜仗没多久的军人们都激动起来,一群大老爷们跟着挥舞拳头喊:“赶出去,打死小日本!”   陈立恒红光满面,喊了一声:“好!我就知道,我们铁血军没有孬种,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坐在长板凳上的民团队长们纷纷附和:“那当然,也不看看我们是谁挑选出来的。我们可是山神爷爷他老人家点过头的。”   陈立恒笑着点头:“那大家伙儿可不能松气,白叫老百姓看了笑话。”   他先前从日本鬼子手上缴获的手表已经被打碎了,只能依靠抬头看窗外窗外的太阳来判断时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吃过饭以后进行军事训练,既然已经进了我们铁血军,那就必须得是精兵强将!”   自卫队的人年纪普遍不大,又上过战场打过鬼子,顺利活下来的基本上都是热血青年,最多再加几个壮年。   他们跟着吆喝,大声呐喊:“驱除倭贼,还我河山!”   这一堆人声音加在一起,理应可以惊天动地。结果他们没喊几声,就叫外面的声音给压住了。   “杀!杀!”   众人走出屋子,看到外面校场上训练的娘子军,都乐了。   嘿!早就听说铁血军的女兵是当代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瞧着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啊。   大家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刺刀拼杀,感觉挺像回事的。起码摆出来的样子杀气腾腾,蛮能唬人的。   他们还想看下一步的训练,可惜已经到了饭堂开饭的点,所有人都得赶紧往食堂去。   打过仗的人都知道,饭菜就那么点。你去晚了就没你的份。   民团的人过来参加培训,自然和铁血军军部的人一块儿吃饭。   铁血军的伙食不算糟糕,因为地处江南,今年粮食又获得了丰收,主食里的大米饭要比山芋多。鱼米之乡,猪肉虽然不容易吃上,鱼虾还是少不了的。   鲶鱼肉肥,即使没放什么油,炖出来的鲶鱼还是汤鲜肉美。有它打底,韭菜炒河虾、豆瓣酱烧茄子还有红烧冬瓜下饭,可以算得上是美味佳肴了。   大家伙儿齐齐点头,各自交换了个眼神。看样子,铁血军的日子当真不错。   难怪陈长官他们都和士兵一块儿吃大灶呢。   王友志在前面吆喝:“都用公用的饭勺打饭打菜啊,不许拿自己的筷子跟勺子在里面搅。规矩定下来了,回去以后也要注意,一张桌子上吃饭也要用公筷。得讲卫生,这样才不容易得传染病。”   这话要放在前年说,肯定一堆人翻白眼。就你们矫情,都什么少爷兵啊?嫌谁脏哩?   可去年不是闹过霍乱吗?苏北地区也难以幸免。好家伙,一下子平地多了好些坟头。听说有户人家请人帮忙盖房子,里面有个人染了病,结果一张桌上吃饭的人无一幸免,就是因为吃了旁人的口水。   王友志板着脸教育他们:“我们当了军人,拿国家的军饷,受老百姓的供养,我们的命就不属于我们自己,而是属于整个中华民族。所以,我们必须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保持内务整洁,注意个人卫生,保持身体健康。”   民团的人感觉真是服了这帮铁血军,什么事情他们都能扯到军人的素养以及民族存亡危机上。   人家能够入委员长的眼,果然有自己的道理呀。听听,这不就是那个啥新生活运动嘛。   王友志看着他们,下了大杀招:“这次训练会进行评比,其中内务得分也在评比范围内,最后得分最高者,奖励一只王八盒子!”   这年头的手.枪都是宝贝呀。别说他们这种民团,就是放眼铁血军,也没多少人配备手.枪。   王八盒子是日本货,哪个不晓得好用噢。   大家伙儿本来对所谓的评比还没什么兴趣,一听到奖励王八盒子,所有人都双眼放光。   当兵的,谁不爱好枪械呀?她们当中即便有人在之前的苏北战役中缴获了手.枪,这会儿也是跃跃欲试,想再弄一把。   有了这只吊在眼前的胡萝卜,大家伙儿集体积极响应:“我们一定好好比!”   王友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江南地区征兵的确没那么容易,而且民团在苏北地区土生土长,更加了解当地的情况,起码占了地利的优势;他还真不愿意重新改编这些民团。   因为老兵油子可没有一张白纸的新兵好带。   众人吃过饭,并没有立刻投入到训练中去,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吸纸烟,说闲话,稍微松散会儿。   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山背后,不过夏天日长,天光还是亮堂堂。晚风晒了一天太阳,这会儿吹在人身上,也带的暖融融的热度。   校场旁边开了一池荷花,这会儿花瓣娇艳,晚风吹拂而上,将清香也带入了众人的鼻中。饶是他们一群大老粗,对着满池荷花也说不出什么“映日荷花别样红”,就觉得这山这水这花都美的不行,连风吹在人身上,也是舒舒坦坦。   河边有人卖莲蓬。这玩意儿在江南水乡根本不值钱,一毛钱就能买上一大兜。   有人掏了一毛钱,买了分给同僚吃。待到一颗清甜的莲子送进嘴里,他突然间感叹道:“这么好的地方,真不能便宜了小日本。”   其他人笑他:“我看你越来越铁血军咯,张口闭口就是这些。”   可这些话虽然听着迂腐,却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呀。   看看这清朗朗的天,清凌凌的水,香喷喷的花,甜津津的果,哪里不好哦,哪里能便宜了日本鬼子?   大家一边吃着莲子,一边说闲话,不由自主地讨论起今天陈将军给他们上课时说的内容。   哎呀呀,这打仗跟打架果然是两回事。一套套的,什么情况对应什么方法,复杂的很。   不过虽然学起来辛苦,倒是让他们解了不少疑惑。   比方说那个给日本鬼子埋地.雷吧。铁血军传出来的招,他们以前从来就没听过还有地.雷。后来日本鬼子学精明了,开始用探雷器,专门针对地雷。   结果铁血军狡猾的很,见招拆招。他们的地雷你放的是石头和火药,探雷器只能探到金属,所以日本鬼子一踩上去,地.雷照样爆炸,那蹦出来的碎石头杀伤力一点都不小。   起码把马眼睛打瞎了,受惊的马将日本鬼子的大队长甩到了石头上,对方当场嗝了屁。   众人越说越激动,互相交流起自己打仗时的经验,再对照今天的上课内容,俱都感觉受益匪浅。   正当大家说的热火朝天时,不远处的校长突然间响起一声尖利的嗓门:“艹你祖宗十八代,敢摸老娘的屁股。”   众人回过头,就看见一位女民兵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对面的男人破口大骂,“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男人一只手捂着脸,朝地上吐了口血唾沫,怒火冲天:“□□妈的臭婊.子,居然敢打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他就伸手要拽那女民兵的胳膊。   王友志听到动静跑过来,见状厉声呵斥:“干什么?干什么?谁让你对女同志动手动脚的。给你一巴掌是轻的了。”   挨打的是苏北自卫队第三大队的队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然不能丢这个脸。   他指着女民兵,气急败坏道:“装什么贞洁烈妇,老子没艹过你吗?老子当年没少照顾你生意!这会儿跟老子拿乔起来了。在春芳苑的时候,谁他妈跟没长骨头似的缠着老子喊大爷?”   众人哗然,原来是个姐儿。   铁血军可真够荤素不忌的,连姐儿都能拉进队伍里。这是给大家伙儿逗闷子还是干什么呢?   他们都以为女民兵会面红耳赤,没想到对方居然挺直了胸膛,半点儿都不退缩:“对,老娘当年的确开门迎客。可梁红玉都能当女将军,我冯春红凭什么就不行?”   江南地区的妓.女都会拜祭梁红玉,以希冀这位混得好的前辈能够庇佑自己。   冯春红以前算窑子里的红人,后来虽然被日本鬼子害了沦为慰.安妇,很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但她获救以后也没想过要脱离老本行。   毕竟松了裤腰带躺床上做买卖,总比捋起裤脚下田干活来得轻松吧。   所以铁血军的女先生安排她识文断字,又带着她们排练什么《姐姐妹妹站起来》还有《日出》,想要触动她幡然醒悟,她也没放弃重新杀回风月场,升格当高级交际花的理想。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铁血军出发去苏北打鬼子后,日本鬼子跟二鬼子跑到根据地来扫荡。也是因缘巧合,冯春红本来应该跟着大家一块儿转移到山上。结果当时她刚好闹肚子,上厕所耽误了会儿功夫,就碰上了个单独行动的日本鬼子。   好巧不巧,偏偏这日本鬼子还是她的熟人。冯春红有个关系最好的小姐妹就是叫这日本鬼子给活活打死的。   如果放在一年前,冯春红看见这鬼子肯定吓得要死,根本不可能想什么报仇血恨之类的事。妓.女早就不是人了,哪有资格怨恨报仇啊?   可这一年的时光,她被铁血军洗脑的太厉害啦。她看到日本鬼子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熊熊的怒火都在燃烧。   就是这个畜生,害死了她的好姐妹。   在一种诡异的激愤情绪支配下,平常娇滴滴的,总是一派弱柳扶风模样的冯春红,居然直接抱起了墙角大缸里用来压咸菜的石头,直直地朝下砸了下去。   正常情况下,日本鬼子头上戴着屁帘帽呢,没那么容易被砸死。可当时他正撅着屁股,想要捉地上跑的老母鸡,刚好露出了后颈。   那一块巨石直直砸在日本鬼子的颈脖子上,那鬼子当场头一歪,就直接倒地上不动弹了。   一直到了那会儿,冯春红才想起来害怕。可是鬼子她都杀了,她能怎么办?她只能躲进地窖里,愣是熬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一直到日本鬼子和二鬼子又被民兵打跑了,大家将她翻出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她一定得当铁血军。   因为日本鬼子怕铁血军啊!要不是以为铁血军全都离开根据地了,日本鬼子根本就不敢过来蹦哒。   冯春红半点不掩饰自己打鬼子的动机。反正她都已经杀了日本鬼子,彻底得罪死鬼子了,那就是再哀求这帮畜生都没用,还不如索性站在他们对面跟他们拼命呢!   三大队的队长当然不知道冯春红这一番曲折经历,只恨个窑姐儿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自己的脸。他恨恨地骂道:“梁红玉?你这是想让鬼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冯春红火冒三丈,狠狠一口唾沫吐过去:“呸!老娘也杀过鬼子,老娘凭什么不能抗日?别拿老眼光看人!”   女先生都说了。她们当妓.女也不是坏人,是被老鸨剥削的可怜人。既然不是她们的错,她们为什么要为自己的经历而羞耻?   该羞耻的,是这些嫖.客,是那些从她们身上吸血的老.鸨。   三大队的队长被她挤兑的愈发难堪,破口大骂道:“你他妈还会开枪打鬼子,你先给老子擦亮了枪!”   冯春红本来火气就不小,这会儿更是要大耳刮子招呼上去。   还是旁边响起的声音拦住了她的手。   “怎么回事?”   冯春红一回头,瞧见田蓝的脸就双眼放光,然后气愤地指着三大队的队长道:“这臭流氓摸老娘屁股,还拧老娘。老娘要剁了他的手!”   田蓝立刻板下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三大队的队长:“曹队长,这事是真的吗?”   曹队长虽然对冯春红说话不干不净的,但却不敢招惹田蓝这帮人。全都是正经的女先生,个个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哪里是他们能够调戏的对象。   对着田蓝,他委屈得够呛:“我照顾她生意还不好吗?她都打我脸了。”   田蓝冷笑:“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做生意?对女同志动手动脚,这是什么行为?这叫耍流氓。”   她随口招呼冯春红,“你告诉他,在我们根据地耍流氓是什么后果?”   冯春红的胸脯挺得更高了,声音中气十足:“吊死!”   民团的人都吓坏了。这摸一把窑姐儿的屁股根本就不是事啊,竟然也要吊死?铁血军未免太狠了些。   田蓝问冯春红:“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他?”   曹队长面如土色,下意识地想求饶。因为她知道这位田长官虽然不是根据地的一把手,但她在铁血军中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陈将军。而且这人说到做到,谁的面子都不卖。   冯春红看了眼曹队长,鼻孔里出气:“老娘承认老娘原先就是窑姐儿,他一开始不知道我从良了,对我动手动脚的,也情有可原。”   曹队长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嫌弃冯春红,赶紧顺着梯子上:“对对对,我还以为她到这里做生意了。想着好歹是老熟人,总归应该照顾她生意。”   结果冯春红听了他的话,反而转了口风:“可我已经再三强调,我现在是正经人,他还是纠缠不休,嘴里不干不净,就是在耍流氓。”   曹队长一噎,差点当场给人跪下了。   冯春红还在告状:“他还说我们女民兵也就是在床上能干死日本鬼子。”   她连当书院姑娘的理想都放弃了,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居然还要被怀疑。她不告状才怪哩。   曹队长忍无可忍,赶紧辩驳:“我可没这么说。”   田蓝不予置评,只左右看看,瞧见翠英的时候,她伸手招呼人:“来,翠英,你给大家露一手。”   翠英一点儿也不谦虚,当场痛快应下。她拔出枪,左右开弓,两边都是十环。   这一手,直接看呆了民团的人。   这个时代,正规军都得省着用子.弹,何况是民团。在缺乏充足练习机会的情况下,大家的命中率普遍不高。   这位叫翠英的女民兵,距离靶子这么远,居然也能双枪都命中靶心。   田蓝点点头,满意地叮嘱翠英:“关于射击方面,你多带带他们。别藏私,大家现在都是战友,你有什么打枪的经验,多和大家谈谈。”   翠英立刻痛快地答应:“没问题,我一定好好带大家。”   她现在是女民兵队的射击教官,在她的训练下,女兵这边出了好几位神枪手。鬼子和二鬼子过来扫荡的时候,就在她们手下吃了不小的亏。   翠英还滔滔不绝:“要是有那个半自动步.枪,我保证最多两个月功夫,大家都能变成神.枪手。”   民团的人一开始听说要有个女民兵教他们打枪,心里都膈应死了。他们又不是没上阵杀过敌,还需要人手把手教他们打枪?   结果听到半自动步.枪的时候,这群兵又开始心思活泛了。这是个什么新玩意?肯定是好东西,比王八盒子还显眼的东西。   田蓝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哪能一下子把这帮人的胃口都养大了。   陈立恒把56式半自动枪夸成一枝花,完全当做大杀器级别的存在。好吧,的确是大杀器。听听名字,56式,现在才1939年呢。正常的历史当中,这玩意儿还没被发明出来呢。   田蓝转移话题,似笑非笑地看着曹队长:“怎么你是觉得我们的努力不能打仗?所以人家好说歹说,你都当人在放屁?”   曹队长哪里敢承认,虽然他的确认为这群娘们都是花架子,不过是训练的时候瞧着好看,可以拿出去糊弄人。真正上了战场,根本不管用。   不仅仅是他这么想,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啊。有些东西,看破不说破而已。   田蓝点点头,抬眼看冯春红:“怎么样?你们敢不敢跟曹队长拼刺刀?”   冯春红本来就是泼辣的性子,以前她还怕日本鬼子,现在连鬼子她都杀了,那也就无所畏惧了。她当场点头:“有什么不敢?来,我们三个打你一个,你敢不敢接招?”   她会怕这龟孙子?怕个屁。她们这帮姐妹就从来没怕过男人。   曹队长头大如斗,感觉这事真是没完没了了。早知道他就不起这个花花心思,给自己找麻烦了。   现在人家堵到门上,他又不能不应战。他跟窑姐儿拼刺刀?传出去还不笑掉人的大牙啊。   田蓝可不管他们,主动往后退,将战场留给要交锋的人。   临走之前,她只拍拍冯春红的肩膀,低声叮嘱一句:“有些男的只有在女人手上吃了大亏,才会正视女人也是厉害的。”   想让这群兵服她们,她们必须要比他们想象中的强大10倍20倍。   吴团长在旁边抽烟卷,本来晚上他要给大家做战术指导。现在看,刺刀训练也不错。   啧啧,瞧瞧这群人不以为然的样子。等着瞧吧,很快他们的脸就要被打肿了。   至于他这位教官,他为什么要提醒他们啊?只有丢脸的人越多,大家才越容易忘掉当初他在女兵手上吃亏的事。   田蓝没继续围观这一场战斗。她虽然并没有亲眼瞧见民团拼刺刀的水平,但按照陈立恒的说法,那就是给日本鬼子送人头。   冯春红她们也训练三个月了,的确应该跟人好好打上一场,才能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被侮辱被践踏被踩在泥坑里的人,只有打败的对手越多,才能更好地重新树立起自信心。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现在还没到新社会,但他们根据地也要努力重新把鬼变成人。   她带着陶八姑往前走,经过日本兵的营房时,里面传出了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的咆哮声。   先前得了霍乱,从铁矿被俘虏过来的日本兵嗷嗷叫着跑出来,跪在地上,痛苦地捶打地面,面上全是生不如死的灰败。   陶八姑吓了一跳,疑心这人是疯了。好些怪病就是这样,人即便好了,脑子也坏掉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田蓝,试探着问:“田先生,你看……”   田蓝没有走上前,任由这人在地上翻滚嘶吼。   她轻声道:“他找到他的妻子了。”   陶八姑莫名其妙,大老远的从日本跑到中国来,找到了妻子,他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这人瞧着这样痛苦?   田蓝扭过头,声音还是低低的:“因为他的妻子是从扬州的慰.安所里被救出来的。”   新四军攻打扬州的军火库时,将日本人开办的慰.安所里的慰.安妇一并放了出来。   被抓的本地女人基本上都回了自己家,剩下的几个人有要求参加新四军的,便随着他们的队伍走了。   还有日本和朝鲜籍的慰.安妇也被分而化之。有的跟了新四军的队伍,有的要求自己回家,还有人表示自己在中国有亲人,请求新四军帮忙寻找。其实二鬼子里也有很多朝鲜人,他们比鬼子更凶残。   说来也巧,居然还真让他们找到了。其中一位女子的丈夫就是被铁血军俘虏的日本兵。他学过医术,霍乱好了之后既不想归队也不想去新四军的地盘,索性留在了聚龙山根据地。   能够和妻子团聚,本当是皆大欢喜之事。可当知道妻子经历了什么之后,作为丈夫的他又怎么能够忍受。他痛苦极了,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坍塌了。   田蓝并不同情他。   对,他是军国主义的受害者。可是当他对慰安.妇施暴的时候,残杀中国人的时候,他也是刽子手啊。   现在他感觉痛苦了,那当他□□慰.安妇时,有没有想过那些可怜的女人有多崩溃?对他妻子施暴的人,还有他自己。   他的痛苦,比不上她们的千分之一。他为什么要同情呢?   比起他,她倒是更加同情他的妻子。   那个可怜的女人从屋中追出来,跪在丈夫的旁边,捂着脸呜呜哭泣。   田蓝本来没打算管这件事。比他们可怜的人实在太多了。被日本鬼子糟蹋的中国人更可怜。   可是看着这个女人,她还是忍不住走上前,用日语开口道:“你没错,错的是他,错的是他们。你不需要忏悔,更不需要羞愧。该羞愧的人是他。”   她转头看着还在地上嘶吼翻滚的男人,声音冷漠,“不要想着自杀,只有懦夫才自杀。你知道害你妻子的人是谁,你不要再捂住自己的眼睛,假装什么都看不到。倘若想要自杀的,也请你先复仇,然后你是要剖腹也好,跳水也罢或者是想要上吊。任何人都不会拦着。实现不了报仇的目标,就不要求死了,我们看不起懦夫。”   说着,她就掉头离开。   陶八姑赶紧追上去。   讲实在的,虽然丈夫当兵,妻子做慰.安妇,听上去实在很狗血。但陶八姑好歹也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兵,她还听说过更狗血更丧尽天伦的事呢。   当兵的哥哥在离家4年之后,睡了做慰.安妇的妹妹。等到兄妹认出彼此之后,无法忍受这一切的两人双双选择了自杀。   田蓝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所以最应该被丢原子.弹的是日本皇宫啊。”   结果呢?结果罪魁祸首照样高高在上当他的天皇,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真是那句话,只要你地位够高,你就是亡国灭种了,你也能够安然无恙。   假如有一天她原子.弹在手,她肯定第一个炸了日本皇宫。   陶八姑满脸茫然:“啥,啥弹?”   “没啥。”田蓝抹了把脸,正色道,“只要一天剥削不除,这样的悲剧就永远不会消失。只有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所有受苦的人团结在一起,为真理而斗争,才能结束这无边无尽的苦难。”   陶八姑本来还挺唏嘘的,这会儿却笑了起来,张开嘴巴小声唱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我们要做世界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田蓝也跟着她哼唱,一路往前走。   天光渐渐淡去,暮色渐渐浓郁。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太阳终究会升起,明天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晚上田蓝睡得很香,她又一次走到了焚烧炉前,抢救出大批的书籍和图纸。她挺着急的,因为她想得到卡秋莎的具体图纸,早点将这个大杀器造出来。   可惜空间并不受她控制,她能够获得的东西都是空间的施舍。空间又是无法讨好的,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本心做事。   她尽可能将东西装满了黄挎包,然后带出空间。   早上起床时,陈立恒过来找她说事。看到她黄挎包鼓鼓囊囊的,他顿时双眼发亮,既像是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又像是色中恶鬼瞧见了绝色美人,总之,意会即可。   陈立恒迫不及待将挎包里的宝贝全都扒拉出来,口中念念叨叨:“都是好东西,你这就是一座移动的兵工厂。我跟你保证,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田蓝捏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把卡秋莎造出来,什么时候我才能安心?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陈立恒一边翻检书籍资料,一边随口作答:“南京那边的日本鬼子找人给我传话了,说只要我不主动攻打他们,他们绝对不会主动跑到我的地盘上扫荡。”   田蓝冷笑:“他们似乎忘了,全中国都是我们中华儿女的地盘。”   陈立恒叹气:“我估摸着这话他们不仅仅对我们说,其他人肯定也都收到消息了。我就怕啊,有人会打小九九,要保存自己的力量。再来一次苏北战役,就没人肯伸头了。”   打仗伤筋动骨,损失极大。对哪一支参战的队伍来说,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仗打完了,兵员和武器的补充都是让人头痛的大问题。   田蓝问他:“那你是这么回日本鬼子的?”   “我告诉他们我知道了。”陈立恒翻看手上的图纸,“他们说不打就不打了?什么时候他们退出中国,什么时候我才能放下手中的枪。……卧槽!宝贝呀,田蓝你立大功了。”   田蓝赶紧跑过去看,有些疑惑:“这不是卡秋莎的图纸吧?”   “火箭筒,这是火箭筒!”陈立恒眉飞色舞,“56式火箭筒,我肯定,绝对是它。这么说吧,这是单兵反坦克的利器。它是根据苏联的РПГ-2式40mm火箭筒仿制的。РПГ-2式40mm火箭筒有多好用?抗美援朝的时候,苏联没提供给咱们。彭老总后来看到东西,就一直念叨,要是抗美援朝的时候有这个就太好了。它分量小,火力猛、精度好、机动灵活,绝对好用。”   田蓝有些怀疑:“真这么厉害?”   陈立恒狂点头,信誓旦旦:“我跟你说,本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扬州。现在我肯定了,等我们装备上了这个,我们就得考虑拿下扬州城的事了。”   如果不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避免更多的百姓受害。那他们穿越的意义又何在?必须得加油,赶紧结束这场灾难。   历史上我军是55年开始研究这种设备,苏联方面提供了详尽的图纸和专业指导。57年开始在军队装备该武器。   现在他们缺材料也缺人才,估计赶不上那种速度。但努努力,争取明年装备上火箭筒。   到那个时候,南京伪政府就不必再成立了,还是哪里凉快哪呆着去吧。 第94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如果说忙碌, 那么整个聚龙山抗日根据地,兵工厂认第二的话,谁都不好意思自己排第一。   其他地方还有战时和非战时的区别, 生产也有旺季和淡季的区分, 唯独兵工厂那是一年365天,每天24小时,加班加点,从不停歇。   打仗的时候,兵工厂除了要应对日本鬼子的空袭之外,还要拼命生产,来满足战场上战士的需求。   等到战斗打完了, 兵工厂更加得开足马力搞生产, 赶紧将部队缺损的枪炮弹药补齐了, 好随时应对下一场战斗的来临。   除了生产之外, 他们还要负责兵工研发工作。   兵工厂刚开门那会儿, 因为技术人员和工人严重不足,大家只能小打小闹,搞搞枪械维修外加生产子.弹。后来随着大批爱国学生和技术人员主动进入根据地, 为工厂提供了技术储备和技术支持,兵工厂开放生产的车间逐步增加, 分出了机.枪、轻机.枪、步.枪、迫击炮、炮.弹、工具、机器、动力、火药、修枪等不同车间。   他们前脚刚依据图纸仿制出了56式半自动、自动□□以及□□,还没有来得及大规模生产装备部队呢,后脚又被塞了新任务。   火箭筒?这可是个新玩意儿。   龚丽娜接到任务单, 盯着图纸看了半天,最后目光狐疑地落在田蓝脸上:“你确定它叫火箭筒?”   田蓝拼命点头:“那当然, 就叫这名字。”   本来她没啥概念, 后来还是陈立恒跟她解释了一通, 她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老40,在西藏平叛以及□□中横扫千军队的存在。它最大的好处在于杀伤力强又超级灵活机动,而且操作非常简单,即便是民兵,经过简单培训之后,也能熟练掌握发射。   龚丽娜大摇其头,非常认真地指着图纸,向田蓝强调:“你看它的结构很简单,只有统升和发动机两部分,它的发射筒是敞开式的,利用的是平衡抛射原理,依靠的是火药燃烧后产生喷射气体的反作用冲量来为弹头提供飞行动能,跟火箭发射原理不是一回事。叫火箭筒,实在太奇怪了。”   田蓝拼命地眨巴眼睛。   大姐,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明白,但是为什么组装起来我的脑袋就变成浆糊了吗?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原谅我实际上已经历经沧桑,早把中学物理知识还给老师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田蓝当机立断,决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场放权:“你愿意叫他啥就叫他啥,你们得给我把东西造出来。能不能打坦克,能不能打战车,就看它的了。”   旁边人伸长了脖子看,难以置信:“就这个,真这么厉害?”   从图纸上来看,实在没什么好稀奇的。   田蓝呵呵:“等你们造出来看吧,保准吓死日本鬼子,不知道咱们从哪儿搞出来的黑科技。”   大家伙儿已经习惯了她奇奇怪怪的各种说法,管他三七二十一呢,要是真能造出大杀器,那才真叫本事。   就是搞不清楚她和陈长官到底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完全算是顶级机密的武器图纸资料。   要知道,虽然现在世界武器的研发状况他们不了解,但是南京沦陷之前,兵工厂的工程师还是对世界武器的研发配备状况基本心中有数的。   可眼下才过去不到两年的时间,世界兵工的发展已经这么迅速了吗?   田蓝一本正经道:“战争能够摧毁世界,战争也可以让世界飞速发展。”   因为打仗的时候,人类所有的精力全都转移到与战争相关的事物上了呀。什么青霉素、雷达、原子.弹,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急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这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典型。即便到了21世纪,也是如此。   龚丽娜叹了口气:“我倒希望这样的科技进步能够步子慢一些。”   因为与其说是兵工发展史,不如讲是人类血泪史。每一颗炮.弹发出去,收割的都是人命。   田蓝安慰她:“武器是无辜,杀人者,人也,非兵也!”   东北兵半点儿绅士风度都不讲,将龚丽娜拱到了边上,双眼放光地看着田蓝,情绪相当亢奋:“有了这个,我们可以考虑反攻城市了。先从浙江和安徽开始,把杭州合肥拿下来,这样就可以对南京形成合围之势,一举拿下南京城都不是不可能。”   他因为熟悉东北兵工厂的情况,所以从这边工厂开工开始,他就负责领兵进驻兵工厂,一方面是负责安保工作,另一方面,他们也参与兵工厂的生产,充分体现了兵工厂的军事管理特色。   龚丽娜忍不住想翻白眼,兜头就给他泼凉水:“哪有这么快,现在根本就没这个能力。”   说到了打仗的问题,东北兵半点儿不给女士留面子:“怎么就不行?你的胆子要放大点,不要盲目恐惧日本鬼子。这个,我告诉你,只要我们可以轰了日本鬼子的碉堡,就算我们没有飞机,我们没有军舰,我们也可以把他们赶出去。”   龚丽娜哭笑不得:“我看你是魔怔了,想打回东北去正常,但现在肯定还不到时候。”   东北兵急了:“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打苏北战役之前,谁会认为我们能赢?所有人都认定了,苏北肯定要沦陷。结果呢?结果我们不是把日本鬼子又打回头了吗?持续僵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人心久变,太平日子过长了,就会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当汴州。以为偏安一隅即可,忘了我们中华大地本来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说到后面激动起来,“九一八事变之后,全国人民情绪激愤,当时我们以为最多一两年的时间我们就会打回东北。结果呢?结果一直到七七事变之后,战争才真正打响,而且还是我们被动防御。中华民族的志气就是在明日复明日中一点点消耗光的,我们不能再给日本鬼子休养生息的时间,我们必须得乘胜追击,直接把他们打出去。”   他正说得慷慨激昂,门口士兵跑进来:“报告,队长,陈司令有请。”   东北兵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开口询问:“什么事啊?”   他手下的兵不清楚,只重复了一遍:“让您立刻过去。”   王队长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还是立刻应声过去了。   田蓝也将图纸塞给龚丽娜:“你们抓紧时间搞,日本鬼子太平不了多久的。”   虽然刚才她并没有附和东北兵的话,但实际上她赞同对方的部分观点。   日本大规模侵犯中国的时候,全民族的确被迫团结起来,共同抵御外敌。   但等到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本短时间内没办法□□时,停下来喘口气的人心思就各异了。忙着争地盘,忙着保存实力,打鬼子的时候出工不出力,搞内战搞摩擦时,一个个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人人打自己的小算盘,那还怎么对付侵略者呀?   田蓝在心中叹气,大步往前走,刚好碰上陈立恒从机.枪生产出间出来。   兵工厂的动作并不慢,样品搞出来,实验成功了。生产线就开始当当干活,现在连56式□□也一并造了出来。   他来兵工厂的时候,情绪还挺低落的。看到成品,心情才好了些。   这会儿瞧见田蓝,他立刻叮嘱了一句:“我得出去一趟,兵工厂这边你多费心。”   田蓝疑惑:“怎么了?有什么急事?你找鲍队长干什么?”   陈立恒压低了声音,苦笑道:“日本鬼子说互不侵犯,果然起效果了。他们跟新四军干起来了。”   田蓝皱眉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江省政府吗?动作这么快。”   开始内战搞摩擦是必然的,今年年初可是开了大会,好像是五届五中全会吧。八字方针说的清清楚楚:防共共共限共□□。也就是当时江南地区正忙着打日本鬼子,所以没顾上。   现在鬼子龟缩回城里了,省政府可不得忙着执行中央的旨意了。   只不过,这回江省是在日本鬼子手上吃亏吃得太少嚒,居然还有能力主动找新四军的茬。   大敌当前,一点数都没有。救下这帮东西,都感觉好亏。   陈立恒摇摇头,解释道:“情况有点复杂,算是地方军阀势力,介乎于兵和匪之间。原先他们在宿迁一带活动,后来被江省政府收编以后就离开了自己的地盘。现在他们要求回自己的地盘,跟新四军干起来了。”   田蓝继续看着他,等待他说下文。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不至于要陈立恒出面。新四军直接以剿匪的名义处理掉这一股势力就可以了。这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   陈立恒一边说一边摇头,满是一言难尽:“问题在于其他队伍也动了,东北军在山东的一个师南下,准备武力调停摩擦。”   田蓝倒吸一口凉气,点头表示佩服:“委员长可真够能记仇的啊,这是不整死东北兵绝不罢休。”   当初西安事变,东北军可是得罪狠了委员长。他们的少帅都被委员长扣在手上,东北军还不由得他搓圆捏扁。   陈立恒苦笑:“可不是吗,这人简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净他妈给人找事。”   他没有点名字,田蓝也搞不清楚他嘴里说的“他”到底是指那位委员长还是所谓的少帅,反正都是不叫人省心的存在。   陈立恒也懒得再抱怨,只说了句:“我先走了,你们警醒点。我怕日本鬼子耍诈,会搞偷袭。”   田蓝点头:“我有数,你也小心点。家贼难防,内鬼比鬼子更可怕。”   老东北军出身的王队长过来喊报告,陈立恒朝他点头,招呼道:“走吧,带你去见见你的老上司。”   一行人大步流星地离开。   龚丽娜过来询问图纸的细节,见他们的背影,不由得好奇了一句:“陈长官他们有事吗?”   田蓝含糊其辞:“当然有事。对了,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龚丽娜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赶紧回答:“还不错,这个月过来的300多名女中学生,目前有175人愿意学习军工。等到审核完毕后,她们就可以正式开始学习了。”   自从苏北战役之后,大批有志抗日的青年都想方设法从敌占区涌入了聚龙山抗日根据地。虽然根据地的建设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但田蓝还是存了私心,她希望有更多的女性投入到军工事业中来。   因为打仗这种事,在1939年的中国战场上,很多时候还得依靠个人身体素质。男女平等并不意味着男女的生理条件是相同的,在这方面,女兵的确要吃亏。尤其是既往鲜少从事体力劳动的知识女性,她们真正的优势在于脑力劳动。   而在今后的战争中,战争的决胜因素除了战略战术之外,军工发展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人要扬长避短,尽可能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一位优秀的兵工工程师,她对于一场战争的意义,丝毫不逊色于一位兵王。   除此之外,田蓝还希望在高尖科技中,女性能够发挥更多的作用。如此一来,她们才能真正掌握话语权。而不是等到战争一结束,一堆人又开始想着老一套,唧唧歪歪地要求女性退回家庭,伺候男人抚养孩子照应家人,而失去了出来工作的机会。   她们是行业的顶尖人才,她们对于军工事业发展至关重要。谁想将她们困在家庭中,就是在糟蹋革命果实。   现在兵工厂里已经有好几百号女技术员以及女工,但还不够。妇女要顶半边天,那就得真的把半边天给撑起来。权力从来不是别人施舍的,只能自己争取得到。   田蓝暗自吸气,露出了笑容:“好,我们中国最顶尖的军工人才就要从咱们这里诞生了。”   龚丽娜居然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反而点头表示赞同:“那当然。你们弄回来的教材是最好的,唐老师他们都说这些教材好先进,比以前兵工学校用的还好。”   田蓝心道那当然了,这可是哈军工的教材。哈军工刚建立的时候,用的全部都是苏联教材,苏联专家过来手把手教的。在军工行业上,说当时双方的水平差了半个世纪都不夸张。   何况是眼下的1939年呢。   田蓝趁机鼓励龚丽娜:“我看你现在学的就很好,一套一套的,我都听不懂了。”   龚丽娜并不谦虚,反而强调:“那当然,我现在每天睡4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学习和工作。长久下来,我就可以比别人多争取一半的时间。”   田蓝赶紧喊停:“长此以往你会倒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可不能开玩笑。”   龚丽娜满脸认真:“可是我不能等啊,我每天都希望能够快点将最厉害的武器造出来。这样日本鬼子就不能欺负我们了,我们就能把他们彻底赶出去。我真希望还能回到山上,我们有那么厉害的武器,直接放炮轰了日本鬼子。”   田蓝心道你想卡秋莎,难道我就不想吗?姐姐我做梦都想。   不过凡事要有度啊。   她认真地告诫龚丽娜:“那你也不能这样,你这样叫消耗生命。本来你能活到80岁呢,结果直接累的40岁就完蛋了。即便你多争取了一半的时间,那也就相当于活到了60岁,还差20年,太不划算了。”   龚丽娜被她一绕,直接叫带偏了,赶紧挥手:“我不跟你啰嗦了,我还有事要做。”   兵工厂里人人忙忙碌碌,那头陈立恒也是脚步不停。   不动作快点不行,两边已经楚河汉界,重机.枪架在院子里,就是无声的威胁。   陈立恒只觉得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他千言万语到喉咙边,骂出声的只有一句话:“我看谁敢动?谁他妈敢开第一枪,老子就放炮轰死谁!”   这话也就他有底气说,谁让铁血军豪横呢。   无论东北军还是新四军,都是不遭重庆政府待见的存在。那炮.弹打一颗少一颗,那么贵,谁吃得消啊?   陈立恒这一嗓子嚎出来,两边人都转过眼睛看他。   陈立恒大踏步往里面走,又重复了一遍:“他妈的,枪口不对着鬼子,都对准自己人了。老子还当你们是真心抗日呢,想着虽然放眼四面八方都是魑魅魍魉,小鬼凑成堆,但好歹还有真心抗日的人。结果,你们就来这套啊?噢,张司令,你怎么就摆机.枪啊?你应该把钢炮全都拉出来,这才叫有场面,够气派。何师长,你怎么也这么小气呀?机.枪哪里能拿出来见人?起码摆座山.炮吧。你从山东千里迢迢而来,到了我们江南,就这么小家子气?”   王队长看到自己的老上峰,急得喊了一句:“师长!”   何师长伸手摸了下帽檐,答非所问一般,只冒出一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鄙人受令前来调停摩擦。”   陈立恒到底没忍住,开口讽刺了句:“果然,所以贵军不放一枪一炮直接丢了东北。”   但凡是东北军出身的,这种话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何师长涵养不错,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一言不发。   新四军的代表倒是放缓和了语气:“一场误会而已,对于东北军抗日的决心和魄力,全国军民都看在眼里,只有佩服二字。”   何师长没接他的话,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南下制止摩擦。”   陈立恒也不跟他扯车轱辘话,两只手往前伸,示意双方:“既然都这样了,那大家就坐下来好好谈谈。”   铁血军好歹在江南地区也是块牌子,几场仗打得硬,日本鬼子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那就有面子。   反正东北军的这位师长没有当场下他的脸,还是跟着一块儿进屋了。   堂屋里摆着张八仙桌,现成的谈判场。   东北军和新四军各占据一边,陈立恒就坐在中间,保持一个不偏不倚的状态:“我只问二位,你们如何理解抗战到底的底字?”   新四军的代表毫不犹豫:“当然是将日本鬼子全都赶出中国。”   陈立恒看何师长,后者也点头:“打回东北,将小日本赶回他们的岛上去。”   陈立恒点头,如释重负:“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二位说,所谓的底是维持七七事变之前的状态,那也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陈某先行告辞。”   何师长狐疑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位陈将军当下可是委员长面前的头号红人,虽然据说迄今为止他没有面见过首脑,但那位委员长已经在公开场合夸奖了他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人现在说这种话,似乎大有深意。   陈立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口丢炸.弹:“据我所知,现在政府内部对于抗战到底的底字,有一种声音就是维持七七事变之前的状态,承认伪满洲国独立。”   何师长拍案而起,金刚怒目:“他敢!”   伪满洲国是什么?日本占领东北之后扶持的傀儡政权。大清国早就亡了,还弄出个什么皇帝来。承认满洲国独立,那他们东北人算怎么回事?   陈立恒绷着脸:“有什么好不敢的?从九一八事变到现在多少年了?整整八年时间过去了吧。你们还没打回东北,现在这儿跟中国人干起来了。中国人的枪能对着中国人吗?当然可以,但那只能对着汉奸和卖国贼诸如汪兆铭之流。对着共同抗日的友军,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师长胸口上下起伏,到底还是坐了下来,半晌只冒出一句话:“鄙人得令率部而来,只能驻扎在宿迁。”   新四军的代表干脆不说话,直接将话语权让给了铁血军。   陈立恒也干脆:“没地方驻军?那也简单,我借地方给你们用。”   何师长抬起眼睛,直接丢炸.弹:“驻军之处,我们得收税。不然我没钱养部队。”   这下子就连王队长都觉得老上司太过分了。现在大家伙儿谁不盯着自己的地盘。能让出一块地方,让别人的军队驻扎,已经相当可以。现在还要收税,不是在开玩笑吗?   没想到陈立恒居然相当痛快地点头:“没问题。光靠军饷的确养不活部队,给自己想想办法。”   他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询问何师长的意思,“这样吧,宿迁以农业为主,你就是收税也收不了多少钱。贵军好歹也是一个师的人马,光这点钱不够用。我把江都、六合、仪征和宝应以及高邮都分给你,估计勉强也能养活队伍了,你要还是不要?”   众人都吃了一惊,新四军之前也没和铁血军通过气,此刻听到这话同样惊讶。   陈立恒一本正经道:“这些地方经济发达,只要你能守得住,那么收上来的税绝对少不了。只不过有一点,扬州和南京驻扎了日本的重兵,桂军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承受的压力也大。要是你们有所顾虑的话,那此事就当我没说过。”   何师长深深地看了一眼陈立恒,突然间笑出声:“我们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只怕鬼子不伸头,从来就没怕过小鬼子!”   铁血军的人已经在暗地里撇嘴巴。说的跟真的一样,918是怎么回事?黑历史永远洗不白。   陈立恒也露出了笑容:“那好,既然如此,你们也别剑拔弩张的了。不就是没地方驻军吗?张司令,你跟义勇军的杜团长说一声。要是他实在没地方去,过来找我,我保证给他们想办法找出地方来。”   何师长冒了一句:“陈将军果然家大业大,说话都豪气。”   陈立恒不假思索:“家业都是一枪一炮打出来的,全是从鬼子手上抢地盘。想必何师长也能很快就拥有自己的地盘。我没记错的话,贵军之前是在连云港驻防的,娜可当真是个好地方。”   何师长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到底没说话。   连云港并不是在他们东北军手上丢掉的,当时他也是听令去驰援徐州,韩主席没能守住,关他什么事?这口锅,他们师是绝对不会背的。   有人出来当冤大头,真金白银地安抚外来客。那么何师长也就不再纠结要不要支援义勇军的事了。   自己丢掉的地盘,人家从日本鬼子手上抢回来了,你还好意思掉过头去要求物归原主。   开什么玩笑!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你去哪了?有种你自己跟日本人硬碰硬啊。但凡还是个军人,就没脸提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要求。   何师长本来就不屑于与那种人同流合污,既然铁血军大方,那他也却之不恭,欣然笑纳。   东北军根本没在宿迁附近多逗留,当即开拔上路,直接往扬州方向去。   这年头整个江省地区的火车汽车运输都掌握在日本鬼子手上,东北军从宿迁出发,除了坐船之外就是靠两条腿走路,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   到了地方之后,他们才发现铁血军的豪横不是吹的。因为那位大名鼎鼎的祝融将军陈长官不仅给了他们地盘,居然还为他们配备武器。   啥武器?□□和半自动步.枪,甚至还有迫击炮。不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那种烂糟糟的货,而是从兵工厂里出来的新品,上手一摸,就知道是好东西。   何师长端起枪,对着天空瞄准了会儿,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转过头来,目光同鹰隼一般盯着陈立恒:“陈将军果然大方。”   大方的好像在给死囚送断头饭,居然有酒有肉。   陈立恒并不躲避他的目光,还朝他微微笑:“对自己兄弟,我从来没有吝啬过。”   何师长可不信他的话,开门见山:“说吧,有什么是我们能够为贵军效劳的?但凡我们可以做到,绝对义不容辞。”   陈立恒笑道:“都说东北军是炮灰,永远被顶在前面。”   何师长居然半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还点点头,心平气和:“没错,我们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谁让我们丢了东北。没自己的地盘,要补给都要低声下气,看人家愿不愿意施舍。当炮灰也无所谓,只要能打鬼子,只要能够早日打回东北去,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甘之如饴。”   陈立恒端正了颜色,脸上显出了严肃:“那好,我也不跟何将军您兜圈子了。我要贵部驻扎在此处,就是看中了贵部的勇猛。你们在战场上从没退缩过,我需要的就是这种勇往直前的猛士。实不相瞒,大家都看在眼里,苏北这一战,我们铁血军同样损失惨重,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补充到充足的兵员。你们有人,我们有武器,大家好好磨合段时间,争取让战斗力再上个台阶。这样日本鬼子要是大扫荡了,我们兄弟齐心合力断金,狠狠给日本鬼子点厉害瞧瞧。”   何师长十分狐疑:“就是应对扫荡?”他哑然失笑,连连摇头,直截了当道,“你这说法,我半个字都不信。贵根据的民兵都能应对扫荡,需要你花大价钱贴补我们?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大动作?连云港还是哪里?连云港鄙人呆过,对于当地的情况还算有点了解。如果你要打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商量商量。”   陈立恒毫不犹豫地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没有海军,水上力量过于薄弱,打连云港非常艰难。况且——”   他看了眼何师长,相当认真地强调,“贵部虽然勇猛,但我研究过你们在淞沪战场和徐州会战的表现,我认为你们还有提升的空间。在战略跟战术思想这一块,必须得跑在时代的前面。”   简而言之一句话,你们的战斗力不行,白瞎了这么多人马。本来可以打100的,叫你们消耗成50。现在必须得满血复活,才能够考虑攻打城市。   何师长没想到被人兜头就是这么一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偏偏陈立恒还一本正经:“我们正在开讲堂,培养基层指挥官,我建议贵军可以派人过来一块学习。这样才能更快地改建部队,防止上了战场就掉链子。我知道你们东北军都想早日打回东北去,但说实在的,现在就是有火车把你们拖到东北,你们也不是关东军的对手。”   何师长都要被这人给气死了,半晌才冒出一句:“他们正在跟苏联人打。”   陈立恒可不给对方幻想的机会:“关东军对上苏联红军的确不行,双方从武器装备到战术思想都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但你看,从5月份打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战斗也没打完啊。老哥,想打回东北,你们当真要好好练兵。”   他跟田蓝也讨论过九一八事变,两人一致认为那位少帅之所以下达不抵抗的命令,除了跟南京政府的态度有关之外,他自己也存了私心。   这些军阀都将部队当成自己的私人护卫,让他们直接跟日本硬碰硬,他们担心折损了自己的人马。军阀没有部队,就没了底气。谁都舍不得拼自己的家底。   这也说明一件事,当时的东北军,起码在那位少帅眼中是干不过关东军的。所以他把人马撤回关内,其实是想保存实力。   现在,东北军要打回去,要是不提升战斗力的话,那就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了。   何师长咬了半天牙,到底还是顾及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居然同意:“好,既然陈老弟你不吝赐教,那我们也派人过去好好学习最新的战术,争取多吸收你们打日本鬼子的经验。”   陈立恒点头,颇为认真地强调:“贵部是正规军,战斗力从来不输中央嫡系部队。我相信只要好好练兵,假以时日,贵部必然会脱胎换骨!”   陈立恒没有在宝应多逗留,安排好交接事宜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返回了聚龙山根据地。   王队长深思熟虑之后没有回归老部队,而是跟着回根据地。   其实还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感觉自己已经看不惯东北军的一些习气了。他认为陈长官说的没错,东北军必须得好好操练,重新锻造一番,才能脱胎换骨。   陈立恒回到根据地,田蓝过来找他,开口便问:“你留着东北军事要打扬州吗?”   陈立恒并不隐瞒,点点头道:“短时间内让民团变成正规军不容易,我需要战斗力更强的队友。苏北的摩擦必然是省政府的手笔,关键时刻我怕他们会坐山观虎斗,不会伸手。东北军虽然内部分化严重,但抗日的决心还是比较强的。他们普遍具备想要打回东北老家的执着。如果应用得当的话,到时候可以形成三方包围,直接端了扬州。”   田蓝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开始怀念:“要是咱们有卡秋莎就好了,扬州城不好打啊。”   叫她这么一说,陈立恒也感觉自己这边火力有些弱。   他追问田蓝:“火箭筒怎么样?如果有火箭筒的话,我倒觉得可以增加两成把握。”   田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打破了他的痴心妄想:“你当神仙啊,哪有这么快。光有图纸又没实物,也没人在旁边做技术指导,大家都是自己琢磨。”   陈立恒悻悻:“那我不是急着早点拿下扬州城。我想好了,如果扬州城到手的话,就让东北军负责。到时候看日本的态度,再决定什么时候打南京。”   田蓝让他赶紧醒醒:“行了行了,你先看这个吧。昨天晚上我弄到手的,我也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玩意。”   武器图纸与实物好比买家秀与卖家秀。哪有那么容易看出庐山真面目啊。她这个前军垦战士反正是没这个能力。   陈立恒拿起图纸看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喜形于色:“田蓝啊田蓝,空间收不收供奉啊?要收的话,你多给供奉点儿。”   田蓝刚想说共产主义信仰呢?居然还来供奉这一套。再想想他们穿越这件事情本身就极不科学,那么供奉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不过这人为什么如此激动?难道是卡秋莎吗?她看着有点像。   陈立恒直接摆手,相当自豪地强调:“这个比卡秋莎更好用,起码我认为丝毫不逊色于卡秋莎。这是63式107毫米火箭炮,我们打越南的时候也用这个,效果很好。”   他滔滔不绝地强调,“你别看他的样子不怎么样,就跟收割机似的,但是它真的很好用。”   田蓝一开始没明白这是个啥,说到收割机,她突然间反应过来:“噢!63式火箭炮!跟Ak 47、RPG-7合成三大游击神器。”   天哪天,这个她真的知道。该武器以价格便宜,火力强大,机动性强而著称。虽然已经诞生这么多年,但到了阿富汗战争时,美国人照样在它手上吃亏。因为杀伤力强大,所以它也被称之为游击队的核弹。   陈立恒激动地团团转,一个劲儿强调:“我看今年就能打扬州,只要咱们能把63式生产出来,再配上56式的步.枪和冲锋.枪还有火箭筒,绝对没问题。”   他冷笑道,“不是想和谈吗?在他们和谈之前,先拿下一座城,叫他们都看看厉害。”   田蓝却有些担忧:“咱们有足够的原料吗?”   生产钢炮和枪支,已经消耗掉了兵工厂的全部库存,还将他们从日本株式会所手上换到的钢管用了个一干二净。   陈立恒呲牙:“不管,要是东西不够,我们再去抢。大不了多打几座矿山嘛,实在不行,就花钱买。从日本鬼子手上买,买了他们的东西造出枪炮,再打回头呗。”   他们占了这么大一片地盘,如果不好好利用资源的,那才真是对不起自己呢。 第95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田蓝和陈立恒想的挺好, 一门心思的压榨兵工厂。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当他们将图纸送到兵工厂之后,厂里的专家经过集体研究, 只能遗憾摇头,东西应该是好东西,理论角度上完全可行。但,他们用不上。   为什么?因为基础工业水平达不到。   总工程师叽里呱啦冒了一大堆专业名词,陈立恒还能勉强听懂几个,田蓝干脆两眼一抹黑。   人家说的嘴巴都干了, 她也就记住了一句话:“我们现在连无缝钢管都造不了, 更何况是这样的东西。”   田蓝还想拼死挣扎:“我们也没指望你们造出无缝钢管啊。你们放心,钢管不够,我们再想办法。我们想办法从外面买。”   这话她还真没吹牛。   日本鬼子也不是铁板一块,且不说海军跟陆军的马鹿之争,也不提关东军、华北军跟华中军之间的明争暗斗, 单是江南这一带,大家也各打各的小算盘。所谓的为天皇尽忠, 为大日本帝国主义奉献一切,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糊弄被愚弄者的鬼话,组织参与走私的日本鬼子比比皆是。   只要有钱,除了现成的军火不好买, 什么无缝钢管之类的管制品都能弄到手。   这也是铁血军开放了集市之后, 他们才知道的。   而且因为打了苏北战役,日本鬼子的气焰被压得厉害, 二鬼子对着铁血军尤其小心翼翼, 相当积极地示好。以前找他们买管制品的时候, 他们还会推三阻四。现在除了枪支弹.药, 基本上要啥给啥。像汽油之类的宝贝,他们都能想办法给弄来。   无缝钢管嘛,也不是没门路。   工程师苦笑,试图掰开了跟领导解释:“这不仅仅是一个原材料的问题,它中间涉及到的技术比较高端,光靠图纸我们没办法进行下去。”   田蓝还要说话,陈立恒朝她使眼色。转过头,他安慰工程师:“那大家就尽力而为,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不然弄到了好东西用不上,大家亏不亏心的慌?”   当然亏心。   兵工厂上上下下都时常觉得亏心。铁血军的将士在前线奋勇厮杀弄来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可惜他们能消化掉的却不多。到今天为止,能够谈得上是突破的,也就是那几样自动半自动的机.枪和冲锋.枪。火.炮方面,一直跟不上。   这件事,都成大家的心病了。   高总工也叹气:“可惜我们底子太薄啊,但凡我们有点家底,也不至于这样。”   田蓝看大家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好意思起来:“行了,我们尽力而为。现在大家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是要再接再厉,争取更上一层楼。”   她没在兵工厂多耽搁,转头跟着陈立恒一会儿回总部。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陈立恒商量。   关上房门,田蓝就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这事儿我想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立恒给她倒水:“有话就说呗,有啥不能开口的?是民团的人惹事了?你下狠手我又不可能拦着。照我说,就得给他们点厉害瞧,不敲打的话,非得惹祸不成。”   民团的人散漫惯了,以前的社会地位跟地痞流氓其实也没得差。要把他们练成精兵强将,铁血军必须得上狠手段。   田蓝摆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兵工厂的事。”   陈立恒安慰她:“你也别太着急,谁都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呀。”   田蓝正色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必须得转换思路。之前我们的想法是自力更生,依靠从空间里获得的资料自己搞科研搞生产。这个思路,在和平年代没问题,一年搞不出来我们弄两年,两年弄不好,我们坚持三五年。但眼下我们在打仗,时间不等人。”   陈立恒放下了茶壶,认真地看她:“你的意思是想办法从外面买?我跟你说,虽然我们手上有磺胺有吗.啡也垄断了粮食市场,但想要大批量购买重兵器不现实。日本鬼子对这方面特别的敏感,就是有人卖,想运进来太难了。”   正因为如此,铁血军才将希望放在兵工厂身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田蓝摇头:“不,还是我们自己生产,但不能光依靠我们自己,我们需要外援。”   她喝了口凉茶,作出长谈的姿态,“今天在兵工厂,大家的话给了我很多启发。这么说吧,空间提供给我们的材料相当于大学教材,但我国目前的兵工水平才达到小学生的标准。指望小学生拿着大学教材短期内就自学成才,实话实说,完全是强人所难。我的想法是我们得找老师,有人带着学。”   看陈立恒还瞧着自己,她又继续说下去,“这么说吧,我国的国防科技兵工事业发展其实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看两弹一星的功勋们基本上都有海外求学经历,像钱老等人还参加过美国的高端军事项目。他们的头脑他们的智慧他们积累的经验成为了他们创造奇迹的基石。而我国刚建国的时候,苏联的技术援助大大推动了我国工业发展,不管是民用工业还是军事工业都获益匪浅。这点,我们不能否认吧。”   陈立恒点头,君子坦荡荡:“当然,虽然我们后来跟苏联交恶了,但那是苏修的责任。布尔什维克永远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伙伴我们的同盟。当初援助的技术人员撤回去的时候,不少人将他们的笔记都毫无保留地留给了我们。苏联的解体也证明了是苏修毁了无产阶级的事业。”   田蓝面色松快下来:“行,在这方面我们达成共识就好。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既然现在我们的手太小,捧不住空间赏我们的这碗饭,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饭馊了,我们得想办法把大碗换成小碗,吃上我们现在能吞下去的那碗饭。”   陈立恒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   田蓝露出了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就是你想的那样。”   哪一样?用60年代的国内技术换30年代的苏联技术呗。   田蓝并不担心现在的苏联消化不了60年代的中国军工技术。因为当时国内的很多武器都是在苏联产品的基础上进行仿制改良而后突破的。而且二战时期苏联就能生产出卡秋莎,可见人家的工业实力绝对撑得住。   田蓝抬起头:“上次我弄出飞机发动机图纸的时候,我就琢磨这事儿了。我们又生产不了飞机,我们总不能白放着图纸发霉吧,那真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   陈立恒下意识地走来走去,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这样。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脚板心都烧着火,要是停下脚步能把他活活烧死。   “可以!”他走了两圈之后就下定决心,“这个主意好。”   皮靴虽然气派,可对于脚肿的人来说还是布鞋最舒服。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聚龙山根据地采取的是民.主集中制。绝大部分涉及到军事的工作都是铁血军高层商议决定。但既然图纸是从空间里出来的,那田蓝和陈立恒都点头了,这事儿也就定下来了。   只不过,他们从来没跟苏联打过交道,和对方也没任何沟通渠道。想跟苏联人做买卖,还得找新四军当中人。   两人说干就干,当即便找上新四军的张将军,直接摆明车马。   “这个是飞机发动机的图纸,是不是好东西,行家看过就知道。要不是我们兵工厂实力有限,这种宝贝我们是绝对不可能拿出来的。”   新四军在江南也有自己的兵工厂,不过因为条件限制,他们的水平还赶不上铁血军。张将军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图纸,实话实说,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田蓝主动建议:“你们是肉烂在锅里闷着香,啥样的专家都能找到。这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你们可以自己先找个专家过过眼,再决定要不要跟苏联搭上线。不过有一点,这是绝密,绝对不能往外面传。日本鬼子缺的就是发动机技术,要是让他们掌握了,他们的轰炸机可不是丢几颗炸弹就急急忙忙往回跑了。”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的空军是压着中国空军打的。日本的战斗机放在国际上虽然不起眼,但对付中国空军力量绰绰有余。   只是中国国土面积大,战略纵深。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方面研发的轰炸机稳定性差、续航能力弱、携弹量不足的缺点就暴露无遗了。他们做梦都想轰炸中国的大后方,尤其是那几条主要的国际运输线。   国际运输线对中国来说又相当于输血线。因为眼下中国工业水平极低,如果外援运不进来,那仗根本就没办法打下去。   张将军当然知晓其中厉害,他立刻点头答应:“此事机密,我有数。”想了想,他又犹豫地问了句,“只是,这发动机到底从哪儿来的?到时候跟人谈,我们好歹也有话说。”   他一直知道铁血军有自己的秘密运输线。因为他们总能搞到别人搞不到的好药。   别的不说,单是一个磺胺,现在市场上明面里根本拿不到货。黑市的价格已经炒到一支药等于两条小黄鱼。就这样,大家也还拿着大把的美钞和黄金碰运气抢货。   可铁血军神了,人家手上的西药不仅能够满足整个根据地的需求,还支援了新四军不少。也让后者原本紧张的经费轻松的不少,可算是能够多买些重要物资了。   可以说,苏北战役能够打赢,江南抗日形势一片大好,这些贵比黄金的药品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光凭这一点,张将军便能断定自己先前的判断没错,面前的两位年轻人的确是自己的同志。就算没有正式加入组织,但双方的信仰是相同的。   可凡事一码归一码。   倘若图纸是给新四军用的,张将军绝对不会刨根问底图纸的来路。就跟他们说的一样,好不好,用了不就知道了吗。   但现在图纸成了交易品,要跟苏联打交道。倘若没一个说得过去的来路,人家凭什么跟你做这笔买卖呢?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陈立恒傻眼,他能实话实说吗,他说是包里自己长出来的,有人信吗。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田蓝。两人之间,打仗以外的事情基本上是田蓝拍板。   田蓝倒是淡定,直接报出两个字:“德国。”   张将军立刻了然。虽然中国空军力量不行,但他作为军事大佬,对于整个国际局势还是了解的。二战初期,德国的战斗机赫赫有名。尤其是他家的发动机技术,可以说是世界一流,以马力强大,结构合理而著称。   可以说,德国的发动机,全世界就没几家会看不上眼。   铁血军想到会拿德国人的发动机图纸跟苏联人做交换,的确是找准了货物。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这图纸是怎么落入铁血军手上的?没有准确的来路,你让人如何相信你手上的货是正品。   德国人的发动机技术呀,到底是怎样跟你扯上的关系?看看这图纸,这么厚一沓,如何跋山涉水从德国运到中国的江南。   真是不能想,一想到处都是破绽。   田蓝含糊其辞:“这当然不是原图纸,图纸根本出不了德国,运出来的是微缩胶片。只是东西不能在我们手上留着,我们又没有复印胶片的能力,只能靠投影仪将图纸拷过来。你看,图纸上原先标注的是德文,现在翻成中文了。可惜我们手小,接不住这个宝贝,只能转手出去。”   她说的含含糊糊的,倒是让张将军产生了误解,直接将图纸的来路归为情报贩子。   七七事变一起,尤其是淞沪会战之后,上海的情报市场就极为活跃。各路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形形色色的情报贩子齐聚一堂,五花八门的情报交易到飞起。甚至可以说,只要你舍得掏钱,再高级的秘密都是商品。   铁血军隶属国军编制,因为能打仗又抗日态度坚决,从头到尾表现的忠心耿耿,可以算得上是重庆政府的宠儿。而淞沪会战时,军统方面也组织了部队参加战斗。战役结束之后,死伤惨重的这部分部队退入苏南地区进行敌后游击斗争。他们和新四军以及铁血军都有往来。凭借这个关系,铁血军借着军统的路子从上海情报市场上获得重要的军事技术图纸,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为什么军统不直接将东西交给重庆政府,然后以此和英美政府进行谈判;那估计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或许是担心重庆高层靠不住,或许是铁血军用了他们没办法拒绝的宝贝诸如昂贵的西药之类的进行了交换。反正,东西最后还是落在了铁血军手里。   张将军脑补完毕,看陈立恒和田蓝都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便不再追问,只点点头道:“好,那我心里有数了。”   他收下图纸,又认真地询问,“那兵工厂想换什么技术呢?”   田蓝有备而来,直接掏出一张纸摆在桌上,认真道:“这些都是我们急需的。我们的要求是不仅给资料,我们还需要技术顾问进行指导,包括关键零部件。我们需要尽快投入生产。”   张将军扫了眼桌上的纸,那上面一行行写着希望获得的技术支持,有□□也有无缝钢管的制造。这些的确是国内急需却又没办法自己生产的。他眼睛扫到纸条下面的时候,颇为惊讶:“这是俄文?”   铁血军知识分子集聚,他知道。像兵工厂,大批的工程师和助理工程师都精通德文。就是眼前的这位田主任,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关西腔日语和英文。   现在看来,他还低估了铁血军的文化程度。瞧瞧,人家连俄语都会。   陈立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简单学过几年而已,我怕万一没俄语翻译会麻烦,就顺带写了两笔。”   张将军深深地看了眼陈立恒,严重怀疑面前的年轻人曾经在苏联留学过。不过他没说破,只点头夸了一句:“祝融将军果然文武双全!”   他收了纸条之后,点头应诺,“行,这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促成。”   田蓝和陈立恒这才放下心来,露出笑容:“那好,我们就等着好消息了。”   双方都忙得很,张将军也没强留客人。大家一道用了顿便饭之后,主人便送客人出门。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西照,渔舟唱晚。苏北多湖泊,水草肥美,水鸟纷扰。大片金晃晃的河面上,小船摇摇晃晃从芦苇段子里摇出来,站在船头的渔民一面整理渔网,一面笑着彼此吆喝。   瞧见新四军,他们还笑着打招呼,直接兜售自己的劳动果实。有鱼有虾,还有人拎了一篓六月黄。这种刚经过第三次脱壳的童子蟹,肉质肥美,都是公蟹,吃的不是蟹黄而是蟹肉。比起金秋时节上市的大闸蟹,别有一番风味。   田蓝都忍不住掏腰包,要尝尝河鲜。   渔民收钞票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称赞:“还是你们好,你们来了就好了。你们讲道理,你们还给钞票呢。换成以前的兵爷,哎呦,抢了东西不说,还要打人。”   新四军也收了一部分从民团投靠过来的人。他们的队伍在苏北战役里打散了,又和新四军并肩作战了几个月的时间,加入后者,顺理成章。   现在听了老乡的话,老民团成员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拦着人:“哎哎哎,大爹,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咋还翻老黄历呢?你要那个事隔三日,刮刮眼珠子再看人。”   这要是放在几个月前,渔民绝对不敢跟民团的人怼。这就是一伙土匪流氓!   可现在不一样啊,新四军跟以前的队伍都不同。他们替老百姓说话呢,才不会搞包庇。当着新四军干部的面,老渔夫说话就底气十足:“你们敢做还怕被人讲啊?你们不知道抢了我们多少鱼。”   民团的人拉不下脸,赶紧嚷嚷着把人往边上带:“行了行了,我多买你几条鱼不就好了。”   陈立恒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还是你们群众工作做的好。”   这才多长时间?新四军就已经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了,妥妥的军民鱼水情。   张将军笑道:“你们也很不错啊,说到铁血军,整个江南地区,哪个老百姓提起来不是眉飞色舞。”   陈立恒摇头,认真道:“我们那是经营了小两年功夫了,又有山神帮忙,所以群众基础才好。”   张将军摇头,正色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我认为关键是抗日的决心和魄力还有打出来的成绩。你们打的是硬仗,消灭的是鬼子,所以老百姓才认。”   他伸手指着河岸边忙碌的渔民,“就是他们,也是因为参加了打鬼子,所以现在才挺直了腰杆。比方说张大爹,当时他跟儿子摇着船,把日本鬼子带进了我们的埋伏圈,干掉了一个小分队。日本鬼子逃跑的时候,还叫他们捉住了又送了过来。这不仅仅是消灭了几个鬼子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民族自信心的树立。”   张将军虽然到现在也不能十分笃定铁血军高成将领的真正政治倾向。但只要有机会,他也会见缝插针地给对方进行思想教育。   “这一场战争,把一盘散沙的中国人打的团结起来了。大家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就是要把日本侵略者赶出去。这个过程当中,原本已经麻木的以为自己是猪羊一样的中国人通过斗争,认识到自己是真正的人,不比任何人低微,堂堂正正的人。   我们中国老百姓以前受了太多欺负,都把自己当成牛马一样看了。现在仗一打,大家发现东洋鬼子也没那么可怕,照样可以被打败。事实胜于雄辩,我们的自信心就起来了,自豪感也有了,就不愿意再跪着过日子。这才是这场战争最大的财富。”   田蓝和陈立恒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跟着狂点头。   自信心这东西真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出来的。   就好像这些渔民吧,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打过鬼子,按照他们千百年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教训,即便新四军再和气再好讲话,那他们对着军人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因为平易近人这个词本身就是居高临下的呀。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家都打过鬼子,即便没有亲手杀了鬼子,也为抗日大业做了自己的贡献。大家心里就有底气。他们一样哩,都是为了共同的事业而聚集在一起。   这才是真正的抗日啊,牛马猪羊认识到自己是人的抗日。   伟大的领袖说日本鬼子是中国人的反面□□,当真一个字都没错。   田蓝和陈立恒同张将军在渡口挥手道别,上了航船往根据地去。这会儿太阳已经落下山,天空显出了灰茫茫,连晚霞都暗淡了身影,显出了水乡的宁静。   远远地,牧童骑在水牛背上,叫最后一抹天光剪成了折影。那被牧童含在嘴里的叶片吹奏出的笛声也叫苍茫大地拉成了悠远的旋律。   水乡,是如此的宁馨美好。   田蓝鼻端闻着不知名的花香,眼睛朝着高高低低的水草,突然间起了兴致,指着船边的芦苇丛主动开口:“这个也能做饲料,搭配甜高粱杆喂猪催肥效果特别好。”   苏北战役之后,刚好是种甜高粱的季节。而甜高粱可以榨糖,白糖现在又是管制物资,价格十分昂贵。田蓝就拿了高产甜高粱种子分给各个部队,好让大家调整产业结构。   甜高粱是宝贝哩,又能榨糖又能做饲料,田蓝当然得好好挖掘一番。   摇橹的是新四军的民兵队长,他闻声来了兴趣:“真能喂猪呀,芦苇杆子猪肯吃吗?”   田蓝点头,十分笃定:“当然,这个发酵后催肥效果很不错,搭配甜高粱渣喂猪,猪就呼呼往上长,到时候你们就不愁没肉吃了。”   新四军想从国民政府手上拿军饷不是件简单事。分了驻军地点之后,他们也在根据地搞大生产运动。什么开荒种地养猪养鸡,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没想到民兵队长却摇头,一本正经地强调:“没肉吃,吃瓜菜也行,有猪毛就好。这个能卖钱,卖了钱就能□□炮打鬼子。”   说来不可思议,这个时代的各种飞机、军舰、坦克、战车的喷漆、以及各类枪.管炮.管的清洗都离不开猪鬃刷,所以猪毛是a级军用物资,也是眼下中国出口创汇的重要产品。   所以民兵队长才会说出宁可不吃猪肉也要猪毛的话。   陈立恒笑道:“猪肉要吃,猪毛也得要,物尽其用才不浪费。”   他伸手指着芦苇丛,开玩笑道:“你看这芦苇杆子长得又高又密,不就跟猪毛一样,说不定吃了芦苇的猪长出来的毛更多呢。”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下意识的伸过去要掐芦苇叶子。   旁边一直闷头摇船不吭声的民兵终于忍不住,焦急地开口阻止:“别别别,这是稻子。”   陈立恒的手也感觉到了不对,赶紧往回缩。待他定睛一看,妈呀,还真不是芦苇,而是长在水面的稻子。   田蓝恍然大悟:“哦,都长这么高了,我还以为你们没种呢。”   苏北战役打完之后,麦收时节,她带着人过来给荒山上种毛叶山桐子为以后的用油打基础时,也带了高产水稻种,并且针对苏北多湖泊的特点传授了水面种稻技术。当时看大家听的疑疑惑惑的,田蓝还担心推广不下去呢。倒不曾想,都已经种了这么一大片。   民兵队长也回过神来,自己哈哈大笑:“哎呦,瞧我眼睛瘸的,刚才都没看出来。怎么不种啊,幸亏种在水上,地里种的是旱作庄稼。不然今年真是要绝收了。咱们这都几个月没下雨了。”   他开玩笑道,“陈将军,田主任,你们能不能托山神爷爷给龙王爷传个话,好歹下场雨啊。这地都干的不行了。”   从麦收前到现在,原本应当雷声轰隆隆的苏北地区集体陷入干旱,上等田的地都裂出口子了。即便是种植旱作作物,大家也要想方设法的找水灌溉,辛苦得不行。   田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龙王爷哪是那么好请的,我们可没那么大的面子。不过你不要太担心,夏天肯定还是有雨的。要是前面的庄稼干死了,后面就补种荞麦。这个产量虽然不高,但长得快,夏种秋收,好歹也是个补贴。我们那边有荞麦种,回头给你们拿过来。”   她能说的这么笃定,因为她大学舍友就是苏北人啊。舍友保研成功,之所以选择研究的方向是荞麦。,便是因为这场1939年的旱灾。用舍友的话来说,要是没有荞麦就没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就没她了。   民兵队长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跟你们回去拿种粮吧。省得到时候事多,大家顾不上。”   船越往前走,大片的水上良田便越多。远远地看上去,人就像在芦苇荡子里来回游荡,船怎么都走不出去一样。   摇船的民兵听了田蓝的感慨,忍不住美滋滋地炫耀:“那是,上次二鬼子不长眼睛,跑到俺们村里想抢粮食,结果就叫咱们的竹床阵吓到了,愣是趴在船上动都不敢动。我们的队伍还以为他们中毒了,咋就不动弹了呢?好家伙,后来我们围上去抓到人,才晓得原来他们以为被我们包围了,所以才束手就擒。”   民兵队长哈哈大笑,拍着手下的肩膀道:“还有这事?怎么没听你前面说啊。好办法,以后我们可以拿浮床做阵法,专门对付日本鬼子的巡逻艇。”   他越想越觉得这招好。   水面白茫茫一片,一览无遗。以前水上游击队伏击敌人,主要依靠的遮挡物是芦苇和荷花,因为它们都是出水水生植物,而且个子高。但这些好家伙的缺点在于位置固定,并且生长位置水深有限,对付水深处行船的日本鬼子以及二鬼子就使不上劲了。   现在有了可以在水面上漂来漂去的浮床。那他们能做的文章可大了去。   田蓝和陈立恒听了也跟着欢喜。嘿!真没想到,他们就是想多种点庄稼多打点粮食而已,居然还有这意外收获。   陈立恒更是发散思维。整个江南地区江河湖泊都不少,他们同样可以充分利用水上资源啊。日本鬼子不是船多炮多吗?我们不跟你拼这个,我们直接上人种庄稼。   就好比边疆地区的军垦兵团,我也不是过来驻军的,我就是来种粮食的。你要是敢对我的粮食下手,我就敢对你的人放冷枪。   民兵队长眉飞色舞:“那敢情好,要是我们的水上稻田飘进了秦淮河,我们就直接杀进夫子庙。”   船上的铁血军立刻强调:“哎哎哎,你们注意点啊,什么你们,秦淮河是我们的地盘,手伸的够长啊。”   民兵队长不以为忤,直接叫唤小气:“哎呦哟,这个话说的。我们是不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哪里还分彼此啊。”   铁血军可不敢上当。甭看对方只是个民兵队长,那新四军啊,做起生意来个顶个的好手,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双方你来我往,吵吵嚷嚷了一路。一直到了铁血军的大本营,田蓝给他们装了一船的荞麦种粮,民兵队长跟他的手下才意犹未尽地走人。   搞得铁血军在背后一个劲儿地呸,打定主意下回一定过去蹭他们的糯米腊肉饭吃。绝对不能便宜了他们。否则这帮狼以后肯定以为他们铁血军就是冤大头,认准了他们不撒手。   陈将军跟田主任大方惯了的,太会为党国分忧!他们的在旁边多盯着,省得到时候变成驴粪蛋子表面光。   田蓝和陈立恒都当成没听见,直接往回走。   不管红党本部是否支持他们的计划,苏联又对他们的东西感不感兴趣;反正短时间内这事儿是没啥指望的。今年想打仗,他们还得靠自己。   两人还没走上道观,就听见上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田蓝奇了怪了:“你们大晚上的要么学习要么睡觉,干哪件事不好,非得吵架。”   陆佳怡气得够呛,伸手指着旁边的冯春红道:“我还睡觉,我都要被气死了!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鬼话?”   冯春红才委屈呢:“我说什么了?我这不都是为了抗日。我这叫深入虎穴,舍身取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我这全是为了大家着想。”   原来晚上女民兵训练闲聊的时候,说到了要进城打鬼子的事,大家伙儿就开始犯愁,他们不晓得日本鬼子在城里的军事布置呀。这摸不清人家的底子,冒冒然打上门去,肯定要吃大亏。   众人就自发讨论,要如何摸清日本鬼子的家底。说来说去大家就提出要派人进城侦查,而且不能派一般的人,得是能深入到鬼子内部的人。这样,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可日本鬼子多狡猾呀,普通人怎么可能获得他们的信任,近他们的身?民兵队里有人是慰.安妇,就拿自己开玩笑,说自己要是早点儿加入了铁血军,说不定那会儿还能往外面送情报。   本来就是几句调侃的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冯春红却有了主意。她想重新打回日本鬼子内部,继续去当慰.安妇,深入敌人的炮楼,摸清他们的虚实。   陆佳怡一听这话就炸了,完全接受不了,直接怼回头。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就一路吵嚷着找上指挥部来。   冯春红委屈得不行:“这招有啥不好的?男人脱了裤子都一样,什么话都说,根本就想不到要提防。”   田蓝摆手,直接打消她的念头:“这不可能,我们铁血军绝对不会靠情.色手段去获得情报。我们不怕牺牲,但我们绝对不会要这种牺牲。”   冯春红急了:“哎呦,田主任,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是啥出身你不知道吗?我这不过就是干回老本行,根本不叫个事。”   田蓝还没开口,陈立恒先板脸骂起人来:“你糊涂!你不是黄花大姑娘,那你还是个人不?黄花大闺女是人,你就不是人了?人人平等,你比谁低了一头?以后这种混账话都不许再说,你记住了,你不低贱。你是抗日战士,我们抗日将士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打鬼子。已经沦落的人是没办法,获救的人怎么能再跳下去?陆佳怡同志做的对,不仅是你,今后谁都不许搞这种歪主意。哪个再敢提,老子关谁的禁闭!谁敢对你们说这种话,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养猪吧!”   冯春红愣住了,眼泪簌簌往下掉。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头,嘴里喊着:“陈将军,我冯春红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以后你让我干啥,我都不会说二话。”   陈立恒吓了一跳,他到今天都不习惯于这个时代的人动不动就磕头。人的膝盖哪能这么软,怎么可以随便乱跪呢?   他不好动手,田蓝伸手扶冯春红起来,温声安慰道:“不要这样,我们都是同志,我们是平等的人。从今往后好好训练,争取在战场上多打几个鬼子才是真的。”   旁边人跟着劝,好不容易才将她安抚下来,推着她往外走。   陆佳怡倒郁闷起来,十分憋屈:“这些话我也跟她说了呀,她就跟没听见一样。怎么陈将军你一开口,她就能听进去了?”   别说地位的问题啊,田蓝在铁血军的地位一点儿也不比陈立恒低。刚才冯春红也没听进田蓝的话。   田蓝摊手,认真道:“这就是封建思想。在他们眼中,女性的社会地位与价值不是靠自己争取而来,而是得依靠男人的赞同与认可。不管女人做了再多的事,这个做事的人本身也得得到男人的承认之后,她才敢相信自己的价值。”   田蓝拍拍陆佳怡的肩膀,鼓励对方,“加油啊,妇女工作没那么简单,得一步步的来。”   陆佳怡看看田蓝,又看看陈立恒,最后还是挥手告辞:“我先走了,后面我会盯着她的。”   民团的曹队长先前在这边看热闹,这会儿瞧见大家都散了,他摸着鼻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还是咱们陈将军厉害呀,现在冯春红这娘们儿肯定对他死心塌地了。”   乖乖,到了聚龙山根据地,他才晓得陈将军的人气有多高。多少大姑娘小寡妇都盯着他哩,嘴里就从来没有一句不好的话。   原先曹队长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娘们都喜欢位高权重的人。现在他却隐隐约约地感觉,似乎有哪里不一样。这好像不仅仅是位高权重能够决定的。   就说这冯春红吧,先前自己摸了她屁股,差点就被一枪崩了。现在呢?瞧瞧冯春红在陈将军面前又是什么样。   田蓝看了他一眼,和颜悦色道:“你是不是老觉得我们的女同志都对你爱搭不理的?”   曹队长先开始摇头,后面又点头,豁出去了:“是对我爱理不睬的。”他还丝毫不掩饰羡慕,半开玩笑道,“我也不指望能跟陈将军一样会打仗了,我只要有陈将军的女人缘我就心满意足了。”   旁边民团的人跟着嘻嘻哈哈,很有起哄架秧子的架势。   田蓝不动声色,丝毫没有羞恼的意思,反而心平气和:“这个很简单,会打仗是基本的,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学会尊重,记住我们女同志是你们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请记住,我们女同志不需要你们另眼相看,既不要讨好,也不用恭维,我们只需要你们平等相待。只要做到这一点,我相信,所有的女同志都会愿意跟你们说话的。”   没有平等,啥都不用提。 第96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理智地看, 1939年的夏天定下攻打扬州计划,对于铁血军而言是件极为冒险的事。如果难听点儿讲,完全可以用鲁莽来形容。   现在日本还没跟美国杠上, 主力部队还留在中国,而且势头正猛,已经持续拿下了大半个中国的重要城市。   在这种情况,但凡聪明点儿的人都应该避其锋芒,选择在敌后打游击,持续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田蓝和陈立恒都知道抗日战争的整个进程, 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这场仗, 必须得打。   为什么?因为从1937年的七七事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抗日战争的巨大牺牲让不少人都陷入了迷茫。   这场战争,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这场战争,我们真的能赢吗?   汪兆铭后来能够成为伪国民政府的总裁,可不仅仅是因为日本的支持,其中有一部分因素就在于厌战以及恐惧亡国的情绪在华夏大地弥漫。   古老的中国已经遭受了太多的战争, 民众甚至早就麻木。对于很多国民来说,龙椅换了谁做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正是田蓝他们最恐惧的事, 也是抗日战争为什么僵持到小男孩和胖子降临日本本土才结束的重要原因。   现在,她和陈立恒已经来到了30年代,在这战火纷飞的时代,他们除了投身抗日事业之外, 也想竭尽所能地做出改变。   不能让伪国民政府成立。   一旦有两个国民政府, 本来撑着一口气要抗战到底的民众,因为巨大的牺牲和持续的疲乏而产生的倦怠情绪, 就有了膨胀的空间。   他们可以自欺欺人, 接受汪兆铭提出的那一套所谓的“曲线救国”的歪理邪说, 继而选择消极抗日甚至直接与日本人同流合污。   不要以为这种事不可能。   有的时候, 人是靠一口气撑着的。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的时候,就有豁出去的勇敢。万一那口气散了,那又好像什么事都无所谓,完全可以自圆其说。   正是基于这个想法,铁血军上下达成了一致意见,即便是牺牲,即便是以卵击石,他们也要日本鬼子不得安生。   小鬼子还想在江南扶持出另一个伪满洲国?做梦!   谁敢动,他们就敢打。   可从古到今,打仗都不是简单事,尤其以弱胜强,而且是在你家里打。   日本鬼子可以无所畏惧,中国的人中国的物,他们进行彻底毁灭时毫无心理压力。   但中国人面对自己的家园,又如何下得了狠心?   那可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扬州城啊!烟花三月下,杨柳依依,歌吹是扬州。   这样一座从古诗词里走出来的城市,如果再遭受战火的摧残的话,会沦落成什么模样?   田蓝挺冷酷的:“日本鬼子炸扬州城市,是不是还特别避开了大明寺和瘦西湖,还有何园个园啊?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把地方抢回来才是真的。”   说话的人吹胡子瞪眼,半晌才冒出一句:“就是人啊,扬州城这么多老百姓。打起仗来,枪炮无眼,让他们往哪儿躲?万一日本鬼子丧心病狂,逼迫他们当人墙怎么办?”   这还真有可能。   日本鬼子是没下限的。   大家伙儿商量了一通,一时间也没什么好主意。   照他们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蛇出洞,把日本鬼子从城里调出来。   城市墙坚炮利,强攻除非有绝对的火力优势,否则容易吃大亏。   出了城,到了他们的地盘,那主场优势就成他们的了。   可日本鬼子又不傻,他们不晓得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啊。尤其是一场苏北战役,他们吃了大亏,一时半会儿都恢复不了。眼下怎么肯当出头的椽子?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将说书先生讲的36计从头到尾都套用了一番,结果也没找到好门道。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先定下大方向。   扬州城,肯定要打。   何时打?怎么打?那再说。   散会之后,周老师忧心重重地找到了田蓝:“我们这样兴师动众的真的好吗?还没打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要打扬州了。”   田蓝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周老师都无语了:“打仗讲究出其不意。我们都没行动呢,日本鬼子就知道我们的作战意图了,那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吗?”   刚才在会上她就想说了。可大家讨论的那么热火朝天,搞得她又不好泼冷水。   田蓝笑了:“日本鬼子知道不好吗?老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周老师隐隐约约冒出个念头,却又不敢相信:“你是说……”   省略号是多么博大精深的一种符号啊,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似乎又是陷阱,引用你主动上前填写答案。   田蓝点点头,笑眯眯的:“日本鬼子也是凡夫俗子,肉身凡胎,怎么可能不怕死。带入他们的状况想一想,你会害怕的,他们同样害怕。”   怕啥呀?怕被杀呗。   本来就困在三方势力之中,现在又有人威胁要打你。   你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会动手,你还不能当没这回事。因为这个放狠话的人真的打过你,而且打的挺狠。   为了应对这个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你不得不提高警惕,时刻准备战斗。   可因为城中驻军人手有限,为了让整个防守坚不可摧,你们不得不扩大巡逻范围,而且24小时不断。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时间长了谁不累。   比身体劳累更可怕的是强大的精神压力。   你们在受训的时候,被灌输的中国人就是猪猡,砍了他们的脑袋,他们都不会反抗的理念。你们在踏上战场之前,以为这些都是真的。   结果到了交战的时候,当他们的钉耙锄头,当他们的大刀长矛,但他们的□□铁炮招呼到你们身上,你们才恍然大悟。你们既不是打不死的勇士,他们也不是只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猪猡。   他们会让你见血,甚至会叫你送命。   现在这些可怕的家伙,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你们的天空上,不知道何时就会发动攻击。   这样的日子,你们受够了。   与其困守城中,天天担惊受怕,不如主动出击,直接将他们消灭干净。   周老师自己脑补出一大通,越想越激动。   只是,日本鬼子真的会顺着这个思路走吗?   他们是那么的狡猾,说不定就猜到了。   田蓝哈哈笑:“这就是阳谋啊。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周老师恍然大悟:“这其实也是游击精神的一种吧,让敌人不堪其扰,直到筋疲力尽。”   田蓝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嘿!游击战术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最伟大的战术之一,掌握了游击精神,她永远可以给你带来巨大的惊喜。   田蓝又追问周老师,新招的女学生们军工知识学的怎么样。   “老师不够用,差□□,基础知识比较薄弱,尤其是理工科。”周老师也不敢托大,“这毛病我们普遍都有,以前老觉得那些不是我们女孩子应该学的东西。我们应该研究文学,研究艺术,研究生活的趣味与品位。现在想想看,简直就是井底之蛙。居里夫人不是女人吗?她难道不是伟大的科学家吗?我真后悔之前没多学些,现在想学才发现自己欠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田蓝不假思索:“那就证明你进步了呗,真正的学渣根本不知道自己哪些地方欠缺,因为所有地方都欠缺。”   她想了想,琢磨道:“咱们去问问王友志吧。最近根据地好像又来了些人,看他们能不能派上用场。”   王友志还真给他们找到了对口的人才。   “这位是大名鼎鼎的上海震旦大学的院长李长伟教授,一流的专家。”   大夏天还穿着长衫的老头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我不是什么专家,更不是什么院长。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被迫站出来而已。”   田蓝笑道:“李教授你谦虚了,您这样的专家能够来我们根据地,这是我们根据地的荣幸,也为我们大大增强了实力。”   李长伟吓得赶紧拒绝三连:“你误会了,长官,鄙人只是一介书生,无心政治。”   田蓝笑眯眯的:“那李教授为何不惜跋山涉水,从上海来到这里。我们这里的条件,还是比不上大上海的。”   抗日时期,震旦大学作为教会学校,因为和英美的亲缘关系,相当信任租界的安全性,一直没有内迁。   她开玩笑道:“总不会是我们这里风景独好,李教授过来游山玩水吧?”   李长伟苦笑:“长官说笑了,我这是被逼得实在受不了。汪兆铭要搞什么第六次国民代表大会,特务到处抓人。鄙人虽然不算什么名流,谈不上铮铮铁骨,但也不是奴颜婢膝之徒,断不能做卖国贼。只是特务实在厉害,拿我家小威胁我,我实在没办法,只能祈求贵军的庇护了。”   田蓝笑了起来:“先生前言差矣。您这样,还怎么可以说跟政治不沾边,您已经摆明了您的政治立场。”   李长伟死活不承认:“没有没有,我就是一介教书匠,我的天地在课堂。其余的,我都不想沾边。还望长官海涵。”   田蓝瞬间严肃起来:“先生,您这话就大错特错了。假如你是美国人,你说你旁观中立,我能够理解。因为死道友不死贫道,管他洪水滔天,只要没冲了我家就行。反正战斗不是在美洲大陆上打响的。假如你是日本人,你持旁观态度,你不参与侵略也不做任何后勤支援工作,那已经表明了你的态度,你反对这场战争,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可你是中国人,因为你是中国人,所以你没有权利束手旁观,你更加没有资格置身事外。被侵略的是你的祖国,被杀害的是你的同胞你的亲人。你旁观,你就是在纵容侵略。你无视,你就是刽子手的帮凶。这个国家不需要顺民,这片饱受□□的土地需要的是斗士。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站起来,投入战斗,直到将侵略者赶出我们的祖国。”   李长伟想要辩驳,又不敢得罪面前这位女长官。   他早就听说了,聚龙山根据地的女战士们个个手上都沾过血,随手放枪根本不在话下,是罗刹女般的存在。   田蓝看他面色不虞,又放缓了语气:“先生,您不要误会。我不是说让你现在拿着枪上战场打仗,我是希望您能够为我们的学生多上几堂课。您是化学专家,我们这里很多学生想向您请教,希望能够聆听您的教诲,还望您不吝赐教。”   李长伟头皮发麻,不敢跟拿枪的人硬杠,只能委屈求全:“可我还有教职,无法在贵处长留。”   田蓝笑道:“这个,先生您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土匪。您来去自由,在根据地的日子,请您抽空给我们学生上课就行。”   送走了这位垂头丧气的老先生,田蓝转头问王友志:“他家里人情况如何?”   “他爱人身体不好,有肺结核,定期要到医院治疗。”   田蓝摸鼻子,笑了:“那我们可得好好招待师母,争取早日帮她治好身体。记住,我们不带药出去,想要用药,只能在我们的地盘来。”   王友志大惊失色:“这,还有这样的?”   田蓝一本正经:“你不晓得现在外面西药多贵吗?我跟你说,拿着钱都买不到药的。小黄鱼也不行。我怎么知道我们辛辛苦苦弄到的药被他们带出去,究竟是自己用了,还是被拿出去倒卖了?”   周老师双手合十,煞有介事:“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们给别人便宜用药,可不是让他们倒卖挣钱的。”   王友志苦笑:“行行行,我明白了,一定让她留在我们这里治疗。”   这李教授也真是天真。他们根据地想要留人,方法多了去,绝对让大家留的都心甘情愿。   田蓝又叮嘱王友志:“你多关照些,像李教授这样的人有多少。科学就是力量,一位科学家,也许能抵得上一个师。王长官您可千万得当回事。”   王友志赶紧拍胸口,跟着开玩笑:“您可别吓唬我,田长官,还叫我王长官哩。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一定想办法把大家都留下来,为咱们聚龙山根据地的建设添砖加瓦。”   田蓝这才满意,还调侃了两句:“汪兆铭可千万别放弃,一定要坚持开这个国民代表大会啊。这样,才有更多的人被逼出来。”   周老师笑出了声:“照这么说,汪兆铭还为咱们根据地做了贡献啊!”   田蓝脑袋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她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倏尔散去。   周老师奇怪:“干嘛呢?你怎么发呆啊?”   “不不不,我突然间好像想到了要怎么打这场仗。”   王友志和周老师对视一眼,顿时来了精神:“怎么打?”   “把人调出来打。”   废话。   他们都知道要引蛇出洞,可日本鬼子又不听你指挥。   田蓝笑了笑,没有再多解释,而是先去找陈立恒商量。   陈立恒正喝水呢,听了她的话差点儿没喷出来。   “你是说,把城里的老百姓都调出来?”   “对呀。”田蓝坐下来,自己先老实不客气地将桌上的盐水煮毛豆据为己有,一边剥毛豆吃一边说话,“所谓缺医少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药,我们就占据了主动权。人食五谷杂粮,谁无三灾两病。只要根据地提供义诊,就不愁大家不往根据地跑。”   “人看好了病不会自己走啊。”   “看病有这么简单吗?药只能在根据地喝,手术也只能在根据地做。”   陈立恒摸头:“那人一家子不能为了治病就不过日子呀。”   “所以我们要给他们提供工作岗位。”田蓝伸手指窗外大片的稻田,“农业增产靠什么一靠种子二靠肥三靠气候四靠水。我们新中国为什么粮食产量大幅度上升?就是因为建国初期兴修了大量水利工程。这些设施在提高农作物产量的同时也为闲置劳动力提供了诸多工作岗位。历史的发展也证明了,每当金融危机来临,大量劳动力失业,就是国家加大基础建设的好时机,能够一举多得。挖渠修坝修整道路,都是他们能做的事。除此以外,打土坯盖房子也是大家能拿工钱的活。”   “不是,你要盖多少房子?到他们自己住就不错了吧。”   田蓝摆手:“不,我们需要更多的房子。我们就要在农村办大学,我们要在农村建工厂。三线建设还记得吗?如果强大的敌人占领了我们的城市,我们要如何战斗?当然是将工业转移到农村地区,人口迁徙,将空城留给侵略者。”   陈立恒目瞪口呆。   他现在怀疑到底谁是60年代人。   明明他才是土生土长的共和国长子。结果他生活的时代的那一套,田蓝玩得比他还溜。   他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快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虽然听上去仿佛天方夜谭,但这并非不能实现。   至于留空城这种事,我们伟大的领袖不也将空荡荡的延安城留给了那位委员长吗?   很有搞头。   只是。   陈立恒摸着下巴,迟疑道:“那也没那么多人生病啊。小病小灾的,有几个老百姓会去找大夫,忍忍就过去了。”   田蓝吐出嘴里的毛豆壳,擦了擦手,正色道:“人可以不吃药,但不能不吃饭。”   “什么意思?”   “切断粮食流通途径。简而言之一句话,我们不卖粮食进城了。放话出去,谁敢往扬州城里卖粮食,就是跟他们铁血军过不去。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气。”   陈立恒大摇其头:“那你不是在为难老百姓吗?城里的有钱人不在乎,江南地区的大资本家基本上同时也是大地主,家里都有良田千亩,还有粮仓。普通老百姓有什么?米缸都装不满。”   “装不满就出来吃饭啊。人挪活,树挪死。都已经打仗了,不把自己的立场摆摆正,难不成还指望我们弄个罩子把他们套起来?开什么玩笑,现在是亡国灭种的时候。”   陈立恒说不过她,他感觉这人比自己更激进。他只能提实际问题:“这事儿真不能想当然,不是说你不卖就卖不进去。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大资本家跟大地主是一个人两个身份。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买我们的粮食,他们自己田里的粮食就吃不完。”   田蓝微微笑:“他们的良田在城里吗?”   “当然不是,在乡下。可田是他们的呀,到时候佃户还得把粮食给他们送去。江南地区的佃户负担之重,全国都首屈一指。”   新四军之所以转战苏北,跟这种情况就有关系。他们找不到生活在城里的大地主,又不能找佃户的麻烦。生活物资没保证,只能转移阵地。   田蓝却笑道:“我要的就是人跟地分离呀。我们也不是土匪,我们只不过是按照正常的市价买下这些田。”   陈立恒疑惑:“他们肯卖?”   一般情况下除非破产,否则有他们的人家绝对不愿意卖祖田,丢不起这个脸。   田蓝似笑非笑:“这就由不得他们了。重庆的委员长不是一直想搞土地改革吗?你既然是他的爱将,就应该为他排忧解难,主动挑起这副重担,在江南地区率先开始土地改革。以赎买的方式,从大地主手上获得良田,然后分给农民进行经营。把协议写好,把钱送给他们的管家,把话递上去。他们要是愿意到乡下来跟咱们谈最好,不愿意的话,那就先斩后奏吧。”   陈立恒接受不能。   作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根正苗红革命二代,他感觉这种行为属于强买强卖。   田蓝受不了这家伙,伸手指着墙上的青天.白日旗:“你搞搞清楚,同志,你现在信仰的是三民主义,你拿的是重庆政府的军饷。你怕什么呀?”   陈立恒哑然失笑:“我这身份还挺方便的呀。”   军爷愿意给钱,军爷同意跟你谈,那是给了你天大的脸。   你收钱最好。   你不收钱的话,你也不能把田收回你在田里的家。   军爷征收了,搞集体农场,你有意见又咋滴?老实呆着吧。   陈立恒被他描述得热血沸腾,浑身上下,瞬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爽感。   不得不说,突破道德界限,做坏事还是挺爽的。   他又开始来回踱步,口中念叨:“好好好,就把粮食给堵住了。真留在城里跟日本鬼子共存亡的,咱们也管不了了。那个——”   他抬起头来,“你说日本鬼子会不会从别处调粮食过来,来缓解粮食危机呀。”   “估计不太可能。今年日本也闹旱灾,他们的粮食同样紧张。再说他们真调拨粮食那好啊,咱们谢谢他送货了。拿了囤着,以后正好养灾民。”   花园口现在已经决堤了,1942年的天灾人祸估计难以幸免。她现在能做的是尽可能准备好,钱粮住处都备下,到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 第97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铁血军要打江南地区大地主们的主意, 作为根据地的大总管,王友志同志自然得做好一切应对准备。   是先礼后兵呢,还是先兵后礼, 还是先兵后兵?   作为军人,他十分欢迎先兵后兵。   可现在要搞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能随随便便对同胞亮刀子。那他就得讲究策略。   王友志下了请帖,邀请诸位“开明绅士”齐聚一堂。谈的好最妥当不过,谈不好那就慢慢谈。   至于那些不可能的人,不好意思, 既然你已经放弃了表决权, 那我只好当你默认了。   就在王友志准备将厚黑学发挥到极致的时候,让整个江南抗日军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拿到请帖的地主兼资本家居然集体到场了。   对于铁血军提出的希望赎买他们田地的事,在场的没有一个反对,甚至还有人主动提出要将自家的百亩良田悉数捐赠给铁血军,以资军用。   王友志惊呆了, 诸位如此不安常理出牌,搞得他都不晓得要如何接牌了。   “不必不必。”他赶紧摆手, 一本正经地强调,“土地改革,利国利民。陈老先生您也是民国国民,我们当然不能掠夺您的利益。外面市价是多少, 政府就花多少钱把地买下来。”   谁知那位山羊胡子的陈老先生却坚决不肯收:“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我们早就希望可以为政府为国家出一份力了, 但始终苦于没有机会。现在,贵军能够给我们指明一条路, 我们只有感激不尽。”   其他几个地主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有人跟着附和要捐赠, 有人则闷头不吭声。   王友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只叫会计拿着算盘出来当场算账:“大家是行家,都说说看现在地价是个什么情况。报个数字,我们好钱货两讫。我们先前也找人打听过,有人说日本人打进来之前,一亩上等田是70块钱,也有报纸写一亩田二三十块都找不到买家。这价格差的有点大,我们现在也说不清楚了,只能向你们请教。”   地主们又开始你看我我看你。   还是先前那位坚持要捐赠土地的山羊胡子陈老先生先开口:“是我跟《新报》记者说的。三年前,我家手头不方便,想要卖田周转。结果市面上没人接手,100亩上好的水田只卖了2000块大洋。当初买的时候,可是花了整整10倍的价钱。”   王友志做出大吃一惊的模样:“哎呀,没想到地价降的这么厉害。早知道如此,当年我就应该多攒点军饷,回老家买几亩地。”   其他人跟着干笑:“是啊,洋米便宜,田亩就不值钱了。挂出去,也没人肯买,自然价钱就下来了。”   王友志满脸为难:“那咱们现在按什么价来交易好呢?”   先前没表态要捐赠的地主赶紧开口:“当然按照咱们民国的价钱,20就20,法币也行。”   法币已经发行两年多了,眼下在市场上已经贬值。地主能主动提出用法币交易,就是示好的表示。   王友志笑容满面:“那好,总不能让大家吃亏,该什么价还是什么价。”   他招呼众人上前记账,按照他们现场算出价钱签下契约,然后再拿地契过来换钱。   赴宴的地主,约摸半数坚决不肯收钱,还有人当场写了捐赠条书。剩下的一半,都按照每亩20的价格,签了买卖协议。   这事儿陈立恒没出面,却一直在后面关注消息。   他肉痛啊!今天来了上百位地主,50个人要钱,那就意味着他们起码得准备10万法币。   想想看,他们从重庆政府手上才拿了多少军饷。   打这个仗,掏的全是他们的老本。   结果账本拿到后面,陈立恒一瞧,顿时开始呲溜嘴:“这算错了吧?怎么才5万块?那个不是说了20块一亩吗?不能压的太狠,说出去,不利于团结。”   警卫员笑嘻嘻的:“司令,你误会了,明标价码,一亩地都没少算。”   田蓝伸头瞧了几眼,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了。主动要求捐赠的,都是拥有百亩以上良田的大地主和中地主。选择将田地换成法币的,则基本上只有几十亩地。   所以虽然后者人数不少,但他们拥有的土地总量却不多。   陈立恒摸下巴,难以置信:“地主就几十亩地?”   按照他的理解,起码得有好几百亩乃至上千亩的良田,才算得上是有规模的地主吧。   放眼全国,江南都属于富庶地区。怎么地主瞧着还挺寒酸的。   田蓝琢磨了一回,就猜测了个大概:“我估计就是因为江南经济发达,工商业也发达。大家要么投资办厂要么干脆做买卖,钱都涌入到这些地方了,农村经济日益凋亡。这样,没人愿意投资农村,兴修水利,增加农田产量。加上天灾人祸,地产逐渐降低,土地产出价值下降。农民破产离开农村去城里做工,农村愈发凋零,土地就更加不值钱。这相当于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陈立恒恍然大悟:“难怪这帮家伙这么大方呢,合着是觉得不值钱了。”   他越想越乐,“他们是不晓得你的能耐。要知道你能够让土地每亩多产出好几百斤,他们肯定得后悔死今天的大方。”   警卫员也跟着笑:“这就是小看了我们铁血军的厉害。我们打仗行,我们种地也行,我们干什么都行。”   事实证明,玩心眼子,在地主面前,他们都是弟弟。   王友志拿着一沓子地契回来汇报工作时,听到大家喜气洋洋的议论,眉毛往上跳了好几回。   看得田蓝都瞧不下去,直接催促他:“你说吧,王主任,你再不说,我们都要替你憋死了。”   王友志放下地契:“那我真说了啊,你们猜,按下手印,签完协议之后,那些地主说什么吗?”   “有话快说!”   “他们说,可算是来了。你们再不动,我们都要吓死了。”   周老师疑惑:“什么意思?”   “嗐!就是说天底下没有不祸害老百姓的当兵的。咱们不问他们强征军饷,咱们也没霸占他们的家产,更没有将他们赶出去。他们不适应,觉得心里不踏实。现在我们问他们要东西了,他们就觉得可以花钱消灾了,觉得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田蓝都想感叹一声,这是被虐出来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合着还是铁血军下手晚了,白让人家担惊受怕了小两年的功夫。   陈立恒倒是理智:“咱们不打前面的仗,他们也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这拳头啊,才是硬道理。”   众人哈哈大笑。   王友志一双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瞧着可喜庆了。   “你们再猜猜看,咱们买了他们的田,又连带出了什么事?”   吴团长已经忍不住拿蒲扇丢他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就你他妈肉兮兮的。”   “艹,你他妈就是懒,一天到晚不肯动脑子。”王友志瞪眼睛,“你都不知道我快累死了!城里的地主有动静,乡下的地主也坐不住了。以前不是搞三三制吗?现在已经好些人找过来,表示只要留自家人吃饭的口粮,剩下的全捐给我们当军粮。”   “啊?”吴团长傻眼,“这一个个的干嘛?觉悟这么高了?”   田蓝哭笑不得:“估计是以为我们开始清算了。”   按照常理也是这样,打完一场大胜仗之后,就该整顿后方。   铁血军找躲在城里的地主们的麻烦,落在留守乡间的地主眼中,那就是杀鸡给猴看。都不在根据地的地盘上混,还得听根据地的吩咐。那他们这些在铁血军眼皮底下过日子的人,可不得积极主动些。   众人恍然大悟,一时间都哭笑不得。   田蓝笑道:“这样也好,大家和和气气的,就把事情解决了。”   王友志却没走,一直朝陈立恒使眼色。   陈立恒疑惑,干脆把人叫到边上说话:“又怎么啦?有人起幺蛾子?”   “嗐!也不是,是有人求上门了。陈老先生,就是这回带头主动要求捐赠田产的那位,求我们伸手帮帮忙。他说了,只要我们肯出面,不仅仅是他家的500亩良田,还有他家在苏州乡下的房产,两座三进的大院子以及一栋别墅,都给我们。”   陈立恒挑眉毛:“哟,出手够大方的呀。他这是杀人越货想买命还是怎么的?”   “买他们一家的命。”王友志直摇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鄙夷了,“他呢,以前是国民代表。汪兆铭要搞他的第六届国民代表大会,好师出有名,就满世界的抓代表。像陈老先生这样的社会名流,以前有做过代表的,特务肯定不放过呀。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一定要让他答应。可军.统的人也放话了,只要他们赶出席那个国民代表大会,那就等着丢脑袋。军.统已经下了追杀令,会不惜一切代价暗杀他们。陈老先生现在左右为难,已经快要崩溃,就求上咱们的门了。”   田蓝在边上一直没插话,这会儿要先笑了:“我就说怎么会这样顺利,原来是歪打正着。”   王友志一拍手:“可不是嘛!在登咱们的门之前,他们这些老小子已经坐下来商讨过一回了,共进退。宁可花钱消灾。所以后面一过来,谁都没扯皮。”   陈立恒哭笑不得:“看来还是军统跟76号的名头大,人家花钱买的不是咱们给的平安,而是想让我们当保镖啊。说吧,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友志的眉毛今天尤其灵活,一上一下的,跟跳舞似的:“他是两边都不想沾,既不想76号找他的麻烦,也不想跟军统打交道。”   陈立恒笑出了声:“那他想的还挺美呀,覆巢之下,岂有安卵?国家都成这样了,他还想置身事外,青天白日做大梦!”   王友志是他的老下属了,清楚他虽然眼下脸上还带着笑,事实上话说到这份上,那就是压着怒气呢。   他立刻识相地转头,询问田蓝的意见:“田主任,你看人都上门了,一把年纪还一趟一趟的跑,我瞧着怪不落忍的。”   田蓝似笑非笑:“是人家捐的钱多吧?”   王友志光棍得不行:“可不是嘛!光是那几栋宅子,就够安置好几个学校了。再说他也承诺,后面办学要用的钱,他也倾囊相助。这种身体力行真金白银支持咱们抗日的资本家,也是我们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要争取的对象。”   田蓝摸了下鼻子,十分诚恳:“别说你,换我我也动心。其实吧,这事不是没解决的办法。授权吧,就让他在外面宣布是我们的人,我们罩着他了。”   王友志差点没当场摔倒。   田主任这招也太狠了吧。   陈老先生一大家子都在上海呢。日本鬼子跟特务到处抓抗日分子,人人都害怕自己跟抗日两个字沾上边。   她老人家倒好了,直接让陈老先生宣称自己是铁血军的人,那不是生怕特务不抓他吗?   田蓝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怕什么呀?76号敢出上海吗?出了上海敢到咱们的地盘上闹事吗?只要他们不敢,军统也不会找事的。”   “可他的厂在上海呀,那是他的大本营,他走不开的。”   田蓝笑了:“山不过来我过去。工厂是自己长在上海租界吗?那也是人建出来的。既然能在上海建厂,为什么不能在咱们根据地建?咱们这里是缺地缺人还是缺销售市场?工人,我们有。今年上海罢工被开除找不到工作的纺织工人,现在来我们根据地的就不少。而且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海纺织厂生产的产品好像主要卖到大后方吧。”   淞沪战争之后,上海陷入全面混乱中。大批工厂在此期间迅速内迁到大后方,百业萧条。然而随着上海局势稳定下来,这座30年代世界第七大城市又以令人惊叹的诡异速度恢复了繁荣。   因为上海租界的存在,因为上海特殊的地理位置,因为国际局势的错综复杂让各方都需要上海作为一个物资中转和交流的中心,更因为大后方为了抗战需求,主要发展重工业,轻工业民生用品十分匮乏,需要来自租界工商业的支持。所以这一时期,上海呈现出史无前例的畸形繁荣。   新增数千工厂开工,新添数万机器运转,各家工厂的利润都比挣钱高了两三倍。   田蓝慢条斯理地跟王友志分析:“纺织厂的原料主要是棉花吧?这些棉花基本来自苏北。新四军跟咱们关系不错,如果是我们根据地的工厂要棉花生产,那肯定能够得到优先供应。而且,生产出来的棉纱棉布从我们这里直接运去大后方,还省了日本鬼子和特务抽两次钱,他多赚钞票,有什么不好的?”   王友志哑口无言,眨巴了半天眼睛,才有气无力道:“你晓得的,他们信外国佬。”   上海为什么呈现出孤岛繁荣啊?本质原因是大家相信租界的安全性。而且比起大后方,上海各方面设施都齐全,生活质量有保证,有钱人也愿意往这儿挤。   聚龙山根据地,说到底,在这些有钱人眼中是远远比不上租界可靠的。别看他们现在能打,敢跟日本人杠。但跟租界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田蓝笑了:“租界太平不了两年,你就把这话带给这帮资本家。”   “那他们也得信啊!”   “行,那我就分析给你听。英法苏三国正在莫斯科谈判,这事你知道吧?”   因为日本人的封锁,现在半个中国都处于封锁状态,根本难以得知外界的消息。   不过铁血军跟军统有合作,而眼下上海又是世界情报中心。所以这不算秘密的秘密,铁血军中只要是有心人都知道。   王友志作为大总管,怎么可能不晓得。但,这又跟上海租界能不能保住有什么关系?   田蓝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了第二个问题:“5月份,关东军主动挑起的诺门坎战役,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关东军吹牛一把好手,到了苏联红军面前,也就那样。”   田蓝摇头,正色道:“也没那么轻松,苏联人的损失也不小。好,现在这两件事已经发生了,我们分析看看后面的局势发展。德国一直想找机会发动更大规模的的战争,这件事,你应该有数吧?”   王友志当然清楚。   去年德国已经相继占领了奥地利和捷克,但英法一直没有采取有效措施,而是默许了此事。   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战争一触即发,绥靖政策连短暂的和平都没有换来。   田蓝叹了口气:“发生在我国的九一八事变之后的发展就已经揭示了这个道理。但人类最大的特点就是永远不会在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而是会不断地重复错误。英法方面为什么要和苏联谈判?就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来自德国的强大威胁。只是,他们要求苏联对波兰及波罗的海国家提供保护义务,却不愿为苏联提供相应的保证。而这个时候,诺门坎战役的爆发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日本也在觊觎苏联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苏联愿意腹背受敌吗?要知道,英法不可靠啊。说不定打起来的时候,他们还会补枪。”   王友志有点被绕糊涂了。   还是陈立恒在旁边插了嘴:“你的意思是苏联会跟德国联手?”   王友志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苏联怎么会和德国混在一起?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田蓝又开始叹气:“有什么好不可能的。短期内,苏联并不愿意跟德国硬碰硬,而且他们两国并不接壤,还有其他国家作为缓冲空间。他们也担心德国会和日本联手,到时候双线开战,他们吃亏。而对德国来讲,摊开欧洲地图,他们要打,首先需要对付的也是英法。在这种情况下,苏联不横插一杠子干涉战争,才是对德国最有利的状态。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不能达成合作呢?”   王友志的脑袋拼命地转。   所有貌似天方夜谭的事,只要丝丝合缝,那完全就有可能发生。   听田蓝这么一分析,似乎这些事早就板上钉钉。只是太多人心存侥幸,自欺欺人罢了。   毕竟国际上,只有永恒的利益,绝无永远的朋友。   王友志忍不住幸灾乐祸:“那真的是天下大乱咯,我看这些外国佬还能不能置身事外。”   趁着中国开战,这帮洋鬼子可没少发战争财。   他竖起大拇指夸奖田蓝:“哎呀,田主任,到底是你呀,这脑袋瓜子转的。我看你是这个,一流的军事战略专家。重庆政府的作战参谋跟军事专家们绑在一起都比不上你。就你今天说的这些话传回重庆,我估计委员长他老人家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陈立恒暗道,真要是让他知道了,估计田蓝会被当成巫师抓起来吧。毕竟后面事情的发展绝对跟她说的一模一样。   谁让人家是穿越的,谁让人家二战史学的那叫一个溜。   反正他没那么清楚。   田蓝把话题绕回头:“好了,你说到这一步,英法都跟德国打起来了,日本还会买租界的账吗?就凭租界的那些英法兵,你觉得他们能够扛得住日本人吗?他们愿意扛吗?”   愿意个屁。   王友志愤愤不平,这帮洋鬼子,除了会欺负中国人之外还会干什么呀?   再说租界说到底也不是他们的领土,就算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何必拼命。   田蓝在心中暗哂,就是他们的本土,也没见他们打的多英勇。法国人更是创造了世界之不可思议,刷新了人们对军人认知的下限。   “好了,现在你觉得租界还能扛几年?”   王友志摇头:“真没几年。我看德国佬那个胃口比日本鬼子还大,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租界也是日本人的地盘了。”   田蓝笑了笑:“那你去跟陈老先生谈呗。所谓未雨绸缪,既然他不想跟日本人合作那就必须得早做打算。不然到时候日本人直接接收了工厂,他到底想断尾求生还是真彻底上了日本人的贼船?那可是秦桧,要遗臭千年的。就算后来宋朝真亡了,蒙古人进来建立了元朝,唐宋元明清都是正史,也消除不了他千古汉奸的骂名。”   王友志立刻领命:“我去跟他们谈,争取把咱们的工业也发展起来。”   田蓝给他打气:“加油!既然他们愿意找我们,就代表了他们还是有民族气节的,最起码,要脸。只要他们还要这张脸,那这事儿就有谈下去的希望。”   陈立恒看他兴冲冲离开的背影,倒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说,一旦租界沦陷,这些人会不会破罐子破摔,为了尽可能维护自己的利益,干脆选择彻底和日本人合作?”   田蓝点头:“当然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们必须得阻止汪伪政权的建立,不能让他们找到精神上的大本营。尤其是那些受不了大后方的苦,想要跑回来过好日子的。他们肯定是带着军事政治机密过来的,一旦投靠日本人,造成的损害不堪设想。”   这下话题又绕回了头,那就是反攻扬州城。   要实现这个目标,他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要清楚日本方面在扬州城的军事部署情况。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他们的找专业人士帮忙。   论起搞情报,上海这个情报大本营,各路情报交易飞起。   田蓝招呼陈立恒:“让军统的人给上海的情报贩子传消息,我们需要日本在江南地区的军事情报。只要证实是真的,我们都买。结账的话,磺胺和小黄鱼,任君挑选。”   对,为什么要他们自己辛辛苦苦地流血牺牲?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用钱解决呗。   都自带空间了,姐就是这么的豪横。 第98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1939年的夏天, 整个聚龙山抗日根据地忙得热火朝天。   左边的士兵嘿嘿哈哈,冲冲杀杀;这是在刻苦训练,时刻准备上战场。   右边的农民吭哧吭哧, 跑来跑去;这是在开垦荒地,兴修水利,趁着夏天再种一回荞麦,这样秋天还能多收茬粮食。   这二者都不稀奇,属于根据地的常态。   稀奇的是各处新盖的厂房。   原本那些担心从城里跑出来到乡下找不到工作会饿死全家的人这会儿可高兴了。因为盖厂房的时候包伙食还有工钱,等到厂房盖好以后, 他们还能参加招工, 进厂做工。   是以陈老先生为代表的上海资本家们被王友志说服了,终于决定搬迁到乡下开启事业新征程了吗?   当然不是。   要论起狡猾,论起墙头草两面派,不管是谁扬起马鞭抽着马跑都赶不上这帮资本家。   虽然上海租界的局势随着欧洲风云变幻也一天比一天紧张。但想让他们现在就放弃对洋大人的幻想,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同时, 他们对76号和军统又都充满了畏惧,不得不求助江南铁血抗日军, 必须得拿出态度来。   于是这帮老奸巨猾的家伙,绞尽脑汁之后,居然想出两面押宝的主意,以建立分厂的名义, 在乡下自家的宅子里翻修改建厂房, 然后将厂里这两年被淘汰下的机器通通运到这所谓的分厂中。   说白了,就是在铁血军面前摆姿态, 证明他们真的不想跟日本鬼子汉奸之流沆瀣一气。   陈立恒都被他们气笑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阴险狡诈的人。   王友志挺不好意思的, 办法田主任给他想了, 连话都教他说了。结果事情发展成这样, 真是丢他们铁血军的脸。   “不行,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一个个,惯的他们!”   田蓝却摆摆手:“没事,能开工就行。日本鬼子管的严,机器能从上海运出来不简单。”   王友志打蛇随棍上,又趁机强调自己工作不容易,还是有成效的。   “本来前几年无锡常州的针织工厂都被飞机炸光了,上海的针织厂才能这么火。现在有厂能下来,这些地方又有不少厂开始生产了。”   王友志絮絮叨叨说了各处的情况。   江南地区经济基础好,虽然遭到了战争的严重破坏。但上规模的城市被占领之后,整体状况相对平和,使得不少外头的人在外饱经风霜之后又觉得哪儿都不是乐土,还不如回自己家;加上复杂的战争局势,让这些地方出现了畸形的暂时繁荣。   “这一回他们从上海到根据地建工厂,其他地方也有样学样。苏锡常、杭州、扬州、嘉兴都有厂搬到了乡下,但规模普遍不大,以小作坊为主,雇不了太多工人。好处是他们经营灵活,生产极快,现在已经有产出。”   田蓝点头,叮嘱王友志:“那我们也得表示支持。这样吧,但凡是根据地自产的工农业商品,抗日捐只收一半,优先通行。”   这话一出,王友志都眼前一亮,抑不住的喜上眉梢:“这个好,此消彼长。咱们这边发展好了,就没他们的事了。不对,商人重利,我们这边条件好,那群老奸巨猾的东西肯定会横插一杠子。呵,保不齐后面分厂的货比总厂出来的还要多。”   陈立恒也恍然大悟:“对,就这样,也别跟他们喊打喊杀的了。让他们自己的脚板走路。”   明面上来看,减免抗日捐,铁血军会少一大笔进项,经济损失不小。但实际上,工厂开进了他们的地盘,解决了大批闲散劳动力的就业问题,有力改善了社会治安不说,还能够为根据地提供大量相对便宜的民生用品,反而能够促进整个根据地经济发展。   军统留在江南进行敌后抗日的忠义救国军的陶队长来根据地时,就正儿八经感慨了一番铁血军的动作迅速。   为了防止被日伪军抓获,他走的是水路,而且还不敢走大江大河,中途穿越的都是乡间小道。   大夏天的,本应该是农闲时期,家家户户趁机好好歇歇。   结果这一路走来,处处机杼声,人人忙不休。那挖渠做坝的,开荒种粮的,盖屋做房的,摇机生产的,放眼过去,比比皆是。   即便是在战前以经济发达闻名全国的江南农村,这种繁荣的场景,也是前所未有的。   当真让他大开了回眼界。   听了田蓝的解释,陶队长才恍然大悟,笑骂了一声:“这帮老奸巨猾的狗东西,我看他们在这样风吹两面倒,早晚有一天砸了自己的脚。”   田蓝笑眯眯的:“好歹人家也把态度摆出来了。回头把军服带走吧。我估摸着你们衣服不够了,布一织出来,染房就上了色,服装厂已经给你们做出来了。”   陶队长为之动容,立刻朝他们拱手:“大恩不言谢,兄弟……姐妹们的守望相助之情,陶某铭记于心。要不是有你们帮忙,我们也撑不下去。”   他这话说的不虚。   大后方的正面战场固然残酷,动辄死伤无数。但坚持在敌后抗日的人更加凶险万分,时刻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连睡觉都要留着五分神。   而且因为敌后封锁严厉,重庆政府的补给配额有限不说,还难以送到。而他们想要从日占区获得生活物资,又意味着一旦引起日本鬼子和汉奸的注意,对方就会沿着补给线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得亏有铁血军时不时伸把手,让这群本不擅长打仗而是专攻情报与暗杀的谍报人员才一路跌跌撞撞,坚持到了现在。   而且正因为和铁血军的合作,双方各发挥所长,比起之前牺牲巨大却不尽如人意的战果,现在他们的战况都好多了。   陈立恒摆摆手,正色道:“别客气,都是抗日的兄弟姐妹。但凡我们有的,绝对不能让你们赤手空拳。只是,新四军对你们的帮助也不少,是吧?大家有一说一,都在江南这片孤岛上。我们这些还在坚持抗日的,那就必须得拧成一股绳。你看我跟省政府吵得急红了眼,都拍桌子了,打仗的时候不也互相帮忙吗?只要我们不内讧,头痛的就是日本鬼子。一旦我们互相下黑手,那问题就大了。”   陶队长作出茫然的神色:“哟!这是谁呀?状都告诉陈司令你面前了。我们好像也没做啥吧,是新四军?还行啊!就前些日子,我们还联手了一回呢。”   “行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陈立恒皱眉,“你们在上海的人是不是抓了不少汉奸啊?到底是不是汉奸,大家心里都有数。别借着这个名义搞事,再搞下去,76号趁机做文章,回头就把六大给你开了。你看你们的家规会不会找替死鬼?既然委员长都说国共合作了,大义不能坏。坏了以后,会影响我们的军事行动的。”   陶队长摸鼻子,矢口否认:“这我真不知道,上海那边也不是我们负责呀。你晓得我们的规矩,分线之间绝对不能有任何联系。”   陈立恒嗤笑:“行啊,反正画我放在这儿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到时候谁碍了我的事,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啊,我是会动手的。”   陶队长眼睛珠子一转,赶紧表示:“别别别,这事我想想办法,你得给我时间缓缓。”   “不要缓了。”田蓝认真道,“欧洲局势一天比一天坏,一旦苏联和德国达成协议,战争一触即发。你想想到时候日本鬼子还能坐得住吗?他们损失也惨重,短期内都无力再发动大规模战争,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促成六大的召开,从而建立伪政府。汪兆铭在党内身份特殊,他的意义比满洲国的那个皇帝重要的多,影响也巨大。这个伪政府成立之后,有多少人想趁机争取从龙之功,就不用我们说了吧。”   陶队长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好好,我一定尽快。狗日的,76号已经开始撕破脸了,到处抓人。”   陈立恒没反应过来:“抓人干什么?打击抗日分子?”   “不是,他们的国民代表不够用,杀了人就不放回去,一直关着等开会。开完会再让他们走。”   陈立恒目瞪口呆,他早就对特务的行为没有任何期待。可听到这个,他还是要忍不住骂一声,这他妈都是什么骚操作?   抓代表开会,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重庆政府也没放过这件事,得到消息之后就开始大肆宣传正在筹备中的汪伪政权是逆行倒施,为华夏同胞所唾弃。   陶队长笑呵呵的:“不过他们这么一抓人,我估计跑到贵军根据地的,应该会更多。”   江南地区上规模的抗日武装就这些。   因为政治倾向和信仰问题,社会名流以及大商人,基本上不会主动和新四军打交道,生怕自己被革命。而江省政府力量薄弱,打仗还得靠别人支援,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状态,也不是什么可靠的对象。   这二者一刨除,铁血军当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王友志在旁边恍然大悟,难怪这些日子跑根据地的教授和大商人愈发多了,原来还有这回事。   哎呀,要不怎么说日本鬼子是运输大队长,狗特务就是神助攻。   没他们上蹦下跳地到处抓人,那群心存侥幸的家伙还不愿意到乡下来呢。   陶队长笑眯眯地打探消息:“我听说你们是想打上海,对吧?乖乖,这魄力够大的。”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呀?”   陶队长伸手往窗户的方向一指:“外面都这么传。上海城里,有钱的全都往租界挤,这半个月,租界里的房价直接翻了一倍。没钱的,都往乡下躲,就怕你们打进城。”   陈立恒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到觉得打上海挺好的。都打仗了,估计六大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说不定你们还能趁机派人宰了汪兆铭,皆大欢喜。”   陶队长眼睛珠子瞪得溜圆,叫人都分不出,究竟是激动还是恐惧:“你们还真打啊?!”   陈立恒一本正经:“本来没想的,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我们要不打,对不起租界涨的房价啊。”   “艹,肯定是那帮乌龟王八蛋为了哄抬房价故意放出的消息。不管,咱都别管他们,让他们闹腾去。”   闲话说完了,陶队长也要动真章。   他这一回过来,明面上是为了拿补给物资,实际上是传递消息。   忠义救国军作为军统一把手亲自组建起的队伍,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协助情报组传递消息以及执行暗杀等军事行动。   铁血军在上海情报市场放了话,任意花高价收买日本在江南地区的所有军事情报,立刻就有人行动了。   说实在的,在上海收集日本人的情报对这些情报贩子来说真不是难事。因为他们在日本军方内部有自己的线人啊。   随着战争进入僵持阶段,日本鬼子的士气也在下降。   当初政府全面发动战争,有个直接目的是通过掠夺中国的物资来缓解国内的金融危机。   但中国是个农业国,工业极为不发达。这就意味着虽然日本已经占领了华夏诸多大城市,从华夏大地掠夺了一批又一批的物资,但这完全无法抵消军费开支。   建设困难,毁灭简单,打仗是这个世界上最烧钱的事。   为了维持在中国的战局,日方不得不源源不断的投入大把金钱。这让日本国内的经济状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   当然,这些负面消息,日本军方是绝对不会允许它们随着家属的信件传到前线军人手上。   可正因为战损以及推进战线,他们又需要更多的兵员补充。从日本本土过来的新兵们难以避免的将国内的情况传给了老兵。   原本以为自己打仗就能发大财,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的老兵幻想破灭了。受武士道精神毒害较轻的人也就觉醒了。   竟然远在异国他乡打仗是为了给家人生活提供保障,竟然归期遥遥无期,那为什么不想办法从他们占领的这片土地上榨取更多的金钱呢?   抢掠分赃的好事越来越难落在他们头上,那不如利用自己手上的信息来变现。   情报贩子就是以金钱为武器,成功地攻略下属于自己的情报网。   陶队长跟铁血军解释这些,是为了证明由他们做中人的情报来源可靠。   “是不是硬货,你们用了就知道了。”陶队长笑嘻嘻的,开始坐地起价,“为了拿到这个,我们兄弟也是出生入死,损失极大。能不能再加点?小黄鱼我们不好意思要,磺胺再来些。人家吃肉,我们好歹也喝两口汤啊。”   田蓝似笑非笑:“汤还少吗?全是肉吧。我们又没保证我们不打上海,都不戳穿你们的小九九,还不够意思吗?”   陶队长瞠目结舌,死活不可能承认:“那消息真不是我们放出去的。大概是你们打仗太厉害,广大上海人民对你们充满了期待,希望你们早日打回去!”   陈立恒都要翻白眼了。   前面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说上海恐惧战争的发生,有钱人都往租界跑,没钱的赶紧躲乡下。   他真没看出来到底是怎么欢迎的。   田蓝也不和陶队长细掰扯,只皮笑肉不笑:“都说了,能支持的我们都支持。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既然是为了阻止六大召开,你们要扯我们的旗我们也不会打手的。只是,不该伸手的别伸,我们的磺胺也是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已经给了不少了。”   陶队长不多纠结。磺胺贵比黄金。他本来也没抱多大的指望。纯粹属于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再说。   现在,拿不到磺胺,有其他药品和衣服以及粮食,已经很不错了。   送走了陶队长,陈立恒回头调侃了句田蓝:“不是天上掉的,是自己长出来的。”   田蓝回了他一个白眼,振振有词:“那也是靠我们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支撑起来的。不然其他人怎么不长。”   她一点不心虚。   她从和平年代来到这里,她也没想过要利用自己的知识趁机发国难财,然后漂洋过海去当什么神秘的巨富名媛啊。   作为穿越者,她对得起自己和祖国以及人民。   陈立恒乐了:“那当然,我们田主任高风亮节。”   田蓝哭笑不得:“别扯闲篇,赶紧的,这种军事部署具有时效性。现在是真的,隔段时间人家换了就成假的了。”   事关重大,为了防止泄密,不能开大会,只能高层开小会决定。   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先炸了日本鬼子的军火库。因为日本鬼子加强了戒备,运东西出来难度系数太高,不如得不到的就毁掉。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虽然他们手上有部署图,但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军火库发动战斗,难度系数极高,而且很可能会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   以前什么都没有时,大家不惜100个人来拼一个日本鬼子的命。现在发现双方的战损比可以无限逼近1:1时,众人就不稀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了,而是尽可能减少自己的损伤。   因为像他们这种老兵,就是刀刃上的钢,只要动手,就要一击毙命。   那他们必须得另辟蹊径,采取更加审慎的作战方式。   会开了一半时,警卫员进来看了一眼,踌躇着没吱声。   田蓝开口问他:“有什么急事吗?”   “是卫生局的报告。需要特批磺胺。”   田蓝抬眼看王友志,有些疑惑。   虽然在外面磺胺是贵比黄金。但只要不带出根据地,在他们内部,确实需要使用磺胺的病人即便不是战士,只是普通百姓,同样可以用上药啊。   王友志起身出去,也皱眉毛:“这有什么特殊的?”   “要用药的不是人是猴子。”   啊?   开会的高层们集体目瞪口呆。   他们根据地已经豪成这样了?在外面,人家一个团长受了重伤想用磺胺都得特批。到他们这里,人已经用不过来,索性用在猴子身上了。   王友志都要破口大骂:“瞎胡闹吧!几天好日子过的,瞧把你们癫狂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我看就得天天让你们吃树叶,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哪个王八羔子报上来的?看老子骂不骂死他。那个不长脑袋的,你还报上来。”   外面的大夫抬眼:“是我报的,它不是普通的猴子,它也是抗日勇士。”   娘哎!   王友志傻眼了。   这年头的宣传报道多夸张,他知道。可即便是睁眼说瞎话的记者估计也不好意思这么吹吧。   华夏大地多灵气,已经灵到这份上?猴子都主动跨越了物种的隔离,开始抗日了?   大夫解释道:“那真不是普通的猴子,是猴三的猴子,受了伤,伤口已经发生感染。如果不用药的话,估计今天都难扛过去。”   这下就连追出来的田蓝都惊讶了:“猴三的猴子?”   猴三是人,以前是个道士,会武功的那种,相当于武僧级别。   他在南京山上出家修行。日本鬼子打进来之后,强占了他的道观。他就带着自己养的几只猴子外出流浪。   说来也怪,没过多久,那一小队占了道观的日本鬼子就死于暴命。   而后日本人上山调查,不时就有人失踪,后来尸体陆续被发现。军队开始搜山围剿,这才发现老道士的踪影。   他们要动手抓人的时候,丛林中突然飞出猴子,对着日本鬼子的脸就是一顿三下五除二,连眼珠子都给他们抓出来了。   老道士也趁机逃之夭夭。   反应过来的日本鬼子见抓不到人就想逮猴子出气。   可这些猴子都是齐天大圣的徒子徒孙,一个个全成了精,滑溜不沾手。根本不叫日本鬼子沾边。   后来猴三的事情就传遍了南京周边,人人都知道山上有一队抗日的猴兵。因为这个,周边老百姓对山上的猴子都纷外容忍,还有人专门弄点吃的喂养它们。   “猴三本来独来独往,不跟任何队伍发生直接联系。但这回是因为他的猴子受了重伤,他自己不怕死,却不能不管猴子,这才求到我们门上。我想给用药的,但是药房不发,说没有猴子还用磺胺的道理。可我想,只要是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抗日的就是我们的同志。有些人虽然长着人样子,但他们还比不上猴子。”   王友志为难了,转头看田蓝。   田蓝点点头:“带我去看看,要有必要,该用的药还得用。”   大夫大喜过望,赶紧领着他们往前走。   卫生院正热闹呢。不少病人和家属都过来看稀奇,瞧那一只只精神抖擞的猴子。   嘿!都是孙悟空哦。这些猴子居然完全不怕人,有人给它们吃毛桃,它们居然看都不看一眼,直到猴三点头,它们才伸出小爪子接桃子。   真是乖巧又懂事。   田蓝这种穿越前曾经被旅游景点的猴子袭击过的人都对它们大为改观了。   听见周围的人打招呼,猴三意识到过来的年轻女人是位大干部。他素来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这回为了自己的猴子,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央求:“长官,求求你行行好,只要您肯给药。我欠您一条命。以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发话,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田蓝笑道:“我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干什么?既然猴子也杀过鬼子,那它们就有资格用药。”   猴三大喜过望,立刻朝她行礼:“长官,您的大恩大德,我猴三没齿难忘。只要您有吩咐,让我干什么都行。”   “你别客气,先好好休整。等你跟猴子养好伤再说。”   说实在的,这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儿情况比猴子还糟糕些哩。   猴三咧着嘴巴笑:“没事,我这都是小伤。”   田蓝还想劝他,周围发出惊呼声。   一只猴子窜到了树上,从鸟窝里弄出了蛋,然后自己给自己加了一餐。   不少人感慨:“乖乖,这树又高又直的,到底是猴子,这爪子就能爬上去,都没个借力的地方。”   田蓝听了这话,突然间心念一动。   又高又直没有借力的地方,哪里也是这样呢?   日本鬼子的军火库。   他们想要炸了军火库。但苦于难以接近军火库。   日本鬼子查的太严了,根本不会让人靠近。   可如果不是人,是猴子呢。   军火库重地,为了方便驻军保护,也是为了安全,并不在闹市区,周围有山有林。   那正是猴子出没的地方啊。 第99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修改)   田蓝以前听过一段野史, 说的是清朝时的事。看守国库的士兵想偷钱,可银子隔着栅栏放在里面,他们在外面巡逻能看不能摸。   这帮兵爷一肚子歪门邪道, 自己没办法动手,就把主意打到猴子身上。居然诱拐着那猴子抽大烟,以此为手段控制猴子偷库银。   这故事还是高中时,历史老师讲鸦片战争顺口提的。难为田蓝一路记到今天。   她起了念头就直接找猴三,询问此事的可行性与否。   毕竟传说与实践中间很可能隔了个马里亚纳海沟。   猴三听了她的要求,沉吟片刻, 相当审慎地提出:“这我得试试, 以前没干过这事。”   他跟猴子走的都是伏击路线,像这种主动出击搞爆破的,真没有。因为猴子再通人性,毕竟也是畜生,有自己天然害怕的东西。   人在野外为什么要点火呀?大晚上的除了取暖之外, 最重要的就是防野兽。野兽都怕火啊,这算是人和兽最大的区别了。   田蓝怕他谨慎过头, 又谆谆善诱:“我看也不是都怕。那外面卖杂耍的猴儿,还有钻火圈的呢。训练得法的话,应该没问题。”   她话说到这份上,猴三也没一口答应, 而是强调:“我试试看。”   田蓝点头:“行。不过此事机密, 我给你找个地方给猴子养伤吧,也别到处跑了。”   猴三没意见, 当场谢过:“那就麻烦长官您了。”   他们的谈话秘密进行。旁人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只瞧见猴三拿了药, 就带了几只猴子走了。   呵, 到底是猴三啊。传说中他独来独往,不爱跟人打交道,果然名不虚传。来给猴子看病,目标达成立刻走人。   呵,大圣爷到底是大圣爷,待遇不与旁处同。其他什么公司的总经理,乡贤会的会长,甭管多高的身份,来看病都是当场治疗用药。谁都别痴心妄想能把药带回去。结果大圣爷就破例了,猴三是领着药走的。   大家感慨一回,又夸猴子聪明有灵性。夸完了,也就散了。   谁都没再留意,自然无从得知这一人四猴离开后的行踪。更不知道天生怕火的猴子们还要克服天然的恐惧,学习使用火折子。   至于训练效果如何,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田蓝能做的,就是等待。   整个江南地区军民所做的,也是等待。国际局势的风云变幻,同样影响着国内,尤其是属于敌占区的江南。   时间进入8月份,都已经立秋了,人们期待许久的凉爽并没有进入江南。局势和气温一样高温难下。   76号终于彻底丧失了耐心,完全放弃软磨硬泡,直接到处抓人好凑够国民代表大会的人数。   因为那位汪兆铭还想要最后一块遮羞布,难得态度,强硬地要求国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人数如果不足的话,他拒绝参加会议。   上面逼得紧,被选中的代表又不配合。一时之间,不仅仅是上海,整个江南地区都折腾的鸡飞狗跳。   特务东奔西跑地抓人,校长教授不够,普通的□□甚至是助教,都成了他们下手的目标。   搞的一时间,处处风声鹤唳。   就连一般的职员都吓得两股战战,要么携妻带儿养租界挤,要么干脆一家老小下乡来。   倒是让根据地跟着一阵忙乱。   等8月23号,德国和苏联秘密签订了互不侵犯协议的消息尘埃落地。全世界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英法美自不必说,他们想要祸水东引,指望德国进攻苏联,双方打的不可开交,最后再由他们出来收拾局面捞好处的幻想彻底幻灭,有多失望,自不必说。   德国的盟友意大利和日本,尤其是后者的反应更大。要知道,今年日本才刚发动了诺门坎战役,跟苏联狠狠打了一仗,吃了大亏啊。   他们寄以希望的盟友不仅没帮忙,居然还在这时候,反手就是一刀,堪称快准狠稳。   日本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堆人义愤填膺,要求对德国采取态度严厉的举措。   侵华日军也上蹦下跳。联盟德国的计划眼见着破产了,眼下无力在发动大规模战争,好彻底占领中国的他们利用伪政府来统治中国的决心愈发坚定。   于是被寄以厚望的第六届国民代表大会在日伪军的高压下,紧锣密鼓地即将隆重登场。   就在日本军方和汉奸们上蹦下跳,预备国民代表大会强行上马时,出事了。   一列由日本军方出面押送,啊不对,应该是护送参会代表的军列居然在苏州境内直接被炸毁了。   这次爆.炸案的主角很明显不是效率低下的□□,而是大名鼎鼎的TNT。据说这趟军列被炸成了三节,车上的日本鬼子、华北方面伪政府的代表以及千里迢迢而来,准备参加大会的国民代表惨遭横祸,死伤人数合计183名。   日本方面立刻封锁了消息,坚决否认此事。   可当天,上海黑市上的磺胺价格就翻了两倍。   陈立恒拿到了爆.炸现场的照片,满头雾水地找田蓝:“这是你们在试验炸.药的效果?”   为了保密,即便是他这位铁血军的门面也不清楚捣毁军火库的具体实施方案。   田蓝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经过大半个月的训练,猴子神兵已经初步具备作战能力,但她也没想直接炸火车呀。   毕竟,她真要动手的话,肯定是利用猴子从车窗直接往里面丢炸药并点火。   陈立恒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搞的,那是新四军还是军.统?”   江南的地界上,有这魄力并且具备实施能力的,总共也没几家呀。   可他不知道的是,眼下新四军和军统也在满脸懵逼的猜测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好,这事儿他们都承认,他们的确不清白。   首先,爆炸案发生前,苏州地段的火车铁轨遭到了破坏,长达百米的铁轨被悄无声息地撬走,这事儿,新四军认。   红党领导的八路军有扒路军之称,尤其擅长破坏铁轨。同种同源的新四军在铁路上做文章的功力也同样让人不能小瞧。   他们破坏铁轨,不仅仅是为了阻断日伪军的交通,更是为了获得武器原材料。   日本鬼子将钢铁作为战略物资,严厉禁运。新四军实力有限,还没打通走私线获取关键物资。所以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铁轨上,扒走的铁轨本身就是上好的钢铁,正好可以进兵工厂。   因为这个,新四军尤其热衷于扒火车扒铁轨。   虽然苏州城郊是铁血军的活动范围,但因为双方交好,新四军在这块地方活动,也跟在自家差不多。   所以,新四军必须得承认,8月25号,天城号军列出事前,铁轨的确是他们破坏的。   但,也仅此而已。   新四军根本弄不到TNT,即便有心,也无力炸毁军列。最起码的,出事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天城号会在那个时间段通过铁轨。   这事儿谁知道?一线作战部队不清楚,清楚的只有情报组织。   比方说军统。   他们的确提前获知了消息,他们也做了相应的部署。   他们通过潜伏的战友,将一箱白磷放在行李箱中带上了火车,准备利用白磷自燃的原理,通过温度变化,在火车上制造火灾,从而达到车毁人亡消灭敌人,阻止国民代表大会召开的目的。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成功了。   这场爆.炸案之所以能够造成如此惨烈的后果,这两箱子白磷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但是,又要说但是了。   军统的确想把TNT安到火车上,可惜迟迟没有找到机会。军总也想过提前在铁轨上安置炸.药,可惜日本鬼子十分提防。   就说铁轨被新四军的游击队破坏之后,重新抢修时,出动的都是日本人。人手不够,连日本军队都动手了,愣是没从周边再强征劳工。   故而,军统有心无力,根本就没动手的机会呀。   正如听说爆.炸发生,连陈立恒都怀疑到田蓝头上一样。此时此刻,新四军和军总最先考虑的怀疑对象也是铁血军。   他们有实力,他们兵强马壮。   他们有炸药,虽然不清楚门路,但就看他们的武器家当,弄到TNT对他们来讲不是难事。   至于铁血军是怎么晓得火车运行时刻的,新四军认为他们跟军统有合作。而军统却认定了,他们肯定是从红党的地下组织里拿到的消息。   难怪之前一向好讲话的祝融将军陈立恒还让忠义救国军的陶队长带话,警告他们不要再抓红党地下党。   原来戏肉在这里。   军统方面虽然诟病铁血军和新四军交往过于密切,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这一仗干得漂亮。   100多位国民代表都炸没了,华北方面的伪政府高层也一命呜呼了,这国民代表大会还怎么开?   原定于8月28号开幕的六大就这样被迫流产,连76号的特务高层都搞不清楚到底要延期到何时。   或者,就干脆流产了。   □□方面的军队在互相猜测,日本鬼子和还在筹措中的伪政府更是气急败坏。   他们自认为已经做好了一切安保措施,之前还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   事实却狠狠打了他们一耳光。   在如此高规格的安保举措下,到底是谁炮制了这场爆炸案?   日本鬼子又开始到处抓人。   敌占区的居民们各家紧闭房门,生怕一不小心就遭了无妄之灾。   结果出乎他们的意料,的确很多人被抓走了,但被抓走的居然基本都是狗汉奸。   哎呀,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主人看狗不顺眼,准备好好敲打狗,督促狗更疯狂的到处咬人?   可,也不至于这样啊,连狗特务的头子都被抓了起来。   日本鬼子到底在想啥?   这问题注定了不会有人给答案。因为日本军方同样没有达成统一意见。   他们在经过严格的内部调查之后,认为有问题的不可能是日本军人,只能是筹措中的伪政府和他们手下的特务。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对自己人下手?   当然是为了争权夺利。   汪伪政权的建立,意味着原先的华北自治伪政府要走向尾声了。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池子里两只王八也要打翻天。   伪政府必须要有当家人。汪兆铭因为自己在国民政府中的特殊地位,是日本人钦点的伪政权首脑。   他定下来了,为了安抚华北等地的伪政权,新政府里必须得给后者留下高层位置。这就损害了江南地区尤其是上海原有伪政权首脑的利益。   第6届国民代表大会之所以迟迟难以召开,除了真正国民的抵触之外,还有几方势力胶着,难以达成统一意见的因素在里面。   要不是日本方面被磨得毫无耐心,直接放了狠话,原定的8月28号也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定下来呢。   有这一层背景,载着华北地区国民代表以及自治会高层的军列进入江南地界就爆.炸,里面值得挖掘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鉴于谁获利,谁就最有可能下手的基本原则,以76号为代表的特务机关,能不被日本人拎出来好好调查吗。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蓝都哭笑不得,只能骂一句:“狗咬狗,一嘴毛。”   陈立恒盯着她看,还是不敢相信:“真是上海,真是76号下的手?”   田蓝摇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历史上没有这一段。8月28号,六大如期召开了。”   她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他们穿越后的蝴蝶效应。   “非要我猜的话,我觉得军统的可能性最大。野史上曾经有过记载,也有零星的照片传出来,军统曾经干过类似的事。不过不是今年而是明年,当时南京伪政权已经建立了,邀请意大利等国的公使以及日本军官到南京参加庆典,签署满日华共同协议。结果在苏州就被军统给炸了。为此,他们所谓的共同宣言被迫推后了签署日期。我看这段野史时,就想,如果是在南京伪政权建立之前发生这事,效果应该更好。”   因为当汉奸是数典忘祖,断子绝孙的缺德事,上了贼船的人即便内心后悔为了撑下去也会一条道走到黑。   而在他们踏上贼船之前,倘若给他们足够的威慑,他们未必敢迈出那一步。   陈立恒还是不敢相信:“军统有这实力?”   田蓝摇头:“这谁知道,你别忘了,76号里面有很多特务原先就是军统和中统的人。”   特务的复杂,哪里是外人能够说清楚的。要真是军统动的手,也没什么好不可能的。   不过田蓝并没在这事上倾注太多的注意力,她的目标还是军火库啊。   这段时间,为了验证猴子兵的能耐,他们还冒险拿日本鬼子的炮楼做实验。   大圣爷们趁着夜色爬上炮楼,往里面丢炸.弹。一开始,它们还吓得不行。到后面,这帮成了精的猴子看到日本鬼子跟伪军被炸得屁滚尿流,它们居然还趴在树上看热闹,欢喜的跟人一样吱吱直叫。让听了汇报的田蓝都哭笑不得。   完了之后,江南地区的鬼子炮楼周边就传出了水鬼作祟的故事。按照大家口口相传的内容,那就是被日本鬼子残害的中国人化成了水鬼,深夜从水中跑出来,爬上炮楼,杀了里面的日本人。   别不信啊,水鬼长什么样,哪个不清楚?就是绿眼睛,满身毛。别看大晚上的,只有月亮照光,可撞见的人瞧得清清楚楚呢。   就是水鬼!   日本神话里也有河童的传说,是亦正亦邪的存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并让他们相信了水鬼的存在。反正近来日本鬼子尤其消停,能龟缩在县城的,就坚决不下乡。   田蓝听说之后,只能摸着鼻子直摇头。不管不管,他们不敢折腾最好。否则,大家是不介意在发动攻城战之前,先拿他们练练手的。   8月份的最后一张日历被撕掉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欧洲战场终于炮.弹轰鸣。   9月1号,刚刚签署《苏德互不侵犯协议》一个礼拜的德国就迫不及待地对波兰发动了闪电战,波兰军队根本无力反抗。   消息传到国内,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租界里《夜上海》的歌声愈发嘹亮。   很有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的意思。及时行乐,醉生梦死。   那些还不想死的资本家则加快了搬厂的步伐,趁着上海乱成一团,青帮和76号特务和日本人明争暗斗机会,赶紧将机器搬到了乡下。   江南地区的其他城市也有样学样,按照惯例开始下乡逃兵灾。   事实证明,老祖宗的经验确实有效。   因为9月3号,上海就响起了爆炸声。日本人在城中的军火库稀里糊涂地炸了。等到爆炸声响了半夜,烈火烧到天亮,日本方面也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的传言飞上天,有人说铁血军果然准备攻打上海了。这一次爆炸,就是他们下的战书。   也有人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日本鬼子天天抓76号的特务。   这帮人本来就已经上了军统的追杀名单,现在主子不仅不庇护他们,反而抬腿就是一脚。人家被逼上的绝路,索性豁出去了,干脆鱼死网破。   别说,这话还真有点可信度。   因为田蓝清楚自己这边动手的只有一座军火库,还是原先海军军火库的老底子。后面接二连三发生的港口仓库失火案以及日本面粉厂爆炸案当真和铁血军没关系。   最多,最多就是他们提供了点炸药,黑市交易,还不是他们安放的。   上海迅速进入了戒严阶段。任何在街上走动的人都遭受了严格的检查。   可是没等上海安定下来,杭州又出事了。这一回遭殃的,依然是军火库。据说是里面的看守不遵守规定,无意间造成的汽油泄漏,结果天干物燥,不知道怎么就起了火,引得仓库里的弹.药一并爆.炸。   陈立恒听了日本方面的解释,乐得不行。   真没想到,还有苦主帮凶手开脱的。损失这么大,日本鬼子自己先定性为意外事故。   吴团长等人得意扬扬:“不然能怎么办?四处开花,到处树敌吗?他们再查下去,就要压不住了。”   所谓兔死狐悲,日本鬼子在上海对76号下手的事,已经引起了伪政权的强烈不满。不仅好些处于观望状态的政客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蠢蠢欲动的脚,就连已经投降当鹰犬的人也开始后悔不休。   他们卖国卖民,本质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国家的和平发展,而是为了自己的高官厚禄。现在别说升官发财了,连自己的小命都岌岌可危,他们能不懊恼吗?   日本鬼子也精明的很。一看局势不稳,加上内忧外患,他们立刻停止调查扩大化,赶紧先将江南的场面压制下去。   所以,才有了杭州军火库爆炸案是意外的结论。   反正他们的确没发现人为破坏的痕迹。   吴团长等人都乐得够呛。   不管外面怎么说,也不管田主任是否承认。反正现在大家伙儿都猜测,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田主任绝对是其中最大的推手。   为什么?   因为事情造成的结果呀。   火车爆.炸案,明面上最大的损失是华北伪政权被一网打尽,第六届国民代表大会无法如期召开。但实际上是在日本和伪政权之间钉下了一枚钉子,让他们彼此充满了戒备,原本就没什么信任基础的双方,合作的愈发艰难。   军火库爆.炸案,则是在这一基础上,让双方愈发剑拔弩张。   能实现这些目标,就意味着操盘手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如指掌,并且能够在关键点伸手推一推,像他们像旗子一样稳稳的落入棋盘的某一点。   谁能做到这一步呀?当然是田主任。   别看他们田主任平常上正面战场的机会不多。但论起对国际局势以及日本军方的了解,她的水平可以用了如指掌4个字来形容。   各个部队之间的关系,各位军方首脑的特点以及他们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她都头头是道,连对方作战偏好,她也能说出个123。   妈呀,难怪军统的人来一回就撺掇一回她加入军统。   就田主任的能耐,的确有希望成为一代间谍之花。   就是这身份实在不好看,陈将军都翻脸了,军统的人才没敢再提。   田蓝瞧着大家伙儿一言难尽的微妙眼神,顿时感觉五味杂陈,很想当场拒绝三连。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我也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大家的八卦也就是三两句话的时间。因为四面点火的初步战略已经结束,他们要进入正面战场时间,开始正式攻打扬州城。   为什么选择现在这个点?   除了让南京伪政权的计划彻底破产外,还有响应长沙会战的意义在里面。   《苏德互不侵犯协议》的签订和诺门坎战役的惨败,让日本军方急需在中国战场上的大规模胜利来恢复日方低迷的士气。   所以在9月10号,日本第11军司令冈村宁次指挥部队由赣北、鄂南、湘北分途进犯长沙。这也是中国抗日史上大名鼎鼎的第一次长沙会战。   日本方面希望通过这场战斗实现南北贯通的目标,让整个中国战区连成一片。   结果他们还没抵达长沙,已经是敌占区大后方的长沙先燃起了战火。   在经历了整个夏天的准备之后,铁血军终于动手了。 第100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南门方向传来爆炸声时, 驻扎在大汪边扬州中学校区的山本旅团的军曹小池正雄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腔。   虽然说起来不可思议,但听到爆炸声, 他只感觉松了口气。就好像深夜里楼上那只迟迟不落的拖鞋, 如果不落, 只会让人更难受。   现在, 一切尘埃落定,他的身体都松弛下来,甚至在床上翻个身, 立刻就能进入酣眠。   没错, 他猜到南门的军火库爆.炸了。可他一点也不想起身去探个究竟。   反正总归是要被炸掉的。上海的炸了, 杭州的炸了,嘉兴的炸了,南京和苏州的都炸了,按顺序来, 怎么也该轮到扬州了。   如果迟迟不爆炸, 他反而感觉不踏实呢。并且长官肯定会要求他们转移军火库里的武器。   虽然这应该是宪兵队第九十旅团汽车队的工作,但谁让他们部队同驻扎在大汪边,上级肯定会让他们一道负责押送。   小池正雄只要想到这件事, 就感觉头皮发麻,浑身烦躁。他一点儿也不想做。   因为尽管他们已经和铁血军还有新四军以及江省政府都达成了无声的默契,互不侵扰, 各自安好;可只要他们押送的是武器,那这些中国抗日军人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撕破脸皮,动手抢夺。   这些人最缺的就是武器。   只要一动手,那就势必避免不了伤亡。   中国人软弱又坚强,有时候像猪羊一样温顺, 可以伸长了脖子任由宰杀;有时候又像鬣狗一般凶残,身体中了刺刀,临死前都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那滋味太可怕了,他的半只耳朵就是这样在战场上失去的。他再也不想经历同样的噩梦。   他只想安稳地活下去,早日回到故乡。   爆.炸声还在继续,半个城市都火光冲天,好像提前为中秋节做庆典。   在日本老家,小池正雄也和家人庆祝中秋节,只不过他们称之为十五夜,吃的也不是月饼,而是米粉做的月见团子。他小时候还跟哥哥弟弟一块儿去偷月见团子,因为这天是允许偷东西的。   真怀念小时候在乡下的时光啊。   爆.炸声绵延不绝,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看守南门军火库的同僚们这回大大遭殃了,说不定还有人会死于这场爆.炸。   但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为1935年就来到中国战场上的老兵,他已经见识了太多的死亡。他的战友,他的同乡,甚至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陆陆续续死在他面前,让他悲伤又疲惫。   曾经想要为天皇尽忠,想要建功立业的热血早就在无止境的作战中渐渐冷却。他想他不是合格的帝国勇士,因为比起征服这个国家,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他更想和家人团聚。   他厌烦极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只想回家,哪怕一日三餐只有糙米团,他也心满意足。   原本这个心愿早该实现了。   一年多前,他们攻入扬州城的时候,他们的长官就告诉他们只要三个月的时间,一切都会结束。等到那时,他们就能将国内的亲人接到这片富饶的土地上一块儿生活。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怀疑长官在撒谎了。因为从淞沪会战打响到他们占领扬州,就已经远远不止三个月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愈发证明他猜测的正确。   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多,他们不仅没有灭亡整个中国,反而每天都有人在这片土地上死去。因为这些人反抗的太激烈了。   今年春节前,上级又说,只要打完苏北战役,占领整个苏北,他们这些老兵就可以结束在中国的服役,回到故乡。   然而这一次,承诺又食言了。他们不仅没有拿下苏北,就连那位给他们画饼的联队长也在进攻高邮的过程中丢掉了性命,再也没机会活着回到家乡。   小池正雄已经不敢再抱任何奢望,他只想平平安安返回家乡。无论是什么时候。   他甚至悲哀地怀疑,他永远无法见到自己的亲人。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就着外面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准备继续好眠。   可是跟他同一房间的山下木本却没办法安心入睡。外面没完没了的爆.炸声,让他心中的怒火愈发熊熊燃烧。他忍不住坐起身,冒出一句:“ 喂!小池君,池田那家伙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被背叛了,他们欺骗了我们,他们真的要把中国交给那群□□猪吗?”   小池闭着眼睛,知道同伴说的是华夏新政权建立的事。那位被千辛万苦挑选出来的华夏新领导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日本没有占领中国的企图。日本会从中国撤兵。   日本方面负责谈判的人也说,为了和平,为了大东亚共荣圈,日军会从占领的中国商店工厂住宅撤退。   这让在中国战争泥潭深陷已久的日本下等官兵比如说山下木本感受到了背叛。   他认为自己和那些真正效忠天皇的勇士,被软弱的叛徒出卖了。   他们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才占领的土地,怎么能够还给□□猪?   小池正雄不想回应他的问题,因为这绝对是个蠢问题。   那位汪先生说的话,连长着脑袋的中国人都不可能相信,何况是炮制这一切的日本人。   和平?将中国还回去?如果这一切成真的话,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呢?真的是为了大东亚共荣圈?   疯了吧,只要脑袋还在的人,都明白这一切都是虚妄的谎言。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谎言。   只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被山下木本闹得无法安睡,只能不耐烦地回应道:“那不好吗?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还给中国人,我也好回家了。”   山下君虽然愚蠢,但他有句话说的正确,那就是他们被欺骗了。   只不过,这场欺骗不是直到现在才发生的;而是从一开始,从他们被引诱者参军来到这片土地上开始,就是巨大的骗局。   他们以为征服了这个国家,就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除了疲惫伤残乃至丢失性命,他们这样出身平民的士兵不会从这场战争中获得任何东西。   就像那些宣传单上写的,战争会摧毁一切,包括日本的经济和国民生活。他们不会因为战争而富有,战争能够带给他们的只有穷困潦倒。   虽然信件已经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妹妹写给他的信删减又删减,但他还是能够从字里行间里判断出在乡下生活的家人生活究竟有多困苦。   为了这场战争,他和家人已经失去了太多。他没勇气再夺回来了,他只想这一切快快结束。越快越好,哪怕是以失败的身份离开。   山下木本跳了起来,大声嚷嚷:“我们怎么能就这样走?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有何脸面回到家人面前?”   他不甘心,他失去了那么多,必须得得到加倍的偿还。   小池正雄不耐烦道:“那你想干什么?”   “我要让他们后悔,我要让他们正视错误,我要让她们真正愚蠢的行为。”   小池正雄感觉这人疯了。   不过这没什么了不起。   在战场上呆久了的人,除非是死了,否则活着的人都疯了。因为经历了这一切还能不疯掉的,只能生不如死。   他们唯一的差别在于有人知道自己疯了,有人疯而不自知。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属于哪种。   门外响起了队长的咆哮声:“八格,统统起来,赶紧出发!”   屋里瞬间安静,山下木本停止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满是怨毒的放话。   小池正雄则在心中哀嚎,比起队长的一语定乾坤,他宁可听山本君没完没了的疯言疯语。   可惜军令不可违。即便她再抗拒,即便他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得起身,然后执行出发的命令。   至于起身去哪里,他不知道也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反正在这样一个秋天的夜晚,被迫从床上爬起来,去执行什么该死的出发命令,已经够糟糕了。   周围的房间也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在起身,不知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又有多少人跟自己一样满是抱怨。   太痛苦了,为什么在自己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还要大晚上的折腾他们。   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   穿戴整齐的小池正雄面无表情地在兵营前方集合。   他站的这处地方原先是中学的操场。   这真是座宽敞的学校。   他记得一年多前,自己刚跟随部队进驻学校时,曾经惊叹于它的美丽和明亮。比起他家乡的中学,这座校园明显要更宽敞更大气,里面还有大片的运动场。   当时他就想,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很幸福吧?他都忍不住羡慕的幸福。   只是这一切都消失了。   教室变成了马厩,操场则化身为牧场,粪便的臭味让人忍不住皱眉头,到处都是新挖的洗浴的坑塘。   除了他们住宿的地方之外,其他房间的门窗桌椅变为薪柴,被用作烤火做饭。   就像宣传单里说的一样,他们。从未占领美好,他们做到的只有毁灭美好。   最后,他们什么都没有。   上司在前面大声训话,大概意思就是他们要出发,去查看脑门的情况。   小池正雄心不在焉,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看着眼前衰败的场景,他感觉这就是大日本帝国主义的写照。虽然此类想法实为大不敬,是亵渎了天皇。可是随着他待在这处兵营的时间越长,这个念头就越强烈。   其实在去年春天,他们刚占领扬州城不久,连这座城市大名鼎鼎的垂柳也才冒出鹅黄的嫩芽时,他就隐约有了类似的想法。   那一次,他站岗时还好好的,炮.弹从天而降,炸毁了半个兵营。无数同僚在睡梦中就丢掉了性命。   而无论后来的调查官询问多少遍,当时在大门口巡逻执勤的他都只能回答,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撒谎,当晚他真的没有看见任何部队逼近。中学附近也没炮台可以将炮.弹发射到这里。   那巨大的炮弹,那密集的攻击,就好像传说中的天兵天将。   后来中国的老百姓说是山神发怒了,在保护他们这些外来者。   军方高层怒不可遏,禁止在部队里流传这样的消息,说是无稽之谈。   可经历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的小池正雄却知道,当天晚上,很多日本在华机构也遭遇了类似事件。   虽然上级说是普通的地震,但从小到大相遇过了好几次地震的小池正雄只能摇头,那绝对不是什么地震。   那是什么?是警示,是上天告诫他们一定会失败的警示。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离开这可怕的地方。这样他起码还能保住自己的耳朵。   可惜,他一直都走不了。   他陷入了泥沼,无论他如何拼命挣扎,都没办法爬上去的泥沼。   队伍出发了,他们坐在汽车的后面,吹着秋天的冷风,出发了。   真奇怪,为什么降温会这样快?明明才9月中旬,还不到秋收的季节,晚风就已经如此冰凉,吹在人脸上,居然像刀割一样疼。   啊,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到了秋天,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吗?   这明明应该是个丰收的季节呀。   想到秋收,小池正雄又开始沮丧。因为上级肯定会让他们城外的农田抢粮。   原本应该是农民主动贡献粮食,再不济也有那些投降的中国人去负责张罗着一切。   可惜今年他们打了败仗,不仅没有占领高邮、宝应这些苏北地区,反而被迫失去了更多扬州周边的郊县。   农民的胆子变大了,他们拒绝上交夏粮。对于从城里派出去的征粮队,他们不但不配合,反而还发动了攻击。   而那些投降的中国军队,则根本没有对抗的能力。每当他们接到收粮的任务时,他们就只会哀号自己的不容易。即便被枪.管和刺刀逼出城门,他们也不敢靠近丰收的农田和堆满麦粒和油菜籽的粮仓。   那里有平时是农民,打仗就会变成军人的民兵日夜不停地巡逻。   他们手上有枪有大刀还有钉耙、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关键时候,这些东西落在人身上造成的损伤一点儿不比枪弹小。   小池正雄的后背上到现在还留有钉耙捶打落下的齿印形状的疤痕。   那实在太痛苦了,大夏天的,他在床上趴了整整一个半月。   伤口好了又坏,坏了又好,磺胺永远不够用,吗.啡也缺货。伤口上的肉烂了,他不得不嘴里咬着毛巾,由军医为他清创伤口,割掉那些腐肉。   太可怕了,这想起来就颤抖的恐怖回忆,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 。   运输卡车往前开,马达发出的轰鸣声和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声响,让这座在唐诗里留下了无数盛名的城市愈发安静的凄凉。   这个夏天,无数土著居民和进城避难的中国人都偷偷离开了。   一开始,上级意识到的时候命令他们阻止居民出城。如果人都跑光了,那么这城市要由谁来运营?他们占领城市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随着爆.炸声在江南地区接二连三地响起,上级又改变了主意,甚至主动驱赶街上的乞丐离开。   他们都心知肚明,爆.炸绝对不是意外。如果扬州变成空城,那么抗日分子就没办法混在人群中偷偷安置炸.药了。   今晚的爆.炸发生之前,长官们还一直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认为那是英明神武的决策。   即便它造成了扬州的凋零,让这座城市机器运转的声音停止了,让原本热闹的街头变成了死寂,让除了烟.馆和妓.院之外的其他地方都看不见灯火。   这是一座死掉的城市。   小池正雄模模糊糊想着。   行走在死亡的城市里的,只有死人。   他们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脑海中,他就忍不住想笑。不是因为高兴,也不是因为悲伤,就纯粹地想笑。   因为他经历了一切都太荒诞了。   如果他们已经死亡,那他们即将前往何方?   他模模糊糊地想到了小时候曾经听庙里的和尚说过的话:冒着火的车子,用来载生前做过恶事的亡灵前往地狱。   就像佛经里说的那样,人以恶应堕恶道,命欲终时,地狱众火俱至,必有火车来迎。   小池正雄突然间很想抽支烟。   就抽那种飞马牌香烟。   据说那是新四军在苏北的工厂今年刚生产出来的香烟。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月发下来的军饷只有那么一点点。除了吃饭生活之外,能够买得起的香烟少的可怜。   够劲道又便宜的飞马牌香烟,别说是新四军生产的了,就算是从地狱里生出的火也无所谓。   可惜太难买了,因为太受欢迎。别说是在扬州这样的小城市,据说即便是在上海,也是一烟难求。   没有门路,根本拿不到货。   小池正雄焦灼起来。他真的很想来一支香烟,只有尼古丁的气息进入肺部,才能给他片刻安宁。   可惜等他刚点燃香烟,车子就停在了路上。   队长命令众人立即下车跑步前进。   看到火光微闪,他的巴掌立刻招呼了上来:“八格!愚蠢的东西,谁允许你抽烟的?”   小池正雄带在身上的最后一只飞马牌香烟被拍到了地上,旋即在皮鞋的践踏下变成了粉末。   那消失的火花点燃了小池正雄心中的怒火。   如果不是夜晚太过于黑暗,队长一定会发现他眼里闪烁的仇恨的光芒。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已经看不到关于未来的任何希望。   连一支能够给他带来些微安慰的香烟都不留给他。   真是让人无法忍受啊。   他抓紧了手上的枪。   前后队伍都跑动起来,他被迫裹挟在人群中机械地往前进。   长期和中国抗日队伍作战的经验让他们不复进入这片土地最初的自我感觉良好。乘坐汽车遭受伏击的多次经验让他们学会了再谨慎都不为过。   大家沿着河边的小路跑步前进。   突然之间,前方传来命令,所有人排成列,对准有火光闪烁的方向瞄准射击。   其实这样的夜晚,连月亮都看不到,又怎么可能瞄准。   但他们已经发现河面多了一座用渡船搭建的浮桥,而桥上全是守卫的中国军队。   那么,对着服务桥的方向射击轰击肯定没错。   一时间,火舌喷发,炮火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座浮桥,连桥上的人影都看得分明。   小池正雄懒洋洋地抓起枪,开始射击时,他甚至还在想,不知道消灭这些中国军队后,能不能在战利品里发现飞马牌香烟。   他不清楚对方来自于铁血军还是新四军。但也无所谓。听说这两支部队关系不错,经常配合打仗。   只是没想到,中国军队真的打入扬州城内了。   他本以为之前中国人要反攻的传言不过是说大话而已。况且即便是他们想收复城市,为什么不选择上海或者南京呢?起码这些地方的影响力重大。   即便是苏州和杭州也好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上级甚至调拨了他们的部队过去加强防护。   当时自己还庆幸要开拔的队伍里没有自己。   糟糕,真糟糕。   真是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在扬州城里混完当兵的日子,然后返回家乡。   可是谁都不配合。他们总是在不停地找事。   真讨厌。   如果不是该死的队长非要将他们从兵营里拉出来,去查看什么失火爆.炸的军火库。他现在本应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多愚蠢啊,谁都知道中国军队想要将他们从碉堡和军营里引用出去,让他们暴露在没有任何掩体掩护的野外,好给他们重击。   结果明明知道可能是陷阱,上级还是上了钩。他们永远固执己见,总在重复相同的错误。   绝对是错误。   射光了一匣子弹的小池正雄愈发笃定,他们已经落入了中国军队的圈套。   因为自从进入江南战场后,他就没碰到过遭遇了攻击却完全不反抗的中国军队。   浮桥已经被打散,那一个个守卫在桥上的中国军人被打得东倒西歪。   可是,他们没有任何回击。   队长意识到不对,下令撤防。   可没等到大家调整枪.支对准的方向,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   小池正雄感觉腿上一痛,身体失去平衡,直接滚到了河中。   他落水的时候,跟他并排而列的三下木本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拽他,却同样落了水。   黎明时分,九月的河水真凉啊,凉到他已经说不清楚腿上还痛不痛。也许是因为他背上背上更痛。   他没听到枪响,不清楚背上是被鱼叉戳了个对穿,还是挨了大刀。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冷到无法忍受,冷到好像最后一口热气都散尽。   山下木本拽着他,口中喊道:“小池君,你一定要帮我转告,我是忠诚的帝国勇士。我绝对不会让这群叛徒的阴谋得逞。他们也不会得逞。火车爆.炸了,那些可恶的□□猪死了,他们再也不要想组建什么新政府。”   小池正雄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在河水中流淌的越来越快。他很想问问山下木本是什么意思,爆.炸的还有火车吗?不都是军火库和军用物资仓库吗?   对了,是有火车爆.炸了。可那是还没有组建的中国新政府内斗的结果呀。   这和山下木本有什么关系?   对了,这个夏天,他被派往苏州执行任务。难道,就是在那时动的手吗?   据说重修铁轨的时候,中国人根本没办法靠近,都是日本铁路公司的日籍职员以及日本军人干的活。   这又是为什么呢?就为了阻止中国新政府的建立吗?   多愚蠢啊,即便没有新政府,从中国获得的东西也不会属于他们这群下层官兵啊。   小池正雄闭上眼的时候,无奈地想着。   可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他瞧见了熊熊燃烧的火车。那是地狱派来的列车吗?载着生前作恶多端的恶灵前往地狱。   列车上还有位置吗?   如果他要坐上车的话,那是不是队长联队长以及司令乃至天皇都应该排在他前面?   这短短的一列车,足够承载这么多恶灵吗?   没人给他答案。   他闭上眼睛,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w.com 请牢记:,. 第101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伏击战从凌晨2点打响, 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水面就渐渐恢复安静。   潜伏在水中的战士迅速打扫战场,主动投降的就留下, 其余没死透的直接补刀。   虽然重庆政府十分眼红新四军总是能抓到日本鬼子当俘虏, 而且还对他们进行教化, 改造效果不错;三番五次明示暗示铁血军也要有样学样。   只可惜他们陈将军对这种事不太感冒, 除非是跟新四军联合行动,直接将俘虏丢给后者处理。否则,平常在战场上, 他们根本不管这种事。   要铁血军来说, 这才好呢。   他们又不是新四军, 跟西游记里的唐僧似的,一天到晚叨叨叨,非叨叨的你头疼眼花,只能听他的话为止。   比起苦口婆心, 他们更加喜欢用长.枪和大炮让鬼子明白做人的本分。   这一回, 也是一样。   好几次新四军的游击队还想再努力一把,旁边的铁血军冷眼旁观,放手就是一枪。   敌人胆敢不投降, 还妄图反抗。必须得杀呀,跟他们啰嗦个什么劲。   就连他们最擅长做思想工作的田主任,都不稀罕浪费这时间。   大家动作干净利落, 天色还黑漆漆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收缴了枪.支弹.药,现场分赃,不,是战利品。   日本鬼子果然阔, 整编的小分队又是火箭筒又是机枪,个个全副武装。看样子苏北战役没打成他们,人家的日子过得照样滋润。   果然,他们就是欠打。   铁血军和新四军在这事上倒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搭成浮桥的小船散开,船上那些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稻草人也没被部队丢下。   开玩笑哦,稻草可以铺床,可以做草鞋,还能烧火,绝对农家宝,哪里能浪费?   小船划开时,原本安安静静待在河畔的芦苇被拖拽着离开。   啊,什么时候铁血军在浮床上也种芦苇了?   哦,不是芦苇,是稻谷。   天哪!为什么稻子长得跟高粱一样,高高的杆子,粗大的稻穗,一个彪形大汉藏身其中,站在外面都发现不了他的身影。   正是因为如此别具一格,这些稻子扶床才被用来充当芦苇,填充在空荡荡的河畔边,用来掩护伏击部队。   功成身退的稻子床当然要拉回去了。现在都9月中旬了,再过不到一个月,这些稻子就要丰收。怎么能够便宜了日本鬼子呢?   将士们做熟了这些事,动作麻利的很。   站在船头的麻子脸中年男人却忐忑不安,结结巴巴地问:“长……长官,我这算不算是将功赎罪了?”   吴团长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杀了几个?”   “三个,我捅死了三个!”   他原本是扬州保安大队的队长,也就是俗称的伪军,或者更直接点讲叫汉奸。   原本他龟缩扬州城,虽然在日本人面前跪着过日子,平心而论,比起大部分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国民,他的小日子过得可以说相当不错。   但天有不测风云,偏偏他老娘得了肺痨。   这病可是绝症,就是拿死人血蘸馒头也没见治好过哪个人。   但铁血军牛啊,人家是山神爷爷的部队,手上拿的那是仙丹。   原本他老娘一天比一天消瘦,精神一日比一日差。到了铁血军的地盘,用了几个月的药,嘿,神了,人就这么好了。   可惜老娘身子板硬朗了,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因为他老娘天天在家对他破口大骂,骂他对不起列祖列宗,骂他丢了老秦家八辈子的人。   原先他们家不是秦桧那一支的,就因为出了个他,外头都说他家是汉奸世家。   老娘说丢不起这个人,要一头撞死在祠堂里,对列祖列宗以死谢罪。   秦队长是遗腹子也是孝子,在老娘面前被骂成狗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后院失火,工作也不顺利。   日本鬼子成天找他麻烦。   西瓜熟了,赶紧给皇军们送西瓜去。   玉米熟了,立刻抢了玉米囤满粮仓。   秦队长不敢下乡触霉头,只能自己掏腰包买瓜果。   几车西瓜不算事,可大片的玉米田总不能让他掏钱买吧?人家也明目张胆地嫌弃他是汉奸,不肯卖给他。   反正这地全是铁血军的了。农民们种的是铁血军的地,半点都不怕保安队的人。   买都不行,还想强征啊?秦队长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他没胆子动,日本鬼子又催得紧。动不动就把他叫过去破口大骂,三不五时还来顿耳光,甚至抬起穿军靴的脚对他一顿踹。   可怜他走出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啊,在日本鬼子面前,真是连只狗都不如。   秦队长外忧内患,精神压力大到爆.炸。再又一次挨了日本鬼子无缘无故的打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反了!   前有马占山将军降了日本人又拉了队伍重新打回去,照样是民族英雄。   他一个保安团的大队长不敢跟东北军相提并论,但也总比窝囊死强。   本来投降就是为了混一碗饭吃。   现在连饭都不让他好好吃,他凭什么继续装孙子。   秦队长就这样找上了铁血军。   后者能够悄无声息的进入扬州城,就是他出的力。   当初雄赳赳气洋洋跑去联系铁血军的时候,秦队长的确气吞山河,感觉腰杆子都挺直了。   现在,日本鬼子也杀了,后路也断了,他却莫名发怵。   为啥?   因为铁血军邪性呗,简单点讲就是狠。   要是换成江省政府,不管之前他做过什么,只要他带队投奔,省政府肯定举手欢迎。   就算是新四军,在这方面也比较好讲话。   铁血军吧,怎么说呢?下得了狠手。   举个例子来讲,当初他们跟日本鬼子干架时,鬼子吃了大亏,一怒之下,一个大队浩浩荡荡地扫荡去了。   要换成其他部队,要么反扫荡,要么捏着鼻子吃下这哑巴亏。他们好了,他们居然杀进了日侨区,日本鬼子屠了多少百姓,他们就载了多少日侨。   这事儿影响有多恶劣啊。   虽然说这帮日本人没清白的。   因为鬼子人手不够,打井辰来的时候,日侨就是他们的后勤部队,专门负责各种辅助事宜。   即便她们当中有人没亲手杀过中国人,但中国人流的每一滴血都有他们捅的刀。   可不管怎么样,他们毕竟是日本人啊,又不是正规军人,算平民。那传出去,国际影响多坏呀,肯定一堆人骂他们冷血残忍。说不定还会被人抓住小辫子,口诛笔伐。   铁血军却不在乎,混不吝的很。   放在以前,秦队长其实在心里偷偷竖过大拇指的。要是这帮所谓的日本平民,觉得中国军人对他们太残忍,这片土地太可怕。那滚回他们自己老家不就得了。   日本鬼子杀的中国老百姓还少吗?他们在中国人的土地上杀人越货,怎么没人对他们要求这要求那。   狗日的国际社会舆论。   不过搁在眼下,秦队长面对铁血军,却心中直打鼓。   万一,人家翻旧账,直接以汉奸的名义毙了他可怎么办?   到时候谁都不会替他喊一声冤。包括他老娘,说不定都会骂他罪有应得。   秦队长隐隐约约开始后悔。即便是发地日本鬼子,他也不该挑最棘手的铁血军啊。   可惜新四军的地盘距离扬州有点远,到时候怕顾不上他。   而省政府倒是挺近的呢,但战斗力不行啊。真跟日本鬼子杠上了,搞不好有心无力,自己就当了回炮灰。   他忐忑不安,心中那15个吊桶何止是七上八下啊,简直乒乒乓乓打起架来了。   吴团长拍拍他的后背,随手在裤子上擦干汗,然后笑眯眯道:“行了,交了投名状,既往不咎。以后好好杀鬼子,多杀几个,用他们的血来洗干净你自己。对了,你说说看,现在城里还有多少鬼子?”   秦队长如释重负,立刻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将他了解的情况全说了。   “日本在扬州有9个机构,领事馆驻扎在运河公署,苏北涉外委员会、山本旅团和宪兵队第九十旅团的汽车队在大汪边也就是扬州中学那边,苏北联络队在下马小王公馆,宪兵苏北队在大牛奶巷。此外就是日本宪兵扬州队部、宪兵队官兵宿舍还有柳星旅馆,都窝在城区那块。”   吴团长头大:“我问你总共多少鬼子?能打仗的那种。”   “他们多多少少都能打。不过要说正规军人,其实也不多,基本都在城里。以前在江都的仙女庙和邵伯镇还有五六百人,后来打了苏北战役,他们守不住江都,就退进扬州城了。跟原先的队伍和在一起,差不多800来人。不过前段时间,大概有300多人被调拨到其他地方去了。”   秦队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愣是将城里的日本鬼子的老底翻了个底朝天。   这些铁血军之前就已经知道,但不如他现在絮叨的这么强劲。   秦队长从扬州沦陷,就给日本鬼子干活。对城里的驻军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甚至知道从1937年12月14日鬼子占了扬州城开始,到今天已经换了第6任司令,这些司令又是怎么被换下去都说的明明白白。   有受重伤调离的,有一枪被毙了的,还有人因为打仗不行被弄走了。   最有意思的是去年的司令官因为反战情绪强烈,写了“日本危机,□□危机,东亚危机,战争是要不得的,打倒军阀”的字条,结果被人发现,抓去关了禁闭。   吴团长惊讶不已:“呀,他们的司令都不想打了?”   “可不是。去年他们还有10来个士兵在宿舍里上吊自杀呢。日本鬼子嫌丢脸,瞒得严严实实,根本不让人提。”   不过比起他们。最离谱的还是上一任司令。这家伙居然因为情妇有别的情夫一枪崩了人家,自己又自杀了。   搞得他的上级都猝不及防,只能让宣抚班的队长临时充当扬州城的最高军事长官。   吴团长听得津津有味,半晌才骂了一句:“这帮狗日的,日子过得够舒坦啊。”   像他们,还情妇呢,连老婆都没一个。每天除了训练就是种地养猪养鸡养鸭,忙得不可开交。   秦队长讪笑:“他们哪里能跟铁血军比,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吴团长瞅了他一眼,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带着你的兄弟去把他们给干了吧。刚好500对500,大家人手都差不多。”   秦队长差点没当场吓尿了。   他有跟日本人硬杠的能耐,他至于跑到铁血军这儿担惊受怕吗?   秦队长也没嘲笑他的软骨头,反正他们就没指望扬州保安大队真能在正面战场上发挥多大的作用。   与其让这群平常训练等于0的家伙去当炮灰,不如给他们机会发挥所长,好好充当向导,端了日本鬼子的碉堡。   小船在水上散开,消失在浓浓的黑夜中。   这个夜晚,古城扬州注定了不太平。   南门的火药库爆.炸声刚停歇,火光依旧染红半边天时,西郊的日军机场又燃起了熊熊火光。   按道理来说,已经在江南战场上遭遇数次机场被烧惨痛教训的日本鬼子不应该如此防备松懈。可是苏北战役之后,扬州的日本守军兵源本身就严重不足,加上现在又分出一部分人马支援上海和杭州,他们兵力捉襟见肘。以至于都不用铁血军动手,扬州本地的抗日义勇团就直接烧毁了4架飞机,干掉了10人来个鬼子,还打包了一批枪支弹药和生活物资。   机场出了这么大的事,扬州城里的日本鬼子岂能善罢甘休?刚刚上任没两个月的司令土屋大佐立刻下令驰援机场。   正是最好眠时候的日军被迫从温暖的毯子下爬起来,匆匆忙忙集合,朝机场方向跑去。   这时天色未明,就连烟馆和妓院的灯火都冷落下去。空荡荡的街头,只有日本兵的跑步声和呼吸声。   终于,运输卡车来了。   士兵们争先恐后爬上卡车,生怕晚一步就没位置,要被迫跟在车子后面跑步前进。   最近爆.炸案和失火案发生的太多,他们的军需物资也紧张起来。像汽油这种东西,都已经开始限制使用。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得不骑着自行车行军。   那太糟糕了。   骑着自行车两只手都不得空,速度又慢,很容易变成抗日分子的靶子。   这些人太狡猾了。他们会伪装进城,逮着机会就对皇军放冷枪,让人防不胜防。   如愿以偿坐上卡车的日本兵都暗自松了口气,总算不用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过去。   他们抱紧了怀中的枪,等到汽车一停下,就立刻进行战斗。   凌晨3:00~5:00是寅时,也是一天中最好眠的时候。今夜因为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而未能安睡的士兵,此刻坐在摇摇晃晃的卡车上,迷迷糊糊地渐渐打起盹来。   突然间,车身剧烈地抖动。正在假寐的众人浑身一震,下意识抓紧手上的枪,准备下车集合出发战斗。   可是没有等他们站起来,巨大的轰鸣声先在他们耳边响起。卡车被掀翻的时候,上面的日本兵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中了地雷阵吗?   可游击队的地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那不都是些碎石头,只能熏人一脸黑灰吗?别说是卡车,就连一个人踩上去都未必能被炸伤。   他们哪里知道,卡车的确进了地雷的埋伏圈。只是这并非普通地雷,而是用炮弹改制的反坦克地雷。   因为火炮运进城不容易,而且黑夜中难以瞄准。所以铁血军用上了秘密武器,拿兵工厂出产的简易版反坦克地雷设置了埋伏圈。   巨大的爆炸声之后,惨叫声不断。被掀翻在地的日本兵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方向,只拼命往前跑。他们甚至忘了要就地打个滚,将身上的火扑灭。   然而黑夜没人掩护他们逃亡,卡车燃烧的火光,让他们的行迹一览无余。   早就埋伏在路旁的翠英和她带领的女子狙击队沉着应战,靠着56式半自动□□,一枪消灭一个敌人。   这些日本鬼子甚至没有来得及开始单兵作战拼刺刀,就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熊熊燃烧的卡车,仿佛是为他们祭奠的火盆。   这一夜,古城扬州四面点火,冲天的火光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连古运河旁边的运河公署,都在水边了,居然也冒出了红红的火光。   桐油燃烧时散发出的独特气味弥漫的半条街。驻扎在公署里的日本使馆人员从睡梦中惊醒,东奔西跑地忙着救火。   提前潜伏入扬州城中的曹队长等的就是这天。看到院子里的人慌乱无措的模样,他抓着枪的手都痒了。   何大勇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警告这人:“两国开战不斩来使,领事馆不能动。”   曹队长嗤之以鼻。中日是正常的两国吗?呆在中国的所有日本人都是侵略者。对着鬼子,还讲什么客气呀?   杀!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东洋鬼子,就没一个手上是干净的。   何大勇说不了大道理,只能拿上峰压他:“反正出来时,陈将军说了,不许我们动领事馆。除非里面的鬼子跑出来先对我们开枪。”   曹队长眼睛珠子骨碌一转,当场应诺:“放心,我绝对不开第1枪。”   嘿!这叫啥来着?瓮中捉鳖。   里面都烧成火炉了,他就不信日本鬼子不出来。只要他们敢动手,他就绝对不含糊。   狗屁的道义。   对强盗讲什么道义呀?以血还血才是硬道理。   街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就扎在扬州的先兵队先注意到领事馆起火,派人过来一探究竟。   虽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不对,今晚四处冒出的火焰必有蹊跷。但作为秘密警察存在的宪兵,他们又不能无视领事馆遭殃而置之不理。   潜伏在运河公署旁的铁血军等的就是这帮人。   火光是天然的照明灯。他们躲藏在暗处,直接瞄准宪兵,毫不犹豫地开打。   biubiu的子弹声像炒豆子一样密集响起。黑夜里,虽然有火光照明,弹枪口的准头还是会打折扣。   不过没关系,因为密集的□□扫射过去,就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宪兵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敌人究竟从何处来,就七倒八歪的躺在了地上,胸口脑袋多了血窟窿。   领事馆的守卫听到外面的枪声,直觉不妙。   如果是平常,他们一定会关紧大门,防止外面的人趁乱冲进去。   可现在,火越烧越厉害。从运河吹来的风像是故意跟他们作对,吹的火星四溅,落在一处就燃起一堆火。   他们知道肯定是人为纵火,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桐油?可清楚这一切并不能让他们解除危机。   关上门,背后是火。打开门,眼前是枪。   无论他们如何选择,都在鬼门关旁边打转。   他们想要强调自己是外交人员,军队不可以对他们动手。然而没人搭理他们。   领事馆里的日本人也不敢不管不顾地就往外闯。因为他们不清楚放黑枪的到底是不是中国的正规军。   倘若是民间武装力量,那些人半匪半兵,根本不理会什么国际影响。至于外交官的赦免权,他们听都没听说过,绝对会当是放屁。   被逼到无奈的领事馆人员只能从屋里跑出来,集体站在院子里,等待外援的到来。   而外面的铁血军,等的也是同一波人。   扬州城里500多名日本兵就这样被化整为零,一批又一批的倒在黑夜中。   等到驻扎在扬州中学里的日本兵发现自己被包围时,队伍已经缩减为200多名。   土木大佐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中了圈套,面对黑压压的包围圈和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抗日队伍,他没有负隅顽抗,而是拔出了指挥刀,选择主动出击,突围出去。   事实证明,这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假如他选择带领剩下的200多名士兵,依托军事工事,凭借炮火,说不定还能多支撑段时间。   可惜他太过于相信自己部队的单兵作战能力,又或者他对驰援部队没有信心。总之,在铁血军正准备采取火攻的时候,他们主动从里面冲了出来。   这场向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太阳升起的时候,古老的扬州城没有苏醒,甚至比夜晚更加安静。   那些在妓院在烟馆醉生梦死了一夜的人摇摇晃晃走上街头的时候,惊恐地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天。   流淌一地的鲜血尚未来得及冲洗干净,鏖战了一夜的人早已洗了把脸,在秋天的晨风中,开始加筑工事。   对于他们来说,昨夜的激战不过是开胃小菜。从他们在领扬州城开始,真正的战斗才即将打响。   毕竟,以3个团的兵力三面作战,分头包抄,又有火炮支援,无论在人数还是武器上,他们都有压倒性的优势。   拿下扬州城,并无悬念。   但这是侵华战争全面开始之后,中国军队正儿八经反攻的第一座城市,而且还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城市,并且是距离南京如此近的城市。   日本鬼子,如何允许。   扬州旁落,想要环都南京的汪伪政权又该如何自处?   敌人会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海陆空三军联合作战,来维护他们在江南的统治,来证明战争进行到这一步,他们仍然是赢家。   所有人都知道,最聪明的选择应当是拖走日本人在城里的物资,然后将这座狼狈不堪的空城再丢给对方。   可铁血军既然打定了坚决阻拦为政府建立的主义,那么他们就必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短暂安宁了一个夏天的江南,又再度狼烟四起。 .w.com 请牢记:,. 第102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扬州城战火纷飞时, 在巷战中苦苦支撑的日本兵期待的援军迟迟未能到来。   倒不是全城的电话线都被割断了,消息传不去南京。而是此时此刻,南京城也不太平。   首先, 下关火车站, 一辆即将进站的列车, 莫名其妙发生火灾。而后火车站枪声大震, 引得南京城中宪兵和附近驻军都赶紧过去一探究竟。   接着,城南的机场又出事了。   其实自从1938年初,苏联志愿航空队两次袭击南京机场后, 日军就加强了对机场的防护。后来经历了游击队数次骚扰, 机场的防卫愈发严格。日军不仅砍光了机场附近的树木, 而且还加固了军事工事。只要任何人敢靠近机场,都会暴露在密集的火网下。   除此之外,他们甚至在机场布置了一个加强中队,并配备了一个大队的伪军, 合计足有800人, 以此保证机场的安全。   正因为这样,机场火光冲天时,日军在南京的司令部都陷入了骚乱。   就连他们的最高指挥官都百思不得其解, 机场是怎么出事的。   这事儿摊开来说也挺简单。机场不是守卫森严吗?那把守卫引开不就得了。   铁血军声势浩大地进攻机场附近的日军据点,甚至动用的作为家里的重炮。那砰砰砰的声响,隔着数里地都听得清清楚楚。   日本人不知道, 他们听到的声音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鞭炮放在空气用筒里炸开发出的声响。   他们只瞧见照射灯下,青天白日.旗飘扬,炮.弹炸开后燃烧的火光,以为铁血军的主力终于对他们下手了。   众人心惊胆战,原来铁血军号称要拿下南京城, 不是说说而已。他们居然动了真格。   据点内的守军自觉守不住,赶紧请求支援。   距离他们最近的机场的守军得令,立刻集合出发,驰援友军。   结果大部队一走,机场就倒了大霉。   铁血军匍匐前进,爬到机场的铁丝网边。用手榴弹炸开了带电的铁丝网,会负责烧飞机的战友扫除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后者带了准备好的汽油瓶和用汽油浸泡透的棉花,直接扔进了飞机的驾驶舱。刹那间,火光冲天。   其他人则冲进汽油库丢下□□,然后开着日本人的汽车,大摇大摆离开。   中途他们碰上日军的宪兵巡逻队,后者居然也没察觉到不对。   忙得焦头烂额四处灭火的宪兵,根本就没心思对自己人的汽车投注太多关注。   正因为城中的骚乱,当扬州驻军求援的电话打到南京司令部时,第15师团的高层第一时间并不相信中国抗日军队的真正攻击目标是扬州。他们反而认为这是声东击西的计策。   抗日军的用意是想将第15师团的主力部队引出南京,好趁虚而入。   对,中国军队是没有实力真正占据南京城。但即便是一次短暂的反攻,然后被迫匆匆撤退;那造成的政治影响也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甚至会让筹建中的南京新政府直接流产。   正是这份担忧,让第15师团南京司令部的指挥官迟迟无法下定决心驰援扬州。   一直到天光大亮,城中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南京城似乎又重新恢复安定,司令部才派出一个大队和一个加强中队朝扬州出发。   到这个时候,援军应该加快步伐,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扬州了吧。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两支分别沿着长江和公路往扬州进军的队伍却像是在打拼,看谁速度更慢。   他们为什么不着急?因为直到他们出发的时候,他们依然坚信中国部队的真正用意绝非占据扬州城。   这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司令部到现在都没有放弃的中方在声东击西的看法。铁血军对扬州的进攻不过是佯攻。他们时刻准备攻打南京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出去支援扬州,岂不是正好中了中国军队的奸计?   故而,水陆两军都走的拖拖拉拉,时刻准备着回马一枪。   还有种可能是铁血军真的在打扬州城,老兑现他们曾经吹过的牛,要反攻城市。   但打归打,他们并不会占据扬州城。   日本人跟他们打交道的时间长,太了解这群人的做派了。他们打游击战的精髓不再占据一城一地,而是竭尽所能,消灭对手的有生力量。   就算他们已经拿下了扬州城,那他们也不会久留,而是在城中扫荡一空,带着重要的战略物资重新躲回农村。   这才是铁血军的做派。   既然如此,那自己为什么非要急吼吼地冲去扬州跟铁血军硬杠上呢?   那群家伙神出鬼没,武器在中国部队里绝对算得上精良,打仗又凶又狠。   之前为了支援苏北战役,他们第15师团曾经在金坛、溧水、宣城、湾址一带跟铁血军面对面地打过仗。   结果呢?结果就是第51联队全军覆没,第54联队伤亡过半。   要知道,作为一个丙种师团,第15师团总共只有步兵团下辖3个步兵主力联队和三个辅助联队一个搜索大队,满编人数也不过在在12800人左右。   一个春天,他们就被打的缩回了南京城,什么金坛、溧水、宣城、湾址通通都成铁血军的地盘。   更让第15师团驻军崩溃的是,师团第一战线的最高长官,以心狠手辣对士兵烧杀抢掠极为纵容的田路朝一少将也在这场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候,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   对,他的确不是死在江南战场上的。   可如果不是战斗打的那么惨烈,那即便枣宜会战要求第13军分兵援助,他们第15师团也不会兵源不足。田路朝一少将更不会因此而特别飞往武汉参加会议商定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自然也不会在回程途中被游击队击落飞机,成为在中国战场上第一个丧命的日本将级军官。   而诡异的是,那支新四军的游击队甚至没有重机枪,就凭借几挺轻机枪,居然打下了由重型轰炸机改装而成的运输机。   此事传回江南,日军队伍中除了感叹田路朝一少将英勇无比,为天皇尽忠之外;另一个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不少下层官兵都在偷偷传言,说田路朝一少将是得罪了中国的山神,所以飞机才会坠落在黄梅塞老祖山上。   这种说法遭到了长官的严厉呵斥,甚至还有人为此被关了禁闭。但流言就像幽灵,永远无法禁止。经过了整个夏天,也没有消失。   现在,行走在与铁血军交战的路上,驰援部队谁都不愿意加快步伐。   注定了对方会撤退,那就干脆等他们撤退好了。中国有句老话说穷寇莫追。那些跟大日本皇军作对的不就是穷寇吗?   可惜援军的速度再慢,乌龟也能慢慢爬向终点——扬州城。   而这正是无论铁血军还是新四军亦或者东北军都没办法忍受的事。   虽然新四军并不赞同铁血军非要占据扬州城的想法,但作为盟友,他们还是跟铁血军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在日本兵驰援的途中设置了伏击。   至于铁血军本身,自然不会让援军安安稳稳地抵达扬州。数千人的队伍埋伏在山中,埋伏在芦苇荡,埋伏在公路旁。   翠英率领的狙击队已经轮流休息过,此刻正精神抖擞地隐藏在山坡的杂树野草中。   他们身上穿的是不知道后勤究竟从哪儿弄来的迷彩服。   这衣服挺耐磨的,就是不怎么透气。九月天的大太阳底下,穿在身上,闷一身汗。   但谁都不敢脱下。   因为这衣服的隐藏性能实在太好了。穿上迷彩服往丛林里一钻,隔着二三十米远,敌人就看不出来自己对面居然站着个人,还以为是树叶。   这正是他们狙击手隐藏在暗处最需要的伪装。   “来了来了。”   每一名狙击手都配备了专门的助手,用以掩护。   翠英的助手小芹神情激动:“日本鬼子来了。”   翠英立刻传令下去:“全体人员准备。”   小芹不甘心,恨恨地盯着渐渐远去的日本鬼子:“翠英姐,咱们真的不打他们吗?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翠英表情严肃:“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要尽忠职守,不能想当然,一切以上级指示为准。”   “那就让他们这么跑了?”   翠英的眼睛盯着山下公路上前进的队伍,声音平静:“上级自有安排。”   她没忽悠自己的小助手,上级的安排很快从天而降。   因为公路被挖断了,被迫跑步行军的日本兵初秋季节就感受到了飞雪飘扬。那白花花降落在他们头顶上手边以及脚下的,是一张张印满了字的传单。   整支队伍陷入了短暂的骚乱,所有日本兵都本能地抓紧自己手上的枪,进入戒备状态。   可是周围静悄悄的,没有枪声也没有炮声,安静的仿佛除了他们以外,任何人都不存在。   就好像这些传单是真的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的义务教育推行的颇为成功。最起码的,这些日本兵起码是小学以上的文化水平,每个人都识字。   而识字的人看到写满字的纸时,都会忍不住好奇,想要看看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除了那些负责警戒的士兵之外,大家几乎都一目十行用视线扫过了传单上印的日语。   日本兵恐惧的袭击没有到来,而他们的大队长却发出了“八格”的咆哮。   旁边的士兵说了句什么,骑在马背上的大队长居然怒火中烧,狠狠地一巴掌打了过去。   然后他拔出了指挥刀,发出哇哇的怪叫。   翠英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拿指挥刀的都是大官。作为狙击手,她的目标就是队伍的指挥官。   田主任说了,在身体素质上,女狙击手丝毫不逊色于男性。而女性的忍耐力、抗压力以及忍受疼痛身体不适的能力往往比男性更强。   所以,女狙击手可以比男兵做得更好。   现在,就是她在战场上验证田主任话的时候了。   扳机扣动,子弹飞出,咆哮的日军大队长还没有来得及甩出第2个耳光,他的太阳穴上就多了一个黑洞。然后,他手上的指挥刀和他的身体一道从马上跃下,像滚下来的麻袋。   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那些咆哮着压制士兵的中队长、小队长接连不断地倒下。   狙击手们一枪接着一枪,瞄准目标射击。   行进中的日军队伍瞬间陷入混乱。   炮弹在此时飞射而出,将日军截成了好几段。运输队里受惊的马匹更是四处奔跑,让整个队伍混乱不堪。   日本兵立刻开始反击。   他们的作战素养相当不错,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溃逃,而是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步兵炮、掷弹筒、重机枪以及□□齐发。   翠英瞄准的对象也变成了这些拿重武器的人。   日本兵的大队配备炮排,每一个炮排有两门步兵炮。她现在的目标就是干掉炮手。炮手属于技术兵种,培养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在战场上,即便无法夺取对方的火炮,但只要消灭敌人的炮手,也会给他们造成严重后果。   公路已经乱成一团,原先的狙击位不适合朝炮手射击。   翠英弓着身子,和小芹交替掩护前进,寻找到合适的位置后,又趴倒在地,再度扣动扳机。   这一回,操纵步兵炮的炮手头一歪,倒在了炮管旁。   他旁边的士兵立刻将他拉开,顶替他的位置继续战斗。   然而这短暂的停歇让伏击的铁血军抓到了机会。一枚炮弹发出,日本鬼子的步兵炮直接炸上了天。   战斗从下午打响,一直持续到夕阳西斜。惨遭炮火摧残的日本兵逐渐放弃了正面硬杠。他们失了先机,陷入了中国军队的包围圈。对方的火力又相当强大,炮弹就像蝗虫一样绵延不绝,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再继续下去,他们只能白白送死。反应过来的日本兵开始朝道路两旁的山林突围。   不是他们不想沿着公路逃跑,而是路面被轰出了好多大坑。别说人了,就连马掉下去都摔断了腿。   不如逃进山林,这样和中国军队短兵相接,他们逃生的希望反而更大。   论及单兵作战素养,日本兵面对中国军队时,信心十足。   可是这回,铁血军根本不想跟他们拼刺刀。有枪有炮时,为什么要拿血肉之躯去拼命?他们的命贵着呢,才不跟小鬼子一般见识。   □□的子弹跟不要钱似的突突突往外冒。火光所及之处,就是日本鬼子倒下的身体。   翠英和小芹也一人一杆枪,瞄准敌人射击。最悬的一次,日本鬼子直接倒在了她们藏身的大石头上。   那人临死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还抓着一张传单。直到倒下的时候,传单才飘落到小芹脚边。   天色渐晚,夕阳已经掉进山谷里,瞧不见它的脸。   小芹捡起那张传单,满是疑惑地问翠英:“队长,这上面都写了啥呀?为什么大鬼子会上蹦下跳的,直接暴露自己让咱们打?”   她在扫盲班学了三个月的字,可也只能认出上面几个方块字,剩下的那些偏旁部首连在一起,她根本认不出是什么意思。   翠英学习的时间长,认识的字也比她多。但并不足以读懂日文。   她抓抓脑袋,含含糊糊道:“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日本士兵要求书。”   小芹听得满头雾水:“日本鬼子的要求?咱为啥要给日本鬼子发他们的要求呀?他们的官为什么会打人呢。”   这就超出了翠英的知识储备范畴了。她只能背诵新四军的干部给他们上的课的内容:“我们要了解日本军队的社会成分、民族成分和官兵之间的主要矛盾,从而扩大利用他们的矛盾,增长他们的不满情绪,粉碎他们的虚假宣传,达到瓦解敌人的目的。”   她越说,小芹越糊涂。   这跟日本鬼子的官发火有什么关系?   翠英要拽掉自己的头发了,还是新四军过来解释:“这是我们依据被俘虏的日本兵揭露的他们部队内部的黑暗,提出的要求。让他们不要再用木枪木棒以及军刀殴打士兵,要尊重士兵的人格,不要动辄打骂体罚士兵。”   小芹听得云里雾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还打人啊?凭啥?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打仗吗?”   虽然她很讨厌日本鬼子,但她也清楚,人家就是日本人。日本要侵略中国,日本兵打中国人不是正常的吗?他们不对的地方是连老百姓都不放过。   中国人打日本鬼子理所当然,因为他们坏呀,他们欺负中国人。   日本鬼子的官凭啥随便打人?部队不是都不兴打骂那一套吗?犯了错误,受惩罚去跑圈去喂猪去打扫猪圈牛圈都可以,哪能打人呢?还用刀用枪去打。   新四军笑了:“他们的长官也不把士兵当人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所以,日本兵看了你们田主任写的要求书,就感觉说到自己心坎上了,有所触动。而他们的长官就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们想要造反。所以才会发火。”   日本鬼子的执行力非常强,在战场上一切听从长官命令。大队长死了,中队长带队,中队长没了,小队长顶上。   所以交战的时候,他们的指挥官至关重要。只要一开始就斩落指挥官,后面队伍就会陷入混乱。也就给了他们这些伏击部队一网打尽敌人的机会。   小芹其实并没完全听懂新四军先生的话,她只奇怪,原来几张印了字的纸也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   新四军趁机加强宣传:“我们要从内部瓦解敌人,这样才能更快的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的就是思想上的战斗。要让日本士兵知道他们是被不公平对待的,他们和当官的之间不平等,他们也是被奴役的人。”   李啸天最不耐烦听新四军叨叨,直接把人摞到边上,开口询问女同志:“这回的马,你们要几匹?”   小芹的眼睛立刻亮了,兴冲冲道:“我们都要。”   李啸天骇然:“你个小丫头片子胃口还挺大啊。你们队长还没骑马呢,你先骑上了?”   小芹气呼呼的:“耕地呢!马上就要秋收了,秋收完了得耕地种庄稼,当然要用马了。”   其实江南地区最常见的畜力是牛,农家基本没有养马的。只是牛也贵,普通农家养了牛的那基本上都算富裕户了。很多人都是依靠人力来犁地,非常辛苦。   有马就不一样啦。马既可以下田犁地,平常还能驮东西。后面拉个大车,还能坐好几个人呢。   这么宝贝的马,她们当然得拿下。等打完仗,她们又可以回去种地了。   田主任说的没错,蓝天白云种地忙,是最让人安心的事。   他们为什么要打仗?不就是想让老百姓太太平平地种田做工过日子吗。   李啸天可不敢养大她们的胃口,直接摆摆手:“再说再说,赶紧吃饭休整,准备迎击敌人。”   日本鬼子从来不肯吃亏。   这回他们三个团合作,全歼了第15师团57联队第一大队,杀了400多个鬼子,俘虏300多人,还收缴的一门步兵炮,4挺重机枪以及一堆轻机枪和□□还有子弹和掷弹筒。   日本鬼子肯善罢甘休才怪呢。   他们没猜错。   此时此刻,不仅水上游击队的人在河岸边同渡江而来的日本鬼子相厮杀。日军南京司令部下达了轰炸扬州城的指令。   这座淮左名都千年古城就在日本鬼子如同下饺子般的炮弹中,几乎被夷为平地。   直到铁血军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高射炮,连着轰下了三架飞机。从芜湖机场起飞的日本轰炸机才匆匆忙忙返回。   也得亏扬州城现在基本上是座空城,就连那些在大烟馆和妓院里醉生梦死的人也在扬州城被火烧了一夜之后,赶紧拖家带口逃离。   故而,日本鬼子的焦土政策造成的损害倒是有限。   中日双方你来我往,一座扬州城,从9月13号晚上一直打到9月的最后一天,已经三度易主,城墙都被炸塌了半边。   这过程中,整个南京周边也混乱不堪。   因为驻扎部队驰援扬州,不仅芜湖被游击队闯入城中,烧了司令部。就连南京城中的日本鬼子都狼狈不已。   军统的人浑水摸鱼,在城中制造混乱。   他们暗杀了好几位自重庆叛逃而来,想要争取汪伪政府从龙之功的官员,并且将他们吊在城门上,身上挂着白布,上面用血写着:汉奸的下场。   除此之外,他们还散发了大量抗日传单,让南京城里的日本宪兵焦头烂额。   一片混乱之中,江南地区又有传言。说铁血军放的话,要是日本鬼子再没完没了的话,那就不是一座扬州城能解决问题的了,他们会直接攻打上海。   此事可信度委实不高。   重庆政府还指望依靠上海作为渠道,往内陆运输大量战时所需物资。一旦上海开战,那就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人都承受不起。   但正因为如此,日本军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那就是,中国抗日武装的真正目的依然剑指南京。   扬州之行不过是他们的开胃菜,拿下扬州城,刚好让整个苏北地区的抗日武装都连成片,方便以此为依托,继续攻打南京。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此事的恐惧,还是因为发生在湖南湖北江西三省交界处的长沙会战,日本没能完成贯通南北的计划,反而死伤惨重,影响了全军士气;同样在江南战场损失惨重,只剩下不到一半兵力的第15师团,第三次失去了对扬州城的占据之后,重新退回南京和芜湖,一直到长沙会战结束,都没有再出击。   至此,扬州战役告一段落。   这座古城此后虽然又经历了数次战争,但仍然成为了抗日史上第一座真正被收复的城市。   也正因为如此,建立南京伪政府计划一拖再拖,最终流产。 .w.com 请牢记:,. 第103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稻子黄了, 日本鬼子没有反攻。   稻子收了,日本鬼子没有出来。   农田耕了,日本鬼子没有冒头。   小麦种了, 日本鬼子仍然没来。   眼看二十四节气到了霜降,屋檐地面上都蒙了霜,秋天由淡转浓,再过半个月都要立冬了。江省政府终于相信,日本人大概真的不会再跑回头抢扬州了,省政府主席也有勇气招呼陈立恒上他那儿拿军饷了。   这就是个天生的反骨。   6月份才打完仗, 9月份他又闹幺蛾子。他在前面惹事, 后面这个江省政府都跟着心惊肉跳,生怕日本鬼子一怒之下重新拿下扬州不说,顺带着将蜷缩在兴化的将省政府也直接端了。   他娘的,不知道兴化距离扬州有多近吗?   东北军也是不省心的主。他们驻扎在仪征高邮江都宝应,铁血军跟日本鬼子争夺扬州城的时候,他们就是负责外围策应的。那炮.弹一天天炸着, 子弹一天天打着。日本鬼子的飞机过来轰炸时, 省主席一头扎进了防空洞, 真怕省政府又被炸没了。   现在,仗终于打完了。重庆的军饷也到位了, 省主席作为掏钱的主, 自觉可以挺直脊背说两句陈立恒了:“陈将军, 你也太鲁莽了。要保存实力, 不能争一时一起。”   他叨叨了半天,核心思想就是不该打扬州。打扬州就会把自己变成靶子, 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 肉中刺。   陈立恒感觉真是环境改变人。原本他没意识到江省主席居然还是个碎嘴子, 这么啰里八嗦。   他直接将了对方一军:“我打扬州不还是为了省政府吗?好歹也是堂堂一省政府,兴化地方太小,委屈主席和诸位长官了。拿下扬州城,我就想着,除了省政府,谁都不配驻扎在这千年古城里。”   省主席差点儿没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他娘的,当他是傻子吗?扬州距离南京多近啊。扬州和芜湖在日本鬼子那儿都属于南京周边防护区。   让他带着省政府搬去扬州?陈立恒这王八羔子怎么不说让他洗干净脖子,伸出头等着日本鬼子宰?   日本鬼子现在未必敢对铁血军下手,但绝对不会对他算你的江省政府手软。   合着这王八羔子找事,最后被推出去顶缸的还是他江省省政府。   陈立恒看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鼻子都要歪的模样;却非要将对方的情绪由愤怒扭曲成激动。   “其实我也觉得扬州不是太合适,江省政府原先就在镇江。要不这样吧,现在扬州城里呆着的是何师长带的东北军,就让他们继续呆着。等我们把镇江拿下了,为总理诞辰献上一份礼,回头省政府重新搬回镇江好不好?”   这回江省主席终于忍无可忍,拍着桌子就站起身:“陈立恒!”   TMD!这王八羔子存心不想让他能吃下饭睡着觉。   总理诞辰是什么时候?11月12号。   现在是什么时候?10月26号。   他又要打仗吗?扬州一战,中国军民死伤3000人,他有多厚的家底能这么打呀?   陈立恒端正了颜色:“说到这个,阵亡将士的抚恤不能拖。鄙人报上去的名单,还请主席尽快落实。”   省主席头痛:“你这里面光新四军就爆了1000多人,你管的未免也太多了。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忘记委员长对你的期待。你这样子,对你将来很不好。”   陈立恒心道,跟着你们混,我才没将来呢。   他直接打断对方的话:“行了主席,咱们说重点。这个报告还是你写,江省境内抗日武装在主席您的英明领导下,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身处敌后战场,诸事不便,我们用这场胜利为委员长的生辰送上一份薄礼。我们将高举三民主义大旗,秉承总理遗愿,在委员长的带领下,继续前进。”   他说了一通假大空,慷慨激昂完毕,临走前还不忘顺了桌上两个苹果。   江南一带不种苹果。   在这个交通极度不便而且因为战争所有物资流动都极为困难的时代,眼下苹果对他们来说属于奢侈品。   到底是省政府啊,破船还有3000钉。像他们聚龙山根据地,那基本都是地里长什么就吃什么。西瓜香瓜和梨子柿子毛栗子有,苹果他还真好久没吃过了。   省政府主席倒不至于为了两个苹果跟他翻脸,就是看着他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浑身不痛快。   到底谁领导谁呀?   副官还在旁边拱火:“主席,我看这个陈立恒就是赤色分子,跟新四军一窝的。”   省主席眼睛一瞪:“你当我是瞎子?”   他当然看出来不对劲。可谁让陈立恒现在是红人中的红人,在委员长面前挂了号的。   瞧瞧这马屁拍的,什么用一城来庆贺你的生辰。   一大老爷们,怎么不说烽火戏诸侯啊?真踏马的肉麻。   “那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呀。”   省主席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是想跟姓何的打还是想跟谁打?”   这又不是随便拿个猫三狗四拉起来的几百几千人的抗日义勇军。他们打了就打了。大不了后面冠上个土匪的罪名,往上头一交代了事。   现在别说打了收不了场,就是打,他也打不过呀。   陈立恒这小子别看年轻,狡猾的要命。他打了扬州城,自己不占着,反而丢给东北军。就是防着省政府呢。   省政府一旦想要对铁血军动手,那已经进了扬州城的东北军头一个不答应。到时候打起来,肯定还是省政府吃亏。而且还会让人看笑话。到时候重庆政府找替罪羊的时候,绝对会头一个把他踢出来顶着。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才不干。   副官还想再说什么。   省主席先不耐烦了:“好了,有种你去打,废话一堆。到时候人家把兴化一围,直接连饭都不让我们吃,我看你想成仙啊。”   说来也可笑。   江南鱼米之乡,以良田高产而著称。现在驻扎在这里的队伍却不是个个都能吃饱肚子,有的已经饿的吃不消了。   陈立恒途经扬州附近时,就碰到了当地抗日武装力量扬州义勇军询问要不要卖粮食给日本鬼子。   这话乍一听特别诡异,却是眼下真实发生的事。   日本鬼子侵华之后,除了在大城市里面安排司令部,县城以及下面的乡镇也各有据点。   像扬州,周边的县,比如江都和仪征,以前就驻扎了大队。下面乡镇据点也也安排了自己的兵。   苏北战役后,日本人丢了江都和仪征。下面乡镇日本鬼子的据点就惨了。   他们既往靠县城给补给。中国军队一进县城,他们吃饭都成问题。   一开始,这些人想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直接去村里抢。叫扬州抗日义勇军游击队和民兵以及胆大的群众围着胖揍了几顿,他们就只能指望扬州城里的鬼子定期给他们送粮食了。   为了确保这部分粮食能够顺利进账,他们甚至不得不提前跟经过的村庄打好招呼,又分出一部分粮食作为买路钱。   就这样,这两三个据点,二三十个鬼子才凑合着过了夏天。   本来他们战战兢兢的,一心指望上峰下令,早日让他们退回城中。   结果指令还没下来,扬州城也丢了。   这下他们当中惨透了。没了最后的补给,这帮家伙一天一顿稀粥都保证不了。   这帮鬼子饿得没办法,开始逼据点里的伪军下乡抢粮。   可长着脑袋的人都知道,天底下正儿八经脑袋不正常的恨国党基本上没有。跟着日本混的二鬼子多半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现在主子没饭吃了,让他们抢饭供养主子。他们只是坏,又不是傻。这上百号伪军二话不说,拿着枪就跑去投奔游击队了,直接用枪换饭吃。   被逼到山穷水尽的日本鬼子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出击。   可惜他们饿过了头,战斗力大打折扣。在村里抢大户的时候,被长工短工和帮工围着一顿胖揍,打得头破血流。   还是后面的人朝天放枪,才把同伴抢回头。   现在,吃了大亏的日本鬼子缩在据点里不敢出来,又饿得不行。就通过维持会问游击队喊话,想买点粮食吃。   铁血军的人听了游击队的汇报,个个目瞪口呆。   小鬼子都被逼到这份上了?以前的耀武扬威呢?以前的不可一世呢?   呸!   果然是欠揍。   陈立恒摸鼻子,倒不像下属一样惊讶。   他上学时虽然对抗日战争知之甚少,可他本身就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从小没少听叔伯长辈说打仗的故事。   据说到了抗日后期,尤其是44年,45年那会儿,日本的精锐部队全被拉去太平洋战场了。留下的部队多半是老弱病残,战斗力与既往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因为抗日武装力量的壮大,他们被逼得缩在据点里,只能靠卖给八路军和新四军枪支弹药来换饭吃。   想到这里,陈立恒点点头:“算了,谁让我们抗日队伍是仁义之师呢。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呆着别出来祸害百姓,换点口粮给他们也不是不行。我估计他们手上也没多少钱,不如我们直接拿枪.支弹.药换。”   别说游击队了,这下连铁血军都吃了一惊。   这么狠?直接要武器了。   都说他们铁血军豪横,敢收日本人的税,还从日本人手上拿管制物资。但到今天为止,他们也没直接换过日本人的枪.支弹.药啊。   陈立恒却点头,加重了语气:“就这样跟他们说。他们能有什么值钱货呀?也就是那几杆破.枪了。爱要不要,有种的,自己等他们上峰给他们空投粮食。”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为按照游击队长期在据点周围蹲守的习惯,即便有空投的补给物资,也会被他们迅速地一扫而光。   反正里面的鬼子都被揍成条件反射了,轻易不敢出门。   游击队有了铁血军授权,立刻高兴地点头答应:“好,我们就这么跟他们谈。”   碰上这事,大家伙儿都挺高兴的。从1937年起,他们见惯了日本鬼子的趾高气扬。现在,风水轮流转,全是他们用硬仗打出来的。   一路上,李啸天都兴高采烈的:“我听说上海好多厂子都搬过来了。到时候,会不会咱们根据地比上海还热闹啊。”   何大勇随口附和:“这有啥不可能的。做买卖的人多了,自然就热闹了。现在咱们白子沟号称小上海。在扬州城在历史上那可是大大有名,比上海有名多了。京杭大运河知道不?那流的都是金水。扬州富商,脚一抬,全国都要震一震。现在有个机会,肯定比那会儿还繁荣。”   陈立恒没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只笑着问他们:“那你们说说,为啥这么多厂子都要搬?”   “怕咱们打上海呗。”   “还有呢?”   众人面面相觑,集体摇头。   不知道。   陈立恒跟他们分析:“你们再想想,欧洲战场。9月份,英法对德国宣战了。”   好几个人直接拍手:“那日本是不是要跟英法打起来了?”   谁都知道德国跟日本穿同一条裤子呀。虽然那个《苏德互不侵犯协议》让日本感觉受到了背叛,但除了跟德国联手,他们还能和谁抱团?   要是这样的话,那日本会不会对英租界和法租界下手呀?   乖乖,难怪这群有钱的老爷慌不迭地把厂子搬出来。   日本人是不讲情面的。   就说日本侵入扬州城的时候,老百姓为了免受兵乱,在士绅老爷的率领下列队欢迎。结果日本鬼子抬起枪就是突突突,直接把他们给屠了。   现在,要是日本鬼子真占领了租界,那这些工厂不用讲,肯定会被日本人征收。   真到了那会儿,老爷们才是血本无归呢。   啧啧,难怪人家能发财,一个个鼻子尖的很。   陈立恒趁机教育大家:“所以我们看问题要全面细致,不能想当然。别觉得他们从上海跑来咱们根据地了,就是衷心拥护咱们的政策,跟咱们一条心。商人重利,要时刻保持警惕心。”   大家伙儿集体拍领导马屁,到底是他们的司令啊。瞧瞧这看问题的眼光,果然跟旁人不一样。   陈立恒哭笑不得:“行了吧啊,这话咱们互相勉励,平常多动动脑子多想想问题。”   其实他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田蓝跟他分析的。   谁让人家历史比他学得好,谈起问题来头头是道。   日本为什么现在表现出对扬州的放弃态度?因为扬州虽然在历史上有名,在民国以来,它的经济政治地位都直线下降,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城市。   如果他们打的是上海或者南京,那日本鬼子肯定会将华中派遣军全线都压上来,一定会将他们绞杀殆尽为止。   可换成扬州城,日本人就得掂量掂量分量再下注了。   毕竟,诺门坎战役的失败和《苏德互不侵犯》协议的签订,让日本人认识到北上扩大侵略地盘基本上无望。   而在中国战场上远远超过三个月的长期胶着,又让他们的军费支出日益庞大,乃至于已经到了无力支撑的边缘。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需要南下掠夺更多的资源来填补大窟窿。   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就必须实现在中国战场上的南北贯通。比方说,拿下长沙。   跟这个战略目标一比,扬州就无足轻重了。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论证了她的推测。   只是,还不够啊。他们需要更多的硬仗。一直打到日本鬼子即便对扬州城势在必得,也无力问天为止。   大家有说有笑地回了根据地。   李啸天原本还想和翠英她们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好让她们也跟着乐呵。   结果大家听到小芹拿鞭子抽赶俘虏的日本马:“天皇,你给我老实点耕地,不然你就饿着肚子吧。”   众人惊悚,连陈立恒都忍不住追问了句:“你管它叫啥?”   “天皇啊。”小芹理直气壮,“他们的狗天皇下令抢了咱们的地方杀了咱们的人,就得给咱们好好干活!”   大家面面相觑,旋即爆发出笑声:“好,就该这样。让狗天皇给咱们种地!”   陈立恒左右看看,询问翠英:“你们田主任呢?”   自从扬州战役结束后,聚龙山根据地的地盘又扩大了。田蓝一直忙着带人垦荒,好趁着霜冻之前,多种点庄稼。   即便是肥力不足的田地,她也组织人手种上了绿肥,一方面好等开过春来肥田再种水稻,一方面绿肥还能喂禽畜。   翠英随手一指:“那边,晒柿饼呢。”   柿子树贱,江南随处可见。这树也奇怪,特别好长,种下去你不管,到时候也能长出满树的红灯笼。   熟透了的柿子真甜啊,比红糖还甜。   就是柿子不禁放,很容易烂。   必须得把它们风干了做成柿饼,才能收起来一直吃到过年。   陈立恒过去找人,瞧见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就把苹果递到她面前,还开口揶揄:“没想到我们田主任居然也会嘴馋。给你这个,苹果。”   田蓝不跟他客气,接了苹果咬了一口,旋即嫌弃地摇头:“这苹果不怎么样,口感不行,得改良。回头我看看,能不能弄到好苹果种下去。到时候就是上甘岭,也不用一队人分一颗苹果。”   陈立恒下意识地冒了句:“我看美国鬼子敢不敢。”   田蓝嗤笑:“人家有什么好不敢的,反正也不是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打仗。”   她随手将熟透了的,不方便晒柿饼的柿子塞给陈立恒。   柿子果然比苹果甜,一口下去,当真如同喝了蜜糖。   陈立恒那点儿不痛快顿时被甜蜜淹没了,他美滋滋地说起了回程路上碰到的事,感慨不已:“主席说的没错,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瞧瞧鬼子以前多横啊,现在别说五斗米了,一碗饭就能让他们低头。”   骨气呢,说好的武士道精神呢?屁!   田蓝却脑洞大开:“你提醒我了。日本鬼子在江宁土桥那边是不是有个枪械修理所?”   陈立恒愣了下,没跟上她的思维:“有啊,怎么了?”   “江宁县城现在咱们占了是吧?”   “对。”   “行,这个枪械修理厂我知道该怎么弄了。”   “你想合并到咱们的兵工厂里?”   “不不不。”田蓝摇头,十分嫌弃的模样,“他们水平也就那样,还赶不上咱们的技工呢。我是想啊,我们现在有大量的荒田需要开垦,单凭人力肯定不行。枪械修理所也就别瞎折腾了,跟他们谈,让他们以后专门修农具,给咱们做农机。到时候,拿农机来换粮食。”   陈立恒感觉自己永远处于被碾压的状态。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日本鬼子拿枪拿子.弹换粮食已经够天方夜谭的了。还想让他们把枪械所改成农机所。   这不是开玩笑吗?   田蓝却一本正经:“试试呗,你不试怎么知道不行?现在江宁县城咱们占着,秦淮河上都是咱们的船。土桥一个枪械所,敢不听话,就断了他的粮。放话出去,没他们点头,谁敢给他们一颗粮食,就以通敌罪论处。要是他们敢出来抢,直接就打。”   陈立恒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追问:“这能行吗?”   田蓝认真道:“你等着吧,只要咱们把粮食卡死了,这帮日本鬼子十之八九要低头。今年日本国内也闹旱灾,粮食欠收。”   原本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被抽调出去打仗,日本国内的经济压力就很大。再赶上天灾,他们的日子能滋润才怪。   人得有饭吃,饿极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陈立恒点点头:“那我跟王友志说一声吧,等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哎,王友志人呢?他忙什么去了?”   “调停呗。鬼子不是有征粮任务吗?他们现在也征不到粮,就找中人过来传话借粮了。”   “啥?他们问我们借粮?”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田蓝却一本正经地点头:“对,问东小队建了3000斤粮,押了4挺机关.枪。”   陈立恒算了算,感觉这买卖不算十分亏。4挺机关枪也是宝贝。就是3000斤粮食就这么出去了,他肉痛。   再说了,日本鬼子有粮了,那枪械所也未必肯给他们造农机。   田蓝表情微妙:“粮食已经回来了。”   陈立恒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没谈妥,崩了?”   田蓝终于憋不住,露出了笑模样:“日本鬼子是各司其职,征粮的,把粮食拿到手就交给运输队。双方签过字以后就没有她们的事了。他们把运输队的信息又传给了东小队,结果运输队就被劫了,还抢了几匹骡马。”   陈立恒笑疯了,一个劲儿点头:“这买卖能做,利息比本金还高啊。”   田蓝摊手:“可征粮的日本鬼子不干了呀,他们想把机关.枪拿回头,不然没办法跟上级交代。东小队了又舍不得吞下去的肉还要吐出来。两边就闹矛盾了,又找了中人过来请王友志帮忙说话。”   陈立恒笑得都要发抖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见识过日本鬼子的凶残,因为她们的武士道精神震惊不已。可这才过了几年?短短两年时间,人的变化就能这么大。   战争果然能让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让东小队也别太贪,生意要常做常有。拿几支三八大盖过来也行,子弹要多要点。以后经常合作,多弄点骡马来耕地也是好的。我看日本鬼子的马养的还不错。”   田蓝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买卖嘛,都要从小敲小打开始。等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了,不用我们说,他们都愿意拿机.枪换。”   听着好玄幻呀。   陈立恒看串起来晾晒的柿子,还是疑惑:“你咋还自己晒柿子?让她们晒不就行了。你啥时候这么不忙了?你要没事做,帮我给重庆写信吧。”   “停,想都不要想。记住,牢记舔狗人设不动摇,一定要将你全心全意崇拜委员长的感情诉诸于纸端。你记好了,这至关重要。你能不能把控住江南地区,就看你在委员长心目中的地位了。”   陈立恒头痛的要死,顿时连嘴里的柿子都感觉不到甜了。   他小声嘟囔着埋怨:“那你还不帮我写。”   田蓝毫不客气地怼回头:“我忙死了,我哪有空。”   “你就忙着晒柿饼。”   “你知道什么呀?这是你偶像安排我干的活。”   陈立恒惊讶不已:“张将军让你晒柿饼?这柿饼有什么特别的吗?”   田蓝一言难尽:“这不是普通的柿饼,这是要送给日本人的柿饼。这边老百姓晒出来的柿饼虽然甜,但是色泽暗红近乎于发黑,不符合日本人的审美,所以我得亲自实践指导。”   “啊?为什么还要给日本鬼子送柿饼?”   “就是呀,我跟你说我真是受不了。”田蓝顿时感觉自己找到了知音,“我跟你讲,他还让我准备全套的慰问袋。”   “啥啥啥?什么慰问袋?”   “就是日本国防妇女协会组织妇女给侵华日军准备的。里面一般会有杂志、点心、日用品以及鼓励他们为天皇尽忠的书信。大概这么大一个布袋,用来鼓励日本鬼子好好打仗,好好杀中国人的。唉,新四军觉得我们的攻心战做的不够好,就要利用这种慰问袋趁机给日本鬼子做宣传。我还得写信,勾起他们的思乡之情,增强他们的厌战情绪。做点心太麻烦,糖又贵,我只好在袋子里准备柿饼、花生还有板栗,来凑慰问袋了。”   陈立恒瞬间就嫉妒了:“妈的,对他们也太好了。还给他们吃花生。”   要知道,在穿越之前,在他待在农场的那些日子。因为缺少油水,花生都属于奢侈品,除了逢年过节,平常根本都不容易吃上。   田蓝猛点头:“就是,顿顿大米饭,新四军吃咸菜,还给他们吃肉。要我说,就不该这么惯着他们。我们不虐待俘虏,也不对他们另眼相看。我们吃粗粮饼子,他们也同样的伙食。觉得食不下咽啊,要不是你们搞侵略,我们至于过成这样吗?还把他们惯上天了,干嘛要他们感动?感动个屁,给我干活去才是真的。劳动塑造人格,劳动才可能把人家重新变回人。假如这帮俘虏在咱们手上,我肯定让他们开荒种田。”   陈立恒点头如小鸡啄米,跟她一块儿思想境界低下:“就是,张将军他们就是太仁慈了。日本鬼子的尿性,与其指望他们感动,不如直接打怕他们,让他们不敢再闹腾。下回,咱们就劳动改造,叫他们干活挣饭吃。”   两人说的兴高采烈,愈发觉得不愧是自己的小伙伴,知音啊知音。   他们太过于兴奋了,都没有注意到身边来了人。   张将军听着这俩年轻人的话,哭笑不得:“这是背着我说我坏话呢?”   田蓝胆大包天:“张将军,你作为一个成熟的领导人,你应该假装没听见。”   张将军乐不可支:“好好好,下回我一定注意。慰问袋做好没有啊?哎呦,这就是呀,瞧着真好看。这信上都写了啥呀?”   田蓝对这话题没兴趣,说话也蔫蔫的:“告诉他们家人非常想念他们,很担忧他们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希望她们能够尽快返回家乡。让他们怀疑自己的直属上司和指挥官是白痴,为帝国送死没有意义。消除他们对于俘虏生活的恐惧。告诉他们投降并不可耻,他们不过是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原本的幸福生活。”   张将军笑了起来:“你不是都知道吗?”   田蓝真的好想翻白眼。   她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之后,美国人对他们的宣传攻势。事实证明,效果很好。   但是,他们之所以会被美国人的话蛊惑,是因为他们相信美国人比他们强大。日本的民族思想就信奉强者。   或者在扩散开来说,绝大部分人类都存在慕强心理。   就好像中日两国开战,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汉奸?而且他们当中很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因为他们对中国抗战没有信心。认为跟日本人硬杠就意味着会亡国灭种。   包括那位汪兆铭,以他的身份,就算不能当一把手,当个被荣养的吉祥物也绰绰有余。   他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说不定心里还觉得自己挺悲壮的。为了保全国家,所以承受着千古骂名。   搞不好,他已经成功地用这种思想将自己彻底洗脑。   为什么现在伪政府的筹建又陷入了停摆状态?   明面上是因为第6次国民代表大会的代表莫名其妙被炸死了1/3,剩下的2/3又逃之夭夭,导致会议迟迟无法召开。而那位汪先生却又坚持走完全部流程,好假装自己真的是代表了中国人民;坚决要求没有大会代表决议通过,就不继续筹建新政府。   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是因为今年中国军队连着打了三场胜仗。   苏北战役、扬州战役、长沙会战,每一次日本人都没有达成他们的战略目标,反而死伤惨重。   这让那些原本相信日本很快就能□□的骑墙派和带路党陷入了犹豫。不说幡然醒悟,起码他们心中隐隐约约冒出了念头,要不再等等?   毕竟一旦踏出那一步,除非从龙之功,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射程之内。   强大,才是唯一的法则。   她想她还达不到那样的境界。   反正别指望她吃糠咽菜,反而让日本鬼子顿顿大米饭红烧肉。   美国人能够那样对待日军,是因为他们没跑到美国的地盘上杀人放火。况且,美国大兵自己打仗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少爷兵。有吃有喝,连可口可乐和冰激凌都能供应。还能空投蛋糕到战场上。   中国没这条件。   中国的军人,中国的老百姓,还在忍饥挨饿。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况且即便他们煞费苦心,整个二战战场上,也就只有700多名日军向八路军和新四军投诚。   当然,这表现要比国军强多了。国军那边就没一个人。反倒是70多个将军,50多万军队直接倒戈了。   但是,要田蓝讲,有花费在这700多个日本鬼子身上的时间精力和物质成本,他们已经可以干掉几千号日军了。   反正,她对这事兴趣不大。   被欺骗的凶手也是凶手,作为受害者,她没那么宽容。   配合新四军可以,主导没戏。   张将军也知道这姑娘究竟有多倔,只好暂时放弃说服她,而是直奔主题:“好好好,我来也不是光讨嫌的。我给你们带了客人来。”   陈立恒要比田蓝礼貌多了:“什么客人?是想来采访的外国记者还是来慰问的华侨代表?”   “哈哈哈哈——”张将军大笑不已,“这样的客人,你们根据地上会络绎不绝。我带来了这位客人,肯定是你们期待已久的。”   说着,他便引两人往山下去。   走到路口的时候,田蓝就瞧见客人好奇地东张西望。   那是三位白人,两男一女,都是深蓝的眼珠,浅金色的头发,鼻子大而高,眼眶微微凹陷,属于典型的俄罗斯人长相。   果不其然,张将军热情地介绍:“这是从苏联远道而来的客人,伊哈洛娃女士、基拉洛夫先生和罗斯拉维兹先生。”   田蓝和陈立恒对看一眼,瞬间两眼放光,简直就是老妈妈见红军现场。   同志,你们可算来了。   咱们的无缝钢管可算是有希望了。   咱们的兵工厂也要更上一层楼了。   说吧,亲爱的达瓦里希。你们需要什么?要钢铁我们就去打铁矿,要煤炭,我们就去打煤窑。   所有的一切,敌人都能给我们送上前。 第104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如果要给聚龙山根据地写传记, 那么说年军工专家的到来,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   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他们进入了军工厂, 才导致铁血军直接跑偏。   咳咳,当然不是专家不务正业,没有好好指导自己的中国学生。   相反的,他们非常严格,教带帮扶十分到位。   可以说,聚龙山兵工厂后来能够成长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厂, 与这些苏联专家的进驻, 有着无法割断的关系。   但正因为如此,铁血军的画风就渐渐跑偏了。   人家建兵工厂搞生产是为了打仗,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打仗就是为了兵工厂发展。   本来1939年他们已经连着打了两场大仗,完全需要休养生息,短期内都不该再有大动作。   结果秋收秋种结束, 本该是猫冬的季节, 他们又动手了。   这一次, 目标是马鞍山。   为什么打马鞍山呢?倒不是马鞍山就在南京旁边,过了马鞍山就是芜湖, 地理位置很适合占据。而是马鞍山有大量的铁矿。   先前铁血军打了金凤山, 就是为了获取钢铁。后来因为人手不足, 怕打了占不住, 他们又改变策略,直接动手劫道, 半路拦截日本人的运铁车和运铁船。   但是苏联专家来了, 要从无到有手把手教大家做无缝钢管, 那就需要大量的铁矿石。先前他们获取钢铁的手段就不够用了。   再说,如果半路劫走了铁矿石和生铁,日本鬼子只会强迫矿工用命去换矿石。   铁血军商量过后,决定不如从源头解决问题,直接拿下马鞍山,将矿区都占了。   这一仗打得相当惨烈,日本鬼子在江南地区的飞机几乎全出动了,每天马鞍山上空都嗡嗡作响,炮弹跟不要钱一样哗哗往下掉。   如果不是季节不对,密集的简直让人怀疑天上在下冰雹。   好在铁血军弄了不少高射炮,只要飞机一过来,就对准了轰。   各地的游击队也行动起来,卯足劲哪儿想方设法端各地的机场,在敌后进行骚扰活动,干扰日本鬼子施行轰炸任务。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猫冬的农民也跟着忙碌。他们的目标是各个乡镇的日军据点。   民兵一天24小时盯着据点不放。日本鬼子但凡想出来找吃的,他们就闷着头打。什么大刀长.枪汉阳造,齐齐往上招呼。   胜仗打多了,老百姓们也就克服了对日本鬼子的恐惧。   大家经过实践发现,日本鬼子也怕挨揍。只要你往死里打,直接把他们打趴了,他们就不敢随便乱作妖。   这就好比一群野狗冲到你们村里四处撕咬。   如果大家都大门紧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么打开门奋起反抗的人家就会被野狗撕咬的骨头都不剩。   可要是所有人都拿出钉耙锄头,瞧见野狗就打出他的狗脑子。那再凶残的野狗,在如此强大的攻击下,连逃都逃不掉,只能挨揍。   只要把他们揍趴了,让他们不敢出来扫荡,大家就有安稳日子过。   如此一来,日本鬼子想要聚集更多队伍就愈发困难了。   因为只要他们敢将据点里的鬼子喊出去,集合出发去打仗,附近的民兵队就敢直接端了据点,甚至还有人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负责留守的伪军连屁都不敢放。   待到日本鬼子折回头,想要再抢了这些据点,那可是千难万难。   一方面,民风愈发彪悍。占了据点的民兵根本不肯退出去,直接拿从伪军手上获得的武器跟日本鬼子对打。   另一方面,原先待在这些据点里的日本鬼子也不愿意回去。   城里的上官哪里知道他们被流放乡间的苦。补给动不动就被截了,上司还逼着他们去征粮。可连他们自己都动不动就挨饿。有的人为了能够吃顿好的,甚至连自己的军大衣都拿出去卖了。典型的吃不饱穿不暖。   这种苦日子,谁爱过谁过。   说好的打了中国,大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现在过成这样,他们实在没动力继续坚守乡下。   日军丢了这些据点,仗就更难打了。毕竟铁血军跟一般的中国军队不太一样,打仗以豪横而著称,从来不吝啬炮弹。   日本鬼子虽然具备海军和空军的优势,前者因为马鞍山地区的地理特点,难以派上用场。而后者,他们也没到了可以凭借空军就能直接压制战场的地步。况且铁血军的高射炮可不是摆设。   双方打的难分难解时,负责驻防马鞍山的日军第十五师团新上任的师团长骑马行军时,一不小心进了地雷阵。   因为游击队的自制地雷都经过特殊改造,里面经常用碎石子替换铁片,日军的工兵并不能将他们清扫干净。   这位新上任的师团长打起了12分小心,让伪军先趟雷,然后又让士兵围在自己的前后左右前进,他自己则骑着马。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的脚碰不到地,那就是地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惜这家伙运气不太好,前面的人都没事,就他骑的马精准命中,一脚踩上了地雷,然后人仰马翻。   如果事情截止到这一步,那问题还不大。偏偏受惊的马先是一脚踩上了他的大腿,然后又踏上了他的肚子。   当时随军的军医给他做了初步检查,以为他就是普通的开放性骨折,没意识到其他不对。   军医给他打了马非止痛,结果他在担架上躺了几个小时,直接晕了过去。军医以为他是疼痛而造成的休克。可没想到,他这一晕过去赞也没能醒过来。   到最后,军医才发现他肚子里全是血。原来在马踩在他肚子上的那一脚踩破了他的脾脏,他就这样内出血死了。   堂堂陆军中将,自从来到中国战场上之后,一直都在镇压游击队。好不容易投回指挥上规模的大仗,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了。真够倒霉催的。   第15师团的下层官兵不少人都在传,他们的长官真是蠢货,根本不会打仗。   师团长死了,步兵团的指挥官也被炮弹炸断了一条腿。这场战斗就在第15师团等待新的师团长以及补充兵员的间隙中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因为一年之内三次战斗损失过于惨重,兵员严重不足。第15师团都没有熬到南下作战,就被撤销了番号。   至此,皖南战役暂告段落,马鞍山落到了铁血军手上。   原先驻扎在矿区的警卫大队,包括一中队的日本鬼子和一个营的伪军最后被打的只剩下几十个人。   战斗结束以后,这几十号人缺衣少食,实在过不下去了,居然跑到当地财主家去年人家干活了。   那财主原先还吓得够呛,后来发现他们干活挺利落,就真把人当成长工用了。   铁血军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这事,还是后来新四军的游击队过村子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当时他们也吓了一跳,以为这帮日本鬼子是想搞潜伏,偷偷留下来使坏呢。   新四军讲政治,要送他们回原部队。   没想到这些日本鬼子却苦苦哀求,坚决不肯回去。   他们实在被打怕了,完全不想再上战场。现在他们是被日本军方当成战亡,家人还可以享受抚恤金。假如他们回归部队,按照中国抗日军凶残的架势,过不了多久,他们就真阵亡了。   待在乡下地主家做长工挺好。铁血军和新四军都管得严,不允许地主虐待雇工。他们一日三餐能吃饱,又不用担惊受怕,个个都长了好几斤肉。   这几个日本鬼子还深情地表示,他们坚信这场战争日本绝对会输。等到日本投降的那一天,他们就能安安稳稳地回家了。   田蓝和陈立恒听说这事时,都感觉离了大谱。   妈呀,这都成啥样了?   她原先是想俘虏日伪军后,直接将她们送下矿干活,也让他们尝尝挖矿的滋味,顺便挣工钱养活自己。   他们聚龙山根据地从来不养闲人。   不曾想,日本鬼子居然比她想的还积极,自己出去找活干了。   这两人唏嘘感慨半天,都觉得世界好魔幻。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年轻见识太少。这事的后续发展简直可以用天方夜谭来形容。   隔了没两个月,还没开春呢,他们就收到了喜帖。   雇佣日本鬼子干活的地主招女婿了,招的还是日本女婿。   在他家干活的一个日本兵是孤儿,家里已经没亲人。   地主看他干活老实,又是个高中毕业生,还会说简单的中国话,就相中他当女婿了,将他招到了自家。   陈立恒看到喜帖时,整个人是懵的。   这到底闹哪样啊?   张将军还劝她出席婚礼,说这事意义非凡。   陈立恒百思不得其解,这地主脑袋瓜子是不是被马踢了?亏他想得出来。   张将军却一本正经:“有什么不好?放下武器,正确认识侵略战争的可怕和残忍,重新回归正常生活,不是很好吗?”   陈立恒要疯了:“这日本鬼子怎么想到要在中国入赘?这翁婿两个都有毛病。”   张将军哈哈大笑,伸手指着田蓝道:“你让他跟你解释解释。”   田蓝面无表情,说话跟机器音似的:“日本很长时间是双系社会结构,所以他们的传统并不认为男方入赘是件丢脸的事。女婿继承岳家家产也比较常见。日本鬼子同意入赘很正常,他们基本上也不会在后面想方设法将岳家的财产改成自己的姓氏。这对于地主来说,是件好事。女婿是孤儿,而且在中国人生地不熟,必须得依附他们家。”   想想真是感觉好苟啊。   张将军笑得尤其欢快,一个劲儿撺掇:“去嘛,去嘛,要去的。你们出面表了态,他们的工作也好做。”   铁血军打得太狠了。   他们地盘附近的鬼子既压不住又不能真退出去了事。大家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能不打尽量不要打。   抗日也得刚柔并济。毕竟刀剑无眼,江南的局势这么复杂,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要考虑到。能兵不血刃解决的问题,就不要非得上战场。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了一眼,决定还是听革命老前辈的话,过去喝喜酒了。   谁让当地还有一大片冷浸田,田蓝本来就得过去手把手的教大家如何改造冷浸田。等晒一个春天,就能种水稻了。   别说,地主家的猪养的就是肥,做出来的红烧肉真地道。   田蓝就着红烧肉,干掉了两大碗米饭。   他们这一桌都能吃。   一大脸盆红烧肉啊,豆腐都没几块的那种,被他们吃的一干二净,连汤都用来拌土豆饭了。   吃完之后,大家一抹嘴,雄赳赳气昂昂返回根据地。   开会呢,耕地打仗两不误。   有了铁矿,还得有铜矿和煤矿。   刚好,芜湖过去就是铜陵,以铜矿资源丰富而著称。再往前头跑,池州在清朝时就开采煤矿了。除此之外,大名鼎鼎的淮南煤矿有华东煤都之称。   铁血军就跟这些矿产杠上了。   只要兵工厂研发生产有需要,他们就现打现采。到了1940年夏天,他们还从苏联又找了位开矿专家,专门指点矿产开采。   不请人帮忙不行。好多矿产在七七事变之前就已经变成了日资企业,相关技术人员全是日本人,一直在疯狂地掠夺中国矿产。   战斗一打响,他们跑了,矿也开不了了。辛辛苦苦拿命拼矿产的中国劳工根本没能掌握核心技术。   铁血军打矿区就是为了拿矿产,总不好再跟以前一样一把火烧了或者直接捣毁机器,不让日本人利用就好。   只能再拿图纸换,换苏联新的技术支持。   除了开矿之外,开飞机也是。   既往大家最爱干的事就是捣毁机场,放火烧飞机,能烧几架是几架。   不烧不行啊,车子他们还能开走,拿回根据地当教学工具,教大家开车。   可飞机怎么办?又不会开,又来不及拆了火炮回收再利用,那就只好霍霍掉了。   来了专业人士就不一样,能动的飞机开走了,不能动的飞机被拆了拖走了,拉回新成立的聚龙山航校,给学生当教学工具。   至于能飞的飞机,后来就成了根据地空军的家底。   整个抗日阶段,苏联一共往聚龙山派了87位专家。   这些专家,有些是靠发动机图纸,有些是靠火箭筒图纸达成的协议派来的。还有些是根据地用青霉素的制造方法换来的。   他们当中部分人在根据地留了两年。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返回国内。   有些人则一直待到抗日胜利,和中国军民一道见证了日本鬼子的投降。   还有些人则长眠在中国,再也未能返回故乡。其中牺牲最多的是飞行员,教官带着他的学生们组成的飞行编队驾驶飞机迎击日本空军。   在飞虎队的威名传遍全国时,江南有这样一只红色飞鹰大队,以航校为班底,捍卫了江南地区的空中安全。   他们用鲜血践行了,有的时候同志要比同胞更可靠。   当然,铁血军这样主动出击,日本鬼子的反扑也极为疯狂。   除了战场上的火力输出之外,不管是陈立恒还是田蓝都上了对方的暗杀黑名单。   最悬的一次,食堂的饭菜都被人下了毒。   结果大家都拿起筷子要吃饭了,外面一颗炮弹砸了下来,将食堂都震塌了半边。   大家哪里顾得上吃饭,赶紧往防空洞里钻,先避开锋芒再说。   等到轰炸结束,他们从土堆里爬出来,却惊讶地发现狗死了。狗偷吃了饭菜,被毒死了。   田蓝和陈立恒都吓得捂胸口,感觉自己应该烧炷香,感谢老天爷救了他们一命。   后来陆陆续续的,暗杀就没停过。   怎么半路上突然间有人冲上来把炸.弹丢进他们坐的马车里。   什么游泳的时候,脚突然间被水草缠住,然后有人在下面死命拽着他们的腿不让他们动。   什么出席工厂成立仪式时,牌匾突然间爆炸,田蓝的胳膊嵌了一堆木屑,差点儿就成了杨过。   她甚至还掉进过陷阱,跟周老师在坑底呆了整整三天三夜,都已经渴得考虑要喝尿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活得够久,人生经历绝对丰富多彩。   能从战争年代活下来的人,那个个都能写出一本厚厚的书。   甚至到了日本鬼子投降后,针对他们的暗杀也没停下,反而愈演愈烈。   因为陈立恒代表铁血军要求重庆政府和延安方面和谈,尽快建立新的联合政府,然后才允许还都南京。   他们有这个底气,是因为随着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主力南下作战,铁血军一鼓作气将江南都拿到了手上。   唯二留下驻军的上海和南京的日本鬼子,干脆蜷缩在主城区,头都不敢往外伸。   铁血军豪横啊,到了1942年,他们虽然没有造出卡秋莎,可他们研发出了新的火箭筒,对付坦克有奇效。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射程比卡秋莎更远的火箭炮。   前者让苏联军方都如获至宝,出口苏联之后,在对付德国人的坦克时,大显神威。   正因为如此,1941年,苏德战争打响后,苏联自己都捉襟见肘时,还愿意继续往聚龙山根据地派更多的技术人员。   对付德国鬼子都能意气风发的武器,放在中国战场上应对日本鬼子的坦克,那真是碾压性打击。毕竟虽然同为鬼子,这两个鬼子之间的坦克实力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有了火箭筒这个大杀器专门追着坦克打,再有火箭炮齐发过去直接摧毁一个阵地。加上空军时不时飞上天协助作战,铁血军面对日本鬼子时能不豪横吗?打的就是这么酣畅淋漓。   就是,炮弹太贵,生产成本太高。   负责后勤统筹的王友志每次给部队发炮弹时,都心痛的无法呼吸,拼命要求他们不许随随便便乱开炮。   可惜他耳提面命再狠,到时候这帮家伙还是会把日本鬼子的阵地炸翻天。   因为打得太狠,不仅日本鬼子要避其锋芒,对于铁血军疯狂强占矿产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重庆政府想依靠江浙沪皖一带的政府抗日部队来压制铁血军的发展,都没能得逞。   开玩笑,谁傻呀?大家欺负游击队还行,毕竟人多枪多。自己去找铁血军的麻烦,不是送上门主动找虐吗?   再说铁血军那洗脑的功力也就新四军能跟他们一较高下。自己的队伍拉过去简单,想要拉回头,那就比登天还难。   这帮兔崽子在人家的地盘上好吃好喝的几顿饱饭,还被带着去打鬼子发射炮弹过足了瘾,眼睛都直了,死活不肯再回去,非得跟着铁血军混。   有的吃,有的穿,还能打仗。关键是能打赢,打的日本鬼子灰头土脸,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   人生巅峰莫过如此!疯了他们才回去呢。   对,是威胁,枪炮无眼。   可既然都已经加入到抗日队伍里了,谁胸中还没一腔热血。以前是输的次数太多,被打的太惨,怂了怕了缩头了。   现在,赢多输少,还能推出火箭炮压着敌人打。再不上战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抗过日了。   战斗打成这个模样,明明开销巨大,损失惨重。照理说,根据地的军民应该早就烦了,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呀?   但事实的真相恰恰相反。老百姓十分支持铁血军打仗。一听说铁血军要出发了,好些人主动送吃送喝的。   军人当兵保家卫国,本来就是老百姓养着。老百姓从来不怕他们动不动就打仗,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上战场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家园。   老百姓真正害怕的是当兵的尸位素餐。打着抗日的旗号,根本不敢跟鬼子硬碰硬。   所有打鬼子的人,直便吃掉了他们最后一粒粮食,在他们眼中也是人间值得。   况且铁血军还从来不强征暴敛。   他们有自己的垦荒队,明明是薄田,一季稻谷种下来,却能达到五六百斤的产量,比老百姓种的良田还多。   后来整个江浙沪皖地区都推广了心室种植方法之后。1942年发旱灾闹饥荒时,这些地方就接收了大批流民,铁血军的队伍也达到了顶峰,足足有数百万人之众。   其他地方都害怕流民过多,他们却直接跟重庆政府喊话,说多多益善。江南本是鱼米之乡,一定会想办法养活大家。   他们没有食言,他们建了大批接收所,还专门派了部队前往灾区去接收灾民,一路由军人护送灾民来到根据地。   那个时候,全国都流行“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而根据地拿出的各种美食,让苏联的专家都惊讶,他们到底存了多少粮食。   那美味的面包,那香浓的乳酪,那醇厚的酸奶,那流淌的蜜糖,那滋滋冒油的烤肉,那大锅喷香的蔬菜汤,好像它们会自己变出来一样。   这种美好的生活让灾民们度过了饥荒之后也选择继续留下,一鼓作气,将日本鬼子直接赶出了江南地界。   有枪有炮有部队,还有大批衷心拥护的人民和世界都为之瞩目的盛名,铁血军当然有实力要求重庆政府尽快改建新政府,然后才允许新政府还都南京。   一天改建不好,他们就一天不撤退。反正江南地区的老百姓已经习惯铁血军的治理。重新换回国民政府,他们还担心蝗虫又回来了。   这个谈判持续了三个月,中间一度签署了协议,还对外发表了声明。结果还没度过秋天,大家就翻脸了,又开始打仗。   因为铁血军拒绝内战,也不肯将新四军赶出江南地界,所以他们被宣称是叛军,上了剿匪的名单。   可惜前来剿匪的部队都碰上了硬茬,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相反的,这个阶段里,曾经得过铁血军支援的武器以及药物的部队,都在跟他们暗通款曲。聚龙山的兵工厂反而发展的更好了。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他们成立了自己的军事学院和军工大学。   好到新中国成立后,要建立哈军工,陈立恒就被派去主持筹建工作,后来还当上了哈军工的副院长。   你说,纵览全局,聚龙山抗日根据地的发展史上,这些苏联专家的到来是不是一座分水岭?   如果没有他们,内战的结束很可能没那么快。新中国的建立,也许也不会那么早。   早到陈立恒被授衔中将的时候,居然还不满30岁哩。   注定了祝融将军的传奇。 第105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走下□□城楼时, 田蓝依然心潮澎湃。   她曾经无数次在电视在网络上观看开国大典的视频,并为之热血沸腾。   真正身临其中,她才知道既往的激动比不上亲身经历的1/10000。   因为她为这崭新的国家流过血, 拼过命。   从1937年来这个世界到现在,整整9年时间,她身上大小伤痕不计其数,右胳膊因为插.入了炮弹碎片,到现在都活动受限。最惊险的一回,只差不到一厘米, 她的眼睛就瞎了。   她努力过, 奋斗过,沮丧过,幸福过,现在,看着五星红旗高高升起,百味杂陈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绪。   她看着痛哭流涕的人群, 她看着激动欢歌的众人, 她感同身受。因为她就是她们当中的一员。   整整9年时间, 她做了一些事,达成了一些目标。   比方说, 因为她为八路军提供了大量的磺胺以及青霉素的制作方法, 白求恩大夫在手术受伤后得到了及时的抗菌治疗, 一直坚持到抗日胜利才返回他的祖国。   比如说, 因为她能够提供关于德国和意大利在欧洲非洲战场的准确情报,相对应的, 她从英法美等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具体到日军各支部队的部署和指挥官的变动。这让江南的日本鬼子在铁血军和新四军面前几乎裸.奔, 毫无秘密可言。   比如说,原本不爱在公众面前露脸的她特地参加了开罗会议,想方设法阻止了委员长犯蠢拒绝罗斯福的提议,收回了琉球。   比方说,因为她散发到上海情报市场的消息,苏联对于德国突然撕毁《苏德互不侵犯协议》有所提防,这场战争比记载的持续时间缩短了差不多一年。   据说直到德国战败后,逃之夭夭的纳.粹还在秘密调查究竟是谁泄的密。   要知道,这份详尽到具体进攻时间进攻路线以及兵力分布的情报,在战争爆发前,除了最高层的那几位之外,根本无人知晓。   此事的发生,导致德军内部互相猜忌愈发严重,还直接造成了自严苛的清洗。不少战功赫赫的将领没死在苏联红军的枪下,先死在了盖世太保的审讯室内。   也正是这件事,让苏联方面愈发相信铁血军有德国高层内线。正是内线的泄密,才让他们源源不断获得他们自己都根本没办法消化的高新技术。   也因为他们能拿出这些技术做交换,所以苏联高层才重视了他们输出的关于德国动向的情报,进而改变了二战的进程。   没错,如果认真看过二战史,大家就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真正的转折点不是后来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的诺曼底登陆,而是发生1942年6月28日到1943年2月2日斯大林格勒战役。经此一战,苏联掌握了战略上的主动权。   加上聚龙山根据地反向输出的火箭筒和火箭炮,苏德战争提前结束。   而欧洲战场的局势直接影响了亚洲。日本投降了,内战提前了,进程缩短了,新中国成立了。   这一回,委员长没有被赶去小岛。   因为铁血军在江南为了抢矿区,矿区又沿江而行,所以训练了海军,人数有十万之众。   加上内战打的实在太快,重庆政府很多后手都来不及部署,剩下的兵员未能在内战结束之前成功转移,一切就完了。   据说那几年,委员长动不动就破口大骂陈立恒卑鄙无耻,是红党的卧底,是党国的叛徒。   陈立恒理直气壮,当着外国记者的面就diss对方背叛了总理遗愿,是三.民主义的叛徒。他替无数被欺骗的革命青年痛心疾首,他要践行真正的三.民主义。   他说的慷慨激昂,搞得田蓝都心虚。铁杆粉粉转黑脱粉回踩什么的,是最伤人的。   偏偏这个铁杆粉丝的人设,还是她一手帮陈立恒打造的。   好歹那位也一把年纪了,该不会被直接气的脑溢血吧?   陈立恒挺起胸膛,半点儿都不害臊:“我上下两辈子加在一起,年纪比他还大。”   结果两人掰着手指头一数,理直气壮的人瞬间闭嘴。   人家都快过60大寿了,他两世经历的人生加在一起都没人家大。   得,那就不说了,动手打吧。   打仗这事儿,一个看手上的兵,一个看辖区内的老百姓。   本来铁血军的老底子是无所谓,他们都是一手一脚建起的根据地,对重庆政府没啥感情。   可铁血军发展到后来,尤其是1941年日军主力南下之后,急速扩充的队伍当中有很多是老国党部队的底子。这打鬼子无所谓,真和重庆政府对着干,那心里还是挺膈应的。   田蓝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核心原则就一句话:端谁的饭碗归谁管。   既然是江南老百姓养活了他们,那他们就要以江南人民的利益为优先。   大家伙儿一想,好像也是。   因为抗日到了1940年后,国家经济已经日趋崩溃。越到后面,重庆政府越发不出军饷。加上法币贬值,购买力下降,从1942年起,铁血军不仅军费全部自理,还支援的不少给兄弟部队。   想明白这一点,大家又不心虚了。又没吃你家大米,跟你打架怎么了?谁让你们不配合,日本鬼子是大家一块赶走的,功劳你还想一个人独占?要是你真能耐,也不会坐着江山时叫日本鬼子占领了半个中国。   部队的思想问题解决了,后面就看老百姓。   其实那会儿田蓝也挺虚的。   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能体会那种迫切渴望战争结束,所有人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心情。   好不容易日本鬼子被赶走了,现在又要打内战,本来就被战争折磨的痛苦不堪的人民能答应吗?   这时候,就体现出战争对人性塑造的影响之深了。   都说食谷者慧肉食者鄙,老百姓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别看他们普遍文化水平不高,基本都是经过扫盲班,最多能认识几十几百个简化汉字,远远达不到小学毕业水平的半文盲状态。   但他们会从生活中积累经验,拥有朴素的生活智慧。   天底下恃强凌弱的人都一样,不管鬼子二鬼子还是反动派,只要你不硬,他们就敢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打趴了,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坐下来跟你说话。   铁血军来之前,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江南佃农要交给地主的租子放在全国,都高的吓人。   工厂的工人从早忙到晚,到手的工钱也仅够维持饿不死的状态。一旦工人要求改善工作条件,增加工资,工厂就会以开除相威胁。而且上了他们的黑名单,以后这个被开除的工人想要找到同行业的工作,基本没戏。   铁血军来了之后呢?   佃户要交的租子少了,还可以参加垦荒队。那些新开垦的农田归集体所有,他们所有耕种的人都是这片田地的主人,除了要教抗日粮之外,剩下的粮食都归他们。   集体农场实行半机械化耕种,不仅牛马等畜力充足,甚至还有拖拉机。而且他们的种子和肥料都特别好,收上来的庄稼比别处的良田还要多。   到后面,别说是一般佃农了,就连小地主都主动带田投奔集体农场,好打更多粮食,过更好的日子。   至于少数顽固派大地主,因为基本跟日本鬼子有勾结,都被锄奸了,他们的田地自然充公,也就不存在问题。   剩下的一部分地主则持观望态度。   他们的了铁血军给的优质粮种,而且还有技术员主动上门手把手教他们如何提高农作物产量。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所以即便她们内心深处并不支持铁血军跟重庆政府打仗,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背后搞破坏。甚至连重庆政府派人过来,他们也闭门不见。   开玩笑,敢见吗?别看铁血军不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实际上,整个村里的人都是他们的眼睛。大家将抗日阶段全民皆兵防汉奸的那一套一直贯彻到今天都没歇。   农业和农业从业人员基本站在铁血军这边了,那工厂和城市呢?   工人不用说,除了极少部分脑袋瓜子不好的人,劳动者的感情其实都相当朴实。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支持谁。   铁血军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找个工作,帮他们争取权益。在全国都战火纷飞,好多人忍饥挨饿甚至饿死的情况下,他们能够保全一家老小的生活,靠的是谁?不就是江南人民子弟兵吗?   他们更害怕重庆政府搬回南京以后,以前那些耀武扬威的老板又开始指高气扬了。因为人家背后有人啊。   还不如让铁血军继续管着呢。起码老板面对铁血军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是剥削,也没胆子下手太狠。加班更是要付工资。铁血军保护他们罢工的权利。   与工人相对应的老板们,也不是个个恨铁血军。   相反的,因为铁血军打仗狠,江南相对稳定,所以工商业蓬勃发展,各家工厂都不愁订单。   没错,就是太能打了,除了局部开战的地区之外,其他范围内,即便是日本人占领的区域,他们也不敢随意扰民。日本鬼子怕老百姓去找铁血军告状,然后人家会打上门。   有了订单,利润就高。加上铁血军纪律严,不仅自己不敲诈勒索,还把流氓土匪都管的死死的,不许他们捣乱。   所以在大后方的商人们普遍只能依靠买办资本来获取管制物资倒买倒卖权力挣钱时,沦陷区的江南各家工厂居然可以依靠正常的商业行为发家致富。   老话讲,无商不奸。其实这是一种误解。   商人也长脑子,他们又不傻。   如果商业环境好,大家公平竞争,凭本事吃饭就能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大家还要争先恐后地搞偷奸耍滑那一套呢?   所有的行业从业环境糟糕时,能够利用阴谋诡计享受特权挣钱的,毕竟只是少数人。剩下的绝大部分都吃亏。而且行业也会随之急剧萎缩。   现在铁血军为他们创造了相对安稳的条件,他们也挣到钱了,立场自然靠近铁血军。   尤其是那些中小资本家,本来就没什么背景,不欢迎买办资本过来强买强卖,吞并市场。   铁血军要跟重庆政府对着干,他们还举手欢迎哩。   至于上规模的大资本家,情况又有些微妙。   原先部分商人跟日本人密切合作,借助日本人的势力来扩大自己的商业范围。可日本跟英法宣战之后,日本人根本就不理会他们的示好态度,直接霸占了他们的产业,将他们赶了出去。   这帮人热脸贴了冷屁股,偷鸡不成蚀把米,叫人看了好大的笑话,十分狼狈。自然也就渐渐落魄下去。   后来日本战败,他们还想拿回原先的产业。铁血军可没那么好讲话,直接摆事实,列证据,没以通敌之罪把他们关进大牢就不错了,还想七想八的,想屁吃呢。   其他同行也不同情这帮人。对,他们也在上海和南京这些城市做买卖,同样被日本人抢了资产。但铁血军调查清楚之后,就近接收完毕,便将资产重新发还给他们,压根就没抽油水。   连那些原本就是日本人开的工厂和商社,铁血军也划归国有。没把它们变成任何长官的私产。   知道这事儿有多难得吗?重庆政府抗日这几年攒下来的民声让接收大员们几个月工夫便败得一干二净。   那些在战场上也杀过鬼子的抗日英雄搞接收的时候可以说是丑态百出。但凡他们看上的,不管原先是什么情况,都会强行扣上日产的名义,直接抢到手。   这群人还能为了抢个舞女夺个宅子,站在大街上都能拔枪互射。   用老百姓的话来讲,那就是比日本鬼子还日本鬼子。   跟他们一比起来,铁血军简直堪称圣人。进城时,刚好深夜,他们没敢扰,大秋天的,晚上睡觉都要盖毯子了,他们就直挺挺地躺在马路边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上海城中百姓衣着整齐精神抖擞的铁血军时,好些人当场掉下了眼泪。   他们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部队。   这些当兵的借用民宅驻扎,也什么东西都不碰,怎么来的怎么走。打破了个喝水的茶杯,还留下钱赔偿,专门写条子道歉。   至于抢宅子争舞女这种事,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他们的司令陈将军到今天别说姨太太了,连老婆都没一个。   还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呢,从出来打仗到现在,他都住在军营。   一间不到10平方米大的屋子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之外,啥都没有。   铁血军的高层全这样。   他们平常集体吃大锅饭,忙很了来不及就食堂的点,开水冲炒面粉,再烫个青菜就能对付过一顿。   要不是负责后勤的同志天天盯着,每两天一个鸡蛋的营养他们都未必能保证。因为下乡或者接待老百姓反映问题的时候,他们会随手拿鸡蛋送人。   大家穿的衣服也一样,什么裁缝定制呀,都是被服厂的产品。官兵用的是同样的材料,从无特殊供应。   后来被服厂的产量越来越高,他们还对外销售。甚至上海等地的百姓都以拥有聚龙山被服厂出产的衣服为荣。物美价廉啊,特别耐磨,适合干活,品质有保证。   什么将带什么兵。   领导层都这样,何况手下人。大家讲规矩的很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没在他们身上发生过。   凡事都是比出来的,有了这么一个大前提,即便是江南的大资本家对铁血军和重庆政府对着干这事,也保持沉默态度,坚决不出这个头。   这般民心所向,那仗就打得理所当然。   他们先跟驻扎在安徽湖北交界处的桂军干了一仗,然后又南下福建开打。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抗日阶段给重庆政府捐了大量钱财物的南洋华侨这回居然站在了铁血军这边,积极帮忙筹措物资,用于打仗。   至于为什么铁血军不北上攻打山东?咳咳,抗日时,新四军的地盘就在苏北,他们北上更方便。   总之,正是这神奇的走向,让全国内战结束,政治协商会议在京召开,大家讨论成立新政府时。好些人居然提名陈立恒当财政部长,理由是,他打仗时把工农商业都发展的挺好,很会搞经济建设。   陈立恒当场吓懵了。   开什么玩笑啊?他会搞经济。他连自己兜里有几个钱都搞不清楚。如果不是每次发军饷,警卫员先帮他把伙食费交给食堂。他能一个月过不了一半,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没办法,他这人心软,平时行军打仗碰上周围老百姓有难处,他总会忍不住掏腰包,而且还没数。   陈立恒赶紧实力拒绝,积极举荐田蓝:“她不错,我们部队能够维持下去,主要靠我们田主任帮忙统筹安排工作。”   田蓝也连连摆手:“我不会管钱,还是让王友志来吧。我们后来跟日本鬼子还有反动派打金融战,具体负责操手的就是王友志同志。”   最后叨叨了半天,两人谁也没接这活。王友志去财政部筹建银行去了。   现在从天.安门城楼上走下,田蓝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还感觉恍恍惚惚。   陈立恒走在她身旁,看她双眼发直的样子,深以为然:“我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从穿越到现在,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战战兢兢。尤其在抗日胜利,全国局势相对稳定之后,他托了新四军的高层也没找到自己父母以及上辈子天南的爹妈后,他特别害怕,因为自己的存在,这个世界被搞砸了。   田蓝回过神来,安慰了他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现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了。”   虽然有很多遗憾。   比方说,即便她筹措了大量抗疟药物和物资,远征军还是在缅甸丛林里死伤过半,长眠于异国他乡。甚至到现在,他们的尸骸都没能返回故乡。   比方说,她明明知道马来西亚的红党领袖其实是英国间谍,但是由于她一直忙着根据地的事,把这茬给忘了。所以马来西亚的红党虽然取得了斗争胜利,却未能顺利执政,这对于国际共.产主义事业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   比方说,虽然她竭力想阻止外蒙独立。然而在历史的洪流中,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滴水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但她尽力了,他们尽力了,也就无愧于心。   陈立恒笑了:“我算什么接班人,我都已经是老白菜帮子了。□□同志才是正经的接班人呢。”   □□是吴团长,哦,现在已经是吴军长和翠英同志家的小孩。   吴团长此人极为卑鄙,因为狙击永远比不上翠英,他阴险狡诈地拐骗翠英同志打了结婚申请,愣是将她变成了一家人。这人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们四川男人都耙耳朵,凡是全听婆娘的话。   气得队伍里的四川兵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这人为了讨老婆,当真毫无下限。   吴团长却得意洋洋,一群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懂个屁。为什么他有老婆,你们就只能抱着自己的枪睡觉?这就是智慧的差距。   因为爹妈都忙着打仗,出生于日本投降日的□□小朋友三个月断奶之后就在托儿所过日子,最早学会唱的歌是“我们是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   咳咳,从这件事来看,那位委员长说铁血军早就通.共了,的确不算冤枉聚龙山。   不过天下谁人不通.共呢?小孩子都知道谁好。   田蓝作为干妈,听到□□那个小胖墩的事,就忍不住想笑。   革命历程漫长,从聚龙山根据地成立到新中国建立,已经过了9年时间。   这9年里,除了吴团长和翠英夫妇之外,还有不少同志结为了革命伴侣。   周老师的爱人是从北平来的进步学生。大学专业是物理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开始造炸.弹了。   陆佳怡的丈夫是一位新四军的连长。她率队出去做宣传工作时碰上了鬼子。危急时刻,刚好那位连长率队打伏击。两人也是默契,在完全不认识对方的情况下,居然里应外合,干掉了一队鬼子。此后不打不相识,战争胜利后,两人结的婚,现在她家的小姑娘,连托儿所一霸□□同学看了都要躲。   英子和李啸天结了婚,今年初打的申请报告。报告交上来时,田蓝都懵了,这两人啥时候看对眼的?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连陈立恒都鄙视她:“你知道啥呀?你对人的了解还比不上庄稼的一半。”   田蓝直接翻白眼,术业有专攻,她这叫有做事业的恒心。   她从那条船上带上岸的姑娘们个个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虽然吵吵闹闹,但好歹是志同道合的伴侣。   唯一让她担忧不已的是龚丽娜,这位兵工厂的首席工程师选择的伴侣苏联援华专家卡恰洛夫同志。   虽然田蓝隐晦地跟她提到了跨国婚姻可能存在的问题,比方说一旦两国意识形态发生冲突,那作为夫妻的他们会非常为难。   但龚丽娜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姑娘。她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愿意面对任何可能存在的困难。   田蓝无法替别人做选择,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一切认真生活认真工作的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陈立恒问她:“你准备去哪儿?”   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处处都要人才。   聚龙山根据地这几年培养的军事国防、工业、农业、商业、卫生、教育等方面的人才都已经飞奔到全国各处,积极参与新中国的建设。   陈立恒本人因为聚龙山兵工厂的成就,加上他精通俄语,又是军事专家,所以组织上找他谈话,让他去有东方巴黎之称的哈尔滨筹建军事学院。   不少从国党转投而来的军事专家也私底下找人递话,希望他能够主持工作。   相同的背景,让他们更加相信陈立恒。   这也是陈立恒除了打仗之外最擅长的事。   现在,他关心田蓝的去向。   毫不夸张地说,因为自带穿越金手指,加上她时不时就能够从空间里获得方方面面的资料,而且她本人也学霸技能点满;在眼下这片土地上,田蓝足以被称之为全才。   老本行农业不说,毛叶山桐子和高产油菜、花生的推广成功,让,让整个华东以及华中地区的工厂都没愁过油不够用。江南地区的老百姓炒菜敢直接放油。粮食产量也比1930年代翻了一番。   除此之外,她还是聚龙山农业学校的校长,手下带了一帮学生。   她又是铁血军的政委,负责统筹整个地区的妇女工作。   所以开大会的时候,好多部门都想要她。甚至老革命领导为了抢人才,当场就拍桌子。   田蓝却迟迟没定下来。   现在陈立恒追到她面前问,她只好苦笑:“我想去海南。一方面继续我的育种工作,另一方面,海南那边要筹建华侨农场。我懂英语,对这方面又有一定的经验,我想去那边应该能干出点成绩来。”   现在的海南被称之为荒蛮之地,很多地方还处于原始状态。需要大量人才去开发建设。   她相信以海南优越的气候条件,只要统筹安排得当,当地的农业很快就能发展起来。   新中国才刚成立呢,她首先希望解决的就是大家的吃饭问题。   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饿极了的人会动乱的。   后面的饥荒,她也想避免。作为一个学农人,她就想让大家吃饱吃好。   陈立恒看着她,神差鬼使地冒了句:“育种,要一直待在海南吗?可不可以种下去,然后等它自己长。我记得你那时候也不是一直待在海南的。”   田蓝笑了,点点头道:“没错,育种人都是候鸟,到时候就迁徙。”   陈立恒鼓足了勇气:“那你能够南北飞吗?不再海南的时候就到东北来。”   “啊?”   陈立恒认真道:“东北也要垦荒,成立军垦农场。田蓝同志,希望你考虑一下东北,我希望能有机会和你继续并肩作战,不仅在工作上,而且在生活上。”   田蓝眨巴了几下眼睛,一时间跟不上他的节拍:“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田蓝同志,我想和你打结婚申请。”   田蓝哑然失笑:“你认真的吗?”   陈立恒表情严肃:“我很认真。我希望和你成为革命伴侣。”   田蓝一时间无语,看了他半天才开口:“那你要想清楚,我很可能不会多爱你。”   她不觉得自己是情感缺失,她热爱阳光雨露,热爱大自然,热爱生命。热爱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并且愿意为之奋斗。   但她活到这么大,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怦然心动。   她跟陈立恒待在一起,感觉十分自在。这种自在源于志同道合,也源于长期陪伴带来的熟悉和默契。   她想她是喜欢陈立恒的,因为相处起来很舒服。   但她想那应该不是爱,因为她似乎对他没有什么独占欲,也没有那种激烈的情感。   陈立恒笑了:“我知道,你的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了。不过没关系,我想志同道合的陪伴更长久。如果要结婚的话,我相信我们是彼此最合适的选择。”   抗日的时候,他可以说倭寇未除,何以为家。   解放战争时,他也可以说要在一个崭新的新中国组建一个全新的家庭。   但是现在,新中国都成立了,作为高层领导,他的个人感情问题是所有人都关注的对象。   作为男同志,他的待遇尚且如此。何况是田蓝这样的女同志呢。   他冷眼旁观,发现这两年来,明里暗里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可以绕一个京城。   而那些打着各种旗号过来找田蓝的男同志浩浩荡荡的架势,可以直接填了北戴河。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个人的小情小爱不算什么。   可时间越久,他越浑身不自在。再有大姐或者老同志给他介绍对象的时候,他就暗示自己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他发誓,他真的没提田蓝的名字。   但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了然神情,一派果然如此的模样。   田主任才貌双全,可她在根据地其实有个绰号叫母老虎。不仅仅是说她处罚犯罪的人毫不讲情面,更因为外界传说陈司令之所以不找姨太太,全是她太凶,根本不允许的缘故。   这名声都传到根据地外面去了。   田蓝倒是没多在意。她太忙了,完全没心思注意这些小事。   现在,站在田蓝面前,陈立恒鼓足勇气提出打结婚申请,又想到这茬,莫名心虚。   田蓝想了许久,微微蹙眉,最后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考虑一下吧。”   这个世界里,她才26岁。如果毫无理由不结婚,周围人的关心会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没办法,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   她转过头又仔细的看了回陈立恒的脸,惊讶地发现,越看越顺眼。   也许结为夫妻并不需要多波澜壮阔的爱情,亲情友情混合在一起的温情,让他们有了彼此可以依靠的对象,反而更有希望获得圆满。   田蓝考虑的时间很短,开完茶话会,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定论。   “我们的情况我们自己都清楚。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为了对彼此负责,我认为我们还是不要生孩子比较好。万一哪一天我们突然消失了,而我们的孩子又很小的话,即便有其他同志照顾,那对孩子来说也会造成巨大的伤害。况且你也知道,以后的政治形势很难讲。突然失踪,有可能会被当成叛逃。叛徒的小孩,很难活下去。”   陈立恒点头答应:“你考虑的非常全面,我认为很有道理。不生孩子就不生吧,我们可以去定期去孤儿院,给那些革命烈士的孩子更多的关爱。”   田蓝笑了,主动拍了拍陈立恒的手。   她想他们可以成为一对模范夫妻,因为能够彼此理解包容,因为是相熟的老友。   这一世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土改还在继续,社会主义的全面改造才刚刚开始,南北朝鲜内部摩擦尚未冒头,而中苏关系还处于蜜月阶段。   将来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曾经的屠龙少年会不会变成恶龙?   消灭了特权阶级的人会不会变成新的特权阶级?   而唯一能够阻止历史恶性循环的法宝——依靠人民监督,能否真正推行下去?   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历史车轮向前滚动,才能给出答案。   她看着面前这个因为弹片擦伤,左下颌骨处留下了蜈蚣斑疤痕的男人,微微笑了。   有一个知晓她秘密的人能陪伴她走下去,相互扶持支撑。   挺好。 第106章 番外:铁血军往事   标题:无语子, 我们领导说女人就不该上大学,影响社会生育率。   主楼:如题。   今天在单位食堂吃午饭, 电视新闻播放开放三胎话题,我们办公室主任居然说女人就不该上大学,尤其是读硕读博。毕业出来年纪太大,来不及生。   旁边一群猥琐男,基本都是科级以上的干部纷纷附和,还说以后女干部提拔的硬性标准就是起码生了两个小孩。公考时,没生小孩的女同志一律不录取, 有两个以上小孩优先考虑。   一群从来没生过, 也不具备生小孩功能的男人在那边言之凿凿,做女人不生孩子会得病会早死。说长寿的女人都生了一窝孩子。   TMD,敢情生孩子生死了的不是他们,所以他们就能当做不存在。   周围一群人陪着笑, 单位的女干部们沉默不语。我作为小兵置身其中,只感觉恶心的要命, 好想吐!   我这是生活在21世纪吗?离了大谱。我还以为我生活在中世纪呢。   1楼(麻叶绿了小轩窗):你不知道历史在曲折中前进, 所以时常会倒退吗?   2楼(牛棚没关够):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和国家的起源》中说道:“婚姻的产生, 是为了男性更加方便地剥削和奴役女性。”婚姻的本质就是男性对女性的全方位剥削。只要女人还有子.宫,生命在子.宫中孕育。那男性对女性的剥削就永远不会停止。   3楼(世界黑白灰):楼上别这么极端, 恩格斯自己最后不也结了婚吗?关键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   4楼(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我看楼上才是天真。男女的生理结构就决定了男女绝不平等。女人永远被剥削被奴役。   5楼(幸福真善美):你们太极端了吧, 其实楼主他们单位领导说的也没错, 稳定的家庭结构本身就需要孩子存在。都不生孩子,那还结婚干什么?   楼主(叫我大可爱):搞笑吧?结婚是为了生孩子?不生孩子就没有稳定的婚姻?不好意思, 我的偶像是周总理和邓大姐。他们没有孩子, 他们的爱情才是我羡慕的爱情。   7楼(沙包丢丢丢):楼主你天真又搞笑。一个周总理和邓大姐的故事被你们搬过来搭过去的说了多少遍。除了他俩, 还有其他人可以说道吗?现实生活里, 你们真碰到过这样的夫妻吗?别天真了,搭伙养孩子才是正常夫妻的日常。   楼主(叫我大可爱):我反对。你的身边不代表全世界,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我就知道有一对,祝融将军×农业之母,我磕死的一对。他们根本就没生小孩,上哪搭伙养孩子去?可他们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直到生命的尽头。   9楼(寂寞寂寞就好):卧槽,楼主,同道中人啊。只要我们磕的CP是一对,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双胞胎姐妹。我也好喜欢他们啊,我导师的导师是田奶奶,我导师的爱人的导师是陈将军。   10楼(惊叹号只有惊叹号):我勒个去,楼上真牛掰,磕个CP都能磕出遗传。大写的服。话说,我只知道祝融将军的牛掰往事,我还是头回知道他俩原来是一对呀。都没怎么听说过。   楼主(叫我大可爱):他俩聚少离多,他俩在一起30多年,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5年。   12楼(惊叹号只有惊叹号):我去,这么夸张。那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亲亲抱抱举高高都举不动了吧。   13楼:臣附议。   14楼:臣附议。   ……   楼主(叫我大可爱):不要这么浅薄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俩就是太忙太忙了呀。一个专注军工研发和国防科技,一个人要实现让中国人吃饱穿暖的目标。怎么可能天天黏在一起。   23楼(寂寞寂寞就好):就是,他俩都超级超级忙的,可是也超级超级甜。陈将军出国时,总会请求出访国家的接待同志为他寻来当地农作物的种子,方便田教授做育种实验。我们玉米和大豆的产量能够实现翻番,就是得益于此。那时候条件艰苦,学校开茶话会,每人发两把花生。田教授每次都是只吃两颗,剩下的带回去给陈将军,因为他爱吃花生,但他从来不享受小灶份例。   24楼(我想我是海):又不待在一起,又没孩子,他俩结婚图个啥呢?难道也是被催婚逼的?也是哦。组织上会安排一切。   楼主(叫我大可爱):别胡说八道了。他们是自由恋爱走到一起的。是志同道合让他们携手相伴,共度一生。就是不待在一起又怎样?为了共同的事业而奋斗,多香啊。   26楼(寂寞寂寞就好):对对对。这种浪漫可不是星光烛光鲜花美酒能够比拟的。抗美援朝的时候,陈将军暂时离开学校,去前线打仗。那时候我们第1个5年计划还没完成,各方面条件都差。但是志愿军冬天都能穿上暖和的棉衣棉裤,夏天都能及时更换单衣。那都是田教授的功劳。   27楼(花开花谢花满天):等等,楼上,我知道田教授解决了中国人的吃油问题。但是,棉花这一块做出突出贡献的好像不是他吧?“长绒棉之母”可是陶八姑奶奶。   楼主(叫我大可爱):哈,那你就不知道了吧。陶八姑奶奶虽然年纪比田教授更大,却是田教授的学生。   29楼(沙包丢丢丢):不对吧?我怎么记得共青团公众号推文里写的是陶八姑奶奶在新中国刚成立,新疆建设兵团刚开始筹建的时候就已经去新疆了,直接开启长绒棉事业。也是因为她在南疆北疆都开启了棉花种植,解决了中国人的穿衣问题。   30楼(寂寞寂寞就好):那是因为陶奶奶早在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时,就已经跟随田教授学习棉花种植。这时候要追根溯源,还得落在田教授头上。后来新疆建设兵团筹建,开始垦荒种地,也是田教授去新疆指导如何解决盐碱地问题,如何在极端条件下进行棉花育苗。她那时候高原反应非常重,差点儿没命。   31楼(惊叹号只有惊叹号):我勒个去,这位奶奶也太拼了吧。还有,聚龙山不是专门培养军工人才的吗?我听说新中国第1批军工专家起码有一半是从聚龙山根据地走出去的。   楼主(叫我大可爱):我认为1/3这个数据保守了,实际上不止1/3。因为那8年时间,他们还往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根据地前后派遣7批军工专家进行技术指导,又在聚龙山根据地开了足有10次培训班。所以,新中国的第1批军事专家多多少少都有聚龙山根据地的背景。   33楼(寂寞寂寞就好):补充一下,聚龙山根据地当时是全面发展的。毫不夸张地讲,绝对是示范园的那种。解放战争时,有大批华侨到聚龙山根据地参观。正是因为看了他们的生活工作状态,所以才有后来大批华侨涌现为我党捐赠物资。   34楼(沙包丢丢丢):拒绝拉踩,太玄了吧。别忘了,抗日战争时期就有大批爱国华侨为八路军和新四军筹措物资了。别生拉硬套啊。   35楼(寂寞寂寞就好):我可不是瞎扯。别忘了,当时重庆政府才是正统,能够捐赠物资的爱国华侨起码也是资本家的级别。他们当时对我党存有恐惧心理。但聚龙山根据地的运行模式消除了他们的畏惧。后来华侨农场成立的时候,中央就安排田教授去主持工作。所以田教授当时半年留在东北,半年呆在海南。   36楼(惊叹号只有惊叹号):停停停,你们在歪楼。我是说,我只听说聚龙山出军事军工人才,没听说过农业跟他们有关系。   37楼(花花世界):楼上,你这话可千万别在江南人面前说,他们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会糊你一脸的。40年代广东中原地区发生□□,所有人都知道往两个地方跑,一个是陕北,一个是江南。前者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后者物产丰富,鱼米飘香。当时日本鬼子还没投降。江南抗日根据地的铁血军为了方便去接灾民,但是打通了火车线。你们没看错,火车,一直都是日本鬼子控制的火车路线被他们给占了,就是为了方便大批运送灾民去江南根据地。   38楼(离了个大谱):楼上,理解不能。为什么不直接将粮食运到灾区?运人不是更麻烦吗?灾民啊,搞不好就变成流民,哪个不害怕呀?   楼主(叫我大可爱):拜托你搞搞清楚,那个时候河南跟广东在谁的治辖范围内?粮食运过去,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有几颗能吃到灾民嘴里。再度重申一次,国党倒台真正的原因是没有解决国人的吃饭问题。但他们之所以没能解决,不仅仅是因为当时农业技术低下,更不是因为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是分配制度的不合理,真正创造社会财富的人分配不到财富。实际上,在30年代,铁血军就往全国各地送了优质粮种。但国党政府并没有予以足够的重视。所以灾荒发生之后,八路军新四军以及铁血军控制地区情况还好,其他地方真的是生灵涂炭。   40楼(花花世界):同意楼主的话。那个时候灾荒是天灾更是人祸。赈灾物资被贪污的现象非常严重。你们吹嘘的某些名将发死人财发得飞起,囤积物资,哄抬物价,缺德倒灶的是他们没少干。而且,当时广东中原地区受灾严重,光给粮食也没办法解决他们长期生存问题。到了铁血军的地盘,起码能够给他们安排工作。集体农场、集体工厂提供了大量岗位,让他们实现了自给自足。这样,灾民才不会变成流民。后来灾情缓解,受灾群众返回家乡,又将江南地区的先进经验带了回去,促进了地方发展。   41楼(离了个大谱):我有一事理解不能。那个时候江南究竟发达到什么地步了,真的能够一下子承受这么多灾民?太夸张了吧。总感觉像是在吹牛。   42楼(无量天尊):哈哈,楼上有所不知。在我们江南地区,铁血军一直有山神军的称号,他们自带仙气的。你要是过来旅游,就会发现很多景点传说的故事跟他们有关。像山泉变成牛奶,树上自己长出面包,还有突然间冒出来的枪.炮子.弹,这些很多人都亲眼所见。我太爷爷当年是童子军,给铁血军送过情报,他还喝过山上的牛奶。   43楼(科学无国界):楼上,你的马甲暴露了你自己。怎么可能的事?传说也要靠谱点。   44楼(无量天尊):事实不接受辩驳。我太爷爷虽然现在牙掉光了,但耳不聋,眼不花,记忆一点不错乱。我从小听到大,他动不动讲的就是现在的日子还没铁血军在的时候好。什么村干部私吞扶贫款,什么黑.社会在村里建赌场,什么洗头房按摩院,什么贩.毒嗑.药,要是有铁血军在,根本就不可能。村干部会被吊死,黑.社会会被枪毙,洗头房和按摩院的老板会被发配去集体农场养猪。那抽大.烟的,谁敢给他们烟,就是一个字,死。像现在呢,对他们倒是仁慈起来了。   45楼(我的滑板鞋):无量天尊,别扯这些。我就关心山泉变牛奶这些是真的吗?也太不可思议了吧。那时候大家就没被吓到。   46楼(无量天尊):楼上太不了解那个时代了。这么说吧,那个时候我太爷爷他们一家以为鬼子真的是鬼。我们村里自己组建的抗日义勇军看到鬼子的第一眼就往他们身上撒狗血,希望能够把他们镇住。结果丧失了先机,被打死了好多人。后来剩下的人投奔铁血军,部队杀完鬼子,还喊附近的老百姓过来看,告诉大家他们不是修炼成精的妖怪,死了也不会变成原形。就是因为我们那边的老百姓相信铁血军是山神派来的天兵天降,所以我太爷爷的叔叔才敢参军,我们村里人都愿意给铁血军交粮食,因为山神保佑一方人民,我们应该给供奉啊。   47楼(离了个大谱):我的天呐,听着好玄幻。   楼主(叫我大可爱):你们以为呢?民国时的文盲率高的吓死人。就是以文风浓厚而著称的江南地区,文盲率也高达七八成。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成立之后,因为推行简化字和拼音教学法,加上实行集体制度,文盲率才大大下降了。也才有了新中国成立后,江南地区往全国各处援建的事。文盲那么多,玄幻鬼怪传说就有市场了呀?以前农村一堆跳大神的,后来村医制度推行下去,这些人就自然没市场了。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49楼(无量天尊):楼主,虽然咱们是同道中人,我也是铁血军的粉丝。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我这么说吧,40年代的饥荒不仅仅是1942年,从41年开始一直持续到47年,全国各地都有饥荒陆续发生。范围最广的其实是1945年,全国都被波及到了。东北及湖南、河南、江西、山东、浙江、福建、山西、广东、安徽、广西等省灾民达一千九百万人,你想想看多严重?你看江南地区本身也受灾了,但当时根据地依然接收了大批灾民。所有的证明他们都没推出去,而且还是他们主动带回来的。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睡怎么解决?   50楼(离了个大谱):天尊说话别大喘气,赶紧揭晓谜底。   51楼(无量天尊):我打字不要时间啊,我就是不小心按了发送呗。接着前面说,当时分给灾民的食物里有大量的水果渣。对,就是你们想的那种榨汁机榨完之后剩下的果渣。这些水果渣其实营养很丰富,平常都是被我们浪费掉的。   52楼(离了个大谱):理解不能。民国时期也很流行榨果汁吗?果汁给铁血军喝了,果渣给灾民吃?这这这,好奇怪呀。   53楼(无量天尊):瞎扯什么,铁血军生活很朴实的。还榨果汁呢,他们都是咔嚓咔嚓自己咬着榨。你们先听我说完。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披萨。对,就是披萨。理论角度上来讲,那个时代根本就不应该拿这些东西作为赈灾物资。因为程序复杂呀,有面粉有火腿,你还不如直接给大家下面疙瘩汤里面加火腿呢。但他们当时拿出来的就是披萨。还有大量的蔬菜水果蛋糕面包,都是那种很精致的做法,就感觉不应当是给灾民吃的。但那个时候就是有。   54楼(离了个大谱):瑟瑟发抖,突然间觉得手上的泡面不香了。呜呜呜…我活的还不如灾民。   55楼(无量天尊):你还真别说。我太爷爷都讲,那时候他帮忙做后勤,把吃的分给灾民。他也感觉比平常吃的好。而且很神奇的是,谁都不知道厨师是谁。他们每天去山洞将做好了的吃的运回来,然后开始分配食物。他们的说法是山神给大家发吃的了。大家每天最关心的是,下一顿山神会给大家吃什么。我太爷爷也从来没看到过有人往灾民点送米送面。   56楼(满天都是小星星):他们不觉得可怕吗?不是说根据地文盲已经变少了,他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57楼(无量天尊):嗐,这有啥好奇怪的。我告诉你们,苏德战争的时候,苏联的火箭炮不是碾压了德国坦克吗?那个玩意儿,最早1938年就在聚龙山出现了。当时把日本鬼子直接吓尿了,真的以为是天兵天将。你们想,连日本鬼子都以为他们是山神派来的,何况普通百姓呢。老天爷赏你饭吃,你会觉得可怕吗?   58楼(寂寞寂寞就好):这太玄幻了吧。我看过资料,火箭炮是在1939年扬州战役之后,苏联专家抵达聚龙山根据地,又过了一年,1940年第3次皖南战役的时候,它才正式出现在战场。后来被反向输出到苏联,这是我国第1次靠卖军火挣外快。抗美援朝的时候,部分从苏联进口的武器就是靠这些技术换来的,为我们省了好多钱呢。   59楼(无量天尊):你不相信拉倒。我们村当时有留下来的日本鬼子,抗日结束以后他们还留在中国。县里组织他们写回忆录,好几个都提到了火箭炮,印象非常深刻。他们就是见识到了火箭炮的威力,感觉日本肯定会输了战争,所以1939年就当了逃兵。你要是仔细看日本方面的资料,就会发现,好多都有记载。我晓得你们觉得我说的都好扯,很不高大上。但我告诉你们,在那个时代,这是最好的宣传。但凡你们看一看30年代中日国力的对比,你们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灰心丧气,还没打都觉得自己肯定输。我们那时候的火力真的超弱,弱到根本就不敢打。正是因为这些神迹的存在,鼓舞了当时的江南人民,让他们相信老天爷站在他们那边。   58楼(满天都是小星星):突然间好想躺平。再努力也比不上金手指。本来以为是朴实的种田文,结果是个爽文。   楼主(叫我大可爱):楼上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倒是觉得,这就好像新中国刚成立时,百废待兴。出国参观一回,看到人家都有哪些好东西,也上手用过了。然后我们自己来,争取造出更好的东西。我仔细研究过铁血军留下的相关记录,从1938年到1940年第3次皖南战役之间,无论苏北战役还是扬州战役,他们都没有使用火箭炮。这几场硬仗,铁血军都牺牲非常大,不存在故意隐藏大杀器的可能。我倾向于认为神迹可能真的出现过,但它的意义在于激励所有人向美好生活前进。神迹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努力奋斗,就有这样的好生活。   60楼(今夜无人入睡):我赞同楼主的观点。你看无论是1938年突然间出现的火箭炮,还是整个40年代灾荒时,聚龙山根据地为灾民们提供的美味佳肴,我们现在都拥有。这些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了吧?而是我们自己造出来的。我认为所谓的神迹就是一个预示未来的梦,给了大家前进的目标,让大家不断奋斗。   61楼(我的麦克风):楼上这么一说,我倒突然觉得他们其实是预言家。我家以前在海南华侨农场。那个时候,因为发展工业需要大量的油,人口增长也有这么多张嘴巴要吃油,国内想要引进油棕,就是那个植物油王。当时田教授就对此不感冒,反而另辟蹊径,大力在全国推广荒山造林,种植我国的高产木本油料作物。后来事实证明,我国的气候条件的确不适合种油棕。幸亏当时我爷爷他们主要种的是橡胶。还有就是,在新疆种棉花的事。据说那时候只有天山以南少部分地区种植棉花,国际流行说法是北纬44度以北是植棉禁区,无霜期太短。可她说能种,然后才有陶八姑奶奶去新疆推广种植棉花的事。那时候还有叛匪呢。他们就一边打仗,一边开荒种棉花了。还有很多事,都感觉他们是未卜先知。   楼主(叫我大可爱):其实我觉得聚龙山根据地最吸引人的地方是那种平等。他们真正践行了人生而平等。毛主席说陕甘宁边区一没有贪官污吏;二没有土豪劣绅;三没有赌博;四没有娼.妓;五没有小老婆;六没有叫化子;七没有结党营私之徒;八没有萎靡不振之气;九没有人吃摩擦饭;十没有人发国难财。聚龙山根据地也一样。如果现在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也想去。   63楼(寂寞寂寞就好):谁不是呢?我也想去。这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64楼(我的麦克风):臣附议。   ……   107楼(花花宇宙):我刚搜到一张照片。楼主真正应该羡慕的难道不是聚龙山根据地的高层,有一半是女性吗?我刚才看了点资料发现。天哪!他们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了。根据地机关的高层配置乃至各行各业,有好多都是女生。兵工厂的工程师一半多都是女的。这多不可思议。现在放眼全国,有多少单位的一把手是女的?领导班子里的女同志又有多少实权?天哪!别跟我说进步,这方面我只看到了退步。   108楼(寂寞寂寞就好):楼上不能以点及面。事实上全国的整体情况肯定要比那个时候好多了。聚龙山根据地当时是标杆般的存在。像他们改造妓.女,让所有人都成长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后来新中国成立后,就是汲取他们的经验。不过他们的存在,证明了那些说女人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的是多么的荒谬。只要放下偏见,给女性机会,女性真的能够撑起半边天。   109楼(花花世界):我听说还有妓.女将军,是真的吗?   楼主(叫我大可爱):因为涉及个人隐私,具体名单不清楚。但这些被改造的妓.女有很多都参加了革命,的确有人做到了将军。除此之外,还有医生、会计、军工专家等等,连暗娼在内,总共有好几十万妓.女接受了改造,然后去各行各业工作,取得成就的也不少。事实真的证明,劳动与劳动分配才是社会运行的关键。   111楼(离了个大谱):我勒个去,真不敢相信啊,还是真的呀?我还以为当时改造妓.女是因为兵太多讨不到老婆,国家给发老婆呢。   112楼(寂寞寂寞就好):你的确够离谱。难道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人当老婆吗?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铁血军不流行强行摊派的。他们搞联谊,但组织上从来不强迫来根据地的进步女学生嫁给谁。尊重她们的婚姻自由,就这一点,他们跑在时代的前列。   楼主(叫我大可爱):这告诉我们女性掌握话语权的重要性。她们的高层有大量的女性,所以能够理解支持女性的婚姻自由。你要换成全是男的掌权,等着吧,就是行走的子.宫。人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   114楼(我的滑板鞋):臣附议。   ……   137楼(离了个大谱):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点的?上世纪30年代,卖老婆是正常现象。女人根本就不算人。   138楼(寂寞寂寞就好):因为铁血军最早的组成部分就有大量进步女学生。然后他们又特别重视妇女工作,积极吸收女性加入革命队伍。打仗的是女的,搞后勤的也是女的,搞科研的还是女的。女人有职业,女人才有地位。   139楼(我是小灰灰):还是出身重要啊。这些进步女学生的素质高,就奠定了她们在铁血军中的基础。要是大字不识的农妇,打再多的仗都没用。可见出身决定命运。当然,我很佩服她们。家庭条件那么好,居然还出来搞革命,还抗日。果然是衣食足而知礼仪,仓禀足而识礼节。只有真正的大家闺秀才能让女性看到未来。   139楼(寂寞寂寞就好):楼上醒醒吧。真正决定抗日胜利的不是精英阶层,而是劳动大众。你这话要是让铁血军的这些女前辈听到了,估计要笑掉大牙。   楼主(叫我大可爱):当时在根据地扫盲,好多女老师都是女同志,根据地负责教育这一块的也是女同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她们从教育源头抓起,树立的女性应该走出家门,积极参与社会工作的观念。时间久了,大家发现这些女同志非常厉害,很多事都能做,然后才渐渐改变了看法。所以那些鼓吹女性回归家庭的,真的不是蠢,而是坏。女性只有走向社会,才可能获得平等的权利。平等从来不是别人的施舍。   141楼(我的麦克风):溜了溜了,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了?就不能好好说说铁血军和根据地吗?   142楼(寂寞寂寞就好):我们一直都在说这个呀。铁血军能够成功,难道不是因为人人平等吗?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所有人才浴血奋战的。   143楼(花开花谢花满天):好奇一句,后来铁血军是哪支部队呀?我是说解放之后。   144楼(寂寞寂寞就好):解放之后,江南本地人很多就地转业了。还有约摸1/4的军队技术人才去了各地的建设兵团。剩下的大部队跟随他们的老领导去了东北。东北建设兵团的大部分班底就是他们。后来抗美援朝打响,他们因为在东北地区待了几年,已经熟悉寒冷气候,就又上了朝鲜战场。正因为这样,陈将军就暂时离开了哈军工,又去朝鲜打仗。总之,就是不停打仗。   145楼(花开花谢花满天):感觉好欺负他们啊,一直都在打仗,打的还是硬仗。   楼主(叫我大可爱):我听过一种说法是之所以把他们派出去,是因为他们熟悉武器的操作。因为炮兵属于技术工种,短期内很难速成。但铁血军的炮兵配比高,所以他们一上战场就能适应情况,不至于被联合国军的重火力压着打。   147楼(花花宇宙):突然有个想法。当时把铁血军拉到东北去,是不是提防老毛子呀?就是说老毛子的武器跟铁血军是互通有无的,对他们的情况也了解。   148楼(寂寞寂寞就好):应该不是吧。中苏好歹有10年蜜月期。在这个阶段中,同志比同胞更靠得住。苏联也派了数千位援华专家来帮助中国进行建设。   149楼(花花世界):那可难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然为什么不直接让陈将军在南京筹建南京军事学院呢?还就近原则呢。   150楼(花开花谢花满天):摊手,这事儿真的难说。不过我听讲铁血军在朝鲜打仗的时候还教当地农民种土豆,直接提高了当地的土豆产量。   151楼(寂寞寂寞就好):哈哈哈,这是铁血军的传统与特色,他们特别擅长搞农业,几乎每个人都会种地。   152楼(花花世界):我特别好奇火箭专家龚丽娜的人生。我听说她嫁给了苏联人,后来双方关系断裂,她是不是被隔离审查了,受迫害含冤致死了?   153楼(寂寞寂寞就好):别扯了。龚教授是这些老前辈中的寿星。她一直活到了新世纪。她和她丈夫被迫分离之后,双方都没再婚。一直到苏联解体,她丈夫从乌克兰返回东北,在大连造船厂工作。他们的儿女跟随龚教授生活在中国,现在都是哈军工的老师。他们夫妻,是真的风雨同舟。   154楼(世界黑白灰):突然间感觉好遗憾啊,田教授和李将军居然没有后代。我特别好奇,他俩的孩子会怎样?   155楼(花花宇宙):我感觉会压力特别大。你们想啊,孩子妈是谁?孩子爹又是谁?那都是传奇。在这样的高压下生活,承受了多少人的希望啊?我认为他们选择不生孩子,是怜惜孩子的未来。   156楼(花花世界):臣附议。   ……   200楼(寂寞寂寞就好):别扯了。是因为他们身体不好。他们在战争年代都受过伤,身体底子弱。加上建国之后,他们也没休养生息,反而更加忙碌,身体自然就垮了。我听说是因为田教授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太危险。所以陈将军选择不要孩子,还专门做了结扎手术。   201楼(花开花谢花满天):我的天哪!他怎么能做到的?简直不可思议。男人传递基因的本能呢?又不要他生,又不要他冒险。我记得他建国的时候还不满30岁呢。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呀?   202楼(花花宇宙):完了完了,我沦陷了,我宣布他才是我的男神。   203楼(寂寞寂寞就好):那是因为田教授人间值得呀。只要知道她有多优秀,就明白能够陪伴她身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足为过。   204楼(世界黑白灰):真的吗?难道不是陈将军不孕不育?我持保留态度,我严重怀疑问题出在他身上。田教授不过是为他背了黑锅。   205楼(寂寞寂寞就好):楼上现实点。你认为在那个年代能查精.子活力吗?再说陈将军在结婚前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只有田教授一任妻子。如果他真是注重子嗣胜过伴侣的人,你觉得他会不会换老婆?社会舆论会不会支持他换老婆?你看看现在,多少女人不孕不育结局都是婚姻破裂。男人不孕不育,却可以领养小孩。那个时候的社会舆论比现在更厉害。   楼主(叫我大可爱):好了好了,我感觉扯偏了。我认为支持一对夫妻走下去的志同道合,而不是他们生几个孩子。我还认为,如果你的伴侣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信仰者,并且是真正的实践者,所有的女人最好不要结婚,不然真的会变成奴隶。   207楼(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别天真,全国党员有多少?奴役他们妻子逼迫她们为家庭牺牲的的男党员又有多少?还是那句话,只要子.宫长在女人身上,男女永远不平等。   208楼(寂寞寂寞就好):反对反对,我认为关键在于信仰问题。   ……   本帖8cj,封贴处理,请勿再跟帖。 第107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睡了很久。   她记得自己坐在床边, 抓着陈立恒的手。那个威风凛凛的祝融将军已经变成了皱巴巴的小老头。   其实他的年纪并不大,走到生命最后一刻时, 他还没来得及过60岁生日。   但没办法,战争摧残了他的身体,建国以后,他又一直奔波在军工建设事业上,身体早就垮了。   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时不时就会因为心脏麻痹晕厥,好几次差点悄无声息地死在书房里。   现在, 医生宣布他快要不行了, 田蓝和他都觉得能够接受,也没有特别悲伤。   因为人总是要死的嘛,早死晚死,终究会化为一团灰烬。   陈立恒回顾一生, 感觉没多少遗憾。虽然不是事事尽善尽美,但他已经尽力, 那就问心无愧。   唯一的遗憾就是, 他感觉早知如此, 当初就该劝田蓝生个孩子。   “这样我走了,好歹还有个人陪你。”   遗憾吗?田蓝认为不遗憾。因为这一生她过得很充实。有家庭有事业也有朋友。大家并肩合作, 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奋斗。   只是看着躺在病床上已经走到生命尽头, 却还是为自己担忧的陈立恒, 她又隐隐约约有点后悔。   如果有个孩子的话,也许他就不会那么担心。   其实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历经几世, 活了这么多年, 她完全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这人啊, 就是好操心。   在军工大学那些年, 他还因为从欧美留学回来的□□有喝咖啡的习惯,而国内当时不生产咖啡,就撺掇她研究咖啡豆的种植。最后还真在云南种出气候了。他们自己产的咖啡豆甚至出口创外汇了。   因为这事儿他可得意了,一直跟她吹嘘,当初财政部想把他要过去,绝对不是看走了眼。事实证明,他本来就有经济头脑。   吹的和真的一样。   一辈子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钱,总是随手掏钱掏粮票资助学生和□□,如果不是秘书,每个月强行给他在食堂留下足够的伙食费,他自己早就连饭都吃不上了。   这么个人,还好意思吹有经济头脑?两辈子都不会管钱。   田蓝觉得好笑。   她怎么就跟这人过了一辈子?临了了,还让他操心。   她好的很呢,不管碰上什么事,她都能好好的过下去,她还有工作,她有自己的事业。   只是天气晴朗时,独自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着大太阳,她才会偶尔想起他们的过往。   那天,她不过是笑着笑着就睡着了。一直睡了很久很久,久到看见自己的学生惊慌失措的跑过来,久到看见他们围着自己哭。   为什么要哭呢?人总要死的,不过是早和晚的区别而已。生命的意义不取决于长度而取决于它存在的价值。人的一生漫长而短暂,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就已经足够了。   她回顾自己的一生,不尽如人意之事总难避免。但她尽力了,那么她就问心无愧。   田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其实作为经历两世的人,她特别好奇有没有天堂和地狱的存在。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就这么一直飘着,直到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阵呜呜的哭声。   田蓝感觉奇怪,她的墓碑都不知道送起来多久了,怎么还有人哭呀?   “呜呜呜,兰花花,你太傻了,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哭声实在太大,不停地在她耳边拉锯,又悲伤又惊惶。   她实在被吵得吃不消,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那不过是臆想中的动作,结果眼睛真睁开了。她瞧见了一圈脑袋。   趴在床边哭的女孩还在呜呜呜,某人看见躺在棺材里的尸体睁开眼睛,她吓得瞬间打起了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吓到了,一开始有人喊:“诈尸了,诈尸了!”   紧接着喊话的人脑袋上挨了一巴掌,更多欣喜若狂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兰花花你没死啊?你还活着!快,喊赤脚医生过来。那个蒙古大夫,居然说兰花花死了!”   还在打嗝的女孩一把抱住田蓝,呜呜呜哭得更加激烈,伴随着哭声与打嗝声结结巴巴地直抒胸臆:“兰花花,你没死,太好了。你个傻瓜,你为什么要跟老九跳河?你是不是疯了?好不容易能回城了,你发什么傻呀?离婚就是了,怎么样也不能想不开呀。”   短短的一段话,她磕磕碰碰地说了足足好几分钟。   这段时间里,田蓝脑袋瓜子被强行塞进了一些散乱的记忆片段。结合这些片段和这位姑娘的哭诉,她可算勉强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了。   哦,应该是又穿了。   这个时代应该是70年代末期或者80年代初,知青大回城的时候。   按照国家政策,已经在下放地区成婚的知青,因为原籍无法解决其配偶的工作问题,所以原则上不能回城。   为了跨过这道硬杠子,大批知青选择与配偶离婚,好返回城里。不管配偶是农村人还是和自己不是一个城市的人,大家都得赶紧去领了离婚证,不然就只能继续待在下放的农村。   原主和她丈夫都是城里人,双方原生家庭也都给他们找到了工作。假如不是他们一个来自上海,一个来自北京,那简直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悲剧就在于他们老家不在一起,要回城只能离了婚一个回上海,一个回北京。   父母殷切期待子女回城,而夫妻又不忍心分离。这对小两口承受不了强大的压力和内心的煎熬,双双选择投河殉情。   估计就因为这样,田蓝的魂魄穿到了她身上。   唉,这事儿闹的。   已经活了两辈子的田蓝忍不住感叹,多大点事,非得要死要活的吗?   虽然说这时代人的粮食本随着户口走,异地调动工作又非常难,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呀。   首先一条,可以找人换工作。无论上海还是北京,都是人人向往的大城市。他们有调到一块儿的需要,别人同样有啊。只要自己找到互调工作的人,那这事就能解决。   如果调换工作没戏,那就考大学呀。知青知青,知识青年。即便已经丢下书本七八年,但死都不怕了,你还怕学习吗?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不试试怎么知道肯定就不行。   退一万步讲,就算连大学也考不上,两人想要厮守只能留在农村,那就继续留下去好了。农村再穷再苦,也好歹是和平年代吧。而且这个时期吃的再差也不至于饿肚子。比起战乱时期,简直幸福的跟天堂一样了。   总之,无论怎么选择,都比跳河自尽来的强。   女知青们都抱着田蓝呜呜地哭,好几个男知青却一边抽烟,一边愁眉苦脸地叹气:“老九那个傻子。”   兰花花是没死,老九却死的透透的了,连尸体都发僵了。   还在打嗝的女知青却骂出了声:“怪谁呀?肯定是老九那家伙出的主意。兰花花什么都听他的,他自己糊涂。”   男知青不干了:“话不能这么说呀,老九又没逼兰花花。他家都已经给他找好工作了,他回金城还怕讨不到媳妇?”   眼看两边就要开始世界大战,田蓝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口劝阻时,一墙之隔传来尖叫:“妈呀,诈尸呀,黑猫诈尸了!”   伴随着兵荒马乱的叫喊,坐在棺材里的田蓝瞧见门口有几道黑影蹿过。那速度,赶得上被日本鬼子撵的中国老百姓了。   不过也难怪他们怕成这样。   都以为死透了的人居然从棺材里坐起来了,而且还一步步走出了屋子,谁看谁腿抖啊。   就连围在田蓝身旁的知青们都忘了要继续吵架,集体瞪大眼睛看着来人。   这人中等个子中等身材,因为背光,田蓝也瞧不清楚对方的脸,只觉得他一步步走的挺僵硬的。   先前说话的男知青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冲上前,狠狠地捶了下男人的肩膀,又惊又喜:“老九你个混账东西,你吓死我们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大家商量着来,你好端端的要找死,你让你爹妈怎么办?”   男人没吭声,两只眼睛黑沉沉地看着还坐在棺材里的田蓝,眼睫毛动了两下,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离婚吧,你早点回上海吧,别让你爹妈等急了。”   田蓝在心中叹了口气,有点替这位兰花花不值。看,你为之付出生命的爱情不过尔尔。何必呢?人最宝贵的其实真的就是生命啊。只有活着,人生才有无限的可能。   她点点头,痛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好,咱们马上去打申请。”   说着,她立刻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这棺材板薄的,她都担心再待下去会直接坐塌了棺材。   周围的知青们集体傻眼了。   先前闹得要死要活,不管谁劝都坚决不肯离婚的两人,这会儿居然这么干脆利落地要去扯离婚证了?这这这,真是死了一回就大彻大悟了吗?   田蓝可管不了这些人拼命交换的眼神。即便对方不提,她也要说离婚的事啊。不然让她跟一个陌生人睡在一张床上,过夫妻生活,她真的会疯掉的。   老九看她没闹腾,似乎如释重负,相当大方地表示:“咱们也没多少家当,存款跟家里的东西都归你。要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田蓝不爱占人便宜,何况自己和他素未平生。她也当场表态:“不用,还是平分吧,你总不能连路费都不拿。回家好歹也得给你父母带点东西。”   大家看他们心平气和讨论财产分配问题,愈发感觉怪异。能表现出这态度,那就是真做好准备离婚了。又哭又闹又打又骂的那种,搞不好反而离不成。   因为双方都有商有量,没有为了点家产就吵得不可开交,所以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离婚申请递上去。   这时代没离婚证这一说,就是离婚协议表。一式两份,两人填好了再签字摁手印,婚姻关系便告一段落。   自从回城政策从中央传达下来之后,民政局不知办了多少起知青离婚。   听到两人说要离婚,工作人员连劝都不劝一句,也完全没有用,表格不够用了笔没水了这种理由来搪塞,坚决不给办离婚。   相反的,对方极为痛快地拿出了申请表,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填,别填错了。表格不多,你用光了,别人就没得用了。”   田蓝点头,赶紧答应:“我们会好好填的。”   说着,她抓起笔,就刷刷填写自己的部分。   填完之后,她又签字按了红手印,然后礼貌地将申请表与男方交换,好完成另一份表格。   老九的速度也不慢,似乎迫切希望结束和女方的婚姻关系。田蓝这边放下印泥时,他也同样签完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客气地冲她点点头,将她填好的申请表推给了田蓝。   双方交换时,他似乎犹豫了下,还是冒了句:“祝你以后都顺顺利利的,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从今以后,你一定要珍惜生命,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将来你肯定能过好的。”   田蓝也投桃报李:“你也一样。你还年轻,人生还有无限可能。生活总是越过越好,今后千万不要想不开,总归会有机会的。回去以后,不管你打算在厂里干一辈子还是希望能够继续求学,请你都不要忘记终身学习。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时代的浪潮抛弃。”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看了他们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来离婚的知青他见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说起来这些背井离乡的年轻人也挺倒霉的,命运总是跟他们开玩笑。   双方不吵不闹写协议最好,省得还耽误别人的事。   田蓝朝老九点点头,抓起笔准备完成自己的那部分内容。笔尖触到纸的时候,她的手一用力,大团墨水洇了出来。   她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纸上的三个字,那熟悉的笔迹她见过无数回。在那个人去世之后,她帮他整理遗稿出版著作,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摩挲着那些笔迹。   “陈立恒!”   “田蓝!”   正在填写离婚协议的两人都顿住了笔,难以置信地瞪着对方。   “铁血军!”   “聚龙山!”   暗号对上,老九伸手抱住了田蓝,骂出声:“卧槽!蓝蓝,真是你呀!” 第108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闹离婚的小夫妻抱成一团, 那激动劲儿赶得上生死重逢的战友了。   办离婚的办事员满脸懵逼,不得不开口打断突然间跟胶水黏在一起似的青年男女:“喂, 同志,你们到底还办不办离婚?赶紧的,后面还排了这么多人呢。”   “不办了不办了。”   陈立恒二话不说,直接将两张离婚协议揪成团。如果不是田蓝眼明手快,赶紧拽住他胳膊,他就要直接塞进嘴里吞下肚了。   饶是这样,他还硬借了后面等着离婚的男知青叼在嘴里的香烟, 非得看着两张纸烧成灰烬又彻底打散了用水冲进花坛里散开才放心。   这都是长期在战争军事研究斗争一线工作养成的保密习惯。   如果说之前笔迹和人名就像冷冰冰的机器提示音告诉田蓝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么现在陈立恒这一连串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则让她瞬间进入了状态。   对的,就是这个人,她和陈立恒一起穿越了,穿越到了1979年的秋天。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陈立恒的举动, 隔了半晌才冒出句:“脑壳坏掉了吧,发什么神经?不离婚就别浪费协议书。滚滚滚, 别他妈净添乱。我告诉你, 今天不离, 以后就别想离了,成天耍人玩呢, 净破坏革命工作。”   陈立恒挨了骂也不生气, 假如是穿越前, 碰上国家工作人员对待前来办事的群众这种态度,他肯定要好好理论, 让他们单位批评并且惩处这样不诚心诚意为人民服务的同志。   可今天不一样, 他心情好, 情绪激动, 被人劈头盖脸一通骂也混不在意,只拖着田蓝赶紧往外走,嘴里重复着:“不离了,不离了,这辈子都不离!”   田蓝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故意捉弄他:“真不离了?咱不是说好了你净身出户,财产都归我的吗?”   陈立恒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脑袋,看来对自己这副年轻的身体适应的挺快,连言行举止都多了青年人的做派。   他小声嘟囔道:“我这不是不知道是你吗?我哪晓得兰花花是你啊。我一听今年是1979年就琢磨着得赶紧参军去打对越反击自卫战。”   田蓝瞬间无语,这人还真是一辈子的仗都没打够。   “晚了。”她没好气道,“春天就打完了,现在都秋天啦。你起码早穿越一年才能赶得上。”   陈立恒挺懊恼的:“没亲眼看到,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工业设备拆干净。”   他也是到上辈子重生回三十年代,听田蓝说对越战争的历史书记载才真正明白过来,跟越南打那一仗,动手拆除当年援助给对方的工业设施才能毁灭性打击对方的经济建设。   此后他没经历的几大军区十年轮战,更是让越方不得不长期维持数百万的兵力来应对战争。而对方的国民经济也被迫长期围绕战争进行,无法进行正常的经济建设。敌人就是这样被硬生生拖垮的。   现在穿越到1979年,他只怕这事儿办的不够漂亮,会留尾巴。   上一世,越南打法国侵略者时,他是军事顾问之一,去过战场,对情况比较了解。后来美国去越南横插一杠子那会儿,对越的军事设施援助,他也是主要经手人之一,那边的情况,他门儿清。   结果活地图派不上用场,他真着急。   田蓝啼笑皆非,不得不开口提醒他:“陈将军,这个世界没有祝融将军。”   不仅没他也没她,现实就是如此残忍,人家连聚龙山和铁血军的名字都没听过。重生到这里,他们一切都得重头开始,啥资本也没攒下。   陈立恒不以为意:“人活着就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上辈子是老天爷奖赏给他的,这辈子更是。他们还这么年轻,起码还有几十年的生命。这漫长的几十年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两人有说有笑出了民政局,手牵手亲亲热热回了知青点。等待着给他们办践行酒的知青集体傻眼了。   这两人真疯了吗?宁可死也不留在农村的是他们,商量好离婚又烧了离婚协议表的还是他们。   吴秀芳,先前那个抱着田蓝哭的姑娘一把将人拽到边上,声色俱厉地训斥自己的朋友糊涂:“你傻了吗?兰花花,你要你和你的孩子一辈子留在这个穷哈哈的鬼地方,以后都面朝黄土背朝天,永远当农民吗?你不想回到楼房里,用上干净的自来水和热乎乎的洗澡水了吗?”   田蓝被她对着耳朵吼,脑袋都嗡嗡作响,只能下意识地冒一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哪知道这句话就像踩到了猫尾巴,吴秀芳瞬间爆.炸,声嘶力竭地吼出声:“不会,永远都不会。解放前这里这么穷,二十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这么穷,再过二十年,照样这么穷!”   田蓝叫她吼得肩膀一缩,很想提醒年轻人注意点,青春的□□里装着的老灵魂当真禁不住这样吓啊。   吴秀芳却丝毫不体谅老人家的不容易。她不仅吼,她还拽着田蓝出门睁大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   放眼过去,到处都是泥巴房,零星的几座红砖房也又低又矮。不过砖头房可以刷白石灰,上面还刷着标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这样的乡村,与其说是田园之乐,不如说每一颗草木都书写着穷困萧索。   吴秀芳指着荒芜的田野大喊大叫:“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就是农村,永远好不了的农村。我不想把它建设好吗?我不想大有作为吗?我当初是写了血书过来的。我在这里呆了整整10年。10年啊!我人生有几个十年?多少个日夜我都在后悔,我真想回去狠狠给10年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我这么蠢。我死也该赖在城里不下放。我浪费了多少人生?”   田蓝一时间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愤怒悲伤又痛苦的姑娘。   要如何说呢?这个国家的经济建设的确畸形发展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进展到这一步,与其说是意识形态的问题,不如讲国际局势逼着它只能这样搞建设。   就说知青下放吧,1968年12月22日,领袖作出批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国家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因为当时城市无法提供充足的工作岗位,大量剩余劳动力无法养活自己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国际局势的紧张。   从60年代起,中苏关系直转急下,尤其是1968年,双方一度陷入对抗阶段。第二年,更是爆发了大名鼎鼎的珍宝岛战役。苏联屯兵百万在北方边界线上,随时虎视眈眈。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号召知青下放农村,未尝不是对青年的保护啊。   而在强敌凝视的背景下,年轻的新中国必须得花大力气进行成本高昂收效低廉的三线建设,并且以备战备荒为主题,将有限的资源占领花费在为战争做准备的工作上。   如此一来,人民的生活水平当然无法大幅度上升。   因为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家庭,它发展的重心永远不可能面面俱到,总要有所偏重啊。   田蓝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因为过于激动而身体不住颤抖的吴秀芳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没事了,已经对越打过仗了。十一届三中全会都开了,开始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吴秀芳的情绪依然激动,她挥舞着胳膊大声强调:“不会好的,永远不可能好起来。我再也不要上当受骗了,我再也不要浪费我的人生!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是这片土地欠我的,我没有对不起这片土地!”   田蓝却一本正经:“真的全做了吗?那可未必。我们能做的事情多了去。”   吴秀芳眼睛瞪得大大的,掰着手指头数:“我们打井,我们筑坝,我们编织草席,我们就地取材、就地加工、就地销售,为农业生产、为工业、为城乡人民生活和外贸出口服务。但凡是能想的招,我们都想了。一年忙到头,一个工分还是几毛钱,连肉都吃不上!”   田蓝随口回答:“吃不上肉咱们就自己养猪嘛,就算猪肉全都交给国家,好歹还能吃些猪下水。”   “谁说我们没有养猪?养猪场就是我们建的。人都吃不上好的,何况是猪?猪比人都瘦。”   田蓝怕她喊倒了嗓子,赶紧拉住她:“看吧看吧,猪不长肉肯定有问题。咱们找找问题在哪儿,困难不就一个个的解决了吗?”   吴秀芳的嗓门当真不小,而且还是个急脾气。听了田蓝的话,她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拖着田蓝往猪圈走。   “我看你跳了河,人回来了,魂还丢着呢,脑袋都糊涂了。你自己看看,反正猪没长虫,瘦就是因为吃的不好。这地方连土都穷,哪有好东西喂猪?”   田蓝被她扯着,倒是省却了认路的麻烦。   知青点办的养猪场规模不大,里面不过七八头猪。还真跟吴秀芳说的一样,这些猪果然走的是苗条路线,估计身上瘦肉多,肥肉少,放在二三十年后属于受欢迎的品种。至于现在,一切不长膘的猪都是在耍流氓。   一位男知青拎着饲料过来喂猪。   田蓝干了两辈子的农业生产工作,也没少养过猪。她瞅了一眼饲料桶,认出来那是打碎的高粱壳子。   她挑挑眉毛:“就这么直接喂猪?”   男知青莫名其妙:“不这么喂,难不成我加油加盐做成满汉全席呀。兰花花,我这是喂猪?”   这女子真是的,跳过河就开始办傻事,说傻话。   她和老九又没孩子,离婚证一扯,直接回上海做她的娇小姐,几舒服勒。真是有福不会享。   田蓝笑道:“这么喂猪当然养不肥。你得糖化饲料,使得一部分淀粉转化为麦芽糖,让饲料变得香甜。这样做一方面可以提高饲料的适口性,让猪愿意吃。另一方面,糖化过的饲料好消化,吸收利用效率高。同样份额的饲料,糖化过后喂养的猪长的肉更多。”   男知青本来就因为在农村成了家,岳父母看管着他,生怕他会逃回城里而心烦意乱。现在自己喂个猪,兰花花这个可以回城却又不走的还在这里指手画脚,他顿时压不住火了,直接撂挑子:“我不会喂猪,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你能耐你自己来!”   说着,他将饲料桶一丢,居然扬长而去。   吴秀芳傻眼了,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大叫:“喂,你还来真的呀?我告诉你,你不喂猪的话你没工分,等着拉饥荒吧。”   田蓝倒是淡定,十分理解知青的纠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况且人害怕的不是苦,而是瞧不见希望。   她拎起饲料桶,直接倒进食槽。   饿坏了的猪根本顾不上饲料好吃不好吃,立刻跑过来,欢欢地张开了嘴。   吴秀芳目瞪口呆:“你不是说要糖化吗?我怎么没闻到香甜味呀?”   田蓝笑道:“这个需要糖化粉加在饲料里发酵。我得先弄到糖化粉。”   此事不难,找到黑曲霉和酵母一代菌种就行。这活听上去有些复杂,好像一般人也用不上这些东西。但对于70年代的人来讲,只要你找准门路,绝对可以弄到这两样。   比方说大名鼎鼎的5406菌肥,在此时,每个县都有菌肥厂,各个公社也都要派人去学习,然后传达到每个生产队。   田蓝跑了一趟公社农科站,就成功的弄来了黑曲霉和酵母一代曲种。   只是农科站的同志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听说她是知青,从上海学来的新方法,还抓着她打听了半天。   田蓝叹围着的人不少,索性现场教学。   “用琼脂熬制培养基,大家都会吧。就跟做5406菌肥时的步骤一样。将酵母接种到培养基上,得到二代曲种,然后再接种的培养基三代曲种麦麸里,就得到了糖化粉。这个糖化粉加到猪饲料里发酵,饲料里含的淀粉会转化为麦芽糖,饲料变得香甜,猪就爱吃了。”   曲种生长需要时间,三代培养当然不会一蹴而就。   田蓝拿了东西自己回去做,承诺等糖化粉做好之后,她会拿回来跟大家一块儿分享。   吴秀芳已经办好了回城手续,就是车票买的时间有点迟,过几天才能走。她不用再上工,到有空跟着田蓝在大队和公社之间来回跑。   她说不清楚到底哪儿不对劲,只追着田蓝问:“你干嘛啊?你还真的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吗?”   和她不一样,兰花花不是主动下乡的。她是黑5类分子,家里被划分为黑.帮,她也要进少管所的。之所以没去,是因为当时少管所人满为患,实在管不了,才一股脑儿的将他们全都送到乡下来。   明明在乡下的每一天,兰花花都想回城。怎么现在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猪能不能养好,关她什么事?   田蓝笑了笑,含糊其辞:“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还没走,那就得干好手上的事。”   其实这话儿她也没想好自己究竟打算做什么。   回城的话,最好的方式还是考大学。这样她才方便继续从事农业研究工作。   而且她还没来得及和陈立恒商量今后的事,估计他也想继续干军工。   可惜这个时代的哈军工已经在好几年前就拆的四分五裂了,不然的话,他考回哈军工,倒也挺有意思的。   今天两人回到知青点后,陈立恒都没能和田蓝说上几句话,便被男知青们给拉走了。   这些和原主共同生活工作了好几年的伙伴个个都恨铁不成钢。   都什么时候了?现在能走一个是一个。   这几年政策动不动就变,谁知道今天说的话,明天还做不做数。有机会走,当然得赶紧走。   “就算你舍不得兰花花,你们先回城再说呀。到时候想办法调工作就是了。哪有你们这样死不离婚的,告诉你们,到时候只能老死在这里!一辈子都回不了城!”   陈立恒抬头看了眼嘴巴都起泡的同伴,摇摇头:“我不等。”   让他先回城,等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团聚。打死他都不干这事儿。   上辈子,虽然他和田蓝做了30年的夫妻,但因为两人工作都忙,聚少离多,真正待在一起的日子都不到5年。而且其中大部分时间他的身体已经极为糟糕,两人根本就没能好好过日子。   现在,好不容易重生的,又变成了健康的年轻人。就是天上下刀子,他都不想再和田蓝分开。   男知青们集体无语。   难怪这人宁可自杀都不离婚。一个大老爷们还这么肉兮兮的,也太肉麻了。   田蓝回屋时,瞧见的就是男知青们的黑脸。   人的关系都有亲疏远近,而这亲近与否直接影响了人对其他人和事的认知。在男知青们眼中,就是兰花花连累了老九。不然的话,现在老九都已经坐上回京城的火车了。   田蓝看大家硬邦邦地掉头走人,莫名其妙。   陈立恒伸手摸摸她的头,苦笑道:“咱们这么做实在不合群啊。”   所有人都为了前程选择离婚。他俩却为了厮守直接放弃前程。本来大家都在干的事,即便不道德,也无可厚非。   结果他俩跳出来搞这么一出,闹得大家都狼狈不堪。   毕竟不管有多少不得已,总归选择离婚的人都是放弃了自己的感情。   恩格斯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反过来讲,为了前程放弃爱情也是不道德的。   陈立恒有些忐忑:“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留在农村。他以前还幻想过退休以后找个地方住下来,种几亩地,养养鸡鸭,跟田蓝一块儿过过悠闲的小日子。   只是,他不知道现在田蓝是怎么想的。   田蓝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分开回城的事就算了吧。世事变化莫测,咱俩还是呆在一起比较合适。今年高考已经过去了,要有兴趣的话,咱们可以参加明年的高考。”   陈立恒点点头:“也行。”   他在学校呆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放松过学习,尤其是理工科方面的知识,始终跟着呢。当真去高考的话,他也不怕。   至于田蓝,那更不用说了,她都自己带研究生了,她还会怕高考?小看什么是学霸咯。   两人达成一致,顿时感觉轻松不少。生活嘛,就是这样,有了目标便能勇往直前。   至于在高考前,他们最好还是想办法趟出路来,让大队的社员好歹多分几块钱。   只可惜他们现在还不了解生产队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摸不着头脑。   陈立恒看田蓝手上的家伙什,颇为好奇:“你要搞育种吗?”   “不是,我准备做糖化粉,发酵饲料后好喂猪。你还没看到养猪场的猪吧?太瘦了,饲料的利用价值太低。”   陈立恒主动请缨:“那我给你打下手吧,我能干什么呀?”   “给我弄点麦麸来吧。做糖化粉要这个。”   麦麸不难找。   以前粮食不够吃时,麦麸也是知青们的口粮。后来粮食产量上去了,起码瓜菜半年粮能混饱肚子了,麦麸就成了饲料。   田蓝二代酵母转三代培养基,混合了麦麸做好糖化粉,混合粉碎的高粱壳子,开始做糖化饲料。   因为需要发酵,所以搅拌好的饲料得放在缸里。   这些下力气的活都是陈立恒干。知青们越走越多,留下的人也心不在焉。他俩不搭手干活,说不定猪饿的跑掉了都没人管。   好在这会儿秋收秋种已经结束,不算农忙时节,否则才真叫够呛呢。   猪饲料缸封了三天终于发酵好了,田蓝打开缸口,感觉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鼻而来。说小田也勉强香甜,不过好像多了什么味道,但也不是馊味。   还是陈立恒先反应过来:“我怎么闻着像酒味呀?”   田蓝一愣,旋即笑出声:“就是酒,发酵出了酒呗。”   话音落下,两人相看一眼,不约而同道:“我知道要怎么挣钱了!”   酿酒啊。   这个时代粮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私人根本不允许买卖。用粮食酿酒,一旦被逮到了,你就等着完蛋吧。   正因为如此,现在的人想要买酒得有酒票,而且酒水一点都不便宜哩。   用高粱壳子酿酒,不占用粮食,此计甚好。   陈立恒野心勃勃:“当年新四军搞飞马牌香烟,畅销大江南北,今天咱们就做高粱壳子酒,一样受老百姓欢迎。”   田蓝得意洋洋:“看到没有?知识就是力量!” 第109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两人上辈子都是大佬, 做事风风火火的,只要打定主意, 就没有今天拖明天的道理。   知青点现在连着吴秀芳在内只有7号人,大家伙儿看着兰花花和老九忙进忙出,也不知道折腾个啥。   如果说做糖化饲料吧,直接将糖化粉倒在饲料缸里等发酵不就结了,干嘛还跑去生产队借人家以前办集体食堂时候用的十八印的大锅啊。   所谓的“印”是农村用的计量单位,指的是婴儿的脚印。显而易见,这种计量方式不靠尺子量, 全凭打铁人的一双眼睛。一印大约是7~10厘米长, 十八印的大锅都没办法拿出来。门修小了,当初是先砌灶,后盖好的屋。   大家跟看西洋景似的看这对小夫妻忙忙碌碌,一边忙还一边讨论, 说的都是他们听不明白的名词。   吴秀芳跟在田蓝身后瞅了两天,终于忍无可忍, 硬是拉着对方:“走, 我烧了一窝热水, 咱好好洗个澡去。看你邋遢的,我给你好好搓搓。”   这话有点虚, 北方农村, 都下霜了, 怎么可能天天洗澡。田蓝自觉还是比较讲究个人卫生的,起码每天都擦擦。   不过有现成的热水可以痛快洗澡, 她当然不反对:“好, 你帮我好好洗洗。”   哎哟, 现在的年轻姑娘真实在。说给田蓝搓澡, 就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搓了个遍,搞得田蓝都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当年在东北的澡堂里都没享受过这规格的服务。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   吴秀芳却执着:“我来我来,我给你抹点霜吧,不然容易干。”   田蓝拒绝三连:“别别别,我没那么娇贵。这霜不好买,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用吧。”   等到她穿好衣服,瞅见吴秀芳直勾勾的眼神时,她顿时心里发毛。   姑娘,你该不会是对原主抱有什么不可说的想法吧。   她顿时感觉如芒在背,赶紧用毛巾裹着头发就冲回自己屋了,结果瞧见陈立恒也头发湿漉漉的在灶膛口边烧火。十一月天,他们下放的赵家沟已经挺冷的了。   田蓝乐了:“怎么,你也被人看光光了?”   身上明显换了衣服。   陈立恒挑高眉毛:“也?”   田蓝说了吴秀芳的古怪之处,有点毛毛的:“这姑娘看我的眼神都不对。那个,谁拉你去洗澡的,该不会你也被看上了吧。”   陈立恒瞬间恍然大悟,哈哈笑出声:“我说陆丹青他们干嘛非得拉我洗冷水澡呢,合着是想验明正身。”   田蓝狐疑:“什么意思?”   陈立恒哭笑不得:“当然是怕咱俩是特务呗。”   这时代又不流行重生、穿越的概念,加上十年期间破四旧破的够彻底,啥鬼上身之类的封建迷信之说也丧失了市场;所以在面对举止与既往大相径庭的同伴时,富有革命警惕性的知青们第一反应就是特务易容假扮成他们投河的插友了。   田蓝啼笑皆非:“我说她干嘛一直盯着我看,还差点搓掉我一层皮呢,原来怕我贴了画皮啊。”   她越想越乐呵,笑得停不下来。   陈立恒轻叹:“挺好的,国际局势日益复杂,做好反特务工作要始终深入群众依靠群众。”   田蓝赶紧喊停:“不跟你说这个了,我得赶紧去看看高粱壳子发酵的怎么样了。”   陈立恒伸手拉她:“先别急,把头发烘干了再说,我去看。”   说着,他将人摁在灶膛后的小板凳上,自己往外走。   田蓝想追出去:“你没酿过酒啊。”   远远的,传来他的吆喝:“我喝过,我酒量还不比你好?”   田蓝朝黑黢黢的屋顶翻了个白眼,吼,能耐的他哦。   大队以前的公共食堂现在是仓库,就在知青点边上。这一世的陈立恒个子虽然不十分高,走路却跟急行军似的,没多会儿就回来报喜:“成了,已经出酒了,可以烧水蒸了。”   田蓝立刻来了精神,头发都顾不上梳,直接拿手指头拨弄两下差不多对付过去。   “走,争取今天把酒给蒸出来。”   陈立恒先开了锅盖,拿了玉米面窝窝头塞给她:“别急,还不知道蒸到什么时候呢。饭要吃,别饿坏了胃。”   田蓝乐了:“哎哟,老陈,从你嘴里听到这话可不容易。你居然记得饭点了。”   以前哪次吃饭不是三催四请,警卫员催完她去喊,饭菜都热过两回他还在忙手上那摊事。   后来她批评他,说他这种行为是在浪费燃料,是奢侈铺张。   他虚心接受,要求以后冷就冷着吃,大不了喝点热水。   当了一辈子夫妻,陈立恒哪里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有点心虚:“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看上辈子咱俩胃都不好,营养也吸收不了,所以身体扛不住。这回咱们得互相监督,都注意身体健康。”   “行行行,快走吧。我一句话你这么多等着我。”   玉米面是新磨出来的,掺了山芋粉和白面,蒸出来的馍馍十分香甜,不用配菜,田蓝还没走到存放了发酵高粱壳子的仓库,就干掉了手上的一个窝窝头。   陈立恒带了好几个呢,见状又塞了只给她。   只是走进仓库,打开发酵饲料的盖子时,田蓝就吃不下了。   酒味,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对于不喝酒的人来说,酒香当真谈不上多好闻,而且闻的时间长了,人容易头晕。   可田蓝这会儿顾不上晕啊,她得赶紧将饲料里的酒蒸馏出来。   她动嘴,陈立恒动手,把敲了底的大陶土地缸扣在十八印大锅上充当蒸馏用的木桶,锅沿密封严实了不让透气,放上高粱秸秆编织成的锅箅子,点火烧水。   大锅灶火也旺,没多久水烧开了,田蓝打开发酵好的高粱壳子饲料,抓起一把跟在东北做撒年糕似的,一层层的,哪儿冒出气就往哪儿。   水汽翻滚,气足了,大锅跟地缸里也撒满了发酵好的高粱壳子。   吴秀芳他们碰过头交换完自己的发现,都没瞧出兰花花和老九的异常。这会儿看他们饭做好了不在屋里安生地吃,大冷天还往仓库跑,赶紧也抓起玉米面饼子追过来瞅动静。   知青们进了屋,看到屋里热火朝天的动静都发懵。只见灶火烧着,屋里散发着白酒的香甜,站在没底的地缸前一看,里面的饲料上摆着个小木架子,上面还坐着个小木盆,里头固定的细管是打空的竹筒。竹筒另一头从陶土缸穿了个洞伸出来。   吴秀芳等人满头雾水:“这是什么?”   田蓝眼睛盯着竹筒的出口呢,随口回答:“蒸出来什么就是什么。”   陈立恒同样不错眼,瞧见水珠凝结往外滴,他激动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当年刚开创聚龙山根据地时从土匪手上收缴了枪炮。   “出来了,出来了!”   那水珠凝结成细流,滴滴答答地落在承接的木桶里。   陈立恒等不及它蓄满,直接拿喝水的竹筒接了一层,然后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盖棺定论:“是酒,正宗的高粱酒!”   他少年时习惯喝江南的黄酒,后来当兵就转了口,改喝白酒了,度数越高酒性越烈越好。   其他几个知青都跟着激动起来,一个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真是酒啊?”   离村里二十里地的供销社有瓶装酒和散酒两种卖,前者是县城供销社批发下来的,要酒票,便宜些。后者不要票,贵些。山芋干酒一块五一斤,高粱酒和玉米酒能卖到两块。就算这样,也供不应求。因为粮食是重要的生产物资,拨给酿酒的计划十分有限。卖完了就没有了。   先前拉陈立恒洗冷水澡的陆丹青激动地抢过陈立恒手上的竹筒,也接了一层直接往嘴里灌,半晌才砸吧嘴巴表示肯定:“酒,肯定是酒。妈的,好辣,这都赶上酒精了吧。”   下放知青们都是无法无天的。当年荒地盖房子刨野坟拆棺材板当木料都面不改色,更何况偷喝赤脚大夫拿来给人消毒的酒精呢。有一个算一个,赵家沟的知青谁都干过。   田蓝对酒没兴趣,剩下的知青都一人尝了一口,用他们的舌头为产品性能做了鉴定。   的确是酒,度数很高的烈性酒,起码得70度往上跑。   田蓝怕他们喝出问题来,赶紧加水勾兑。后来男知青们都肯定差不多60度了,便死活不让她继续加水,说淡了就没味儿。   吴秀芳回过神来,拉着田蓝到边上着急:“你发傻啊,你不过日子了?今年粮食未必有我们的份。你把高粱都拿来酿酒,你们不吃不喝了吗?喔!”   她突然间眼睛亮得跟灶火似的,激动不已,“你想通了,要回城了?对,狗日的,就把口粮都酿了酒,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浮生当一大白。”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舀酒,又开始挑剔,“咱这儿连酒都没好的,你看,酒里面还有蚂蚁。”   陆丹青嗤之以鼻:“你懂什么,蚂蚁泡酒是大补,最养人了,这才是正宗的好东西。你们等等,我那儿还有两把花生。咱们花生就酒,喝个痛快。”   田蓝看这两人自说自话,不得不开口打断:“第一,不是蚂蚁,这是用高粱壳子发酵蒸馏出来的酒,里面有杂质,应该需要沉淀过滤。第二,我俩暂时不回城,我们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吴秀芳急了:“你傻啊,你要高考不会回上海考吗?起码能找到书看。你在这里你怎么高考?你高中都没上,多少年没碰过书了,嘴巴一张就要高考。你听我的,先回去再说。真考到一处再复婚好了。”   田蓝煞有介事:“那不行,我觉得我长得挺好看的。一旦回城,像我这样的漂亮姑娘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到时候变故太多,不安全。”   吴秀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好看她瞧不出来。下乡七年,天天风吹日晒下田劳动,嫦娥都被折腾成母大虫顾大嫂了,能美成啥样?可这人怪不要脸的,她倒是能敲章子给定论。哪有人张嘴就来自己长得美啊。   田蓝笑眯眯的,伸手指陈立恒:“他长得也蛮帅的,跟电影明星似的。到时候北京城里的小姑娘打着跟他一块儿探讨学习的幌子天天跟他一处,孤男寡女的,万一出点什么事,不是对大家都不好吗?”   这下男知青也跟着无语了。   虽然按照吴秀芳的说法,兰花花应该没被特务掉包,但这人跳了回河,显然跟变了个人一样。   陈立恒哭笑不得,不得不开口提醒还要胡说八道的田蓝:“酒怎么越淌越少啊?”   田蓝赶紧干正经事:“哎哟,水热了,得换凉水。”   酒精蒸发出来冷凝成液态需要冷凝器,可惜这穷乡僻壤的,啥都没有。田蓝急中生智,将大队粉坊的粉镟子拿来凑合着用。反正现在还没上冻,做不了粉丝,粉镟子正好空着,刚好发挥余热。   粉镟子是粉坊里用来漏粉的,长得有点像倒栽的尖顶铁帽子。田蓝将底部的尖盖在地缸上,镟子上面倒冷水,热乎乎的酒蒸汽碰上冷水浸泡的粉镟子的外壁,冷凝成酒液,凝结到地缸中间的木盆里,然后再顺着竹筒管子流淌到地缸外面,滴水成溪流。   冷水热了,再换冷水。如此三番五次,从竹筒里流淌出来的酒越来越多,都装满了一小桶。   田蓝这回发酵了足足一百斤高粱壳子,最后总共做出了十五斤口测是60度的烈酒。   烈酒的气味多勾人啊。   这年头,赵家沟的社员逢年过节才一户发一斤酒票。对于好点小酒的人来说,那完全是杯水车薪,也就沾沾舌头。   现在,酒香一冒出来,知青点以外的社员们全都跑过来看热闹了。他们跟知青相处了好几年,知道城里来的读书娃能折腾,但没想到这些人连酒都给倒腾出来了。   乖乖,这一桶装的都是酒吧,光闻着味儿都醉了。   好些人开始偷偷咽口水。   大队书记原本不爱管知青点的事。以前他们人多,四十来号人刚好自己凑个生产组,分给他们田和农具让他们单独劳动就行。从今年初开始,知青陆陆续续回城,尤其是秋收过后,知青点只剩下七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光了,他就更懒得再管这群看上去跟农民没啥区别的知青了。   但今天不行,今天大队书记不能做壁上观。这是原则问题,拿口粮出来酿酒,这种糟蹋粮食的资产主义做派必须要严厉地批评。即便他们当初是主席派来的革命小将,也得在这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大队书记黑着脸,招呼陆丹青:“小陆,你过来下。”   把人拉到边上,他才压低声音发话,“赶紧把这处理了,写检讨,在社员大会上做出深刻的检讨。你们虽然要回城了,但也不能留下坏榜样。要是其他人都有样学样,个个拿粮食酿酒,那大家还怎么备战备荒?到时候个个都喝西北风吗?”   陆丹青还沉浸在知青点酿出了酒的激动中,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还是田蓝发话替他解了围:“书记,您误会了,我用的不是高粱米,而是喂猪的高粱壳子。不信你看,秋天收的粮食还没分呢,我就是想拿粮食酿酒也酿不出来。”   她声音不小,围观的社员都瞪大了眼睛,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玩笑哦,祖祖辈辈都听说拿粮食酿酒,高粱壳子那是喂猪的东西,怎么能酿酒?   陈立恒示意大家看蒸馏过酒的高粱壳子,准确点儿讲,它们现在应该被称之为酒糟:“就是这个,兰花花用这个给大家酿的酒。”   剩下的酒糟也不能浪费,是现成的猪饲料,加上青饲料一起喂猪,肥猪效果应该不错。   大队书记看了他们一眼,自己拿大木杓舀起高粱壳子仔细看,然后又那竹筒盛了一口酒倒进嘴里,狠狠地砸吧两回,最后终于给了肯定的判断:“好酒!”   田蓝如释重负。   有大队书记这句话,他们酿酒卖的事起码成了一半。   她趁热打铁,招呼看热闹的社员:“各位叔叔伯伯婶婶们,尝尝味儿,要觉得酒还行,那就掏钱买吧。自己准备瓶子啊,公社高粱酒两块钱一斤,咱们这里卖一块五。”   立刻有人嚷嚷:“人家是用高粱米酿出来的,你这是高粱壳子,怎么能一样?”   田蓝笑嘻嘻的:“我们又不强买强卖,你愿意去公社买,我们又不会拦着。酒就摆在这里,总共就这么多。先买先得,买迟了你想要都没有呢。”   社员们都意动了。在眼下的农村,酒和烟都是硬通货,限量供应,大家又都用得上。买不到香烟的人普遍可以自己卷烟叶,买不到酒的人可没法子不用粮食来酿酒。   立刻有人站出来要求试喝一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现在人当真朴实,压根不好意思占别人便宜。说是喝一口当真就一口,一竹筒酒传下去,到最后,居然都没喝光。   最先要求品尝的人开始下订单:“给我留三斤,我回家拿酒坛子。三斤啊,我家要起房子。”   村里人起房子基本上都是泥巴屋,自己打土坯,屋子也盖不大,一天就能成型,然后上面覆盖芦苇和茅草,做屋顶。   这种活都是秋收秋种过后做,一来错开了农忙,大家伙儿能空出手帮忙。二来秋冬雨水少,泥土胚不容易被雨水泡散。   盖房的人家虽然不掏工钱,但按规矩要给来帮忙的人准备吃的。上不了鸡鸭鱼肉,起码菜里有油,汤里有蛋,桌上的饭管饱。如果再来一瓶酒,那就没话说了。   他一开这个口,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订酒:“我也要,我家也起房子呢。”   泥巴屋子虽然盖起来简单,但不经住。每年要翻新不说,隔了几年还得重新盖。所以每年秋收过后,村里到处都有人家盖房子。即便老房子还能住,儿子长大了讨媳妇,不也得起新房子吗?总不能叫新媳妇跟老公公挤一间屋。   赵家沟的社员也一个看一个呢。有人表态请人盖房子要请喝酒,其他人就得跟上。不然在村里落的没脸,主家面上无光。   有他们打头阵,15斤酒,你两斤,我三斤,他一斤,没一会儿就散出13斤。田蓝看剩下的一斤多酒,赶紧喊停:“好了,卖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喝。”   大队书记这才暗自松口气。   虽然这两年大家懒得搞批.斗,割资本主义尾巴也不积极了,但毕竟规矩还在。小打小闹偶尔搞一次还行,要是长久卖酒,那就不成样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招呼要回家拿瓶子装酒的众人:“钱都带上啊。知青难得做回酒,别占人便宜,以后都没了。”   陈立恒看了眼田蓝,准备开口表示这酒常做常有。田蓝却朝他使眼色,让他别出声。   她挥舞着手上的钞票,招呼知青们:“走,买肉吃去,今天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知青们欢呼。   要知道这几年虽然粮食产量上去了,大家能糊弄饱肚子了,但肚里没油水呀,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两块肉。   他们下乡后吃的最痛快的一次肉还是死猪肉,都已经埋进坑里了,但因为其他知青点的知青来访,他们也知道那猪没大毛病,不过是偷吃玉米吃多了撑死了,所以索性将死猪挖了出来,砍了4条腿,直接炖了一大锅。   吃完之后,大家还后悔干嘛不把猪直接挖出来,好歹能多吃几顿。   现在,兰花花手上拿了6块钱呢,能买4斤不要票的猪肉的,还能再白搭一份猪骨头。   看着知青们欢呼离开,大队书记悬着的那颗心可算踏踏实实落回胸腔子了。看来这些城里娃娃就是想临走前吃顿好的,所以才挖空心思折腾。   不过他们可真是能藏,来他们住家沟这么多年居然还留一手,以往都没露过他们能不用粮食就酿酒。   大队书记张了几次嘴巴,眼睛一直瞅着大锅,希冀从中发现不用粮食就酿酒的奥妙。他有心想开口问,到底拉不下这个脸,不好意思白占便宜,只能含含混混道:“要是找到门路回去了,提前跟队里说一声。我不扣人,到时候该批条子批条子该盖章盖该签字的签字。行了,你们自己收拾吧,”   他又深深地看了眼装酒的木桶,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走了。仿佛害怕自己多呆一秒钟,就扛不住资本主义糖衣炮弹的诱惑,直接被腐蚀了。   吴秀芳看他的样子好笑,对着大队书记的背影轻轻地啐了一口,兴高采烈地和田蓝商量:“兰花花,咱们晚上怎么吃?”   4斤肉啊,整整4斤猪肉,可以做一大桌年夜饭了。什么红烧肉、白切肉、回锅肉、水煮肉片、粉蒸肉、辣椒炒肉,每一道都是美味佳肴啊。   田蓝一开始还没啥感觉,她上辈子毕竟已经做到那个级别,国家在困难的时期,她的生活也比大部分老百姓过得强。所以穿越到1979年,她也没觉得空气里都弥漫着馋的气息。   结果吴秀芳一报菜名,田蓝居然感觉自己口水分泌过盛了。妈呀,原来她活了三辈子,依然是个肉食动物呀。   当天晚上,知青点沸腾了。还搞什么回锅肉红烧肉粉蒸肉虎皮蛋烧肉啊,最简单的方法,白水煮肉切片,蘸大酱吃。原汁原味,配上大酱的咸香,那滋味,甭提了。   见多识广的田蓝和陈立恒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这是我吃过最香的肉。”   其他知青也拼命点头。   没错,太爽了。他们终于过上了大口吃肉的日子。即便只有这一次。   田蓝下意识地冒了句:“怎么样?要不要留下来试试?以后顿顿有肉吃。”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接她的腔,包括已经在农村娶了媳妇养了两个孩子的胡长荣都没吭声。   田蓝想叹气。   因为她知道即便回城之后,这些知青当中为数不少的人生活也不尽如人意。   不说那些还没有在城里找到正式工作,只能在街道工厂打零工的,就是顺利接班了父母的岗位,成为光荣的国家工人的知青,再过十几二十年,好多人都要经历大下岗。   而他们,因为在该学习文化知识的时候荒废了书本,大部分人都从事技术含量不高的工作。当下岗潮来临后,人到中年又无一技之长的他们就被时代的浪潮狠狠拍击在沙滩上,狼狈不堪。   田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不说这个。我只说一件事,国家现在已经恢复高考了,国家要从我们年轻人当中挑选人才,接受祖国的考验。不管我们身在何方,我希望大家都能够保持终身学习的态度。即便没能考上大学,后面不管工人夜校还是电视大学或者函授班等等等等,所以能够学习文化知识和技术的方式,还请大家都不要放过。千万别觉得学不学无所谓,反正一个饭碗端一辈子。世事难料,就好像当初我们也没想到自己会下乡一样,谁晓得以后会怎样呢?只能说,学到手的东西永远是自己的。我们也看到了,不管在城里还是乡下,有一技之长的人总要比其他人活得轻松点,也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大家面面相觑。   吴秀芳忍不住开口劝:“你们还是跟我们一块回去吧。你们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陈立恒摇头,态度坚决:“我一分钟都不想和蓝蓝分开。”   太肉麻了。   大家被堵的完全无话可说。   4斤白切肉,一大锅白萝卜肉汤,听上去分量不少,但在7个知青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众人呼呼啦啦,吃的一干二净,最后连汤都没剩一口。村里的狗只能咬着被剃干净肉的骨头,灰溜溜地躲到角落里去吃。   大家吃饱喝足,最后一抹嘴巴跟田蓝和陈立恒告辞。   吴秀芳拉着田蓝的手,忧心忡忡:“你真的还要留在这里吗?不如回城复习去。”   田蓝微笑着摇头:“我已经想好了。不管在哪儿,我都不会辜负光阴的。请你也一样,青春最美好,多宝贵,不要浪费。”   大家是帮忙收拾完碗筷才走的。所以田蓝和陈立恒也能洗洗早点睡。   他俩谁都没挑灯夜读,因为一来手上没书,二来屋里的灯泡瓦数实在太低。在这种光线下读书,实在是挑战自己的视力。算了,身体健康比较重要。好不容易从病歪歪的老年人变回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还是多爱惜点自己吧。   陈立恒打了热水过来给田蓝泡脚,说起酿酒的事:“我看大队书记那边玄,估计只能忍受咱们一锤子买卖。再继续下去,恐怕他就有话说了。明天我去找他谈谈吧,没报纸,有广播,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田蓝却成竹在胸:“你甭管,明天咱们继续做酒卖。你等着吧,农村政治的最大特点叫发动群众斗群众。不用咱们吭声,自然有人替咱们说话。”   她眨眨眼睛,笑眯眯道,“大队书记家的儿子要娶媳妇了,你说他家要不要买酒?缺不缺酒喝?”   陈立恒好歹是做了这么多年管理工作的人,闻声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让他们自己内部瓦解。”   大队部的人都统一不了态度了,那就没办法让他们停止酿酒。而只要大队干部开始掏钱买,其他社员更加无所忌惮。   凭什么呀?你干部能做的事,我们老百姓就不能做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还当是旧社会哩。   惹毛了大家,照样批.斗你。   要知道他们这波知青下乡后,可没少兴风作浪,煽风点火,大家的革命积极性都不低呢。   陈立恒笑着给田蓝揉肩膀,夸奖道:“还是咱们田政委厉害,宝刀不老。”   田蓝一点也不和他客气,还使唤人:“这边这边,用点力。哎呦,今天可真累死我了。”   酿酒毕竟是头一回,什么都得摸索着来。后面虽然有其他知青帮忙,但她也累得腰酸背痛。   陈立恒笑着让她把脚抬起来,帮她擦了脚,把人塞进被窝。泡脚的时间太长也不好,人容易发晕。   他自己就着剩下的水也泡了一回,让田蓝扭过身来趴着:“给你背上摁一摁,好歹也松泛松泛。”   田蓝好好享受了一回按摩,十分舒坦,哼哼唧唧道:“你加点热水,水冷了还怎么泡?下次再弄个桶吧,一块儿泡脚。”   陈立恒点头赞同:“我明天找个大桶,一起泡,还能节约水。”   田蓝舒服的都要睡着了,只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陈立恒听她半晌没再吭声,抬眼一看,嘿!这人啊,都已经睡着了。可真是不藏心事,睡得比谁都踏实。 第110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接下来的日子, 大队安排人去挖水渠时,也没找知青。   田蓝和陈立恒干脆就守在仓库里,打碎了高粱壳上锅蒸熟, 再拌上她做的黑曲霉粉以及酵母液, 盖上盖子静静地等待发酵。等三天过后, 就能上锅蒸酒了。   大队书记一直偷偷观察着知青点呢,前两天看他们忙忙碌碌打猪草, 一心一意地养猪,他还暗自松口气。等到第3天,浓郁的酒香味又从仓库里飘出来时,他就坐不住了。   开玩笑哦, 酒能随便酿吗?这可是有严格计划的,不然公社的酒坊不会多酿酒啊,人家干了多少年的老师傅, 还怕没时间酿吗?   大队书记登了门, 含含糊糊地提醒知青。既然现在国家放开政策, 允许他们知青回城了, 他们就应该小心谨慎。不要这个时候为了点小钱,搞得被人举报了, 断了回城路。   “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相信你们是好的, 下放这么多年也一直勤勤恳恳地劳动,好好改造了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 是革命的好同志。可防不住有人眼酸啊, 你们能潇潇洒洒地走了, 那走不了的, 那没办法跟你们一样进城的,万一起了脏心思,直接一张大字报贴到公社,一封举报信写到县里,到时候黄泥滚进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你们麻烦就大了。”   陈立恒想和大队书记好好谈谈国家政策的变化。人在赵家沟,他连张报纸都看不到,可他能听广播呀。   自制收音机对知青来说是必修课,基本每一个知青点都有好几台收音机。虽然能收到的频道不多,但已足够让嗅觉敏锐的人闻到空气的方向。   就在今年,《人民日报》刊文宣传了新中国的第1个万元户。社会主义的目的是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况且国家凭借票证供酒的目的是为了节约粮食,保证大家都能维持基本的生活。他们又没有粮食酿酒,用的是喂猪的饲料。这种酿酒的好办法,应该被大面积推广,还能更好的节约粮食呢。   就是国家政策没变化,他们拿高粱壳子酿酒都没错。凡事要学会辩证看待,要正确充分地理解政策的核心目的。只要符合目的,方法手段反而是次要的。   陈立恒在心中打好腹稿,开口就准备跟大队书记好好唠唠。   可惜田蓝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一句话就KO了大队书记。   “叔,我们没打算卖酒啊。秀芳他们手续都办好了,没两天就走了。我寻思着咱们赵家沟太穷,想给他们准备点土特产,都找不出东西来。我琢磨来琢磨去,估计就是自酿酒他们家里也能用得上,我就又弄了点酒。”   大队书记一张老脸通红。村里穷,连个能拿出手当礼物的出产都没有。还要知青自己想办法酿酒,好歹带点东西回去。   他不敢再说烧酒的事,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你们啥时候回城?离婚手续办了吗?办好了就到大队部来签字盖章,别磨蹭了,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早点回家,你们爹妈也放心。”   陈立恒在心里憋笑,蓝蓝就是蓝蓝,大队书记哪里是她的对手。   “不了。”他没忍住笑意,两边嘴角都往上翘,“叔,我和蓝蓝商量过了,我们就先在赵家沟呆着。等明年高考,考同一个地方的学校再一起走。”   大队书记瞪大了眼睛,嘴里嘟囔着:“你俩娃娃别糊涂啊,城里啥条件?村里啥条件?儿不嫌母丑,你们又不是赵家沟的人,非得在这儿跟着下苦人受苦吗?”   这话已经相当政治不正确了。如果不是诚心实意地同情这些知青,大队书记无论如何都不会开这个口。   田蓝笑道:“叔,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但没办法,我还没回去呢,我们家已经给我找好了对象。只要我一回上海,就得跟人相亲结婚。端人饭碗就得服人管,我也有两只手,为什么不能自食其力呢?”   大队书记无话可说了。他虽然是农民,但好歹也是农村基层干部,不是没见识的人。   知青为了回城有工作,拿自己的婚姻作为交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人家姑娘能放着大城市的好工作不要,坚持跟爱人守在一处,他能说人不对吗?以后后悔是以后的事,起码人家现在的心是真的。   大队书记只好摆摆手,口头给实惠:“那行,你们好好看书吧。现在又不时兴推荐了,自己考出去吧。”   他一转头出屋,叫外头乌鸦鸦的人群吓了一跳。   “干啥呢?都凑上来。”   大队会计笑嘻嘻的:“叔,你也来买酒啊。咱赵家沟的知青娃都是厉害人啊,连酒都给酿出来了。”   大队书记往外撵人:“酿啥都跟你们没关系,人家自己带回家喝的。”   社员们急了。   开啥子玩笑呢?   头一锅酒大家没赶上,都等了好几天了。现在让她们闻着酒味,却说没酒卖,不是耍人吗?   他们都已经跟自家在其他大队的亲戚说了,以后他们赵家沟也有酒,可以帮亲戚买。以后大家都不用去供销社求爷爷告奶奶,挨站柜台的白眼了。   大话都说出去了,到嘴的鸭子也要飞了吗?   大队会计头一个不同意:“不行不行,旁的不讲,我这里肯定得要酒。我家大狗子好不容易才说上的媳妇,我不办酒席,媳妇跑了怎么办?老九,叔家里还有几只蛋,到时候你拎鸡蛋回城不比拿酒强吗?北京城里还缺酒啊?你家也不稀罕这一口。”   他一开口,其他人跟着七嘴八舌地帮腔。就是啊,大城市啥东西没有。知青每次回家带过来的稀罕物都能晃花了大家的眼睛,哪至于要跟他们争这点酒。   别废话了,赶紧的,有一个算一个,见者有份,大家把这桶酒都分了吧。   田蓝满脸无奈,眼睛看着大队书记:“叔,你看这事儿?”   大队书记还想赶人。   可社员知道他是老好人,不会来硬的。几个活泼的青年农民直接将大队书记围了起来,还一人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架到了仓库后面。   他们一边走一边喊:“给我留着呀,我要二斤,我老丈人都叨叨了好几天了。”   其他人哄笑:“晓得勒,一个不留也得给你留。”   大队书记嘴巴都气歪了,可等他好不容易恢复自由再跑回酒桶旁一看,妈了个巴子,里面连一滴酒都没了。   田蓝还在边上委屈,满脸无奈:“叔,你看这事儿闹的。秀芳他们下个礼拜就走了。”   大队书记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嘴巴张了几张,最后只能放狠话:“下个礼拜是吧?过了下个礼拜,不许再酿酒了。”   田蓝笑眯眯地送他出门,口惠而实不至:“叔,那到时候你跟大家说啊,别让我们白得罪人。我们还要在村里住到明年呢,可不敢瞎得罪。”   大队书记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岔气。平白无故的,他倒给自己揽了个差事。   等人走了,田蓝回过头,眉开眼笑,直接伸手抓钞票跟陈立恒炫耀:“瞅瞅,21块钱,咱们一天出两锅酒,一个月下来比咱俩的工资加在一起都多。”   上辈子,他俩级别高,属于标准的高薪人士,每个月都能拿好几百块钱,可加在一起也没达到1000块呀。   陈立恒笑道:“你想的没哦,等下个礼拜,大队书记肯定还得来。”   田蓝才不怕呢,她挑高眉毛,斜睨陈立恒:“你等着吧。”   陈立恒有点心痒痒,顺势低头在她嘴上亲了口。田蓝先是吓了一跳,旋极反应过来,又反亲回去。老夫老妻了,没什么好害臊的。   他俩是肆无忌惮,倒让别人不自在了。   “哐”的一声响,陈立恒警惕地抬起头:“谁?”   他俩就看见胡长荣匆匆离开的背影。   “这小子,鬼鬼祟祟的想干嘛?”   田蓝叹气:“我估计他纠结着呢,他想回城。”   没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也许没办法理解大家对城市的渴望。户籍制度让农业人口和非农业人口变成了两个世界,工人和农民的生活差距体现在方方面面。人往高处走,只要有机会摆脱农民身份,大家都会想方设法去达成。   陈立恒皱眉:“他跟赵四爹家的云香都生了两个孩子了,他走了,云香和孩子怎么办?”   这也是成了家的知青都得面临的困境。   陈立恒打定了主意:“我得找他好好谈谈。”   田蓝劝他:“路都是自己走的,你不能替他拿主意。这事没办法勉强。如果他心里不乐意,即便勉强留在赵家沟,以后云香和孩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凡这批知青里有一个在城里发展好的,而他过得不如意,他心里就会疙疙瘩瘩,云香和孩子反而更难受。”   女人总是富有牺牲精神,往往将一切不幸都归咎在自己身上。说不定云香会觉得是自己连累的丈夫,将来就是遭受家暴或者冷暴力,也会默默忍受。   而孩子在这种家庭环境下成长,又怎么可能感受到幸福?   陈立恒皱着眉头,过了半晌,也只能叹口气。   田蓝和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部自己看过的90年代的电视剧,叫《孽债》,说的就是知青留在西双版纳的5个孩子10多年后去上海寻找自己父母的故事。   陈立恒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冒了句:“还是穷闹的。”   他伸手,“给我钱吧。”   田蓝还沉浸在老电视剧的剧情里呢,闻声吓了一跳:“干嘛?你该不会去救济吧?”   这才多点钱。卖了两回酒,加在一起也就40块。其中6块钱还已经拿去买肉吃了。   陈立恒哭笑不得:“就是去买肉啊。我听说韦家边那里有肉摊子,三天一个集,都有猪肉摆出来卖,今天刚好赶集。”   三天前的那次肉,他总觉得田蓝还没吃够。   田蓝立刻喊停:“行了行了,别买肉了,不还有20个鸡蛋吗?”   在农村,鸡蛋也是硬通货。小鸡蛋三分钱一个,大鸡蛋五分钱。1块5一斤的酒,就是三五十个鸡蛋。刚才来买酒的有不趁手的,拿鸡蛋当钱用了,够他们感受一阵子伙食了。   陈立恒点头:“那行,我去拔点胡萝卜吧,胡萝卜大蒜叶子炒鸡蛋。”   事实证明,他低估了田蓝的厨艺。除了炒鸡蛋之外,田蓝还做了没加面粉的全蛋软饼。一口咬下去,蓬松的软饼瞬间就在嘴里化了,真是又香又甜。   陈立恒忍不住感叹:“这比肉还好吃。”   田蓝笑道:“那你就多吃点呗。”   上辈子太累太辛苦,等到生活安定下来,身体都垮了,也谈不上个人生活享受。   这辈子,能对自己好点就好点吧。   两人吃过饭照旧没有熬夜读书,反正也没什么书给他们看,还不如打开收音机,掌握现在的社会局势。   他俩听着新闻,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意见。待到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灭了,他俩也赶紧刷牙洗脸擦身体泡脚,准备上床睡觉。   田蓝拿毛巾擦身体的时候,陈立恒伸手:“我给你擦吧,你后面擦不到。”   田蓝一想也有道理,直接将毛巾递给他。   这一男一女,就是老夫老妻,擦着擦着就擦枪走火了。   田蓝一开始以为自己会不适应,毕竟他们都顶着新的身体。可是很奇怪,因为心里清楚就是那个人,所以身体接受的无比顺畅。   迷迷糊糊间,她甚至想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所谓灵魂伴侣,大概就是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能再度相遇。   夜色深了,星河荡漾,摇成一片绚烂的天。在酒锅前呆久了,人似乎也醉了。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第二天,田蓝起得有点晚,陈立恒已经做好了早饭——玉米面发糕。刚收了没多久的玉米磨出的粉带着香甜,配上一碗蛋花汤,这伙食,赶上干部待遇了。   田蓝老实不客气地吃完,一抹嘴巴,起身出门。   陈立恒收拾碗筷,看她要走,就喊了一声:“你先别急着去,等我过去蒸高粱壳子。那个分量重。”   田蓝摇头:“我不去仓库,你自己看着弄。我去找趟大队书记。”   “干啥?”陈立恒奇怪,“他不找你,你还找他,不闷声发大财了?”   田蓝一本正经:“发财也要成本啊。秀芳他们都要走了,就咱们两个人,怎么能做大做强?”   摸着良心说,他们酿的酒品质真的一般。也就是现在酒属于紧俏物资,没票根本买不到,所以乡亲们才不挑。你再往后面数个10年20年,不,等到分产到户,粮食没这么紧张时,这酒就没人稀罕了。   既然要打时间差,那就必须得趁着这空档,赶紧把架子搭起来啊。   陈立恒放下了手上的碗筷,擦擦手道:“那我跟你一块去吧。”   田蓝的性子太急,让她等自己收拾好碗筷,她肯定不乐意。   田蓝想了想,干脆和他一块清洗锅碗:“你去也行,不然大队书记肯定要说我自作主张,还得再找你,反而白耽误时间。”   她心里有数的很呢,别看妇女也顶半边天喊了几十年,在乡下,一家人只要男主人不开口,其他人都发话也不作数。   两人快手快脚,洗了碗刷了锅,泔水蓄在陶缸里,准备后面喂猪。擦干手,两口子一块儿上大队部找领导去了。   幸亏他俩来得不算晚,大队书记正要出门去挖水渠呢。他是正儿八经和社员打成一片的干部,即便没人要求他劳动,他也以身作则带头干活。   看到田蓝和陈立恒,大队书记疑惑:“你俩改主意了,准备现在就走?申请写好了吗?拿回来吧,我给你们签字盖章。”   田蓝摇头,笑眯眯的:“叔,我们还是打算留在村里复习考大学,所以来请你帮忙了。”   大队书记满头雾水:“你们考大学我可使不上力,又不能推荐。你们要请教老师的话,去公社高中试试,说不定还有老师没走。”   公社高中也是前几年才建起来的,学校老师也同样从城里下放而来。因为高考取消了10来年,所以高中没有升学压力,老师和学生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就说大队书记家小儿子吧,在公社高中上学时,他们的化学老师一学期只过来给他们上了两堂课,两堂课将一本书过了一遍,能听懂就听懂,听不懂拉倒。全班基本就没人能听明白化学讲的是啥玩意。   就这样,回城政策一落实,讲课的老师也都走了。老师不够,今年公社高中就不招生了。剩下的老师,几个学校合并为一个,到别的公社去教书了。以后他们赵家沟的孩子想上高中,除了住校还是住校。   因为这个,大队书记对他们留在村里考大学的事,其实真不看好。   可他架不住人家知青自己信心十足啊。   田蓝一本正经:“叔,这事儿只能你帮忙。我和老九寻思着,现在我们也没老师,想自己复习的话最起码得有书吧。可书多贵呀,一整套下来估计得大几十呢。而且,光有书也不行啊,还得有资料。现在资料也贵,我们请人从城里给我们寄过来,除了买资料的钱之外还得掏邮费吧。这么算下来,没钱根本没办法复习。”   大队书记深以为然。读书本来就是烧钱的买卖。他家几个孩子都上了学,饶是他身为赵家沟的一把手,也为学费书本费愁晕头,实在太花钱了。   随便学学都这样,何况要准备考大学呢。文曲星的身上冒的金光,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大队书记没辙:“那你们找我更没用啊,他们赵家沟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哪个生产队的工分都高不到哪去。我又不是神仙,上哪变钱去?”   陈立恒听到这儿,已经明白妻子的用意了。   果不其然,田蓝笑容满面:“我们自己已经琢磨出挣钱的门路了,但还得叔你点头啊。我们想来想去,唯一有的能挣钱的手艺就是养猪和卖酒。但养猪的话,一年才能出一栏猪,等明年杀年猪的时候,我们早就考完了,根本等不及把猪换成钱。所以,就只剩下卖酒一条路了。”   大队书记头都要炸了,兰花花是咋回事啊?以前多乖的女娃子,从来不惹事儿,现在怎么一茬接着一茬,没完没了了。   他板着脸,义正辞严:“不行,你这是搞资本主义这一套,哪有私人卖酒的?”   陈立恒福至心灵,在边上帮腔:“没说是私人啊,是我们大队自己的产业。”   他掰着手指头数,“叔,你看,咱们大队有豆腐坊,有粉坊,为啥不能搞个酒坊?”   大队书记都要暴躁了:“那不一样,酒坊要浪费粮食的。”   陈立恒奇了怪了:“那豆腐坊用的不是大豆,粉坊用的不是山芋吗?”   “还是不一样!豆腐和粉条粉丝都能当饭吃,酒能当饭吗?”   田蓝笑道:“那我们也没用粮食呀,谁拿高粱壳子当饭吃?”   大队书记被噎住了,又强调:“高粱壳能喂猪,猪肉是重要的副食品。”   田蓝老神在在:“酿酒,剩下来的酒糟也能喂猪啊,猪吃了酒糟可比直接喂高粱壳子更长肉。”   这话是真的,大队书记都没办法反驳。   早些年,距离赵家沟不远的农场有个啤酒厂,他们大队找了关系都去厂里拉酒糟回来喂猪。好家伙,那几年他们队里的猪养得那叫一个膘肥体壮。   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了,队里的养猪场办不下去了,啤酒厂也因为缺少原料停产了。酒糟喂猪的事就成了回忆。   现在,知青开口一提,大队书记反倒被勾起了怀念。   田蓝趁热打铁:“这个酒坊除了不用粮食之外,还能为大队的知青提供工作岗位。”   大队书记嗤之以鼻:“都走光了,还有啥知青。你俩不愿意下地干活就直说,还找这借口。你们能管自己的肚子就行,我才不管你们干啥呢。”   田蓝摇头,一本正经道:“叔,你这话就说差了,怎么就只有我们呢?还有胡长荣呢。除了我们这些下放知青之外,回乡知青呢?咱们赵家沟回村的知青不少吧?我数了数,起码有七八个。”   因为公社就有中学,而且即便没上大学途径,但本地上学的风气并不差,不管如何,爹妈依然觉得多学点总没错。所以大家上完村小学之后,只要能考上中学的,但凡家里不是揭不开锅,都会让孩子去公社接着上读书。   田蓝还在掰指头举例子:“就像叔你家的英子和二柱,还有会计叔家的秀秀和长平,都是高中毕业生吧。现在国家放开政策,让大家去高考,好供国家挑选人才。我们下放知青能考,回乡的知青为什么不能考?说起来,他们放下书本的时间还比我们短呢。要是现在努努力,好好突击一把,说不定明年就考上了。”   她肆无忌惮地诱惑老革命同志,“考上大学,那就是国家干部,不仅不需要自己掏学费,国家还给补贴哩。等到毕业以后,国家还安排工作,吃国家粮。”   天哪!这话实在太有冲击性了,以至于大队书记都头晕了。   说来也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被老思想禁锢住了,又或者因为赵家波从来没出过大学生,以至于让大队书记下意识地觉得上大学跟他们赵家沟的娃娃没关系。   下放知青能考大学不稀奇,人家本来就是城里人啊。   田蓝不给大队书记细琢磨的功夫,开口就做安排:“为了解决我们这些知青备战高考的经济困难,大队必须得支持我们。我们自筹酒坊,我们在酒坊里上工,生产队给我们记工分,你看成吗?”   大队书记晕乎乎的,只剩一线清明:“哪个生产队给你们算工分?这工分要怎么算啊?乱套哦。”   陈立恒想说粉房还有豆腐房怎么算工分,他们酒坊就怎么算呗。跟着抄作业还不会吗?   田蓝先开口:“就在我们知青点算工分呗。原先我们不也算的好好的吗?”   大队书记一愣,还真是的。以前知青点自己就是个生产队,不管种地还是啥的,都是他们自己安排,自然有记工分的办法。   只是,他还犹犹豫豫的。豆腐和粉丝没关系,哪个大队都有,就是县里干部下来,也没谁说过二话。   但办起酒坊的话,就成了出头的椽子,不合规定啊。   田蓝豁出去了,板着脸道:“大队准备怎么安排我们这些留守知青啊?我们听过广播,政策要求就地办厂安置我们这些知青。可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到今天也没进厂上班啊。我倒要问问了,我们到底还是不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要背这么轻慢。不给我们想出路也就算了,我们自己找到了路,还不让我们走,要不是要往死里逼我们吗?”   妈呀,大队书记一把年纪都当爷爷的人了,依然叫这知青的话吓了一跳。   换个人他都不怕,可他晓得眼前这两个知青不是一般人啊。他们真敢投河自尽。捞上来都已经进棺材了,要不是命大被阎王爷推了出来,现在他俩就已经埋地底下了。   大队书记赶紧劝:“别别别,年纪轻轻的,搞什么要死要活。你们缓缓,你们让我缓缓,这不是小事儿,起码得大队开会讨论决定。”   陈立恒终于知道赵家沟为什么到今天还穷成这样了。碰上这么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一把手,啥事都赶不上热乎呀,还怎么挣钱?   田蓝倒没逼大队书记,只笑着点头答应:“好,叔,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反正,你喊停之前,酒,我们是会继续卖的。”   大队书记又脑壳疼,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别耽误我上工。”   陈立恒看着老头扛着铁锹离开的背影,笑着朝妻子摇头:“你可真是会为难人,他有的纠结了。”   田蓝成竹在胸:“纠结啥呀,大队部总共7个人,七户人里有六家孩子上了高中,都有人毕业了。他们就不想自家孩子鲤鱼跃龙门?”   民.主集中制嘛。   只要其他大队委希望自家孩子更上一层楼,他们就会说服大队书记,让这酒坊办起来。   毕竟,虽然大队有豆腐坊和粉坊,大队干部也能安排自家小孩进去上工。但正因为每个大队都有豆腐坊和粉坊,自给自足。所以这两个作坊的经济效益都不高。   可酒坊不一样啊,物以稀为贵,根本就不愁卖。以后可是能挣大钱的。   下放知青都回城了,最后酒坊能有谁负责呀,还不是本村的回乡知青嘛。   陈立恒竖起了大拇指,佩服的五体投地:“田政委不愧是田政委。”   这乡间政治的发动群众斗群众,她真是拿捏的死死的。 第111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人人都想过好日子。   即便大广播天天耳提面命,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但大家更想要的还是社会主义的苗啊。   苗才能长出庄稼来,才能让大家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田蓝甚至都没放出风声说自己想放大酿酒的规模, 只在社员跟她抱怨出的酒太少了, 都不够大家买时, 无奈地叹两口气:“酿酒要人要地方,我们什么都没有啊。下放知青马上都走光了, 就这些酒,还是我和老九忙了半天才勉强酿出来的。我们能找谁帮忙?总不好让回乡知青引得我们知青点来干活吧。”   大队会计已经是第2次来买酒了。   作为村里的富裕户,他这次讨儿媳妇闹的声势极大,光是给亲家送的酒就好几坛子。他还发话, 这回来喝喜酒的人,酒管够,肉管饱。   大队会计不愧是会计, 特别会打算盘。   他冷眼旁观了一回, 早就发现人家酿的不是酒, 而是金水呀。一缸高粱壳子上去, 出来的就是20来块。上午下午各卖一趟,就是45块钱。哪个生产队一人一天能挣20来块钱?   要知道, 这个时代地里的确长不出什么钱来。   就说社员外出打工吧, 小工一天一元五角七, 大工一元八角六,听着是不少了吧。可你得自备牲口啊,一挂马车, 两匹骡马, 就得15块7。骡马带出去了, 你是不是还得给骡马饲料啊?吃的不好, 牲口哪有力气干活?况且活还不好找。   听了兰花花的话,他立刻拍胸口,一本正经道:“怎么就不能让回乡知青和你们一块干活了。知青知青,不管下放的还是回乡,那都叫知青,在知青点上工分,理所当然。”   陈立恒在旁边听了眼球都地震了,蓝蓝真是蓝蓝,够可以。连坑都不用挖,人家就迫不及待拿着铁锹过来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他相当配合地叹气:“有人帮忙干活也不行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这酒虽然不用粮食,但我们也没多少高粱壳子。而且,就这点大的地方,这么大的锅,从早到晚拼死了也就是两三桶酒,能用几个人啊?”   大队会计也是赵家沟的交际花,平常跟别的大队还有公社交往,往往是他打头阵。这回听了陈立恒的担忧,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当是啥了不起的事呢?不就是高粱壳子嘛,多稀罕,喂猪用的而已。你放心,各个生产队都有高粱壳子,到时候按价钱收就行。要是还不够啊,公社的粮站也有高粱壳子,你就以喂猪的名义买过来,谁管你干嘛呀?”   100斤高粱差不多出30斤壳,不算什么稀罕物。粮站要这些也没用,都是卖给各个生产队或者社员养猪。   陈立恒笑容满面:“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到时候,还请你帮忙引荐引荐啊。”   “嗐,这有啥要引荐的,不当个事。”会计眼睛珠子一转,开始打听,“你们这个酒坊要多少人啊?我说哦,要赶紧招。入冬了,喝酒的人就多,尤其没两个月就过年了,到时候家家户户有钱没钱总得割肉打酒吧。你们的产量要是跟不上去,怎么能够满足广大社员同志的需要呢?要时刻想社员之所想,急社员之所急。”   哎哟喂,这大队会计够可以呀!平常肯定没少听广播,十分跟得上时代发展。   田蓝打蛇随棍上,不仅一口保证赵家沟的中学毕业生都要,还趁机提要求:“办酒坊咱们也没经验,小打小闹,一口锅就解决问题。可要是搞大了,那酒坊肯定要好好管理。咱也没看过人家酒坊到底怎么干的,起码的瞅一眼,才好依葫芦画瓢吧。”   会计将胸口拍得砰砰响:“哎呦,我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是酒坊嘛,公社供销社就有。你们要去看就报我的名字,找酒坊的老酒鬼,说我让你们过去的。也不是啥秘密,不就是酿酒吗?谁都能看。”   田蓝和陈立恒互看一眼,当机立断:“那行,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过去看吧。”   1979年的冬天,整个赵家沟都找不出几辆自行车。现在买车不仅要钱还要工业券,没门路的农民上哪儿找工业票去?   陈立恒也不耽误功夫在村里当没头苍蝇到处找,干脆迈开两条腿:“我去吧,问清楚了,咱早点开工。”   田蓝点头,麻烦大队会计:“那叔,你帮我们跑趟腿呗,把村里的中学毕业生都找来,让他们好歹看看酿酒是怎么回事。”   赵家沟从1966年第1批红.卫.兵串联到这儿主动留下,才开始办的村小学。现在小学读5年,初中高中加在一起4年,称之为9年一贯制。办学13年,赵家沟培养出来的中学毕业生总共有47位。   当然,农村成家早,这些人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娃,甚至有的自己孩子都上小学了,早就断了想要继续升学的心思。   去年和今年的高中毕业生加在一起,总共12位。其中就有大队会计和大队书记家的孩子。   不过会计也没搞小动作,其他普通社员家庭出身的中学生,他也一并叫过来了。   自家的小孩,他在家里已经耳提面命过,跟他们讲了在酒坊上班的好处。卖酒能挣钱,他们工分就高,不差钱。而且酿酒虽然是体力活,但怎么也比下地种田轻松,何况还有技术含量呢。   放眼十里八乡,别说整个公社了,就是县里,他都没听说过谁家酿酒不用粮食。   一招鲜,吃遍天。   可其他社员家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叮嘱啊。他生怕这些小孩楞头青,觉得酿酒耽误他们下田干活,不愿意来酒坊上班。   所以,身为大队干部,他抢在田蓝开口之前发话,一本正经地打官腔:“你们要端正态度,酿酒,是件为社员同志服务的大好事!一定要做好这件事,把社员所想所需都放在心上,这才是国家想要挑选的人才。”   得,真够能扯的。把酿酒的事情跟高考的选拔标准都放一块儿说了。   田蓝忍俊不禁,赶紧点头,也满脸认真:“各位同学好,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发展,我们要以国家需要来时刻调整自己的人生目标。现在,国家开始用高考的方式选拔人才。作为新时代的青年,我们要有勇于担当的精神,得主动站出来,让国家挑选。不过大家都知道,准备考试是个费钱的活。咱们赵家沟是啥条件,大家心里都有数。大队能够为我们提供的就是支持,但我们都有一双手而且都这么大年纪了,总不好意思再伸手问大人要钱。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靠卖酒挣点钱,好准备考试了。我也只敢在心里想了想,还是大队关心我们,主动说办酒坊的事。我就想问问大家,如果都有着心思的话,那我们要不要把这酒坊办起来,好有钱明年参加高考?”   回乡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意动。   说实在的,在没高考的年代,还坚持上完高中的人,不管怎么说都能谈得上一句热爱学习。   以前是没机会,只想等着推荐上大学,不知道啥时候才轮到自己。   现在能够上场考了,无论水平如何,好歹是骡子是马都能牵出去遛遛。   他们要是不心动,才怪哩。   本来大家就是在心里想,不敢说给旁人听。怕人家说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现在大队出面,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还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工作场所,杜绝了旁人追着他们嘲笑的机会。   这么好的条件,他们要是不试一试的话,都对不起自己。   会计家的小女儿秀秀先开口:“兰花花,你说让咱们干啥吧,只要你发话,我保证没二话。”   田蓝趁热打铁:“好,就要你这句话。我是这么想的,酿酒这活,起码一半时间是等待。咱们一边干活一边学习,算半工半读。到时候组织起来共同攻克难题,争取过完年后先通过预考,起码能参加今年的高考。”   有人打头阵,其他人也跟着表态:“行,一边干活一边复习,没问题。”   既然大家的态度是一致的,那就别耽误功夫了,现场开始分工。有人力气大,那就负责搬运的活。有人在学校学过培育5406菌,那不用说了,必须得过来做曲子。还有人不喝酒,那正好了,负责卖酒。省的耗子掉进米缸里,卖的还不够喝的。   她这边忙忙碌碌,那头陈立恒也凭着两只脚板走去了供销社。   虽然供销社站柜台的社员下巴抬得很高,但酒坊的工人倒挺好讲话的。听陈立恒说是赵家沟大队会计介绍来的,绰号老酒鬼的酿酒师傅叼着旱烟袋,直接带领陈立恒去看他们的酒坊。   他随口问道:“咋想起来看这个了?这有啥好稀奇的?”   陈立恒留了个心眼,含糊其辞道:“我是下放知青。”   老酒鬼恍然大悟:“哦,你是想回城酿酒啊,我还以为你们大队想自己搞呢。”   陈立恒都汗颜,这人怎么一点儿竞争意识都没有?当年他们聚龙山根据地做生意,还要跟人竞争呢。   也难怪,现在的供销社属于买方求着卖方市场的状态。他们从来不愁东西的销量,就算货物卖不出去也和他们没关系。   况且不要票的散装酒,什么时候愁过销量啊?他们只怕酒太少,托关系找上门买酒的人太多,到时候得罪谁都不好。   公社酒坊的酒也是依靠土法酿制,没勾兑的概念,纯天然蒸馏。酒的度数要如何把握?依靠的是控制酒头和酒潲子的量。   他们做酒的工具是口大地锅,篦子是拿竹竿做的。扣在地锅上的是正儿八经的大木笼,直筒的,直径和地锅差不多,足足有1米2高,小孩子要躲在里面的话,外面人根本看不到。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接酒的天平和装酒的缸,以及熟铁制成的鏊。这是现在常见的烹饪炊具,长得跟锅挺像的,就是特别厚。加上尺寸大,一个大鏊足足有百十斤重。   可见酿酒要巧劲也要狠劲。   酿酒,要经历发酵的过程。公社的酒坊在地上挖了七个池子,约摸三米长,一米宽,深大概1.2~1.5米之间。池壁抹了水泥,防止发酵的时候,泥巴和粮食都混一块儿了。   酿酒师傅当真不藏私,带着陈立恒从头看到尾,还在旁边指点介绍:“酿酒不难,也就是那几个步骤。第1个是采麯。你看看,我们这里用的是大麦还有谷糠这些。你瞧瞧,那边是打面机,大麦打烂了,变成糁子才好上锅蒸。得蒸熟了,然后拿出来晾凉了,差不多过10分钟吧,等到不烫手了,再把谷糠拌上去,搅和匀了,然后就是放在模子里,人光脚上去踩,踩成砖头的样子,这活就算完了。记住了啊,这一步得姑娘家来做,而且最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陈立恒满头雾水:“这有什么讲究吗?男同志不能干这活?”   这算哪门子封建迷信啊?   老酒鬼哈哈大笑,还冲陈立恒眨眼睛:“姑娘的脚香啊,要是大老爷们的脚上去踩,你说喝酒的人想到酒是怎么做出来的?不得恶心死了。这大姑娘三寸金莲,酒的味道都不一样。”   陈立恒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和社员的恶趣味多计较。   老酒鬼倒觉得自己挺幽默的,还乐呵呵的带着陈立恒继续参观。   “麯块做好了以后就是等发酵。要先晾上几天,跟晒泥砖一样,等它彻底凝固了,挪到房里,地上铺好了麦秸秆,麯块就一块一块地码好,放得整整齐齐的。上面得放干草,保持湿润。这要每天都得洒点水,不然没办法发酵。过上半个月啊,你再过来一闻,乖乖,那叫一个香。这就说明发酵完了,采麯结束了,后面这些麯块都晒干了。”   光有麯块当然不行,酒是靠粮食酿出来的。   同样的,不管是红薯干、高粱还是玉米,都要经过发酵的过程。这步骤和做麯块有点像,无论哪种原料,都要先打成糁子,上锅蒸熟,出锅晾到差不多20度左右时,再把发酵好的麯块加进去。   陈立恒看着酒坊的工人砸碎了麯块,搅拌在晾凉的糁子里,搅和均匀了,然后再倒进发酵池,上面先铺麦杆,接着再加一层泥巴,必须得封闭严实了,千万不能漏气。不然这一池子的料就彻底毁了。   “等着吧,继续等,差不多过一个礼拜,这料就熟了,可以上锅蒸酒了。你记住了,各种料不能混在一起,不然酒就废了。”   陈立恒恍然大悟,难怪要挖7个池子呢,原来是方便每天都下料出料。   他笑着问:“那人家五粮液是分别酿好了,再混合在一起的吗?”   老酒鬼磕磕烟锅,满脸坦荡荡:“这我哪晓得?我像是能喝得上五粮液的人吗?”   陈立恒哈哈大笑,恭维他:“别说五粮液了,茅台你也喝得。”   老酒鬼开始自吹自擂:“照我说呀,茅台也就那么回事,名气大而已。能真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不就是白酒吗?我酿的,也不比他差。”   他舀了一勺刚蒸馏出来的酒递给陈立恒:“你尝尝看,我酿的酒怎么样?”   陈立恒必须得一口闷,然后竖起大拇指夸奖:“好,真好,够劲儿!”   哪知道老酒鬼居然得意起来,跟周围的工友夸耀:“听到没有?人家北京城下来的知青都说我的酒好。就你们不识货,以为装进玻璃瓶子盖上盖子才是好东西。狗屁!加了多少香精?根本就不是纯正的酒香。”   陈立恒在边上笑,眼睛仔细打量蒸馏的过程。   酒坊的人其他步骤倒是和田蓝干的差不多,不过将鏊替换了粉镟充当冷凝器,天平代替了竹筒转移凝结的酒。   只是往大木桶里撒料的时候,他们会将发酵好的原料先和谷糠混合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讲究。   老酒鬼虽然整天醉醺醺的,一双眼睛却尖的很。都不等陈立恒问,他就开口指点:“这个呀,三份料要拌上一份糠,这样料才能疏散开来,和下面的水蒸气彻底融合在一起,把酒完完全全带出来呀。”   陈立恒恍然大悟,不由得又竖起大拇指:“世事洞察皆学问,大师傅,你可真是这个。”   老酒鬼被夸的高兴,倾囊相授:“做酒不能太贪心,该舍得要舍。就说咱们这一锅酒吧,大概40斤。等到分量够了,剩下的酒潲子你就掐掉不要,留在缸里。下回做酒的时候,加在这大锅里当水用,我保准出来的酒跟你全部用水味道又不一样。喝酒的,哪个嘴巴不叼?你酒好酒坏,人家连舌头都不用伸,光闻着味就知道了。”   陈立恒真情实感地夸奖:“师傅你可真厉害,要不是你说,我怎么也想不到还能这样。”   他运气不错,刚好赶上一锅酒蒸好,而且还是高粱酒。   他赶紧拿出空瓶子,央求道:“给我来一斤尝尝味吧。”   打了酒,他又转到菜场边上,这里隔三差五会有人过来卖猪肉。只是这回陈立恒的运气用到头了,肉卖光了,只剩下一串大肠。   行吧,有猪大肠好歹也是荤腥。他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别的不说,无论鸡鸭鱼肉,起码以后每天都得让田蓝沾点荤。   已经吃不上细粮了,要是还保证不了脂肪脂肪和蛋白质,那人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陈立恒腿脚快,人家晃悠悠走4个小时的路,他能用不到两个小时就走回家。   田蓝刚和本村的知青们说完了酿酒的注意事项,又看见他额头微微冒汗地出现在屋门口。   她不由得抱怨:“干嘛走这么急?出一身汗,当心感冒。”   陈立恒晃了晃手上的猪大肠,笑道:“这玩意儿收拾起来费时间,我怕天黑不好弄。”   其他人眼睛也盯着猪大肠,还有人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猪大肠真是好东西,猪下水里它最受欢迎。因为它油多呀,一口咬下去,满嘴喷香。   田蓝却没和他们假客气,留他们吃晚饭,反而大大方方开口赶客:“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明天大家早点来,他们的把酒坊先建起来。”   咽口水的人只好紧紧抿住嘴巴,跟夫妻俩告辞。   陈立恒看大家都走了,乐不可支:“我看他们的眼睛都要长上去了。”   田蓝冷酷的很:“长上去也没用,就这一串,还不够你吃呢。打酒了?那你少喝点,平常酿酒的时候就没少吸收酒精,时间长了,当心慢性酒精中毒。”   陈立恒放下大肠,走过去,手搭在她肩膀上,把人搂在怀里,带着点感慨:“你对我真好。”   田蓝不提防他闹这一出,作势要踢他:“行了,你肉麻不肉麻?快点,把大肠收拾干净,我看还有点辣子,大蒜和洋葱,做个焦溜肥肠吧。”   陈立恒笑着松开手,拎起大肠到旁边去清洗了。   两人一边准备晚饭,一边交流分开时彼此的行动。   陈立恒好歹也干过几十年的军工,画了一手好图。烧火的时候,他就借着光,拿铅笔在纸上画出了草图,说给田蓝听:“他们是用鏊做冷凝器的,正着放,不倒扣。鏊里面不停地加冷水,保持底下冷热交汇,蒸馏出来的酒就顺着凸面淌到天平里,然后再流出去,外面用桶装着酒。”   田蓝探头看了一眼,点头道:“这倒是可以。回头再冷点儿,粉璇子就得还给粉坊。如果有鏊的话,咱们直接拿过来用,还省事。”   陈立恒笑道:“那我赶紧去摸摸他们的家底,反正他们也没办法把家伙什都带上路。”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吴秀芳喊道:“兰花花,你在吗?过来吃饭吧。”   田蓝赶紧去开门,笑着请人进屋:“那你们来的巧,刚好炒肥肠呢,一块儿吃吧。”   几个知青却摇头:“算了,今天我们请你们。明天一大早我们得去赶火车,估计天不亮就要起身,来不及和你们说了。今天一起吃顿饭吧。”   田蓝蓦地伤感起来。虽然她跟这些知青也没相处几天,甚至谈不上有交情。况且摸着良心说,这时代能回城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一想到分别在即,她还是难受。   陈立恒拿出了酒,开口邀请:“既然这样,我们炒好菜就端过去。今天有酒,大家多喝两口吧。”   他俩虽然不急着走,却也不好劝人和自己一块留守。他们看过世间繁华,已经经历了很多事,对有些东西就无所谓。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年轻人,未来有星辰大海,未来有沧海浮云。这都得自己去经历。   陆丹青喝了口瓶子里的酒,认真道:“也就一般啊,还比不上咱们的高粱酒呢。”   虽然酒坊还没建起来,他们基本也没帮上什么忙。可以想到是知青点的酒坊,他还是高兴,感觉多少年的青春总有了点证明一样。   吴秀芳叹气,忧心重重地看着田蓝:“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我也不劝你。只一句,对自己好点,别犯傻。”   她不想和陈立恒说话。如果不是这个人,兰花花才不会非要留在乡下呢。大上海多好,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回去,她却不珍惜。   她知道吗?像新疆建设兵团,因为情况特殊,那边的知青根本就不让回城。好些人在边疆苦守了10多年本来只以为终于有机会了,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家都崩溃了,她却在这儿安贫乐道,岁月静好。   田蓝也不好意思凡尔赛,只能表态:“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如果在城里呆的不开心,不要勉强自己。千万不要有为了留在城里,我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心态。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顺应本心,对得住自己的心就行。”   吴秀芳突然间放下筷子,紧紧地抱住了田蓝。   谁不愿意跟伴侣在一起?她在赵家沟插队的时候也有自己的伴。不过他们没领结婚证,只是请了酒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回城,不至于被结婚证绊住了。   回城的政策一下来,她的伴侣就迫不及待的走了。她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陆丹青听说陈立恒想找鏊,歪着头想了想,猛地一拍脑袋:“有有有,想起来了,我们吃大灶的时候,用的不就是鏊嘛。”   那会儿大家刚下乡,既没成家也没找伴,饭菜都在一块吃。那个鏊体积还不小呢。   他立刻带着陈立恒去看。   陈立恒拿眼睛量了一回,点头道:“不错,这个大小可以。便宜你们了,本来打算喊你们挖完发酵池再走的。”   陆丹青笑呵呵的:“那是你自己速度慢,磨蹭到今天。”   他伸手指胡长荣,“让老胡多干,别爱惜力气。”   胡长荣面色萧索,勉强笑道:“我还要挖水渠呢,他动作慢了,应该早点喊我的。”   田蓝替他做决定:“挖啥水渠呀?我都跟大队干部说好了,所有的知青都来酒坊干活,一边酿酒卖酒,一边复习考大学。”   胡长荣尴尬:“我不行的,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为了下乡,我当年初中毕业证都是提前拿的,我压根连初中生的水平都达不到。”   田蓝却根本不当回事:“那又怎样?从头开始学呗。再苦再累再惨,比得上妻离子散?你要是不想委屈自己又想担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那就开始学。高考而已,根本不算什么。当年抗日战争时期,兵工厂的工程师都没学过制武器,不照样摸索着把炸.弹、地雷甚至火炮都造出来了吗?我们这好歹还有书呢。”   胡长荣被她说的面皮发紧,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行,那我就试试吧。”   田蓝成竹在胸:“放心吧,你要不会,我们可以给你补习。”   结果知青们集体面面相觑。算了吧,兰花花同学,你啥水平大家心里没数吗?水的很,连村小学招老师你都考不上。   田蓝深深地悲伤了。   经历了三世,她头回被人当学渣呀。她做人的尊严呢?等着吧,这帮家伙。到时候姐一定让你们闪瞎了眼。   听说这时代还是全国高考,要不要来个全国状元呢?   陈立恒及时打断了她的痴心妄想,跟朋友道别:“好了,那明天我们也不送你们了,你们自己路上小心。我还是那句话,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放弃。有的时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田蓝也趁机强调:“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人生很长,有无限的可能。谁知道明天的政策会怎么变啊?不管在任何时代,自己有知识有能力,对生活充满信心,未来总归会越来越好。”   因为明天回城知青要起大早,大家也就没多啰嗦。   田蓝和陈立恒还有留下来的胡长荣告辞离开。   走在路上,田蓝又点拨了句胡长荣:“刚才我不是胡说八道。你想想看,城乡户籍制度管理这么严格也就是这几十年的事。现在国家已经开始搞经济建设,很多框框架架都会慢慢放松。你要是考上大学,将来即便分到城里工作,你老婆就算在城里找不到正式工作,那也能自己做小生意,总归不会饿死掉。你要有信心,困难只是暂时的,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跟政工干部找人谈话似的。不过胡长荣心不在焉,倒也不甚在意。   他勉强笑笑:“我知道了。”   陈立恒给他打气:“广东的万元户你听说过了吗?现在劳动致富的人越来越多,将来说不定你就是当上的国家干部,你爱人挣的钱也比你还多。”   胡长荣只是笑,最终还是啥都没说。   田蓝和陈立恒倒不好多讲什么了,除了像他们这样境遇古怪的,谁能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啊。   夫妻俩回到自己家,烧水洗漱。   陈立恒打了一锅水,开始点火:“我多烧点,咱们都痛痛快快洗个澡吧。”   田蓝也赞同:“是该洗个澡,一身的汗味和酒味。”   酿酒哪有不出汗的道理,光是蒸馏酒的时候,忙碌的人就被烤出了一身臭汗。痛痛快快洗个澡,钻进被窝睡觉,人才舒坦!   陈立恒拿了大桶出来,看的田蓝一愣:“你从哪儿弄的桶?这么大。”   “吴秀芳给的,她明天走了也用不上,桶大多放点热水,人能泡得舒坦些。”   田蓝越看越乐呵:“这桶都赶上水池子了,当初泡澡也不过这样。”   她一说,陈立恒就怀念东北的澡堂子:“还是那时候泡的舒服。最好有温泉,泡上一泡,人都松泛许多。”   上辈子他身上有弹片,到了变天的时候,骨头缝都酸痛。泡个温泉,能缓解不少。   田蓝招呼他:“你也别折腾了,一块儿洗吧,我给你擦擦背。”   她说话算话,真认认真真地给人擦背。用力搓的时候,她突然间感叹:“真好,你现在身上一点疤都没有。”   男人至死是少年,几辈子加在一起已经是耄耋之年的人,居然一本正经地跟她强调:“疤痕是男人的勋章!”   田蓝轻轻地啐了口:“呸!我就不喜欢你身上的吧。”   陈立恒顿时心里酸溜溜的:“你也太现实了,就喜欢小伙子,我哪儿差了?”   一想到这身体原先不是自己的,他就愈发委屈。   田蓝哭笑不得:“年轻不好吗?身体健康不好吗?我就想你这辈子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陈立恒转过头亲她,带着点儿惫懒和无赖:“那你陪我。”   有个志同道合的人过一辈子,才不会嫌一辈子太漫长。 第112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第2天, 两人一大早就爬起来,知青点已经空空荡荡。吴秀芳和陆丹青他们都走了,只留下几个包裹。   田蓝打开一看, 一个包裹装的是衣服, 七八成新, 没打补丁。别说在乡下了,就是在眼下的城里, 这也是好东西。   另一个包裹则是吃的,有一盒饼干,还有两瓶罐头。   桌上留了张条,上面写明了衣服是留给他俩的, 但饼干和罐头都归田蓝。   其实知青回城时都穷得叮当响。离家这么多年,他们也该带点礼物回去。可插友们体谅留守知青的不容易,还是极尽所能给他们留下了能用的东西。   陈立恒缓缓地吁出口气, 起身去拿鏊。一鼓作气再而衰, 今天他就得把酒坊的架子给搭起来。   地锅他们有, 但还少木头甑桶, 这才是传统的酿酒工具。   好在村里有木匠,只要画出图, 木匠就能依葫芦画瓢。况且甑桶在农村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木匠自己也看过, 就是搭配18印的大锅这么大的甑桶还真不多见。   村里的知青也来了,田蓝招呼他们去挖发酵池。   谢天谢地,虽然说起来有点不厚道, 但得亏下放知青都走了, 不然他们还得自己盖厂房。   不盖不行啊, 其他的好说, 仓库可以充当酿酒间。但没有厂房,发酵池挖在哪儿?放在室外的,一场雨,一场雪,甚至刮一场大风,发酵池里的原料就完蛋了。   现在知青走了,空出来的集体宿舍就成了现成的厂房。   田蓝从头走到尾,拿脚量长度,男生宿舍可以挖4个池子,女生宿舍能挖3个,倒也勉强够用。   盖厂房太花钱,一间屋子得好几百块。他们眼下没钱,只能先利用现有的资源。   11月天还没上冻,而且在屋内,都不怕呼呼的风刮掉人耳朵。三米长一米宽一米五深的发酵池不难挖。别说大小伙子了,女同学也是铁姑娘,大家个个巾帼不让须眉,两人一组,挖的热火朝天。   只是发酵池子挖好之后,新的问题来了,他们没有水泥抹池子。陈立恒原本以为这事儿不难。他们要的水泥也不多,总共才7个池子而已。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他去供销社问,人家直接硬邦邦的回他两个字:“没有!”   田蓝听说他吃闭门羹的经过,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他,给出了客观公允的评价:“你没上辈子长得俊。”   摸着良心说,他这三辈子相貌是一辈不如一辈。   他还是个官二代的时候,长得挺像电影明星的,走出去很能唬小姑娘。   等到30年代再遇见他时,他主要靠气质和身材撑着,单看脸的话,最多只能夸一句气宇轩昂。   现在完蛋了,连大块头都没了,中等身材中等相貌,往人堆里一放,压根就不起眼。   难怪人家供销社的小姑娘看不上他。   陈立恒哭笑不得:“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供销社今天站柜台的阿姨儿子都有我现在大了。”   田蓝一本正经:“你知道啥呀?上了年纪就不喜欢英俊小伙子了?这种事,下至8岁上至80都一样。”   陈立恒气闷:“你就是喜欢小伙子。”   田蓝理所当然:“你不喜欢看漂亮大姑娘啊?”   陈立恒挺起胸膛:“我就不喜欢,我秘书都是男的。”   当了那么多年的干部,他就没跟人闹过绯闻。   田蓝十分遗憾:“我喜欢看啊,我特别喜欢看漂亮的姑娘,瞧的心里多舒坦呀。”   陈立恒掉头就走。   田蓝追在后面:“干啥啊你?”   前面的声音闷闷的:“离你远点,不耽误你看漂亮小伙子。”   难怪下放知青走了,她又将回乡知青都捞过来了。合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田蓝笑着从后面抱着他,甜言蜜语道:“你在我心里就一直是最漂亮的小伙子呀。”   多活了一世的好处在于可以秒杀后来穿越者。陈立恒立刻僵硬了,别别扭扭的:“我去找找看,总归得有水泥。”   田蓝看着他同手同脚离开的样子,在后面喊了句:“真不行的话,咱们自己烧水泥。”   听上去有些悬,但他们还真会烧水泥。   当年在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打仗不都得修筑军事工事吗?你光挖几个洞,人家一梭机.枪过来都能给你冲垮了。可用上水泥之后,工事变坚固了,火.炮没一定的规格都拿它没办法。   那会儿他们有自己的铁矿,铸铁的矿渣运出来和石灰石以及粘土等混在一起烧水泥。一开始是个小厂,只满足军事需求。到后面江南日军式微,水泥厂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之后,民用建筑也用上了水泥。   说起来,水泥厂挺挣钱的。他们总共开了7家分厂,每年上交的红利差不多能养活一个师了。   陈立恒点头:“那我找找看,看这里有没有条件烧水泥。”   那会儿大家军民一体,尤其在局势不紧张的时候,部队下工厂下了农场劳动,那都是常态。   烧水泥的工作,他们都亲手干过。   大队书记刚好过来,闻声就头大:“烧啥?烧酒还不够,你们还要烧什么?”   田蓝从善如流:“就烧酒啊,叔,酒坊都有样子了,等把发酵池抹好了,甑桶做好,我们一天起码能出40斤酒,不比供销社少。”   大队书记可算想起了自己的来意,立刻着急上火:“你们咋就开酒坊了?我不是说得等大队开会讨论后才能决定吗?”   田蓝满脸茫然,十分迷惑的模样:“叔,是会计叔说开酒坊的呀,我看你家英子和二柱都过来了。大队部的会还没开完吗?”   大队书记一噎,都找不到话来回。   这些天他一直忙着挖水渠呢,好不容易召集齐了大队部的人,大家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总体态度是求稳,千万别折腾。   说来丢人,当年他参加游击队跟着打鬼子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临到老了有儿有女了都当爷爷了,反而前怕狼后怕虎。   不怕不行啊,谁晓得运动什么时候又来了。万一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一顶破坏革命生产,私自卖酒的罪名扣下来,到时候他们整个赵家沟都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穷就穷点吧,越穷越光荣嘛。总归不是那几年吃不上饭,饿死人的时候。   他内心激烈争斗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过来找人,瞧见的就是酒坊里热火朝天的场景。这不开玩笑吗?   陈立恒还振振有词:“我们都以为会计叔是替你传话的呢。”   大队书记气了个倒仰。狗日的王修庆,开会的时候他也没放啥屁呀,合着先斩后奏了。   陈立恒愁眉苦脸:“叔,你们大队干部好歹先统一意见啊。不然一个这样说,一个那样说,让我们怎么开展工作?我们木料都买了,工钱也付了。你看这些家伙什,前前后后放一起,都上百块了。现在不让我们搞,这拉下的饥荒怎么办?我们知青点本来就没钱了,难不成让我们后面喝西北风?”   胡长荣在外面喊着:“老九,高粱壳子拉回来了,放哪儿啊?”   田蓝趁机强调:“叔,高粱壳子我们也是花钱买的。不酿酒了,这么多我们放着烂掉吗?”   大队书记一个头两个大:“浪费啥呀?喂猪啊,不都是拿来喂猪的吗?”   说到这儿,他总算想起来,“高粱壳子都酿酒了,你让咱们大队的猪吃啥?是在破坏革命生产,严重影响广大社员生活的。”   田蓝笑着引他出去看:“咋就不喂猪了?这高粱壳子酿完酒剩下的是酒糟,酒糟喂猪的效果比高粱壳子强多了!”   她指着猪圈里抢食的猪,“叔,你看,猪也喜欢吃香香甜甜的东西。”   大队书记眯着眼睛瞅了半晌,突然间指着旁边的石槽问:“这是啥?灰不溜秋,跟土似的。你们高粱壳子不够用,也不能胡乱对付。猪都养到这个月份了,要是死了,你们自己哭吧!”   现在养猪可是农村的重要经济收入。一头大肥猪能卖200块钱呢。他上回听到万元户的事,也留心听了回广播,那个广东的万元户就是靠养猪积攒下来的钱。   田蓝笑道:“叔,你误会了,这是草粉。我们把干草打碎了然后发酵,得出这个来喂猪。虽然草料的碳水化合物含量少,但它们富含蛋白质,可以充当精饲料。其实在营养吸收方面,人和动物也差不多。比方说我们天天高粱饼子窝窝头,一点鱼一点肉一个鸡蛋都吃不上,那人肯定长不好。为啥?因为缺乏蛋白质呗。发酵了干草,这草里的微量元素维生素还有蛋白质,猪吃的都能吸收。营养均衡,自然就能长肉。”   大队书记被绕晕了,啥微量元素?他听都没听说过。   不行,不能被这帮知青牵着鼻子走。他过来可是说不能卖酒的事的。   陈立恒一直跟着呢,闻声立刻算账:“那可不行,叔,你要是早点说,我们停也就停了。现在,几百块钱放下去了,光一个鏊,百十斤重呢,我们花了上百块钱才买到。还有着七七八八的家伙什,哪个不是真金白银买的?我们就指望着大干一个月,好歹先把本钱赚回来。”   大队书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钱,我看也没啥呀。”   田蓝一本正经,噼里啪啦爆出的一大串数据。什么锅呀什么桶还有什么做酒的菌种,那都稀罕着呢。不然为啥他们能用高粱壳子酿出酒,人家就只能用高粱呢。   “卖两头大肥猪都不止。”她煞有介事,“本来就没个挣钱的营生,现在还倒欠这么多钱。叔,你是成心不想让我们活下去。”   他的老天爷哎。   大队书记被吓到了,生怕这姑娘一想不开再去跳河。前两天会计去公社开会,可是传达了上面的精神。现在知青工作是重中之重,一定要维持稳定,注意留守知青的情绪,不要闹出乱子来。   他狠狠心:“500块是吧?大队出,这钱大队出了,全当是花钱保平安。”   田蓝和陈立恒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大队书记能这么豪气。   可惜他当家不管账,手里抓钱的人直接两只眼睛往上一翻,手一摊,就两个字:“没有!”   大队书记急了:“咋就没呢?这才刚说过秋粮。”   会计有话等着他呢:“买种子,买化肥,买农药,哪个不要钱?马上就要年底了,社员累了一年,难道不分钱?就算有钱,咱能随便乱花吗?这可是集体的钱。你是一句话说了,500块钱就补贴知青。你问问广大社员同志同不同意?500块哎,够干好多事了。”   大队书记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田蓝趁热打铁:“我们已经跟村里的知青都说好了,大家一块劳动一块学习一块准备高考。我们还要成立一个知青突击组,学习工作两不误。现在撂挑子,大家怎么办?”   基层领导班子彼此间没多少权威差距,大队会计就敢威胁书记:“孩子们都忙得好好的,你这做叔的不给帮忙你还捣乱,你不是诚心招孩子们恨吗?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想不想你家二柱和应子放个卫星?咱们赵家沟多少年没抽过读书种子了。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你别浇冷水!”   大队书记还想说什么,田蓝已经嫌他肉,直截了当道:“好啦,叔,谁来咱们赵家沟找事儿,你就让他们上咱知青点。我倒是要看看,当官不为民做主,一点也不管我们之间死活的,到底谁批.斗谁!”   大队书记悚然一惊,干脆不吱声了。   前些年革命积极性最高的是谁呀?就是这帮知青。别说公社干部了,县里的干部都被他们揪出来戴着高帽子,沿街游.行。   伟大的主席还说让贫下中农教育他们,天地良心,他们不给贫下中农找事儿,贫下中农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谁让那会儿下放知青人多,个个都是壮劳力,嘴巴还一套一套的呢。   现在知青拿出了横劲儿,大队书记就蔫巴了,只能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管不了你们。能回城早点回城,在这闹腾个啥?”   有本事,回城里闹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赵家沟一把手,陈立恒如释重负,笑着看妻子:“可以啊,软硬兼施。”   田蓝白了他一眼,极为傲气:“这算啥呀?人民内部之间的一点小矛盾而已。”   想当初他们要搞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那面临的局势可复杂多了。别说大地主大资本家了,连汉.奸他们都得去策反,不发展那些白皮红心的,抗日怎么取得胜利啊?   陈立恒笑弯了眉眼:“哎呦,杀鸡焉用牛刀?”   田蓝推他:“呸呸呸,快点去,赶紧弄水泥来,别耽误了做事。”   陈立恒动作挺麻利,跑了一圈没找到水泥,但他弄来的石灰。这玩意儿在本地倒不稀罕,因为附近就有石灰厂,专门烧石灰。   田蓝原先以为要在池子里刷石灰,就像粉刷墙壁一样。   结果没想到陈立恒带着人将干石灰撒在发酵池的壁和底部,然后拿铁锹不停地拍打,一直拍到石灰和泥完全融合,不渗水为止。   田蓝在边上瞅了半天,十分担忧这种代替模式不靠谱。   不过鉴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实证明,劳动人民的生活智慧还是相当强大的。起码一池子蒸熟了的高粱壳子放下去,一直到发酵成功捞起来,池子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家如释重负,赶紧开足马力上工。   蒸出来的酒多了,剩下的酒糟更多。100斤高粱壳子出15斤酒,能发酵出差不多150斤的酒糟。这一天下来,差不多40斤酒,400斤酒糟,知青点的猪就是放开肚皮吃,也吃不完啊。   田蓝拿出当年做买卖的天赋,直接对外卖酒糟。也不贵,两分钱一斤。往前数十几年,啤酒厂的酒糟就是这个价。人家已经是半卖半送了。   现在,大家不用翻山越岭,就在自家门口便能买到新鲜出锅的酒糟,赵家沟的社员不乐意才怪哩。   酒不是人人都要喝,可猪是家家户户都养着的呀。农民一年忙到头,不就指望自家养的猪和鸡能出点钱吗。   所以出乎知青们的意料,这个酒坊排队买酒糟的人比买酒的人还多。   当然,大集体时代,农民没闲下来的时候。即便现在是冬闲,所谓的猫冬时节,生产队也会组织大家挖水池,挖塘泥,甚至修整道路,为开过春来的农业大生产做准备。   所以大家都是拿瓶子和桶排队。一家一户都贴上自己的名,等忙罢了过来再拿打好的酒和酒糟。   这样两相便宜,也挺好的。   大队会计一直偷偷观察着酒坊哩。他家儿女就在酒坊里上班,只要问几句,不用拨算盘,他都能算出来账。   高粱壳子不值钱,粮站往外面卖,100斤也不过一块钱,等它变成15斤酒,可是22块5毛钱。剩下150斤酒糟,卖出去就是3块钱。刨除成本,毛利润高达24块5毛钱啊。简直堪称没本的买卖。一天下来,能坐着挣50多块钱。   这是什么概念啊?现在赵家沟最好的生产队,一个拿10个工分的壮劳力,干足一整天,也拿不到一块钱。   整个知青点满打满算,现在也就15号人而已。好家伙,光是酒坊,他们一个人挣的钱都抵得上人家三个了。况且还有养猪场,就靠着这些酒糟,养上10头肥猪都不成问题。到了年底,那可是2000块。   大队会计越算越心里热乎,赶紧将两个孩子叫到跟前,认真地强调:“你们好好学,把技术都学到家。到时候,必须得能撑起酒坊。”   他小儿子长平不以为意:“哪里轮到我们?人家老九和兰花花搞出来的,要不是他们城里的知青走光了,少了人干活,人家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   会计狠狠地瞪了眼儿子,恨不得戳他脑门子:“你个憨货,你不会动脑子想想?城里知青都回去了,老九和兰花花就不回去?人家都放话了,明年考上大学就走。到时候,他们还能把酒坊扛在肩膀上带走不成?”   长平嘟囔着:“考大学又不是张嘴说的事。我们高中,还有周围十里八乡的高中,我就没听说有一个人考上。到时候考不上,他们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当一辈子的农民。”   要不怎么说叫鲤鱼跃龙门呢?就是大学难考啊。能通过预考,坐在高考考场上,那都是能耐。   比他小一岁的秀秀不以为意:“那可说不定,我看老九哥和花花姐成绩都很好。咱们抓耳挠腮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的题目,人家看一眼就刷刷刷给答案了。而且他们外语多好啊,英语叽里呱啦,还会唱俄语歌呢。”   唱的是啥,她没好意思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唱歌的时候,老九哥就看着花花姐笑,那眼睛还戴着钩子,和折断的莲藕一样,一拉老长一段丝。   她今年17岁,才高中毕业,家里还没来得及给她说对象。这时代的农村也不流行自由恋爱啥的,她根本就没经历过男女之事。   可她私底下大着胆子想,将来她要是找对象,一定得和老九一样。不对,应该是要和兰花花跟老九那样。不用说话,也不用做什么,人家一瞧,就是两口子。   大队书记深以为然。他倒不是坚信城里的知青就一定能考上大学。相反的,他认为这事成功的概率不大。   为啥?   因为就算刨除前年那匆匆忙忙的一回,去年和今年都已经举办过正儿八经的高考了呀。   这老九和兰花花要真是状元种子,下凡的文曲星,也早应该考走了。哪至于因为无法回到同一个城市而直接投河自尽呢?书本总是放下的时间越长,学问越稀疏啊。   会计相信的是,如果明年他们还没考上,估计他们就彻底死了心。赶紧办了离婚手续,早早回城。   到了那时候,酒坊不还留在赵家沟大队吗?   长平恍然大悟:“就是啊,他们本来就是城里人,哪有人不想回城的,除非疯了。”   秀秀有些不高兴,气呼呼地冒了句:“他俩肯定能考上,他们学问可好了,就没他们不会的。”   大队会计才懒得管这些细枝末节呢,摆摆手道:“能考走了不是更好吗?你俩都老大不小了,也该为以后打算。不想一辈子地里刨食,就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长平摇头,极为现实:“有二柱和英子呢。肥水不流外人田,知青真走了,也是他俩接酒坊的班。”   说着,他还默默地看了眼自己爹。   气得会计吹胡子瞪眼:“怎么?还嫌你们爹不是官哦?所以要你们好好学技术。到时候,你们能撑起酒坊,就能争这个位置。”   长平打蛇随棍上,赶紧撺掇他爹:“那爹你想办法给咱们酒坊批山芋呗。现在就一种高粱酒,人家从别的大队跑过来都嫌弃了,说比不上公社,那边还有山芋酒和玉米酒呢。”   玉米不行,虽然它产量高,一亩能产六七百斤,但它是大队交公粮的主力军。平常大家吃的都不多,更别说专门拿出来酿酒了。   可山芋不一样啊,一亩山芋能长一两千斤,粮站却不愿意收山芋当公粮。而且这玩意儿吃多了烧心,大家宁可吃高粱米。既然可以划拉山芋做粉丝,为什么不能拿出来酿酒呢?他们算过了,酿酒的利润可比做粉丝高。   大队会计瞪眼睛,满脸严肃:“这可不行,这是原则问题。粉丝能当口粮吃的,酒能当饭啊。”   长平两手一摊,恢复了惫懒的模样:“那可没辙了,想学技术,还不出点血,我都想不明白老九和兰花花为什么要教我们?他们走了以后,酒坊好不好,关他们什么事?”   会计被儿子堵的说不出话来,端起酒杯都咽不下去。他想了半天,到底没胆子再去触大队书记的逆鳞。   酒坊用高粱壳子酿酒,勉强算是没有影响国家备战备荒的大方针,好歹打了个擦边球。   现在山芋可是正经的口粮,动了山芋的话,那老顽固能跟人拼命。   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一推三二五:“怕啥?说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你的山芋,不用山芋,人家也有办法作出山芋酒。”   长平嗤之以鼻:“高粱那是有高粱壳子,你是想让我们拿山芋藤酿酒吗?”   会计被儿子堵得胸口都闷了,只能吹胡子瞪眼睛:“所以要你们好好学习,人家能拿高粱壳酿酒,你咋知道山芋藤不行啊?说不定人家就有办法。”   大队会计还真是对城里来的知青信心十足。   可事实上,田蓝压根就没打山芋藤的主意,酒坊才开张,高粱壳子够用,他们还顾不上开发新品种呢。   田蓝忙着做粘豆包,陈立恒爱吃这口。因为口感好,而且顶肚子,吃了不容易饿。   只不过上辈子,他俩的胃都不太好,吃了粘豆包不容易消化,所以得克制着吃。   现在拥有了年轻健康的身体,又有现成的高粱面,不饱饱口福真是对不起自己。   陈立恒坐在灶堂门口,手里搓着玉米粒,有些遗憾:“可惜没蜜枣也没红糖,不然味道更好。”   加了红枣和红糖的高粱面粘豆包,真是又香又甜。   白糖是奢侈品,现在的人普遍依靠糖精增加甜味。他知道这玩意儿吃了对身体不好,所以不愿意碰。   田蓝想了想,转身回睡觉的屋子,拿了水果糖出来,笑着倒水化开:“给你加点水果甜香。”   陈立恒赶紧喊住她:“算了,那糖是你小姐妹留给你吃的,我还馋这个呀。”   田蓝笑道:“你还跟我计较这?蒸好了粘豆包我又不是不吃。”   这活她上辈子没少干,步骤都熟悉的很,没花多少功夫,做好的粘豆包就上锅蒸了。   陈立恒还在边上积极出主意:“你说咱们把玉米面糖化了怎么样?淀粉转化为麦芽糖,不就有甜味了吗?”   田蓝点头:“理论角度应该可行,玉米本来就有甜味,我记得嫩玉米芯子都是甜的。”   陈立恒笑道:“那时候困难,还拿玉米芯子做代粮食呢。还有玉米杆,也是甜的。我以前还拿它当甘蔗吃过呢。”   田蓝福至心灵:“对呀,玉米芯和玉米杆子都富含淀粉,完全可以做糖。你等等,我想想看,我印象当中见过。”   上辈子建国之后,她主要精力都用在农学研究上。为了尽快提高广大人民的生活水平,她和她的同事们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不再用粮食生产副食品也是他们这些人的重点研究方向。   “对了,有,就是用玉米杆子和玉米芯做饴糖。你记得吗?那时候咱们农场出产的玉米糖都不用一颗玉米粒的。”   陈立恒惊讶:“还有这事儿?我都没吃出来过,我一直以为就是正儿八经的玉米糖。”   田蓝瞪他:“怎么就不是正儿八经的了?不都是玉米长出来的淀粉糖化过程的糖吗?”   她得意洋洋,“100斤玉米芯能出50斤饴糖呢!而且做出来的糖渣还可以喂猪。当年咱们农场就靠这个,每年能为国家节约上千吨粮食。后来技术成熟,在玉米种植区普遍推广,节省的粮食就更多了。”   陈立恒竖起大拇指夸奖她:“还是咱们田教授厉害,利国利民的大功臣。”   田蓝被她夸的不好意思,赶紧强调:“这又不是我研究的方向,是老周她们,一辈子都在琢磨怎么能废物利用。”   话虽这样说,但因为大家都是同事,而且玉米芯制糖的技术当时已经成熟,大面积推广,所以田蓝也熟悉操作步骤。   制糖不可能一蹴而就。光是麦芽乳的制作,就要耗费不短的时间。   两口子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先蒸好粘豆包解决了晚饭,然后各司其职。   陈立恒继续搓玉米粒,好准备更多的玉米芯。   田蓝则找出了大麦。   大麦长得糙,适应性很强,很多地方都能种植。只可惜因为它口感不甚美妙,而且产量不高,所以不是土地贫瘠的地区还真没多少人愿意种。   偏偏赵家沟的肥田不多,还真有大麦。   田蓝称了重量,差不多有10斤大麦。她全都倒进水里浸泡。   胡长荣跟其他知青在家里吃完饭,拿着书本到知青点复习时,瞧见她的动静时,颇为惊讶:“你这是要做大麦酒吗?那咱们的料可不够。”   长平怂恿二柱:“你跟你爹说说呗,每年都会放坏了那么多山芋干白白发霉,最后连猪都不愿意吃。还不如拿出来给咱们酿酒呢。”   二柱却相当警惕,非常富有原则性地坚定摇头:“不行,我爹说,山芋吃不完可以做粉条和粉丝,这个能放很长时间。不能浪费口粮。”   他还安慰了句长平,“这都过了立冬,马上就要小雪上冻了,粉坊都准备开工了,山芋肯定不会放坏的。”   长平快被自己的同窗气死了,他担心的是粉条吗?他愁的是他们酒坊能酿的酒太少,就一个高粱酒怎么够啊?   田蓝无所谓:“高粱壳子,先消耗掉高粱壳子再说。”   胡长荣指着缸里浸泡的大麦,疑惑不已:“那你搞这个干什么?”   田蓝卖了个关子,神秘地眨眨眼睛:“等着吧,后面给你们变戏法。”   天太冷,等到他们知青互助学习小组晚上学习结束,浸泡了三个多小时的大麦才被田蓝捞出来铺在竹匾上,盖上湿布催芽。   秀秀恍然大悟:“你这是要做麦芽糖吗?”   田蓝笑道:“是做糖,到时候做好了请你们吃。”   赵家沟的知青面面相觑,都在心中咋舌,不愧是大上海来的知青,真会享受生活。不让她拿粮食酿酒,她干脆拿大麦做糖了。   长平倒是兴奋不已:“那好啊,等做好了糖,咱们也卖糖吧。这个肯定比酒卖的还好。”   现在糖也是紧俏物资,没有票根本买不到。不然大家伙儿为什么用糖精啊,肯定是真正的糖才好吃。   知青们告辞离开。   出了门之后,二柱才吞吞吐吐:“这个不好吧?糖不抵饱,咱们大队又没种多少大麦,全都做糖了都不够。”   下乡知青自成一派,大家和老九还有兰花花都不熟,就只好看着胡长荣:“胡大哥,你要不跟他们说说吧。别到时候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连咱们的酒坊都保不住。”   长平在心中不以为意,感觉这些人就像语文老师说的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一样,哪有这么多事?   他撇撇嘴,声音里含着讥笑:“那人家做好了麦芽糖,你们可千万别吃。”   胡长荣也头痛,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没多少麦子,估计他们就是好玩,自己做点尝尝鲜而已。后面没大麦了,你们想让他们做,他们也没东西做呀。”   接下来几天,胡长荣一直偷偷观察老九和兰花花的动静。看着两人闲下来都跟村里人一样,只抓紧时间搓玉米粒子,也不见他们继续泡大麦,他才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才那么点大麦能做多少糖啊,估计都不够他们分的。   结果到了第五天,大家吃过晚饭,再过来学习时,田蓝就直接抓壮丁了:“你,二柱长平,你俩负责推磨。”   被点名的人满脸茫然:“干啥呀?你们家没玉米面的吗?”   “磨麦芽乳。”   陈立恒将催好芽的大麦拿了出来,招呼他们,“动作麻利点,别耽误了事。今晚好好学着,教你们新技术。”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个个都眼睛雪亮耳朵竖得老高。胡长荣还看了他俩一眼,小声嘀咕道:“教我们做麦芽糖吗?”   这俩家伙是不是打定主意扎根农村了?怎么胆子都这么大,专门踩红线?   田蓝摇头:“虽然要用到麦芽乳,但准确点讲,这应该算玉米糖。”   她亮出粉碎浸泡好的玉米芯,招呼几个男知青上锅蒸。   “都看好了啊,这个要在上面铺谷糠。用料是玉米芯子的10%。等到上汽之后,差不多蒸20分钟,加入10%的凉水,拌匀了以后,继续蒸40分钟。”   她一边解说,一边指挥人干活,等到玉米芯子都蒸熟蒸软之后,再摊开来晾。天冷,蒸熟的玉米冷的挺快,田蓝都没上温度计,只靠手摸了摸大概温度,就招呼二柱和长平将磨好的麦芽乳抬过来。   “下面我们做的事就是搅拌,把它们拌匀了,下缸糖化。这个步骤跟做酒挺像的,等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再过来看它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秀秀的好奇心挺强,还举手发问:“那为什么不放发酵池里?有空的池子呀。”   田蓝笑道:“发酵池不太好控制温度。这个必须得保温,差不多维持在55摄氏度的样子,才能满足糖化的条件。”   知青们忍不住激动:“那这一缸都会变成糖吗?”   “想的美哦。”田蓝笑道,“100斤玉米芯差不多能出50斤糖,剩下的都是渣料,只能做饲料喂猪。”   哇!大家伙儿都惊呆了。玉米芯子做糖就已经够吓人的,还能做这么多糖!   要知道,玉米芯从来只能喂猪啊,要不就是当柴火烧。难道这么多年,他们烧掉的全是糖?   众人赞叹不已。   时候不早了,谁也不能替玉米芯子糖化,只能等待时间大法。大家告辞离开,回到自己家里还忍不住跟家人分享了今天自己长的见识。   其他人还好,不说欢欣鼓舞,起码也是乐见其成的态度。   唯独大队书记惊呆了,猛地站了起来:“什么?他们还要做糖!”   开玩笑哦,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生怕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太硬吗。   二柱也忧心忡忡,刚才大家都高兴,他又不好说什么,可他真担忧啊。   父子俩几句话,越说越激动,大队书记抬起脚就要出去找知青谈话。   反倒是他老婆和女儿赶紧拦住他。   英子满头雾水:“玉米芯子又不是粮食,为什么不能做糖?但没办法吃的东西变成能吃的东西,这完全符合备战备荒的方针啊,应该被表扬戴大红花去县里当典型才对。”   书记他老婆跟着啐了一口,埋汰丈夫:“我看你的脑袋瓜子已经僵了,都不会动脑想想问题。英子说的没错,这是好事儿,猪饲料变糖,该敲锣打鼓地表扬!” 第113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大队书记心中烧着一团火, 都要将他烤得灰飞烟灭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听着他婆娘的呼噜声,恨得要命, 敢情就他一个人慌。这帮子老娘们, 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结果第二天早上, 婆娘瞧见他呱哒的眼袋和大大的黑眼圈,不仅没心疼他, 还嘲笑他:“恁大一个人,大小还是个干部,咋就这么不禁事?人家娃娃都不怕回不了城,你怕个啥?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队书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嗓门都拔高了8度:“你懂个屁,他们年纪小,不经事, 不晓得天高地厚。现在是啥都不怕, 要真耽误了前程, 以后有的他们悔呢!”   英子听到她爹的动静, 直接顶嘴:“那爹,大队给咱们掏钱买书吗?花花姐说了, 他们插友已经从上海给他们找了复习资料, 都是最好的学校印出来的, 一本要5块钱呢,还不算邮费。”   大队书记直接熄火,本村有12个要高考的学生娃, 加在一起就是60块。这还是刚开始, 后面要掏更多的钱。   以前一个农家都养不出一个秀才, 现在好点, 也好的有限。读书哪有不花钱的道理?   他婆娘趁机挤兑他:“你没能耐让咱们赵家沟顿顿吃白馍也就算了,你还拦着娃娃不让上进,你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嫌呢?”   大队书记都要叫这娘儿俩气死了,只能板着脸拉拢唯一的同盟军小儿子二柱:“磨叽啥呀?吃过饭赶紧跟我挖水渠去。等上冻了,累不死你们。”   二柱的心思已经放在了5块钱一本的复习资料上,可怜巴巴地看他爹:“我在知青点上工啊,我缺一天工,要损失好几块钱呢。”   大队书记一口气堵在胸口,愣是吐不出来。他现在只后悔大女儿已经嫁了,大儿子结了婚就分家出去了,导致他明明儿孙满堂,结果现在却孤立无援。   愤怒的老头儿狠狠地喝了一大碗玉米碜子粥,扛着铁锹出工去了。   爱谁谁,他要再多这个嘴,他就是棒槌。   待到太阳下山,各个生产队的人都收工回家吃饭,跟着最后一抹夕阳走的老头回了家,没看到自己一双儿女,又憋不住问:“他俩跑去哪儿了?恁大的人了,还一天天的当自己是娃娃。”   他婆娘就不乐意看他这张老脸,屁股对他,在灶台前忙着:“跑哪儿?当然在知青点放工了。娃娃肯干活,还遭了你的眼。”   “这都啥光点了,点灯吃饭费油高兴啊,还不回来?”   “说了,今天不回来吃,知青点今晚包伙,给他们做好吃的。”   大队书记嗤之以鼻:“能有啥好吃的?这几天村里又没包裹来,没爹妈给他们寄贴补,他们吃的还不如咱们呢。”   他婆娘瞪他:“就你废话多,给你省口粮你还不高兴了。你咋就知道人家没好吃的?说不定是你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呢!”   大队书记不以为意:“你以为我是你呢?这么没见识!”   气得他老婆汤也不想烧了,直接让他就着刚烧开的水吃玉米面饼子。   他到底不放心,吃了两个饼子又揣上两个,溜溜哒哒地晃到了知青点。   这会儿天色已经发黑,打酒买酒糟的人也都散去,一排屋子都静悄悄的,只点了一盏油灯。   在这静谧的冬夜,年轻人的欢呼声尤为响亮。他还听到了他小儿子二柱大呼小叫的嗓门:“糖,糖,这真是糖吗?”   田蓝笑眯眯地站在灶台边,丝毫不掩饰得意:“你尝一尝不就知道了吗?”   锅里咕噜噜滚着,都是从发酵缸底层拿出来的糖水,过滤掉糖渣,再用大火烧开,小火熬着,焦糖的色泽就慢慢出来了。   田蓝手上拿了根筷子,搅拌者拉出了丝,然后缠绕成一团,直接递给二柱:“你尝尝看吧。”   二柱都傻了,抓着筷子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放进嘴里。这倒也有个好处,省得糖稀还没凉下来烫着了他的嘴。   他嘴巴砸吧了半天,急得长平他们几个都要揍他了,才给话:“是糖,甜的。”   简直就是废话,别说围在锅炉旁的知青了,就连走到门口的大队书记都闻到了浓浓的甜香味。   田蓝招呼烧火的陈立恒:“可以了,别加柴了。”   她手上不停,拿着竹签趁还有热度一个个绕出糖团来,最后的成品倒像是简易版本的棒棒糖。   “一人一个,都尝尝味吧。时候不早了,山芋蒸好了,再做个拔丝山芋,咱们就吃饭吧。”   知青们都感觉新奇,棒棒糖到嘴里时还是软的烫的,有点像八月十五大队现打的月饼的糖心,是真甜,比野蜂蜜都甜。   英子去县城时看过人家做糖葫芦,现在瞧见田蓝的动作,笑了起来:“这跟做糖葫芦挺像的。”   她的话倒提醒了田蓝,后者点点头:“没错,咱们可以做糖葫芦。等明儿赶集的时候,直接拿过去卖,说不定卖的更好。”   大家都跟着来精神,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糖葫芦就是裹了糖的山楂果儿啊。山楂虽然是水果,但在乡下,比柿子还不受待见。因为味道酸,所以大家都不稀罕。   他们赵家沟的荒岭上就有不少山楂树呢,谁想吃自己去打就行。虽然现在入冬了,估计树上还有些。   秀秀自我暴露:“我家有,上个月我打了不少,本来想做山楂糕的。结果我姥姥生病了,我娘把冰糖都拎过去了,就没做成。”   大概是天冷,加上山楂本来就比较禁放,所以到现在也没坏。   其他几个知青也表示家里有山楂。有的是因为前几年供销社收过山楂,自己摘了准备卖钱,结果今年没人要。有的则是干脆晒干了泡水喝,想给嘴里增加点味道。   也就是这几年能吃饱肚子了,他们才敢喝山楂水。   往前数几年,这种吃了容易饿的玩艺儿都没人愿意碰。   田蓝笑着拍手,当即有了主意:“行啊,那咱们除了做冰糖葫芦外还可以做山楂糕。”   她还挺喜欢吃山楂糕的,酸酸甜甜,口感极好,而且粉粉嫩嫩的,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大队书记听他们说得热火朝天,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装作偶然路过的模样,若无其事道:“干嘛呢?说的这么热闹。”   旁边的锅已经熬出了猪油。   这是陈立恒今天一大早特地赶去买的肥肉,熬出来的油渣烧菜吃,剩下的猪油则用来炒菜。   因为要做拔丝山芋,蒸好的山芋得炸过了才好吃。田蓝就在锅里留下不少油,一边炸山芋,一边随口回应:“叔,你来了,那正好,尝尝我的手艺吧。”   15号人吃饭呢,山芋得炸一大锅。当然,猪油有限,与其说是炸山芋不如说是煎。好在虽然油少,但糖不少啊,旁边熬出的糖稀有大半锅呢。   田蓝相当豪放的大勺糖稀浇在山芋上,乖乖,原本最不招人待见的山芋顿时油亮红火起来,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她将做好的拔丝山芋盛在瓦盆里,立刻就有人积极地端上桌。   田蓝倒不馋,一直在灶台旁忙碌的人容易饱,她笑着招呼同伴:“都尝尝吧,小心别烫着就行。”   至于她和陈立恒,则忙着将锅里晾凉的玉米糖浆转移到罐头瓶里。   这玩意儿,你后面用来做糕点、糖果或者罐头都没问题。不再加工的话,搁在阴凉的地方,也能放上个一年半载。   大队书记还在酝酿说话的语气呢,他闺女就好好地加夹了一块拔丝山芋塞进他嘴里。   英子两只眼睛亮晶晶,激动得不行:“爹,你尝尝,多甜啊,多好吃,又香又甜又面。”   她本来以为红糖馒头和肉包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现在,她的名单上要加上一道拔丝山芋。   天哪!她从来就没想过山芋也能这么好吃。说实在,她真的特别讨厌吃山芋。或者说整个赵家沟的人都不待见山芋。虽然山芋是救命粮,但山芋吃多了洼酸啊。村里就没胃好的人,全是吃山芋给吃出的烧心毛病。   大队书记冷不丁地被塞了一嘴,的确尝到了什么叫香甜软糯脆。但他还是板着脸,有一说一:“花了这么多油,放了这么多糖,就是泥巴也好吃。”   二柱都惭愧地低下了头,感觉他爹好扫兴。   其他知青也有眼力劲,察觉到了大队书记的不痛快,索性个个都不吭声,只埋头吃拔丝山芋。   田蓝还忙着手上的活呢,却笑吟吟地附和:“叔,你实在是真知灼见,糖油多的东西就是好吃!”   当年他们上营养学课的时候,给他们讲课的教授就斩钉截铁道:人类的本能就爱高糖高油,所有健康的生活方式都是在跟生物的本能作对。   陈立恒给装满了玉米糖浆的罐头瓶子拧上盖,笑着递给大队书记:“叔,你也拿回去尝尝吧。我们第1次做,都不知道好坏,只有请大家多尝尝,好给我们提意见。”   大队书记可不接受贿赂,态度坚定地表示:“别瞎胡闹,糖也是重要的副食品,是你们能随便卖的吗?你们是知青,有知识有文化的新时代青年,要理解执行国家政策,要明白什么是以粮为纲,不要搞乱七八糟的那一套。”   这话田蓝真不爱听,她也不给好脸了:“叔,你的话没道理。这糖是用玉米芯造出来的,我又没花粮食。相反的,你也说了,糖是重要的副食品。请问,副食品是不是食品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广大社员同志是不是有对副食品的需求?我们这种行为,恰恰就是坚决地执行了以粮为纲,我们还给大家增加了口粮呢。难道大家不想吃糖吗?”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就是啊,叔,我们都想好了做山楂糕,这个是点心,也能混饱肚子呢。”   田蓝和陈立恒点完火就撤退,只在边上一边吃着拔丝山芋一边看热闹,坚决不插嘴。   哎,别说,拔丝山芋果然好吃,又香又甜。可惜没芝麻,不然撒上去一点,感觉会更香。   陈立恒给她出主意:“要不咱们再做点花生糖吧,我看还有些花生。”   田蓝点头,表示赞同:“这主意好,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了,到时候愿意买花生糖的人更多。”   她这么一说,陈立恒倒有些担心了:“大家手上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吗?”   “你怕什么呀?”田蓝老神在在,“我告诉你,现在已经有人卖炒瓜子卖成百万富翁了。只是还没爆出来而已。”   陈立恒惊讶不已:“百万富翁?”   按照他听广播的结果,万元户都已经被大肆宣传了。如果有百万富翁的话,那岂不是门槛都要被记者踩平了?   田蓝笑道:“人家不是闷声发大财吗?等着吧,过不了几年这事就会曝出来,还惊动了中央呢。这人也神奇,他的遭遇堪称改革开放前十五年民营经济的发展史。”   因为旁边有人,所以他俩聊天是俄语夹杂英语,说的怡然自得。   田蓝原先不会俄语,还是跟苏联专家合作时逼着自己学会的。陈立恒差不多,组建哈军工时,他全国到处跑,请来的不少专家都有欧美留学背景,为了工作,他也从头开始学英语。   倒叫他们都练出来了。   旁边的知青们本来还在叽叽喳喳劝说大队书记,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渐渐阒静无声,只剩他俩还在有商有量地有说有笑。   知青们都羡慕地看着田蓝和陈立恒,尤其是英子跟几个姑娘,眼睛珠子落在田蓝脸上就挪不开。   乖乖,这叽里呱啦的洋文,说的可比英语老师强多了。   其实他们倒也不是真羡慕这两人会说外文,因为连“改革开放”这4个字对他们来说也是外面的世界,跟他们仿佛没有一点关系的世界。而且现在高考英语也不计入总分,除非专门搞外语学院的对这方面还有点要求,其他专业根本不在意。   所以,大家真正羡慕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他俩坐在灶台边,吃的也不过是跟大家一样的拔丝山芋,穿的衣服同样半新不旧。废话,天天围着灶台干活的人,还指望能穿出什么鲜亮模样吗?   可就这样不起眼的两个人,往灶膛门口一坐,说说笑笑的,就自成一个世界。   他们都不敢过去打扰的世界。   只敢在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个念头,我要是能像他(她)一样就好了的世界。   英子胆子大些,由衷地冒了句:“花花姐,你真好,我真想变成你。”   田蓝笑道:“你要变成我,你爹要气死了。”   大队书记正懵着呢,他还是头回听叽里呱啦的洋文,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愧是城里的娃娃,跟他们赵家沟的娃就不是一个品种。   现在被戳破了心思,大队书记就绷了脸:“你们也不小了,该讲的道理都跟你们讲了,你们怎么就比我这个老头子还顽固呢?酿酒也就算了,还卖糖,生怕人家看不到你这个靶子吗?”   陈立恒正色道:“叔,你担心什么我们心里都有数。放心吧,我们明年就要高考了,现在谁有功夫管我们?”   这事儿他和田蓝商量过,两人都干过管理工作,大概能够揣摩基层管理者的心态。   就是即便在他们眼中属于违规的行为,只要持续时间不长,是暂时性的,而且不至于造成严重后果,那他们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真严格管理起来,成本太高太麻烦,有那纠缠的功夫,时间点都过去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明年要高考。无论公社还是县里,都会对他们这些还没有返回城里的下放知青更宽容些。   况且任何政策调整时期都意味着队伍清洗,原先风头盛的人说不定现在正夹着尾巴小心做人呢,未必有精力出来找事。至于新上任,前些年被吓怕了,这会儿尾巴还不敢大翘,估计也是求稳为主,能不折腾就不折腾。   正是因为分析了局势,所以他俩并不担忧。   田蓝还能放大话:“不管酿酒还是制糖,都是我们下放知青干的。到时候真有人找事,推到我们头上就行。”   本村的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不答应了:“兰花花,你这是什么话?事情是大家一块做的,总不好把我们撇干净。”   他们嘴上的糖还没擦掉呢,现在就翻脸不认人,那也太不要脸了吧。   田蓝露出了微笑,点点头道:“那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就齐心协力把咱们的酒坊糖坊办好吧。”   大队书记一惊,他还没表态呢,他们就多出了个糖坊,这不乱套了吗?   知青们却发出欢呼声,个个兴高采烈。   眼下在农村,无论红糖白糖还是冰糖,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宝贝。谁家来了客人能端上碗糖开水或者打个糖鸡蛋,那绝对是贵宾中的贵宾。   就连生娃娃的女人,想弄二斤红糖补补身体,那也要绞尽脑汁费尽周折,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长平兴奋地强调:“咱们的糖肯定不愁卖!”   另一个叫小云的知青不好意思地问田蓝:“咱们这糖怎么卖呀?我能赊账吗?我姐刚生了娃,我想先赊一瓶糖给她补补身体。她连奶水都没有。”   田蓝给她出主意:“催奶的话得喝鱼汤,要是没有鱼,河蚌之类的也行,总之要补充蛋白质。不过糖可以先赊给你。我记得供销社糖瓜是七毛钱一斤,那个是干的,得要票。咱们这个也不要票,同样七毛。先给你两斤,到时候结工分再扣。”   小云高兴地点头,立刻痛快答应:“行,到时候扣我的工分。”   她一开头,其他人跟着要糖。   现在的糖供应紧张到什么程度?就说大队书记家的那斤冰糖吧,可是他去县城走了关系才买到手的。   会计叔为了给儿子办喜事,托人买糖花的钱比糖本身更贵。   就这么夸张。   田蓝痛快地答应:“可以,都给你们记上账,过年的时候统一算。”   这下大家都激动了,赶紧跑回家拿瓶拿罐子,不然也不好用手捧着蜂蜜一样的糖浆回家。   他们走了再回来,13号人就翻了两倍不止。   现在家家户户都住在一起,左邻右舍根本没秘密。听说知青点熬出了糖稀,大家都激动的拿着瓶瓶罐罐过来沾沾甜味。   谁家亲友还没个身体虚弱的老人孩子和刚生产的妇人,就是暂时不需要的,过年时也得冲碗糖水招待贵客吧。   7毛钱一斤糖稀,可比1块5的高粱酒划算多了。   知青们熬了大半锅糖稀,瞬间就被耳聪目明的社员分刮了干净。来晚了的人还拍着大腿后悔,怎么就不走快点呢?   可没有就是没有了,他们本来就是头回做。   用田蓝的话来讲,他们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卖呢,准备留着自己吃。谁知道大家的鼻子这么灵啊。   没买到糖的社员赶紧预定,下一锅必须得有他们的份。   好不容易得到保证,大家才悻悻地离开。   陈立恒转过头,瞧见大队书记还没走。不知道是天黑还是他的脸黑,反正就是黑黢黢的一片。   陈立恒感觉好笑,开始和书记谈判:“叔,你也看到了,现在广大社员同志迫切希望可以甜甜嘴,而且还舍得在这上面花钱。”   他跟大队书记算账,“山芋干不要粮票,8分钱一斤,可变成糖稀之后,就能买7毛钱,几乎翻了9倍。而且这玩意儿说白了根本没多少技术难度,大家都会做。要是我们赵家沟放开了手脚好好搞这个,肯定能形成规模,干出产业。”   大队书记眼睛瞪的滴溜圆,火冒三丈:“不行!开什么玩笑?山芋那是我们的口粮,打口粮的主意,我看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这一声吼,吓得还没走的本村知青都开始哆嗦了。   田蓝这半点儿都不怵,反而直接抓住了他的话尾巴:“那我们不动口粮,绝对只用喂猪的东西。”   大队书记鼻孔里发出一声哼,到底没在说什么,背着手走了。   秀秀询问英子:“你爹啥意思呀?”   二柱看了她一眼:“你不废话吗?能有啥意思?”   英子却默默地看了眼田蓝和陈立恒。她隐隐约约地怀疑,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想过用山芋干做糖,他俩这一招应该叫以退为进。   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你要开一扇窗户,人家肯定反对。但你说你要拆了房子,旁人大惊失色拼命阻止的时候,你再退而求其次,说要开一扇窗,旁人就不会多啰嗦了。   真奇怪,下放的知青都这么厉害吗?以前他们可真能藏,半点都不显山露水。   英子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她以后一定要好好跟他们学,不仅仅学文化知识,学技术,还得学他们做人的手段。   陈立恒却做出遗憾的模样,标准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本来还想尝尝山芋糖的,那个熬出来的糖色做红烧肉最好吃。”   众人都被他勾起了馋虫。红烧肉啊,猪圈里还养了大肥猪呢。因为天天吃发酵过的青饲料以及酒糟,所以它们见风长。   田蓝笑道:“山芋糖啊,你等着,我肯定给你做出来。不用山芋我也能做。”   大家都来了精神,秀秀头一个发问:“山芋又没山芋棒子,难不成用山芋藤做吗?”   田蓝笑着摇头:“不需要,这个发酵过后直接喂猪效果就挺好的。大家仔细想想看,咱们村的山芋晒干除了直接吃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用途?”   众人满脸茫然,想了半天只给出一个答案:“做粉丝粉条啊。”   现在天冷,几场大风一刮,晚上说上冻就上冻了。粉坊的人也开始忙碌起来,把粉璇子都拿走了,好开工做粉条。   大家也欢迎,因为不管怎么说粉条粉丝都比山芋干好吃。   田蓝继续引导:“那山芋做粉条会剩下什么东西?”   这问题没难度,肯定是粉渣和粉液。大队养猪场的猪腊月里增膘,主要就靠这些。   话一说出口,秀秀等人都恍然大悟。没错啊,粉渣也可以制糖。   现在他们都明白做糖的原理了,说白了也简单,不过是将淀粉糖化变成麦芽糖。   粉渣的主要成分是什么?嗐,全是淀粉,既然玉米芯都能变成糖,粉渣肯定没问题呀。   长平兴高采烈道:“还省了咱们打成粉的功夫,现成的就是渣。”   粉坊的粉渣也对外出售,两分钱一斤,都卖给人喂猪。   他们直接拿粉渣做糖的话,两分钱变成七毛钱,天哪!那可是翻了35倍。   二柱赶紧喊:“可玉米芯子更不值钱啊,我看都没谁卖。要是一分钱一斤收,保准大家都拿过来卖。”   陈立恒笑容满面:“都拿过来都要,多生产几个品种,咱们也能扩大经营规模。”   最后大家定下来,高粱壳子做糖就不想了,专门酿酒。玉米芯和粉渣则用来做糖,到时候根据销售情况来判断要不要做进一步的加工,比方说做成糖果糖块或者山楂糕之类的糕点。除此之外,玉米秸秆也不能浪费,这个同样能够酿酒,如此一来,就能增加酒的品种。   田蓝笑道:“其实粉渣也可以酿酒的。”   大家却赶紧喊停:“不行不行,咱们的发酵池不够用了,锅也跟不上。”   田蓝遗憾,看来还得盖房。想要多挣钱,就得有投入。   “行吧。”她退而求其次,“现在咱们人手少,也顾不上许多。等后面经营上正路了,再进一步扩大规模。”   所有人都说的热火朝天,畅想未来,展望蓝图。   这一刻,他们都忘记自己明年要高考,如果考上了,他们也该离开这个小山村了。   管他呢,明年再说明年的事,现在,他们先把手上的事做好才是真的。 第114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入冬之后, 整个知青点忙得不可开交。   大队书记不吭声,就意味着赵家沟的领导班子对酒坊和糖坊的发展都采取默许的态度。随你们怎么闹腾吧,反正就当没这回事, 起码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示支持。   田蓝和陈立恒也没指望大队开绿灯。对创业者来说,不指手画脚找麻烦的领导, 就已经是好领导了。   他们顾不上再管大队干部,因为实在太忙了。   现在所有人火力全开,连他们在内15个知青, 全心全意投入到酒坊和糖坊的工作中来。不管是打料还是蒸料,不管是发酵糖化还是蒸馏, 反正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连闲磕牙的功夫都没有。   因为生意太好了呀。   这时代的社会矛盾突出体现在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相对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通俗点讲,就是东西少,供应不上市场需求。   尤其快过年了, 糖和酒都是过年特供物资,要多紧俏就有多紧俏。   每天早上太阳刚出来, 就有大老远跑过来的人,站在门口, 三三两两排着队。等头一锅的烧酒或者糖稀。   不仅仅是赵家沟周边几个大队的社员, 甚至还有县城的人听到信了,晓得这里有不要票的糖和酒,也直接抓着钞票过来购买。   这些都是大主顾, 跑这么远来一趟,当然得大包大裹。酒一买就是一锅,足足20斤。糖稀一买就是一大坛子, 足有10斤重。   田蓝看顾客将坛子绑在自行车上时, 特别担心他会路上摔一跤, 把坛子给摔碎了。   没想到人家准备的十分充分,居然还在坛子上裹了大棉袄做保护,这才小心翼翼地骑上车走。   秀秀和英子都感慨:“我们本来还以为要拎着篮子出去卖呢,结果根本没东西给我们卖。”   他们先前设想的糖葫芦和山楂糕,不好意思,到今天为止,前者做出来自己吃了,后者还没动手。估计等不到动手,山楂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为啥呀?没空呗。   简易版的糖葫芦做起来简单,就是把山楂串成串,然后在糖稀里搅一搅,裹上糖等它硬化了,就能直接嚼着吃,又酸又甜,可带劲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家谁想吃了自己裹两颗往嘴里一塞,也没人会说什么。   但山楂糕不一样啊。这玩意儿是精细活,光一个去核的过程,就要费不少功夫。   他们现在熬出来的糖稀根本不愁卖,自然也就顾不上其他了。   “先把这两项技术做熟了吧。”田蓝抹了把头上的汗,告诫自己的小伙伴,“不是咱们的东西有多好,只不过是市场上缺货。一旦其他人反应过来,也投入到酿酒和制糖中来,我们的优势说不定就荡然无存了。”   酿酒和做糖稀有啥难度系数,别说这些好歹上完了中学的知识青年,就算不识字的老头老太太,你把步骤跟人交代清楚,人家做熟了说不定比大姑娘小伙子动作都麻利。   秀秀埋怨道:“就我们大队不支持,我听说白马公社人家专门熬糖色,就是用山芋熬的,哪个不晓得他们那儿富裕。往前数5年,我表姨嫁过去的时候,大家都羡慕她找了好婆家。”   英子打趣她:“哟,你这相中谁了?要不让你表姨在白马公社也给你找个吧。就是隔了县还跨了省,老远了。”   秀秀啐了她一口:“我这不是替我们担心吗?这有没有领导支持,差别可大了。咱们村里山芋又不少,是愿意吃糖还是愿意吃山芋干?也不嫌洼酸!”   田蓝纠正她:“单纯吃碳水化合物都容易反酸,这是因为蛋白质和脂肪摄入量太少了。”   说白了,就是穷闹的。没鱼没肉,连油水都不足,营养当然失衡。   秀秀坚持:“就是因为大队拖后腿,咱不能生产更多的糖,卖更多的钱,所以才肚里没油。”   谁不知道啊?现在虽然商店供销社都不卖,但私底下都有高价肉买了。只要你有钱,还怕营养不良?   田蓝笑着安慰她们:“也别担心,东边不亮西边亮,咱们可以将资源利用到极致。我问你们,供销社的糖果多少钱一颗?”   这她们都知道,一分钱两颗。虽然基本上他们只有看的份,买的人都是镇上的国家职工。但他们也尝过味道呀,糖嘛,不就是甜味,有的还有点酸。   田蓝谆谆善诱:“咱们的糖稀有多少钱一斤?一斤糖稀能做多少糖果?”   大姑娘小伙子们立刻恍然大悟,虽然大家没称过,可光用眼睛看看,他们也知道一斤糖稀绝对不止造出140颗糖,300颗都有可能呢。   乖乖,这么一来的话,他们的利润岂不是得翻倍?   田蓝趁机给大家打鸡血:“所以我们不能固步自封,必须得加快生产,这样才有钱盖车间做糖果。”   大家都叫“车间”两个字镇住了。啥是车间?那是正儿八经的工厂才有的玩意。哪家豆腐坊粉坊会有车间?他们这是要鸟.枪换炮,动真格吗?   田蓝一本正经:“要么不做,要么就往好里做。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二柱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啥轮?”   田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真诚的告诫他:“好好干,将来咱们的酒厂糖厂,咱们也是正儿八经的工人。”   年轻人啊,姐愁啊。就你这样,拿破仑都没听说过,我很担心你,别说高考了,连预考都没戏。   秀秀点头,满脸认真:“我听广播说了,南方有的社队厂干的可好了,他们厂里工人的工资跟城里都差不多。”   田蓝挺高兴的:“你有听广播的习惯啊?就该多听听,才晓得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秀秀有点不好意思。   她以前也不听的,因为要用电池,得花钱,而且也没觉得有啥好听的。天天都是那些样板戏,在学校里听喇叭都听烦了。   她还是看兰花花和老九天天听广播,自己又挣工分有底气买电池了,才跟着养成了听广播的习惯。   天哪,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广播里有这么多好东西。   有小说连播,有革命歌曲和样板戏,还有文学欣赏、外国的古典音乐以及一种她也说不清楚为啥叫轻音乐的音乐和广播剧,甚至连电影录音剪辑都有。   最近她刚听完了《珊瑚岛上的死光》,特别遗憾高效的原子电池还有激光器被炸毁了,如果他们真的留下来的话。像他们赵家沟都不用通电,光靠着高效的原子电池就能家家亮电灯。   田蓝被逗笑了,趁机鼓励年轻人:“所以我们要加油学习考上大学,争取自己研发出高效原子电池。”   英子起了好奇心:“真的有这种原子电池吗?”   田蓝摇头:“我没见过,不过原子.弹大家都知道吧。原子核裂变反应释放出能量,经过能量转化可以发电。核电站应用的就是这个原理。而且我听这个故事里说的原子电池,我认为它最大的优点在于方便携带,相当于把发电机背在身上走。比方说车子,装上这种电池就可以开走,不用油也没关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起还没见影子的原子电池的应用范围。   最后还是长平感觉大家好像跑题了,扯着嗓子提醒众人:“干活干活啊,酒和糖都不够卖了。”   二柱点头,指出了他们面临的困境:“咱们人手不够用,发酵池不够用,糖化缸也不够用了。”   总而言之,产能满足不了市场需求。   最关键的是人手太少,要是人多的话还能盖泥巴屋,多挖几个发酵池,多放几个糖化缸。反正无论是高粱壳子、玉米芯还是山芋粉渣,都是喂猪的饲料,根本不愁没来源。   小云大着胆子道:“我妹妹她们放假了,也可以来干活。”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脸上。   吓得小云头皮发麻,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她承认她有私心。她希望她两个妹妹能到知青点来打零工,多少挣点钱。   她家没有兄弟,就三姐妹,号称三朵金花,都上了中学。她今年高中毕业,她大妹刚上高一,小妹念初二。   本地挺有意思的,农村主流社会思想还是认为女娃娃没必要念太多书,上个小学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但婚姻市场上,家境殷实的人家还是偏爱读过中学的女娃当媳妇。   倒不是他们相信读过中学的人脑袋瓜子更聪明,能把日子过得更红火;毕竟在做农活这件事上,力气和经验才是关键。   婆家之所以如此认定,正因为大家都清楚,只有看重女儿的人家才会让女儿读完中学。   只要不是存心磋磨儿媳妇的婆家,谁不喜欢自家儿媳在娘家也是心尖尖呐。   正因为这样,小云才希望两个妹妹也读完高中。   其实以她的年纪在本村,差不多可以讲婆家了。彩礼钱贴补两个妹妹读书,是最现实的做法。   但她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人,她又心疼爹妈供应她们姐妹念书辛苦,偏偏入冬以后挑河泥筑河堤这种能挣工干的活,根本不是她们姐妹能负担的。   农村又没什么外快可以挣,她们只能干着急,都不敢想开过年来的学费要怎么办。   也是话赶话,小云才脱口而出推荐自己的妹妹。   等到话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不合适。   谁不晓得知青点的工分值钱啊。不管酿酒还是制糖,都是挣钱的营生。社员们的眼睛又没瞎,谁瞧见了不眼热。   上个礼拜,还有人朝大队书记嬉皮笑脸,说知青点的人太少,凑不足一个生产队,自己愿意加入知青点劳动。   结果被大队书记直接怼了回去:“你是知青吗?大字不识一箩筐,也好意思张这个嘴。人家知青娃娃都要高考的,你倒是给我上场考一个呀!”   原本想趁机占便宜的社员被说的臊眉耷眼的,再也不敢提这茬。   其他动了小心思的人也不得不按耐住自己的蠢蠢欲动。   小云羞愧,她怎么就好意思张这个嘴呢?下放知青愿意拉拔一把他们这些本村知青,已经够仁义的了。   没想到田蓝居然直接开口问:“你妹妹多大了?多高的个子?”   等了解完情况之后,她点点头:“行,可以来上工,先打一个寒假的临时工吧。”   众人都心中暗喜。   他们现在是掉进了蜜缸里,最起码从来不缺糖吃,更别说后面工分折算成钱了。   但谁没个亲朋好友呢?小云的妹妹能来上工,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能推荐自己的兄弟姐妹?   田蓝看着大家满怀希冀的目光,痛快地点头:“当然可以,只要年满10周岁,上中学的都可以,更小的文化程度更低的不行。”   大家都表示理解。   年纪太小,干活没力气,磕磕碰碰的还容易出事儿。   文化水平太低,领悟能力相对弱,技术活上手慢,耽误工作。   众人七嘴八舌,一人起码举荐了一个人。最后合起来,直接多出了三四十号寒假临时工。   下工时,田蓝还招呼他们吃过晚饭就把人叫过来,现场考核,通过了就明天一道来上工。   天擦黑的时候,陈立恒从县城返回,听说这事儿,直接点头:“那挺好的,有人手挖地下室了。”   今天公社干部去县里开年终大会,他就蹭了公社的拖拉机,一道上的县城。   田蓝没回过神:“挖地下室?干什么?”   陈立恒惊讶:“还能干嘛?当然是做大棚了。”   1979年冬天,地膜覆盖种植蔬菜技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这大大提高了秋冬季节的蔬菜产量。毫不夸张的说一句,此功绩与杂交水稻并肩。   但是,大西北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单纯依靠地膜,根本种不出几样菜。   “我在县里的蔬菜站看过了,就是萝卜大白菜,大家都靠着它们过一冬呢。我寻思着呀,你以前不是推广过半地下室大棚吗?我看这里条件就合适,冬季干旱少雨,日照充足,完全可以长蔬菜。”   田蓝乐了:“你可以呀,我还真没顾上想这茬。”   她最近的心思都放在了做糖果上,她特别想将糖稀做成上辈子自己吃过的那种小玉米穗子形状的玉米糖。软软的,放在嘴里甜甜的,还带着玉米的清香。   现在陈立恒一说蔬菜大棚,她就觉得这事儿可行。有些绿叶蔬菜长得特别快,十天半个月就能吃一茬。而大冬天的,谁都想嘴里吃点青翠的。   到时候他们的大棚蔬菜长出来,不愁没人买。   田蓝追着他问:“塑料膜有吧?我估计钢架悬,咱们先用毛竹把大棚盖起来。”   陈立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盖小点的,让大家看到好处,后面再大规模推广。”   田蓝又有了想法:“到时候上面种菜,下面种蘑菇,还能提高经济效益。”   陈立恒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蘑菇吃起来特别像肉,很香。”   田蓝笑着推他:“走走走,吃饭去,今天有猪肝,我跟辣椒一块炒的,让你过过肉瘾。”   吃饭时,两人才说起正经事。   这次陈立恒上县城不是闲逛,大家都忙得喉咙起烟了,谁有功夫瞎溜达呀。   他去城里是为了找原主的插友宋清远。   宋同志和他们差不多时候到的赵家沟,不过他家就在本市,属于就近插队。后来政策松动之后,他家找了门路,让他上了个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就在县工会上班。   工会可是个好地方,县城国营厂组织大型活动,都要和工会打交道。   田蓝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这个人之后,就决定走他的门路,把他们的糖卖到县城去。   她不是异想天开,单从县城的人不惜骑上四五个小时的自行车就为了买点儿糖和酒这件事就能看出来,起码现在县里的糖供不应求。   有供销缺口,当然就是他们补上的机会。   况且都腊月了,如果哪家工厂能给职工多发两斤糖做年货,那工厂领导肯定是大家心中的红太阳,太温暖了,照亮胸膛。   他们的糖虽然走的是豪放路线,朴实无华,但是货真价实的糖啊。谁吃了不说跟蜜糖一样甜。   对于自己的产品,田蓝充满了信心。   陈立恒笑着点头:“宋清远答应帮我们问了,他估计应该会有厂子感兴趣。”   说完了,他嘴巴咧得大大的。   田蓝奇怪:“你至于笑成这样吗?”   他又不是没见过大阵仗的人,一点糖而已。   陈立恒乐不可支:“我是说宋清远,你不知道他多有意思。他听说了咱们酿酒制糖的事,一直拍着大腿说我们的步骤搞错了。”   啥?开什么玩笑?怎么酿酒怎么制糖,他还能提指导意见?   “不是这个。”陈立恒愈发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说,“是我们和大队书记斗智斗勇的策略。按照他的说法,我们应该先用玉米和高粱酿酒做糖,这要等到大队干部喊停以后,我们就能把高粱壳子、玉米芯、山芋渣,让我们的作坊起死回生,这才是正常的创业史。”   田蓝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哭笑不得:“我吃饱了撑的呀。”   别说这家伙到底看了什么小说呀,这一波三折的情节推动还真是波澜起伏,让读者一直跟着心惊肉跳。   但问题在于,她又不是新丁。就算谈不上大佬,那也是老手了。   她会放着能够酿酒的高粱壳子、可以制糖的玉米芯子还有粉渣直接喂猪,而去扒拉粮食搞生产吗?   她真是吃饱了撑的。   陈立恒也乐啊,他还故意逗了宋清远:“我说就是因为他进城太早,所以我们才少了军师。他就该跟我一块回赵家沟。那时候说好的,工农兵大学生从哪儿来到哪去,大学毕业了就该还回赵家沟搞生产。”   田蓝快笑喷了:“你也太坏了,你想存心吓死他吗?”   陈立恒坏笑,喝了口玉米碴,得意地挑眉毛:“就得让他上上心,好好给咱们找销路。”   县城加在一起有七八家工厂呢,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单位,上万号人,谁不要吃糖啊?   田蓝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脚:“你就坏吧。”   陈立恒趁机踩住她:“你别捣乱啊,好好吃饭。”   田蓝呸了他一口:“你才捣乱呢。”   他又笑着说了一句,结果挨了她一个白眼。   说话的时间长,吃饭就慢。   知青们回来时,饭桌还没收。   大家看着桌上的辣椒炒猪肝,都羡慕的吸鼻子。这个好吃呀,关键是兰花花炒菜特别舍得放油,都能看到油花呢。   田蓝挺无语的,她其实也就是拿猪皮在锅里擦了几下,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   这回他们穿越根本就没带包过来,毫无作弊器可用,还不是跟大家一样凑合着过嘛。   陈立恒收拾碗筷,田蓝就负责挑选学生工。   年纪太小,块头太弱的不要,人都没灶台高,怎么干活呀?   上学玩的太嗨,文化层次太低的也不行。教技术太累,现在实在没空有教无类。   一番筛选之后,四人落榜,剩下的34位新加入的同学,明天一块儿过来上班。   “晚上回去以后,好好收拾自己,衣服可以破,可以打补丁,但一定要干净。还有手上的指甲,不要留太长,尽量剪掉。我们做的是吃的喝的,你的手伸出去,脏兮兮的,让顾客怎么想?”   中学生们面面相觑,感觉城里的知青要求好严。   谁在意呀?糖掉在地上难道就不吃了吗?当然捡起来继续吃。   田蓝板着脸,强调纪律:“我现在是告诉你们规章制度,你们如果不遵守的话,那请另谋高就,酒坊和糖坊是我们花费心血建立起来的,我们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她上辈子好歹也是带研究生的教授,真拉下脸来,那威严的气势还是很能唬人的。   大家吓得立刻不敢吱声了,还是小云反应快,赶紧替他们应下:“好的,回去我们都好好洗洗,换上干净衣服。”   田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给他们打鸡血:“只要大家好好干,我保证,年底分工钱绝对不少。对了,要和你们说一下,因为我们创业的目的就是自筹高考费用。所以分钱的时候,首先高考的开销是会拿出来的,剩下的钱才能给你们算工分。能接受吗?”   新来的寒假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胡长荣不耐烦道:“这你们还听不懂吗?厂里的临时工和正式工能是一个工资吗?”   众人恍然大悟,哦,的确如此。   田蓝和陈立恒都哭笑不得,不过,胡长荣说的还真挺贴切。   明年不参加高考的中学生现在留下来也没事做,都抬脚告辞准备各回各家好好洗洗刷刷。   门一开,外面就站了两个人,大家彼此都吓了一跳。   风声太大了,田蓝和陈立恒都没留心外面来了人。   等看到人,陈立恒才喊出声:“哟,老宋你想开了,真回乡支援农村建设了?”   宋清远冻得要死,哆哆嗦嗦道:“呸呸呸,狗日的老九,就你废话多。快,介绍一下,这位县食品厂采购科的冯科长。”   冯科长约摸30岁上下,身上穿着件军大衣,戴着雷锋帽。这可是70年代的时髦打扮,没一定的家底都置办不起。   屋里众人茫然,还是田蓝和陈立恒反应迅速,赶紧把人请进屋:“这可是稀客,来来来,冯科长你坐,喝口糖水吧。吃饭了没有?我给你们打两个糖水蛋。”   宋清远老实不客气,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打打打,有啥好车都给我们端上来。老九你个家伙,跑那么快干什么?追死我们了。你个老小子坐的是拖拉机,我们骑的是自行车!我们都要冻死累死了。”   两人轮流骑一辆自行车带对方,大冬天的,西北风呼呼地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故地重游的了。   陈立恒好笑:“干啥?我又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尘,还让你们紧追不舍。”   田蓝已经隐约猜出了对方的来意,却装作不知道:“就是啊,大冷的天,你白带着冯科长受罪。”   冬天水冷的快,冯科长喝了两口糖开水,捧着充当水杯的罐头瓶子在手上暖手,可算是缓过气来了,开门见山地问:“这用的就是你们的糖稀?”   田蓝点点头,拿装了螃蟹的罐头瓶子给他看:“这就是我们自己做的糖,货真价实,又香又甜,口感一流。”   冯科长拧开盖子,闻了闻味道,开门见山地问:“要是批发的话,你们能给多少优惠?”   原先准备走,但是因为来了客人,所以起了好奇心,留在边上看的中学生们个个都眼前一亮。   乖乖,真没说谎呢。原来不仅仅是县城的顾客会自己过来买糖,连食品厂的科长都要登门。他们食品厂什么糕点饼干糖果都有啊,还要下乡来买糖吗?   陈立恒也有些惊讶,食品厂别的年货没有,吃的肯定最多。糖稀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不稀奇,没想到食品厂居然也找上门。   难不成是?   田蓝笑着问:“那就不知道你们要多少了。”   “你们现在产量有多少?”   “每天可以生产150斤糖稀。”   冯科长毫不犹豫:“全要了,给我包圆。打个8折吧。”   田蓝也毫不犹豫:“不打折,我们这都供不应求呢,都卖给你们,我们的社员吃什么?”   冯科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田蓝,然后又皱眉看宋清远。   宋清远也头疼啊,开始责问陈立恒:“老九,你们家谁做主啊?不是你说让我给你们找主顾的吗?现在大顾客上门了,你们还不卖了?”   其实他也就是在办公室里一说,刚好食品厂的人过来办事,立刻就抓住他不放了。   年底嘛!过年大家都要准备糕点和糖果,不然还叫什么过年?生产线忙碌不停,原材料就成问题了。现在厂里干半天歇半天,先瞅着这个月的生产指标就完成不了,从厂长到职工,个个都头大如斗。   领导担心挨批评,职工害怕没奖金,谁能不愁呢?   所以,食品厂秉着没鱼虾也行的心态,采购科科长都亲自上阵了。   陈立恒多能撑得住啊,一本正经道:“我说的是听说县城里的工人同志们过年没糖吃,我们既然在乡下从事农业生产工作,就该想办法支援县城,可也没说让包圆啊。实不相瞒,我们这里的糖真是供不应求。”   宋清远差点儿没被他气死。   田蓝笑着问冯科长:“你们食品厂平常进糖稀什么价,就给我们什么价呗。咱们还距离近,省了你们好多运输费呢。就是同样的价钱,你们也划算。再说了,到年底了,到处物资紧缺,我们又不要你们去找指标,多好啊。”   双方你来我往,扯了半天,田蓝硬是咬牙坚持7毛钱一斤的糖稀,一分钱都不能少。   冯科长企图诱惑她:“这位女同志,你要好好想想,我们不是一榔头的买卖。我们食品厂每年可是要进很多糖稀的。”   田蓝点头:“我知道啊,你们有固定的供货商,这次不过是对方的货不够而已,所以才临时找外援。等到过了这一阵,用糖不紧张了,他们自然也就能供上货,你们也不需要再出来找了。”   冯科长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人家门儿清,根本不把吊在面前的胡萝卜当回事。   他又没办法保证过完年之后还要找这个小作坊拿糖稀,就只能捏捏鼻子勉强点头:“好吧,7毛钱就7毛钱。”   他们食品厂从榨糖厂拿糖稀,差不多也是这个价。可人家是国营大厂啊,现在到了小作坊还要一个价。他也就只能安慰自己,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比人强,况且人家还不要生产指标呢。   冯科长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现场敲定:“行吧,明天就把货备上,我们有车子过来拖。”   一百五十斤糖稀真不算多,只能说勉强凑合着生产缺口。   “你们还有多少糖?明天一并都给我。”   田蓝摊手,告诉他残酷的现实:“没有,都卖光了。今天不用来太早,早到也得等着。糖化需要时间,我们也不能替它变成糖。”   科长有点晕,临走的时候都不忘强调一句:“明天熬的糖都归我啊,一点也不能卖给别人。”   他当然不会住在村里,倒不是嫌弃村里条件差,而是村里没电话机呀。他起码得去公社,好打电话回厂里,明天找车子过来拖糖稀。   冯科长要走。   宋清远本来还想在知青点回望青春呢。结果一瞧各间屋子都变成了车间,根本没他睡觉的地方。他也气呼呼地跟着走了。   太不像话了,还说想念他,鼓动他回想一块儿搞新农村建设。   糊弄谁呢?根本就没给他留位置。   两人又骑着自行车走了。   剩下知青和中学生们面面相觑,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开玩笑啊。县食品厂,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营厂,居然到他们这里来买糖稀了,还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田蓝宠辱不惊:“有啥好奇怪的?买方卖方,甲方求乙方,谁有求对方谁就得主动。这是他们动作快,迟一步还买不上呢?”   英子惦记着要给自己姥姥家买糖稀,她姥姥总共4个儿子,7个闺女,几乎生了一辈子的孩子,家家都要糖稀呢。   现在,全卖给食品厂了,她拿什么给姥姥交差?   其他人也从惊喜中反应过来。对呀,都包圆了,找上门来的客人怎么办?   陈立恒一本正经:“所以要扩大生产规模呀,不然招你们这么多人来干什么?记住了啊,明天吃过早饭就赶紧过来,多的是活让你们干呢。”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惊讶,难不成他早就和食品厂说好了,要给食品厂供货呀。不然为什么白天兰花花就招揽大家?   唉!到底是城里来的知青,跑去食品厂,找干部推销都不发慌。   胡长荣也心情复杂。同样是下放知青,自己就泯然众人矣,现在谁瞧见他不当他是个普通农民?刚才宋清远在的时候,他甚至没好意思上前跟人说话。   原先大家都是知青啊,现在各自奔天涯,际遇也天差地别。   众人都热闹着呢,谁还顾得上他这点小情绪。   小云的妹妹认真地问:“那咱们这儿收不收玉米芯啊?我们家有不少呢。”   其他人反应过来:“对对对,各家都有玉米芯,不用去粮站拖了,这么远,多浪费功夫。”   其实大家各有心思。原本玉米芯子都是拿来喂猪的,现在还能卖笔钱,多好啊,相当于天上下钞票了。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眼神,都点点头:“行,没问题,高梁壳子玉米芯子我们都收,就按照从粮站买的价格。”   田蓝还补充了一句,“你们也不早说,我们还以为你们留着自家喂猪呢。”   知青和中学生们哄笑:“我们才不要呢,我们就等着酒糟和糖渣喂猪。”   那么香那么甜,他们闻着都觉得晕乎乎的,何况是猪呢。一个个吃的可香了。   田蓝笑道:“行啊,多吃点养足了肉,大家都过个肥年。” 第115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让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 紧跟着食品厂过来的不是县里各家工厂的工会来买年货,而是县里的酒厂。   酒厂的干部郑重其事,绝无一辆自行车摸黑而来的道理, 他们郑重其事地拿着介绍信先去公社拜访,然后坐着拖拉机, 一路突突突进的赵家沟。   大队书记听说公社干部陪着县里的人来知青点时,第一反应就是眼前一黑。   完蛋了,李逵找上李鬼的门了。   酒作为要消耗粮食的副食品, 严格来说,除了酒厂之外, 就连供销社的酒坊都不应该投产, 根本就没销售资格。   但法理之外有人情。   县领导也清楚,单凭酒厂的产量根本没办法满足全县老百姓的需求。因为酒厂的产品主要外销啊,能在本县销售的还不到一半呢。   所以, 各家公社供销社自备酒坊酿酒卖酒的事,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凡事都有度, 已经下放到公社一层了,估计人家酒厂早就忍得够呛。现在你大队都开始酿酒, 你不是成心砸人饭碗吗?以后大家都酿酒, 那酒厂还开不开?大家还吃不吃饭?   大队书记一个劲儿在心里打鼓,没见到贵客,先自己的腿发软。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他又陡然挺直了背,没等跟人握手打招呼,就脱口而出一句话:“我们大队没用粮食, 用的都是喂猪的饲料, 人不能吃的!”   他在心里拼命地补充, 要是县里的人责问玉米芯子和山芋粉渣都能吃,当年饿肚子的时候连玉米外面包着的皮都抢着吃,那他就带人去猪圈,直接回怼对方:有种你捞出来吃!   没想到公社办公室主任满头雾水:“老赵你说啥呢?”   大队书记还绷着脸,眼睛瞪得跟牛似的,说话硬邦邦:“我说我们没有违反以粮为纲,我们没有浪费一粒粮食。”   办公室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大队今年公余粮没交上?”   “谁说没交的,我们一两粮食都没少。”   “那你给我叨叨这干啥?”   大队书记不敢放松:“那你们来干啥?也没说要检查工作,还从县里来人。”   “检查个屁!也不看看啥月份,谁不忙啊?”公社主任指着旁边穿着大皮袄的中年人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县酒厂的王科长,过来可是有大事呢。”   大队书记就苦着一张脸,要给人递烟。   过滤嘴的香烟他自己可舍不得抽,他都是抽旱烟,好不容易攒下的几根香烟都为了招待领导。   他可怜巴巴道:“王科长,你瞅瞅,我们大队能酿多少酒?从早忙到晚,也不超过50斤,都是我们社员自己喝了,也不往外面卖呀。”   反正他要咬死一件事,这都是自产自销,跟大队的豆腐房粉房一个道理,属于农副产品,没搞投机倒把,也没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建设。   跟在王科长身后的年轻人笑了,替领导解释:“大爹你误会了,我们来不是为了买酒而是为了买糖。”   大队书记这才松了口气。他也听儿女回家叨叨过知青点的事,晓得陈立恒去县里找关系,准备把酒和糖作为年货推销给各家工厂。   嘿!看来宋清远那小子还挺够意思的。   当初自己没白投票推荐他去当工农兵大学生。人虽然没回来,可还当赵家沟是自己的地盘,愿意为村里出份力,就很上路子了。   大队书记立刻换上了笑脸,赶紧积极推销:“买糖啊,好,我带你们去糖坊看看,要订哪种糖,玉米糖还是山芋糖?照说。”   没想到王科长却皱起了眉毛,追着问了句:“你们做糖用的不是粮食而是猪饲料?”   大队书记点头:“没错,一个是玉米芯子,一个是山芋粉渣,人吃不了,只能拿来喂猪,我们真没占粮食指标。”   王科长立刻大摇其头,十分遗憾:“那怎么行?我们的酒都是要卖到大城市里去的,要是让人知道我们的原料是猪饲料,还有谁买我们的酒啊?”   大队书记急了,立刻嚷嚷出声:“咋就不能吃?你尝尝看,我们造出来的糖又香又甜,干干净净的。玉米芯子山芋粉渣搁在20年前都是救命的口粮。全国老百姓有几个没吃过呀?谁吃出毛病了?这是两天好日子一过全都烧的不行了,还嫌弃起来了?”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罐子糖浆,愣是让大家都尝尝:“你们吃吃看,你们说这糖不香不甜吗?我看供销社卖的冰糖都比不上这味儿。”   众人抿着嘴巴细细品尝味道,公社主任头一个竖起大拇指叫好:“不错,真不错,比白砂糖还甜。”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只那位王科长皱着眉毛,半晌没出声。   大队书记恨不得扒住他的脑袋用力晃一晃,你倒给句话呀。   “咱们做的糖,县里食品厂都说好。人家可是行家。”   不知道是不是大队书记的这句话终于打动了王科长,后者可算勉强同意去糖坊看看。   大队书记大喜过望,赶紧踩脚就要带人出去。   他婆娘喊住他:“帽子帽子,把帽子戴上。”   这老东西,还当自己是火力壮的小伙子呢。前两天挖水渠就光着脑袋,回家塞鼻子也就算了,耳朵都冻出了冻疮,晚上痒的睡不着,成心折腾人。   她埋怨了一句:“急啥急,把帽子戴好了。”   大队书记瞧不上往自己脑袋上扣狗皮帽子的婆娘,嫌弃了一声:“你懂个啥?这可是县里的干部。”   他老婆可半点不怵:“中央的干部也不差让人戴个帽子的功夫。就你急吼吼。”   嘿!这老娘们懂个啥呀?如果县里的厂都订了他们赵家沟的货,那就代表他们支援了工人同志。如果后面还有人犯红眼病,过来叨叨找事,他可有话回了啊。   你们想干嘛?这是要破坏我们农民跟工人老大哥的团结吗?我们产的东西,那可是支援工人阶级的。   哼!这话说了婆娘也听不懂。一点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就会围着锅台转。   他要不是为了这群娃娃想,他没事大冬天吹着西北风,跑前跑后,帮忙张罗这事儿?   大队书记在老婆子炸毛要揍他之前,赶紧捂紧了帽子出大门。   从他家到知青点也不远,走路还不到10分钟。   当初给知青点盖房子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自己得离近点。人家从天南海北而来,人生地不熟的,他这个当大队干部的要不多照应着点,叫人咋活?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知青点,却走了个寂寞,谁也没过来搭理。   大家太忙了,不管是迎接高考的知青还是本村的中学生,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三头六臂外加八条腿。   熬糖的熬糖,蒸酒的蒸酒,拌料的拌料,招呼顾客的招呼顾客,个个都希望自己能生出第三只手,好歹能多做点事。   大队书记领着人过去找田蓝,她正忙着做酒曲呢。因为多了人手,所以现在蒸酒熬糖的活她也交出去了,省得她天天被酒熏的晕的慌。   “老九呢?赶紧喊他过来,这可是县里酒厂的贵客登门。”   田蓝随口应道:“忙着挖地呢。啥事啊?说吧,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这是集体作坊,搞民主集中制。”   酒厂的王科长和他的下属张干事从进了知青点之后,两只眼睛就没歇过,一直来来回回打量工作环境。   现在被点名道姓地问,张干事也皱起了眉头:“这就是你们制糖的地方?”   田蓝点头,手上也不歇,做了点说明:“虽然我们条件简陋,但食品卫生这一块很注意,你看我们的操作,所有人都戴口罩和手套的。”   王科长追了一句:“你们真的是用猪饲料做糖的?”   田蓝笑了笑:“那得看您怎么看。比方说南瓜,做得好,端到大饭店的桌上也没问题。可要是收了就把他们切了煮煮喂猪,也不稀奇。同样的东西,就看你怎么处理了。”   张干事好奇道:“你们这用玉米芯怎么做出糖的?”   田蓝笑眯眯的:“玉米芯本来就是糖啊,富含淀粉。就好像你们酿酒一样,淀粉既能转化为酒精也能转化为糖。”   王科长开始挑三拣四,一会儿说他们条件简陋,没办法保证产品的质量。一会儿说他们是乡下的手工作坊,生产的东西跟榨糖厂根本没办法比。   大队书记还在边上强调:“人不可貌相啊,咱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是好。你们又不是没尝过。”   结果田蓝当场撂挑子,一点儿都没招揽客人的意思,还如释重负:“那正好,我还真怕你要糖稀。你们大老远的跑过来,我不给你们,面子上也过不去。”   大队书记急了,这姑娘咋回事儿。平常脾气不好也就算了,现在来的可是贵客。   他一个劲儿朝田蓝使眼色,还在边上拼命找补:“我们同志忙工作,说话直,其实不是这意思。我们还是非常欢迎……”   田蓝今天打定主意拆大队书记的台,当面就让他下不了台:“我就是这意思。实不相瞒!我们的糖稀都已经叫县食品厂包圆了。他们说的很明白,有多少给多少,绝对不嫌多。这做买卖有先有后,人家先到的,我们当然得紧着人家供货。”   她露出歉意的笑容,“谢天谢地,你们不缺糖就好。等明年吧,明年如果你们想发糖当年货,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预留。当然,你们看不上也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大队书记听她直接把买卖给推走了,差点没气死。   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好当场训斥不晓得轻重的知青,只能又嚷嚷:“老九呢?让老九过来说话。女娃娃家,这事你做不了主!”   田蓝直接横他一眼:“咋的?妇女不顶半边天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大家伙的事。叔,你们自己看吧,别耽误我干活了。现在要货的人可多了,我们接了单子就得准时发货。”   说着她头一扭,当真后老勺对人。   公社主任满脸尴尬,怎么碰上头没眼色的犟驴了?   王科长和张干事则急得不行。   咋搞的?这知青咋不按常理出牌啊?他们可是县里的酒厂,产品远销大江南北,她倒看不上他们了。   先前他们表现出挑剔的态度,就是想引人上钩,好主动配合他们完成采购计划。   可人家不按他们的剧本走。   王科长清了清嗓子,拼命找补:“那个,也不是看不上。咱们都是做食品行业的,自然要求就高些。我们也支持知青创业,这样吧,食品厂要多少我们也要多少。”   大队书记这回真是喜得眉毛都要跳起来了。他一张脸跟盛开的菊花似的,脸上全是褶子:“真的啊,那你是只要一回,还是天天订货呀?嗐!年货应该不用天天订,兰花花,你们加班加点干,一定要在腊月二十八之前把糖发过去。”   公社主任也跟着高兴。主要是公社并没有熬糖的作坊,大家不存在竞争关系。现在他们公社管辖的大队生产的唐西被县里的酒厂看上了,那公社也与有荣焉啊。   在场唯一没表现出喜悦情绪的大概只有田蓝本人了。   她直接双手一摊,满脸坦然:“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呀,我们的产量就这么高,已经被食品厂包圆了。您就是照顾我们生意,我们也对不住您的错爱了,我们的产能就这么高。”   公社主任先着急,赶紧发话:“你们有什么困难,现在就说。能解决的,我们就给你解决了。”   大队书记都松了口:“就是,要是材料不够用,我们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   他在心里挣扎,要不,干脆让社员将家里吃不完的山芋也卖给知青点吧。反正这玩意儿真没人爱吃,他自己都不想吃。与其白放坏了,甚至被人当柴烧,还不如用来变成糖。   田蓝摇头:“不是原料的问题,是没有生产车间。”   原料她眼下真的不缺。   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卖往糖坊玉米芯。还有人主动帮忙,把玉米芯子切开磨碎了再拿过来给他们用。   甚至连糖化缸,他们也可以从集市上买。本地人会烧陶土,大水缸不算贵,10个硕大的缸也不过100块。   他们现在缺的是车间啊。   不管是发酵池还是糖化缸,滴水成冰的冬天,那必须得在屋内。   知青点拢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能装下多少发酵池和糖化缸?车间面积太小,严重限制了作坊的产能。   大队书记开始摸脑袋,十分犯愁,这的确是个大难题。   别看农村地方大,但家家户户的住房都不宽裕。为啥?建材贵呗。砖头房子你得有钱才能盖。泥巴屋子倒简单呢,可他根本不可能盖大。大了就撑不住,会直接垮掉。   况且都进腊月了,你现在开始盖房子,啥时候能盖好?等你盖好了,差不多也要过年了。   你听说过正月才给人发年货的吗?   田蓝满脸遗憾:“实在没办法,我们就这条件。真谢谢王科长你们的厚爱了,可惜我们受不住。”   知青点里又是熬糖又是蒸酒,加上做酒曲也需要温度,所以屋里暖呼呼的,热的王科长满头大汗。   他现在心中是一千一万个后悔,他咋就不动作快点。他就该在看到邻居家多了从赵家沟买去的糖稀时,立刻追上门,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状况。   王科长已经没了先前挑剔的劲儿,开始打着哈哈跟田蓝套近乎:“同志,这个样子吧,也不要全都包给食品厂嘛!他们也就是年前忙一忙,过完年之后,就用不了这么多货了。所谓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现在也要拓展销售渠道,不能光指望食品厂。”   田蓝咧开嘴巴笑,完全无所谓的模样:“我开过年准备高考了呀,也不会生产这么多糖了。”   王科长感觉眩晕。   他怎么忘了?现在知青都流行回城。没办法接爹妈班的,也会想办法考走。   张干事赶紧强调:“这个高考可不简单,今年咱们全县才考走了几个人?当然,我不是说同志你学问不够,文化知识不足,而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摔下去的人更多。”   王科长反应过来,也跟着帮腔:“就是啊,即便你考走了,你的同伴们呢?知青点这么多人,难道以后就不过日子了?”   田蓝犯愁:“那我也没办法呀,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我总不能把糖化缸分到家家户户吧,那我就没办法保证糖的品质了。还是算了吧,你们酒厂东西肯定多,也不差我们这点糖当年货。”   大队书记实在吃不消,直接拽着田蓝到边上,压低声音教训她:“兰花花,你咋就这么不会看眼色呢?有困难,克服困难也要上,怎么能把贵客直接推走?”   田蓝笑眯眯的,声音压得低低:“叔,你甭担心,现在是他们求我们。”   大队书记瞪眼睛:“你当你是啥?供销社哩!人家这么大的厂,还会求到你头上?”   田蓝挑了挑眉毛,成竹在胸:“那当然,不然大冬天的,他们下乡喝西北风好玩啊。”   为什么先跑去公社,把公社干部都领过来?因为知道食品厂已经捷足先登,订了大批糖。他们想分一杯羹的话,就必须走上层路线。县官不如现管嘛!   为什么一直啰啰嗦嗦挑三拣四?因为挑剔的才是买货的。卖家就更加想做成这笔生意。而且越被挑剔,就越要证明自己。   大队书记回不过神,眨巴眼睛道:“人有啥好求我们的,大不了少发点年货呗。”   田蓝摇头:“不是年货的事。年货归工会管,他们是搞采购的。”   她还真没猜错。   酒厂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生产原料不够了。   他们厂的主打产品是白酒,但真正打开销售市场的是一种甜津津的果酒。   当初他们厂的技术人员另辟蹊径,以城市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女性作为主要销售目标,打造了这款间或于蜜水和酒之间的果酒。   推出的时候,全厂上下都战战兢兢,生怕果酒会砸在手里。结果事实证明,只要挑准了受众,就不怕东西没销量。   果酒既然是甜的,那里面肯定加了糖啊。   今年也是邪门,糖尤其紧张。食品厂都弄不到糖了,他们酒厂的情况自然也不美妙。   眼看着因为原料不足,生产线都要停下了,酒厂不着急才怪。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你这边供应不上,那边人家补上了。等你后面产能增加了,你的销售市场也被人占据了。再想抢回来,千难万难。   正因为如此,酒厂才会病急乱投医,连小作坊都找上了。   王科长围着田蓝团团转,堂堂一个国营厂的采购科长,都变成了供销社里央求售货员好歹给点布头的老农民,姿态摆的尤其低。   田蓝倒不是存心看他笑话好出口气,她忙死了,哪有这闲工夫?   “真没地方,有地方的话,我哪有把生意推出门的道理。”   大队书记也愁,原地团团转。   他眼睛瞥到外面跑来跑去的中学生们时,突然间福至心灵:“学校,学校放假了!”   要说起来,村小学还真是赵家沟为数不多的砖头建筑,好歹墙基是砖头跟石头砌出来的。大也不算大,一排平房而已。   但眼下来说,它的存在解了糖坊的燃眉之急。   公社主任也拍大腿,兴致勃勃:“没错,学校放假了,刚好这个寒假你们就在里面好好做糖吧。”   田蓝犯愁:“那桌椅板凳清在哪里?”   大队书记莫名其妙:“哪儿来的桌椅?不都是从自家的板凳吗?”   田蓝这才翻出了原主的记忆。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也不用担心没有桌子怎么写字。因为这时代的小学生用的是石板和石笔,直接架在腿上就能写。不到考试的时候,学校根本舍不得用一张纸。   她点头,露出了诚心实意的微笑:“太好了,那就多买几口缸摆在学校吧,先凑合过这个年再说。”   公社主任兴致勃勃,主动建议:“你们学校太小的话,镇上也有中学嘛!反正都在放寒假,你们去镇上制糖也行。”   大队书记赶紧喊停:“算了算了,太远了,娃娃们有来回跑的时间,能多做不少糖了。主任你放心,我们赵家沟大队上下社员肯定全心全意支持知青们的制糖工作,保证完成任务。”   当他傻?糖坊搬到公社,那还是他们赵家沟的产业吗?虽然说社会主义新中国,大家不分彼此。但他们庄稼沟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有点儿基业了,凭啥还让公社伸手啊?   公社的日子可比他们大队好过多了。   好在主任虽然有些遗憾,倒没有紧追不放,只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要把这个工作当成重点来抓,关心留守知青,支持留守知青,抓革命,促生产,是我们现在工作的重中之重。”   田蓝可没空听领导现场即兴演讲,赶紧喊了两个人去学校看情况。糖化缸得维持在55℃左右的温度,才能保证蒸熟的玉米芯搅拌烤麦芽乳之后,顺利完成糖化过程。   临走之前,田蓝又跟公社主任要保证:“做糖需要大麦发芽,希望粮站能够给我们些支持。”   这些天,真正让她犯愁的原料只有大麦。本地大麦种的不多,她已经将赵家沟的大麦都搜刮的差不多了,也不晓得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不料公社主任还没发话,王科长先帮忙牵桥搭线了:“大麦不是问题,我知道青山农场种了不少大麦。”   原先这些麦子是用来做啤酒的。后来那几年造.反派说喝啤酒是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象征,愣是将啤酒生产线给下了。农场种植的大麦也失去了销售渠道,索性都分给职工消化了。   现在,如果有人愿意过去收购大麦,应该不成问题。   这可是大大的惊喜呀。   田蓝笑逐颜开,当场下保证:“王科长,你放心,我们赵家沟大队知青点全体职工都会竭尽所能,保证如期完成订单。”   王科长软磨硬泡,愣是拎走了10斤糖稀当样品,才肯离开。   田蓝收了7块钱,放回柜子里。   大队书记送人上了拖拉机,折回头教训田蓝:“兰花花,你也太任性了。我跟你讲,你这个态度不行的。你要真做买卖的话,一定得和气,不然人家就不买你的东西了。”   田蓝笑容满面:“那要看什么情况,有的时候,态度硬一点要比软一点更好。上赶着不是买卖。”   她也不和老书记叨叨了,因为她忙着布置教室的环境啊。   保温,必须得保证温度,不然蒸好的玉米芯子不仅没办法变成糖,反而会直接冻成冰。   她可真没夸张,赵家沟的冬天当真冷死个人。   尤其是教室里,妈呀,跟冰窖似的。她都怀疑小学生坐在教室里上课,真能呆得住吗?   “当然不行了。”英子拎了煤炉过来,笑着追忆往昔,“那会儿我们一堂课都是半小时,然后跳10分钟,再挤10分钟的油油,等身上暖和了继续上课。我娘他们都愁死了,因为每天都特别容易饿。”   田蓝叹气,十分同情:“真不容易。等咱们有钱了,一定得重新翻盖学校,起码让大家冬天不这么冷。”   别说小孩子火力旺,小孩子的身体才弱呢。   大家量好教室的面积,估摸可以放20个缸。按照既往的产量估算,加上这些,他们一天能够生产出差不多350斤糖稀。   天哪!那就是一天245块钱,就算将所有的成本都刨除干净,也有200块钱呢。这可是一头大肥猪!   光凭熬糖,他们一天就能挣一头大肥猪吗?   长平喃喃自语:“一天一头猪啊,那我们岂不是猪肉都要吃冒了?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吧。”   田蓝被这娃给逗笑了,一本正经道:“同志,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土豆炖牛肉更加会有。好好干吧,这才刚开始。”   等到太阳下山,暮色沉沉,陈立恒带人结束了挖土工作,返回知青点,听说了田蓝今天的辉煌事迹,乐不可支:“不愧是我们兰花花同志啊,果然胆儿肥。”   秀秀和英子在旁边都小心脏扑通通直跳,这会儿才想起来后怕:“我们真担心酒厂会翻脸,花花姐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们。”   陈立恒不以为意:“有求于人,他们不至于受不了一点气。而且越是受气,他们就越是要拿下咱们糖坊的糖。”   这种心态很正常,送上门的东西不稀奇,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即便平平无奇,也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二柱不服气:“人家可是县里的厂,多的是好东西。”   陈立恒趁机教育他:“要真是啥都不愁的话,大冬天的他下乡?那是被逼的没办法了。酒厂我知道,县里的酒厂除了生产酒之外还生产罐头。”   啊?   大家都傻眼了,这是什么骚操作?   田蓝也满头雾水:“不是食品厂生产罐头吗?”   “还真不是。”陈立恒喝了口糖水,润了嗓子才继续说下去,“因为酒厂的果酒受欢迎,好多人认定了他们肯定能够生产饮料。他们打申请报告没获得批准,正好那会儿上面往下拨罐头生产线,就把这条线补偿给他们了。反正酒厂能够拿到玻璃瓶指标,不愁没容器装。食品厂运气不好,他们的糖啊,糕啊都是用纸袋子装的,没现成的玻璃瓶用。”   田蓝都无语了。   一个罐头厂,愁的不是糖和水果,而是没容器装生产出来的罐头。他还能说什么呢?   知青们倒是高兴:“那咱们搭上了酒厂的线,以后不愁糖稀卖不掉哦。”   英子傲娇起来:“就是没有酒厂,我们的糖稀啥时候缺人买了?供不应求。”   田蓝催促他们:“都赶紧回家吃饭吧,完了快点过来,学习不能落下。”   她倒不是舍不得粮食,所以不给大家包伙食。   现在知青点挣钱了,而在农村,只要你有钱,大队内部买卖粮食,干部看到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他们现下的收入,只要不要求大鱼大肉,别说养活15个知青外加34位中学生,就是再翻一倍也不成问题。   但大家都忙的要死要活,谁有空烧饭呢?既然没空,那当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况且晚饭时光,也是她和陈立恒难得能坐下来聊聊天的时候。   她咬了口粘豆包,这加了糖和蜜枣的豆包果然够香够甜,配上鸡蛋汤喝,实在一绝。   田蓝咽下嘴里的豆包,询问大棚的进度:“能挖得动吗?我看都上冻了,怕不好挖。”   “还行吧,土质比较散,还能挖起来。”陈立恒喝了口汤,感觉身上热乎些了,继续往下说,“我估摸着到年前能把大棚建起来,不过小青菜起码的正月才能种出来了。”   说到底是他晚了一步,假如刚过来时就行动的话,这会儿说不定鸡蛋汤里能加的就不是咸菜,而是绿油油的小青菜了。   田蓝安慰他:“你也别急呀,事情总要一桩桩的来。咱们都只有两只手,又不是三头六臂。”   陈立恒叹了口气,老实交代:“真着急呀,看到这里这么穷,我心里可真难受。”   他今天才知道一件事,赵家沟好些人家都只有一两身冬装。尤其家里孩子多的,一条棉裤,有事出去的人才能穿。其他人怎么办?不好光屁.股出门,就只好成天坐在炕上。   人连床都不下,还能干啥活?不干活哪来的钱。所以就变成了恶性循环,越来越穷。   田蓝从早忙到晚,倒没顾上跟大家聊天,还是头回听说这事。   她心里也难受,已经建国30年了,可还有这么多贫困交加的人。要让大家都富裕起来,实在任重而道远。   她咽下了嘴里的粘豆包,微微蹙额:“我得想想看,能有什么活是他们坐在炕上就可以干的。”   田蓝想了半天,一时间也没什么好想法,索性转换思路:“他们有布票和棉花票吗?”   在乡下,农民不发粮票,但布票是要发的,不然大家怎么扯布做衣裳。   只是有些人家条件差,分到了布票也没钱买布,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票证过期。   陈立恒摇摇头:“现在没了,都被他们卖了。”   知青回城的时候,把社员们用不上的票都买的一干二净。   田蓝捂脸,叹了口气:“那这边有没有土布卖?”   所谓的土布就是自己织的布。这种布普遍比较粗糙,一般人家用来做被子当床单,做衣服的倒不多。   不过他们胜在不需要布票,所以在农村也很有市场。   只是,毫无疑问,这属于资本主义尾巴行为,买卖土布的,都得背着人。一旦被抓到,那问题可大了。   陈立恒点头:“土布倒是有,但他们也买不起。你的意思是?”   田蓝笑了:“我们买呗,用知青点的名义买。”   陈立恒沉吟:“这搞不好容易引起风波啊,说他们包藏祸心呢。”   你给社员买衣服算怎么回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给一个人买,其他人也会要。   田蓝摇头:“不是买给他们,是赊给他们。就像生产队预支粮食给社员一样。他们穿了我们的衣服,就得过来干活。咱们一堆事情要人做呢。”   年前糖坊酒坊都得人帮忙,不让他们上灶台,磨玉米芯的事,起码得有人做。   还有挖土盖大棚,她要做就是大手笔,起码等到过年不能是孤零零的,只有一座大棚。   反正只要愿意,总有一堆事等着你做。   做工拿钱,天经地义。   陈立恒笑容满面:“可真有你的,我看赵家沟今年肯定得过个肥年。” 第11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两人刚商议定了, 还没收拾好碗筷。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陈立恒乐了,调侃了一句:“看看样子大家学习的积极性很高嘛。”   这话真假。   说实在的,天底下压根没多少学生真热爱学习。人类的本能就是好吃懒做。   田蓝竖着耳朵听了一回, 感觉不对:“好像有人在吵架。”   西北风实在太大了,呜呜的, 仿佛不知名的哭声,又像是有人在吹口哨。人在屋里根本听不分明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人拍门板,陈立恒过去开门, 才揭开了谜底。   门口站着个脑袋上包裹蓝布头巾的妇女,怒气冲冲:“我倒要问问, 这是什么道理?”   秀秀追在后面, 气喘吁吁,满脸不痛快:“啥道理?你家来娣小学都没上完,怎么过来上工?我们这里起码得是中学生。”   被蓝头巾妇女揪过来的姑娘长得又瘦又小, 看上去跟个小学生似的,连看人都不敢, 只缩着脑袋。   田蓝走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不吭声,她妈抢着回答:“来娣, 这我姑娘赵来娣, 17岁了,干活可灵光了。”   田蓝抬眼,扫了眼蓝头巾大婶:“她不会说话吗?会说话的自己回答。”   “她, 她笨啊,嘴巴笨不会说话,只会闷头干活。”   田蓝老神在在, 直接请人离开:“既然笨的连话都不会说, 那显然没办法适应我们的工作。不好意思, 我们这里不养闲人,还请另谋高就。”   蓝头巾急了,伸手掐女儿的胳膊:“说话呀,谁剪了你的舌头?当什么哑巴呀?”   她女儿被她掐的嗷嗷直叫,愈发不敢说话,只哭丧着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妈看的来气,伸手就抽她的后背:“装什么死?张嘴说话!”   田蓝冷下脸,直接吆喝了一嗓子:“干啥?管孩子回家管去,在我们面前杀鸡撵狗的算怎么回事?做给谁看啊?”   蓝头巾妇女面色讪讪:“她会说话,能讲话的,要真是哑巴,她也上不了学呀。”   “让她自己说。”   秀秀在旁边看不下去,开口怼蓝头巾:“你就会欺负来娣。”   田蓝看了眼秀秀,重复了一遍:“让她自己说。”   这一眼,明明并不凶狠。可秀秀感觉这比学校里最严厉的老师瞪自己还可怕,反正她后脖颈一凉,再也不敢吱声了。   赵来娣这才发出蚊子哼哼的声音:“我叫赵来娣。”   “为什么没上完小学?”   她妈又迫不及待地抢答:“她笨呗,学不进去!”   秀秀不服气,开口反驳:“来娣还笨啊?当年学小九九,来娣是咱们班第1个背出来的,就是你不让来娣上学,成天让她干活。”   “蓝头巾”嚷嚷起来:“那我们家不是穷吗?能跟你比,大队干部家的姑娘,喝蜜水儿长大的,长大了也是喝蜜水的命。我们苦水里泡大的,还要一辈子泡在苦水里吗?”   秀秀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天冷冻的还是气的,张嘴只剩下:“你……你。”   田蓝挺淡定的,只问了句局外话:“你儿子多大?上几年级了?”   “蓝头巾”赶紧强调:“他小呢,才上三年级呢,可干不动活。”   田蓝似笑非笑:“儿子就有钱上学,女儿就没有?你们家这是选择性三代贫农吗?”   蓝头巾妇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男娃娃能一样吗?男娃娃要顶门立户的。女娃以后都是人家的人,我让她读书认字,已经够便宜别人家的了。”   田蓝也不跟她废话,直接提条件:“让你女儿在我们这里干活,也行。你先听我说完,规矩不能变。我们的糖坊和酒坊只收中学生。既然你女儿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要在我们这里工作,那就必须得补完中学课程。”   陈立恒一直在旁边听着,始终没插话。这会儿他忍不住嘴巴往两边翘,蓝蓝就是蓝蓝。等闲人想拿捏她,纯粹痴人说梦。   田蓝绷着脸,一本正经:“能做到的话,明天过来上工。不能做到,有多远滚多远,别耽误我们的事。”   “蓝头巾”急了:“她都要说婆家的人了,还上什么学呀?”   田蓝点点头,笑容温和:“这主意不错,先给她讲了婆家,让她婆家送她上学。”   秀秀大吃一惊,忍不住喊出来:“咋就让来娣找婆家了呢?”   虽然农村结婚早,像她这么大的姑娘订下亲事甚至已经结婚的并不稀罕。但她妈说了,女儿也就是能在娘家松快几年。嫁了人,那就是起早贪黑没一天能喘口气。   她庆幸自己上了学,所以能够晚点结婚。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这么早就被推入火坑。即便推的人是花花姐也不行。   蓝头巾妇女也跟着嚷嚷:“就是啊,我女儿还小呢。我哪舍得她出门?我要多留她几年呢。”   秀秀可不觉得她是自己的同盟,反唇相讥:“你是想留来娣在家多给你干几年活,好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吃喝拉撒!旧社会的地主婆都没你叼的。”   话说出口,她就猛然反应过来。兰花花是故意讹诈呢。   来娣的弟弟才上三年级,距离他讨媳妇起码还得10年。说不定二福婶子就是想把来娣在家里扣上10年,好当她的地主婆。   天哪!10年以后来娣都27了,已经是老姑娘了,还能找什么好婆家?   而且就来娣她弟弟根宝那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1名的德性,将来谁家又愿意把好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那是不是要兄妹换婚,把来娣许给老鳏夫,好给根宝讨媳妇?   秀秀也是17岁的大姑娘了,长在农村,这种事情看多了。她越想越浑身发凉,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来娣的胳膊。   蓝头巾妇女到吓了一跳,嗓门震天响:“你干啥?”   秀秀绷着脸,声音硬邦邦:“你不让她上学,就让她婆家送她上学。反正我们这儿只收中学生。”   她妈说的没错,女人鲜嫩也就是几年的功夫。过了好时候,想挑好对象比登天都难。   宁可嫁的早点,找个好人家,也比在这种娘家受搓磨好。   田蓝声音懒洋洋:“我无所谓,反正我只要中学生。”   别看“蓝头巾”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可人家真不蠢。要真是蠢人的话,她也没能耐压榨女儿让自己活得舒坦些。   她眼睛珠子一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要是女儿真许了人家,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来娣就算能在知青点上工,那挣的钱也不姓赵,而是婆家的了啊。   她脑袋瓜子不好,她好好养的女儿要替别人家挣钱!   “蓝头巾”挤出笑脸,唉声叹气:“我哪有不想让女儿上学的道理呢?就是怕她年纪大,学校不收啊。她都这个岁数了,多丢脸啊。”   英子刚迈进屋来,闻声就接了一句:“朝闻道夕死,足矣。学习就没有迟的时候,只要从现在开始,就永远不晚。”   秀秀也附和:“就是,不学习没知识没文化,还愚昧无知的人才丢脸呢。”   蓝头巾妇女被她俩一唱一和挤兑的找不到话来回,只能悻悻道:“这是上工还是上学啊?”   “半工半读,学习和工作相结合不一直是我们的方针吗?”田蓝已经规划好了,“这个寒假来娣先上工,等到开学了。每天早上晨读之前,她要过来干活。中午放学直接过来干两个小时。晚上也一样,干活干到八点钟。把时间都用起来,算她5分工。”   “蓝头巾”一开始只是挂着脸,后面听到5分工,她就接受不了:“我姑娘在生产队还7分工呢。咋到你们这儿就变成5分了。”   “因为她没文化啊,小学都没上完。”田蓝君子坦荡荡,“我们要的就是中学生,对她已经是破格了。不愿意拉倒,直接走人。”   她的态度如此强硬,到让“蓝头巾”不敢再啰嗦了。   主要是以前她吃过知青的亏。这帮知青无法无天,惹毛了他们,他们真能在你脖子上挂着牌匾,硬压着你去游街。   偏偏公社和大队都惯着他们,只会和稀泥,根本不替他们贫下中农撑腰。   “蓝头巾”没法子,只能咬牙先答应:“好,我就让她上学。”   哼!先把女儿塞进糖坊赚钱。等这帮知青回城了,要怎么来,还由得他们?   她在心里算账,糖坊酒坊生意这么好,都是集体的。钱也是给大家的。就算只有五分工,那来娣一天差不多也能挣一块钱,一年365天,那就是365块。10年下来,可不是3650块钱了吗?   有了这钱,她还怕盖不了房子,讨不到儿媳妇?   况且等知青们走了,来娣还上啥学啊?恁大的姑娘,不嫌丢人嚒,当然得一门心思地上工,肯定能拿10分工。乖乖,到那个时候,3650块钱的两倍是多少来着?反正是很大一笔钱。再加上她嫁出去的彩礼钱,说不定也是万元户哦。   “蓝头巾”越想越高兴,对着女儿都露出了笑脸:“你听话,明天就过来上工!”   说着,她就要拽着女儿走。   “慢着!”田蓝抬手,眼睛扫过二柱和长平,“你俩跑趟腿,把大队书记还有小学校长都请过来,以及来娣的父亲还有叔伯,全都叫过来做个见证。”   “蓝头巾”有点慌,直觉不妙:“干啥呢?有啥好见证的?”   田蓝一本正经:“当然是见证咱们现在约好的条件啊。我们只收中学生,如果来娣中断学业,那就违反了约定,当然不能继续在这里上工。”   二柱已经迈开腿,只在风中丢下一切:“我马上就喊他们过来。”   剩下的知青也跟着跑:“兰花花你放心,保准一个都不少。”   “蓝头巾”慌了,下意识地寻找丈夫的身影。这么大的事情,她得跟她男人好好商量一下。不然到时候他们都没合计出主张,岂不是要被这些知青牵着鼻子走。   “哎哎哎,你们别跑了,我自己回去喊她爹。”   田蓝压根不拦人,悉听尊便。   她转过头,看了眼来娣,声音平静无波 :“别人说你笨,你就听着,一句话不会为自己讲?”   来娣又缩着脑袋,跟个鹌鹑似的,一声不吭。   秀秀看不下去,替她解释:“花花姐,你是不知道她妈那人,就是个泼妇!打起来娣往死里打。她是被打怕了。”   田蓝冷酷无情:“你不会反抗啊?别人打你你就受着,那打死你你也是白死一场。你爹妈能有多厉害?比日本鬼子还厉害呢?日本鬼子的刺刀在你面前,你就白白受着,不晓得拼死反抗?”   来娣嘴唇嗫嚅:“那是我爹妈啊。”   天底下的规矩,爹妈打儿女,儿女自然只能受着。   田蓝一声冷哼,直接“呸”出声,拿出了造反派混不吝的劲头,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爹妈怎么了?爹妈做错事也要反抗。按照你这个道理,天地君亲师!你是不是得跪在他们面前过日子?社会主义新中国,居然来这一套。我看你小学三年白学了,脑袋瓜子是浆糊!从今天开始,晚上也在这里学习,不让你好好学点道理,走出去都丢我们的人。”   秀秀叫田蓝一顿吼吓得不轻。   还是英子反应快,立刻拉起脑袋都要垂到地上来娣,满脸严肃地强调:“听到没有?你要是学不好,我们这里也不能收你。”   赵来娣战战兢兢,她要是不能留下来。她爹妈能打死她。   田蓝却有一颗冷酷的心,完全不理会她的哀求:“天助自助者,你自己站不起来要当烂泥,别人也没办法把你糊上墙。好好学道理,一把年纪了,17岁的人了,还要当自己是7个月大的奶娃,不会用脑袋思考吗?7岁的人都晓得想道理了。”   来娣被吓得又不敢哭了,只缩在边上小心翼翼地抹眼泪。   赵家沟连电都没通,晚上本来就没事,何况猫冬时节。丁点大的事,大家都要跑出来看热闹。   几个知青一跑,回来时,身后跟着的就是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几乎大半个村的人都过来了。   田蓝瞥了眼陈立恒,后者立刻站出来。   没办法,本地就这样,或者说千百年来,整个华夏大地都这样。一家人,除非男的站出来发话,否则任何人说的话都不作数。   田蓝不会纠结这点细枝末节。历史的进步是螺旋式的,而且需要时间。   其实劳动人民更现实。以她当年在聚龙山根据地做农村工作的经验,老百姓的理论极为朴实,谁能为家庭作出更大的贡献,准确点讲就是挣更多的粮食和更多的钱,谁说话的声音就大。   那时候他们办丝厂纺织厂,因为工作性质特点,所以大部分工人都是女性。   本来农村的规矩是女人要负责照应家务伺候公婆抚养孩子。但因为这些女工月月都有工钱拿回家,比种田的利润高。所以根据地范围内的家庭模式就发生了转变,男人不仅种地,还要负责照应家务。原本儿媳妇服侍婆婆的规矩也变了,婆婆反过来得帮忙照应孩子,甚至还得帮儿媳妇干活。   这种情况要让老夫子看了,肯定得叹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但当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甚至被认为不应该做家务的男人也没造反。   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妻子挣钱多啊。妻子去厂里做工,能够挣到更多的钱,家庭生活条件也随之水涨船高。比起实实在在的好处,老祖宗的规矩就不值钱了。   所以,即便没人有空在他们耳边天天耳提面命,男女平等,女人也顶半边天;用你的地位也切切实实地提高了,可以说充分体现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田蓝相信,赵家沟也会走向这一步。   陈立恒先和大队书记还有小学校长打招呼:“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为了赵来娣同志的事。”   他简单将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强调,“规矩不能破,我们搞农副业的目的就是为了补贴高考费用。说是中学生来干活就是中学生,其他人不行。赵来娣同志情况特殊,我们破格录取,但该守的规矩还得守。所以,今天请大家当个见证。寒假期间,少来娣同志做工挣到的钱要留出下学期的学费以及她的伙食费还有其他各项生活开销。”   来娣爹妈听到学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皱眉毛,再说到伙食费和其他生活开销,他们就嚷嚷起来:“干啥?又不是去县里上学,这就在自己家门口,要啥开销啊?”   田蓝一本正经:“不放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学习?要是她磨洋工,坐在教室里也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那不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吗?”   在知青点上工的年轻人们好歹已经上到了中学,尤其英子和秀秀还有小云她们,其实都挺机灵的。而且同为女孩,她们更加能理解来娣的际遇。   现在兰花花发话让来娣脱离家庭,就是让来娣脱离虎口啊。这种好事,她们要拦着她们就不是人。   一群大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全都站在田蓝这边。   没错,这就是他们商量好的章程。这是集体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超越集体。   来娣爹妈哪是这么多年轻人的对手,况且这些年轻人的爹妈有的是大队干部,有的是生产队的队长,在村里都是能抬头挺胸的角色。   大队书记没发话,只听他们吵。   等到大家吵完了,他才抬头问:“你们商量好了?”   陈立恒点头:“当然。”   来娣爹妈还想说什么呢,田蓝就做出不耐烦的模样:“行了,不愿意就滚蛋。烦死人了,谁有空跟你掰扯!白耽误我复习的时间。”   其他知青面面相觑,也跟着表态:“就是,学习时间多紧张啊。我们还等着被国家挑选呢,都会浪费我们时间。”   眼看着两边又要吵起来,最后还是大队书记发了话:“行了,读书是好事。我看来娣挺机灵的,说不定将来就是个女秀才。这个主我做了,来娣也17岁了,大姑娘,眼下住在知青点上工,自己养活自己。”   来娣爹妈急了:“我们养的一遭姑娘就白养了?”   秀秀没憋住:“谁养谁呀?来娣一个人干的活够养活好几个了。”   田蓝看了她一眼,等到她不敢吱声,才开口说话:“子女赡养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这前提是子女已经结束学业开始工作。来娣现在自己都半工半读呢,哪有能力赡养你们?况且你们现在也没到当老封君的年纪吧,还是不能去生产队做工了?”   这对夫妻跳脚:“那也不行,17岁的姑娘了,咋就不能养家?”   他们吵着闹着把女儿送过来上工,不就是为了让她挣钱贴补家用吗?   钱都被她自己花了,那还不如让她继续在家里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呢。   田蓝话风一转:“那好啊,赶紧走吧。本来我还想着除了来娣自己生活必须的费用之外,剩下的钱交给你们替她攒嫁妆呢。现在看来,也不必了。正好省的麻烦。”   “不不不,不麻烦。”来娣爹妈笑逐颜开,“哪里麻烦了?肯定是我们给她收着钱啊。丫头年轻不经事,哪里能攒得住钱?不麻烦,真不麻烦。以后工钱我们收着。”   嗐,就在本村上学,能有多少开销?一年到头10块钱顶天了。村里的粮食不值钱,丫头片子又能吃多少?至于其他开销,乡下人能开销啥呀?倘若真的开销大,乡下根本养不活人。本来就没啥进项。   别看这两口子拿不出手的模样,他俩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可精了。算出来是自己占便宜,他们就态度坚决地表示,完全支持知青点的决定。   以后,来娣就留在知青点了。   这边吵嚷声结束,看热闹的人群中又有人开始嚷嚷:“那得一碗水端平啊,她家困难,我们家就不困难了吗?我家好歹还上完了小学呢,为啥不能在知青点上工。”   一个人开口,其他人的胆子跟着肥:“就是,这事儿得公平地来。”   谁不知道现在知青点挣钱,谁又不晓得钱是好东西,有好东西,谁又不想往自家扒拉。   说个实在的,心疼孩子的人家即便不要工钱也想把孩子往知青点送。别的不说,起码不缺糖吃吧。好歹也能让孩子甜甜嘴。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大队书记都听不下去了。   要点脸行吗?这本来就是人家知青自己搞的东西。一个两个都想占知青点的便宜。有能耐,咋不自己想办法找出路?   大队书记开口训斥了大家几句。但他平常就是个和气的人,而且在钱面前,谁都想为自己争取利益。所以,社员提意见的声音并没小下去。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颜色,开口道:“也行,那就照着来娣的规矩来。反正得达到中学的文化程度,才能接着干下去。”   原先还吵吵嚷嚷的社员们都大喜过望,完全没想到下放知青会这么好讲话。   搞的那些家里孩子年龄不凑巧的,一个个都懊恼不已。   白吃了好大的亏。   其实他们也行嘛,技术活不会干,体力活总能干吧。   大队书记拉下脸:“够了啊,一个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现在知青点收你们的高粱壳子收玉米芯,白让你们得了钱你们还不高兴?就不该给你们好脸!也不看看才多大点的地方,你们也不怕把房子挤垮了。”   众人悻悻,想到自家得到的外快,一个个都缩下了头。   田蓝趁机发话:“其实也可以把活派给你们,但我们不是担心过年忙,家家户户没空嘛。”   社员都喊出声:“有空有空,我们都有空。”   大队书记操心,怕这两年轻人面嫩,叫人牵着鼻子走,又叮嘱一句:“你理他们!一个个惯的。啥便宜都想占,吃啥啥不够。”   陈立恒解释:“也不非得到我们知青点来上工,在家也可以做活。比方说高粱壳子和玉米芯子我们都要粉碎了才能继续加工。这粉碎的事,完全可以各家自己做,我们出加工费。”   哎呀,这可是白挣钱的买卖。   粉碎高粱壳和玉米芯坐在家里就干。谁家还没个磨盘,家家户户都是现磨的玉米面和高粱米,现在拿出来挣钱,多好的交易。   众人都欢欣鼓舞,一个劲点头表示自家没问题。   田蓝趁机定下规矩:“各家自己家有的就不说了。我们从粮站运过来的高粱壳子还有玉米芯子,过来拿货加工的话,都要按手印。拿了多少还回来多少,如果敢在里面乱加东西被发现,那这家都取消加工的资格。”   大家伙儿都点头,是这个道理。省得有人使坏,拿高粱壳子和玉米芯喂猪,然后拿草粉以次充好。   “加工费也在这里说一下,一斤一厘,到时候要是效益好,再加钱。”   众人在心里算了笔账,自家的磨盘,一天磨个100斤不成问题,那就是一块钱。等到过年,家家户户都有20来块钱的进账。   这钱真不少了,可以让大家都过个宽绰的年。   大家伙儿得偿所愿,也不围着继续看热闹了。还有人家急着赶紧回家检查自家的磨盘,省得到时候耽误了挣钱。   闹哄哄的人群散开,田蓝招呼来娣:“走吧,进屋开始学习。”   知青们往屋里走。   陈立恒则和大队书记去边上说话:“叔,我听说咱们大队有些人家穷的没裤子出门。”   大队书记脸上一热,虽然这些年都宣传越穷越光荣。可大家谁心里没数啊。哪个大队穷的话,姑娘都不愿意嫁进来。本大队的姑娘也是拼命往外面跑。   他点点头,有点不自在:“穷啊,没办法,咱这儿的土都穷,人怎么能不穷呢?”   陈立恒笑了笑,直接切入主题:“我们几个商量过,觉得这样不行。我们想了个法子,可以先借支,把棉袄棉裤给他们置办上了,后面用工钱抵。可我们没门路,买不到布也买不到棉花,所以有心无力。”   大队书记瞪大了眼睛:“他们到抵什么工?”   哦,想起来了,再穷的人家也有磨盘,不然根本没办法吃饭。   现在天冷,家家户户的磨盘也搬进屋里了,不然你磨山芋粉或者高粱米,风一吹,啥都没了。   如此一来,没裤子出门的人也能干活。   大队书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人家知青娃娃能想的这么仔细,可见是真的思考过了。   怎么解决村里的贫困问题,本来不是他们的工作。结果娃娃也干了。   他在边上叹了口气,突然生出了萧索的心思。他年纪大了,已经没用了,这些年也没给大队做啥事,是不是该退位让贤了?   他眼睛瞧着对面的知青,心中又难过。是有能干的人,可人家不是赵家沟的人啊。人家最多还在这里呆半年,人家考上大学就走了。   即便考不上,人家也要回城里了。都耽误了人家孩子这么多年,总不能把人一辈子都框在这个穷山村里吧。   大队书记摆摆手,叹了口气:“棉花和布的事,我来张罗,你们别开这个口。”   现在虽然管的松了,但私下买卖土布和棉花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假如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说不定就是桩麻烦。   他们还年轻,能不沾这些就坚决不要沾。   他无所谓,他都这把年纪了,就是落了他的官帽子又怎样?大队书记而已,也不算什么正经干部,都吃不上国家粮的。   陈立恒到底不是常年干基层工作的,哪里能get到大队书记这复杂的心思。听对方愿意伸手,他就高兴地道谢:“那好,叔,这事儿麻烦你了。大过年的,好歹让大家都能穿着衣服出门。”   等到大队书记走了,他回去和田蓝说话。田蓝倒想起来了:“哎呀,今天又忙又乱,我都忘了。前头是大队书记把酒厂的人硬给拉过来的,支持咱们的生意。我也没跟人道谢。”   陈立恒笑了起来:“看来真是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书记也被你策反了啊。”   田蓝笑着捶了他一下:“去,赶紧学习去。”   两人回到屋里,瞧见来娣缩着头躲在边上,都无语。   田蓝冷下脸,直接一本书丢过去:“干啥?还想吃白饭?让你学习就学习。”   来娣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他们学的我看不懂。”   田蓝头痛:“那你就不能看你懂的吗?中学课本你看不明白?你就看小学的呀。没有书,自己想办法借。路都已经指点你了,不要总指望别人把饭烧好了递到你嘴边吃。”   秀秀和英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来娣啥时候也进了屋?她们还以为她回去收拾行李了。不然住在知青点,就是有现成的床,难道还要睡光床板吗?   结果这人还真是赤条条的就这么进屋缩在边上了。   英子无语。   缩着有什么用?晚上睡觉怎么办?大冬天的,没被褥,她想冻死自己吗?   不,指望别人拿给她吧。   不知道为什么,英子知道自己应该同情来娣的,可她现在却想翻白眼。   什么都指望别人替自己出头,她自己是个死人吗?   田蓝脸拉得老长,开口催促她:“还愣着干什么?自己回家拿铺盖呀。要不你就睡地上冻死拉倒。我又不是你爹妈,我欠了你的。”   来娣哭丧着脸,耸着肩膀不敢吭声。   其他人有些于心不忍,还替她说话:“她爹妈可凶了,她回去肯定要讨打。”   “所以呢?”田蓝直接看发话的人,“要不你回家拿铺盖过来给她睡?”   说话的人脸腾的红了,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开什么玩笑啊?谁家的铺盖不是有数的,能当这个好人。   田蓝冷笑:“所以呢?所以我欠了她的,我要想办法给她解决铺盖的问题,对不对?怎么这么大脸啊?”   她一发脾气,众人就不敢吭声。   来娣还缩在原地,把自己抱得紧紧的,似乎希望自己原地消失一样。   田蓝可没时间跟她磨叽,直接发话:“站起来,要么找大队书记,要么找妇女主任,让他们陪你回家,把你的铺盖拿过来。愣着干什么呀?要么滚蛋,要么按我的要求去做,做不到也滚蛋。”   英子虽然看不上现在的来娣,到底于心不忍,主动开口道:“走吧,跟我回去找我爹。你就不会用脑子想想吗?刚才我爹都发话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回去拿铺盖呢?”   来娣就像个算盘珠子一样,拨一下才动一下。好在她不会反抗,好歹被英子顺利带走了。   这一趟耽误的时间有点长。   英子领人回来时,脸色十分不好看,嘴里也没有:“这是你的事,你不开口全指望别人开口算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你要是这样下去,你就彻底完蛋了!”   田蓝看来娣手上抱着的被褥又破又旧还薄的要命,也不管,只招呼她将被褥放在炕上:“你自己就睡这边。”   转过头,她认真地看着来娣,“虽然我看不上你爹妈,但我承认他们有个优点,就是会为自己争取利益。好好学着点,你是个人,独立的人,17岁的大姑娘了,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别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来娣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田蓝看着真犯愁,转过身,直接塞了本《主席选集》给她:“好好看吧,看不懂就背下来,自己有空的时候就好好琢磨。别偷懒,人的脑袋瓜子是越用越勤的。琢磨明白了,你才算真正从家里出来了。”   晚上睡觉时,田蓝又跟陈立恒抱怨了一通。   真愁,看着来娣就犯愁,听到这名字就来气。   什么招弟来弟想弟念弟盼弟,弟弟弟,diss你!   陈立恒被她逗笑了,揉着她的脸道:“没事没事,有咱们田政委出手,肯定手到擒来。”   田蓝犯愁啊:“我哪里有空?我忙都忙死了,可我又不能不管。”   看着这些女孩她就心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陈立恒安慰她:“你不是让她自己看书了吗?说不定看着看着就明白了。”   他听田蓝叹了一回气,又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我琢磨着呀,熬糖这个事,其实也可以分派到各家去做。家家户户都有锅。”   熬糖这活技术难度并不高,只要小心控制住火候,问题不大。   最重要的是,糖化缸他们能放在学校里,可没那么多锅呀。转化好的糖液必须得经过熬制的过程,才能变成糖稀。   田蓝又头痛:“还是算了吧,你真分下去的话,到时候能收回来一半就不错了。”   陈立恒一想,还真是的。   没办法,人人都有私心。现成的便宜放在面前,让人不要沾,实在强人所难。   “行吧,明天我就带人挖地锅,跟社员借锅吧。”   “还是直接租吧,免得话多。”   他俩絮絮叨叨的,渐渐坠入梦乡。   明天还有那么多事,今晚可得好好睡。 第117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陈立恒到底没挖成地锅。   倒不是赵家沟的社员同志们认定了学校重地绝对不能随便在操场上挖坑。事实上, 大家根本不在意这些。有人家里办红白喜事,摆不开地方,还趁着学校放假的时候直接借用教室呢。   地锅计划之所以夭折, 是因为自然条件不允许。   天冷是小事,实在风太大了。   赵家沟的冬天啊, 西北风呼呼地刮,吹掉人的耳朵是小事,吹的火苗东倒西歪, 锅都架不住才是重点。   大队书记一直关注糖坊的发展呢,这会儿看他们瞎胡闹赶紧喊停:“乱来哦。这吃的东西, 卖给县里厂里的东西, 吹了灰进去怎么搞?”   这是事实,熬糖的时候要不断搅拌并观察糖液的变化,才好控制火候。锅盖开了, 的确拦不住灰尘也挡不住风沙,更别说风吹落叶。   田蓝有些着急:“那没办法, 我们又没那么多屋,糖在哪儿熬?”   大队书记理所当然:“咱们赵家沟这么多户人家呢?谁家没锅没灶?熬糖又不是个难事, 让他们学, 学会了赶紧回家做。”   田蓝半点不给脸,当面吐槽:“发下去的糖液,回头能上交多少糖?到时候我们就拿什么给酒厂和食品厂发货?”   大队书记老脸一红, 支支吾吾道:“不至于,我们赵家沟的社员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田蓝的回复就两字:呵呵。   大队书记好歹也是赵家沟的一把手,关键时刻很能豁得出去, 当场打包票:“我们大队部的人去盯着, 谁贪了糖, 以后都甭想再沾知青点的活。”   田蓝点头,当场要保证:“叔,这话是你说的。到时候糖要是不好,我们就找大队部。”   大队书记拍胸口:“我说的,我说话算话。”   饶是这样,田蓝也没直接将糖液交给社员。她请大队干部把人聚齐了,当着人面提条件:“各位叔伯婶子爷爷奶奶大哥大姐大嫂。现在咱们糖坊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生产任务急,时间紧。书记叔跟我们举荐了大家,说可以把熬糖的活发给大家做,说可以把熬糖的活发给大家做。这样我们能尽快得到糖,大家也能多得些工钱。”   一提到钱,好些人都激动了。   所谓年关难过,眼看就要过年了,处处要钱。大人忍忍就算了,一年苦到头,孩子总得想办法添件新衣裳吧。   还有就是年货。   即便穷得叮当响的人家,那你也得置办年货。不然大年三十祭祀祖宗,你在老祖宗面前都没脸。   除此之外就是拜年。现在虽然各家都穷,没那么多讲究。但走亲访友,你空着两只手过去,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花钱的地方多,挣钱的门路少。谁不愁呢?   现在坐在家里就能挣到钱,大家自然激动。   熬糖好啊。   熬糖其实简单的很,大家伙儿都围观过,不过大火烧开,小火熬制,不要把糖熬焦了就行。这事只要费心,绝对出不了差错。   立刻有人喊出声:“没问题,不耽误功夫。我家人口多,推磨的活有人做,熬糖也不会耽误。”   其他人跟着喊:“就是,兰花花你放心,我们绝对耽误不了事儿。”   田蓝点点头,话锋一转:“可亲兄弟明算账,你们拿糖液回去,我也不知道大家伙儿会熬成什么样子。这是我们知青点的集体财产,如果熬不好,损失算谁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接话。   对于农民来说,花力气没关系,费时间也没事,流血流汗都不是问题。但你要人掏钱的话,那就是大问题了。   还是胡长荣的老丈人主动站出来当托:“兰花花,你说这事咋办吧?”   田蓝毫不犹豫,伸手指着教室方向:“按照我们的经验,这一缸能出100斤糖液,熬50斤糖不是问题。我们就扣扣分量,只要出了45斤糖,就算合格了。”   大家还搞不清楚状况,家里有学生在知青点干活的人家却已经迅速地算起了账。他们知道兰花花说的是真的,平常知青点熬糖就是这么来的。   小云的娘主动开口表示:“这个成,咱先应下了,工钱咋算?”   田蓝微微笑:“到时候我们按7毛钱一斤回收糖稀,就是工钱。”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挑一担糖水回去,熬出50斤糖,那可是35块钱!   这是要发大财了。   田蓝满脸严肃:“听我说完,糖水不能免费给大家,得交押金。一担糖水押金30块,交了钱才能挑糖水走。”   社员们哗然。   开玩笑哦!一开口就是三张大团结。要知道,他们赵家沟很多人到现在都没亲手摸过大团结呢。   不少人开口抱怨:“兰花花,我们都是三代贫农,我们哪里拿得出30块钱?你这不是耍大家玩吗?”   田蓝认真道:“我忙得脚板都冒烟了,哪有空说笑话。如果没钱的话,就用生产队的工分抵扣。到时候交不出糖,我就问你们生产队要钱。怎么样?敢不敢,敢的话就过来签字画押。”   大队书记下意识地想阻止她,生产队的工分哪能随便乱动。家家户户都指望着工分吃饭呢。   会计一把摁住自己的老大哥,满脸严肃:“那你说咋办?这风险谁担着?是你担还是我担?还是让知青娃娃担?谁家借钱都有抵押的。”   社员们拿不定主意,三三两两议论纷纷。   最后还是胡长荣的老丈人第一个站出来说话:“我要了,30块钱是吧?我回去拿了桶和钱就来。”   他一表态,小云的娘也紧跟其上:“我家也要,三十块钱就用我工分抵吧。”   她家所在的生产队的计分员赶紧开口:“我马上把工分本拿过来。”   有两个人打头阵,其他社员的态度终于热烈起来,三三两两的,有人上前签字画押,挑走了糖化缸里的糖水。   其他人有的议论,有的跃跃欲试。最后有27户人家接了活,回家熬糖去了。   田蓝看了一回,丝毫不意外。主动站出来的,都是自家有孩子在知青点干活的。   这很正常。   一来能供应孩子上中学的人家经济条件普遍不差,他们有更多承担风险的能力,自然更加愿意冒险挣钱。   二来他们家小孩在知青点上工,当然也就知道该如何熬糖。有手艺在身,糖熬坏掉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进一步减弱了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一担糖水熬好了就能挣5块钱的好差事,他们为什么不争取呢?   看到挑走糖水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社员的心也越来越痒。   为了降低风险,好些关系亲近的人家开始合伙做生意。   一家掏30块钱艰难,可兄弟几个一块儿凑呢?那成本可大大的降低了。   后面兄弟俩一块掏钱的有,三五个邻居合伙的也有。   田蓝不管他们怎么做,只强调安全卫生。如果熬出的糖脏兮兮的,那么知青点既不会回收,也不会返还买糖水的30块。   原先要签字画押的人又开始抱怨,站在桌子前面犹犹豫豫。   “让开让开。”小云她爹挑了罐子过来,一抹额头上的汗,跟田蓝打招呼,“兰花花,你瞧瞧,咱这熬的糖稀行吗?”   熬糖这活真不费工夫,不到一上午的时间,他和婆娘就熬了两大罐子。   因为家里空罐子少,熬好的糖稀没地方放,所以他就赶紧先送过来。   田蓝看了看成色,又挑了一点尝了味道,点点头道:“就这样,可以了。到这边来称重拿钱吧。”   大家伙儿全都跟过去看,看两大罐子20来斤糖稀换了15块钱。崭新的大团结,就这么交到人手上了。   众人啧啧赞叹,原先犹豫不决的人瞬间眼热,立刻吆喝着要接熬糖的活。   其他人反应过来,跟在后面表态,生怕自己晚一步,放在小学教室里的糖水都被人挑光了。   赵来娣的爹妈跟着眼红,愣是挤到了田蓝面前,急赤白脸地嚷嚷:“我家也要,要一担糖水。”   田蓝一视同仁,伸手要钱:“先拿30块押金过来。”   来娣的娘眼睛珠子滴溜溜地转,当即有了主意:“你拿我闺女的工钱换,就用这个抵。”   田蓝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点点头道:“行,在这儿按个手印吧。”   秀秀她们都要气死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爹妈。   只是大家都忙得够呛,也没空再跟这人掰扯。反正到时候她的糖要熬坏了,他们坚决不收。   一番闹腾之后,糖坊的产量果然大幅度上升。有人接手磨玉米芯,有人忙着熬糖,知青们最主要的工作就变成了做麦芽乳,更确切点儿讲,就是给大麦催芽。   幸亏有酒厂帮忙牵桥搭线,大麦的供应不成问题。   不然就现在家家点火,户户熬糖,人人推磨的架势,别说单凭一个赵家沟了,他们整个公社的大麦加在一起恐怕都够呛。   酒厂的采购员过来装货时,条件装在大桶里的糖稀又惊又喜:“哎呀,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了?”   旁边食品厂的采购员急了,立刻强烈:“说好的,我们每天180斤糖稀坚决不能少。不能都给他们了。”   田蓝赶紧解释:“有有有,都有都有。”   两个厂的采购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困惑。这才几天功夫,怎么这个小作坊的产能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   不过管不了,有糖稀供应上就行。现在两家工厂都拼了老命抢生产,必须得在年前冲一波呢。   只要糖稀的质量没问题,他们就懒得管这糖稀到底怎么来的。   这边采购员还在称重验货,那头中学生已经跑过来找田蓝去撑腰。   小云的妹妹小芳气呼呼的:“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天天到咱们这儿赊上30块钱的糖水,下回还是不给钱。”   赊账这事儿,知青点干活的学生家里人多多少少都做过。不过人家熬好糖回来卖,就立刻把账给结清了。   只有赵来娣他们家,就没他爹妈这样的。   回回拿了糖过来卖,收了35块钱就走,坚决不结前面的账,还大言不惭,用她闺女的工钱顶着。   “当来娣是8级工人呢?8级工人一个月上百的工钱也就能买三四担糖水。他们家好了,天天过来白拿糖水!”   田蓝本来不想管,让来娣自己去处理。但她想想那姑娘的鹌鹑样,估计也指望不上,只好硬着头皮去做这个救火队员。   小学校园里,双方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负责记上的秀秀一口咬定:“没钱了,你想预支来娣多少个月的工钱?”   来娣娘抬起呱哒的眼皮,气势汹汹:“咋就不能预支?我们来娣难道没干活没工钱?还是你们要昧了她的工钱。哎哟,不得了哦,还是咱们贫下中农当家作主过日子的时候吗?”   秀秀被气得满脸通红,却不好跟她一样满地打滚撒泼。   田蓝嫌她耽误大家挑糖水,直接点头招呼秀秀:“先把糖水给她。”   原本要瘫在地上拍大腿的女人立刻挺直了腰板,冲田蓝讨好地笑:“还是我们兰花花仁义,不愧是大城市来的知青,就跟这些土豆蛋子不一样。”   秀秀气得伸手指她:“你!”   “咋的啦?”招娣娘混不吝,“难不成你还是吃国家粮长大的?我倒不知道哦!”   田蓝不赖烦道:“你到底还要不要糖水?别磨叽,白耽误我们做事。”   招娣娘瞬间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我这就去,马上去挑糖水。”   秀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呸,狗腿子。要是打仗,头一号的二鬼子。”   田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我是鬼子吗?”   秀秀吓坏了,赶紧解释:“我不是那意思。花花姐,她不能这样,没完没了了。她要卖了来娣吗?”   田蓝瞥了眼在旁边忙碌的来娣,不冷不淡道:“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己装哑巴,指望谁帮你出头呢?你愿意卖了自己拉倒,谁也管不了。”   来娣跟被针扎了似的,愈发瑟缩。   秀秀也不想看她,只忧心忡忡:“那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天30块,来娣一个月能有多少工钱啊?”   田蓝皮笑肉不笑:“那就打一辈子的工,等到还清债务为止。”   秀秀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好,来娣,你这辈子就在这儿做工吧。”   来娣猛地抬起头,脸上显出了惶然的神色。   田蓝没和她说话,只教育秀秀:“你也是的,她过来卖糖稀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钱都给她?不晓得把糖水的钱扣下来吗?”   秀秀恍然大悟,懊恼道:“我还真没想到这茬。”   田蓝无语,伸手点了点她,掉头走人。   她瞧见陈立恒扛着钉耙站在边上,开口招呼人:“干嘛呢?”   陈立恒笑道:“正好,你现场指导一下我们种菜。”   田蓝瞬间两眼放光,直接推着人走:“大棚都盖好了?走走走,赶紧带我去看看。”   比起酿酒制糖,种庄稼种菜才是她的老本行啊。   陈立恒看她双眼放光的模样,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有点追求吗?你就种地种不厌了。”   田蓝直接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你懂啥?就会吃。我还有一堆事没做呢。”   杂交小麦到了最关键的节点,高产油菜眼看也有希望了,结果眼睛一闭,就跑到这儿来了。   大棚是靠着山壁建造的,这样可以节约不少建材。太阳透过塑料膜照在大棚里面,没有散去的热量让人走进去就明白啥叫温室了。   里面几个忙着整地的中学生都稀奇的不行。他们在外面干活的时候都冻得够呛,进来干了没多久,个个都感觉身体发烫了。   田蓝笑道:“要不怎么叫温室大棚呢?”   她和陈立恒一道整地。   陈立恒从县城弄来了菠菜、茼蒿、乌塌菜、韭菜、上海卿以及芹菜种子。他计划把这些菜都种下去。绿叶蔬菜长得快,等到早春时节,这些菜上市了,刚好可以填补市场空白。   蔬菜生长需要时间,这会儿还无法为菌菇遮阴。所以,他将大棚角落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专门规划用于菌菇种植。   田蓝听他叨叨地介绍,忍不住挑眉毛:“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老陈同志,你现在很内行嘛。”   陈立恒压抑不住小得意:“看看也会了,你天天守在地上,我看多了,怎么可能不会。”   田蓝笑出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大胆地放权:“好,这个大棚就交给你了,看你种成啥样。”   陈立恒一本正经:“当然是搞立体种植了,一定要最大限度地充分利用空间。”   因为要省钱啊,因为要节约成本。   盖大棚可费钱了,虽然他们已经尽可能就地取材,甚至还砍了不少毛竹,但要花的钱还是不少。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立体种植计划。   要采取滴灌技术,尽可能节约水肥。   要充分利用他们的优势,快要过年了,好多人家的猪都被陆续杀掉了,需要糖渣和酒糟的人越来越少。这些必须得被制成生物肥料,正好施肥。   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合适的草莓品种。不然草莓配蘑菇,是多好的种植方案啊。   当然,主要是因为大冬天的吃草莓特别甜,特有感觉。   现在也只能想想了。   陈立恒笑道:“你怎么不让来娣父母欠咱们知青点一屁股债,后面只能把女儿丢过来还债啊?”   田蓝冷笑:“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这一家子,都得受点教训。”   陈立恒坏笑:“你给人下套了?”   田蓝一本正经,自觉正道光芒照耀大地:“我下什么套了?自己不走正路还嫌路是歪的吗?”   她啥都没干,她只是知道就那对夫妻,吃进肚子里的东西绝对不会吐出来。   当天下午,来娣娘拿着糖稀过来结账时,就爆发了。   整整50斤糖稀呀,凭什么只给她5块钱?不行,30块的糖水钱,从她女儿的工钱里扣。   秀秀已经懒得再跟她吵,直接招呼二柱去找他爹。   她管不了了。   大队不是说要全力支持知青点的工作吗?现在就是大队拿出态度的时候。光会讲漂亮话有个屁用,关键是能镇住这帮牛鬼蛇神。   大队书记正忙着率领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新修水利了。   他现在规划的可好,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就在家负责推磨盘粉碎高粱壳子和玉米芯以及玉米杆子。女人专门熬糖,返还给糖坊。至于大老爷儿们,二话不说,趁着冬天不忙,当然得挖水渠筑坝呀。   现在儿子跑过来找人,说来娣娘作妖,气得大队书记立刻把来娣她爹也喊上了:“走走走,就没见过你们家这样丢脸的。”   来娣爹缩着脖子,满脸讨好的笑,却一句话都不应。   大队书记可管不了这些。到了小学,看到那女人又要撒泼打滚,他直接放话:“大壮呢?民兵队长怎么当的?由得她这么折腾。拿绳子过来,绑起来!”   老天爷哎,这老头子居然当真了。   来娣娘吓得赶紧拔腿就跑,嘴里嚷嚷着:“我不卖了,你们欺负人,我就不卖了。”   她还是挑着担子过来的呢,竟然也跑得飞快。   秀秀被她给气笑了,冲着她跑开的方向喊:“你就留着吧,齁不死你!反正我们知青点不收你的糖了。”   众人都咋舌,集体摇头。   赵家这两口子真是因小失大。糖稀是好东西,可你也不能真当成饭来吃呀。不卖给知青点,你留着50斤糖吃到猴年马月啊?换成35块钱,就是刨除了那30块钱的押金,到手的也有5块钱呢!   等到过年的时候,那就是100块,加上磨玉米芯子和高粱壳子的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相当于挣了一头大肥猪。   这种好事,以前哪儿有?   现在好不容易撞上了,还不晓得珍惜。   太阳落山,田蓝忙完大棚的活计回来,就听秀秀她们说下午发生的事。   哼!占便宜,占到绝路了吧?大队干部都发话了,他们家做了坏榜样,以后都不许她家熬糖。   田蓝笑呵呵地跟着听,回头冲陈立恒眨眼睛。等着瞧吧,好戏才刚上场呢!   就这么结束了,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第二天,田蓝还没去大棚查看地膜的覆盖情况,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   大队的民兵们押着来娣爹妈过来,一路走一路敲锣,大声吆喝:“打倒投机倒把分子,坚决打击偷盗集体财产,破坏革命生产的毛贼。”   过来上工的知青都满头雾水,搞不明白就来娣爹妈有啥好投机的?至于集体财产,这会儿早过了秋收,地里光秃秃,啥都不长,能偷什么东西呀?   民兵队长绷着脸,朝被吸引来的社员宣布赵家两口子的罪行。他们胆大妄为,居然偷卖糖坊的糖。   来娣爹妈吃了不少亏,脸上青紫交错,可见挨了打。   来娣妈嘴巴还犟:“这是我自己熬的糖,我咋就不能卖呀?”   她昨天没能再白得35块钱,她也没慌。因为她知道要过年了,想买糖的人多。   她今天就和她男人挎着篮子去集上准备出手糖稀。   结果运气不好,居然叫民兵逮了个正着。   明明这几年民兵已经不管这些事了。   民兵队长狠狠呸了一口:“你的糖?糖水是糖坊的,拿了糖坊的东西一分钱不给,还想卖了挣钱,青天白日做大梦呢!”   大队书记又被喊了过来。   这回他气得不轻,指着来娣爹妈就破口大骂:“你们不得了了,连社会主义的墙角都敢挖!”   先前是他打的包票,说赵家沟的社员都没问题。   结果就有人当场打他脸。   如果以后大家都和这俩公婆一样,白拿糖水去卖钱,那糖坊还开不开?他们还跟不跟县里的工厂做生意?   好好的基业,就叫这起子狗东西给坏掉了。   “来人啊,拿绳子过来绑了!我看是好日子过多了,都不晓得天高地厚。”   从头到尾,田蓝一直旁观。她冷眼瞧着来娣的爹妈被五花大绑,也不吭声。   陈立恒夫随妻唱,同样眼观鼻鼻观心。   大队书记有些不好意思,特地过来跟他们说明:“你们放心,队里绝对不姑息纵容,这回一定得好好治治他俩。”   就是为了杀鸡儆猴,他也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田蓝点点头,认真道:“叔,你真该好好管管了。你不管挣钱的事,起码得好好抓精神文明建设。”   她都不稀罕说,赵家沟穷成这样,也没越穷越光荣。反而一堆破事。   就说来娣吧,上到三年级就辍学回家。明明家里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凭啥不让孩子继续念下去?   哦,爹妈不让上学,那就不上了。   那要组织有什么用?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大队组织的存在是摆设吗?一群大人,一群干部,明明知道小姑娘在家里受磋磨,一个个都当没这回事。好意思吗?   这样的组织,要你们有屁用!   陈立恒笑了笑:“我们当然相信叔。大队就是为社员当家作主的地方,大队又不是以前的宗族,不问是非,光会包庇自己人。社员有错,大队就得指出来,好好让人纠正错误。”   昨晚他和田蓝讨论来娣的事,两人真正遗憾的并不是赵家人的愚昧,而是农村基层组织工作的散漫与缺失。   赵来娣被虐待,被欺负的时候,不管是大队书记还是大队妇女主任都没有真正担起责任来,以至于这姑娘一天天的养成了这性格。   至于为什么大队部集体失声?他们也能猜到原因。   不过是因为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还要依靠农村固有的宗族结构来维持对村子的统治,毕竟,这样管理起来更简单更快捷。   所以,本应该摧毁封建宗族统治的人却又变成了维护者。   唉,想改变这种现状真不容易。   也许工业化大生产才是摧毁这一切最有效的方式。   晚上大家一块儿学习时,田蓝瞧见来娣又坐在边上发呆。   她过去敲了敲对方手上的书,吓得来娣手一抖,书都掉在了地上。   田蓝面无表情,直接招呼人:“你跟我过来一下。”   屋里好几个知青都抬起了头,秀秀下意识地抓住英子的胳膊,压低声音问:“你说,花花姐会不会受不了?直接把来娣赶回去呀。摊上这样的爹妈。”   英子摇摇头,十分老实:“我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猜测啦。她大哥没事为什么带着人去集市上乱晃呀?还凑巧碰上来娣的爹妈在卖糖。   只是猜测毕竟是猜测,她又没证据,有啥好说的?就是有证据,她也懒得说。   秀秀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借口要去解手,偷偷跟在后面。   田蓝倒没把人带多远,就在隔壁屋里说话。因为糖化缸要维持55℃的温度,所以点了煤炉的教室十分暖和。   田蓝示意人坐下,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来娣垂着头,还是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一声不吭。   田蓝皱眉毛,说话语气并不好:“我给你机会开口,你要是放弃,那你以后别后悔。”   来娣看她拂袖而去,有些慌了,支支吾吾道:“我……我要在糖坊做多长时间的工啊?我……我娘说要我还账。”   田蓝被气笑了,扭头看她:“怎么,你还不愿意待在知青点?”   来娣下意识地抿嘴唇:“我……我要待到什么时候?真的要呆10年吗?”   她听其他人说,起码得呆10年,她才能还清债。   田蓝奇怪:“就是待10年,有什么不好呢?可以读书也可以做工,又不会短了你吃的喝的穿的。”   来娣急了:“我们赵家沟的规矩是本村不结婚。”   田蓝恍然大悟:“你不想继续学习?”   来娣抿嘴巴。也许是害怕真被留下来10年,耽误了好年华,她终于开口:“我……我脑袋笨,又这么大了,学不好。”   “所以你想干什么?嫁人吗?”   来娣垂着脑袋,闷声不吭,显然是默认了。   直到此时此刻,田蓝才搞清楚这姑娘之所以愿意被她妈拽到知青点来的真正原因。   原来人家是想借他们的手,拜托还要在家里继续做十年工的命运,好早早嫁人。   田蓝点点头,开门见山:“那你有对象了吗?”   来娣的脸涨得通红,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结结巴巴地否认:“没……没有。”   她平常闷头干活,根本也不和人打交道。   在农村,说亲都是父母做主。她爹妈巴不得她当老姑娘在家里干活呢,又怎么可能给她结亲。   田蓝毫不惊讶地点点头:“果然,就你这样的,能找什么好人家呀?”   来娣的脸红得愈发厉害,耳朵就跟要滴血一样。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田蓝继续毒舌:“就你的条件,我也想不出来会有什么好人家会找你。爹妈那副德性,一点帮衬不上不说,以后你就是嫁了人,估计还得补贴娘家。婆家除非有毛病,否则为什么要找这种媳妇呀?嫌自家钱是大风刮来的,钱多的烧手吗?”   来娣拼命地咬住嘴巴,让人怀疑她嘴唇会流血。   可田蓝这人刻薄呀,一点也不同情可怜的姑娘,反而进血全方位打击对方:“娘家拿不出手也就算了,你也没啥好人才。小学都没上完,能有多少学问?你是美的跟天仙一样,还是能干的和田螺姑娘似的。真能干也没啥了不起,村里哪个姑娘不能干呀?你比人家强在哪儿?条件好的人家为什么选你?人家为什么不找父母清白,自己起码上过中学的姑娘?难不成还是因为他家钱多怕花不掉,所以专门找人扶贫?估计正常人都不会这么脑袋瓜子糊涂。”   来娣被她说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田蓝叹了口气,到底语气放温和了些:“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态,因为娘家对你太差,你在那个家里过不上好日子,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但你必须得想清楚呀,你挑婆家,婆家也挑你。你的条件差,就算嫁进了好人家,人家也看不上你,有的让你驴粪蛋子表面光的日子在后面呢。你要是退而求其次,按照你的条件找户一样差的人家,那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了吗?你这样急吼吼地嫁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换一家人当奴隶,换一家人服侍吗?”   来娣低下头,半晌不吭声。   田蓝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两句话送给你,你若芬芳蝴蝶自来,指望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过得不幸福。人,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最重要的是认识自己认可自己,相信自己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相信自己凭借双手和大脑能够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日子。不要幻想依靠任何人,谁都不是谁的附庸,谁都是独立的人。记住毛.主席的话,妇女也顶半边天。别信他们的鬼话,难不成他们比毛.主席还英明?好好看选集,好好琢磨自己做人的意义。”   来娣张张嘴巴,想说什么又缩下了脑袋。   田蓝也不和她磨叽了,直接断了她的奢望:“你还欠了知青点一屁股债呢。既然你不敢反抗,默许你母亲把债务记在你头上,那你就必须得负责还债。天底下没两头讨好的事,人必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三言两语难以讲明白的道理,就让她慢慢干吧。   说不定干着干着,她就醍醐灌顶了。   任何人的成长都要经过自己破茧成蝶的过程,这是其他人都没办法替他做的。   至于自己,是不是该琢磨琢磨吩咐下年夜饭的种类。   现在糖有了,酒有了,赶明儿杀了年猪,肉也有了。大棚的小青菜应该可以在除夕前出一茬。   但是还不够,她应该寻找更多的美味。   就比方说豆腐房的豆渣吧,那也是个好东西呢。富含蛋白质,刚好可以改善赵家沟社员的营养结构。 第118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本还有些小郁闷, 一干起活来,她就神清气爽了。   在上个世界,建国之后, 她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愿意干技术岗的活。   为啥?从事技术工种简单呗。你只要埋头做,耐得住寂寞,或多或少都能做出成绩来。而且那成绩明明白白地摆在你面前,你一眼就能瞧见。那自豪感, 甭提了。   可管理岗位就不一样了啊。   一堆破事, 鸡毛蒜皮, 狗屁倒灶,天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碰上明事理的还好说,遇见那种脑袋瓜子让你有想敲开来仔细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些啥的, 那才叫一个崩溃呢。   所以管理工作做多了,必须得上技术岗调节一下,不然很容易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   陈立恒听田蓝吐槽,暗自好笑, 脸上却不显,只问她:“你这打算用豆渣做豆腐还是做成人造肉?”   穿越并不能改变地球气候。   上一个世界, 他们同样在50年代末期, 遭遇了严重的旱灾。加上当时全国正咬紧牙关冲第三个5年计划,尽快上马重工业,所以也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   为了保证全国人民能填饱肚子, 满足营养需求, 那会儿田蓝和她的同事们可谓是绞尽脑汁,让粮食利用到了极致。   除了从各种秸秆里提取淀粉以外, 豆渣也被他们玩出了花, 没有半点浪费。   其中, 陈立恒就很喜欢吃豆渣丸子和人造肉。前者煮火锅,吸饱了汤汁之后,可以说人间一绝。后者炒个辣椒或者红烧,都很下饭。   田蓝想了想,遗憾道:“做人造肉和豆腐,咱们都没机器,还是做霉豆渣吧。”   豆渣营养丰富,价格低廉,连《白毛女》里的喜儿都能拿豆渣掺在面里做馒头过年。   但豆渣真不太受欢迎,它的确可以炒着吃,也能蒸包子做馒头,可摸着良心说,那种粗糙的口感其实并不符合大家的需求。   不然为什么豆渣普遍要被当成饲料喂猪呢?   想把豆渣变成美味佳肴,关键点就在于要改善它粗糙的口感。   现在条件有限,田蓝没办法改变豆渣的分子结构。物理手段解决不了问题,那就从化学角度动手,求助霉菌改变豆渣的营养结构。   从豆腐房拖来的豆渣先加两倍水放进桶里搅拌均匀,浸泡一天,这过程称之为清浆。清浆过的豆渣装入麻袋,再上锅蒸。随着水气蒸腾,一开始豆渣冒出轻微的酸味,然后酸味消失,再接着,热乎乎的豆香味就飘散出来。   到这会儿,豆渣才算是蒸好了。   蒸熟了的豆渣装进袋子里再度压榨,挤压掉其中的水分,接着摊在竹匾上晾晒,直到变成常温,再用筛子将豆渣筛匀。   经过这些步骤,霉豆渣的原料但是初步处理好了,可以准备霉制药。当然,在此之前,豆渣肯定不能还是松松散散的模样,必须得固定形状呀。不然后面怎么用筷子夹起来吃?   当然,如果你不追求外表,也不打算一下子做许多,同样可以直接上锅炒豆渣,去掉水分,捏成拳头大小的团子,趁热用棉被盖起来等它发酵也行。   不过田蓝既然打算好好利用豆渣,自然得讲究着点儿来。   好在这个流程也不麻烦。因为豆腐坊除了做豆腐之外,还会做豆腐乳。   听说田蓝要借模子,豆腐坊的负责人相当痛快:“拿去拿去,反正咱们豆腐都是自己吃,糖可是能卖钱的。”   他家两个孩子就在塘坊干活呢。   陈立恒不解释,只笑着和人道谢。等模具到手,就要把豆渣倒进去,然后用木板压平,差不多是指甲的厚度就行。   以往田蓝做霉豆渣都是用稻草,依靠稻草自然接种霉菌。但赵家沟不是没稻草吗,她就直接给换成了麦草,原理也是一样的,一层麦草一层豆渣地铺,等它自己长出白白长长的霉菌就好。   她做这活时没背着人,好些知青都过来看热闹。   看过豆腐坊做豆腐乳的人郑重其事地点头:“嗯,跟做豆腐乳差不多。”   其他人则反驳:“我看到像是做臭豆腐。”   随着霉菌逐渐生长,豆渣的气味渐渐向馊臭靠拢,第二种说法愈发有市场。这味道,虽然跟臭豆腐不十分相像,但也不逞多让了,臭的十分有风情。   田蓝一开始还担心大家接受不了霉豆渣的臭味。结果她低估了中华民族对于美食的包容度。   霉豆渣算个啥?这点臭味,根本比不上臭冬瓜烂腌菜,甚至连臭豆腐都比它厉害。越臭越香嘛,这个才下饭呢。   因为做霉豆渣好时间,一直到小年夜,霉豆渣才算真正上桌。田蓝用它和腊肉还有大白菜炖了一大锅,邀请知青们一块吃。   一开始大家都在拼命地翻腊肉,到后面,腊肉吃光了,霉豆渣就成了大家的新宠。知青们惊讶地发现,霉豆渣居然这么鲜。尤其是吸饱了腊肉的油汤之后,吃在嘴里的口感,并不逊色于肉。   这种感觉,甚至比吃豆腐还爽。   小云当场表示有兴趣:“花花姐,这个怎么做?我回家做给我爹妈吃,我们家以后不用买臭豆腐和豆腐乳了。”   大队的豆腐坊对社员开放,每家每户都会发豆腐票。不管你想吃豆腐还是要喝豆浆或者换成臭豆腐和豆腐乳,反正都得要票要钱。   不会过日子的人家,吃豆腐吃上瘾,甚至会赊账赊到工分都不够还。   后来大队看不成样,限制各家的豆腐票,才没闹出大乱子。   吃不够豆腐的人,也就只好要点豆渣回家过过瘾。   如果她能自己做霉豆渣,那又能给家里省一笔开销呢。   田蓝笑道:“这事不难,我本来就打教交给你们。回去做了,年夜饭也能添道菜。”   看大家吃的热火朝天的,她心里就放下块大石头了。   本来她也没打算做霉豆渣的生意,因为担心大家的接受度不高。可现在看着,这买卖完全能开张。   吃过饭,大家各自拿书出来复习功课。   陈立恒和田蓝照旧坐在最前面,好准备随时给人答疑解惑。   他压低声音道:“那咱们时间来不及了。现在开始大规模做霉豆渣,起码的正月里才能出货。”   田蓝挑挑眉毛,跟他咬耳朵:“谁说我准备年前卖了?”   陈立恒疑惑:“你不打算把它们当成年货吗?”   现在大家都穷,乡下尤其穷。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大家才愿意咬咬牙掏钞票多办点年货。其他时候,你想社员掏钱买吃的,那可真不是简单事。   田蓝压抑不住的小得意,跟他分享生意经:“这又不是糖,又不是酒,大家都知道好的东西。要卖的话,起码得有人给我们打打广告。”   这几十年,大家都没广告意识。但陈立恒当年可是在江南混的,那会儿江南地区工业在全国都算发达的,报纸上都是广告。他不至于连广告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只是老陈同志的经济意识停留在自己吹吹的层面上,根本反应不过来:“要怎么打广告?”   田蓝哭笑不得:“当然是用嘴巴打了。你想想看,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是不是要请过来拜年的人吃饭?咱们这一片,各个大队都沾亲带故的。到时候咱们队里的人请客,把霉豆渣往桌上一端。吃了的人自然好奇,这一好奇,是不是就想买了?到那个时候,咱们第二批的霉豆渣也做好了。”   陈立恒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让我把附近几个大队的豆渣都弄过来呢。”   快过年了,各个大队的豆腐坊也忙得热火朝天。豆渣多了不稀罕,年猪又杀得差不多了,不需要这么多饲料。现在有人愿意掏钱买豆渣,他们当然欢迎。   陈立恒越想越乐。   按照规矩,过了小年夜,各个大队的手工作坊都要停工了。等过了正月十五,才算过完年,重新上工。   这就意味着20天里,社员想吃豆渣都没地方找去。   20天的时间,足够知青点做好霉豆渣了。   陈立恒笑道:“真有你的,算得这么精。”   田蓝叹气:“穷啊,不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霉豆渣有个好处,那就是晒干后方便贮存。就算一时半会儿卖不掉,也无需担心折本,后面慢慢卖就是了。   他俩嘀咕了片刻,看夜色愈发深了,就招呼还在埋头苦读的知青们:“有个事情,要跟大家说一说。”   众人抬起头,眼睛都盯着两人。   田蓝管账,自然是她发话:“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也忙了这么长时间,该算工分结账了。”   知青们瞬间精神抖擞,人人的眼睛都比油灯还亮。   这个把月的功夫,他们可以说是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用,个个都忙得够呛。辛勤奋斗的事业眼见着出成果了,谁不想品尝甘甜的果实呀?   小云面颊通红,大着胆子问:“花花姐,咱们能分多少钱啊?”   田蓝先跟他们说账目:“这段时间,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的酒卖的好,我们的糖卖的更好。其中卖糖的收入刨除各项成本,收获的利润是34,520元,卖酒的收入要小些,16,243块,两者加在一起,差不多5万块。除此之外还有卖酒糟和糖渣的钱,约摸3000多块。”   知青们发出一阵哗然声,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当然知道糖坊和酒坊挣钱,但他们没想到这么挣钱啊。要知道,知青点总共只有15位正儿八经的知青。剩下34位中学生不过是临时帮工的,即便将他们全都转进来,也不过48个人。5万多块钱啊,划到每个人头上,那可是1000多块。   众人都觉得耳晕目眩,一张张脸激动得通红。   天哪!他们这才干了多长时间?如果干上一年的话,岂不是说他们人人都变成了广播上说的万元户?那他们赵家沟就是万元大队了!   田蓝等大家七嘴八舌地抒发完内心的激动,才继续开口说下去:“还有猪,我们知青点有七头猪。按照国家政策,上交了4头,每头得70~80块钱不等,总共是300块。剩下的三头猪,由我们知青点自己处理。我和老九的想法是不卖了,直接杀了分肉,不知道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   众人都喜出望外,一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各自家庭所在的生产队,年底当然也会分鱼分肉。可那能有多少?交完统购任务之后,少的可怜。   现在,三头大肥猪啊,都是膘肥体重的好身板。杀了之后,他们每个人起码能分到三四十斤肉。   天哪!以前他们一大家子加在一起,一年也吃不到这么多肉啊。   如果把肉腌好了,那每天做饭的时候,就不用光靠肉皮擦锅,而是起码可以切一片肥肉榨油炒菜了。   田蓝朝陈立恒使了个眼色,后者清清嗓子:“这是我们的收入,还没说开销。首先,猪的问题。这些猪,之前的下放知青没离开时也参与了饲养。他们走得急,只分了口粮,没来得及分肉。这部分,我想应该给他们划出来,不能占他们的便宜。当然,给他们送肉过去不现实,还是直接折成钱吧。”   众人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能分到猪肉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还好意思全吃全占啊。   “我算了一下。”田蓝翻账本,“今年离开的知青有27位,开过年就走的7位不算,他们不分钱。7月份走的12个人,给他们算半年工分。11月份走的8人,算10个月的工分。卖统购猪的300块钱再添上200块给他们分,大家觉得可以吗?”   众人都点头,完全不在乎。不过500块钱而已,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根本都不算钱了。   陈立恒笑容满面:“好,既然这部分账目没问题,那我们说玩小头说大头。”   知青们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还有什么大头啊?买原料的钱,给社员的工钱,不都已经刨除掉了吗?哪儿来的开支?   “盖车间啊。”陈立恒一本正经,“我们现在占用了学校的教室,等到开学以后,让学生上哪儿读书去?没有车间,我们又要如何生产?”   众人都一阵肉痛,却又无法反驳。   熬糖可以分给社员回家做,但糖化过程必须得有人盯着。如果温度不对,糖水根本出不来。   还有酿酒,现在好多人抱怨酒太少,根本不够打。可发酵池子就这么多,他们总不能捂在自己怀里发酵酒液。   这两个车间出去,起码得上万块。既然都盖了,总不能盖的抠抠缩缩,回过头就发现地方不够用。   知青们艰难地点头,表示理解。事业要发展,就必须得有投入。   唉!眼睛一眨,5万就少了1万,不,是15,000,实在让人心痛。   然而陈立恒还嫌刀子捅得不够深,又毫不留情的捅出了第二刀:“另外就是盖温室大棚。这件事主要是我带着中学生们做的,大家可能感受不深。这个能挣钱,等到蔬菜上市,鲜菜的价格是平常的好几倍。不过投入也大,一亩地的塑料大棚,得投入差不多1500~2000块。”   众人听到这里,差不多要晕倒了。   他们盖了多少大棚?知青点当初分到的50亩地,现在都已经盖了好些大棚。那得是多少钱啊?   陈立恒十分遗憾:“时间太紧,目前才盖了10亩地。”   大家恨不得当场倒下来,10亩地呀,2万块钱就这么完蛋了?眼睛一眨,5万块钱只剩下15,000了,资产缩水了2/3都不止。   偏偏田蓝还要打击大家:“我们既然要办企业,那就必须得留下流动资金。1万块钱是底线,否则一旦有什么变故,我们就只能停产。”   呵呵,5万块变成5000块,直接砍掉了一个0啊。   田蓝笑眯眯的:“剩下的5000块钱,我们15个人每人分150块,34位中学生,每人拿50块。剩下的1050元,作为大家的资料费,后面我们买书买资料,先从这个钱里出。”   众人一开始还有些垂头丧气,听到买书买资料的时候,他们才猛然回过神来。   是的,最初大家为什么会来知青点?不就是为了迎接高考吗?现在,他们怎么能把重头戏给忘了呢?   田蓝笑道:“我们和食品厂还有酒厂说好了,货就供到腊月二十八。然后正月十五重新上工。希望在休息的日子里,大家也不要放松,好好复习,争取起码过了预考。”   她对这个时代的高考也毫无经验可言,自然无法组织大家应考。能不能考上,还得看他们自己的。   知青们收了神,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150块钱听上去不多。可他们才过来干了多久的活呀?每天又不用去挖水渠又不用做大坝,能到手这么多钱,还有30来斤猪肉分,够叫人眼红的了。   年纪大些的知青在心中也有了思量。说不定兰花花他们之所以如此分配,就是为了防止其他社员有意见。   大家都是赵家沟的人,凭什么就他们钱拿的特别多?   老话说的没错,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他们拿到手的钱跟其他社员差不多,才不至于被人惦记。   胡长荣代表大家发话:“行,分了大家也就踏实了。什么时候杀猪?我跟我老丈人说一声。”   杀猪可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的。他老丈人就是队里的屠户。   田蓝算了算,拿定了主意:“腊月二十八,最后一天杀年猪吧。刚好拿回去做年夜饭。”   她怕猪一杀掉肉一分,大家也没心思干活了。   酿酒熬糖的活不能歇,必须得坚持到最后一步。除此之外,还有霉豆渣要做呢,这也得大家动起手来。   天上不会掉馅饼,天底下也没多少清闲又挣钱的好事。既然想过肥年,那么年前的日子只能忙得飞起。   等到腊月二十八,食品厂和酒厂的人拖走最后一批糖,知青点就正式进入过年阶段。   胡长荣的老丈人一早就推了别家的差事,磨光了杀猪刀,太阳刚上山,便过来杀猪。   说来也有意思,别看田蓝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日本鬼子、土匪还有反动派的血,十足的女杀神;其实她怂的很,她根本不敢看杀猪。   一堆大姑娘小伙子满脸兴奋地观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现场,她就缩在屋里不停的烧水,到时候好烫猪。   长平和二柱端着猪杂进来时,她还要为浓郁的血腥味晕一晕:“出去出去,去外面收拾干净了再拿过来,不然没办法做杀猪菜。”   两个男孩都笑嘻嘻的:“花花姐,只要你不怕我们洗的不干净,我们就去洗。”   田蓝才不上当呢,直接冷笑:“反正你们也吃,只要你们自己能吃得下去,我又有什么关系?”   好歹你们也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能跟姐比吗?姐经历过的苦日子,绝对能够闪瞎你们的眼睛。   陈立恒拿了干辣椒和青蒜过来,准备帮忙做杀猪菜。   田蓝颇为惊讶:“青蒜都长这么高了。”   陈立恒笑着将篮子递给她看:“不止呢,小青菜都可以吃了。”   这个得趁早吃,不然待到开过春就要起苔了。当然,青菜苔也挺好吃的。   田蓝点头,当场做决定:“那我烧个杀猪菜,再做个酸菜白肉,然后烫点青菜。”   陈立恒心疼的不行:“算了,让他们吃肉吧。这会儿的青菜比肉还贵。”   田蓝咯咯直笑:“呀,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你不是最大公无私的吗?”   陈立恒叫他挤兑的无语,只能狠狠地剜她一眼:“没良心的东西,我不是怕你吃不上青菜吗?”   没新鲜蔬菜吃,比没肉吃还难受。   田蓝笑容满面:“可我相信你呀,你肯定能够让我顿顿都吃上菜。”   10亩地的大棚呢,蔬菜这玩意儿一旦进入盛发期,那简直来不及吃。   年猪杀好了,肉也分完了。大家伙儿围在一处吃杀猪菜。   三头大肥猪的猪杂当然不可能都炖了。只挑出一部分,够大家吃一顿就行。   杀猪菜是胡长荣的老婆和丈母娘过来做的。   跟东北杀猪菜的做法不同,他们先将泡开的芥菜干放进蒸高粱米剩下的米汤煮开,然后将猪脖子肉切成厚厚的肉片洗干净,再加入盐巴、高粱壳子酒、山芋粉掺和,下锅和芥菜干一道继续煮20来分钟,杀猪菜就能上桌了。   田蓝本来还有些怀疑这菜的味道,自己吃了一筷子,她就知道啥是原汁原味的美味了。这杀猪菜相当好吃。   她也露了一手,做了自己在东北学的血肠,然后烧了酸菜白肉炖粉条,招呼大家一道热热闹闹的吃。   屋里热气蒸腾,饭菜的香气萦绕在每一个角落。   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笑,赞叹这个季节居然还能吃到小青菜。   直到此时此刻,田蓝才真切地感受到:过年了。   1979年终于走向了尾声,他们进入了真正的80年代。   吃过杀猪饭,知青们帮忙将知青点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告辞离开。   田蓝下意识地掏衣兜,没摸到红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小老太太,没必要给孩子们压岁钱。   她清清嗓子,又叮嘱了几句大家不要放松学习,这才送人出门。   陈立恒看她怅然若失的模样,十分吃醋:“看来你还是喜欢跟大小伙子待在一起,瞧瞧,眼睛珠子都黏在人家身上了。”   田蓝白了他一眼:“就你废话多,赶紧把猪肺清理干净,给你炖猪肺汤。”   说来这人还真不是享福的命。猪身上这么多部位,陈立恒偏偏喜欢再便宜不过的猪肺。就是困难年代,人家挑选猪杂都爱要补血的猪肝和油水多的猪大肠,再不济也要腰子,以形补形。他就好个猪肺,一点油水都没有,收拾起来也麻烦。   陈立恒心满意足了,立刻拎着猪肺出去收拾。   他推开门时,瞧见赵来娣缩着脑袋站在门口,不由得一愣:“你有事吗?怎么还不回家?”   来娣抿住嘴唇,一声不吭。   田蓝丝毫没有放对方进屋的意思,相当冷酷:“我说的你记住了没有?50块钱,如果过完年,你的50块钱没了,那你以后也不用再回来了。”   来娣跟中学生一样,因为来的迟,也不是全职工,都不能享受分肉的待遇。   不过因为她情况特殊,知青点的同志们举手表决,最终给她分了一串猪大肠,好让她拎回家过年。   看样子,来娣是觉得不够。一串猪大肠,不足以给她足够的勇气踏进家门。   可惜田蓝冷酷无情。对,她这边是剩了不少猪杂,还有猪头呢,她准备今天做猪头膏。   但这些和赵来娣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对方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就要圣母心泛滥,啥都给对方吧。   自己的东西自己守不住,就不要指望其他人打抱不平。   但看在赵来娣这些天干活还算勤勉,也知道自己看小学课本的份上,田蓝还是十分善良地为对方指点迷津:“你怕什么?怕你爹妈打你还是骂你?他们要是骂你,你就放声大哭。大过年的,谁都不想晦气。他们要是打你,你就往大队书记家跑。父母靠不住,当然得依靠组织。当然,如果你有能力打回头,我肯定表示支持。”   赵来娣惶恐地抬了下头,又垂下了脑袋。   可惜田蓝的善心只有这点,她直接推人出门:“快回去,不要耽误我们准备过年。”   1980年的春节可没有大年三十,腊月二十九,也就是明天便是除夕了。   这些天,她和陈立恒忙忙碌碌的,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年货。最起码的,他们得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吧。   两人无视赵来娣,又是炸鱼块,又是蒸粉蒸肉,忙得不亦乐乎,晚上一人一碗猪肺汤,喝的浑身暖融融。   等到出门倒洗碗水时,田蓝才发现屋外没人了。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时候拎着猪大肠走了。   田蓝感觉自己是个坏人,十分期待赵来娣回家的遭遇。每个人都得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啊。不仅仅赵来娣,大队书记也是,基层领导干部代表的就是组织,怎么能在妇女儿童权益受损害的时候还缩着头。   吃饱了肚子,她和陈立恒早早上床睡觉。   大约是因为睡得早睡得沉,反正这一夜,他俩谁都没听到哭喊声。   除夕一大清早,田蓝和陈立恒就赶紧起床忙碌。   前些年不允许祭祀,这些年放松了,大家关起门来烧个纸钱也没人管了。   陈立恒买了些草纸,放在火盆里烧。他和田蓝在这个世界都没亲人,却彼此都挂念着血亲。更多的事情他们没办法做,只能如此烧几张草纸聊表心意。   烧完纸之后,就是忙年夜饭。什么蒸的煮的煎的炸的红烧的清炖的,但凡有的,他们都弄上桌。   这可是他们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   待到太阳往西边跑时,年夜饭终于做好了。油豆腐烧肉、南瓜粉蒸肉、红烧鱼、肉沫蒸鸡蛋、糖醋排骨、蚂蚁上树、酸菜粉条、麻婆豆腐,还有一个萝卜大骨头汤,都端上了桌。   两人坐下来准备吃饭时,屋门被敲响了。   秀秀端了一大碗红烧鸡过来,往桌上一放,只有一句话:“我妈让我端的。”   田蓝赶紧回礼,切了一块猪头糕给她:“拿着,我做了不少呢。”   没等两人尝尝红烧鸡的味道,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回来的是小云,手上同样端着碗:“给你们,我妈做的香肠,说让你们都尝尝。”   这回不用田蓝说,陈立恒立刻去切了猪头糕还回去:“你们都尝尝,这个蘸了辣椒和醋更好吃。”   接下来这顿年夜饭,田蓝和陈立恒就处于不断开门接菜,然后给人回礼的循环中。   端上桌的有扣肉,有虎皮鸡蛋,有黄豆炖猪蹄,还有蛋饺和炸肉丸等等等等。   后来桌子都摆不下,只能放在灶台上。   最尴尬的事,猪头糕都不够回礼了,田蓝只好给人塞霉豆渣,好歹也是意思呀。   两人坐在餐桌前,看着这一大桌吃的,先是面面相觑,旋即都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无比的畅快。   因为他们知道过年时给人端菜并不是规矩。起码在原主的记忆里,去年除夕夜,他们可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今年为什么会发生变化?因为他们的努力有了回报啊。社员感受到了他们的努力,并从中获益了,所以才会投桃报李。   田蓝拿起筷子,招呼陈立恒赶紧吃:“吃完了,咱们还有得忙呢。”   陈立恒看着这么多菜,忍不住感慨:“这咱们得吃到啥时候?我看包了饺子都来不及吃了。”   田蓝挑眉毛:“那就慢慢吃,反正天冷,也不怕坏。”   吃过饭,他们不用急着包饺子,先做玉米花生糖才是真的。   本来两人都想偷懒,觉得过年时有花生有糖块吃,就已经很好了。   但看今天的架势,明天肯定好多人过来拜年。难不成他们还指望糖块黏豆包打天下?那不行,太简慢了,完全拿不出手。   必须得有硬货用来打天下。   玉米粒用老式爆米花机爆开,然后和炒熟的花生仁混合在一起,加入糖稀,等到硬化之后,再切成一块块的玉米花糖。   陈立恒尝了一块,满意地点头:“就是这个味儿。”   田蓝也吃了一口,感觉味道差不多,赶紧再接再厉。明天还不知道来多少人呢,招待客人的小茶点可不能少。   陈立恒看她热火朝天的模样,忍俊不禁:“怎么,你还以为是全大院的小孩都过来给你拜年啊。”   以前他们两人没孩子,却特别讨小孩的喜欢。逢年过节时,总有好多小孩跑到他们家里玩。尤其过年的时候,家里真是热闹啊,小孩子就没断过。他们攒了一年的糖票,基本都是这些时候用光的。   后来国家条件好了,不再用那些票。糖果点心更是一箱箱的往家里搬。   想起来都觉得稀奇,就他俩这样过日子,最后居然还留下了上万块党费,当真不容易。   两人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笑。   陈立恒笑田蓝:“你这是什么心态?当奶奶吗?”   田蓝白了他一眼,傲娇地挺高胸膛:“我就是德高望重的田奶奶。”   陈立恒笑着摸口袋,塞了个红包给她。   田蓝奇怪:“干啥?”   给红包的人笑盈盈:“没啥,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姑娘,所以必须得给你压岁钱,省得你压不住,以后不长个子了。”   田蓝啐了一口,伸手推他:“滚滚滚,就你废话多,还不赶紧去切糖块。完了咱们一块儿放爆竹。”   干嘛不放啊?爆竹声里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了除夕,就是春节,春天要来了,美好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新年。 第119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大过年的, 田蓝和陈立恒也没能真正喘口气。   倒不是他们觉得应该好好临时抱佛脚,狠狠冲刺一把高考,所以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   而是优秀的光芒普照大地,想深藏功与名,现实也不允许呀。   知青点今年种了不少花生,大家回城时也没顾上带, 都留给田蓝和陈立恒了。   田蓝的为了招待登门拜年的客人, 做了好多玉米花花生糖。结果糖的甜和花生的香融合在一起, 再加上爆玉米花的松脆,瞬间就征服了大家的味蕾。   1980年的社员多朴实呀,即便是过年阶段, 吃人家招待的点心也是数着数的,不好意思拿太多。   可这玉米花生糖又的确好吃,吃了一块还想来第二块,又香又甜。   秀秀她娘吃过之后, 就让女儿过来问,这个花生糖要怎么卖?她大姐家要嫁女儿了, 正要准备糖果呢。拿这个出去, 起码能镇厂子,叫她侄女的婆家都高看一眼。能买到好东西不仅证明有钱还代表有能耐。   田蓝原本想多送她家一点,糖坊和酒坊能开起来, 大队会计没少出力。   可一听说是办喜事, 田蓝就不能开这个口了,人家要的量大呀, 她哪里送得起。不过卖什么价格, 她还真不知道。   最后还是陈立恒按照县城供销社卖的什锦糖1块2一斤的价格为标准, 将他们的爆玉米花花生糖也定价1块2。   虽然价格不便宜,但他们不要票啊。只要你掏钱,你全部包圆都没问题。   秀秀娘当场拍板,直接称走了10斤玉米花生糖。   不过就是12块钱嘛,今年冬天她家没少挣钱,掏得起。   她一打头阵,其他人家跟着动手。   说起来,今年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都不赖哩。最不成样子的人家,腊月里也有好几十块钱的紧张。现在,10斤糖太夸张,称个斤把二斤糖,让孩子们过过瘾,那还是可以的。   如果仅仅是整个赵家沟大队的人心动,那田蓝和陈立恒还能勉强供应大家的需求。   可过年是走亲访友的好时节呀,原本因为交通不方便所以信息流通极为艰难的社员们一拜年,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他们赵家沟大队的知青点不仅卖酒卖糖稀,还卖香喷喷的花生糖呢。   大过年的,孩子们手上多多少少有些压岁钱。他们是第二波主动找上门的客人。   这时代人普遍经济条件不好,小孩能拿到的压岁钱也有限。他们当然不会一斤斤的称糖,而是要一块块的买糖。   田蓝当然知道把单价定高点,利润更大,小孩对一块糖的重量不敏感。只不过田蓝不好意思,她历经三世,看孩子就像看自己的孙辈一样,要不是白给不起,她连钱都不想收呢。   所以最终,她将一块米糖的单价定为了5分钱。   社员们都说她仁义。供销社的水果糖,就这么大的一点,已经一分钱一颗了,哪里有爆玉米花糖实在。尝尝这花生,多香啊。   从小孩子们跑过来买糖开始,田蓝和陈立恒就吃不消了,需求量太大,光靠他俩实在扛不住。   英子带她表弟表妹过来买糖,瞧她俩忙忙碌的样子,赶紧伸手过来帮忙。   田蓝一抹额头的汗,半点不客气:“快,帮我卖糖吧。”   英子的小表弟立刻喊:“姐,给我最大的。”   嘿,这小家伙,当场表演走后门。   周围买糖的人都笑了。   田蓝索性招呼二柱:“你去看看,谁有空的话就过来帮忙,我们给发工钱。”   二柱瞬间眉飞色舞,直接举起手来:“我有空,我来挣工钱。”   不过年没感觉,一过年嫌钱少。什么5毛钱一串的爆竹,三分钱一包的盐金枣,还有5分钱的橄榄和桃板,更别说花生瓜子,反正只要你走出去,总归能见到想花钱的东西。   田蓝笑道:“行啊,只要你预考能考过就行。”   二柱立刻蔫巴了,突然间意识到还有高考这座大山压在头上,只能乖乖地去找中学生们。   有人去外婆家拜年了,住在亲戚家没回来。   有人过年只想玩,不乐意多挣这份工钱。   还有人过年家里事多,顾不上来挣外快。   最后来了8位中学生,可算是将玉米花生米糖事业给撑了起来。   原本也不用这么多人。但过年的时候,县城里的人也会回老家过年。他们大部分有固定工资,购买力要比乡下社员强多了。   看到自家亲戚吃玉米花生糖,就有客人找上门来也要买。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等到了正月十五,田蓝他们都不得不赶紧停下加工糖块的事业。   为啥?因为糖稀虽然长做长有,可他们的玉米和花生已经大大告急了。本来玉米就是交公粮的主力军,剩下的没多少。这一天天做糖,哪里扛得住?花生更不用说,榨油主要靠它呢。   大队书记一听他们要停下,顿时急了。   生意正好呢,怎么可以歇火?   这几个月来,作为赵家沟的一把手,大队书记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心情起起伏伏。   一开始他跟怀里揣着只大兔子似的,天天心惊肉跳,就怕上面突然派人下来砸了他们的糖坊和酒坊。   可架不住这是两只金母鸡,下的都是金蛋啊。这一天天的,钱哗哗的跟流水似的,直接往赵家沟涌。虽然没有走大队的账,但藏富于民,家家户户手上都宽绰了呀。   社员兜里有没有钱,走路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今年这个春节,他们赵家沟的男女老少,胸脯就挺得比其他大队的人都高。   大队书记尝到了挣钱的甜头,又怎么舍得再松手?钱这玩意呀,就是不能沾,沾了准上瘾。   田蓝满脸无辜:“和我们知青点没玉米和花生的呀。”   书记感觉这姑娘傻:“咱们大队不是有吗?全大队这么多人呢,还愁凑不上玉米和花生?”   田蓝仿佛吓了一跳,说话都哆嗦了:“这哪行啊?玉米和花生可是正经的粮食和油,我们哪里敢买?这是要犯错误的。”   大队书记被噎住了,瞧着田蓝正气凛然的脸,差点脱口而出,当初是谁想拿山芋酿酒制糖的?   他支支吾吾,试图等田蓝给他找出用玉米没问题的借口,自己好顺水推舟。   结果今天田蓝邪门了,尤为正道之光,坚决不踩红线。搞的大队书记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好在会计有急智,眼睛珠子一转,就明目张胆的指鹿为马:“你这姑娘咋说话呢?谁买卖粮食了?明明是社员们的玉米没收藏好,都坏了,人不能吃,只能喂猪喂鸡。广播里不是说了吗?这饲料得糖化之后,畜生吃了才长肉。你好歹也是知青吧,有知识,有文化,晓得怎么糖化饲料,难道还想袖手旁观,不帮大家把这活给干了?说好了啊,糖化完的饲料得一点不留的还给社员,不许玩花样。”   田蓝震惊了,不得不对会计竖起大拇指。同志,可真有你的。赵高在你面前都得落泪。   她打蛇随棍上,煞有介事地询问:“那山芋干呢?我听说不少山芋干都发霉了,人吃了肯定出问题,要不干脆一并拿过来糖化过后做饲料吧。”   大队书记吹胡子瞪眼睛:“要坏了就赶紧送去粉坊做粉丝,等开了春再说。”   开过春,天暖和了,粉坊也得停工了。在没有冷冻设备的情况下,做粉丝只能靠天时,一旦解冻,粉丝粉条就没办法再做下去,自然也没粉渣剩下来。那想做山芋酒和山芋糖,就只能靠“坏掉了当饲料”的山芋干了。   田蓝笑容满面,痛快地答应:“可以,那就等天暖和了再说。”   大队书记又不放心,白叮嘱了一句:“还是要以玉米糖为主,争取变成咱们赵家沟的特产,到时候去县里报喜。”   田蓝笑着点头,痛快地答应:“当然,以粮为纲,充分向大地要粮食才是我们的目标。”   中午大家一块吃饭时,田蓝向知青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大家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后来还是长平继承了他爹的脑袋瓜子,眼睛珠子一转,就消化了意思:“没问题,饲料一点不少,100斤玉米来,咱们就给150斤饲料。”   别的不说,知青点是绝对不缺糖渣和酒糟的。不仅他们赵家沟,附近几个大队的社员都到他们知青点购买饲料。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哦,好主意,玉米换饲料,他们肯定不会缺斤少两。   陈立恒意味深长道:“我们得加油啊,大队这么支持我们知青点的工作。”   胡长荣有些担忧:“那咱们地方不够用的呀,小学马上就开学了。”   陈立恒也有些懊恼:“的确是个问题,后面得抓紧时间盖房子了。”   过年阶段实在太忙了,一个人都恨不得劈成两半用,实在顾不上许多。   好在大西北冬天长,温度低,现在虽然过了正月十五,却还不到春耕的时候,倒是可以请其他生产队的社员一起盖房子。先把泥巴屋打出来,好歹能放糖化缸就行。   后面再想办法买砖头买水泥买沙子,盖正儿八经的厂房。   按照制糖过程,起码得有三个车间,制浆车间,制糖车间,以及糖精化车间。   从社员手里收上来的粉碎过的玉米芯子要在制浆车间蒸煮,而且车间还要制作麦芽乳,二者得送到制糖车间进行搅拌等待时间糖化,获得的糖水再经过熬制变成糖稀。有了这个,他们才好在车间里继续加工玉米花生糖。   大家越说越兴奋,光是想想那热火朝天的场景,就觉得未来充满希望。   田蓝趁机给大家鼓劲:“加油啊,今年争取更上一层楼。”   众人正热火朝天地展望未来,门口响起了自行车的车铃声。   大家有些奇怪,因为农村人写信少,所以公社邮局的邮递员也很少下乡送信,都是各个大队的人去公社办事时,顺便将信件拿回来。   而除了邮递员之外,还有谁能在村里骑自行车呢?农民没有工业券,有钱都买不到自行车。   大家伸头朝门口看,看到他们的居然是老熟人,食品厂的采购员孙兴邦。   田蓝和陈立恒都站了起来,笑着和对方打招呼:“孙采购,过年好啊,你这是下乡指导工作还是拜年啊?”   指导工作有点早,现在大家还没收心呢。   拜年又有点晚,过了正月十五,大家就默认年结束了。   孙兴邦抹了把脸,脸上挂着笑:“可不敢说指导,我这不是来拿糖吗?”   啊?众人都有些惊讶。   陈立恒直接问出声:“怎么,榨糖厂不给你们供货了?”   年前食品厂找上门是因为原料紧张,越到年尾,大家越是要争产量,处处都缺原料。而且腊月和正月是食品销售旺季,所以必须得备货。   但现在都过完年了,什么食品厂还缺糖啊?   孙兴邦也没瞒着人,直接说明情况:“嗐,年前咱们厂的生产线全开,效益不错,生产的产品还打入了省城市场,反响蛮好。我们领导决定了,要扩大生产规模,争取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厂里的职工也支持,开了大会决定,今后还从你们这儿买糖稀。暂定每天500斤,后面要是产品反响好,还要再追加。”   众人发出惊呼,他们本以为食品厂不会再拉糖,后面他们主要依靠散卖以及玉米花生糖来消耗糖稀呢,没想到还来了个意外惊喜。   孙兴邦骑车来赵家沟,就是为了提前给他们通气,好让糖坊的人做好准备。说玩正经事,他也不耽误大家干活,就准备趁着中午太阳好,骑车回去。省得太阳落山了,再骑车就太冷。   田蓝却喊住了他:“正好,孙采购,你不来我们也要去找你呢。有好东西要请你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孙兴邦立刻表示有兴趣。   年前他跟工友们虽然忙得够呛,可是厂里效益好,大家伙儿都拿到了厚厚的年终奖,踏踏实实过了个肥年,心里痛快的很。   现在,他只欢迎好东西,绝对不怕麻烦。   田蓝朝陈立恒使了个眼色,陈立恒立刻会意。也好,等着他还跑去县城找销路。   两人带着孙兴邦去大棚看他们的蔬菜。   孙兴邦以前出差的时候见过塑料大棚,倒没觉得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稀奇。等他进了暖呼呼的大棚,他又忍不住惊叹:“你们这儿还真是搞出花来了。”   瞧瞧这大盆里一畦畦绿油油的玩意儿,他认出来的就有小白菜、芹菜、茼蒿以及菠菜。别觉得绿色单调啊,你人在大西北,正月里看到绿色,只会觉得心神荡漾。   “可以呀,都种出来了,这几样都能吃了吧?”   田蓝笑着点头:“小白菜、茼蒿和菠菜都是吃的时候,芹菜如果你想凉拌的话,现在也能吃。如果还想再长长,也没问题。”   孙兴邦相当痛快:“你们打算卖给我吗?没问题,每样各给我来两斤。不,5斤吧,我爸妈家,我老丈人家也要送点过去。”   这一个冬天,大家基本依靠大白菜过日子,好久没吃过绿叶蔬菜了,他看着都想。   田蓝笑眯眯的:“没问题,不过,你只要5斤吗?你们厂里的人不想吃新鲜菜呀?”   孙兴邦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你们是想把这些菜都卖给我们厂里?”   田蓝点头:“对,如果你们不感兴趣的话,那我们再去找酒厂。他们厂的经济效益好,工人有钱,应该愿意吃新鲜货。”   孙兴邦心中生出了微妙的集体荣誉感,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我们厂的效益也不差,县里的工厂,我们绝对能排前面几号。”   陈立恒在旁边帮腔:“是这样的,我去县城办事,人家说到食品厂,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   也不一定是食品厂的效益最好,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食品厂的人不愁吃呀。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单这一条,都让人羡慕的不得了。   孙兴邦挺高了胸膛,故作谦虚:“也就一般吧,其他厂的效益也不错。我估计大家都愿意吃新鲜菜。”   他眼睛扫过菜地,估量着自己的带货能力,咬咬牙道:“每样都给我来30斤吧,嫩芹菜我也要,这个拌香干滴点芝麻油,香的不得了。”   田蓝立刻竖起大拇指夸他:“果然是行家,小芹菜就是这么吃才最好吃。”   刚长成的蔬菜连枯叶都没有,收拾起来特别快。   英子跑回家,喊她妈招呼左邻右舍的伯娘婶子过来摘菜,用了不到一个小时,120斤蔬菜就装在麻袋里,给他稳稳当当绑在了自行车后座上。   孙兴邦出门只带了50块钱,剩下的50块,等他下回带着司机过来拖糖再补上。   田蓝和对方挥手道别,半开玩笑道:“孙采购,你可得替我们多宣传。我们保证每天都有新鲜菜。10亩大棚呢,绝对能够满足大家的需要。”   骑着车走的人嘴里答应着:“一定一定。”   田蓝叮嘱陈立恒:“你啥时候去公社,记得给宋清远挂个电话。年前他没给我们卖出年货,年后好歹要帮我们卖菜。不然怎么能体现出他在县城工会的价值呢。”   陈立恒笑着点头:“好,我明天就去打电话。”   其实不是宋清远不想组织卖年货,就年前的状况,根本没有多余的糖心给工会满足职工们的需要啊。   英子她妈看着田蓝手里抓着的大团结,惊讶得不行:“这菜咋这么贵呢?都要赶上肉了。”   往常地里的蔬菜是最不值钱的。比方说小白菜,一分钱就能抓一大把了。现在,涨了都有七八十倍。   她闺女在旁边强调:“物以稀为贵。”   英子的婶婶不以为然:“这有啥好稀奇的?不还是地里长的菜吗?”   “那你得看时候呀。你现在去外面看看,除了我们大棚之外,哪里还有这么好的菜?东西稀奇,人家自然愿意掏钱买。”   英子妈咂舌,感叹不已:“也就是城里人舍得吃,换成我要,宁可买肉吃。”   英子不乐意了:“妈,你至于吗?现在光是从糖坊,你每天挣的钱也不至于买不起一斤菜吧。我不管,反正我买,我还想吃小芹菜拌香干呢。”   英子妈都要心疼死了:“你个丫头,嘴巴叼成这个样子,你就不能等到天暖和了以后再吃芹菜?咱家地里又不是不会种。”   英子傲娇地抬起了下巴:“我就想现在吃。”   她婶娘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这姑娘哦,真不会过日子。都像你这样,谁家还能过下去?”   她妈在边上添油加醋:“还没吃上国家粮呢,就先享受上了。”   结果出乎她们的意料,当晚知青们回家说了大棚蔬菜长好了的事,第二天早上,就有社员到大棚买蔬菜了。   因为是本大队的人,所以田蓝给了优惠政策,5毛钱一斤。   饶是这样,大队书记还是觉得贵的离谱。啥时候青菜还能卖出鱼肉的价?   然而社员们不觉得呀。大家平常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可是难得有机会尝鲜,他们又愿意长长见识。   今年大家过了个肥年,又是肉又是糖,顿顿都见荤腥,人人吃了一肚子油水,看到小青菜,正是眼馋的时候呢。   再多的他们买不起,5毛钱尝尝味道总不是问题吧。   整个赵家沟大队,足有370多号社员,你有毛钱我五毛钱,本大队一天就卖出了100多块钱,简直闪瞎了知青们的眼。   原来大家有钱的时候,都很愿意花钱啊。   不过这回其他大队的人倒没跟过来买菜,他们来买霉豆渣的时候,还说自己的亲友奢侈。哪有掏这么多钱买菜的道理,过日子不是这种过法。   赵家沟的社员就暗自翻白眼,在心里埋汰对方。穷就穷呗,掏不出钱来买,就别假装勤俭节约。   反正钱是他们自己挣的,花了再挣就是了。他们这家沟养了金母鸡呢,生的都是金鸡蛋。   知青点的人却不像社员笑得那么欢畅。现在他们愁死了,糖厂的采购员给他们拿来了大订单,也给他们送来了大难题。   产能不够。   学校已经开学了,糖化缸必须得搬走。而即便是盖泥巴房也需要时间。显然,工厂的订单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他们。   大家伙都跟着长吁短叹,谁都不愿意放弃订单。即便没有任何人在他们旁边儿提面命,知青们也心里有数,他们的小做法能不能进一步扩大生产规模,就看这回能不能漂亮地如期完成订单了。   田蓝招呼大家集思广益:“都想想看,咱们村里哪里还有空屋子?条件差点没问题,只要地方够大。哪怕黑不隆冬的也不影响。”   众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没招。村里家家户户住房都挺紧张的,唯一空出来的知青点也挖了一堆发酵池用来酿酒,哪里还有空屋子。   角落里响起个细细的声音:“一定要是屋子吗?”   田蓝随口回答:“能遮风挡雨就行,必须得能关门,不然没办法保持温度。”   坐在角落里的来娣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能不能做个门呢?山洞没有门。”   知青们如醍醐灌顶,瞬间反应过来:“哎呀,还有防空洞!”   田蓝和陈立恒都有点迷糊,胡长荣先眉飞色舞:“对,防空洞,那时候我们挖了那么大的防空洞。”   60年代末期,他们干下放的时候,中央宣布了深挖洞广积粮的备战备荒政策,全国老百姓都积极挖防空洞。   当时苏联陈兵百万在边界线上,大家是做好了要打核战争的准备,认认真真地挖防空洞的。   虽然过了10年,战争也没打响,但大队的民兵每年会定期去清理防空洞,好应对不时之需。   你想啊,那是为全村人准备的防空洞,里面有多宽阔,就不用说了吧。   赵家沟总共有两个防空洞,然后挖了5年,才算正式完工。   这种阴凉干燥的防空洞,就是现成的车间呀。   大家激动不已,瞬间感觉自己又变成万元户了。   先前他们留了15,000块钱准备用来盖厂房,说不定这会儿还能留下来呢。   二柱有些迟疑:“可那是防空洞啊,咱们能搬进去干活吗?”   田蓝满脸严肃:“防空洞需要经过考验才能放心的给大家用。我们现在进去从事生产工作就是在验证它的安全性和可靠性。如果它能够当好车间,那它将来一定可以作为避难所,保护大家的安全。”   年纪大的知青心知肚明,集体睁着眼睛说瞎话,表示田蓝言之有理。   年纪小的知青还不知道春秋笔法的厉害,只觉得兰花花说的的确有道理。他们这可是为了广大社员的安全着想。   车间的问题解决了,获得了知青点同志们的一致同意。   开完会,大家各自散开,去忙自己的工作。   陈立恒直接去找大队书记说这事。不能再耽误了,想不想春耕之前,赵家沟大队的社员们再发笔小财?想的话,就赶紧将防空洞交给他们,让大家好好干活挣钱。   田蓝朝来娣点点头,夸奖她:“你看,你只要愿意,你就能为咱们知青点作出贡献。谁说你笨的?你比我们都聪明。我们就没想到。”   赵来娣不好意思地摸着辫子,声音跟蚊子哼一样:“我是打猪草的时候总经过那边,所以记住了。”   其实她是不想回家,只有一个人坐在防空洞里,她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不然她就要像陀螺一样,一刻不停地忙碌。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田蓝拍拍她的肩膀,鼓励她道:“加油!你过年的时候就做得很好。”   腊月二十八,来娣只拎着猪大肠回家过年。结果不出所料,她爹妈当场就发作了,指着她破口大骂,她妈还拿着舀水的葫芦瓢砸她的脑袋。   这姑娘一声不吭,拎起猪大肠就跑去了大队书记。她妈本来还在后面追着呢,要给她好瞧,省得这死丫头翻天了。   结果一贯老好人做派的大队书记大发雷霆,把她妈骂得狗血淋头,还说要开大会批.斗他们两口子。   吓得来娣的妈赶紧跑了。   等到除夕夜,她又想作妖。来娣还是一声不吭地往大队书记家跑。   这回她妈可算学乖了,再也不敢追过去自讨没趣。   于是,来娣平平安安地过完了这个年。   她慢慢发现,原本她以为世界第一可怕的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大队干部就能治住他们。   田蓝给她打气:“以后都这样,有困难找组织,让组织为你撑腰。行了,赶紧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来娣又有些紧张,她不好意思去学校。学校里都是小孩子,她都已经这么大了。   田蓝鼓励她:“你必须得去,你这是在为自己赎罪,为曾经的怯懦的放弃自己人生的自己赎罪。想要弥补失误,就得立刻行动起来。不然随着时间推移,你想要再走上正轨就千难万难了。怕什么?朝闻道夕死,足矣。学习这件事,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来娣还想再说几句自己的担忧,田蓝就开始冷酷到底:“行了,别忘了我们知青点的规矩,起码得有中学文化才能上工。你已经欠了很多了,还不赶紧去上学。”   可怜的姑娘就这样被她打发走了。   陈立恒没花多少功夫就从大队书记家回来了,带了个好消息,队里同意他们使用防空洞。   说实在的,经过这些年,大家也没多少对战争即将打响的恐惧心理了。那防空洞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过来用。   防空洞就跟屋里一样,长久不住人肯定会垮掉。   田蓝兴致勃勃,立刻拉着陈立恒的手:“走,我们过去看看。”   陈立恒目光扫视一圈屋子,笑着询问:“来娣呢?肯去上学了?”   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这会儿把她安排进小学上课,的确十分考验人。   田蓝君子坦荡荡:“丢脸总比丢了工作强,反正咱们知青点只收中学生。”   陈立恒哈哈大笑:“真有你的。”   田蓝倒是有些好奇:“大队书记怎么说的?有没有跟你磨叽?”   “还磨叽呢,一听说咱们没地方生产糖稀,要供不上食品厂的订单了,他比我们还急。”   田蓝感叹:“这是感受到自己工作的意义了,开始积极主动起来。”   不仅仅是支持糖坊酒坊的发展,就是对来娣家的事也没有采取和稀泥的态度,而是正儿八经地去解决问题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能做的事实在太少。然而不经意之间,他们生活工作的这片土地已经一点点显示出了转变。即便微小,也是希望。   两人走到村子的后山,防空洞就是在这里开挖的。   洞口不大,洞口不算大,只能容三个人并肩而行,洞高约摸两米左右。走进去倒是别有洞天,像个窄口大肚瓶子一样,十分宽阔,一眼都看不到头。   这个防空洞没有白花5年时间,的确够宽敞。   田蓝和陈立恒商量了一会儿,确定要多加几个通风口,防止到时候里面烧煤炉升温会造成这些事件。   他们拿脚板量了距离,感觉单着一个防空洞,就能将糖坊现有的生产规模扩大起码三倍。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的想办法进一步保证原材料的供应了。   “实在不行的话,庄稼秸秆也能做糖。”   田蓝倒不太担心秸秆用来做糖了,大家用什么烧火?   实际上,在眼下的农村,大部分庄家秸秆并不是用来做燃料,而是用于沤肥。   这个时代化肥产量低,农民种田主要依靠农家肥。而农家肥除了禽畜粪便之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还是各种植物的秸秆,沤烂了之后就能下田做肥料。   但赵家沟不需要啊,知青点每天都能产生这么多糖渣和酒糟,都是喂猪的好饲料。   大队养的猪多,粪便自然多,也就足够做农家肥了。   节约下来的秸秆刚好可以做糖。   陈立恒点点头,又想了想:“两手准备吧,我去别的大队问问看,估计各家都有不少玉米芯。到时候,大不了我们掏钱买呗。”   其实就是现在,社员们交上来的玉米芯也有不少是外村的产品。大家都沾亲带故,社员知道玉米芯能卖钱,自然会想到自家在别的大队的亲朋好友。反正玉米芯又没什么差别,大家一道挣点小钱呗。   田蓝笑道:“这主意倒不错,我看公社干部对咱们糖坊的事也挺上心的。让他们出面的话,应该会事半功倍。”   两人定下了原料的事,又开始讨论产品的销路。   目前酒的销量比较稳定,差不多产销平衡。可糖的销售太依赖于食品厂,也不安全。万一到时候人家不要了,每天多出大几百斤的糖,没有固定的销售渠道,也很危险。   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还是从产妇身上下功夫。这个时代,生完孩子的妇女才会被奖励几两红糖。而他们的家属也愿意产妇多吃点糖补充营养。   田蓝兴致勃勃:“我们就把我们生产的玉米糖命名为产妇糖吧。”   陈立恒点头:“可以,这样针对性强。回头我再去跟宋清远说说,他爱人就是县医院的。到时候在他们医院做个宣传,把糖拿过去卖,肯定受欢迎。”   田蓝笑了起来,调侃道:“照这么下去的话,说不定哪一天咱们就把榨糖厂的活都抢光了。”   陈立恒笑道:“那也不错呀,刚好节约了好多粮食。”   两人看完防空洞,不敢多耽误功夫,赶紧回去继续干活。   大订单就是悬在头顶上的剑啊,谁敢放松。   他们进屋,秀秀抬起头看见人,赶紧招呼:“快快快,高考报名了,定下来了,今年咱们省要参加预考,5月份开考。”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要报名了啊,他俩都快忘记自己是高考生了。 第120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高考报名的事在知青点掀起一阵波澜, 旋即迅速恢复平静。   食品厂的订单像利剑一样悬在大家头顶,即便是准高考生也得加班加减抢工作进度。   首先摆在大家面前的任务有两项。   一个是将糖化缸转移到打扫干净的防空洞里。这活简单,就是辛苦点, 费力气。   另一个是设计并建设防空洞的烟道,这样烧火之后,洞内各处温度能够保持一致,确保缸内的原料可以顺利糖化。这活就有难度系数了。陈立恒画出了设计图, 一边带人用石头砌烟道, 一边给大家讲述其中的原理。   好在人多力量大, 春耕开始前,整个赵家沟大队都是现成的劳动力。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愣是抢在正月结束前, 圆满地完成了防空洞改造车间的任务。   可惜不等大家喘口气,春风一吹,草芽还没绿呢,忙碌的春耕开始, 劳动力紧缺的问题就直接摆在了知青点面前。   学生们去上学了,最多放学后过来打点零工, 全日制职工绝对没戏。   社员们去种田了, 种田讲究农时,生产队从早忙到晚,就没给大家留下摸鱼的时间。他们是农民, 种地是他们的本职。冬闲的时候找点零活挣外快还没问题, 忙起来还想耽误农业生产?那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乱来。   大队书记就是再心疼钱, 也不能耽误了春耕。   社员一走出家门, 磨玉米芯的活瞬间告急。   知青点才购买了一大批陶土缸呢, 原料就供应不上,还怎么大展拳脚抢占市场?   田蓝和陈立恒急得够呛,召集完知青点的同志们开完会之后,他们直接去找大队干部要支援。   不管。   以前大家总抱怨赵家沟没有农副业,所以经济总发展不起来。现在好不容易弄出了酿酒和制糖两个拳头产品,生产队怎么能够拖后腿?   大队书记也愁啊:“那你们说怎么办?这耽误了种粮食,大家吃啥喝啥?再说了,粮食长不起来,你们上哪儿找高粱壳子玉米芯?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田蓝退而求其次:“那也不用男女老少全到地里忙去,就这些活,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留一半的人都能做完。”   大队书记瞪眼睛:“又瞎讲,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种事不能开玩笑的。”   陈立恒开口:“那就把青壮年留在地里干活,当爷爷奶奶的在家推磨。大家好不容易才挣点钱,难道这么快就要停下吗?”   大队书记抓脑袋,十分为难:“哎呀,咋就这么多活呢?都看不见闲人。做这么多糖,别到时候卖不出去呀。”   田蓝解释:“除了供给食品厂,我们也要有自己的产品啊。还有酒厂,他们已经往上面打申请要生产线做饮料了。到时候要糖,我们这边供应不上的话,不是白白耽误了生意吗?”   两边你来我往推了半天磨,可算是让大队书记后退了一步:“行吧,50岁以上的社员都留在家里给你们推磨。其他的别想了,今年的公余粮任务重着呢,县里喊公社开会,公社又下压到大队。你们也是,知青点的地什么时候耕啊?”   田蓝和陈立恒对看一眼,相当光棍:“知青点的地,我们不打算种庄稼了。”   田蓝跟大队书记算账:“您看,就这一茬小青菜、菠菜还有茼蒿和芹菜,这还没卖完呢,我们就已经挣了8000块。再努努力,当它们都卖掉了,差不多就能把大棚的投入成本就都挣回头。接下来,我们现在准备种的早黄瓜和早西红柿,清明节过后就能上市,价格肯定要比夏天高几倍。这么一来,大棚种蔬菜比种粮食收入起码高10倍。”   大队书记可听不得这话,立刻嚷嚷起来:“那怎么行?乱套了。好好的地不种庄稼种菜,你们吃什么呀?大家都吃什么啊?”   田蓝奇了怪了:“我们种出来的菜也是给大家吃的呀,又不是放着烂掉的。以前都说瓜菜半年粮,拿菜当饭吃呢。我们现在多种菜,不也在给国家节约粮食嚒。您应该鼓励我们才对。”   大队书记直觉这是狡辩,可他被田蓝绕的转不过弯来,居然找不到话回,只能瞪着两只眼睛,半晌才冒出一句:“反正不行,这是乱来!咱们赵家沟祖祖辈辈都没这规矩。”   得,不说社会主义生产了,开始谈老规矩。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眼色,后者解释:“叔,你听我们说完。我们虽然不种庄稼,但我们也在生产食品啊。我们准备扩大养猪场规模,先养100头猪。到时候交给国家,不是响应国家号召了吗?”   大队书记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100头猪啊?你们哪有粮食养?猪不能光吃草,没有粮食肯定不行。”   田蓝笑眯眯的:“上次您不是看到了吗?我们给猪喂的草都经过处理,营养结构得到了优化,不比粮食差。”   哦!大队书记这会儿想起来了。   去年还没入冬时,他是看过知青点的养猪场,当时还琢磨着让这群知青教教社员怎么处理喂猪的草料。   可惜后面紧接着就是糖酒生意火爆,家家户户养的猪酒糟和糖渣都来不及吃,这些知青也忙得够呛,自然也就顾不上处理饲料的事了。   田蓝还在给大队书记扳手指头:“大棚种菜会留下很多菜叶和菜梗,这些处理完之后就是喂猪的好材料。养了猪,猪粪能肥田,我们连化肥都省了,长出来的菜还更好。两边形成循环,又有菜又有肉,吃饭都能省口粮,我们实际上创造了更多的粮食。”   大队书记被绕晕了,明明觉得不对劲,却又偏偏找不到话来回。最后只能给他们放狠话:“你们跟我说这些没用,到时候公余粮的任务下来,我看你们拿什么交。还有口粮,别的生产队是搞农副业,可他们也种庄稼,到时候生产队算工分,好歹能有粮食分。你们有什么呀?你们能自己变出粮食来吗?”   田蓝想说有钱还怕买不到粮吗?现在市场都已经开放了,私底下交易农产品虽然贵些,但不是买不到,大家也不管。   他们才多少人啊,几十号人每个月挣着几万块,还怕吃不上口粮?   可这话不能直接从她嘴里出来,不然大队书记肯定会炸成上天的二脚踢。   田蓝眨眨眼睛,笑嘻嘻的:“那我们给你打个包票,到时候咱们绝对不讨饭,肯定能填饱肚子。”   大队书记挥挥手,不打算再理他们了。   哼!现在不当回事,吃亏的日子在后面呢。   真以为糖能当饭吃?不行的,糖吃多了人也吃不消,胃里难受。   大队书记转过身子,后脑勺对他们,气呼呼地走了。   陈立恒啧了一声:“这老头,社员拿钞票往兜里揣的时候,他不吭声。碰上事儿了,他倒跑的比谁都快。”   田蓝笑道:“估计他被吓怕了,这些年,他没少被折腾。”   陈立恒笑着问她:“你打算从哪儿弄口粮啊?”   他知道她不是不愿意种庄稼,而是因为现在赵家沟种的粮食粮种不行,产量太低。而且想要提高粮食产量,兴修水利,精准种植,适当使用化肥这些都不可或缺。而这些事情,全都要钱。   他们权衡利弊之后才做的决定,想要改变赵家沟的面貌,首先要发展的就是农副业,攒下家当才能想下一步的活。   陈立恒猜测:“你打算用糖渣和社员换口粮吗?”   田蓝挑高眉毛,十分惋惜:“思路放宽阔点,老陈同志,社员手上粮食也不多,一家一户的换,多麻烦。别忘了,我们还有公余粮的任务呢。”   陈立恒好奇:“那你打算吃谁家的大户?”   “酒厂啊!”田蓝理所当然,“每年酒厂都要用大量粮食来酿造出酒精,我们完全可以拿我们出产的酒精跟酒厂换粮食,然后他们再做进一步加工。”   陈立恒目瞪口呆:“你打酒厂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田蓝满脸无辜:“那我也是没办法。这边榨糖厂是拿甜菜榨糖,又不是用粮食做糖。不然的话,我肯定会直接去找榨糖厂。”   也就是这个时代,国营食品类工厂完全不愁销售,对控制成本的紧迫感也不强。所以他们明明知道赵家沟到底是拿什么酿酒制糖的,却也根本没有依葫芦画瓢照搬生产的意思。   不然按照他们的规模,现在就开始动手的话,田蓝他们也就只有跟在后面吃点残羹冷炙的份了。   陈立恒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觉得咱们也能跟榨糖厂换,甜菜的糖渣不是营养很丰富吗?刚好拖过来喂猪,说不定猪还能长得更快些呢。”   他俩一边走一路说话,刚好叫英子听到了一耳朵。   英子十分好奇:“咱们能拿什么跟榨糖厂换呢?给他们酒吗?”   田蓝笑出了声:“不是,我们可以花钱买,也可以直接拿糖换。榨糖厂的生产原料是甜菜,每年入秋的时候,甜菜一收获,他们的机器就开动。等到开过春,天暖和了,甜菜消耗的差不多了,榨糖厂就要停工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没多少糖可以用了。”   英子恍然大悟,顿时生出骄傲:“还是咱们用玉米芯子做糖好,一年四季都没问题。”   田蓝笑道:“那可不一定,等天更热了,玉米芯子也摆不住。到时候咱们搞不好也会缺货。”   二柱紧张得不行:“那怎么办呀?到时候咱们的糖还怎么生产啊?”   英子胸有成竹:“没事,花花姐肯定有办法。”   田蓝惊呆了:“我有说我有招吗?”   英子不假思索:“你肯定有办法。多少年了,谁听说过高粱壳子能酿酒,玉米芯能制糖啊。以后就是没了高粱壳和玉米芯,你肯定也能做出来。”   田蓝胸中生出骄傲。看,不管在什么时候,姐都能收获迷妹。   她拍拍英子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也肯定得想出招。”   那起码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好。   眼下,他们还得想辙来扩大糖稀的生产规模。   壮劳力们下田之后,玉米芯的产能明显告急。   本地牲畜都很金贵,推磨这活都是靠人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哪里能跟青壮年比呀,推磨都比人家慢。   长平出主意:“要不咱们把牛赶过去推磨吧,总比人强。”   秀秀直接朝她哥翻了个白眼:“亏你想得出来,咱们大队都恨不得人犁地了,你还想让牛马给你推磨?不揍死你才怪!”   田蓝也犯愁。   本来觉得农村剩余劳动力特别多,结果赶上人家干活,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屋子门被推开了。   来娣拎着挎包走进来,一个劲儿搓手。   英子问了她一句:“你咋这会儿才回来?我早听到了学校的铃声啊。你别又去伺候你弟弟了吧。”   来娣家的宝贝弟弟放在乡下,那是头一份的娇惯,属于典型的没有少爷命,一身少爷病。   他发现他姐也上学之后,就直接把他姐当成了小跟班,啥事儿都让他姐干。   来娣摇头:“不是,他怕老师,不敢跟着。”   为了不被弟弟纠缠,只要一下课,来娣就追着老师问问题。反正她本来这么长时间没上课,基础知识薄弱,多向老师请教也理所当然。   老师刚好又同情这个可怜的姑娘,对她的请教,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来娣的宝贝弟弟因为成绩差,拥有天下学渣同样的通病,那就是畏师如畏虎。平常看到老师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凑上前。   来娣这才获得安宁。   “风太大了,我的头巾被风吹跑了。”来娣有些不好意思,“我跑了足有二里地才追回来。”   其他人也不笑她。这时代物资匮乏,头巾算是个人重要的财产了。谁舍得不去追呀?   田蓝福至心灵:“对呀,风,风很大!”   大家都满脸茫然。风当然大了,春天的风最大,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她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陈立恒笑出了声:“让风来推磨!”   在他遇见田蓝的第一个世界里,他们在宁甘农场时,军垦兵就做了大风车。一方面利用风车抬水浇灌盐碱地排碱,另一方面就是用风车推磨加工粮食。   因为效率高,后来他们的大风车还被作为典型在整个北方地区大面积推广。甚至沿海地带也学习了同样的方法,后来他还听说有地方利用风力发电呢,据说效果还不错。   现在,赵家沟条件简陋,指望风力发电,估计不现实。不过利用大风推个磨盘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   田蓝记忆力一流,她立刻在纸上画出了自己参与制作的大风车的结构示意图,然后拉着大家一块儿商量如何因地制宜,赶紧把风车磨盘给做出来。   他们的车间本来就安排在山洞,那里就是风口子,风大的要命。即便过了春天,也不愁没风。   知青们都兴奋起来,嗐,本来还嫌风大碍事儿呢,现在风都成了宝贝。   有了方向,所有人都动起来。   大队有木匠呢,做风车这事儿不难。山上就有树,他们这边不算林区,大队点头就能感受。   赵书记听说可以不用人推磨了,二话不讲,直接同意他们去砍树。不过要求补种树苗。   众人都笑嘻嘻的,表示绝对没问题。   种啥?种杨柳树呗,那树可好活了。   大家伙儿一顿叮叮当当,直接将风车做了出来。等风车架子一树起,好家伙,磨盘嗖嗖地飞,转的那叫一个快呀,人都来不及往里面加料了。   好多社员都过来看热闹。   好家伙,这磨盘就跟说书的《封神榜》里的风火轮一样,转的叫一个利索。   大磨盘就是不一样啊,玉米芯子磨得飞快。   连大队会计都说:“到底是有学问的娃娃哈,瞅瞅,人家多能干。”   陈立恒摸着下巴,转头问田蓝:“我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啊。”   田蓝想了想,相当老实地表示:“咱们得改进磨盘了,不然效率太低。”   陈立恒点头:“是该盖个磨坊,才能省事。”   这么一划拉,真是没歇下来的时候,处处都有活。   大棚里小青菜、茼蒿、菠菜收完了,得赶紧种下黄瓜,西红柿还有茄子,好继续供应下一茬菜。   养猪场的小猪也得赶紧捞了,不然时间就来不及。   还有榨糖厂和酒厂那边,如果现在不联系,再往后面拖,变故就容易增大,得早点定下来才放心。   田蓝和陈立恒商量了一回,决定一块儿去县城看看,总要把事情捋捋顺。   他俩说干就干,等食品厂的车过来拖糖稀时,他们就直接要求蹭车,去县城长见识。   孙采购紧张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告诫他们:“酒厂做罐头那是邪门,本来就不是正理。他们的生产也有一茬没一茬,你们不能指望他们买你们的糖。万一到时候他们不要了,你们才麻烦呢!像糖这种东西,就该找我们食品厂。你们等着,下个月我们的生产线就批下来了,还会进更多的货。”   田蓝和陈立恒都笑了:“你别紧张,我们去县城主要是想去书店看看,不是马上要高考了吗?我们想碰碰运气来着。”   孙采购先如释重负,然后更加紧张:“你们去高考了,那你们的糖坊怎么办?同志,你们要负责啊,不能半路撂挑子的。”   陈立恒伸手指着忙忙碌碌的知青:“你怕什么呀?地球离了谁都会转。只要基础打好了,大家学会了技术。就算我们走了,我们的糖坊照样可以开下去。”   孙采购想了想,感觉这话也有道理。   他看过知青点熬糖的过程,说白了的话,似乎也没多少难度系数。关键是人家能想到,而且想了就做了。   他点点头:“行吧,你们赶紧上车,咱们早点走。”   等到4个轮子开起来,他才和人说掏心窝子的话,“是该考。现在想进城招工越来越难,回城的知青太多,大家都在到处找工作。一个岗位多少人眼睛珠子盯着,都快抢疯了。你俩要是学问好,就好好考。考出来以后就是国家干部,多气派,多风光啊。”   两人只是笑,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四个轮子的货车要比两个轮子的自行车快多了。汽车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停在了县城新华书店门口。   孙采购伸手指给他们看:“你们过去碰碰运气吧,我看里面书也不多,还比不上图书馆呢。对了,县政府旁边的图书馆今年已经开放了,你们去那边看看,要是能借到书也行。”   两人谢过他的热心肠,下车挥手道别。   等到车子开走了,他们先去县政府工会找宋清远。   老宋同志不牵头,他们也不好贸贸然去找他未婚妻呀。   宋清远正在练习打字。   这时代的打字机可不是一二十年后的电脑,而是一个拥有两千铅字盘的复杂玩意。打字员需要记下那2000多号字的位置,而且还是反写的字。   他一瞧见陈立恒和田蓝,立刻高兴地丢下手上的活,兴冲冲道:“老九,兰花花,你们来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跟他一个办公室的同志笑了起来:“我看你是找理由逃避练习打字。”   宋清远做出头痛的模样:“再让我练下去,我的脑袋都要炸了。”   他带人出了办公室,先要请人去食堂吃饭。   陈立恒赶紧拦住他:“别了,赶时间呢。我们吃饱肚子过来的。”   田蓝送上纸包:“你尝尝,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糖块和粘豆包,还热着呢,刚好让你也尝尝味道。”   宋清远毫不客气,先抓起豆包咬了一口,点头表示肯定:“加了糖吧,加糖就是不一样,又香又甜。”   他三下五除二,干掉了一只豆包,然后又尝了块糖。   从糖块放进嘴里起,他就满足地眯眼睛:“哎呀,不错,这个糖很有意思呀。有点像炒米糖,又比炒米糖香。”   陈立恒笑道:“那当然了,我们用的花生又用的爆玉米花,裹上糖浆,能不好吃吗?走走走,带我们去见见你未婚妻。你一个小子,怎么把人家妇产科的大夫给骗到手的?”   “瞧你这话说的,啥叫骗呀?明明是两心相悦,人家对我一见钟情。你们真打算在妇产科卖糖啊?我看你们生意好的很,上次看到了酒厂的老邹时,他还说要问你们买糖做饮料呢。”   田蓝一本正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多条路多层保险。”   宋清远无所谓。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觉得是老九和兰花花求到他头上帮忙介绍生意,因为无论糖还是酒,都是紧俏物资。谁手上有货,那叫能耐。   县城不大,繁华的地方也不过几条大街。县医院跟政府就在同一条街上。   宋清远在前面带路,三人走了不过20来分钟,就进了医院大门。   1980年的县医院,还没有楼房,总共三排平房。里面穿着白大褂的人进进出出,不时有病人家属追在他们后面询问情况。   宋清远跟在位剪着短发的年轻女医生后面半天,直到对方交代完三位病人之后,还笑嘻嘻地喊了一句:“哎呀,我们何医生好忙。”   何秀莲转过头,瞧见未婚夫就瞪了他一眼:“你干嘛呢?吓死个人,又不出声。”   “我那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嘛。”宋清远帮双方介绍,“这位就是何大夫,我美丽动人坚强能干医术精湛的未婚妻。这二位是琴瑟和谐情比金坚的老九和兰花花,我们赵家沟知青点的传奇人物。”   何秀莲听未婚夫提过二人,也知道他俩殉情自杀的“辉煌”往事,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田蓝。   真看不出来,这个笑容跟春阳似的姑娘居然也会想不开。   她点点头,主动伸出了手:“你好,别听宋清远胡说八道,我叫何秀莲,就在县医院妇产科工作。你们的来意,他说过,我带你们去找我们主任吧。”   田蓝和陈立恒赶紧道谢,直接跟她往平房走。   一进门,他俩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战场。   天哪!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女人基本在家生孩子吗?为什么妇产科会这么忙?   护士跑过来喊:“何大夫,里面的产妇吃不消了,都要晕过去了。”   “赶紧喊她家给她吃东西呀。弄点糖水让她喝。”   护士满脸为难:“哪有糖啊?本来以为下个月才生的,提前发动了,家里人都没准备。现在手上没票,什么都买不到。”   田蓝有些奇怪:“不是说生孩子的女同志会有糖票发吗?”   “那是生完了才有,用来产后补充营养的。”   田蓝理解不能:“为什么不早点发?”   “早点发的话,她们假怀孕怎么办?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田蓝和陈立恒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哪,至于吗?为了点糖票,居然要假装怀孕!   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带的糖:“我这里有点,先给产妇补充点能量吧。”   护士朝后面喊了一嗓子,家属跑过来,大喜过望,根本不讨价还价,直接掏了5块钱,把一大包糖都拿走了。   气得护士直抱怨:“你家不能这么自私,其他人不生小孩不要营养吗?”   家属脚步不停,嘴里虚应着:“我爱人身体虚,需要补充营养。”   反正到了手的糖,他是绝对不会再还回去的。   田蓝笑出了声,夸奖一句:“他还挺疼他老婆的。”   宋清远在旁边怪声怪气,还冲陈立恒挤眉弄眼:“听到没有?兰花花这是话中有话,嫌你做的不好呢。”   陈立恒语气诚恳:“是做的不够,以后得再接再厉。”   宋清远被噎到了,莫名觉得肚子很饱。这时代没那说法,否则他肯定会描述自己稀里糊涂就被塞了一碗狗粮。   不对,他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不算单身狗。   这边的危机解除了,何秀莲领着人去找他们主任。   主任刚接生完孩子出来,听说他们的来意,直接了当地问:“你们能供应多少?我们这边每天大约有10~20位妇女生孩子。”   以前没这么多的,还是前两年开始提倡到医院生小孩,原则上不允许助产士再去孕妇家里接生,他们收住的孕妇才越来越多。   田蓝询问:“每位产妇需要多少糖?”   主任沉吟了片刻,颇为谨慎地询问:“能供应半斤糖吗?”   陈立恒惊讶:“只要半斤糖吗?刚才那位同志买了5斤,是不是买多了?”   糖这东西其实不经放,放久了会坏的。   主任比他更惊讶:“你们能卖给他5斤?”   田蓝煞有介事:“我们的产妇生的都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如果她们需要,每个人买5斤糖都不是问题。我们有糖稀也有糖块,就是不知道她们想要哪种?”   妇产科主任狐疑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思量两人的可信度。   宋清远赶紧打包票:“没问题的,他们自己做的糖,酒厂和食品厂都从他们那儿进糖了。”   大概是国营厂背书有说服力。妇产科主任的目光里怀疑的成分可算是减轻了,她点点头,相当痛快:“有多少给多少。不仅仅是生孩子的妇女,我们医院的病人也需要补充营养。如果你们能够每天供应300斤糖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田蓝当场应下:“没问题。”   她又请主任品尝他们的糖。   上了年纪的妇产科主任相当有原则:“不行不行,我不能占你们便宜。”   “您尝尝啊。”陈立恒语气诚恳,“您不尝尝的话,怎么知道我们的糖是好是坏呢?”   她这才捏了点碎渣放在嘴里,仔细尝过味道之后,点头认可:“可以,明天就送货过来吧,直接交给我们就行。对了,什么价格?”   田蓝机灵了回:“我们的糖稀对外卖是7毛钱一斤,加了花生的糖块1块2。但考虑到病人和产妇需要休养身体,而且经济负担应该会比较大,所以我们拿来给医院可以适当往下降降价,看医院自己怎么卖。我们不需要糖票,自己做的,要了也没啥用。”   主任却严肃地摆摆手:“不行不行,你们对外面什么价格医院就卖什么价格。不然的话,会有人来搞投机倒把那一套的,反而会让病人吃不上糖。”   田蓝从善如流:“还是主任您想的周到,我们就想不到这么仔细。那就按照原价吧,就是让你们费心了。”   主任一挥手,爽朗地笑了:“这有什么呀,都是为人民服务。能够解决产妇和病人的难题,你们才是大功臣呢。”   双方敲定好销售程序,田蓝和陈立恒也没再叨扰大夫。人家忙死了,每隔几分钟就有人过来喊。   两人挥手告别,又邀请何秀莲有空去赵家沟看看,到时候他们请她吃烤野兔。   出了医院大门,田蓝难掩兴奋的心情:“老宋,记你一功,今天你可帮了我们大忙。”   宋清远摆摆手,不以为意:“你们有糖在手,你们才是下巴抬得老高的人,还怕卖不出去吗?糖票,那可比粮票都贵。糖永远是宝贝。”   田蓝暗笑,这话说的,最多再过10年,糖就成了坏东西了。含糖的食品都要被口诛笔伐。   宋清远还要回去练习打字,只给他们指点了酒厂的位置,就赶紧结束上班溜号行为。   好在从医院到酒厂有公交车,直达的那种,两人上了车,又晃荡了半个小时,就顺利到了酒厂门口。   大家有过业务往来,还打算进一步合作,谈起事情来就方便多了。   听说他们想换粮食,采购科科长没权限,又上报了主管业务的副厂长。后者大手一挥,直接回复:“不就是点粮食吗?几十号人而已。想扩大生产规模,不要把步子放大点,胆子也大点,又不是原则性的问题。”   田蓝和陈立恒偷偷交换眼色。不愧是能生产罐头的酒厂,企业文化就是胆大包天。找他们换粮食,果然没拜错山头。   副厂长只有一个要求:“你们的糖产量没问题吧?关键时刻,你们可千万不要掉链子。”   榨糖厂这会儿已经进入生产淡季,很快就会停产。   原本这也影响不到酒厂,因为他们生产的是水果罐头,同样秋冬时节,水果大批上市的时候,才是罐头生产旺季。   可现在酒厂不仅生产果酒,还要生产饮料啊。如果糖采购不到的话,那生产线就得熄火。   田蓝和陈立恒打包票:“没问题,我们又增加了厂房,也和粮站谈好了。”   副厂长这才放心,又让他们去找县里的粮库:“就说是我冯大勇说的,玉米芯是吧?有多少给你们拖多少,一定要保证产量。”   两人大喜过望,没想到跑这一趟还有这收获。   出酒厂门的时候,田蓝还在感慨:“我本来想着如果供应不上,等到夏收粮食的时候,我就拿秸秆做糖。没想到现在倒用不上了。”   陈立恒怂恿她:“你做做试试看呗,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呢。”   田蓝推他往前走:“快快快,别废话了,他们赶紧去养猪场吧。”   县城有个规模不小的养猪场,最早是和酒厂合办的,用的就是酒糟喂猪。后来两边分了家,养猪场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一度归军垦农场管。再后来,它又独立出去了,依然是方圆数百里地规模最大的养猪场。   养种猪技术含量太高,一般社员不会自己养,而是购买猪苗。   养猪场的人也习惯农民过来求购小猪,唯一奇怪的就是他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现在虽然开了春,但大西北的冬天时候长,眼下温度还十分感人呢。   门卫大爷并不眼睛长在头顶上,对他们还挺和气的,再三谢过了他们的糖块,才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尝味道,然后跟人推心置腹:“你们两个娃娃年轻,恐怕没养过猪吧。你们再等等,等到阳春三月再过来捞猪苗才合适。天冷,猪苗会冻死的。而且这个时候的小猪块头太小,也不好养。”   陈立恒谢过他的好意,抓抓头,做出腼腆的模样:“我们也是听命行事,现在大队账上有钱,不赶紧买了猪苗的话,等到阳春三月,这钱还在不在就要打个问号了。我们养猪场都盖好了,人也到位了,如果猪养不起来,那都没办法交代。”   门卫跺脚,替他们着急:“你们队里也真是的,一点不尊重科学,光会想当然。”   他抱怨了一通,到底还是同意帮忙牵桥搭线:“走吧走吧,你们要买多少猪苗?”   “100头。”   大爷吓了一跳:“哎呦,咋这么多呀?”   “响应国家号召。”田蓝不假思索,“国家不是鼓励养猪,好多积肥料吗?”   大爷替他们犯愁:“那你们有粮食养吗?”   “我们已经决定了,要开垦荒田,专门种饲料养猪。”   双方一路走一路叨叨,往前不到50米,就碰上了销售科科长。   门卫说了他们的来意,科长便皱眉毛:“你们要的也太多了,都卖给你们的话,其他人怎么办?最多只能给你们10头。”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眼色,直接上前:“科长,你千万帮帮忙,一定要卖给我们。实不相瞒,其实这个养猪场是为我们留守知青专门盖的。我们公社的下放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的小养猪场也办不下去了。公社就决定把我们聚集到一起,办个规模大点的养猪场,好歹也算是给我们找个事做。”   供销科长挑高眉毛,追问了一句:“知青都走光了?”   陈立恒点头:“是啊,好多原先是知青干的活现在都没人干了。我们公社说了,一定要把这个养猪场办好,不然的话,到年底。我们公社上交猪的任务恐怕都完成不了。要不是人手不够,我们还想再多养100头猪呢。”   门卫笑他们:“还要多养100头?现在这100头都没有呢。先拿10头,本来就天冷,不好养。”   没想到供销科长却转了口风,和颜悦色道:“100头是吧?好吧,考虑到你们这些留守知青也不容易,今天就破个例,给你们100只猪苗。”   谢天谢地,幸亏这两个知青说了乡下的情况。   不然要是按照以前的习惯,等到农历3月,过来买猪苗的人少了,这么多猪,养猪场也养不下呀,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不行,今年得改变思路。他们应该送猪下乡,主动鼓励社员养猪,化被动为主动,从头开始完成任务。   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可得好好干。 第121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养猪场领导市场敏锐度极高, 十分重视市场变化。   他们不仅痛快地答应卖给赵家沟知青点100头猪苗,还提出可以安排车子送猪上门。   田蓝和陈立恒都大喜过望。   要知道,这个时代驾驶员是八大员之一, 交通运输情况有多紧张?简单点讲,公社领导去县城开会,坐的是手扶拖拉机。大队干部去公社,直接靠两条腿走路。   运送100只猪仔, 那得是大货车, 而且还得有专业技术人员指导如何运输, 否则半路就能给你闹出大问题。   现在,养猪场主动伸手,他们能不激动吗?就算运输费高点, 他们都认。因为货车资源紧缺,大部分情况下,你就是有钱都雇不到货车。   结果供销科长大手一挥:“我们又不是运输队的,不靠这个挣钱。你们出油费就行了。正好我们也要过去看看。养一百头猪和养十头猪可不是一回事, 天这么冷,要是弄不好, 会冻死猪苗的。”   所以原本只是打算预定猪苗, 空着两只手出去的人,最后居然带着100头猪仔外加养猪场的技术员和采购科科长浩浩荡荡地返回了赵家沟。   那大货车开在路上,好多扛着丁把锄头的社员都好奇地张望。   乡村实在太宁静了, 任何来自外界的人和事都会引起大家的关注。   供销科长已经做好了他们的大货车被赵家沟社员围观的场面。   结果从车子开入赵家沟大队起, 居然没有任何人围观。   供销科长和技术员对看一眼,估摸着是社员忙着干活, 还顾不上过来看热闹。   等车停下来, 大家应该就会过来问东问西了。   可惜这个大队的人不走寻常路, 一直到车子停在知青点的责任田边上,正忙着帮忙收拾绿叶蔬菜的大队书记的老婆才出来问:“食品厂的车不是已经走了吗?这是哪家的?酒厂不是这个车呀。他们要多少菜?那得等等了,公社粮站过来要了一批菜,我们才刚收拾好。”   供销科长下了车,瞧见眼前的温室大棚,目瞪口呆:“这就是你们的养猪场?”   田蓝点头,做出庆幸的模样:“因为有这个,里面暖和,我们才敢现在就养猪的。等天暖和了,猪苗长大了,我们再把它们转移到专门的养猪场里。”   至于那养猪场在哪儿?当然是靠着蔬菜大棚建。马上就规划盖房子,绝对把猪养好,坚决不亏待这些好猪苗。   供销科长也是有见识的人,不至于不认识蔬菜大棚。   他立刻背着手,往大棚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感叹:“你们这个大棚的规模不小啊,花了不少钱吧。”   陈立恒趁机哭穷:“可不是嘛,大家回城的时候都没分钱,就把这点家底都留给我们了,好让我们有条件继续扎根农村搞建设。”   田蓝还积极推销:“要不要带点我们养的蘑菇和种的菜,都新鲜的很,味道很好的。”   供销科长一摆手:“这个不急。”他转头招呼技术员过来看大棚环境,“你们可不能把猪就丢在里面散养。猪不是菜,会跑来跑去,到时候把大棚冲散了都有可能。”   技术员在大棚里走了一圈,也提出了问题:“大棚的保暖原理我大概听说过些,就是利用二氧化碳,这是暖性的气体。但你们得注意,猪不是菜。菜可以利用光合作用消耗二氧化碳,产生氧气和糖分。但猪正好相反,它们和我们人一样,二氧化碳会让它们窒息的。天冷时养猪场最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保暖和通风的矛盾。如果通风不畅,猪会生病,甚至会死掉。尤其是这种小猪。”   田蓝点头:“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们才将猪养在蔬菜大棚里。这样蔬菜进行光合作用提供氧气,猪进行呼吸作用产生二氧化碳。二者形成循环,满足彼此的需要。”   技术员微微一怔,点点头道:“这个方法倒不错。不过我们都没试过,也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供销科长却来了兴趣:“没试过,咱们这回也刚好看看。要是养得好,回头我们也试试。到时候看能不能给社员们做推广,这样大家也能多养些猪卖给国家。”   这时代的人虽然有市场敏锐度,但竞争意识不强。而且完全没意识到彼此间存在竞争关系。   就好比供销科长吧,社员们都养猪才好啊。养的猪多,卖给国家的肉就多,人人都能吃上肉,多好啊。   而且养猪场还承担着整个县周边养猪技术培训工作。他们不仅要自己养好猪,还要带领广大社员把猪养好。   现在有了项似乎发展前景不错的新技术,当然要好好琢磨。   供销科长都帮知青们找到了蔬菜大棚养猪的优势:“你们这个菜叶子收拾干净了,就可以喂猪。到时候猪屎猪尿直接发酵处理,回头就能肥田。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有这么一窝猪苗,我看你们这些大盆里的菜连化肥都用不上了。注意啊,不能直接用,不然会烧苗的。那个6542菌肥知道不?做成复合肥,到时候效果最好。小周,你跟他们说说看要怎么做?”   养猪场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的猪粪猪尿,一开始他们建了沼气池,综合利用。但是因为产量不稳定,加上他们自己也不种庄稼,用起来反而麻烦。所以就干脆做了菌肥,直接卖给附近公社的农民肥田。   周技术员半点藏私的意思都没有,现场就开始教学:“这个要综合利用,你们把……”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有自己从书上和农业站学到的知识,还有工作过程中自己积累的经验,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田蓝自觉已经算是农业肥方面的半个专家了,结果跟人家一谈才发现,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好些事情不是长期在一线,根本领悟不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她赶紧拿本子记下要点。   周技术员一边说,一边在大棚里转来转去,指点他们调整猪圈:“你们不要小看小猪,千万不能让它们打架,不然的话,一窝的猪苗都会受影响,还会跑肚。”   田蓝虚心受教。   她以前只在大棚里养过鸭子。小鸭子多乖啊,根本就不会闹腾,她也从未见过毛茸茸的小鸭子打架。   这边说着调整完,那边猪苗们就要进大棚了。   赵家沟的社员看了一个冬天的货车来拖他们知青点的糖,早就对车子不感冒。可瞧见猪苗,大家伙儿却都兴奋起来。   哎呀,这么多小猪呀。   100头小猪养大了,给国家交50头,每头算80块,那就是4000块。剩下的50头肥猪自己卖,能卖200块钱一头呢。乖乖,光是这些猪,就养出了万元户。   别看社员们一个冬天挣了不少钱,现在还靠着糖坊和酒坊挣钱。但农民的天性靠地吃饭,养猪才是他们心目中最稳妥最可靠的外快来源。   上了年纪的社员又赞叹又羡慕,抓着田蓝夸奖:“还是你们知青娃娃厉害,县里都给你们送猪苗。”   田蓝赶紧抬高嗓门给养猪场做宣传:“是我们养猪场好,养猪场的领导可关心我们广大社员的生活了。听说我们想建个大点的养猪场,就立刻给我们送猪下乡了,来过来指点我们怎么科学养猪。都说人民干部为人民,从养猪场领导的身上,我们就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   社员们都鼓起掌来,学着电影队下乡给她们发的电影里的人的样子竖起大拇指夸奖供销科长和技术员:“你们就是主席的红太阳,把光芒照到我们身上。”   供销科长想说主席他老人家都过世好几年了,又觉得现在说这话不合适,只好咧着嘴巴笑:“应该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小云她妈追问:“那我们后面养猪,你们管不管送猪苗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我们也要养猪呢。我们大队现在不缺饲料,年前猪就特别肯吃,现在肯定更爱吃,我们都想多养几头猪。”   供销科长如释重负。   谢天谢地,幸亏社员们养猪的积极性高涨,不然他还真从他们的猪苗没地方放。   陈立恒已经开始招呼社员:“要不,我们大家伙儿现在就登记下吧,谁家想养几头猪,都统计好了给养猪场的领导,也方便他们后面给咱们送猪苗啊!”   技术员一直盯着小猪从车上转移到大棚里,又指点知青怎么调饲料喂小猪,都没怎么顾上听社员说话。   这会儿听到陈立恒说送猪苗的事,他顿时目瞪口呆。   开什么玩笑啊?养猪场又不是运输队,哪有给人送猪苗的道理?   今天是情况特殊,领导说要考察市场,他才和供销社长坐着车过来的呢。不然他们才不会下乡。就是学养殖技术,也是各个公社派人去县城养猪场现场学习呀。   田蓝扯着嗓子喊:“咱们大队总共多少户人啊?73户还是84户来着,如果一家养两头猪。哎呀,科长,你们养猪场的猪苗会不会不够用啊?那可得150多头往上跑呢。”   供销科长对数字更敏感,抢在技术员前面发了话:“好,这个运送猪苗的问题,假如达到150头以上,我们就负责运输过来。要是养猪的人太少,我们也不能跑空车呀,现在车子都很紧张的。”   小云她妈眉开眼笑:“150头算啥呀?咱们大队肯定没问题。别说两头,三头猪我都想养。我都计划好了,自留地都种上菜,专门养猪。”   至于她自家吃的菜,那不还有院子吗?农村地方大,赵家沟家家户户都圈了小院。院前几分地,种上几茬菜,就净净够一家人吃了。现在日子过得好,不用瓜菜半年粮,吃的菜自然也就少了。   她旁边好几个人都点头附和。   开过年来,大队书记去公社开了会,宣布了县里的新决定。   现在国家鼓励饲养家禽家畜,政府都说了,养猪是发家致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重要思路,一定要重视这个问题。   有他们打头阵,周围本来只打算养一头猪的社员也心动了。   这可是县城养猪场的猪苗!   因为赵家沟距离县城远,以前大家养猪都要碰运气。赶上谁家老母猪下了猪苗,快快过去预定,去晚了的话,说不定就捞不上猪苗了。   这乡下老母猪生出来的猪苗,品质能和县城的养猪场的一样吗?人家那是专业的,科学养猪。   现在,大养猪场都把猪苗送到你家门口了,你还不赶紧捞?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于是你两头我三头,大家拉呱嘴巴的功夫,居然定下了整整200头猪苗。   眼下猪苗差不多1块5一斤,刚断奶的小猪重量在15斤上下。两头小猪崽就是45块钱,三头起码得六七十块。   如果放在以前,这么多猪苗,赵家沟还真消化不掉。最基本的,让大家伙儿一下子掏出好几十块钱买猪苗,他们也没钱啊。   但现在不一样,沾酿酒和制糖的光,家家户户手上都有了活钱,马上就能拿出钞票给养猪场的人。   供销科长快乐死了,原本压在心头的巨石瞬间松弛下来。   唉呀,知青走了也不怕,只要社员们愿意养猪,他们的猪苗就不愁没销路。   科长个子不高,被人围在中间,瞬间就淹没在群众当中。他跳上了大石头,扯着嗓子招呼:“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来。放心,我们养猪场一直很注重猪苗的工作,一定会让大家都捞到满意的猪苗。在这边排队,今天定下来,明天我们就能送货。”   周技术员却急了,立刻抬高嗓门反对:“不行,不能现在就送。天冷,小猪受不住冻,到时候要生病就完蛋了。”   供销科长不防被自己人当场拆台,又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对技术圆吹胡子瞪眼睛,只能捏着鼻子道:“这是个问题,要不这样吧,大家捞了猪苗,都放到大棚里去养。那儿暖和,小猪不会冻坏了。”   田蓝第一个反对:“不行,大棚养猪我们也是第1次做,没经验。要是养不好,把大家的猪苗都祸害掉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开啥玩笑啊?他们的大棚是用来种菜的。10亩地的大棚,他们还指望种出个万元户来呢。   陈立恒帮忙支招:“要不这样吧,我们先订货。每个人交10块钱的订金。等到3月中旬,天真的暖和了,你们再把猪苗送过来。到时候还是按照重量重新算价钱。你们看可以吗?”   供销科长虽然遗憾不能立刻将猪苗卖出去,但他也清楚这是最恰当的方法。   他强调道:“既然是已经定给你们的猪苗,那就归你们了,相当于你们买了之后放在我们养猪场寄养的。如果你们后面改了主意不买猪苗了,那定金肯定不能退。不然我们早就可以卖给其他人了。”   赵家沟的社员也提要求:“那定给我们就是我们的了。要是到时候给不了猪苗,得双倍退回我们的定金。”   这话也在理,供销科长点头同意。   双方约好了,便签字画押,写下了契约。   大队书记直到有人上大队部拿红泥印子,才知道养猪场送猪下乡的事。   他赶紧拿上自己平常都舍不得吃的过滤嘴香烟,跑过去招呼贵客。   供销科长谢过了他的烟,笑着赞扬他:“还是你们大队日子过得好啊,家家户户都舍得养猪。”   大队书记谦虚了一回:“都是国家政策好,社员们才有养猪的积极性。”   双方你来我往套了几句,供销科长看技术员已经开始现场教学如何调配猪饲料,也赶紧完成自己的任务,跟大队书记打听:“听说知青们都回城了?那现在是不是好多事都没人做了?”   “可不是嘛!”大队书记拍腿,颇为忧愁,“先前我们大队的赤脚医生和小学老师都是知青。结果去年开过年全跑光了,我们只好问公社要老师。”   供销科长心念微动,又追着问其他大队的情况。   赵书记直言不讳:“都一样,人家本来就是城里娃娃,下乡历练过了,早该回去了。现在留下的,10个里面还不到一个。”   科长同志站不住了。   情况很危险啊,果然养猪的主力军瞬间减员。   他和大队书记又闲聊了几句,便赶紧招呼技术员:“走了走了,我们去其他大队看看。”   赵家沟的社员瞬间紧张,好几个人都强调:“定给我们的猪,千万不能让给其他人啊。”   科长挥挥手,嘴里喊着:“一定一定,绝对给你们留着。”   就照赵家沟的规矩办,现在就把猪苗定下去,收好定金。这样才不怕他们反悔,到时候不愿意养猪。   货车开走了,社员们却没有散开。   原本应该回去收拾自家自留地准备晚饭的人,个个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大棚里的小猪。   刚断奶的小猪崽长得真是粉粉嫩嫩,一个个小肚子吃的圆滚滚的,看着真喜人。   有人跟田蓝打听:“这喂猪的饲料怎么弄啊?刚才技术员说的我没记下来。”   田蓝干脆现场教学:“技术员说了,咱们以前养猪都太粗放,10斤草料喂给猪,真正能给多长肉的有一斤就不错了。饲料得经过专门的处理,猪吃了才长肉。”   她抬头看天色,话音一转,“这个不着急,等猪仔捞来了,咱们再慢慢说。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刚好我们有事情想和大家伙儿说说。”   大队书记磕了磕烟灰,接了话头:“有啥事儿你们就说吧。”   他以前真是看走眼了,从来没发现知青里也有卧虎藏龙的角色。他原本还以为厉害的知青早想办法跑回城了,结果事实证明,留下来的那叫个啥?沧海遗珠。对,就是这么个词。   田蓝也不兜圈子了:“是这么回事,这趟我们去县城说了几个事儿。一个是县医院每天要300斤糖,一个是酒厂给我们联系了县里的粮站,以后应该不愁玉米芯和高粱壳子。但东西有了,问题来了,我们人手不够。”   围了一大圈的社员们都跟着点头。   这事儿他们知道,之前因为少人推磨盘的事,知青们着急上火的很。   “一个是我们要建个风力磨坊,专门加工原料。这得有人出来盖。”   陈立恒在边上补充:“我算过了,差不多要10个人干上三天。”   立刻有人喊:“算我一个成不?管饭就行。”   周围发出哄笑声。   如果让大家选择,肯定人人愿意帮人盖房子,而不是下田干活。起码前者能捞顿好吃的呀。   况且知青点是普通的社员家庭吗?谁都知道他们有钱有门路,连县城的养猪场都主动给他们送猪苗了。还怕干活的人吃不上好的吗?   大队书记喊了一句:“别吵吵,还没说完呢。”   田蓝点头笑道:“是还有事。第2件事就是关于大棚,现在我们这温室大棚里种了菜也养了猪,都需要人专门管理。可光靠我们几个,真的忙不过来。大棚需要请人,而且跟豆腐坊一样,是长期上工的人。”   不少人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赵家沟没多少农副业,豆腐坊可是人人羡慕的好差事。   虽然老话说打铁撑船磨豆腐是人间三大苦。可磨豆腐比起在地里干活完全算得上轻省活计。况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在豆腐房,最起码不成没豆浆和没豆花吃。   大棚种菜的活,也不比豆腐房差呀。别看天天待在地里埋头做事,大棚的产出能跟普通的农田比吗?一斤菜能卖8毛钱,粮食哪能卖出这个价?   同样是十分工,前者的工值可是后者的好些倍。   谁不想多挣点钱呢。   众人都盯着田蓝和陈立恒,指望从他们口中听到挑选人的要求。   没想到这两人乖觉得很,居然直接上交权力:“招工的事,我们都听大队的。大队比我们了解社员的情况,一定能够挑出最合适的种菜能手和养猪能手,也肯定能选出最好的建筑工。”   田蓝还给大家画饼:“等咱们的风力磨坊建好之后,磨房里也需要人上工。到时候还得麻烦大家帮忙。”   众人沸腾了,难掩激动之情。   短短个把月功夫,大家都已经感受到了挣钱的快乐,也不乏对知青的艳羡之情。   现在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也能过上同样的日子,挣同样多的钱,大家不心神荡漾才怪。   大队书记原本都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对知青点的是直接放权了,结果冷不丁,他又稀里糊涂地被架到了火上烤。   谁能上工?让大队来决定,真是个得罪人的活。   大队书记想不接手都不行。人家把话说得死死的,对社员的情况不了解,总不能这个还安排人考试来决定吧。只能靠大家,自己来安排了。   众人闹哄哄的,全都围着大队干部毛遂自荐。这会儿你要是躲着缩在后面,可没人替你说话。到时候干不上好活计,你自己哭去吧。   田蓝顺利抛出烫手山芋,赶紧去给小猪崽子们准备吃的。   这群小东西,肚子都是无底洞。大冷的天,不给它们吃好了,它们能给你闹革命。   陈立恒看大队干部们的热闹,还有心思和田蓝调侃:“也该让大队部立起来了。不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是赵家沟的组织,那就必须得能让赵家沟的社员依靠。”   好干部嘛,是组织培养出来的,也是被基层工作给逼出来的。   看,现在大队干部们做事不是积极多了吗?   晚上吃过饭,知青们照旧过来集体复习功课。   陈立恒来回帮大家答疑解惑,回到桌子前,瞧见田蓝正奋笔疾书。   他有些奇怪,压低声音问:“你又在做什么规划?”   田蓝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陈立恒扫了一眼,颇为惊讶:“种植药材?”   田蓝点点头,小声解释:“我看咱们村里有不少林子,可以发展林下经济。中药材的经济效益不错,是个好项目。周技术员也说了,养猪的时候适当喂一些中药材,事半功倍。像马齿苋,蒲公英,野菊花这些都有杀菌作用,清热解毒什么的。车前草苍术,猪也爱吃。他说艾叶还可以让猪增重,改善肉质,增加猪的抵抗力。我琢磨着这些都是很常见的东西,到时候在林子里多种一些,给猪增加饲料品种。吃不完的部分,咱们还可以卖给中药公司,多增加笔收入。”   陈立恒点头:“这个可以,回头我带人去把地收拾出来,到时候就能种了。”   他又看她手上写的东西:“那是什么?你还规划了啥?”   “不是计划书。”田蓝干脆喊他一块儿看,“你也帮我加几句吧,我给报社写表扬信,表扬养猪场呢。”   陈立恒眉毛挑高了,颇为惊讶:“养猪场?”他一目十行看了内容,笑了起来,“是该好好夸夸他们的。”   到底是田政委啊,真会升华拔高。   虽然他们都清楚养猪场之所以对他们知青点的事这么上心,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担心今年猪苗会不好卖,所以才顺水推舟,干脆多卖点给他们赵家沟。   但到了田蓝笔下,这件事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变成了各级领导对留守知青的关怀。   因为关心留守知青,所以领导们将工作做到了极致,甚至还送猪仔下乡。在得知社员捞猪仔存在困难之后,养猪团又主动承诺会继续开展送猪仔下乡活动。   陈立恒都看笑了:“你可真是会给他们安排活。”   田蓝一本正经:“这才是市场服务意识。想要做大做强,就不能高高在上,要想顾客之所想急顾客之所急。”   两人商讨了一会儿,陈立恒又在表扬信上加了几句话,这才算完稿。   他琢磨了会儿,想到了个关键点:“现在看报纸的人不多,农村就没几个人读报。倒是听广播的人不少。我想啊,要不咱们把表扬信寄到广播站去。到时候让更多的人听到,这样他们也能知道养猪场送猪苗下乡的事。”   田蓝点头:“这主意不错。最好看能不能找到熟人,把咱们的稿子尽快递上去。”   他们在县城的熟人有限,除了宋清远和他未婚妻之外,关系主要集中在几个厂里。   两人问了一圈,没想到最后主动伸手帮忙的居然是榨糖厂的门卫师傅。   他们过去拖甜菜渣时,跟人提了一嘴表扬信的事。   门卫就开了口:“你们直接去广播站,找毛晓光,就说是他老子让过来的。”   两人都大喜过望,赶紧道谢。   门卫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有啥好谢的。养猪场做了好事,把广大社员放在心上,本来就该被表扬,要好好表扬他们才对。”   之前养猪场也从他们这儿拖过甜菜渣回去养猪,大家也算有交情。自己认识的人做的工作获得了肯定,门卫师傅与有荣焉。   关系都是人托人,同一个圈子往外延伸就能找到新的熟人。   毛晓光痛快地接了表扬信,表示今天就可以在农业之声节目播出去。   听他们提到想把信寄到报社去,毛晓光直接拍手:“那行,我给你们牵这个桥吧。刚好我在工农兵大学的同学就在市里的日报社工作,我把信寄给他。现在国家很重视知青工作,愿意继续留在农村的同志,国家也支持。”   田蓝和陈立恒都笑:“那就麻烦您了,我们正是因为切实感受到了各级领导对我们的关怀,所以才想写这个表扬信的。”   有熟人帮忙,效率当真不一样。   当天傍晚,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赵家沟的社员们激动坏了,因为他们从广播里听到了他们大队的名字。   哎呀,真是长脸了。这下子全县的人都知道他们赵家沟大队了吧。就该多说说的,他们除了养猪,还酿酒做糖呢。   赵家沟的村民乐呵,养猪场的领导也高兴。   因为第3天,市里的日报上就登了表扬信。赵家沟的知青和社员大大夸奖了养猪场的工作,就是说他们的猪苗好,特别肯吃,身体健壮,又是说他们的服务到家,不仅帮忙送猪苗,还指点如何养殖。   表扬信的最后,知青和社员还动情地表示,有养猪场的支持,他们有信心今年超额完成生猪上交任务。   供销科科长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本来这两天大风吹的厉害,他也懒得再辛辛苦苦跑下乡。结果被这么一夸,他就觉得很有必要跑完全县所有的公社,跟公社干部做好交接工作,起码要统计出各个大队需要的猪苗数量,好实现今年的生猪养殖指标。   一封表扬信,居然掀起这么大的波澜。可见人都是要被肯定的生物。良言一句三春暖,恶语伤人三冬寒。多夸夸别人,总没坏事。   出乎田蓝和陈立恒意料的是,这事居然还有后续。   日报登完了表扬信,又收到了不少读者反馈信息,反应的是本地留守知青生活方方面面的不如意。还有知青因此发生的恶□□件,影响很不好。   报社内部开了会,觉得应该反馈一些正能量,多让大家看看,即便留在农村,只要你脚踏实地,还是能够干出一番事业来的。   所以,他们需要推出典型留守知青的形象。   写表扬信的赵家沟的知青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报社有自己的车,记者扛着价值昂贵的摄像机拿着介绍信,一路坐车穿过县城又绕过公社,直接杀去了赵家沟。   这回小车引发的轰动效应远远胜过养猪场的货车。不是因为车里装的生物品种不同,而是因为照相机呀。   赵家沟的社员还是头回看到这种气派的匣子呢,这玩意儿居然能把人录进去?哎呀,别对着我拍,太可怕了。听说照相机能收魂。   田蓝趁机又给人讲述照相机拍摄的原理,算是上了一堂物理课。   记者看她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的模样,可高兴了。采访时不怕对方话多,就怕采访对象不说话,到时候稿子都不好写。   记者询问赵家沟社员对知青们的看法,收获了一片夸奖声。   热情的村民不仅带他参观大棚,看里面已经长出芽的黄瓜、西红柿、茄子和辣椒,以及欢快吃食的小猪苗;还领着他去防空洞,看他们的糖坊。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碰上食品厂过来拖糖。记者又成功收获了一大波对知青的彩虹屁。县里工厂的干部夸人有讲究,简直把人往天上夸。   记者听的都晕晕乎乎的了,感觉这个先进典型稳了。   他赶紧采访田蓝、陈立恒和胡长荣这三位留守知青,重点挖掘他们的内心世界,为什么在大家都急着返城的时候,他们还选择坚守农村?   胡长荣十分现实:“我在赵家沟成家了,我有两个小孩。回城解决不了我爱人和孩子的户口问题。”   咳咳,怎么能净说大实话呢?一点也不高大上。   记者赶紧询问田蓝和陈立恒:“你们呢?你们为什么要留下?”   陈立恒也说实话:“我不想和我爱人分开,我们不是同一个城市的人,想要回去就只能离婚。我们都不愿意。”   记者都要吹胡子瞪眼睛了。你们这帮人,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比方说,你们立志扎根建设农村,广袤的农村还是大有可作为的嘛。   他黑着脸,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唯一的女同志身上:“你是为什么呢?听说你是上海人,你的父母都希望你尽快回城。”   田蓝满脸无辜:“他是我爱人啊,我也不想跟他离婚。”   就在记者绝望的时候,她总算说了句能上场面的话:“我喜欢种田啊,我就喜欢土地。不管养猪还是酿酒制糖,我都喜欢,所有地农副业我全都喜欢。而且我也相信,不是说未来的希望都在城市,农村也可以飞速发展。只要找准自己愿意奋斗终生的事业,并且积极投入进去,所有人都可以有辉煌的未来,灿烂的明天,问心无愧的人生,阳光明媚的世界。”   记者感动的都要掉眼泪了。可算有个配合的采访对象了。   听听,这话说的多好啊,都不用修改,就能直接发在报纸上。   记者特地为田蓝多拍了几张单人照。   至于那两位男同志,不好意思,思想境界还需要升华,你们就在三人合照里当好背景板吧。   好在陈立恒和胡长荣都不在意。面对记者对风力磨坊的好奇,他们还积极帮忙答疑解惑。也算是挽回了些许他们在记者心目中的印象分。   等到太阳西斜,拍了半卷胶卷,又从大队部采访到社员,积累了半本采访资料的记者可算心满意足,揣了一包糖,又拿了一葫芦酒。   当然,他都给了钱的,不要票又便宜的东西,他哪里好意思白拿。   就在记者准备挥手同大家道别时,前面传来了自行车的铃铛声。   公社干部骑着车过来喊:“老九,兰花花,你们几个过来听一下,新的高考政策下来了。”   众人赶紧放下手上的事,围着公社干部团团转。   干部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喝水,就开口说事:“今年不是5月份预考吗?公社高中虽然不招生了,但还有几个老师要到下学期才能去新单位报到。公社十分重视你们的高考问题,跟老师们商量过了,决定帮你们统一复习。”   知青们大喜过望,就连田蓝和陈立恒都觉得是意外惊喜。他们毕竟没经历过这个年代的高考啊,根本搞不清楚考试的具体套路。   公社干部抬起一只手往下压了压,正色道:“可是因为老师人数有限,精力也有限,所以,这个复习班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的。你们要去复习,得先经过考试。老师们说了,如果连复习班的考试都不能通过,那今年不要想,高考肯定没希望。”   大家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好几个人都紧张得不行。   田蓝开口安慰大家:“别怕,没事的。就当是长长见识也好。今年考不上,明年再来。要是还考不上,夜大,电视大学,将来求学的方式多着呢。只要想学习,永远有办法。”   记者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突然间感觉不对劲。他瞪大了眼睛看田蓝:“你也高考?你不是要留守农村一辈子吗?”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咳咳,有点尴尬啊,被抓了个正着。   看来是当不成留守知青的典型了。 第122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市里日报的记者怀揣着一颗悲伤的心走了。   临走之前他还深深地看了眼田蓝, 心中泪流成河。   他跑了这么半天,又是钻防空洞,又是进大棚,又是看养猪, 又是瞧磨坊, 还是跟着收拾了半天猪饲料。   什么仔猪断奶后, 饮用水里要加酸, 将pH值降到5后给小猪饮用,以缓解断奶后乳酸来源不足,胃酸分泌又不够造成的消化不良。   什么粗饲料粉要经过发酵, 搭配青绿多汁的青饲料喂猪, 可以让猪提前出栏。   什么粮食粗壳、树叶、干草及庄稼杆子这些味道差又不好消化的富含粗纤维的饲料,要经过变糟处理, 把饲料变的又香又软, 猪就爱吃了。   什么富含淀粉的精饲料经过糖化处理, 把淀粉变成麦芽糖,猪不仅爱吃, 而且好消化。   等等等等, 还有青饲料和粗饲料、精饲料的搭配,如何利用酒糟和糖渣提高养猪效率。他林林总总记了一大堆呀。   单是养猪这一项, 他就能写出一篇专题报道。   更别说风力磨坊、高粱壳子酿酒、玉米芯制糖, 这些充分体现了知识青年学有所用,促进农村建设的项目,哪个不能拎出来做文章呢?   分明就是留守知青先进代表的典型, 结果他还没走呢, 人家就自己塌台子了。   记者越想越悲伤, 最后咬咬牙一跺脚, 决定还是写报道上报纸,先把春风里的典型树起来。   不管了,高考要到夏天,距离现在还好几个月呢。   况且高考有那么容易吗?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说的就是高考呀。   又不是说田蓝同志想参加高考,她就一定能考上。大学生可是天之骄子,万里挑一的人才。全省50万考生,大中专院校加在一起只收2万人,录取率只有4%。里面绝大部分还是城里高中的应届生,从没丢过书本的应届生。   下乡这么多年,已经完全是双老农民的手的田蓝要怎么跟他们比?又不是比种田。   她十之八九考不上吧,只能老老实实继续待在农村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考上了,那也起码是夏天的事了。   现在才是春天呢,春天有春天的先进典型,等到夏天来了再说夏天的事。   他点点头,毅然决然地走了。   田蓝虽是穿越人,却也不会读心术,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季抛型先进知青典型,只配享受一个春天的荣光。   她追着公社干部问了两句,知道考试时间就定在今晚,顿时无语至极。   开什么玩笑啊?现在太阳都要落山了。他们这帮知青必须得立刻出发,才能准点赶到公社高中拿到试卷开始考试。   这个过程中,吃饭自理,交通靠走,考完之后在哪儿落脚,也不归公社管。   前来通知的干部还振振有词:“你们都是大小伙子大姑娘了,还把自己当成奶娃娃吗?一点点困难都不能克服的话,还想考大学,不是开玩笑嘛。”   他还真不是存心为难赵家沟的知青,他对这群知青又没什么芥蒂。   相反的,自从赵家沟酿酒制糖之后,他们向阳公社在全县都出名了。他陪老婆回娘家,带的年礼都比连襟多,大大出了回风头。   只是在这个时代,乡下根本不会把高考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说不重视,就是绝对不可能全民关注。   还送考陪考呢,不管是公社还是学校都不会组织考生统一行动,大家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去年夏天,还有知青天不亮就出发,一路靠两条腿走去考场,结果太阳出来了,他脱力过度直接中暑倒在了地上,都没能参加考试。   比起他们,赵家沟的知青不过是走去公社,已经很轻省了。   大家伙儿不敢耽误时间,赶紧各自回家拿文具。   田蓝和陈立恒也换了件袄子,然后戴帽子的戴帽子,裹头巾的裹头巾。别觉得模样可笑就不想用,等到晚风一吹起来,你就知道为啥要温度不要风度了。   大西北的早春,那是能冻死牛的。   知青们一人一碗糖水蛋下肚,然后揣上包玉米花生糖就赶紧上路。   趁着天还亮,快点走,天黑之前赶到公社最好。不然就现在的道路状况,你摸黑走路简直就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大家伙儿刚开始还说说笑笑。随着暮色渐起,西北风呼啸,所有人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完全不想吃一嘴沙。   原本排成列的队伍也变成了三三两两,关系好的人走在一起。   田蓝回头叮嘱了一句:“都注意身边的同伴,不要随便更换团队,以免落单。”   1980年的向阳公社,虽然大家看不到了,但野猪出没并不稀罕。饿了一个冬天的野猪万一发狂,后果十分严重。   知青们不敢大意,赶紧聚拢了些,快步往前走。   陈立恒小声抱怨:“应该弄辆自行车的。”   其实从穿越过来到现在,他去过不少次县城。如果存了心思弄工业票,也不是难事。   可惜他每次进城都有事情做,忙忙碌碌的,居然把这事给落下了。搞得大冷天的,田蓝还得跟他一块儿走夜路。   如果有车的话,他就能骑车戴着田蓝去公社了。   田蓝也被吹得难受,听他提到车的事,立刻追问了一句:“能弄到拖拉机吗?”   眼下在农村,拖拉机可是宝啊。它不仅可以运人运货,还能耕田,十八般武艺无所不能。   之前他们一直忙着农副业,倒没怎么关注拖拉机的事,就连榨糖厂的甜菜渣也是酒厂和食品厂来知青点拖糖的时候,顺带着给运过来的。   但凡是指望别人总归不稳妥,如果他们有自己的拖拉机,以后办事就方便多了。   陈立恒一愣,他还真不清楚现在拖拉机要怎么买。价格贵点倒不怕,就怕要票要指标。   田蓝想了想:“那一会儿咱们去公社打听下吧。”   可惜到了向阳公社,其他大队来考试的知青看到他们就赶紧招呼:“动作快点,已经开始考试了。”   众人大吃一惊,狠狠地在心中腹诽了一番公社干部。太过分了,明明知道他们赵家沟大队距离公社远,也不提前点儿通知。   大家伙儿不敢耽误,紧走慢走进了学校。   这时代的公社中学没有晚自习的概念,学生们放学就赶紧回家。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看不到楼房,只有低矮的平房,在暮色中显出隐约的轮廓。   一片青灰色的苍茫中,靠近校园西南角闪烁着昏黄的灯火,让人远远瞧见就心生温暖。   当然,前提是你不知道那就是你即将进入的考场。   大家穿过学校的学农田,又走过一排小树林,才到礼堂门口。   里面果然已经坐了不少学生,对着试卷正奋笔疾书。   监考的老师看了他们一眼,随手安排:“你们几个坐这边,你们几个去那边。考试注意纪律,不许交头接耳。动作都快点,大家都是一个点交卷。”   田蓝都无语了,穿越三世,她还是头回见到这种选拔模式。   不过其他人都没意见,也没时间有意见。没听老师说吗?到时候大家一块交卷。   唯一可以安慰田蓝的是,公社中学的条件要比村里小学好很多。最起码的,礼堂里不需要自带桌椅。   她找了张空桌坐下,拿出笔,缓了口气。   陈立恒将罐头杯子递给她,小声道:“喝点水。”   水就是普通的白开水,也没加糖,可开水喝在嘴里本身就有种甜津津的味儿。   田蓝连着喝了好几口,又往嘴里塞了块花生糖,感觉舒坦极了。   监考老师过来发油印的试卷,看了她一眼,强调道:“考试时不准吃东西。”   不过他倒没有要求田蓝把糖吐出来,这时代的人没这么奢侈。既然吃了,就赶紧咽下肚吧。   田蓝连连点头,丝毫没影响她继续品尝嘴里的糖块。她拿到试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感觉十分稀奇。   这张试卷包罗万象,足足三张纸,正反两面都印了字,有语文,有数学,有英语,有政治,有物理,有化学,各种题目都有。   监考老师强调了两句:“今年英语列入总分,虽然只占30%,但看到英语题目你们也不能空着。就算看不懂,把上面的单词抄进去,说不定也能拿几分,总比空白好。”   礼堂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老师又强调了一遍纪律,考场才重新恢复安静。   田蓝已经检查完试卷,拿起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开始埋头做试卷。   说实在的,这个时代的高考试卷不算难。尤其眼下这张公社补习班的选拔卷,简单的令人发指。   她看到的语文题目就是给一段话填标点符号,然后还有一篇作文。英语更简单,如果放在她穿越之前的世界,小学英语难度都要比这个深。   没办法,高考已经停了这么多年,教学秩序重新恢复,总需无论学校老师还是学生时间来适应。   考场安安静静,只有笔在纸上发出的刷刷声,听上去有点像蚕在吃桑叶。   每过半个小时,监考老师就会提醒次时间:“抓紧了,要培养紧迫感。在考场上,千万不能在一道题目上耽误太长时间,要学会取舍。”   他不说还好,一说考生更紧张。还有人发出巨大的抽气声,似乎喘不过气来一样。后来他实在吃不消了,索性站起身,在礼堂里跺起了脚。   毫无疑问,他被直接赶出了考场。   监考老师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扛不住,也可以要求上厕所,怎么能扰乱考场秩序?”   其他考生也觉得这人有点傻。算了,就他的脑袋瓜子还是别折腾了,直接放弃今年的高考好了,省得白遭一趟罪。   田蓝写的飞快,她从小到大都这样,只要是会做的题目,就绝不耽误时间,考完拉倒。   监考老师第3次提醒时间时,她就直接站起身,上前交卷。   搞的监考老师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强调了一句:“态度也很重要。”   旋即他又改了口,“算了,不浪费时间也好。”   他抬眼看台下的学生,“你们也是,这又不是高考考场。别磨叽了,会写的就写,不会写的早点交卷,我还好快点把试卷改出来。”   然而没那么多勇士。   就连陈立恒,他因为习惯控制考试节奏,所以到现在都没写完,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奋笔疾书。   倒是考场外面传来了喊声:“秀英,快点,娃娃饿了要吃奶。”   礼堂里发出吃吃的笑声,好几人都抬起头看一位剪着短发的妇女。   从她的外表上来看,她就是大西北再普通不过的农妇。   但她面无表情,对着孩子的哭声也充耳不闻的态度又显出了她的不一般。   齐耳短发妇女没有动,还在拼命写试卷。   外面的人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直接抱着小孩闯进了考场。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直挺挺地冲到孩子母亲面前,嘴里抱怨着:“娃娃都生了,考什么呀?考去哪儿啦?一个女人,连男人和娃娃都不要了,你这是想干啥?”   礼堂里的气氛瞬间凝滞起来,然后快速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几个人都交换眼色,还有人皱着眉毛指着那位怀抱孩子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我们在考试,请你不要打扰考场秩序。”   抱小孩的妇女暴怒,拼命将孩子往秀英手上塞:“你耳朵聋了?娃娃哭成这样你都不管?赶紧给娃娃喂奶。”   秀英埋头不吭声,笔尖不停,还在写试卷。   她的态度终于激怒了婆婆,后者发出一声咒骂,抓起试卷,直接揪成团,往地上狠狠地一砸:“写写写,写你麻痹地写!”   考场里的人惊呆了,英子气愤地站起身,愤怒地指责那女人:“你怎么能这样?我们这在考试呢,考试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   女人不甘示弱:“这是我儿媳妇,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们管。女人生了娃娃就得好好过日子。”   英子叫气得够呛,下意识地寻找监考老师的帮助:“老师!”   没想到老师根本不管,只抬头看了眼闹钟,又提醒考场里的众人:“还有一个半小时考试结束,请抓紧时间。”   他扫了一眼秀英,正色道,“没多余的试卷,交不了卷子就算0分。”   秀英被婆婆拉着,强行要求给孩子喂奶。   听了老师的话,她突然间猛地推开婆婆,从地上捡起试卷摊平。   她婆婆猝不及防,差点连怀里的孩子都一并摔倒在地上。   她勃然大怒,分手又要揪卷子:“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你别做梦,甭想丢下你男人和娃娃不管。”   秀英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婆婆:“你再动一下我的卷子,我就下老鼠.药,大家一了百了。我好不了,你们都别想活!”   她婆婆吓了一跳,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自己也跟着拍大腿哭:“不得了咯,我这是讨了个祖宗在家里,不让人活哦。”   婆媳俩一哭一闹,考场里乱糟糟的,简直就跟菜市场一样。   然而监考老师充耳不闻,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催促考生:“抓紧时间,没有写作文的人,动作快点。考试的时候,不管会写不会写,作文一定不能放弃。”   秀英木着一张脸,继续埋头写试卷。   她婆婆还在哭:“你就是安不下心,当初是你要嫁我儿的,看中我们家三代贫农。现在你又起了外心,就是不想好好过日子。”   陈立恒写完的卷子,起身去交,闻声到底还是劝了一句:“高考是好事,是让国家挑选人才呢,你要跟国家政策作对吗?”   上了年纪的女人又气又怒:“你少拿大帽子扣。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拿我们的贫下中农开涮呢!”   一直不吭声地秀英突然间冒出了句:“现在改政策了,离婚不行,要丧偶才能回城。”   她这话没头没脑,却吓得她婆婆再也不敢吭声。   秀英继续往下说:“你们家要是不捣乱,我父母还能再想想办法。如果你们要耍花招,那就等着瞧吧。”   她婆婆被下了脸,面子挂不住,又嚷嚷着强调:“我们是外人,娃娃总是你生的吧?你难道连娃娃都不管吗?”   没想到秀英真狠人,表情漠然地看了眼还在哭泣的孩子,一字一句:“我这辈子就只能生一个小孩吗?”   天哪!这是一个当妈的能说出来的话吗?   秀英婆婆的天都要塌了。   然而做儿媳妇的人却面无表情,继续写试卷。   陈立恒看她婆婆不闹腾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交了试卷就出来找田蓝。   距离高考还有好几个月呢,如果秀英不能做自己的主,就算她成绩再好,后面能不能顺利走上考场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田蓝一直没有远离考场,这会儿才问:“他们家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的情况她能看出来。不外乎知青下放多年,以为真的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所以选择了农村配偶结婚生子。结果政策一变,知青们又有了回城的机会。   这个时代城乡差距极大,况且谁离家多年在条件艰苦的异乡生活,不怀念自己的父母和家人呢?   于是小家庭和原生家庭的矛盾就直接摆在了面前。   所以才在人前就闹成这样。   陈立恒和其他知青交往的多些,知道的情况也多点:“她父亲是清华大学的教授,当年被冲击了。她选择三代贫农结婚,也有改变自己阶级成分的意思。”   谁能想到呢?当年无比光荣的三代贫农现在又不值钱了。人生的际遇还真是难说。   莫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田蓝不好评价女知青的选择,只能叹气:“走吧,咱们去公社问问拖拉机的事。就以咱们知青点的名义买。”   公社早下班了,大瓦房里黑黢黢的,连个灯都没亮,显然没人值班。   好在这时代公家的单位职工就住在单位家属区。   他们随便敲开一间院子门,就叫人领着找到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家门。   主任家和一般的公社干部家并无二致,谈不上多宽敞,跟气派二字更无关系。   堂屋里不过摆了一张方桌和一架茶几,方桌上还放着咸菜,大酱里同样看不到多少油花。   革委会主任人挺和气的,听说他们的来意还大大夸奖了他们:“是该搞拖拉机,现在要实现4个现代化,的确应该有拖拉机。”   可应该和事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他也希望向阳公社下面的大队,个个都配备拖拉机,最好每个生产队都有一辆,才能满足农业生产和运输的需求。   但事实不允许。   因为没计划。   现在拖拉机是紧俏物资,各个地方都想要。拖拉机厂的产能又有限,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公社可以为赵家沟大队打申请,但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买拖拉机,主任也不知道。   田蓝无语,拖拉机而已呀。他们又不是想买卡车,小轿车。   革委会主任叹气,苦笑道:“没办法,优先也考虑不到我们。”   他话锋一转,开始指点留守知青,“其实吧,与其等计划,你们不如再额外想想办法。”   田蓝和陈立恒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办法?”   主任看这两人满脸疑惑的模样,在心里埋怨了句,怎么愣头愣脑的?   能把糖坊和酒坊盖起来,刷刷往外面卖糖酒,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脑袋瓜子活泛的人啊,咋就这么老实吗?   他不得不开口指点:“找熟人啊,找关系。哪个单位计划外没指标呢?只要找到了门路,肯定还是有办法的。拖拉机厂都在城里,你们本来就是城里人,认识的城里人比我们都多。找找门路嘛,托托熟人,说不定就能弄到拖拉机了。”   两人瞬间无语。   这都什么呀?买个拖拉机还要走后门。   可惜他俩又想不到什么妙招,只能谢过革委会主任的指点,赶紧告辞。   临走之前,陈立恒还从兜里掏出玉米花生糖,请主任指点:“我们试着做了点,也不知道合不合咱们向阳公社社员的口味。还请主任帮忙掌掌眼。”   革委会主任拼命推辞:“不要不要,我可不能收你们的礼。你这有半斤糖了吧?现在每个干部也就是半斤糖票。”   田蓝趁机推销:“就是因为看到咱们向阳公社的领导干部还有社员总是吃不上糖,营养跟不上,我们才想办法做这个糖。可是吧,我们赵家沟地方偏,路也不太好走。社员们过去买东西不方便。我们就琢磨着,看能不能把糖摆在供销社卖,好歹能够满足大家的需要。”   革委会主任惊呆了。   合着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给他送糖?   陈立恒又强调:“所以我们想请主任您和您的家人都尝尝我们的糖。要是你们都觉得好,我们才有胆子和供销社提。”   主任清了清嗓子,这才做出勉为其难的模样,捏了一片糖放进嘴里。   好吃吗?废话。当然好吃,又是花生又是糖,还有爆玉米花,又香又甜,能不好吃吗?   他吃了一块,忍不住又拿起一块。直接干掉三块糖之后,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手,点点头道:“可以,就摆在供销社卖吧,也能给广大社员多加点物资。”   这时代的供销社一手供一首销。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卖的商品都是从上级供销社拿来的。但有些农副产品,比方说蔬菜之类的,供销社也代专门种菜的生产对销售。   当然现在市场放开了,社员可以直接拿菜到街上卖,又新鲜又便宜。供销社的这项职能也就渐渐淡却了。   刚好,就拿糖抵上吧。   公社范围内自产自销的农产品一直都不用票,这回当然也用不上糖票。   革委会主任大包大揽,主动表示可以帮他们跟供销社说说。   田蓝和陈立恒都大喜过望。   其实过来考试前,他俩根本就没想到这茬。因为糖卖的好呀,他们不愁销量。   不过话赶话的说到这里,又增加了一条销售途径,他俩还是挺高兴的。   糖块卖给谁都是卖,如果能够卖给本公社的乡亲,那不是更好吗?这样可以让大家切实感受到生活越来越好啊。   他俩没在革委会主任家多耽误,谈妥了事情就告辞。   临走的时候,主任还特地将他俩送到门口,又叮嘱他们:“广泛发动你们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已经回城的知青。大家都是插友,同一个战壕的交情,他们不帮你们,谁帮你们?说不定他们张张嘴,你们就不用跑断腿了。”   田蓝在心中腹诽:凭啥我们跑断腿呀?公社干什么吃的?公社不想办法解决困难,就把责任全推给知青。啥都我们干了,要你们有啥用?   可是当着人面,她还得笑容满面地感谢领导支持工作。   也是,真支持了,好歹帮忙卖了糖。   先从向阳公社的供销社开始,后面再往更多的供销社蔓延。这就相当于产品进入了主流销售渠道。   如此一来,今后即便食品厂和酒厂以及医院都改了主意,不从他们知青点直接进糖,他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两人离开公社大院,再往前走,到了中学门口,刚好赶上大家写完考卷出来。   英子一路小跑上前,抱住田蓝的胳膊:“你们怎么这么早就交卷了?好歹多写会儿嘛。”   卷子太难了,她写的头都大了,到最后都没来得及写完。   “唐老师心真狠啊。中途都闹成那样,他也没给我们多放一分钟时间,到了点就收卷。”   田蓝诚恳地看着她,净说大实话:“如果这种难度的试卷两个小时还写不完的话,那高考就悬了。”   周围的知青都吓了一跳。   这年代没五三,高考资料都得想办法自己到处收集。他们甚至不知道1979年的高考试卷到底考了些什么。因为知青点购买的资料里没这项啊。   现在听田蓝一说,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完蛋了,录取的人这么少,卷子又这么难,他们肯定考不上。   众人长吁短叹,小云喃喃自语:“考不上,我估计最高兴的人应该是秀英的婆婆。”   她外婆家和秀英婆家在同一个大队,还算了解她家的情况。   其他人跟着点头:“肯定的啦,她考不上不就老老实实留在村里,不会再回什么嘛。说实在的,她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肯定找不到条件比秀英更好的。”   当初北京来的知青嫁给向阳公社的农民可是件大事,还是那会儿的革委会主任帮忙主持的婚礼,说是移风易俗,改变了千百年来的婚姻陋习。   结果才过了几年啊,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世界都不一样了。   田蓝冒了一句:“不是世界不一样,是他们一直都不一样吧。”   大家面面相觑,点头表示赞同。   的确不一样。   生活习惯各方面都不一样。   就说他们吧,还是城里的知青到了赵家沟之后,他们才知道要天天刷牙,每天晚上都得洗脚。   不住在一起,社员和知青都能尊重对方的生活习惯。可住到了一处,肯定就有矛盾啊。   知青们笑嘻嘻地围着胡长荣问东问西:“你跟你老婆谁听谁的呀?”   胡长荣笑骂了一句:“你们管得倒宽呢,你问你们什么事儿?”   废话。当然是他老婆听他的了,他老丈人一家都听他的。因为他从城里带来的生活习惯是高级的先进的健康的,哪有落后的战胜先进的道理呢?   小云摇头:“那可未必,起码秀英婆家不这样。她结婚当天晚上,她丈夫就打了她。因为她让她丈夫洗干净脚再上床,不然就不准上床。她丈夫不愿意,就动手打了她。”   田蓝震惊:“就为这点事?”   小云点头:“是啊。我以前还觉得是秀英小题大做,为这点事情跟她丈夫吵什么吵呢?后来我觉得是她丈夫不对,本来就应该注重个人卫生。他做不好,别人给他指出来了,他不仅不改正,还要打人。这种人真的好落后。”   秀秀皱眉:“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洗干净脚不舒服吗?”   田蓝叹气:“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他老婆呀,起码在个人卫生习惯上。有的人因为清楚自己糟糕,所以自卑,反而就表现的特别傲慢,不允许任何人说他不对。”   英子撇嘴:“她咋不离婚呢?我倒觉得她应该离婚回家,待在她婆家没意思。”   她哥急了:“你别张口闭口就让人离婚啊。离了婚,她孩子怎么办?”   这倒是个难题。老话说的好,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亲妈都不疼的孩子,还指望谁疼啊?   再说了,就她丈夫的条件,跟她离了婚,还能找到条件多好的呀。人家肯离才怪!   陈立恒提醒他们:“你们没听秀英说吗?现在离婚也不行了,除非丧偶。”   妈呀,别说这茬。一说这茬,大家后背都发凉。   众人紧走几步,上了大路准备往赵家沟的方向去。   小云一抬头,瞧见前面人的身影,立刻示意大家看。   是秀英。   她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两手空空。   她婆婆跟在后面,怀里抱着孩子,一路走一路小声地咒骂:“让你喂个奶怎么就这么难?当妈的心这么狠,我看你以后怎么过。”   秀英充耳不闻,继续大踏步地往前走。   她婆婆只能一边咒骂一边追。   田蓝叹气,感觉这孩子也是时运不济。别看奶奶时时刻刻把他挂在嘴边,估计也没真的多爱。   最简单的道理,这大冷的天,西北风呼呼直吹。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不愿意出门,何况这种奶娃娃。   非要抱过来给妈妈喂奶吗?明明晓得儿媳妇要来考试,为什么不带孩子待在家里呢?就算小孩饿了,也可以喂点面糊糊。   这时代的人因为普遍营养不够,真正能够依靠奶水满足孩子的母亲并不算多。大家都是拿糊糊之类的给孩子当辅食。   秀英的步子极快,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逃离。跟在她身后的婆婆和孩子身影也渐渐远去。   赵家沟的知青转过身,往自己的方向走。   刚考完试,即便风吹得人张不开嘴,还是有人会忍不住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成绩。”   田蓝想到了一件事,开口吐槽:“把题目这么混乱的摆在一起,真不合适。改卷子的老师还得挑自己的题,不是在增加工作负担吗?”   回乡知青们全都转过头,默默地看了眼田蓝。   英子满脸惊讶:“不用挑啊,所有的卷子都是唐老师一个人改。”   田蓝不赞同:“虽然有标准答案,但还是专业老师改最合适。每个题目都有不同的解法,外行来改的话容易出错。”   秀秀笑出了声:“唐老师都是内行,语数外政治物理化学,他都教,他还会说英语呢,就比你和老九差一点。”   妈呀。   田蓝瞳孔地震了,原来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不是段子,而是事实。   这位唐老师还是个全能手。 第123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唐老师不仅是多面手, 而且还是快刀手。   向阳公社总共有127号非应届生报名参加高考。每个人都写了三张试卷。他居然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当天傍晚就通知出成绩。   这回不是公社干部过来跑腿,而是大队的喇叭直接报名字,被点了名的, 今晚赶紧去公社上高考复习班。名落孙山的, 对不起, 唐老师觉得你没再挽救的必要了。   现在每个公社都有自己的广播员, 专门通过喇叭传递信息。他们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虽然影响范围只有一个公社, 但也字正腔圆, 而且重复了三遍,绝对保证全公社的男女老少都听得清清楚楚。   田蓝好心疼非应届的高考生们啊, 这么一遍遍的报名字, 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没被点名的考生, 该有多尴尬?   难怪教育部门三令五申,不许公布学生考试排名。因为伤害性不强, 侮辱性极大啊。   她在心中记名字。   所谓一考定终身, 虽然只是公社的小小选拔,但也决定了今后几个月大家的奋斗方向。   有资格参加补习班的不用说, 肯定得开足马力脱产学习。这可是人生的重要关卡。   被踢出了复习班的, 那就得好好思量一番。究竟是利用接下来的几个月背水一战还是就此放弃,明年再说。   如果不准备今年高考了,那就得好好干活呀。知青点好几位考生要脱产, 留下的人得能撑起门面。   田蓝招呼大家排成两列, 落榜的和上榜的各站一边。   她点了下人头, 满意地发现有资格上复习班的男生和女生人数居然一样。   要知道, 他们这个知青点的男生人数是女生的两倍呀。因为在乡下,有资格读完高中的女生不说凤毛麟角,那也比男生少多了。   现在的选拔成绩说明什么呀?说明所谓的女生小时候成绩好,等上了中学就跟不上完全是屁话。事实就能咣咣的打他们的脸。女生天生不擅长理科也是鬼话。那张卷子连历史地理都没有,只有语数外政物化。   田蓝压住心中的小得意,询问大家的意思:“那你们还考不考?”   秀秀和英子还有小云都榜上有名,此时此刻自是信心十足:“考!”   长平平常看着挺机灵的,哪知道上了考场就露怯了,只能垂头丧气:“我估计考也考不上。”   他相当委屈,不是他不好好学习呀。是他上学的时候,学校就那么回事。老师们都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赶紧调回城里,周围的同学也没谁会好好学习。反正学不学都那么回事,都要回家种田嘛。   田蓝看了他一眼,衷心给告诫:“你回家跟你家里人商量下吧。如果不打算走高考这条路了,起码后面几个月,知青点主要靠你们几个撑着。”   长平有些犹豫:“好吧,我回家跟我爹妈说说。”   其实他心里已经倾向留在知青点干活了。比起强打着精神读书做题,他更加喜欢在车间和田头挥洒汗水。尤其当磨坊的风车转动,加工好的原料哗哗地从磨盘里淌出来,他做的玉米花生糖被顾客交口称赞时,他体会到了从未感受过的自豪感。   当着大家的面他不敢开口,可独自一人时,他又忍不住偷偷想:非要进城当城里人吗?   是,城里人吃的是国家粮,端的是国家饭碗,干净又体面,旱涝保收,不愁饿肚皮。   可现在他们赵家沟也能吃饱肚子呀。国家给他们发了新粮种,偶尔还能用上尿素和复合肥,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他们照样已经好几年没真正感受过饿肚子的滋味了。   非要说差的,也就是城里吃细粮,他们吃粗粮,味道不好而已。   可高粱粉里加了糖,做出的粘豆包就比白面馒头差吗?他反而更喜欢吃粘豆包。   油水不够也不怕呀,不是能养猪吗?去年他和妹妹从知青点分了好几十斤肉回家,就是过年放开肚皮吃,到现在也吃了不到1/4呢。   他妈把肉腌了起来,每次切一块熬油烧菜,味道好的很。连白萝卜都带着肉香。   这些肉吃完了也没关系呀。今年他家订了4头猪,上交国家两头,剩下的两头就能自行屠宰。卖一头杀一头,到时候又有肉吃了。况且他家自留地还种了不少花生呢,同样可以榨油。   长平不会概括提炼升华主题,他只凭自己切身感觉,那就是他们赵家沟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看,现在他们做的糖能卖到县城,他们种的菜也被吃国家粮的人追在后面要求买。他们又比别人差什么呢?反正他没多少感觉。   少年人想问题都简单的很,什么将来子女教育问题之类的,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他就觉得赵家沟好,山山水水都好。当然,他们的糖坊磨坊和酒坊最好。   长平表了态,其他几位被涮下来的知青也表示要回家跟父母商量。   最搞笑的是小名叫二狗子的庆国,他居然如释重负:“没考过也好,省得我还要受几个月的罪。”   从到知青点上工起,他就日日夜夜承受煎熬。要不是害怕不学习就会被赶走,他早就暴露自己畏书如畏虎的真面目了。他天生就不爱学习呀。   陈立恒在旁边哭笑不得:“你以为不参加高考就不用学习了吗?活到老学到老,干活也得学技术。我们要从小做房发展为工厂,就必须得不断学习,牢牢掌握技术和管理知识,这样才能日益壮大。”   得,当惯了领导的人就是不一样。一开口,那味儿就有了。   庆国笑嘻嘻的:“九哥,以后你怎么学习我就怎么跟着。”   陈立恒不假思索:“咱们的学习步骤未必能一致,即便你不跟我们去公社,还是要继续学习。”   田蓝也点头:“是啊,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永远不能松懈。”   话说完了,两个好歹也是在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人突然间感觉大家的眼神不对劲。   田蓝奇怪:“我们说错什么了吗?”   英子表情微妙,支支吾吾道:“那个,刚才可能是漏了你们的名字。”   田蓝和陈立恒震惊:“我们没考过?”   开什么玩笑啊?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正儿八经的学霸。   你可以说我打仗稀疏平常,你也可以说我搞科研也就那么回事。但你要说我成绩不好,连个公社选拔考试都过不了,我糊你一脸。   数理化就不用说了,题目简单的令人发指,我要是拿不到满分,那肯定是因为我手瓢了,写了错别字。   语文和政治,那也不难啊,都是基础题。尤其是政治,说个不要脸的话,他俩都可以算半个马列哲学专家,还吃不透高考题的内涵?就是里面提到的时政题,因为他俩都有听广播的习惯,也应对的轻轻松松。   想来想去,他们都找不到自己被涮下去的理由。   知青们集体点头:“没听到你们名字。”   一开始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自己身上,后面再听才注意别人。当他们意识到田蓝和陈立恒没能通过考试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人家啥实力,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一个人听错了情有可原。大家伙儿都听差了吗?怎么可能。   小云忧心重重地帮他俩分析原因:“可能唐老师不喜欢提前交卷的学生吧。”   田蓝暴走了,脸拉的老长:“考场纪律里没有一条规定不许提前交卷。开考半小时之后,所有人都可以交卷,这是考生的自由。”   她和陈立恒没违规,就不该被区别对待。他们可以选择不上这个复习班,但别人不能非法剥夺他们的权利。   不行,这事儿必须得有个说法。   田蓝当机立断:“走,我们一块去学校。”   知青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当过革命小将的人,面对老师,哪有多少敬畏之情。   大家伙儿也觉得不公平,太欺负他们赵家沟的人了。老九和兰花花就是赵家沟的门面,居然被这么下脸,他们也脸上没光。   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公社,西北风呼啸着席卷而来,都没能熄灭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反而让火烧得越来越烈。   等到了公社中学,众人那个气势,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是来炸学校的呢。   长平嗓子老大,看到亮灯的教室就冲过去嚷嚷:“凭什么不收我们……”   其实他是想说“我们老九和兰花花”的,但因为一路顶风而来,张口的时候又一阵风冲进嘴巴,他岔气了。后面的话没能说完。   于是可怜的长平就切身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学渣要承受的羞辱。   唐老师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凭什么来质问我?凭你连10位数乘法都能算错,电路图都不会画吗?”   大型社死现场啊。这都是初中小学的知识。   田蓝都替可怜的长平捂脸。   结果她还没开口呢,唐老师先奇怪地看着她:“你俩来干啥?我教不了你们。”   田蓝气急:“老师,我们提前交卷是因为我们已经做完了检查过后发现没问题不愿意浪费时间。没有规定说不许提前交卷。如果你觉得我们答的不好,那能否提供标准答案,好让我们看看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离公社近的考生来的早,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家都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田蓝和陈立恒。   陈立恒不卑不亢:“是啊,老师你不说的话我们怎么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呢?”   众人都紧张起来,好几个男生站起身,似乎担心陈立恒一怒之下会对唐老师挥拳相向。   他们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觉得这人要下狠手的话,搞不好会闹出人命案。   唐老师莫名其妙:“我没说不允许提前交卷啊。”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上补习班?”   唐老师脸色愈发古怪:“因为你们不需要啊。这种题目对你们来说就是小儿科,既是上补习也是浪费时间。我精力有限,不可能为你们专门开小灶。与其在这里磨洋工,你们还不如自己回去把教科书翻一遍。”   他看着两个知青,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你们是希望脱产复习,怕留在大队被拉着干农活吧。也行,以后你们也过来,我给你们找个空教室,自己看书吧。”   田蓝和陈立恒看着他和煦的笑脸,尴尬地能长城边上抠出金字塔。   他俩支支吾吾:“不不不,不用了,我们大队很支持我们准备高考的。”   唐老师点点头:“那就好!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你们好好复习书本,保持住学习的劲头,我想起码你们通过预考应该没问题。”   他刚准备再询问两人有没有高中教材,外面就传来吵嚷声。   秀英阴沉着脸大踏步往前走,她婆婆抱着孩子在后面追:“你去上学谁管娃娃?你不要指望我,又不是我生的。你再不管的话,我就丢在地上。”   秀英回过头,面无表情:“丢啊,丢了正好,丢的孩子,我看你们拿什么来威胁我。”   她婆婆急了:“你咋这样说呢?本来你生的你就该管。”   秀英冷笑:“你少来这一套,你们家什么德性,自己心里有数。我警告你们,我要是好不了,你们都别想好。下次再闹,我就不是磨刀了。”   她婆婆吓了一跳,急赤白脸道:“你吓唬谁呀?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们心知肚明。大家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然一拍两散,谁都别想好。”秀英冷冷地瞪着婆婆,“现在,把孩子抱走,他是你们老何家的种。你们不管也拉倒,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   大概是她磨刀的模样过于渗人,她婆婆居然没再闹腾,真抱着孩子走了。   只是她一路走一路哭哭啼啼,不停地抱怨自己命苦,当初就不该让她儿子娶资本家的小姐,白坏了三代贫农的名声。   跟秀英交好的女知青忧心重重地上前,小声提醒她:“你别跟他们闹,万一惹毛了他们,你就是考上了,你政审也过不了。你忘了?之前侯志军不也考上了吗?结果他评价太低,最后也没走成。”   秀英一张脸跟木板似的,根本看不出情绪变化。她的声音也木板板的:“是他们惹我,我要忍着,我今天就出不了他家的门。”   知青们默然,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老师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赶紧进来吧,要上课了。”   她从田蓝身边走过时,田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声:“加油!”   不管当初这个姑娘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嫁到农村,任何人都没资格剥夺她受教育的权利。   秀英身子僵了一瞬,用力吸了下鼻子,才勉强说出话来:“谢谢!你们也加油!”   这瞬间,田蓝都怀疑她会落下眼泪,可这姑娘抬着头,只是红了眼眶。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唐老师清清嗓子,连名都没点,就开始上课。   人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田蓝和陈立恒自然不好逗留,索性抬脚走人。   两人出学校大门,田蓝还忍不住抱怨:“你说他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这唐老师,非得折腾人。”   门卫大爷正用煤炉烤山芋呢,闻声随口念了句:“你们知足吧,要不是唐老师运气不好,哪里轮得到你们上他的课!我告诉你,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复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大上海来的高材生!”   田蓝和陈立恒都挺惊讶。唐老师年纪不小了呀,显然不是下放知青。按照他的学历,就是支援国家建设,也肯定安排在更重要的岗位上,不至于到公社中学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书。   “嗐,不是说运气不好嘛。”门卫大爷一个人看大门,也挺无聊的,碰上人就愿意叨叨,“你们别看唐老师现在瞧着寒酸的很,人家可是资本家的大少爷。”   外面又来了人,随口接话:“爹,你别瞎说了,啥资本家的少爷?唐老师怪倒霉的。他那个爹哪是爹呀?简直就是生死仇人!”   此话怎讲?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唐老师的父亲还真是资本家,大上海的资本家。不过这位资本家亲爹真没给唐老师带来什么出生红利,相反的,他因为这个爹吃了一辈子的亏。   在他小的时候,他和老娘被资本家爹丢在乡下。读完高小,他去上海求学,终于跟亲爹团聚了。可亲爹又自由恋爱,找了个小老婆。   真爱的小老婆显然又对自己的家庭地位不够自信,又或者纯粹就爱折腾人。明明家里有长随有帮佣,她偏偏要将大少爷当成下人折腾。   敢相信吗?当年还是个中学生的唐老师,不仅要伺候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还得帮后妈倒夜壶。   作践人作践到这份上,也真够奇葩的。   就这样,他爹也不管,就由着他被折腾。   如果做老子的真不把他当儿子,那也就算了,全当他们父子没缘。   结果这老货够缺德,解放后,他跟政府做生意缺斤少两,还卖黑心棉。三.反五.反的时候,他就作为反动资本家被揪了出来。部队做调查的时候,他又护着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孩子,一口咬定自己只有唐老师一个小孩。   这下惨了。   那会儿因为城市容纳能力有限,正动员人下放呢。人人都想在城里谋生的时候,出身不好的人自然是头个被下放的对象。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就你的家庭阶级成分,没你挑三拣四的余地。   就这样,好不容易半工半读完成了大学学业的唐老师直接从繁荣的大上海被发配到了荒凉的大西北。   如果人生的苦难到此为止也就算了。   毕竟唐老师有文化,那会儿大西北又到处缺人才。主政大西北的将军根本顾不上从内地迁徙来的人的家庭出身,只要能派上用场,就赶紧上去干活。   最初的几年,虽然大西北生活条件艰苦,但唐老师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最主要是受人尊重,没心理压力。   可好景不长,他那远在大上海监狱的爹居然又闹出事情了。你说人都关起来了,他咋又搞起间谍活动来了呢?还被抓了个正着。   要命啊,那会儿全国都在抓特务呢,到处都风声鹤唳。作为特务唯一的儿子,唐老师自然也成了重点关注对象。他先从重要技术岗位被调离出来接受审查,然后又被发配去劳改农场,接受劳动教养,很是经历了一番劳其心志,饿其体肤。   后来还是各个公社都成立高中,教师严重不够用。唐老师昔日一个朋友在教育部门,趁这机会给他做了担保,把他放到了公社高中。   也是那会儿劳改农场人满为患,不是杀人放火的恶性罪犯,大家也懒得再追究。不然的话,唐老师这会儿还在劳改呢。   田蓝和陈立恒听了都沉默。   门卫的儿子叹气:“命啊,但凡不是碰上这么个爹,王老师也不会沦落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话他爹不爱听了,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睛:“咱这儿哪不好啦?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你倒嫌弃上了?你多大了脸?”   田蓝和陈立恒赶紧撤退,不想目睹父子子孝的场面。   门卫的儿子却喊住了他们:“唉,你们哪个大队的?帮我把信带回去吧。”   田蓝和陈立恒都没推辞。公社邮局人很少,送信基本靠带。   两人接过赵家沟大队的信,瞬间乐了,总共三封信,一封写给田蓝,一封写给陈立恒,还有一封是胡长荣的。果然应了那句话,除了你们这帮知青,谁没事写信啊?   田蓝和陈立恒便也没急着走,先打开信件看内容。等看完之后,两人才告辞。   出了学校门,田蓝问陈立恒:“谁给你的信啊?写啥了?”   “他爹妈,问他手续办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城?”   田蓝点点头,感叹了一句:“他爹妈还算关心他。我这边到今天一点消息都没有,都没人问一声。”   陈立恒好奇:“吴秀芳跟你说啥了?她回去情况怎么样?”   “甭提了,一个字,惨!”   自从去年11月份回了城,吴秀芳就发现自己成了家里不受欢迎的人。   首先,她弟弟结婚了,原本就狭小的筒子楼更加没她落脚的地方。   其次,她弟媳妇不欢迎她,一直对他冷嘲热讽。   吴秀芳无比愤怒,当初下乡虽然是她主动的,但真是她愿意主动吗?政策下来了,每家每户只能留一个孩子在身边。她爹妈舍不得儿子,指望留下儿子继承家业,给他们养老,就送女儿下乡。   下放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是留在城里的人能想象的吗?   每次她回家探亲时,她妈都抱着她痛哭,说她受苦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如果真心疼她遭的罪,为什么顶替工作的时候,要把工作留给待在城里,没吃过一点苦的弟弟。口惠而实不至,真不如放屁。   吴秀芳在信里抒发愤怒,弟弟占尽了便宜,还嫌她这个姐姐回家碍了他的眼。爹妈也不管,只会让她忍耐。   她凭什么要忍着呀?明明是他们对不起她。   吴秀芳在纸上写着:我想来想去,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居然还是下乡的时候。因为你们这些朋友真的关心我。我没想到你们还会给我寄钱。这是我回城之后唯一的慰藉。   现在城里到处都是回城知青,人人都愁工作。她找不到事情做挣不到钱,就成了家人看不上眼的闲人。是她不想工作吗?如果弟弟和弟媳妇愿意把接班的工作让出来,她保准自己做的比他们更好。   陈立恒惊讶:“她弟媳妇顶的是秀英妈妈的班。”   这年头,儿女接父母的班是常规操作。虽然陈立恒认为这就是一种阶层固化腐败的表现,但大家都这么做,也就稀疏平常了。   只是婆婆将工作让给儿媳妇,却不管回城的女儿,也挺少见的。   田蓝点头,叹了口气:“吴秀芳日子过得不容易,我看信上的字都糊了,说不定他写信的时候还在哭呢。”   留在乡下孤独,回到城里更孤独。家人变成了陌生人,这个姑娘该有多难过。   陈立恒只好拍拍田蓝的背,安慰了她一句:“别担心,我看吴秀芳也是有韧性的。”   田蓝还是忧心忡忡:“我担心她走投无路,会拿自己的婚姻作为交换条件,草草成家。以后说不定要吃亏的。”   陈立恒宽解她:“也不一定,她不是柴油机厂的子弟吗?他们厂的效益应该不错,说不定办了街道工厂。吴秀芳找找人的话,进去做个临时工应该问题不大。”   田蓝赶紧掏出信封,果然,信封上印的就是柴油机厂。   她抬起头问陈立恒:“柴油机厂是不是生产拖拉机呀?”   陈立恒微怔,旋即点头:“还真有可能。”   两人都走出公社两三里路了,愣是又折回头,跑去公社革委会。这里拥有整个向阳公社唯一一座电话机。   革委会主任亲自给他们开的门,还夸奖他们对工作上心。大晚上,想到了有门路,都要跑过来打电话。   两人也顾不上解释,赶紧拨柴油机厂的电话。   这年头打电话可麻烦了,要一层转一层。打过去之后,再等对方打过来。不然的话,光是电话费,你就得疯掉。贵的要命。   他俩围着电话机,等了足足10来分钟,才听到电话铃响。   田蓝接起电话,就听到了话筒里传来的气喘吁吁的声音:“喂,田蓝,是你吗?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田蓝赶紧长话短说:“我问你,你们柴油机厂有没有拖拉机?能不能卖给赵家沟大队?”   “有。”吴秀芳的声音变得迟疑,“不过能不能卖我不知道,好像要有条子才能买。”   田蓝毫不犹豫:“那你帮我们打听一下,明天我再打电话过来问。”   挂了电话,她就瞧见两双满怀期待的眼睛。   革委会主任抢先一步:“怎么样?能不能多买几辆?我们整个公社都缺拖拉机。”   田蓝摇头:“说是要条子呢,具体情况还得再打听。”   主任难掩失望,又积极撺掇二人:“让你们插友想想办法哎,朋友是干什么的?就是这个时候出力的嘛。”   田蓝好想怼他,领导是干啥的?不就是关键时候为群众排忧解难的吗?你这位主任到底拍了啥忧啊?全都指望别人。   她勉为其难道:“我们尽量吧,她又不是柴油机厂的厂长。”   革委会主任却一个劲地怂恿:“不能尽量,要竭尽全力。这样吧,你们把手上的事安排一下,跑一趟柴油机厂嘛。光电话讲有什么用?一点都体现不出你们的诚意。”   田蓝和陈立恒都有些迟疑,主要是因为距离太远。吴秀芳家在省城呢。从赵家沟出发,先去县城,然后再到隔壁县才有火车站,接着坐上一天一夜的火车,才能抵达省城。   他俩都跑过去的话,知青点的事情怎么办?   革委会主任现在注意力全在拖拉机上,立刻打包票:“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卖糖的事吗?我都跟供销社说好了,你们明天就能把糖拿过来卖。寄卖就行,人家也不收你们的钱。”   那当然不行。批发是批发价,散卖是散卖价。供销社也要过日子的。   向阳公社的一把手都如此表态了,田蓝和陈立恒倒不好退缩,只能点头:“那好吧,等明天秀芳问清楚了,我们再决定要不要过去一趟。”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吴秀芳给他们带来好消息,有现成的拖拉机可以卖。   然而拖拉机紧俏的情况在省城也一样。吴秀芳遗憾地告诉他们,不行,必须得有批条。现在排队等拖拉机的人很多,个个都在找关系呢。   她愤愤不平:“如果不是我爸把工作让给了我弟,就凭我爸在厂里的8级钳工地位,怎么会连拖拉机的批条都拿不到?现在人走茶凉,什么都指望不上了。”   田蓝心疼电话费,不好跟她多聊,只能安慰她两句:“你也别多想,回头我们去省城,再想想办法吧。”   吴秀芳发出尖叫,兴奋得要命:“你们真的要过来吗?那太好了,我想死你们了!”   田蓝笑道:“过来,你想吃啥呀?我们都给你带。我们现在好吃的特别多。”   挂了电话,两人就托公社帮忙买车票。现在已经没有免费火车可以乘了,相反的,购买车票除了要钱之外还要介绍信。就是你从哪里来要到哪儿去,去外地想干啥,都得写得清清楚楚。没这个介绍信的话,你寸步难行。   革委会主任笑容满面:“没问题,一定尽快给你们买到票。”   尽快也要时间,这时代又没有电话订票和网络订票,想要买车票的话,就只能派人去火车站排队。   田蓝和陈立恒也不敢耽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去吴秀芳家,他们起码要准备礼物吧。走亲访友,腊肉看着不高级,却是最实在的礼物。糖和酒也都得拿上,虽然包装简陋,但里面的东西可是真材实料。还有罐头,托酒厂的同志给拿几罐,瑕疵品也没问题,反正不要票就行。   两人一路走一路列单子,回到赵家沟知青点的时候,已经罗列出一箱子的礼物。   他俩刚进门,长平就朝他们喊:“快过来,看看这个行不行?”   “啥呀?”   “玉米模具呀!你不是要这个来着吗?”   田蓝赶紧上前,她先前一直想做玉米软糖。明胶、食用色素这些原料都不是问题,食品厂就有现成的,也同意卖给他们,反正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结果田蓝的玉米软糖计划却一直因为缺乏合适的模具而折戟。   虽然以现在的材料,她已经可以做出玉米味的软糖,切成一块块的,包上糯米纸,直接出去卖都没问题。   但她有执念啊,她就是想要小玉米形状的软糖,这样才有感觉。   她都计划好了,以后桃子味的软糖就要做成桃子的形状,苹果味软糖就是苹果的样子。她还想做香蕉软糖,好让从来没吃过香蕉的社员们也能想象香蕉的模样。   这回终于有模具了,田蓝能不激动吗?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们怎么搞出来的?是从食品厂弄的吗?”   庆国挺起胸膛,难掩骄傲:“要什么食品厂啊?我们自己做的,雕出来的模具。”   说着,他将模具板递给田蓝。那板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个个镂空的小玉米,精细的让人难以置信。   田蓝都惊呆了:“你们这做了多长时间啊?”   “我大伯一个冬天都在做这个。他怕我们要的多,就多做了几个。”庆国兴致勃勃,“你看这个成不成?”   田蓝拼命点头:“成,当然成!”   现在有玉米糖稀,有玉米淀粉,还有色素和明胶以及柠檬酸,完全可以做软糖了。熬好的糖浆加入柠檬酸和明胶,在凝固之前,倒入模具中。就现在的温度,不用冰箱,放上一个小时,软糖也成型了。   田蓝在模具里撒过玉米淀粉,所以并不担心糖粘粘了模具脱不下来。   小小的玉米糖倒在案板上,大家都跑过来看西洋景。   陈立恒拿了颗玉米糖放在手上,夸奖道:“可以呀,看着就像玉米。”   他将软糖塞进嘴里,点点头,表示肯定:“就是这个味儿。”   带着水果玉米的甜,又带着糯玉米的香和软。比起玉米花生糖,他倒是更加喜欢玉米软糖的味道。   众人都伸出手,一人尝了一颗,纷纷表示别有一番滋味。   田蓝信心十足,立刻招呼大家找糯米纸把糖包起来:“到时候买糖的人一看,嘿,这就是玉米糖!”   然而常平却莫名其妙:“这怎么看啊?都包起来了,还怎么看?”   大家伙儿深以为然,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田蓝尴尬,她倒是忘了,现在的糖果都是拿纸包的,都没有透明塑料袋包装。所以糖果的形状究竟如何?那都是藏在深闺。你得打开了纸,才知道人家的庐山真面目。   也难怪大家不怎么在糖的形状上做文章,因为没必要啊。   陈立恒出主意:“要不我们拿罐子装?就用透明的玻璃瓶装玉米糖。到时候大家一看,就知道究竟是什么了。”   可惜软糖如果不裹上糖衣的话,碰上天热的时候,很容易粘连到一起。   庆国奇怪:“糖好吃不就行了吗?打开糖纸,发现玉米形状,才是意外的惊喜呢。”   其他人都附和,就是,他们有好吃的糖在手,有什么好担忧的?所谓的形状和颜色不过是锦上添花,即便没有,也不影响糖的销量。   田蓝看着七嘴八舌的众人,有种知音难寻的忧伤。   同志们,你们有没有竞争意识呀?想要打出招牌,就必须出奇制胜,拥有别人没有的长处呀。   晚上睡觉时,田蓝躺在床上还遗憾。她都想好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糖果要怎么做了?结果大家却不配合,还想着老三样。   陈立恒笑着问她:“你还想做什么呀?”   “当然是各种果汁软糖。咱们这里水果资源其实挺丰富的,只要好好挖掘,果汁软糖绝对有市场。我跟你说呀,我以前特别喜欢是一种果汁软糖,酸酸甜甜,味道超级棒……”   她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陈立恒就是听着,不时加一句:“还有呢?”   田蓝兴奋的要命,又开始絮絮叨叨:“还有彩虹棉花糖啊,我跟你说,可以做成七色彩虹的模样,吃在嘴里,软软的,真的和棉花一样柔软,特别香,又不会很甜,超好吃。”   啊啊啊,这个完全可以试试。她还没做过彩虹棉花糖呢,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步骤了。   陈立恒笑道:“好,那我等你做给我吃。”   田蓝直接哼一声:“吃啥?睡你的觉吧。想得美。”   结果她念了一晚上的糖经。睡着了以后居然梦见自己吃棉花糖,咬了一口还咂巴嘴:“真甜。”   可怜的老陈同志半夜睡得好好的被啃醒了,完了只好啃回头。   不错,的确很甜,又香又甜。 第124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一鼓作气, 做了足有七八种糖。   橙黄色的橘子,带着点酸又有点橘子的香味。大红色的山楂,含在嘴里就有糖葫芦的味儿。绿色的薄荷, 舌头一抿, 那股清凉味儿就弥漫了整个口腔。除此之外, 还有带着香蕉清香味的香蕉糖, 金灿灿的, 十分好看;紫莹莹的葡萄糖,同样又酸又甜。鲜红的西瓜糖, 倒是纯正的甜味, 吃在嘴里十分清爽。还有蓝色的, 田蓝都搞不清楚到底是白刺果还是黑枸杞, 反正泡出来的水有点酸也有点甜,跟蓝墨水似的, 就是天然的染料。   她将所有凝固好的软糖都滚了层淀粉, 防止粘粘。唯一的遗憾是没有那么多模具,最后这些糖只能被叠在一起, 切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虹。   田蓝给她们裹上糯米纸,最后任性地决定,它们就叫彩虹糖。   知青们挺高兴的, 他们又多了一种新产品。   供销社更没意见,来多少糖他们卖多少。最好把方圆百里公社的社员都吸引来, 他们才有排面呢。   田蓝受到了鼓舞,准备再接再厉, 将爆浆软糖和棉花软糖都做出来。   可惜供销社的干事动作太快了, 已经帮他和陈立恒把车票买了回来。她只好暂时放弃自己的制糖大业, 先跟人出发去联系拖拉机的事。   两人先蹭酒厂的车到县城, 原本准备坐客车去隔壁县坐火车。结果他俩运气不错,刚好有货车来酒厂拖罐头,又捎了他们一程,倒让他们一分钱没花,就顺利到了火车站。   然而大概是前面太顺利,所有的艰难险阻都集中到了火车站。   田蓝也觉得奇怪,明明不过是个县级普通小站,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呢?这时代户籍管制十分严格,外出务工还不流行吧?而且火车票相对于现在的收入不仅不便宜,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贵了。大家哪来的时间和金钱往外面跑啊?   直到旁边有个人哭着要求车站的工作人员:“就把票卖给我吧,我妈生病了,我必须得回去看她。”   然而工作人员一板一眼:“不行,没介绍信不能买票,这是规矩。”   那女孩哭得稀里哗啦。   周围有人同情,有人木着一张脸,谁也没主动伸手。   还有人小声议论:“是从边疆农场过来的吧?他们那儿闹得挺厉害的,都想回城。可惜他们那里情况特殊,上面不放人。”   田蓝听了一耳朵,心里渐渐有数。   原来是边疆军垦农场的知青。   因为就在国境线边上,加上现在国际局势也谈不上安宁,所以在全国知青大回城的浪潮中,他们成了特殊对象,没能赶上这趟顺风车。   为了回家,女知青先是想办法买了到这边的票,准备再转车回南方。可惜因为没有介绍信,她被卡在这里上不了车。   田蓝在心中暗自叹气,爱莫能助。   如果对方是因为没钱买车票,她倒是可以当回雷锋。可介绍信这玩意儿,必须得基层政府开,她帮不上忙,也不好伸这个手。   陈立恒询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田蓝摇头:“还是算了吧,上车再说。”   她倒不是怕水喝光了,到时候没水喝。这时代火车也提供热水的,而且不要钱。   她害怕的是水喝多了想上厕所。   1980年的火车站可没有电子显示屏提示火车什么时候到站,全靠大喇叭通知和排队等候进站的人口口相传列车信息。   如果她跑去上厕所了,错过火车信息。那就完蛋了。   别指望估计着时间进站检票。这时代的火车晚点是常态,什么时候轮到你上车,属于玄学问题。   陈立恒有些心疼,伸手要开包:“要不,吃点水果罐头吧,好歹润润嗓子。”   田蓝被他逗乐了:“你不知道喝糖水更加容易想上厕所吗?”   陈立恒一怔,不好意思起来:“我忘了。”   好在他俩运气不错,排了不到两小时的队,前面就传来吆喝声:“检票了,检票了,进站了,进站了。”   他俩还想竖着耳朵听听喇叭的声音呢,后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前挤。一时间,尖叫声,咒骂声不断。被踩了鞋子的人跳脚,扛着包的人茫然地四下张望,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进站。   可是那吆喝声结束了许久,队伍还是没能挪动。扛着包裹的人都受不了,又将沉重的包袱放到了地上。   比起他们,田蓝和陈立恒算幸运的,因为他们不是回家探亲,没有大包小裹的带行李,只拿了几十斤糖和几坛子封口的酒,用来送礼。   饶是这样,他俩也被挤得吃不消,在各种气味的包围中都快窒息了。   就在田蓝崩溃,恨不得挤出去喘口气的时候,队伍突然间开始骚动,然后人潮往前涌。   都不等她和陈立恒反应过来,两人就像巨浪中的两尾鱼,被风浪裹挟着前行。   真一点都不夸张,田蓝都没搞清楚进站检票是怎么回事,人就被一路推上了火车。   她甚至怀疑:“刚才有人检票吗?”   陈立恒同样昏头胀脑,只苦笑道:“还检票呢?我看那几个检票员要不是躲得快,都被踩成肉酱了。”   田蓝好奇:“那有人逃票怎么办?”   铁路部门显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俩一上车,就有戴着大盖帽的列车员过来要票:“把票都拿出来。”   陈立恒伸手掏兜,正准备拿票时,突然间脸色大变:“我的票呢?我刚才过闸时还给检票员看了呢。”   这会儿票已经消失不见。   他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人挤人的时候,票被挤掉了。   列车员皱着眉毛,公事公办:“不行,没票的话不准上车。”   田蓝急了:“这能怪我们吗?你看看现在挤成什么样子了,谁东西掉在地上还能捡起来不成?踩都踩死了!”   列车员还想再说什么,后面等着上车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上车?”   他们拼命往前挤,挤得列车员都一个踉跄,不得不退到旁边避其锋芒。   田蓝和陈立恒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也没人在追着他俩要票了。   两人好不容易将包裹放上行李架,这才坐在位置上喘了口气。   谢天谢地,好在他俩还有坐票。不然一路站到省城,人都要站成面条。   这回两人可算是敢喝水了,而且是先喝一口水,再罐头配着玉米面饼子,有吃有喝。   坐在他们对面知青模样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将脸撇到边上去,不好意思再看。   田蓝倒没大方地邀请对方一块儿吃。因为他们自己带的吃的也有限,况且看对方的面色,只是馋而已,并不是饿。   两人大快朵颐,分掉了一瓶苹果罐头,又一人两块玉米饼,一大杯茶也下了肚,火车居然还没开。   田蓝十分惊讶,像这种小站是始发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列车停靠时间一般都不长,为什么到现在车子还不动?   车厢里发出骚乱声,大家都交头接耳,讨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把头伸出车窗看动静,有人跑去别的车厢打听情况。又过了10来分钟,终于有消息传过来了。前面有知青卧轨,不让他们上车,车子就别想走了。   直到此时此刻,田蓝才真切地感受到知青大回城的惨烈和大家的迫切。   比起他们,自己和陈立恒是幸运的。起码他俩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后面应该是铁路方面做出了让步,车子滞留了快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动弹了。车厢里也多出了好几个人。   原先的乘客纷纷向他们打听情况。那几个人却一语不发,只靠着车厢站着,眼睛蓦然地看向窗外。   其实大西北的早春有什么好看的呢?遍地都是灰黄。这里的春天来的总是格外迟一些。   火车况且况且往前开,明明大家都能感受到列车在前行,外面的世界却好像始终一成不变。   田蓝原本想在车上看会儿书,可密封的列车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让人喘不过气。她最后干脆靠在陈立恒的肩膀上,直接闭上眼睛养神。   陈立恒拍拍她的肩膀,伸手将她搂紧了。   这回他俩可算遭了大罪。毕竟上辈子,以他俩的级别,出门虽然谈不上有专列,起码卧铺能保证。   现在惨了,只能一路坐到省城。   田蓝原本以为自己在如此糟糕的气味包围中会睡不着,结果她靠人肩膀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进了梦乡,而且睡得还挺沉。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黑黢黢的一片。列车也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陈立恒正用空着的那只手翻书,看他醒了,小声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有咸肉夹馍。”   东西冷着吃不好,好在车上的热水还挺烫。他们隔水温着咸肉夹馍,直接对付了一顿晚饭。   田蓝又翻出高粱面发糕,跟陈立恒一块儿加餐,直到把肚子喂的饱饱,才感觉人踏实点。   上了车,他俩也敢去厕所了,中途还将位子让给两位知青,大家轮流坐。不然这么一路坐下去,屁股都吃不消。   如此一夜又是一天,到了第二天傍晚,列车终于抵达了省城站。   田蓝和陈立恒都长长地嘘了口气,不得不承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日子过久了,苦日子有些扛不住呀。   他俩赶紧背起行李包,又跟着人潮挤下车。万一动作慢滞留了,还不知道车子要开向何方呢。   下了车,田蓝先深吸一口气,连冷风吹在身上都那么的舒爽。   车上烧了煤炉,实在太热了。再混杂难闻的气味,那滋味,甭提了。   陈立恒给她打气:“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的火车也会变得高级,比外国更高级。”   田蓝哭笑不得,推他往前走:“走走走,咱们赶紧先找住的地方吧。”   天黑的真快,明明下车的时候还能看到咸蛋黄一样的夕阳。结果出了车站,太阳就没边了,暮色风声四起。   省城面积不小,吴秀芳家距离火车站要倒两趟公交车,光路上就要花两个小时。   他俩都知道吴家住房紧张,当然不可能大晚上的跑去人家借住,还是先找招待所安顿下来再说。   两人先上第一辆公交车,等到了中转站,却迟迟等不到第二辆车。   现在天黑了,气温降得极快,他俩都冻得够呛。陈立恒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声:“这啥天呀?都赶上在上甘岭了。”   东北不算,他们在东北的时候,起码能坐上火抗。   田蓝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纬度好像差不多,气温估计也能一样。”   那可真是悲剧,太冷了。   两人等得吃不消,不得不询问靠站的公交车司机:“请问8路车是在这里坐吗?”   司机摇头:“改线路了,你们得到白云路才能坐上车。”   白云路在哪儿啊?不远,走两条街就到。   那能怎么办?只能抬着两条腿赶紧往前走了。   结果当他们紧赶慢赶跑到白云路的公交车站,刚好碰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开走。他俩直接崩溃,这不是耍人吗?   早知道这样,他们还不如早点找家招待所住下来呢。   谢天谢地,老天爷没有一路耍他们到底,好歹让他俩顺利地在这条街上找到了家纺织厂的招待所。   进门的时候,两人都感觉自己可算活过来了。   可悲剧的事情又发生了。招待所5块钱一张床的4人间集体爆满,剩下的只有15块钱的高档住房。   田蓝和陈立恒都吓了一跳。虽然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特别多,可他们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贵呀,都抵得上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田蓝瑶咬牙,下定决心:“我们住!”   虽然钱花的多点,但总比露宿街头强!况且就现在的天气,真跑到大马路上,会活活冻死人的。   田蓝掏腰包,准备要一间房。   没想到服务员看了他俩一眼,直接手一伸:“结婚证呢?没有结婚证,只能开两间房。”   两人都傻眼了。他俩根本没意识到出门在外还要带结婚证呀。他们有介绍信还不行吗?   “不行,介绍信又没说你俩是夫妻关系。”服务员非常严肃,“男女作风问题很严重,我怎么知道你俩是不是真夫妻?”   田蓝无语:“是不是两口子,我们自己不知道吗?一间房,开一间房就行。我都不怕被耍流氓,你们怕什么呀?”   结果服务员语出惊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女流氓?”   这下子陈立恒都没憋住,直接扑哧笑出声。   气得田蓝伸手掐他:“我要真是女流氓,我就找10个8个大小伙子去。”   陈立恒瞬间拉下脸,气势汹汹:“我看谁敢!”   嘁,谁怕谁呢?   服务员却无视他俩的打情骂俏,还是按规矩办事:“到底要不要房间?要的话就开两间。”   田蓝真要翻白眼了。她不是掏不出这钱。她是觉得这钱花的太冤。   她疯了,大冷的天有现成的暖炉不抱着,还特地跟人分床睡?当她傻啊。   陈立恒劝了她一句:“算了,那就开两间房吧。”   只是他心疼的要命。   15块钱,够买不少好东西了。大队没剃头铺子,队里的社员剪个头发还要来回走几十里地。   他本来打算这次来省城就找剃头铺子,问人家买淘汰下来的旧家伙,好在赵家沟也弄个剃头点。   15块钱,说不定都能置办一套家伙什了。   田蓝只好垮着脸,伸手掏腰包。结果她的手一进兜里,顿时脸色大变。   完蛋了,她的钱包呢?她是贴身放着的呀,什么时候没了?   狗日的!姐姐好歹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打过鬼子,对付过特务,连潜伏了10年的王牌间谍都揪出来过,居然也会有阴沟翻船的这天,被毛贼摸了荷包。   陈立恒安慰她:“你别急,慢慢找,是不是放哪儿了?”   放个鬼呀。   就是因为担心车上人多,包裹可能会被人错拿,所以她外衣口袋只放了几张毛票,10块钱的大票子都揣在兜里呢。   居然毛票还在,大团结却不翼而飞了。   服务员面无表情:“我们不赊欠,两间房30块,要不要房间?”   要个屁呀。   毛贼偷了她50块钱,现在她身上剩下的钱刨除掉车票之后,只有20来块。这还是因为他秉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分开存放才保留下来的。   就这点钱,难不成他们一个人住招待所,另一个人去睡马路?   陈立恒朝田蓝使眼色,示意她先定下一间房。   田蓝却不乐意:“不要了,你们这种服务态度实在太成问题了,简直就是存心刁难人。天底下就你们一家招待所吗?你们有没有为旅客考虑过?”   服务员根本不搭理她,只低头看自己的报纸,还悠闲地喝着茶。   气得田蓝掉头就走。   陈立恒在后面追着,苦笑道:“何必呢?到时候你先进去,我肯定有办法混进来的。”   “我就不要。”田蓝犯拧,“惯的他们啊,什么破习惯。手里有点小权力就刁难人。天底下就他们一家招待所吗?”   陈立恒只好点头:“行吧,我们再找一家就是了。”   然而1980年并非遍地旅馆,起码就这条街,只有纺织厂招待所一家。   天黑了,外面冷,大西北没啥夜生活。两人走过一条街,最后才找到一家能呆人的地方。   挺便宜的,一块钱一晚,是码头候船室。没错,这里有睡觉的地方,一人一张木踏板,躺上去,翻个身就会直接滚到地上。   候船室里有出租的被褥,租金也是一块钱。   田蓝看那被褥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实在没勇气沾一身跳蚤,干脆摇头:“我不要了。”   她出门穿的是大袄子,直接和衣而卧就好。   陈立恒脱下了自己的袄子,铺在木板上,招呼她:“早点睡吧。”   田蓝不乐意:“你怎么办?天这么冷。”   “没事,我看有火炉,我去跟管理员说说。”   他给人塞了一纸包糖,终于换来了两个煤球,可算将煤炉又重新点燃了。炉子上接了水壶,待到火苗舔上炉底,躺在木板上的田蓝都感受到了暖气扑面而来。   外面的管理员过来绕了一圈,又拎了只煤炉进来。这下子,田蓝都怀疑自己躺在火炕上了。   她叮嘱陈立恒:“你把你的木板挪过来。”   两个人并排躺着,好歹还能合着盖大衣服。   陈立恒伸手搂着她,轻轻地拍她肩膀:“好了,别难受了。你忘了吗?陈赓大将当年多风云的人物,在上海滩横着走。结果解放后他跑去上海玩,不照样被贼摸走了手表?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种事情防不胜防。”   田蓝郁闷得够呛:“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着的道。”   她到现在甚至都没找到嫌疑人。   陈立恒笑着宽慰她:“这也没办法的事,术业有专攻,有人就靠这个吃饭。”   他又开始叹气,“现在社会治安不行了,城里本来就一堆人找不到工作,现在又有这么多知青回城急着找工作。大家没事做,就容易出乱子。”   田蓝稍稍减轻了点郁闷,又跟他分析:“所以国家肯定会加大基建投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容纳这么多劳动力,也能快速发展。”   陈立恒点头:“回去我得琢磨水泥厂的事了。最好咱们上大学之前,能把水泥厂给搞出来。这样大家盖房子修路也不至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田蓝还在琢磨:“我想啊,厂房得扩大。起码得把整个县的高粱壳子和玉米芯还有庄稼秸秆都利用上,不能浪费掉。”   陈立恒笑了:“那养100头猪就太少了,起码得建个大养猪场,养上1000头猪。”   夜色渐深,候船室里人越来越多,大家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还有人说梦话放臭屁。   摸着良心说,这环境比起15块钱一晚的高级房间,实在没办法拿出来见人。   不过田蓝和陈立恒都是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人。进城的时候,大马路他们都睡过,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两人絮叨了几句,困意袭来,抱在一起睡着了。   第2天早上起来时,他俩居然没觉得有任何不舒服,反而睡得挺好。   侯船室外面有人卖早饭,有豆浆,有包子,还有现烤的酥的掉渣的饼。价格倒不贵,闻着就特别香。可惜除了豆浆之外,脖子和酥饼都要票。   陈立恒跟人商量:“我没票,但我有糖,我能用糖换你的饼吃吗?”   卖早点的人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还是候船室的管理员过来说项:“你就卖点嘛,你买糖不照样要票?”   卖早饭的人这才同意,一包糖换两个包子,两个酥饼,再加两碗豆浆,得给一块钱。   田蓝痛快地掏了腰包,端着碗就进去吃东西。   她咬了一口包子,点头肯定:“这买卖咱做的不亏,全是肉。”   好大的包子,刚烤好的包子一口下去,油汤直流,里面的羊肉馅货真价实,香的要命。包子足有陈立恒的拳头大,又这么扎实,一个下肚,田蓝都觉得八分饱了。   要不是酥饼太香,她觉得自己把豆浆喝完就差不多了。   陈立恒也一边吃酥饼一边点头:“手艺的确不赖。”   这酥饼咸中带香,上面还撒了芝麻,一口下去,得用手接着酥皮,不然就浪费了。   两人吃过早饭,也没找到能洗脸刷牙的地方,就只好接了水漱漱口,草草拿毛巾擦了把脸,赶紧坐车往吴秀芳家去。   柴油机厂的家属区很好找,下了公交车,他们只问了一回路,就顺利找到了吴秀芳家。   他俩动身早,到的时候,吴家人还没去上班呢。   一个20来岁的女人手扶着肚子,对着吴秀芳阴阳怪气:“大姐,不是我们要赶人,实在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女人的好日子就这么几年,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吴秀芳绷着脸,试图假装听不见。   田蓝和陈立恒敲门的时候,他猛然站起身,过来开门。   田蓝瞧见她红了的眼眶,不由微怔:“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屋子里传出不依不饶的声音:“我们家给你介绍的对象有什么不好的?人一家都是罐头厂的干部。你嫁过去,先干临时工,过几个月就能转正。这种好对象你还看不上,大姐,不是我说你啊,你也要脚踏实地认清楚自己的情况。”   吴秀芳忍无可忍,直接摔了手上的筷子,恶狠狠地瞪着他弟媳妇:“条件这么好,你怎么不让你妹妹嫁呀?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弟媳妇讪笑:“我都嫁到老吴家了,我当然是老吴家的人。肥水没流进万人的田呀!”   “你放屁!”吴秀芳恨不得撕了她,“那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里都有数!他上个老婆是怎么没的?被他打的跳河自杀。我挖了你家祖坟还是绝了你家的后啊?你要这么害我!”   弟媳妇讪笑:“大姐,你别这样说呀。两口子哪有不拌嘴的呢?他上个老婆就是脾气坏,吵几句就要跳河。本来就是想威胁人,结果脚滑摔下去了而已。人家在干部家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干嘛要想不开闹自杀?”   吴秀芳面无表情:“条件这么好,我命贱我配不上,你还是找你娘家妹妹吧。正好带着你们家飞黄腾达。”   弟媳妇急了,伸手推丈夫:“唉,你是死人吗?还是嘴哑巴了?我可都是为了你们老吴家好,搞得我倒像是坏人了。大姐嫁的好,享福的是她,又不是我。”   弟弟皱着眉,也加入了说项的队伍:“是啊,大姐,我和小梅都是为你操的心。你也一把年纪了,连个工作都没有,你以后怎么办啊?找个条件好的男人赶紧嫁了吧,不然后面没着没落的,要叫外人说我们家没良心,不管你的死活。”   “你是管我死吧!”吴秀芳冷笑,“不会说话就闭嘴,别显得你又毒又蠢!”   “好了!”一直闷头吃早饭的吴家老头终于拉下脸,“客人还在呢,你们还要不要脸?”   他儿媳妇哼哼唧唧:“里子都没了,要什么面子呀?都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婆婆催了一句:“小梅,时候不早了,上班要迟到了,你们赶紧走吧。”   小两口阴沉着脸,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小的屋子可算恢复了安静。   吴秀芳伸手抹眼泪,恶狠狠的冲爹妈发脾气:“这就是你们的宝贝,你们摸着良心说,他当我是人了吗?居然给我介绍着对象,生怕我活着碍他们的眼吗?”   吴母愁眉苦脸:“那你怎么办?你也年纪不小了,连个工作都没有,以后靠什么吃饭?”   “我为什么没工作,你心里没数吗?”   吴母也要哭了:“我们能怎么办?当初进门就说好的,我的工作给她接班,不然人家都不愿意嫁到咱们老吴家。”   吴秀芳哭了起来:“对对对,儿子是人,儿媳妇也是人,就女儿不是人,不用管,死在外面最干净!我真是疯了,我居然把自己当个人,我还眼巴巴地跑回来,碍你们的眼。我就应该在农村一根绳子吊死,直接投河淹死!”   “好了!”她父亲又震怒,“我们还没死呢,在我们面前说什么死?”   “现在是你们逼我死!”   田蓝和陈立恒杵在旁边,被迫目睹了吴家的家庭矛盾。他俩对看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吴秀芳在信里说自己活不下去了,不是危言耸听。这个家的确没给她留下位置。她早就成了被放弃的人。   吴父皱着眉毛,索性扭过头,不再你会哭泣的女儿,只问田蓝和陈立恒:“你们是秀芳的朋友吧?辛苦你们还过来看她。”   田蓝赶紧回答:“应该的,我们在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能够活到现在都是命大。跟我们一批下放的知青,有好几个都死在乡下,下葬的时候,家里人都没能敢过来。”   吴家父母脸上显出了狼狈,吴母更是低下了头,不敢看田蓝。   吴父的心理素质要强些,只一声接着一声叹气:“没办法呀,我们得响应中央的号召,下放是国家政策。总归要有人去的。”   吴秀芳冷笑:“所以就该我身无分文地被赶出家门,没有口粮也没有工作。好事都让人占绝了,末了还想把我再卖个好价钱。当我是傻子吗?我难道不知道你们的好儿媳家的大哥,都已经在罐头厂当了好几年的临时工,到现在还没转正吗?真有意思,自己家的人舍不得卖,把主意打到大姑姐头上。我可真有个好弟弟呀,卖了亲姐姐讨好岳家。人家是一个女婿半个儿,他是把全家都丢出去贴补乐家,果然是好女婿!”   吴父的脸色不好看:“行了,你不想嫁就不嫁,别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我们供你吃供你喝,倒成了我们欠你的了!”   吴秀芳鼻孔里出气:“有没有欠?你们心里有数!”   她扭头看田蓝,话里有话,“你们来晚了,他已经没工作了,在柴油机厂也说不上话。没能耐给你们弄拖拉机。也就是在我面前摆摆封建大家长的做派,当着他儿子儿媳妇的面,屁都不敢放一个,恨不得把人供起来呢!也不知道谁是老子谁是儿?”   “你放屁!”吴父气得不轻,“你瞎讲什么?”   吴秀芳不甘示弱:“我瞎讲了吗?有本事你弄辆拖拉机来呀。你还当你是8级钳工,手下一堆徒弟求着的时候呢。你算老几呀?人走茶凉,你连辆拖拉机都搞不到,你有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晓得自己有多窝囊吗?”   吴父都要气炸了,伸出的手指头也在颤抖:“滚!你能耐,有种你不要吃吴家的口粮!”   吴秀芳嗤之以鼻:“你除了会这个还能干什么?有本事你冲你儿子儿媳妇吼啊?你也就只会窝里横,出去连个屁都不敢放!弄不到拖拉机你就承认吧,你在柴油机厂连屁都不算!”   田蓝汗颜,为了给他们弄拖拉机。吴秀芳这是连激将法都用上了,而且完全撕破脸皮,直接跟她爹妈硬杠。   不知道吴父到底有没有听出其中的奥秘。他脸色铁青地一拍桌子,直接站起身:“不就是那样拖拉机嘛,还被你说成金子了。”   “有种你弄一辆啊,就会说漂亮话!”   吴父直接抬脚走人:“弄一辆就弄一辆,又不是什么宝贝。”   吴母怕丈夫会闹出事来,赶紧追着他出去:“你可别闹了,你不在厂里上班呢,咱儿子还要工作呢。”   两个老的走了,屋里彻底恢复了安静,因为吴秀芳始终默默垂泪,一句话都没说。   田蓝拿了手绢给她擦脸,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没事了,你也别太难过。”   吴秀芳两条胳膊一张,猛地抱住了田蓝,呜呜哭泣:“为什么让我们回来呀?就应该让我们一辈子都留在农村,扎根农村。”   如果国家政策不调整,让他们一直留在农村,她也就认了。   可是国家政策变了呀,人家都能回城,凭什么她不能?不回来,她觉得自己吃亏了。回来了,她也要面临诸多煎熬。比在乡下还痛苦的煎熬。   田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劝了句:“要不你也参加高考吧,我从来不赞同女人通过嫁人来二次投胎的话。我认为所有人第二次投胎的机会都只有学习这一条路。与其指望通过嫁人来得到工作,获得国家干部的身份,那不如直接自己考。名正言顺,以后谁都不能觉得是你占了他们的便宜。”   吴秀芳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高考哪有这么简单。我又不是你们,我连高中都没上,我当年学的那点东西现在都忘光了。”   田蓝帮她出主意:“忘光了就从头开始学。你要是在城里待的痛,就回知青点复习去。我们现在也有活,正愁没人干呢。你可以一边干活挣工分养活自己,一边复习追逐未来。”   吴秀芳苦笑,心不在焉的:“再说吧。”   她害怕去了乡下就再也回不来了。谁知道后面政策会怎么变呢?   田蓝皱眉毛:“再说说到什么时候,要怎么说?你要为自己考虑呀,不想变成傀儡,不想被人当成商品卖,你起码得自力更生。只要你一天端他们的饭碗,你就一天挺不直腰杆,天天受人气。”   吴秀芳不服气:“我现在也做事,我糊火柴盒呢,没闲着。”   田蓝打击她:“那你能够通过这活养活自己吗?不能的话,你就在家里抬不起头。”   吴秀芳气结。   她的确养不活自己,她现在一个月拿到手才10块钱出头,她想出去找个房子自己住都没钱。   田蓝趁机劝她:“你就别拖着了,拖到后面越来越绝望,周围人再不停地叨叨。说不定你也会被他们洗脑,真认为那男的是个不错的亲事。”   吴秀芳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   田蓝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陈立恒倒关心了一句:“你爸打算怎么给我们弄拖拉机呀?如果要送礼的话,我们这有糖有酒,不能让你爸破费。”   吴秀芳嗤笑:“你管他呢,他要吹牛,就让他吹去好了。他还以为自己是整个车间的大师傅呢,人家都追在他后面讨好他。做梦吧,人走茶凉,他也该早点梦醒了!”   田蓝和陈立恒都有些失望。本来他们还以为吴父有绝招呢,搞了半天还是那一套。   吴秀芳安慰他们:“你们也别急,既然来了省城就多住两天吧,回头我们多问问人,说不定就有办法弄到拖拉机。”   两人苦笑,他们能不急吗?   在城里多呆一天,就多花一天的钱。因为本身就提防着小偷,所以他们原本就没带多少钱进城。哪里经花?   就在两人都头大如斗跟着吴秀芳在柴油机厂上上下下地跑时,第二天下午,吴父突然间放了颗大炸.弹。   “拖拉机呀,已经好了,你们开走就行。” 第125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和陈立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下春耕在即, 拖拉机是绝对的紧俏货。吴秀芳带着他们东奔西跑,一直找门路,都没半点消息。   现在吴师傅一声不吭, 就把拖拉机给弄出来了, 震惊效果丝毫不逊色于大变活人。   两人惊讶之后, 旋即大喜过望, 赶紧表达谢意:“吴叔叔, 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都成了没头苍蝇了。”   吴师傅还没回应, 下班回来的吴秀芳弟弟和弟媳妇先表达不满:“爸, 你怎么这样?我舅舅他们要买拖拉机, 您不是说没拖拉机卖吗?”   吴师傅看了眼儿子和儿媳妇, 声音平静:“你们不在厂里上班吗?要有内部货,也是你们先买呀。”   小两口叫噎到了, 心中都生出悲愤。啥叫内部货优先购买?那是食品厂酒厂才有的福利。   比方说啤酒标签贴错了, 不能拿出去卖,那就低价卖给酒厂的职工。食品厂生产的点心颜色不对了, 配比出差错了或者掉成渣了,也会被职工内部消化。   还有印染厂的布印错了花色,被单厂的床单错了尺寸。这些叫职工低价拿回家, 顺理成章。柴油机厂的残次品都只能报废呀,用都不能用的东西, 如何内部拿货?   摆明了公公就是偏心,眼里只有女儿, 没有媳妇和儿子。   田蓝和陈立恒才不理会两人瞬间难看的脸色, 直截了当地问:“多少钱?”   吴师傅看了他俩一眼, 转头问老伴:“现在厂里的拖拉机多少钱一辆啊?”   “28匹的是2700吧?我记得是这个价。”   吴师傅重复了一遍:“2700, 拿2700块钱过来。”   田蓝和陈立恒还没发话,吴秀芳先皱眉毛:“要2700啊,能不能缓缓?一下子要这么多钱。”   她弟弟跟弟媳妇立刻嚷嚷起来:“你当城里是什么地方?还赊账呢。”   吴秀芳冷眼看他们:“关你们什么事?又不是你们买到的拖拉机。”   “好了好了!”吴师傅不耐烦,“动作快点,拖拉机多少人盯着呢。”   田蓝笑道:“2700就2700吧,没事儿,我们马上打电话回公社让把钱汇过来。”   这个时代社会治安已经在恶化,三只手特别多,他俩出门之前就商量好了,绝对不带大钞票出门。事实也证明,他们的谨慎是有必要的。   好在现在省内汇款也没那么复杂,两边商量好了,打个电话就能汇款。   吴秀芳的弟媳妇趁机挤兑大姑姐:“大姐,你操哪门子心啊?人家比我们有钱多了,2700张嘴就来。”   陈立恒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这是我们知青点的集体财产,军功章上也有吴秀芳同志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其实他长得挺和气的,说话也没疾言厉色,可他这一眼看过去,弟媳妇浑身的血都凉了,感觉自己大冬天掉进冰窟窿里一样,整个人动都不能动。   她打了个寒战,才讪讪道:“你们在乡下日子不错呀,连拖拉机都买上了。大姐,你又不肯嫁人,又没工作。我看你还不如回乡下过好日子呢。”   吴秀芳被气得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   下乡好?这么好,你们怎么不去?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天到晚说风凉话。   田蓝默默地看着既得利益者,点点头道:“是不错,慢慢地也活出来了。想当初我们刨坟挖棺材板盖房子,不也没被冻死吗?”   这家不仅是小两口,就连吴秀芳的爹妈都满脸不自在了。   一碗水没端平,亏待了女儿的人就要愈发强调自己没做错什么,省得自己心虚难受。   吴师傅放下碗筷,站起身点烟。他抽的也不是过滤嘴,那个太贵,他用的是女儿从乡下给他带回的烟叶,这个够劲儿又便宜。   “走吧。”老头发话,“带你们去看看拖拉机,觉得没问题的话就赶紧开走吧。”   田蓝都怀疑他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和陈立恒。   他俩的出现,提醒了吴家人吴秀芳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她又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   无视乃至否认苦难的存在,才能让留在城里吃国家粮的人理直气壮地舒坦过日子。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吴师傅。   吴秀芳也不想吃饭了,气都被气饱了。再说也没什么好吃的,她在餐桌上喝口蛋花汤都要被冷嘲热讽。   又没打算结婚怀孕,吃什么蛋啊?   这蛋必须得留给弟弟和弟媳妇吃,他们可要上班呢,弟媳妇更是还要赶紧给老吴家生个大孙子呢。   今天太阳不错,工人家属区又距离柴油机厂不远,走路不过一二十分钟。他们直接步行去厂区。   按理说,一行四个人,有父女有夫妻,又有朋友关系;怎么着都该说说笑笑。可看着吴家父母的眼色,田蓝和陈立恒多不好没话找话了,只能默默往前走。   走到岔路口时,吴师傅身子一扭,往右边转了。   吴秀芳皱眉毛:“你干嘛呀?爸,厂子在前面。”   “我知道。”吴师傅脸挂得老长,“我又没老糊涂。”   田蓝在心中腹诽一句,那也清醒的有限。都不是一碗水端不平了,而是直接把碗都砸了。   吴师傅在前面雄赳赳走着,一直走到间杂物间门口,才掏出钥匙开了门,招呼年轻人上前:“看看吧,行不行?”   田蓝和陈立恒都会开拖拉机。   当初在聚龙山根据地的时候,投降的日本鬼子开了家农机维修站,后来苏联专家过去之后,他们把拖拉机也给造出来了。当时新出生产线的车子还是田蓝他们几个试用的呢。   他俩围着手扶拖拉机看了一圈,感觉从外表上来看应该质量不错。   田蓝跃跃欲试:“我试试车吧。”   火一点,拖拉机冒出一股黑烟,然后突突突地往前开。   吴秀芳都惊呆了,失声喊道:“兰花花,你啥时候会开拖拉机的?”   他们下放这些年,也没机会学开拖拉机呀。整个向阳公社也就一辆拖拉机,拖拉机手都算公社干部,哪里轮到他们?   田蓝一本正经:“就是你走之后啊,我们卖糖卖酒,老问人家借拖拉机,看看就会了呗。”   吴师傅倒是高看了她一眼:“那你脑袋瓜子挺灵光的。有的人笨的很,怎么都学不会。”   陈立恒询问:“那什么时候有车把拖拉机运走啊?我们早点带回去,也好找点派上用场。”   吴师傅茫然:“你们直接开回去不行吗?”   田蓝和陈立恒都傻了。   肯定不行啊,省城距离赵家沟好几百里地。拖拉机要开到猴年马月?况且这时代的路况完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又根本没导航。他们要怎么开?到时候撂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行,叔,还得麻烦你给我们找车子。运费我们出,绝对不少一分钱。”   可计划经济时代,落笔的重点在计划两字。不是你掏钱就能享受到服务的。   现在运输队多紧俏啊,所有大货车都被排满了任务。你想中途插队的话,你得看能不能顺道。   比方说,有大货车刚好经过向阳公社或者附近的县城,把拖拉机给你拉到当地放下,你再自己开回赵家沟。   吴师傅虽然觉得麻烦,但到底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同意帮忙联系运输队。他送出去两包糖和一坛子酒,终于找到了去县城的车。虽然距离赵家沟还有20来里地,但总比他们从省城开回去好吧。   结果人家司机一听说是要用拖拉机,直接傻眼了:“这啥意思?我车上拖的都是小猪仔。拖拉机这么大,我怎么放?”   田蓝帮他出主意:“没关系呀,咱把拖拉机放上去,然后再把小猪仔放在拖拉机上。后面不还有个斗吗?一点不耽误事儿。”   司机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愿意冒这风险。如果是其他的小东西,他顺带着捎过去也就捎了,拖拉机不行。   幸亏运输队的队长是吴师傅的老熟人,专门过来安抚自己的手下:“运就运嘛,老侯,你啥水平谁不知道?这点小事而已。早点上路,把拖拉机运过去,咱们社员朋友也好早点耕田种庄稼。”   领导都发话了,驾驶员也不好硬怼,只能捏着鼻子答应:“行吧,就这一次啊,这种事以后别找我。”   田蓝赶紧又送上彩虹糖,再三再四地道谢:“还是咱们社会主义大家庭好,幸亏驾驶员同志帮忙,不然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要是误了天时,到时候庄稼长不好,我们就成了全大队的罪人了。”   吃人嘴短,拿了人家的糖,司机就不好再说什么,唯有点头:“拖拉机的采购单呢?给我看看。”   田蓝和陈立恒面面相觑,采购单?啥采购单?   司机莫名其妙:“你们的车不是从柴油机厂买的吗?买拖拉机要计划的,肯定要有计划采购单啊。手续不对,我们不能随便乱运东西的。”   两人都崩溃了,买拖拉机没费那么多神,运托垃圾咋这么麻烦?但凡距离短点,他们早就自己开回去了。   可惜运输队的师傅富有原则,一口咬定没有单子绝对不能运。   他俩没办法,只好又跑一趟吴家,找吴师傅要单子。   因为是走后门买的拖拉机,怕被有心人抓着说嘴,所以他们没和柴油机厂直接打交道,而都是通过吴师傅办理的手续。   结果两人上门要采购单,吴师傅也傻眼了,啥采购单啊?没有。   田蓝有点着急:“叔,那就麻烦你帮我们要一下,没单子的话,我们回去也不好上账啊。”   虽然说知青点总共就那点人,只有简单的账本,但像买拖拉机这种大支出,还是得有记账凭证的。   吴师傅脸色不好看,直接挥手:“没有,拖拉机你们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你们是开账单子还是开拖拉机啊?”   陈立恒见势不妙,赶紧给人递烟,陪着笑脸:“叔,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跟运输队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非得要单子,不然就不肯给我们运。”   吴师傅直接拒绝了他的香烟,给了知青个后脑勺:“那我不管,我只负责给你们弄拖拉机。后面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   说着,他直接关门走人。   田蓝和陈立恒都傻眼了,这老头,还真是的。   吴秀芳去工厂将糊好的纸盒和火柴盒了,他俩也不好为这事儿再追着人家。况且吴秀芳要有办法的话,早就帮他们把这事儿办妥了,哪里还要他们奔波。   陈立恒想了想,招呼田蓝:“咱们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说。”   从睁开眼忙到现在,他俩跑来跑去的,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街上饭馆开了门,里面的饭菜也不贵,但要粮票。   田蓝和陈立恒手上的票本来就不多,又在省城耽误了这些天,已经捉襟见肘,哪里敢放开肚皮吃。   他们要了馒头,又买了不需要买票的山芋窝窝头,就着菜汤下饭。   田蓝都感叹:“大西北的春风来的就是晚些啊。你看我们公社都有不要票的高价肉了,他们居然到现在还没不要票的高价粮。可见,改革开放这种事还是农村包围城市。”   陈立恒笑着点头:“你不是说今后乡镇企业会异军突起,成为改革的一大惊喜吗?”   他俩一边吃一边说话,倒没觉得嘴里的东西难以下咽。   两人吃完准备抹嘴走人时,前面靠近门口的桌子突然间传来人暴怒的声音:“没有就是没有,什么拖拉机,我没看到!”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眼睛都落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果不其然,就是吴秀芳她爹吴师傅。   怎么又说拖拉机了?难道是他帮他们买拖拉机的名声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是能耐人,全都求上他的门路了吗?   对面的小伙子央求:“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又不是外人。你放心,加价,肯定加价。一辆拖拉机加200块没问题。我就拿10块钱的跑腿费,剩下全是师傅您的。”   吴师傅勃然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你要投机倒把还要把你师傅拉下水?我怎么收了你这种徒弟呀!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你这是要犯错误的!”   小伙子被他吓到了,赶紧安抚:“师傅您别生气,我这不也是学雷锋做好事吗?人家在修路,就缺拖拉机帮着搞运输呢。要致富先修路,现在都说要搞改革开放了,大家都想过好日子。您忍心让咱们山里的乡亲一辈子都出不了大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吗?”   那小子嘴巴还挺能讲的,明明是个掮客,说的极为高风亮节。   如果没那200多块钱的中间费,田蓝都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陈立恒摇摇头,跟田蓝咬耳朵:“这就是国营企业开始没落的一大原因吧,有人开始假公济私,利用手上的权力谋私利。”   田蓝点头,认真道:“当阶层开始固定,谋取私利的人就越来越多。既得利益者不愿意放下自己获得的利益,就会想方设法扩大利益,并且堵住别人获取利益的道路。”   最基本的一条,比方说接班制。现在国营场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工作相传,父母能够直接将工作岗位让给子女,称之为顶岗。那工厂实际上就变成了家天下,外人根本进不来。   这就是一种阶层固化的表现啊。   只是后来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大批国营企业倒闭,脆弱的既得利益集团也随之分崩离析。   两人小声讨论了两句,耳朵还竖着听吴师傅和他徒弟的动静。   吴师傅显然发了大火,愣是骂跑了徒弟,然后一个人面色阴沉地自斟自饮。   田蓝和陈立恒在边上看着,看他越喝越多,整个人脸色都不对劲了,赶紧上前拦着:“叔,你悠着点,别喝醉了,回家再慢慢喝吧。”   没想到吴师傅不知道是愤懑过度还是喝醉了肆无忌惮,居然抬起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俩,斩钉截铁道:“没有,肯定没有。”   所有的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陈立恒还想劝劝他,就听他笑出了声:“晓得为什么没有吗?那不是我们厂的拖拉机,是我做出来的,我做的拖拉机!哪有单子?上哪找单子去?”   这下两人彻底懵了。等等,不是,搞了半天,你这货不对版啊。   吴师傅还在自言自语:“人走茶凉,厂长以前还管我叫师傅呢。现在呢?谁理我这个老头子呀,谁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他没工作了,就是外人。不仅儿子媳妇感觉他没啥利用价值,女儿也怨恨他。   “我能有几份工作?我给了儿子就没女儿的份。我不给儿子,怎么讨媳妇?女儿恨我,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个工人,我哪来的能耐安排工作。秀芳恨我恨得要命,再不给她弄拖拉机,他恨不得要在家里的饭里下老鼠.药了。我能怎么办?我弄不到拖拉机就只能自己做。”   两人震惊得要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叔,你是怎么做的呀?”   这才几天功夫,他一个人怎么能做出拖拉机来呢?   “咋做的?老子好歹是8级钳工。拼在一起不就做出来了吗?”   他本来不想要钱的。可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又找不到工作养活自己。他不攒点钱,将来连嫁妆都没有。   可惜他能造出拖拉机,他却没办法弄到出厂证和采购单,那是他碰不到的东西。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田蓝和陈立恒只好安慰他:“叔,怎么运回去,我们来想办法吧。”   陈立恒搀扶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往外走。   田蓝跟在身后琢磨,实在不行,他们就直接把拖拉机开回赵家沟。   当然,不能空车浪费油,要一路带货。比方说,将省城的东西运到周边市区,然后再出手卖,赚了钱再拖一车货,接着去下一个目的地。如此一路倒腾,说不定不仅能把柴油钱挣回头,还能多赚一笔呢。   只是,她得搞清楚这一路上各个地方都盛产啥,又都缺些啥,才能达到物资调剂的目的。   三人走到饭店门口时,刚好碰上有人抬架子进来。   他们赶紧避让开。   抬架子的人进了饭店,直接往后厨走,然后出现问题了,架子太大,根本搬不进去。   气得饭店经理大骂:“你们傻呀,不会把板材先运进来,然后再在后厨装起来吗?”   那几个人赶紧领命,又开始起钉子。   田蓝盯着他们手上的动作,瞬间福至心灵:“我知道要怎么运了,拆开来运。”   既然整装好的拖拉机必须得有单子才能运走。那么零部件呢?只是购买一些零件回去用于维修,总不需要单子了吧?   如果连这都要的话,吴师傅又是怎么将拖拉机给组装起来的呢?他又不能变出零部件来。   陈立恒也眼睛一亮,开口询问吴师傅:“拆开的拖拉机,你能重新组装起来吗?”   吴师傅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可是8级钳工,知道啥是8级钳工吗?居然问这么低能的问题。   两个知青挨了骂也不生气。只要能够顺利运回拖拉机,叫人嘴几句算啥呀?   可惜他们想出的妙招碰上运输队,居然又熄火了。用驾驶员的话来说,假如一开始就把零件拖过来,他也就运走了。可他明明知道是拖拉机,还假装啥都不晓得,那不是乱来吗?   不成,这事儿绝对不成。   田蓝和陈立恒再追着他,他就直接开车跑了。   运输队的队长就在旁边看热闹,表示爱莫能助。最近往那个方向去的货车就这么一辆。   田蓝和陈立恒都要被气死了。   好歹上辈子一路开挂当大佬,他们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基层同志想干点事有多难。   田蓝赌气:“行,上不了你们的货车,我们用火车运总行了吧?”   运输队长直接摆手,竖起大拇指夸奖:“好主意,就找个运货的火车。便宜不说,还有地方给你们放东西。”   田蓝和陈立恒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算了,既然拖拉机已经到手,那就别磨叽了,赶紧往回运。   但现在问题又来了。拖拉机这么大一只,拆下的零部件又是这么多。单凭他俩,根本没可能运上火车。   陈立恒直接提要求:“叔,你得跟我们一块回去,不然谁来组装拖拉机呢?”   吴师傅本来嫌烦,可事情闹成这样,他也算始作俑者之一。2700块钱都收了,他又不愿意再还回头,就只能勉为其难同意上车。   但关他一个还不够,一辆拖拉机足有300斤重,那么多零件分开来放,他们三个人6只手怎么忙得过来?   田蓝干脆招呼吴秀芳和她妈:“阿姨,你和秀芳也过来帮个忙吧。下了火车我们还得转车呢。”   吴母下意识地想拒绝:“这可不行,家里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吴秀芳狠狠地怼她,“你是老妈子吗?他们手脚都断了吗?还要你伺候!不会做饭吃食堂去,谁欠了他们的?”   吴母还想再说什么,她丈夫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就赶紧闭上嘴,愁眉苦脸道:“行吧。”   吴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妇当然不高兴,可田蓝跟陈立恒才不管呢,既然吴家收了钱,那必须得送佛到西天啊。   闷罐车票果然比客运车便宜,5个人的车票价钱居然和他俩来的时候差不多。   田蓝和陈立恒都心动了。如果下回还出来办事,能买闷罐车就买闷罐车。   虽然这车条件简陋,车上既没座椅也没照明设备甚至连开水都没有,隔壁车厢全是羊,浓郁的膻味让人挺崩溃;但便宜是王道呀。他们现在的确挣了不少钱,可他们想做的事情更多,工厂需要扩建,学校需要翻修,就连村里的路都得修一修。哪一样不要花钱呢?   况且除此之外,田蓝还琢磨着在公社搞个夜校什么的。这样即便没能考上大学的人,也能继续接受教育。   她和陈立恒絮絮叨叨,规划着后面的事,居然也不觉得条件有多苦多不能忍受了。   吴秀芳偷偷地看他俩,心中难掩羡慕。   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兰花花是个蠢蛋,为了个男人居然连家都不要,就这么留在农村了。可她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尤其是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起兰花花和老九,心中又无法抑制地流淌出羡慕。   因为他们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再苦再难都不抱怨,只会笑着为彼此加油呐喊。   多让人羡慕的感情,多么纯粹的人。   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她曾经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可她也说不清楚,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   她的血冷了,她的眼睛暗淡了,她看不到光,她也看不到前面的路。   闷罐车的速度要比一般的车慢,而且噪音也大。况且况且的声音整整响了一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早上,列车才抵达目的地。   这回他们可没再碰上好道,没有现成的顺风车可以搭,只能辗转去坐客车。   好家伙,得亏他们有5号人,不然300斤重的拖拉机零件怎么能上得了车呀。   客车开开停停,从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才抵达县城。   下车运行李的过程又是一场煎熬,田蓝到后面都恍惚了,完全拖不动东西。   吴秀芳她妈这辈子都没遭过这么大的罪,整个人摇摇晃晃,嘴上也不免抱怨:“车呢?总要弄辆车呀。”   她女儿嘲讽她:“你以为这是在省城?你这就受不了了吗?修河堤的时候,我们年纪最小的知青都要挑100斤重的担子走上十里路,去运沙石。”   吴母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抱怨:“也不是我要你下乡的,都是为了建设新农村。”   吴秀芳冷笑:“怎么?妈你年纪也不大啊,这么早就老糊涂了吗?当年是我愿意下乡的?乡下真好啊,你怎么不过来建设新农村啊?”   眼看着母女俩要争吵,田蓝赶紧喊停:“陈立恒你去打个电话吧,看养猪场有没有车下乡,能不能捎咱们一程?”   这回他们运气还可以,养猪场真有车去送猪苗。   向阳公社隔壁的红星公社建了个规模不小的养猪场,能养500头猪呢,就是从县里养猪场定的猪苗。   红星公社专门盖了猪圈,能够御寒,考虑到小猪苗重一斤就得多花一斤的钱,他们就不等阳春三月了,现在就把猪苗接回家。   陈立恒和田蓝都大喜过望,赶紧先想办法挤上公交车。车子又不顺路,总不能还指望人家特地跑到车站来接他们吧。   如此这般折腾,等到他们颠簸到养猪场,吴母直接吐了,吐得稀里哗啦。   田蓝赶紧张罗着找热水给她漱口,又给她吃彩虹糖,压压嘴里的味。   吴秀芳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从头到尾都没伸手。   这就受不了了吗?这些年她吃的苦可是千百倍。她心疼她妈,她妈有心疼过她吗?   不是觉得乡下也没啥嘛,那就好好感受下吧。   田蓝也得说,这滋味绝对不好受。   送猪仔下乡的车子,条件能好吗?好个鬼呀,你旁边就是小猪苗。那气味有多感人,经历一回,连想都不愿意回想。   而且车厢闷的要命,透气又怕风吹坏了猪。这一路有多崩溃,所有人都得感谢车子开的够快,起码在天黑前抵达了向阳公社。   然而继续往红星公社去的路不是去赵家沟的方向,他们还得再找车。   不过总算到了自己的地盘,找运输工具要方便不少。   陈立恒直接去敲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家门,后者听说他们把拖拉机买回来了,顿时喜不胜喜:“还是你们知青厉害,有门路。来来来,跟我说说看,你们到底找的什么关系呀?能不能再多弄几台拖拉机?就是加点钱也行,已经好几个大队都过来说想买拖拉机了。”   众人之所以如此积极,不是因为突然间意识到拖拉机的好处,而是他们有钱了啊。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记赵家沟知青点的功。他们自己的东西已经不够用,对外收购玉米芯子和高粱壳子用来制糖酿酒。这就让周边大队的社员都平白赚的笔外快。   生产队有钱了,大家就想过更好的生活。有辆拖拉机,耕田犁地打水搞运输都方便。大家也想要啊。   陈立恒摇头:“拖拉机很难弄,我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回来的。主任,你给我们派个拖拉机,把它运回去吧。”   革委会主任满头雾水:“你的拖拉机都已经运回来了,你直接开回去不就行了吗?还运什么运?哦,你们不会开是吧?没关系,给你们找个拖拉机手就行。”   陈立恒恍然大悟,是啊,他犯什么蠢?有车子当然得自己开,还找车运干什么?   既然零部件可以组装成新的拖拉机,那就在公社组装好了。最起码的,公社好歹还通了电呢。   陈立恒立刻跑回头,对着吴师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叔,咱们把拖拉机组装好吧,直接开回去。大队没灯,黑不隆冬的不方便。”   吴师傅看了他一眼,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也行。”   组装拖拉机这活不是人越多越好,不懂行的人在边上反而是添乱。   陈立恒好歹干过机械的活,正好给吴师傅当个助手。   田蓝则拉着吴秀芳:“走,我带你去学校看看。胡长荣还有英子秀秀他们都在这边上复习班呢。”   唐老师现在还有教学任务,白天时间不确定,主要补习时间都集中在晚上。大家也只好跟着老师的节奏走。   她回头询问吴母的意见:“阿姨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啊?”   吴母这一路难受的要命,此刻正精神萎靡,哪有心思到处逛呀?这黑灯瞎火的,乡下地方也没啥好逛的。   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没力气,你们自己去吧。”   田蓝想了想,又拿了一小包糖给她:“您先垫垫肚子,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吃的。”   两人进了学校,意外地发现食堂居然还有人。   原来大家学习热情高涨,晚上结束补习之后也舍不得走,就在教室里继续读书。好歹学校还有灯呢,回到各自的大队,大家只能点油灯看书了,那样费油更费眼。   都是年轻人,本来就容易饿。如此通宵达旦地学习,自然会饿得更快。   唐老师跟学校打了招呼,晚上也开放食堂,也不用准备什么,就是锅炉烧着,让学生有个热饭的地方。   不过虽然现在粮食还紧张,但乡下有乡下的便宜。比方说山芋这种东西,在城里都不用粮票,在乡下更不招人待见,随处可得。   食堂的人烧锅炉时,就将山芋埋在灰堆里烤,一点点的煨熟了,闻着特别香。不管吃下去会不会洼酸,起码一口咬在嘴里,真是又香又甜。   山芋真便宜,田蓝掏了一块钱,就买了5个块头不小的烤山芋。食堂的师傅还给她们接了热水,叮嘱她俩赶紧回去好好学习。   他一本正经地强调:“别不当回事。以后你们是穿皮鞋还是穿布鞋,娶白脸的洋媳妇还是黑脸的土媳妇,能不能把嘴巴塞进国家的馍笼里,就看你们能不能考上了。”   田蓝和吴秀芳看他语重心长的模样,顿时无语。这白脸的洋媳妇就比黑脸的土媳妇高贵吗?再说他们本来就是女的呀。   食堂师傅也反应过来,赶紧换了口气:“将来你们是找个吃国家粮的洋女婿还是找个地里刨食的农民,就看这几天了。”   两个女知青都不服气,但又明白对方是好意,只好捏着鼻子拿着山芋走了。   田蓝一边啃刚出锅的山芋,一边和吴秀芳说话:“话糙理不糙,师傅的意思其实没错。你上进了,到达更高的地方就能看到更多的风景,也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我还是建议你留下来,跟着一块复习。如果能考上最好,即便考不上,好歹也找个事做。”   吴秀芳吓了一跳:“我可不敢,万一到时候不让我回去了怎么办?”   “你傻呀。”田蓝哭笑不得,“你忘了你的粮食关系已经转回省城了吗?你就当下乡走亲戚好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教室门口。   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唐老师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给大家讲解化学方程式。   教室里的学生个个都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黑板,每个人的神色都让田蓝想到了希望工程里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   那是求知若渴的眼神,那是对知识文化充满了渴慕的眼神,那是希望通过学习改变自身和国家命运的眼神。   吴秀芳被镇住了。   她离开学校之前,学校已经开始停课闹革命。大家都顾不上学习。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挑灯夜读是什么场面,没想到今天又重新看见了。灯光打在他们的脸上,好像是他们的面庞在发光一样。   田蓝小声道:“怎么样?你觉得这儿好吗?一块儿学习,好歹还有氛围。”   吴秀芳咬牙,声音小小的:“我的粮食关系都回去了,我在这儿吃什么呀?”   田蓝笑出了声,相当有霸道总裁的范:“跟我混,你还怕饿肚子吗?放心,姐养你!”   吴秀芳活像见了鬼,这都是什么鬼话呀?   她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会干活,我给你们磨玉米芯,我还会种庄稼喂猪,我能养活我自己。”   回城几个月,她每天都在煎熬。被冷嘲热讽的日子久了,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所以她活该遭受这一切。   田蓝赶紧拉着他走远了才哈哈大笑:“那我可用不上你。我们有风力磨坊,不用人推磨了。我们知青点现在不种庄稼,种的是大棚蔬菜,这要懂技术才行。至于养猪场,大队已经安排人接手了,没你的位置。”   吴秀芳垮下脸:“那你喊我留下来干什么?都没我的事。”   校园里竖着路灯,也没啥造型,就是普通的灯,但光芒足以照亮人的脸。   田蓝眼睛亮晶晶的:“你当然有任务,你的任务就是跟你爸好好学技术,咱们得有自己的农机站。”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琢磨好了。   现在买拖拉机要计划,因为整体生产能力不足,政策要向大型农场倾斜,她们这种农村大队很难被顾及到。   想解决这个问题,不能光靠政策调整,而是得见缝插针,灵活运用政策。   既然现在吴师傅能弄到拖拉机的零部件自己组装,就意味着他有门路。如果他们建个拖拉机维修站,以修理机器的名义进口零部件,然后自己组装成拖拉机再出售给各个生产队,岂不是皆大欢喜?   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他们必须得留下人才。 第12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要办农机维修站, 要自己组装拖拉机,得有人还有材料。   可惜的是,这两桩, 向阳公社都没有。   想把架子撑起来, 田蓝和陈立恒就只能把足以打到吴师傅头上。   借助对方的技术带徒弟, 自己拉出一支技术队伍。   借助对方的人脉和渠道,想办法弄到各种拖拉机零件。   只要吴师傅点头答应,他干好技术活就行。其余不管是后勤管理还是产品销售, 甚至运输, 都不用他操心。   晚上回了知青点,田蓝和陈立恒就开始游说对方。   他俩一本正经道:“吴师傅, 我了解, 干技术活的人最怕其他的杂事打扰了咱们干活。所以你放心,在我们农机维修站, 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天天搞政治学习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还长, 什么一天到晚逼人写心得体会, 我们这肯定没有。”   他们去柴油机厂拜山头,找人疏通门路想拿拖拉机时,意外得知一个业务单位的职工连一线工人都得每天写总结。   柴油机厂的领导本意应该是好的, 让大家在工作中总结经验, 反思不足, 然后再想办法提高。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大部分工人文化水平不高,抓笔比抓枪还头疼。加上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 干的事情也差不多。一天到晚, 能有多少体会?所以大家宁可加班都怕写心得。   因为领导一点不怕工人社死, 还动不动就让人当场朗读。   田蓝都觉得得亏现在的柴油机厂是国家铁饭碗, 自带光环。否则只要有地方挖墙脚,职工肯定跑光了。   上班这种事,要么钱给的爽,要么人干的爽。你啥都没有,谁愿意呆着呀?   吴师傅一开始还闷着头,一声不吭。   听到田蓝打包票,他倒是抬起头,吸了口自己卷的旱烟,深深地咽下去,然后再缓缓地吐出来,接着又吸一口烟,周而复始,反正没说话。   陈立恒和田蓝交换了个眼神,带着笑凑上前:“吴师傅,听说你是8级钳工,好厉害,可是最高的等级。”   他不是胡乱拍马屁,8级工有多牛掰?最高的技术工人等级,享受厅局处级领导待遇。   水里游的第一代潜艇,炸出了新中国威风的第一颗原子弹原子.弹的铀填装部,甚至飞上天的航天卫星都有这些工人的军功章。   他们的存在,直观体现了劳动就是智慧。   这么说吧,别看柴油机厂的领导牛气轰轰,一堆人追在他后面拍马屁。但刨除灰色收入,单论正大光明的工资以及工厂福利,他未必比得上吴师傅。   陈立恒都觉得吴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妇肯定是自觉吃死了老头老太太,否则光凭人家的退休工资和级别,他们都得好好抱紧大腿。   吴师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难掩骄傲神色:“我也是干了30多年才评上的8级工。”   他们那一批有1700多号人,连他在内总共不过8个8级工,他是唯二的钳工。   他能不骄傲吗?这可是技术工人的天花板。   陈立恒点头,十分惋惜:“叔,你身子骨这么硬朗,又有这么好的技术,怎么都应该在厂里继续发光发热。你就不是天天喝喝茶拎着鸟笼出去溜达的老头啊。”   能评上8级工的,那绝对都对自己工作充满了热爱与自豪。   没有热爱作为支撑,长期重复性劳动,大部分人都会变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凑合过去就行。   这份热爱发自内心,不仅仅是对金钱的追求,还有身为8级钳工的自豪。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啊。   吴师傅一口接着一口抽烟卷,没接陈立恒的话。可他的心潮已经在起伏。   他能说吗?从他将岗位顶给儿子之后,他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组装拖拉机的那几天。其实压根没什么技术难度,但手上摸着零部件,看着机器一点点成型,那汹涌而来的幸福简直让他头晕目眩。   这种感情,哪里是外人能体会的。   田蓝也在旁边叹气:“叔,你真不该这么早就离开工厂。这是柴油机厂和你的损失,不,是我们整个国家的损失。你本来可以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你一个8级钳工能做出多少贡献啊?你起码还能再干20年。这20年的时间,你又能够为咱们国家的建设贡献出多大的力量!唉,真可惜,我都觉得可惜。”   吴师傅又怎么会不痛惜呢?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就是个普通的工人,手下带多少徒弟也还是工人。没权没势的,想把自己儿子安排进厂里做事都不行,只能让儿子顶自己岗位。   他本来还存了小心思,觉得凭借自己的技术,厂里肯定会反聘他。这样即便提前退休,只能拿80%的工资退休工资,加上返聘后得到的报酬,那他也没啥损失,还给儿子解决了工作问题。   结果他算盘珠子打得精,柴油机厂却不按他的步骤走,从头到尾都没提反聘这一茬。   他每个月白白损失了好几十块钱不说,整个人还空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个废物,谁都不需要他。   吴师傅文化水平不高,工作后也没积极学习,不清楚这种感觉叫做社会价值的缺失。可他切身感受到了不被需要的痛苦,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现在,眼前两位知青在他面前一唱一和,口口声声说惋惜。   虽然他清楚对方就是看上了他的技术和门路,想变相占国营厂的便宜,但他还是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因为他被认可了呀,人家知道他厉害,想方设法地要招揽他。   吴母和丈夫生活了30年,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对方故作镇定的面孔下藏着多激动的心。   她急了,立刻替丈夫拒绝:“开什么玩笑啊?我们家的秀芳已经下过乡了,知青都在大回城。难道还要我家老头下放吗?”   田蓝满脸严肃:“阿姨,这不是我没大没小,对着长辈还胡说八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好像不怎么妥当。主动送技术下乡,帮助建设新农村,怎么就变成下放了呢?你们的粮食关系还在城里呢,我们可没喊你们迁户口。”   吴母可不听这一套,直接挥手拒绝:“不用,我家老吴留在省城,平常也能指点徒弟进步,同样是在搞建设。”   她可不想留在乡下。   农村地方大有什么用啊?条件太差了。光是想到以后还要跟小猪挤在一个车厢里,她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女儿被迫下乡,那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平民老百姓还能跟国家政策作对不成?   现在国家又没逼自家老头下乡,他们一把年纪了,何苦遭这个罪呢?   田蓝突然间笑了起来,扯闲篇一般:“阿姨,我还没问过呢,您退休了,不去厂里上班了,那你平常干啥呀?会不会感觉寂寞?”   吴母警惕的很,直接否认:“怎么会寂寞呢?我又不是孤寡老人,我有家人有朋友,一块儿出去逛逛,再忙忙家里的事,时间不就打发过去了吗?”   哼!别想糊弄她,说什么退休生活太无聊,还得继续工作之类的鬼话。她除非是脑袋被门板夹过,否则疯了来乡下遭罪。   田蓝恍然大悟,煞有介事道:“阿姨,你儿媳妇真是娶晚了。应该早点娶媳妇把工作给她,这样你也好早早不用干活,白拿退休工资。”   吴母脸涨得通红,矢口否认:“什么叫白拿?这是我的退休工资,我应得的。”   田蓝鼓掌,丝毫不掩饰讽刺:“我觉得你们真聪明,什么都算得好好的。工作给了孩子,自己年纪轻轻的就不用干活,靠着退休工资让国家养着,真滋润啊。”   吴母的脸都红成了猴屁股,气急败坏道:“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张嘴就来。我……”   “我说错了吗?”田蓝毫不客气,咄咄逼人,“我说的哪句话是错的?国家为什么规定退休年龄,不就是担心有的人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当成老封君,不肯再干活,只会占国家的便宜。”   1980年的人还是淳朴呀,有谁被当面指责占国家便宜,那挨手指头戳的人,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吴母又羞又气,嗓门都拔高了八度:“我从14岁就进厂干活,我现在都44岁了,我还不能退休,我还成了吃白饭的?”   田蓝琢磨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吴秀芳先在边上冷笑:“你别拦着她,人家要回去给儿子儿媳妇做牛做马呢。谁拦着她去伺候人,就是她的生死仇人。”   说完话,她鼻孔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   吴母的眼泪瞬间下来了,开始哭着抱怨:“我倒成了罪人了。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我哪天享过福呀?我可过过一天松快日子?”   陈立恒不耐烦道:“阿姨您别哭了,我们谁也没要你留在农村呀,你又不是8级钳工。我们这里也不缺后勤打杂的。您这一把年纪哭哭啼啼的,外人看了还不知道我们要把你怎么样呢,你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这说的是人话吗?吴母差点没被气死。   外人如此过分也就算了,她女儿还往她胸口上插刀,直接嘲讽她:“算了,就她每个月28块钱的退休工资,不把我爸给拉上,够给她儿子儿媳妇买几条鱼几斤肉啊?没鱼没肉,人家能给她好脸色看?”   吴母气得浑身发抖,活像患了疟疾打摆子,声音都哆嗦:“这是不让人活了,我杀人还是放火了?处处被嫌弃。”   田蓝不赖烦道:“你没杀人也没放火,但你也没当好妈。你儿子儿媳妇是手脚断了吗?这么大的人吃着国家粮,顿顿吃食堂都没问题,还非得要你在家伺候他们?你忘了你还有女儿吗?你女儿正在准备高考,要好好复习。她不指望你伺候她,这么多年她也没享受过你的照顾。那你起码在旁边帮忙看着点吧,好歹照应些。这是你当妈的应该做的事吧,你做了吗?”   吴母被气得呜呜直哭,因为太过伤心,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过也没人在意她说什么了,大家都直接扭过头不看她。   她丈夫吸完了一支烟卷,倒是看了她一眼,皱着眉毛道:“哭什么哭,号丧似的。”   吴母差点没被丈夫气死。   你这死老头子,不就是仗着你8级钳工,他们要拍你马屁吗?你又有多好,倒在我面前抖起来了。   田蓝和陈立恒被戳穿了本质,居然一点打感情牌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痛快承认:“是啊,人有本事,走到哪儿都不怕,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也不要看别人的脸色。阿姨你要是8级工的话,而叔叔只是普通工人的话,我们肯定会说叔叔偏心,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你又没啥了不起的技术,你又对女儿不好,我们凭什么捧着你?”   吴师傅的脸也跟猪肝似的,天冷,他鼻孔里喘出的白雾一腾腾的,连怒气都形象化了。   他冷笑一声:“你们好能耐!”   说着,他就掉头出了知青点。   吴秀芳在后面喊:“别当这是省城啊,外面没灯,你掉进窟窿里,喊死了大家都当是风声,冻死了也没人管。”   她爹怒气冲冲:“说的好像我没下过乡一样,当年支援三线建设,我在新疆待了一年。还屋子呢,我们都是住在雪窝子里!”   吴秀芳一点和软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冷笑:“我在这里呆了10年,我不比你了解情况?当年公社的民兵队长都一脚踩空了,直接摔瘸了。你可别忘了,你8级钳工要是摔坏了手,那也就是个摆设。更加没人跟在你后面讨好你了。”   吴师傅真要被气炸了。   他难道不清楚这帮年轻人讨好他是有所图吗?又不能让他舒坦会儿,非得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吗?   他头一扭,气呼呼地去了旁边的发酵室。那里酿着酒呢,他跟酒池在一块儿,都比和人待在一处自在。   结果田蓝和陈立恒还在后面大喊大叫:“叔,你可千万别再喝了。到时候喝坏了神经手抖,带不了徒弟,也干不了活了。”   吴师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当场摔倒。   两人劝过了老头,就要打发老太。   田蓝嘴上客气:“阿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我们乡下苦,吃饭都数着高粱米。大家口粮都有定量,你要是留的时间长可得交粮票。不然我们解决不了吃饭的问题。”   吴母都要晕过去了。   前脚她才帮他们把拖拉机零部件给运过来了,后脚就嫌她吃白饭。这日子到底让不让人过了?   田蓝摊手,满脸理所当然:“你又没事业的靠山,你还指望我们捧着你不成?阿姨你现实点,你对你儿子掏心掏肺,工作和退休工资都给人家花,也没见他和他老婆点你多少好脸色。咱们非亲非故的,你又没啥东西可以给我们,我们干嘛上赶着讨好你?你不是开玩笑吗?”   吴母的胸口上下起伏,伸出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你……你……”   田蓝还认真地和她说大实话:“你要是有能力,能在我们这里派上用场的话,您放心,我们绝对对您无微不至。”   她双手一摊,说话难听的要命,“可惜你又没啥用。”   幸亏吴母年纪不大,今年还不满四十五,健康状况还不错,没三高。所以没当场气晕过去。   她哆哆嗦嗦颤抖了半天,终于吼出了声:“我是财务,我干了一辈子的财务。你们用不上我,是你们这里太落后!”   谁知田蓝跟个变色龙似的,标准的只认技术不认人,其嘴脸变化之迅速,完全可以用厚颜无耻来形容。   她立刻笑开了花,亲亲热热地讨好人:“阿姨,你果然是人才。你放心,在我们这儿,只要是人才,所有人都会对你笑脸相迎,捧着你,绝对不会说你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成人的。”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生怕气不死人一样。   她恶狠狠地一扭头,开口赶人:“赶紧给我出去,我要睡觉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整个赵家沟都静悄悄的,舍不得浪费煤油的人也早早熄了灯。   田蓝和陈立恒将屋子留给老两口,打着手电筒跟吴秀芳一道去防空洞。   那里有他们自己收拾出来的值班室,就是备着客人登门,好有地方给人住。   吴秀芳叹气:“你们帮我出了这口气,得罪了我爸怎么办?你们上哪再去找八级钳工啊。”   田蓝挑眉毛,一本正经道:“你爸能不能留下,主要取决于你妈。你妈在哪儿你爸就会在哪儿。”   吴秀芳理解不能,十分疑惑:“为什么呀?是我妈离不开我爸才是真的。没我爸给她撑腰,我那弟弟和弟媳妇不把她打出门就不错了。”   田蓝笑着摇头:“你错了,男女之间,尤其上了年纪之后,是男人离不开女人。没老婆在,谁帮他们收拾屋子?谁给他们洗衣服做饭?谁伺候他们吃喝拉撒?你仔细想想,死了老婆的男人即便年过花甲是不是多半都会再娶?死了丈夫的女人,儿女长大了的,能够养活自己的,又有几个会再嫁?”   吴秀芳开始愤愤不平:“这就是男女不平等,忘了妇女也顶半边天,还想让女人从一而终,不允许再嫁。”   田蓝笑出了声:“那你可想岔了,是她们自己不愿意嫁。好不容易糟老头子死了,难得有几天清静日子过,非得再给自己找个祖宗伺候吗?不如自己一个人安安生生地过小日子,才自在呢。”   吴秀芳目瞪口呆,她还真头回听说这种事。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陈立恒。   后者有些无奈,又向田蓝表忠心:“没事,等咱们老了以后,我伺候你。”   没想到田蓝钢铁直女,一点没感动的意思,反而点头表示相信:“你有生活自理能力,你能够照顾自己,不指望别人伺候。”   得,鸡同鸭讲,传递的意思都不一样。   吴秀芳虽然没结婚,但下乡这么多年也谈过朋友。此时此刻,她都深深地同情陈立恒了。   兰花花同志以前也挺浪漫的呀,很有江南烟雨的意思。现在不知道咋滴,直筒筒的,跟个棒槌似的。   田蓝哪看得出她在腹诽,只继续说下去:“所以,想留下你爸,就必须得让你妈心甘情愿地留在咱们向阳公社。”   吴秀芳眨巴眼睛,又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这是想留我妈的态度吗?我妈估计都恨死你们了。你俩等着吧,明天太阳一升起来,她保准马上走人。”   陈立恒摇摇头,微微一笑:“那可未必。你妈也是干了30年的工人,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她是妻子是母亲,但她也是国家建设者,她同样需要展示自己的社会价值。”   以前她可以自我安慰,她是妻子是母亲。即便在厂里干的稀疏平常,只要把这两个身份做好了就行。   结果现在呢,他们不给她脸,当面扯下了她的遮羞布。不仅女儿恨她,儿子轻视她,就连他的丈夫当着外人的面都能在她面前找优越感,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她这一辈子可有一件事做好了?她的人生可真够失败的。   现在,儿女都已经这么大了,想揣回肚子里重养不现实。   丈夫都已经退休了,这时代除非是闹得鸡飞狗跳,彻底没办法过下去,否则压根就没离婚这一说。   无论丈夫还是儿女,她都指望不上。家里没她落脚的地方,现在唯一还有点希望的也就是工作了。   留在省城不现实。   回城知青和毕业的中学生都在到处找工作呢。人家用人单位不要大姑娘小伙子,找个退休的半老婆子,图啥呀?   她走在十字路口,明明前方亮着灯,但哪一盏灯都不是为她而亮。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她唯一的选择就是留在乡下,好好做出点成绩来。   这些话,陈立恒不好直截了当地对吴秀芳说,那毕竟是她亲爹妈,只能她自己慢慢领悟。   田蓝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山村,突然间冒出一句:“得给村里通电啊,不然太不方便了。”   陈立恒点头:“这事不难,只要他们大队有钱就能通上电。从公社接电线过来就行。”   吴秀芳突然间警觉:“你俩不打算上大学了吗?等7月份考完试,8月份通知单就送到了,你们还管通不通电?”   两人奇怪:“就算我们走了,其他人就不用电了吗?有电才能发展啊。”   吴秀芳有气无力:“你俩管的可真宽。”   后面传来喊声,赵来娣手上提着盏气死风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不满地抱怨:“你们走怎么不喊我一声?”   她重新上学之后回家住过一段时间,结果她爹妈不停地起幺蛾子,她一怒之下,直接又回知青点住了。   反正知青点地方大,支张床就能睡觉。   现在,让她一个人和吴秀芳的父母待着,她不自在。   田蓝好笑:“你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把门窗锁好,怕什么呀?”   赵来娣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当着人面也敢表达自己的情感了:“我不喜欢他们,他们重男轻女,太讨厌了。”   她认真地看着吴秀芳,“原来不仅仅是我们乡下人把你儿子当成宝,女儿当成草,你们城里人也这样吗?我还以为是女人力气小,干农活比不上男人呢。城里又不用干农活,为什么还是这样?”   吴秀芳苦笑:“你问我我问谁去?”   现在纠结这些也没啥意义。她只想赶紧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这一路奔波的,她早就吃不消了。   第二天早上,田蓝回知青点烧早饭时,瞧见吴母已经收拾得清清爽爽,就是精神不太好,肉眼可见黑眼圈和眼袋。   她走进厨房,既没和田蓝打招呼也没离开的意思。   田蓝倒是瞅了她一眼,就问了句:“你要吃玉米面窝窝头还是高粱发糕?今天有大碴子粥。”   大碴子就是磨了一遍的玉米,颗粒比较大,煮粥很香。   玉米面窝窝头用的玉米则是磨了两回,颗粒细,加点山芋粉和小麦粉揉成的面团蒸窝窝头,同样又香又甜。   吴母心不在焉:“随便吧。”   她家条件不错,粗细娘搭着吃也是细粮为主,粗粮为辅。没想到乡下这么苦,连招待客人都没有小麦面条或者白面馒头。   田蓝便不管她,只自己烧火做饭。   这些都是她平常做惯了的,灶上灶下两头忙也没手忙脚乱。   火苗舔舐锅底,锅里的玉米碴子粥开始汩汩地冒热气。   吴母终于憋不住了,支支吾吾地问了句:“你们那个农机维修站都需要什么工人啊?”   “全套。”田蓝忙着拌凉菜,也不抬头,“这就是个小型的工厂,不仅需要工人还需要行政和后勤。对了,财务也得要,不然谁负责管账啊。”   吴母又开始别扭:“这点大的地方,要管什么账?记下帐就行了。”   田蓝在荠菜豆腐里滴了点花生油,又放了花生碎,一边拌一边说话:“那可不行,这可是我们方圆好几个公社唯一一家农机维修站。不懂行的人怎么记账?再说了,我们还打算自己办夜校,得要老师专门教会计学。这又不好照本宣科,当然得手把手地带徒弟,那肯定得找专家呀。起码的工作二三十年的那种,不然不是误人子弟吗?”   吴母随口应答:“也不至于,这种事情,上手个三五年就门儿清了。”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面子挂不住,下意识地找补,“还要什么人啊?”   “我不说了吗?技术工人都需要,经验越丰富越好。上了年纪不方便,搬上搬下也没关系。我们这儿别的没有,年轻人是够的。也不用带粮票,虽然大鱼大肉保证不了,吃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白面不能顿顿有,但也绝对不会天天吃山芋粉。”   田蓝伸手指窗外,示意大棚方向,“起码新鲜蔬菜不断,也能保证每天都吃上鸡蛋,每个礼拜吃两次肉。”   吴母忍不住冒了句:“不吃山芋,吃高粱,吃玉米,不还是一回事吗?”   田蓝笑了:“谁说的?你等着呀,有的是好吃的。”   她能用玉米芯做糖,她还提炼不出淀粉来吗?那个更简单,磨浆过滤,加碱液分离,让淀粉和纤维分开,就能提炼出湿淀粉。   淀粉能做啥呀?太多了。除了挂糊之外,还能当主食。肠粉这些就不说了,光一个简单的,凉虾,现在她就能做了当早饭。   淀粉加水搅拌成糊糊煮开了,然后放在蒸笼上不停地刮,利用蒸笼的漏孔滴落下去,掉在凉白开里,自然成型,凉虾就做好了。放上醋,搁上油辣椒,这一碗绝对开胃。   除此之外,利用淀粉做粉丝粉条也常见。只要愿意,无数种美食都等着你去开发。   田蓝在着台上忙忙碌碌,做了碗凉虾送到吴母面前:“你尝尝吧,大早上的没胃口,吃这个可以开胃。要是不喜欢咸口的,也可以加糖水。我给你也弄一碗吧。”   现在并不是吃凉虾的好季节,如果等到天热,一碗红糖凉虾下肚子,那滋味,比吃冰棒还带劲。   但吴母还是伸了手,先吃了一碗温热的红糖凉虾,然后再配着玉米碴子粥吃凉拌的凉虾。嗐!她这是把它当成菜吃了。   陈立恒挑了两桶水回来,先放在靠外面的大缸里,加了明矾沉淀,才拎着两只空桶进厨房。   他吸吸鼻子,笑着问:“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田蓝让他自己品尝,还馋他:“回头我再试试凉粉,这个也能做。我现在发现几乎所有的庄稼下脚料都能提炼淀粉。我打算后面专门盖个车间做这事。淀粉的用途太广泛了,可以坐糕点,还能应用到工业上。要是咱们把这事儿做了,估计夏天之前,我们就有钱通电了。”   陈立恒笑着点头:“那不错,我再找找地方吧,尽快把车间盖出来。”   他俩有说有笑,有商有量,一点都没有因为吴母的存在而不自在。   所谓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吴母几次想开口说话,两人都好像没看见一样,还在商量淀粉车间要怎么盖。   如果他们自己生产淀粉和糖的话,那就能做很多糕点,到时候说不定食品厂都要问他们取经呢。   就是没啥油,不然能做的东西更多。   还是要养鸡,养鸡就有鸡蛋。有了淀粉、鸡蛋和糖,那能生产的美食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应有尽有了。   吴母看他俩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终于没憋住,教训了一句:“你们也太没规矩了,客人都没来,你们自己先吃上了。”   田蓝却一本正经:“客随主便。客人是等着吃饭的人当然不饿,主人忙着招待客人要干活肯定肚子先饿啊。皇帝还不差饿差呢,人不吃饱肚子怎么做事?”   吴母就知道她不是个好讲话的姑娘,好脸色都坚持不了几秒钟。   嗐,她根本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谁让自己不是8级技术工呢?   吴母正要酝酿着该如何说话,她丈夫先过来了。   这老头根本不认床,在乡下居然睡得比在城里还自在。   好吧,她承认乡下的确安静,给他们睡的床也大,起码比筒子楼里的鸽子笼大多了。他们住的房隔出了最大的一间还轮不到他们睡,要给小两口住。   因为儿媳妇早就放话,他们老吴家想不想早点抱孙子?连床都没有,孙子能从天上掉下来呀。   不能想家里的事,越想越窝囊,一股气憋在胸口都不知道往哪儿发。   她看见丈夫也没好气:“你舍得起来了?”   吴师傅理直气壮:“我当然要起来了。人家聘请我干活,我一把年纪还能赖床不行?倒是你怎么在这儿啊?人家又用不到你,赶紧回去吧。你的口粮本又不在这里。”   田蓝其实有点看不上吴师傅的为人,尤其是他对待家里人。   总有些人这样无聊且无耻,通过打压,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打压伴侣,来体现他们的能耐。   也不想想看,如果你的伴侣很糟糕的话,岂不是说明你也不咋样,最起码眼光很差。   她没吭声,让这老两口自己解决问题。   吴母会不会改写人生之路,只能看她自己。   要是家人冷嘲热讽两句,她就打退堂鼓,那还是算了吧。她即便现在留下来,后面也坚持不了多久。   吴母气坏了,这该死的老狗,在她面前得意个啥?   她脱口而出:“就你能耐就你有用?8级钳工好了不起哦!告诉你,我不仅要干财务,我还得教学生带徒弟呢。上夜大讲台的那种,在黑板上写字的那种,你懂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家伙,耀武扬威个啥劲啊?”   吴师傅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还带徒弟?”   他老婆傲慢地抬高下巴,姿态可以说是睥睨天下:“那当然,伟大的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在工厂办大学,深入到生产一线。我要教学生,当然得手把手地教他们做账,肯定得带徒弟呀。”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胸中猛然涌现出心虚。   什么当财会教学生的事,知青可没跟自己说。人家只是想找人而已,又没说找她。   要是现在被戳穿了,她这辈子都别想在老狗面前抬起头。   虽然以前她也惟丈夫马首是瞻。但昨晚她被这老狗给气到了,不想再给他好脸。   吴母招呼田蓝和陈立恒:“你俩也吃饱了吧?咱们赶紧去看看农机维修站。别等他了,旧社会的大爷都没他磨叽,谁知道他一顿饭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谁还伺候他呀!走走走,马上走,一日之计在于晨,别浪费时间。”   田蓝和陈奕恒对看一眼,二话不说,直接喝完了碗里的玉米碴子粥,又左右手开弓,一手窝窝头一手发糕,赶紧迈开脚步。   临走的时候,田蓝还叮嘱了两句吴师傅:“叔,你尝尝嫩豆腐拌荠菜,味道好极了。还有霉豆渣,吃了保准你还想再吃。”   唉,其实她想自己吃的。   这时代交通不畅,鲜菜的存储能力弱,即便是省城,照样没啥鲜菜可以吃,还比不上他们赵家沟。   尤其是霉豆渣,这玩意儿谁吃谁上瘾。几天不吃,就会想的慌。   三人迈出门槛,还没走几步呢,反应过来的吴师傅也追上来了。   “嗐,你们都走了,留着我算咋回事儿?走走走,一块儿去。”   陈立恒劝他:“叔,你还是回去吃饭吧。农机维修站还没开工呢,前期规划用不上你。倒是因为要用钱,阿姨必须得跟着。”   吴师傅瞬间感觉自己失宠了,成了被嫌弃的对象。   他气得要命,这两个知青还真是现实,用时有不用时无,变脸变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就明晃晃地告诉他,你要派不上用场,人家根本不稀罕你。   连虚情假意,他们都懒得伪装。   吴师傅气呼呼地跟上,开口嘲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懂啥?知道车间要怎么搞吗?看过车间怎么搞生产吗?啥都不懂,还好意思说筹备车间用不到技术工,别笑掉人的大牙了。随便找几个人过去,到时候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呢。”   他老婆气得够呛:“就你能耐,你这么能耐怎么没当车间主任?怎么没做厂长啊?还不到50岁,厂里都不想要你了。你还觉得自己是香饽饽呢?咋不睁大眼睛瞧瞧镜子呢?”   吴师傅暴跳如雷:“谁说没人要我?人家花钱买车票,特地把我请过来,就是因为我技术好,我有用吗?”   “哎呦,你好能耐呀!”   田蓝和陈立恒都默默地扭过头,假装听不到这老两口的争吵。   慢慢吵吧,等上了拖拉机,就那突突的声音,谁嗓门大,谁就占据了先机。   加油!千万不能怂,一定要吵到底,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才好。   吴秀芳今天也要去公社,好上学校报名。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爹妈争吵。   短短的一个早上,她不过是去大棚干了一个小时的活,就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为什么她妈矢口不提回省城的事,反而跟她爸争得你死我活,甚至有种想把她爸从农机维修站踢出去的感觉?   当然,她爸也没对她妈手软,同样想把她们扫地出门。   天哪!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这是多么大的一家国营厂呢。谁敢想象,这其实是一家还在筹备中的乡下农机维修站。 第127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和陈立恒也不理会吴家老两口互相diss对方, 开着拖拉机直奔向阳公社。   没错,这个农机维修站他们不打算设置在赵家沟大队,而是计划就挂公社的招牌。   之所以做这个决定, 倒不是他们和赵家沟大队有矛盾, 看不上大队书记走三步退两步的劲儿, 而是基于现实考虑。   首先,赵家沟大队没那么多合适的工人预备队。   因为一部分知青已经开始全力冲刺高考,加上糖坊和酒坊的规模都扩大了, 另外还有养猪场、蔬菜大棚以及磨坊也全面开工, 加上大队的豆腐坊开始从别的地方拖豆腐渣过来规模化生产霉豆渣;各处都需要人手。   大队部开了小会,又召集全体社员开完大会, 全民举手表决之后, 一致通过新进职工以高小毕业生为主,人员不足部分优先录取养殖种植经验丰富的妇女同志。   如此一来, 相当于优先照顾了年轻人。   毕竟赵家沟大队直到知青下放才建起村小学, 现在拥有高小文化的人普遍都是年轻人。他们已经成长为家庭的主要劳动力, 负责养家糊口。   让他们进工分值高的知青点工作,一来有文化的人学新知识快,二来也是让他们多挣点钱, 好歹可以补贴家用。   除了年轻人之外, 第二个被考虑的就是妇女同志。   大队部做这个建议, 也是从实际情况出发。   比起农田里的重体力活,不管是种大棚蔬菜还是搞养殖,都算是轻省活了, 重点需要的不是力气, 而是细心。这方面女同志有优势。   况且目前农村的家庭分工, 无论是自留地和自家院子里种菜还是养家禽家畜, 主要负责的也是家里的女同志。   现在,大规模种大棚蔬菜以及养猪,她们肯定得是主力军啊。   剩下的老爷儿们也没闲着,他们负责下田种庄稼、兴修水利,清理河道。   集体作业就得如此,要积极发挥每个人的所长,才能让效率最大化。   大队部不愧做了多年农村工作,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田蓝和陈立恒都觉得自己没办法锦上添花,只有竖起大拇指夸奖的份。   但这么一来,他们想搞个上规模的农机维修站,在赵家沟就找不到合适的人手了,就只能将目光转移到向阳公社。   吴秀芳听得目瞪口呆。   虽然之前在信里,兰花花和她提过知青点发展的很快。后来去省城,她又再三再四地在自己耳朵边叨叨,说赵家沟已经今非昔比。   但吴秀芳同志有理由怀疑,兰花花在夸大其词,主要目的还是引诱自己留在赵家沟。她可不能上这当。   可现在,才几个月的功夫呀,赵家沟居然都已经发展到没闲置劳动力了!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就是省城,工厂林立,机器轰鸣的省城,都有大批像自己一样的年轻人中学毕业后也找不到工作。   田蓝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我糊弄你干啥?你又不是没看到大家上工有多早。你数数,种菜的养猪的有多少人?糖坊酒坊又有多少人在忙?你们为什么要赶紧把菜收拾出来?拖拉机为什么还要带这么多箩筐菜?就是因为卖的好啊。还有豆腐房,一大早就磨豆腐了。唉,我都后悔了,今天早上我不该凉拌豆腐的,刚出锅的热豆腐绝对的人间美味。”   吴秀芳被她说馋了,下意识地反驳:“你有多少豆腐票呀?别寅吃卯粮。”   大家都知道豆腐好吃,他们知青也喜欢吃热乎乎的刚出锅的豆腐。但这要钱要票啊,你放开肚皮吃,后面等着拉饥荒吧。   田蓝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吴秀芳猛然反应过来,什么钱啊,兰花花现在还缺钱吗?掏2700块钱买拖拉机,眼睛都不眨一下。何况几块豆腐而已。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都不得不伸手捂住胸口,才能按耐下激动。   前进的拖拉机迎着风,呼呼的风刮过人的脸,简直跟刀子似的。   可这也是春风啊,带着暖意的春风,吹绿杨柳,吹绿庄稼,吹绿整个田野的希望的春风。   大西北的春天来的再晚,也终将会到来。   拖拉机停下的时候,吴秀芳还恍恍惚惚的,要不是田蓝搀了她一下,她能直接摔个大马趴。   田蓝都忍不住叹气:“你干啥?你别脑补过度,我可没想让你长长久久地留下来。你自己想想看,你现在除了能跟这些种菜学养猪之外还有啥特长啊?大队的大婶大娘们哪个不能干这些?我干嘛非得留你?你一不是8级钳工,二不是专业会计的。”   吴秀芳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当场被气晕过去。   兰花花这个狗东西,之前自己听她气爹妈时,感觉只有一个字:爽!   可现在,她的毒舌落到自己身上,吴秀芳就不得不承认,自家爹妈之所以没揍她,完全是修养好!   气呼呼的女知青小辫一甩,直接跑去学校报名。   她得早点考上大学。不然再跟兰花花待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闹出人命案。要么是她被兰花花气死了,要不就是她受不了,直接掐死兰花花!   田蓝看着女知青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影,摸了摸鼻子,欣慰地点点头,不错,很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这股不服输的精神。   她转过头,看吴家老两口还在互相埋汰对方,大有把对方踩在脚底下才能泄愤的架势。   为了防止他们将语言攻击转化为肢体冲突,反手就是两块热豆腐,殷勤地送到两两口面前。   改革的春风虽晚却到,现在公社大街上都有人挑着担子卖热豆腐了。不用碗,直接切一块嫩豆腐用荷叶包着,就能捧在手上吃,而且还不要豆腐票,一大块豆腐也就比大队豆腐房贵两分钱。   卖豆腐的大婶还跟田蓝打听:“你们是赵家沟大队的吧?听说收豆腐渣哩?几个钱啊?能不能直接换糖渣跟酒糟?”   豆腐渣这玩意儿是能喂猪,猪吃了也长肉。可它不能多吃呀,吃多了猪会胀气。   田蓝随口解释:“豆渣得先经过腐熟再喂猪,效果才好。”   看大婶满脸茫然的表情,她又改了口,“算了,换一部分糖渣和酒糟一块儿搭配着吃也行,猪还能长得更好。怎么,你家已经捞小猪了?”   大婶挺得意的:“是我家老母猪自己下的崽,一共7头,个个都长得结实。今年政策变了,公社让多养猪。我家不打算卖了,全都自己养!”   田蓝笑道:“行啊,那多好啊,不愁没肉吃了。婶,你去换糖渣的时候,上赵家沟的养猪场问问。我们那边是县里养猪厂的技术员讲授的养猪技术,科学养猪。不同的饲料要怎么处理,都有不同的办法,也不麻烦。猪肯吃,还能长肉。”   豆腐大婶连连点头:“那敢情好,今年我家开荒,要多种青饲料呢。”   豆腐担子挑走了。   田蓝和陈立恒两人一道拎箩筐,往供销社送。   售货员刚来上班呢,见状便笑:“你们今天可真早!哎,拖拉机买回来了?好能耐啊,到底怎么买到的呀?”   之前田蓝他们想买拖拉机,也托供销社帮忙打听来着。供销社的人往上面一问,才明白拖拉机究竟有多紧俏。   田蓝伸手指着吴家老两口,笑容满面,语气自豪:“多亏叔叔婶婶,他们是省城柴油机厂的人。要不是他们有门路,哪里轮到我们大队买拖拉机呀?”   吴师傅正吃热豆腐呢,闻声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   甭管是不是从厂里买的,反正他弄出拖拉机来了。   老婆子还好意思跟他比?也不看看自己能做点啥。   售货员不明所以,只有连声不断地夸赞:“省城的工人就是不一样,咱们工人有力量!”   她接了箩筐,连筐带菜一并过秤,然后跟田蓝结账。   原本知青点的大棚蔬菜不在供销社卖。大棚产出的外销主要依靠食品厂和酒厂,剩下的部分,周围的社员想买的话,就自己去大棚买,还可以现摘现买。   但自从供销社代销知青点的糖之后,他们领导敏锐地嗅到了商机,主动提出帮忙代销蔬菜。   别看现在大家都穷,手上有活钱的人不多。但经济条件更差国家更困难的60年代初,都有人愿意掏钱买高价点心,何况是现在呢。   蔬菜不要票,新鲜的蔬菜青翠欲滴。无论是生菜、韭菜、菠菜、茼蒿还是油菜、萝卜苗,都看上去那么可爱。即便价格贵一些,也没关系。不用多买,抓上两把,加在汤面里,立刻就让人心悦神怡。   没瞧见吗?她刚打开供销社大门,立刻就有人过来买菜。   田蓝和陈立恒不耽误人家做事,钱货两讫,打个招呼便走人。   他们还得带自己新招揽来的人才去见公社革委会主任呢。   主任上班挺早,已经坐在办公室,正捧着杯开水暖手。   留守知青上门说想在公社办个农机维修站,他当然举双手赞成。   现在附近几个公社都没农机维修站,就是他们向阳公社的拖拉机出了故障,也得自己琢磨着修。驾驶员天天心惊胆战的,生怕哪天出了事自己扛不住,花了几千块钱买回来的拖拉机就废掉了。   陈立恒笑道:“那可真不用愁了。我们请的师傅是省柴油机厂的8级钳工。他爱人是高级会计师。他们夫妻退休了,有心扎根农村搞建设,发挥余光余热。”   革委会主任脑袋瓜子“嗡”的一声,从听到8级钳工开始,后面知青说了啥,他就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8级钳工啊,人家能耐大的很呢。   他们这些公社还没影的维修站,也太屈才人家了。   至于高级会计师什么的,工人出身的革委会主任倒没太大感觉。   他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还往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然后抹抹头。   看得田蓝不得不赶紧扭过脸去。   大哥,你杯子里不是有水吗?你就是想捯饬一下,用杯里的水不行吗?非得用你的口水,也不嫌恶心!   革委会主任可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他转了两圈之后,都要准备出门亲自迎接8级钳工师傅了,又突然间收回脚,转过头,满脸严肃地看着田蓝和陈立恒:“这个事情,你们和你们大队商量了吗?”   田蓝点头:“说了。”   看对方满脸轻松的模样,主任又不得不点点年轻人:“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什么不在大队办啊?”   年轻人,走上社会了,要会做事,更要会做人。   你们越过大队直接找上公社,那不是把大队给架起来了吗?越级,永远是大忌。   主任眼皮一搭,在心中思量,这对小夫妻,该不会是想以农机维修站为跳板,直接跳到公社来上班吧。   理论角度上讲,如果他们能把农机维修站给撑起来,那的确应该来公社。   可这种先斩后奏,悄咪咪地坑了一把大队的做法,公社是坚决反对的。任何时候,上下级规矩不能乱。   再说了,现在整个工作能有多少农机呀?到时候这个农机站能不能养活8级钳工师傅都难说,还能养多少闲人?   不合适。   主任琢磨着要怎么再点点,挺聪明,挺能干的知青,可别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听说他们还要高考呢,到时候万一政审,大队对他们有意见,考上了大学能不能上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田蓝和陈立恒虽然工作经验丰富,可他们也想不到就这点功夫,革委会主任的思维已经发散八千里了。   两人赶紧解释:“就是我们大队让我们找公社的。我们队里年轻人少,适合培养成工人的更加少。我们大队干部就说了,不能只看到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得用长远的眼光看问题。大队人才不够,公社有啊,就把农机维修站安排在公社,让8级钳工师傅和高级会计师多带些人才出来。这样,公社好了,咱们赵家沟大队也差不了。”   革委会主任可不相信:“你们赵书记这么高风亮节?”   陈立恒笑容满面:“那可不是?我们书记当年可是老游击队员,打过鬼子的,革命觉悟绝对高。”   田蓝在旁边补充:“我们书记说了,有多大的手捧多大的碗。好不容易有人才过来支援咱们农村建设,要是砸在赵家沟,他也对不起乡里乡亲。”   这话革委会主任倒有点相信。毕竟,老赵这人谨慎,他心里有数。   主任点点头:“那好,只要你们大队没意见,公社肯定举双手欢迎。走走走,咱们赶紧去迎接客人。”   田蓝和陈立恒在前面引路,两人偷偷交换了个眼色。   阿弥陀佛,这事儿算成了。   其实他们将农机维修站安排在公社,也有自己的考量。   所谓树的影,人的名,品牌效应很重要。   像糖啊酒啊霉豆渣以及蔬菜这些日常消耗品,在物资匮乏的现在,寻常老百姓根本不在意是不是牌子货,只要能塞进嘴里吃喝就行。   但拖拉机不一样啊,这可是要花几千块钱才能买到的铁疙瘩,能随随便便的对付吗?   一个大队的机修站,怎么听怎么都是草台班子。   换成公社就不一样了,公社已经意味着公家。公社特地从省城请来的8级钳工师傅到出来的拖拉机,那质量,必须得是杠杠的。   所以,这个农机维修站必须得安排在公社。   况且,赵家沟大队也没空房子了,不找公设想办法,总不能露天造拖拉机吧。   革委会主任笑容满面地出了办公室,满怀期待地去见8级钳工师傅。   结果还没等他伸手跟人握手,吴师傅先阴沉着脸招呼田蓝和陈立恒:“跟你们讲一声,我马上就回去,这个农机站你们另请高明吧。反正我不能挖柴油机厂的墙角。”   革委会主任惊呆了,下意识地回头看知青。   你们两个年轻人是耍我玩吗?刚才在办公室是怎么说的?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啊!   田蓝和陈立恒也在心中翻白眼。   老天爷哎,他们不就是进去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吗?这老两口又怎么吵的?都威胁走人了。   田蓝瞅着吴母难掩得意的傲慢神色,心中狠狠地给对方记下一笔。   没大局观的家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把老头给赶跑了,你一个财务人员怎么支撑得起农机站?为私人的一点小纠纷就干这种蠢事,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她立刻调整脸上的表情,做出疑惑的模样:“叔,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挖柴油机厂的墙角了?你不是退休了吗,你也不在厂里上班了呀,我们这不算挖人才。”   吴师傅还是板着脸,气呼呼的:“你们让我组装拖拉机往外面卖,还不叫挖柴油机厂的墙角?都这么来的话,那人家还要买柴油机厂的拖拉机?这不叫挖墙脚,这叫啥?”   虽然说国营厂是铁饭碗,工人只要埋头搞生产就行。   但日历已经走向1980年,工厂产能过剩,销售出现问题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吴师傅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琢磨生产技术,但人家毕竟是省城的工人老师傅,不至于不知道什么叫竞争。   当然,他说这话也并非真的担心柴油机厂的销售会出现问题。在他心目中,就这小打小闹的,怎么能够跟柴油机厂这种钢铁巨人相提并论呢?   他就是被他老婆挤兑的吃不消,所以要当场发作。   田蓝看他气呼呼的样子,在心中默念忍字诀。   他这样的算啥呀?   当年自己搞统战工作的时候,啥矫情精没见过。有人作妖作到你恨不得拿大耳刮子去刷他,成心给你捣乱。   那会儿她真年轻气盛呢,不也捏着鼻子忍下来了吗?还把人哄得好好的。   现在,她也宝刀不老。   田蓝摇头,一本正经道:“叔,你这话我觉得不对。首先,咱们是不是因为拖拉机供不应求,所以说你才给我们亲手造出了拖拉机?这事您不否认吧?”   吴师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没吭声。   田蓝继续往下说:“这说明什么?说明拖拉机的产能不足。与此同时,叔,您是从哪儿搞到的拖拉机零部件?总不会是偷厂里的吧?”   “放屁!”当了一辈子优秀工人的吴师傅勃然大怒,坚决不能扣上这个屎盆子,“老子兢兢业业干了30多年,从来没占过厂里一点便宜!我怎么会偷厂里的东西?这都是我自己买的!”   田蓝笑容满面:“现在生产原料都供应给国营厂,您能买到,是不是说明柴油机厂并不缺这些?”   吴师傅点头:“那当然了,我怎么能跟城里抢生产原料?那不乱套了吗!”   陈立恒笑着在旁边做总结:“生产原料充足,产品却供不应求,说明什么?说明就是干活的人不够啊。如果柴油机厂能够把这些生产原料全都变成拖拉机,那大家也不至于满世界地找拖拉机却怎么也买不到。”   革委会主任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呢,这会儿赶紧两手一拍,完全赞同:“没错,就是因为像师傅您这样的8级钳工太少了,厂里生产忙不过来,所以才导致了拖拉机供应不上。”   他感觉柴油机厂是有大病。8级钳工啊,还不到50岁的人,居然不返聘,就直接让人这么退休了。   不不不,不返聘是好事儿。不尊重人才的单位,就不配留下这么好的人才。   这样的好人才,合该来他们向阳公社,支持农村搞建设。   早在10年前,中央就部署过,要积极发展“小钢铁、小机械、小化肥、小煤窑、小水泥厂”这些“五小工业”。   他们向阳公社条件差,没能赶上顺风车,这些年一直原地踏步踏。   现在,他们一定要把握住机会,积极让人才发挥所长,把机械厂,哦不,是农机维修站给办好。   革委会主任热情如火,看着吴师傅也冒星星,硬是抓着人家的手紧紧握住:“吴师傅,您在我们向阳公社搞农机维修,不仅不是挖柴油机厂的墙角,而是为我们整个国家的机械工业做贡献啊。这是拾遗补缺,为我们农业机械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主任激情澎湃,愣是从三线建设说到五小工业的历史。从头到尾,都没能让吴师傅插上嘴。   田蓝转过头看吴母,笑眯眯的:“阿姨,你需要准备哪些东西呀?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吴母讪讪的:“没啥好准备的,东西都在脑子里呢。”   她才不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论起这点,糟老头子还真比不上她。   维修啥农机呀?整个公社就没几台农机,最多修修收音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的目的就是打着维修的旗号,自己组装拖拉机卖。   但向阳公社也没零部件啊,这个同样得去省城买。   田蓝留了心眼,开口询问吴师傅:“非得去省城吗?要不咱们直接去零部件厂买吧。到时候买的多,还能算批发价。哦,你要是不放心你儿子媳妇,回家看看也好。”   吴师傅本来是存了这个心思,结果被说出来了,他反而不好意思承认:“有啥好看的?又不是三岁的娃娃,自己不知道穿衣吃饭。”   田蓝笑容可掬,做出姐姐的模样:“还是得回去看看,小孩花钱没数,要没大人在旁边看着,说不定就寅吃卯粮,到月底连饭都吃不上了。”   吴师傅脸色大变,倒想起来一件事。他跟老婆子的退休工资。   现在可没有财务直接把工资打到银行卡的说法,都要自己去财务室领现金。他们老两口不在省城,等发退休工资的时候,厂里肯定会给他儿子和儿媳妇。   钱入了这俩家伙的手,那就跟他们老两口没关系了。   吴师傅赶紧问革委会借电话,他要通知厂里,以后退休工资直接给他们汇到向阳公社来。他跟老婆子的,一分不少,连着粮票,油票,布票和其他票证,一并给寄过来。谁都不用替他们领。   自打退休之后,他算是渐渐琢磨明白了。东西只有抓在自己手里,才是好的。   你要是直接给了旁人,都不过自己的手了,即便是你的亲生儿女,也认为理所当然,不觉得这东西是你给的。   你付出再多,人家都懒得让你瞧个笑脸。   吴师傅可学聪明了,退休工资,他们的自己抓在手上。   现在的电话也不太好用,因为交换机技术的问题,反正打电话总免不了吼。   田蓝他们没存心偷听人家打电话,却也被塞了一耳朵,晓得了老头老太太的打算。   她在心中点头,这是好事儿。   升米恩斗米仇,其实父母和儿女之间也免不了如此。一味给予却不索取的爱,永远不会被珍惜。人要付出,才会意识到那是宝藏。   吴师傅打完电话后,才扭过头看老婆,十分轻蔑的口吻:“当然,你要是怕儿子儿媳妇不高兴,你也可以把钱寄回去给他们花。我不怕,老子是当家作主的人,老子才不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   陈立恒目瞪口呆,虽然同为男人,但他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非得压自己老婆一头,真是好日子不想过,存心给自己捣乱。   到时候,你连房门都进不了你就知道日子有多难过了。   他都忍不住在心里支持吴秀芳她妈给这老头点好瞧的。   最起码的,从今天开始,坚决不给他洗衣服。   又不是没长胳膊没长手,干嘛不能自己洗呀?   吴母还不知道自己居然多了个支持者,自以为孤军奋战,也坚决输人不输阵:“呵!不晓得是哪个讨好。儿媳妇喊一声爸,那个笑的哟,眼睛都看不到,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谁恶心了?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笑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老天爷哎!这样互相拆台的老两口,居然到今天还凑合着往下过,大概只能说明这时代的人很能忍,不到迫不得已坚决不会一拍两散。   田蓝生怕他俩再吵下去又要起妖蛾子,赶紧说重点:“别吵了,别吵了,说说看,这个拖拉机都需要哪些零部件?又都能从哪些地方购买?咱们尽量在一个地方买,好歹少跑些路。”   虽然在为人父为人夫这件事上,吴师傅连合格两个字都勉强,但作为产业工人,他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优秀。   拖拉机身上的零部件,他门儿清。哪家厂的货物美价廉,哪家厂的零件次品多,他心里都有一本账。   “这几个去金星厂买,虽然不便宜,但他家的货扎实,特别耐用。这几个去朝阳县买,他们那个厂也是五小工业,10年前响应号召建的。不过他们厂的领导留过洋,手上有真功夫,下放过去的,技术也没话说。”   一辆拖拉机有上千个零部件,他愣是分门别类,找三家工厂就能把东西买全。   众人摩拳擦掌,谁都不愿意耽误时间。   陈立恒当即提要求:“那我们现在动身吧,跟人家谈好了,也好请人早点发货。”   革委会主任在边上连连点头:“对对对,春风一天比一天暖,有拖拉机耕地开荒,咱们也能早点把庄稼种下去。早种早收获,大家也能早点过上好日子嘛!”   开过年来,他去县里开完会回来,他就意气风发,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别的他们没有,最基本的,能多养猪吧。猪养多了,还怕社员们过不上好日子吗?怎么可能,顿顿有肉吃,那就是公产主义的好日子。   周围人都太热情了,吴师傅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陈立恒推着上了拖拉机,一车斗的豆腐渣一块儿回赵家沟。   是的,就是豆腐渣。   拖拉机都开出来了,怎么能开空车呢?必须得物尽其用,把公社供销社和食堂磨出来的豆渣也一并拖回去,好做霉豆渣呀。   吴师傅都要疯掉了,他就没见过这么物尽其用的人。   当然,等他回到赵家沟,被迫跟着运糖运菜的货车一块儿去县城的时候,他只能感激好歹车里没装猪。   田蓝没和他们一块儿去,她得张罗农机维修站的筹备工作。   房子是现成的,公社的大会堂,以前开批.斗大会时用的。后来不流行搞批.斗了,大会堂就变成了搞文艺汇演的地方。平常空着,每年六一儿童节之类的活动才会用上。   现在公社可管不了儿童节,先找个地方让维修站的牌子挂起来才是真的。   吴母跟着田蓝一块参观大礼堂,难得夸奖了一句:“这地方真宽敞。”   屋子又高又大,里面宽宽阔阔的,是个现成的车间。最难得的是,作为大礼堂,它里面居然没有桌椅板凳。   革委会主任在旁边讪笑:“甭提了,本来是要做的。结果正好碰上知青下放,没木头盖房子,他们连棺材板都扒了。公社没办法,只好把木头给他们先用。到现在,小学生过来开文艺汇演,都要自己带着小板凳。”   田蓝一时间羞愧,替原身对不起祖国花朵。可转念一想,比起看戏的时候没板凳坐,显然是他们知青没床睡觉没门板挡风更可怕。   所以,小花朵们,你们就忍忍吧。谁还没青葱过呢。   大家看完新车间,感觉也不需要特别收拾,只要重新粉刷遍白石灰就行。这样能够亮堂些,到时候方便工人干活。   田蓝又追着问吴母什么样的学徒适合培养成工人。   吴母又紧张又激动又得意,她没想到老头子的徒弟还要她来挑选。看那老狗还能不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也没啥标准,重点就是人要细心,能耐得下性子,多聪明倒不需要。有的人就是小聪明,自我感觉特别好。嫌弃做工人不气派,干活的时候三心两意,一心想着下班就出去玩。这种人肯定不行,干什么事都不行。”   田蓝点头,笑着邀请:“那阿姨你得给我们掌掌眼。我们打算把公社所有的高中毕业生,今年不打算参加高考的人都拉过来参加考核。通过的人,就到农机站来上班。谁是好工人的料子,您见多识广,您看了才算。”   革委会主任跟着点头:“就是,我相信,由我们吴夫人把关,我们肯定能够找出最好的工人。”   田蓝又加了一句:“那当然,我们王会计师傅的眼睛那叫火眼金睛。她挑出来的工人,保准吴师傅都挑不出来错。”   吴母看了她一眼,在心里哼了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才不屑在这种事上做手脚,她还没蠢到直接给那老狗送把柄。   田蓝又笑眯眯的:“王会计,你也得给自己挑徒弟呀,多培养几个会计人才,将来可要派上大用场呢。”   吴母突然心慌:“哪里需要这么多财会?又没那么多厂子。”   一个农机站,所以要十个八个甚至几十个工人,但财务才能要几个人?   亏了,这回跟老头子比,她又白白吃了大亏。   田蓝惊讶不已:“怎么可能不要人,我们的糖厂、酒厂还有农场,后面都要财务的。如果账都算不清,还怎么发展?”   革委会主任在旁边差点没咳死自己。他以为以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他已经深谙画大饼之道。   结果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看看人家知青,张嘴就来。   不过是小小的作坊而已,到了她嘴里,就变成工厂了。   田蓝煞有介事,还在规划蓝图:“酿酒制糖这种事,单靠一个赵家沟知青点怎么够?起码整个公社都要动起来,这样才能增加产能。我们还要建淀粉厂,专门从农作物秸秆里提取淀粉,这又要一整套班子。”   革委会主任感觉好晕啊。   这位会计有没有被打动,他不知道。他自己的小心脏在扑通扑通直跳。   天哪!如果他们向阳公社能有三五个工厂,全体社员集体投入到劳动中去,那是多么辉煌的场面?   其他的不说,大家在家里就能熬糖啊。熬好的糖稀再统一卖到县里去,那可是一大笔钱。   他看着田蓝的眼神充满了热切,都忘了自己先前说过的不应该先跳过大队这话。废话,在真金白银面前,在能惠及全公社社员面前,这种细枝末节谁还关心啊?   糖会嫌多吗?糖永远不嫌多。他们整个公社都动起来,也满足不了全国人民的需要。如果县里消化不掉,那就完全市卖。如果全市都不够,省里也没问题呀。   吃糖,甜滋滋地吃糖,多好啊。   革委会主任两手一拍,当即下了决定:“对,我们就是要发展,就是要壮大,到时候方方面面的人才都缺。王会计,您可得好好培养。”   王会计被他俩左右夹击,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也跟着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得,她又不比老头动作慢,老头能立刻动起来,她也同样不需要休息。   平时都不等吃中午饭,王会计就积极要求赶紧开始招工。   这时代的农村条件落后,却也有自己的方便之处。有什么事,公社大喇叭一喊,直接通到各个大队,大家伙儿就都听到了。   赶紧的,年轻的社员同志们,还没高考就落榜的中学毕业生们,放下你们手上的事,立刻到公社来,参加招工考核。   考上了,以后你们的人生可是要迈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了。   田蓝没看出来,王会计还是个急性子。   通知发出去,她就不停地念叨:“怎么还不来?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田蓝劝她耐心地等等,走路也需要时间。   可她还是耐不住,不停地来回踱步,眼睛不时暼向外面。   还是革委会主任看不下去,主动招呼她们先吃饭:“估计会来上百号人呢,到时候考核可得花时间。吃饭吧,吃饱了饭,大家才有力气干活。”   在公社吃饭,主任没要他们的粮票。   现在向阳公社的粮食产量比十年前增长的不少,眼下除了小麦面粉之外,一般的主食,公社食堂都未必会收粮票,最多价钱比外面贵些。   吴秀芳也过来吃饭,同样是加了不少糖的玉米窝窝头和高粱发糕以及酸菜汤。   她吃饭的时候听到她妈说这里的青年不积极,她就直接怼回头:“你当这里是省城啊?一个大队都没一辆拖拉机。大家要靠两条腿走十几二十里地才能来公社。”   王会计被噎到了,眼睛一眨,又理直气壮:“所以才要动作快点,早点把人培养出来,早点投入生产,才能早点生产出拖拉机,这样他们不就有车坐了吗?”   吴秀芳震惊了,她妈现在积极性很高啊。   是谁当初一天都不想留在乡下的?   得,赶紧通知她那宝贝弟弟把她爹妈的衣服都寄过来吧。   看到她妈短时间内都不想返回省城。 第128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向阳公社的青年社员们其实挺积极的。   田蓝的人还没吃过午饭, 离得近的大队社员就已经过来报到了。   时间不等人,王会计急着在吴师傅回来之前,就把学徒工的事情张罗出来。所以一放下饭碗, 她就开口招呼人去大礼堂, 开始面试考核。   革委会主任劝她:“不慌, 人还没到齐呢。”   各个大队离公社有远有近,大家的交通工具也各不相同。有人家里条件好,已经骑上了自行车。有人家庭条件差, 只能靠两只脚板走过来, 自然也就慢些。   王会计却莫名其妙:“先到的人先考呗。来晚了就晚点考,不然等到什么时候。”   革委会主任懵圈:“不是要考试吗?”   他好歹也是工人出身, 对招工流程并不陌生。主要分成两部分, 一个是考试,另一个就是体检。   其中考试还会根据岗位的要求分成普通考试和专业加试两部分。比方说招打字员, 你起码得会打字吧。再比方说招会计, 最基本的算盘你要会拨吧。其他的倒是差不多, 上岗之后再跟着学,不然怎么叫学徒工呢?   王会计比他还惊讶:“抓笔考试不能放后面吗?先看看人。”   她看人的手,看对方的衣着打扮, 看人家耳朵后面有没有泥垢, 看人是不是邋里邋遢的。用她的话来说, 衣服可以破破烂烂,但你能不能把自己收拾干净体面,就是你的态度问题。   现在又不是农忙时节, 你要是还脏兮兮的, 就说明你这个人生活没样子, 工作也不会精细。而无论是做财务还是做机械工, 认真仔细是必不可缺的。   田蓝既然已经委派王会计招工,那就全面放权。况且她也赞同王会计的部分说法。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个性真的很难改变。个性自由散漫的人可以考虑往别的方向发展,未必要跟这两种职业死磕。   王会计一个接着一个看,不仅观察对方,还会问些问题,比如说擅长什么呀?平常爱好什么呀?   要是对方表示会打算盘,她就直接现场考核,重点记下了几个算盘打的麻利的青年名字。   田蓝在旁边统计人数,刨除那些一看就不行的,剩下的人还要经过笔试。   她越统计越疑惑,直接抬头问革委会主任:“怎么这么多人?咱们向阳公社有这么多知识青年吗?我记得上次高考复习班招考,还不到这人数的一半。”   革委会主任瞅了眼名单,心知肚明:“嗐!高考哪那么简单,有多少人愿意凑热闹啊?当工人多光荣,有机会,大家当然想试试。”   在这个年代,国营厂工人是最体面的职业。   体面到啥程度?就说大姑娘找对象吧,一个政府机关的办事员和一个国营厂的青工站在一起。大姑娘家里十之八.九会相中工人。   因为工人工资高啊,效益好的工厂福利好的惊人。吃饭有食堂,生病有厂办医院,孩子教育有厂子弟学校,房子也是工厂分的。你还愁个啥?   现在,公社要办农机维修站了。虽然公社集体企业比起真正的国营厂,那就是个弟弟,完全不值一提。但比起在地里刨食当农民,肯定是进厂上班更轻松更有前途。   所以,不敢奢望是读大学的中学毕业生们自觉还是有机会拼一拼招工指标的。   毕竟一个公社都未必能考上一个大学生,但农机维修站可是要招20个学徒工的,更别说还要招财会。碰碰运气也好,说不定瞎猫逮到死耗子呢。   最后等到下午四点钟,人都来齐了,田蓝一点人头,好家伙。原来向阳公社有237号待业(务农)中学毕业生。   她大喜过望,感觉自己有眼无珠,居然错失了这么多宝藏。   原先困扰她的人手不足的问题,现在迎刃而解啊。   田蓝招呼这些知识青年:“赶紧的,分成两批。一批先去考试,一批先去体检。然后再交换。考完的人不许给别人传消息,一旦发现,双方都取消录取资格。”   其实她也想安排大家集体先参加完考试,提前交卷的人可以先去体检,这样保密性好一些。   可她开始没有预估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招工考试啊,他们问陶老师要的考卷严重不足,得赶紧加印。   没错,因为缺乏专业招工考卷,农机维修站的文化考试只考两门,语文和数学,用的还是唐老师出给准考考生的练习卷,今晚考试用的。   如此一来,连批阅试卷的工作都有人帮忙了。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考卷,田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唐老师一再推辞,她还是去供销社赊了两包糖送给唐老师。明天再还供销社的账。   王会计不负责监考,她要盯着体检。   这年头选工人特别看重身体素质,尤其是视力。如果眼睛不好的话,那基本和当工人就没缘分了。   好在公社卫生院能做的体检项目也有限,内外五官科的大夫加班加点,总算在晚上九点钟完成了200多号人的体检工作。   田蓝严重过意不去。   因为现在公社卫生院没体检这个收费项目。每年他们给小学生和中学生体检属于义务劳动。所以田蓝要给大家交体检费,卫生院院长都懵圈。他不知道该怎么收这钱啊。   这有啥好收的?又没给人拿药。不就是大家拿眼睛看看,拿听诊器听听,再用手摸摸嘛,又不花费成本。   再说这是给公社挑工人,都是为集体服务嘛。   田蓝傻眼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解释劳动价值。   大夫最厉害的就是他们评断病人健康状况和诊断疾病的能力呀。关键点应该不是药。   院长还急着回家睡觉呢,没耐心听这些,直接摆手:“行啦,没啥,你不是已经给咱们买了夜宵嘛,可以了。”   田蓝觉得不可以,太简慢了。   明天来公社,她起码得带上新鲜蔬菜和罐头送给人家当谢礼。蔬菜是他们自己种的,罐头是酒厂用他们的糖稀生产的,正合适。   考试完毕,体检结束,向阳公社的知青们各自回家等消息。   这次考核,体检不合格的人直接刷掉。后面面试和笔试成绩各占一半,择优录取。   因为时间急,公社还没来得及收拾出合适的住处,所以王会计还有今天刚去学校报名的吴秀芳等回赵家沟休息。   夜深了,大西北的春风吹在人脸上,真是能啃掉面颊上的肉,再刮掉人耳朵。周围黑黢黢的,除了天上的星星以外,根本看不到丁点灯火。   明明是如此寂寥的夜,赶路的三人心中却燃烧着火焰。   王会计一个劲儿地夸:“有个小孩不错,刘家岭的刘娟,打算盘打的真麻利。”   她感觉自己捡了个宝,这就是天生当会计的料。   吴秀芳从回城之后,就看她妈不顺眼,这会儿也不忘怼人:“哎哟,你还能夸农村人不错呀。不是又蠢又笨,害怕把你孙子也带笨了吗?”   当初人家给她儿子介绍对象,对方身高貌美,又是高中毕业生,手脚麻利,干活清清爽爽,是出了名的铁姑娘。   结果一听说是农村的,她妈把媒人骂得狗血淋头,说对方是存心想祸害老吴家,弄个农村的笨蛋来糊弄人。   吴母哪里肯承认自己的黑历史,立刻矢口否认:“我那是嫌人笨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农村人没粮本,进城连饭都吃不上。”   “那你也不能说人又蠢又笨。”   “那我说啥?我说农村人低人一等,我上赶着去找批.斗吗?”   也正是因为没人给她儿子介绍的对象不靠谱,为了找儿媳妇,她男人才提前退休,好让儿子顶岗。   又因为想找个条件好点的儿媳妇,能留住人家,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自己的工作岗位给送了出去。   吴秀芳冷嘲热讽:“你儿子和儿媳妇可真是一对佳偶,好的很。”   她妈恼羞成怒:“说的你有多好一样。你要真能耐啊,别靠爹妈,自己考大学呀。吃着喝着家里就住在家里,还一天到晚甩脸子!招工招不上,考学考不上,你倒委屈上了!”   吴秀芳勃然大怒:“当年留在城里的人要是我,我至于这样吗?”   “那我也没办法,工作岗位就两个,我能变出来吗?要怪就怪你命苦,没投胎到首长家里去,不然什么好工作都由着你挑!我还没说我命苦呢,嫁了这么个男人。”   田蓝一开始完全不理会母女俩的争吵,这会儿才纠正王会计的观念:“阿姨,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都是新中国的建设者,我们要看自己的工作成就啊,为什么要把眼光都放在家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呢?我们的荣耀又不靠男人给,我们靠的是我们自己。妇女也顶半边天。”   王会计反驳:“你们这帮小年轻又没生孩子,当然会说轻巧话。当年我没机会更上一层楼吗?工厂选我去进修,偏偏儿子没断奶,丫头又生病。我哪个能放得下?送到我手上的名额,我只好咬牙让给别人。现在人家都是副厂长了,我算啥呀?谁念我一声好!”   田蓝和吴秀芳都哑口无言。   论起对家庭的牺牲,女同志首当其冲,而且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反之,换成男同志,几年不回家,一心扑在工作上,人家只会夸他大公无私,是革命的好同志。   田蓝想了想,徒劳地安慰王会计:“其实吧,我觉得,有的时候女同志还是真得心狠一点。比方说当初你那个进修机会,儿子该断奶就断奶,女儿生病了你也不是大夫。请老人帮忙照应,让丈夫多留心。别觉得男的照顾不好孩子,就不让他们插手。甩手掌柜都是惯出来的,逼逼有就会了。他们又不弱智低能,你不在家他们也饿不死自己。女人会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不会?他们不都自认很厉害吗?女人离开他们都活不下去吗?那先让他们自己证明能力。”   说这话也没啥意义了,王会计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儿子连媳妇都娶了。   她只能兀自怨怼:“我就不该心软,我牺牲那么多,谁念我一声好啊,个个都当我是仇人。”   吴秀芳心里同样有怨气:“那你也不看看到底是怎么对我的!”   “我咋对不起你了?”   “为什么当初让我下乡?法小伙子不下乡,让姑娘家下乡。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结果家里啥都不是我的,我活该啊我。”   “你当初高中毕业你不下乡谁下乡?你是姐姐。”   “初中毕业下乡的人多了去,他怎么就金贵了?”   王会计憋不住,直接嚷嚷:“有本事你别跟我吵啊,知青办让你下的乡,又不是我让的。”   田蓝不得不再度喊停:“阿姨,这事咱没必要扯,做了的事你就得承认。你跟叔叔的确重男轻女,对秀芳区别对待。给你儿子90块钱,只给秀芳10块钱,你们还要求秀芳以得了100块钱的态度对待你们,这是不是强人所难?不患寡而患不均,你一碗水端不平,你就不能怪女儿怨你。如果女儿跟儿子都只拿10块钱,女儿对你怨声载道,那是她的错。可现在,就是你们的错。错了就该弥补,趁着还有机会,不要把它变成一生的恨。”   西北风呼呼地刮着,王会计的声音也被吹得支离破碎:“就你们事多,儿女都是债!上辈子欠了你的,让我受这气。”   吴秀芳反唇相讥:“我也没求你生我。”   田蓝头大,好吧好吧,你们慢慢扯吧,没有机会掰扯,就已经是幸运。   仇真结大了的母女,根本连话都不会和对方说。   三人一路说说吵吵回了赵家沟,乡村已经陷入沉睡。   田蓝原本还想找大队书记说事儿,看看这时间点也不合适了。   得,还是赶紧睡觉吧,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忙。   第二天爬起床,田蓝叮嘱吴秀芳收拾新鲜蔬菜,又招呼王会计烧早饭。都已经不是客人了,当然得做事。   反正早饭也不麻烦,就是高粱米煮粥,配上淀粉摊饼子吃。   这时代的人,即便是城里的工人,也多半会用土灶,烧火做饭不成问题。   田蓝则一大早就跑去找大队书记。   大队书记刚挑着空担子出门,要去浇自家的自留地,看她过来,干脆招呼人一块走。   反正不管说什么,他手上的是否能耽误。忙完自家地里的事,吃过饭,他就得忙大队的事了。   田蓝跟在他旁边,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叔,有个事儿我得说说,我们的糖产量跟不上了。”   现在糖坊每天能够出产两吨糖,看着是不少,当食品厂、酒厂、医院还有供销社分一分,就基本上没有结余,偏偏连县里的榨糖厂因为没有甜菜可以继续生产,而他们的白砂糖生产指标还没完成,所以也要从赵家沟弄糖稀过去再加工。   田蓝都计划大规模从农作物秸秆里提炼淀粉了,当然需要更多的糖来配合着做食品。如此一来,他们明明家家点火,户户熬糖,自己倒供应不上糖了。   大队书记头大:“这也没辙呀,大家伙儿都动起来了。”   现在赵家沟的烟囱一天到晚飘着炊烟,家家户户的锅都超负荷运作。他们也没办法变出更多的人和灶来。   田蓝叹气:“我也知道大队的难处,但眼睁睁看着有订单过来,我们却要往外推,我心口痛啊。”   大队书记心道,说的好像他不痛一样。开什么玩笑?推出去的可都是真金白银。赵家沟的社员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全靠这些了。   不过跟兰花花打交道的时间久了,大队书记也算摸清楚对方的脾性。这娃绝对不会啥主张都没有,就杀到你面前让你解决问题。   他直截了当:“你说说吧,这事儿想咋办?”   田蓝也不绕弯子:“咱们大队搞不完,咱向阳公社还有那么多大队呢。”   大队书记顿时急了:“那哪行?这是咱赵家沟的事!”   田蓝赶紧强调:“叔,你听我说完。这么说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挣钱的买卖,谁都想干。不管是酿酒还是制糖,说白了,其实关键步骤就那几步。咱们有这么多社员在酒坊和糖坊上班,到底怎么做酒做糖,他们会不知道?赵家沟的姻亲遍布整个公社,哪个大队没咱们社员的亲戚?这制作方法,怎么可能不流出赵家沟?”   大队书记想强调他们赵家沟的人有觉悟,绝对不会损害本大队的利益。话到嘴边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太假了,人有亲疏远近。同大队的人,你能说你比人家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姑妈更亲近吗?怎么可能。   田蓝看他不吭声,趁热打铁:“所以,既然拦不住,那堵不如疏。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地搞,掌握不了技术要点,做出来的糖质量有问题,不如我们直接提供技术援助,让他们按照正规流程做糖。这样糖做好了,也不至于败了咱们的名声。”   大队书记还是舍不得:“他们都做了,人家还会买咱们赵家沟的糖吗?”   田蓝笑道:“叔,你可真低估市场的需求了。咱县里的榨糖厂日产糖100吨,都供不应求。咱们全公社加在一起,最多也就是日产二三十吨糖。”   大队书记吓了一跳,开始发慌:“这么多糖怎么卖得掉?到时候会不会坏了?你又不能把糖当饭吃。”   田蓝安慰他:“您不用担心,榨糖厂也想扩大规模呢。他们愿意收咱们的糖稀,然后再加工,卖到全国各地。除此之外,我还打算扩大咱们制糖厂的规模。咱公社的人喜欢吃我们做的软糖,其他公社的人难道不爱吗?除了向阳公社供销社之外,其他供销社,我们也可以供货呀。”   大队书记又开始犯愁:“玉米还行,想想办法还能弄点。花生不成,真不够了。”   田蓝当机立断:“那我们就做淀粉软糖,只用淀粉和糖。如果有芝麻、瓜子仁的话,也可以适当加进去当内陷,要是没有那就算了。”   大队书记犹豫了半天,还是舍不得放手,最后也没给定论:“这事儿不小,我做不了主,全体社员开会才能决定。”   田蓝有些头大:“行,我没意见,只要不耽误生产就行。”   她又提醒老书记,“咱得抓紧,不然的话,人家偷偷摸摸搞了,然后为了抢生意,故意低价卖给顾客,咱们可要吃大亏的。”   大队书记吓了一跳:“不能吧?”   话说出口,他自己就知道答案。   能啊,肯定能。   别看大家平常哥俩好,农村各个大队之间的竞争其实很激烈。尤其碰上旱灾要用水的时候,村与村之间的械斗可以打出人命案。惨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当年打鬼子时的敢死队。   现在,不是水,而是糖,能够自己吃还能换钱的糖。大家能不动心?   大队书记到底没忍住,又抱怨了一句田蓝:“你这娃娃也真是的,当初就应该把技术保保好,一点儿也不晓得防范。”   人家有技术的人,那都一招鲜,吃遍天。坚决不会把自己吃饭的玩意儿兜底。   田蓝满脸无辜:“我就是赵家沟的人啊,我对集体防范啥?”   大队书记一噎,被她怼得啥话都说不出口了。   呵,就你觉悟高。   田蓝生怕再挤兑对方,会把上了年纪的大队书记气坏了,赶紧挥手道别:“叔,那我先走了。回头你赶紧找人给我们盖厂房啊,要盖大点,我要提炼淀粉。”   真不是吹的,要比起来,他觉悟肯定比大队书记高。   因为她不仅不防着赵家沟的社员和向阳公社的人,她还希望将这项技术推广到全国,让大家都能充分利用农业下脚料。   无论是高粱壳还是玉米芯,直接当禽畜饲料的利用效率太低了。   况且光靠它们也养不好家禽家畜,农民还得想办法搞更多的饲料甚至掏钱买。   如此一来,饲养成本变高。农民觉得养家禽家畜不划算时,那高粱壳和玉米芯也会被浪费掉,变成烧火都嫌麻烦的负担。   等到土灶渐渐消失,连农作物秸秆都会被农民堆在田头直接焚烧的时候。这些下脚料就会被白白浪费掉。   田蓝当然不希望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如果农业下脚料提炼酒精、糖以及淀粉变成常规操作的话,那不仅可以满足广大消费者的物质需求,还能给农民增加收入。除此之外,环保意义也很重大呀。   焚烧秸秆造成的环境污染以及存在的安全隐患都是大大的啊。   假如能够改变这些,她可要给自己记一笔大大的功劳呢。   田蓝怀揣着隐秘的骄傲,往公社去了。   200多号考生的试卷改起来需要时间,笔试成绩和面试成绩相加取平均分,又得花不少精力,然后按得分从头排到尾,还得剔除体检不合格的知青,从第1名取到第30名,就是农机维修站的学徒工。   为什么录取名单从20变成了30?不是领导来走后门,要求他们扩大录取率。而是王会计也要给自己挑徒弟呀。10位财会人才怎么了?如果工厂真发展壮大的话,财务科10个人都未必够用。   反正她得先教人知识,把人才储备好了,不然到时候要用找不到人才是真麻烦呢。   田蓝从头到尾不干涉,只随她的便。   人才永远不嫌多呀,人才总归会派上用场的。   她如此大气,公社自然不会说什么。反正这些学徒工的工资也不是公社财政掏钱,得他们自己来。   唯一有意见的人是吴师傅。   他出差回来,瞧见维修站的人都到位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开什么玩笑?20个工人养10个财务,那是不是在养10个后勤,10个行政?吃干干的比干活的还多!   王会计反唇相讥:“你才是吃干饭的呢,我们财务是让你们有饭吃的人!不然指望你们的话,大家伙儿都得喝西北风。”   眼看着老两口又要开始掰扯,原来干脆拉着陈立恒倒边上,压低声音问:“他回家了?”   走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的,回来如此气不顺,可见是受了不少闲气。   陈立恒眼神微妙,点点头道:“是回去了一趟,得把换洗衣服被褥什么的带过来。”   当然,这只是幌子。实际情况是吴师傅肯定不放心啊,他必须得回家看一看。   结果这一回去,嘿嘿,差点没把他给气死。   他那个宝贝儿子为了给自己和老婆买洋气的的确良臭美,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老两口的退休工资上。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呢,就直接去财务室透支他们的工资。   这种事也不少见。家庭负担大的人家几乎月月透支工资,不然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吴师傅一去省城就发现悲剧了,她和王会计的退休工资都已经被取走了。   田蓝惊讶:“他不是打过电话吗?”   “别提了,接电话的人觉得发工资还要过几天,就没特地跟同事说。结果阴差阳错了。”   田蓝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老两口,感觉这事儿也真是够够的。   她摇头道:“发这火干啥呀?直接把他儿子儿媳妇的工资透支过来,自己拿着不就结了吗?”   手段不狠,地位不稳。反正现在父母替儿女拿工资的,也大有人在。   陈立恒眼睛都笑弯了:“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说的,吴师傅也是这么做的。”   田蓝愈发惊讶:“那他还发什么火?”   “嗐,他儿子儿媳妇才工作,工资级别低的很,两个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吴师傅的退休工资。他不是亏了吗?”   田蓝无语,的确挺亏的,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   不说了,还是说正经事吧。   “零部件联系的怎么样了?”   “都谈妥了,已经陆续发货了。估计最多这个礼拜结束前,货就能到。”   田蓝如释重负:“那还好,摊子都已经铺这么大了,到时候没货源才麻烦呢。”   陈立恒笑道:“我这次去柴油机厂,还跟吴师傅一道拜访了几位他的老朋友。我发现他们普遍都提前退休了。经验这么丰富的工人,早早赋闲在家,也太浪费了,是对自己和国家都不负责。我琢磨着呀,争取想办法将他们也请过来,这样他们拖拉机厂就不愁技术问题了。”   田蓝点头:“那你加加油!争取多找几位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我这边还想定制机器,把淀粉作坊给搞出来。”   她和陈立恒说了在全公社推广玉米芯制糖的事。   陈立恒嘴角上翘,带着点儿揶揄:“怎么,咱们赵书记同意了?”   田蓝笑开了怀:“活像割了他的肉,他都快伤心死了。我吓唬他,说他如果不同意的话,就是成心不想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缺乏大局观。”   大队书记怎么肯承认,硬是咬咬牙一跺脚,捏着鼻子认下了。   这几天,田蓝重点忙的工作就是和落选维修站的知青谈话,询问他们的意见。   要全公社推广熬糖,就必须得每个生产小队都要有技术员。他们负责如何制作糖液,然后再交由社员回家熬糖。回头他们还要管好验收工作,熬出的糖稀要是不合格的话,到时候可没人收。   要掌握这些技术,光靠耳朵听不行,他们得去赵家沟大队实习,由经验丰富的师傅手把手地教。考核通过之后,才能把技术带回自己所在的生产队。   陈立恒一边听一边笑:“大队书记应该夸你呀,你白给他找了这么多劳动力。”   田蓝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来我都怕抽不出人来盖车间,做淀粉了。现在他们一顶上,就不愁没人手了。”   陈立恒笑道:“那可好,正好能好好挖掘挖掘。”   他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一直琢磨着搞个水泥厂,来满足大家盖房子的需要。   只是因为事情多,到现在这事儿也没真正开始动手做。   这回他出去联系拖拉机的零部件,倒有个意外惊喜。   “吴师傅有个老朋友以前是水泥厂的。因为身体不好,早几年就退休了,工资也不太高。现在他家儿女都陆续回城,又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负担大,他就想出来找个事做。但因为年纪大了,人家也不愿意请他。我想啊,咱们有他帮忙,应该能让水泥厂尽快上正轨。”   田蓝大喜过望:“那好啊,有了水泥厂,现在又有砖窑,咱们就能直接盖结实的厂房。到时候可不怕生产了一半,泥巴屋子直接塌了。”   陈立恒叹气:“砖头也紧张呢,还不知道咱们排队到啥时候。”   田蓝笑道:“那你不用担心,到时候砖窑不给砖头,公社主任头一个不同意。她们还指望他们多搞几个厂,能解决年轻人的就业问题呢?再说了,我听说砖窑想给职工盖宿舍,他们难道就不缺水泥吗?咱们可以拿水泥换。”   得,这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真说不清楚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在旁边说了半天,丁点儿都不受吴师傅和王会计对骂的影响。   旁边的学徒工们看着,感觉时间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年轻的佳偶终有一天会变成怨侣。   田蓝听到他们的感慨,只剩下大无语。   年轻人们,你们肯定是太闲了,所以才有精力想东想西。   现在,请抓紧时间学习吧。白天上班,晚上读夜校,学习工作两不误。   对于这个建议,王会计举双手赞同。她可是初中毕业生,文化层次要比吴师傅那个高小都没读完的半文盲强多了。她完全不害怕上讲台。   吴师傅却坚决反对。干活的事就好好干呗,有啥好说的?叨叨那么多废话,东西能让你叨叨出来。   田蓝试图劝他:“这个,经验技巧很重要,还是得专门弄个课堂说的。”   然而吴师傅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上套。   后来田蓝都无语了,只好将目光转移到别的方向,另请高明。   她印象中,这个时代下放的人特别多。不仅仅是知识分子,还有一些在派系斗争中失利的技术工人(运动后期,主力军已经不是学生,学生都下乡了,工人开始走上斗争的舞台),如果能找到他们的话,说不定就能把夜校课堂撑起来。   可惜等她跑去找革委会主任,后者直接贪求表示惋惜:“你来晚了,要是早两年,这种人还真不少。但是现在人家早就回城了呀。”   田蓝看着革委会主任欢快的表情,好想揍他。   你个家伙,你白白损失了多少亿?   10年前,国家就号召搞五小工业,你的觉悟和政治敏锐度呢?全都在家睡觉吗?有现成的人才下放到你眼皮底下,你都不好好用。   向阳公社到今天都这么穷,你起码得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革委会主任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田蓝在心中骂臭了头,还在跟着惋惜:“现在是不行咯,指望不上。”   田蓝不死心:“咱们就没有继续教育的课堂吗?现在都说科技兴国科学种田科学搞事业,啥都没有,咱们怎么搞?”   主任摸摸头,也跟着犯愁:“咱没条件啊,咱公社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想申请电大都没写。”   等等,盲生发现华点了。   对呀,电视机,有电视机就能办电大。因为电大就是直接用电视机播放老师的讲课内容。   比起几十年后,这时代的电大含金量还是很高的。因为大家求之若渴,非常珍惜求学的机会,即便条件简陋,也尽可能地汲取知识。况且获得的文凭,他们单位内部也承认。   田蓝直接问:“那咱们能买电视机吗?现在多少钱一台?要是公社实在没这个预算,我们掏钱也行。”   白得的好处,革委会主任当然欢迎。   可惜他没能耐占这便宜,买电视要电视票啊,这时代的票多紧张,根本轮不到他们。   不是他们向阳公社落后啊,附近几个公社都没有电视机。   田蓝深深地看了眼革委会主任,作为一个沧桑的重生老人,她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好歹也是公社一把手,你咋就不能跟好的比呢?   人家公社出了万元户,人家公社家家有录音机,顿顿能吃肉。你怎么就不跟这些人比呢?   她跟革委会主任磨了半天,后者的态度是精神上坚决支持,但物质上毫无办法,得他们自己想招。   田蓝出门直接骂了一通英语,否则她会气坏身体。   学徒工们听到她叽里呱啦的洋话,都羡慕的不行。   到底是大上海来的知青啊,难怪连唐老师都她和老九不用去上高复了。就凭她这口洋文,上个外语大学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听说啊,上了外语大学就能出国留学。外国可发达了,遍地都是小轿车,顿顿都能吃上肉,随随便便都能发大财。   田蓝直接扭过头,打击满怀憧憬的知青:“真这么厉害的话,当年怎么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联合国五常,谁没有被咱们揍过?哪个不是被打的不敢吱声?”   那知青吓了一跳,本能地反驳:“现在的重点是搞经济建设,不是打打杀杀那一套。人家就是比咱们有钱,日子过得好。”   田蓝笑了:“要说有钱啊,鸦片战争之前,清朝是真有钱,甭看老百姓穷,全国的财力真不弱。结果呢?鸦.片战争总知道吧?被打的如丧家之犬,”   知青想反驳,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睁大两只眼睛瞪她。   反正他已经被选上了,要是她敢赶他走,他就去上告,这是公报私仇。   田蓝看着她,认真道:“资本主义国家有它的优点,但它们同样存在很多问题。所谓见贤而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不用自吹自擂,做□□上国的美梦,也不用自暴自弃,把别人当成神。你要想,别人有的,我们终究都会有。”   比方说电视机,越是不让我买,我越是要买。   晚上躺床上睡觉时,田蓝还跟陈立恒叨叨这事儿:“这电视机怎么就这么俏呢?连票都弄不到。”   陈立恒笑道:“现在工业产品都紧俏,当然不好弄。”   他灵机一动,“买不到就不买了,自己做就是了。”   田蓝大吃一惊:“你还会做电视机?”   做收音机不稀奇,拥有中学物理知识的人都能做。   可电视机不一样啊,原理要复杂好多。   陈立恒难掩骄傲,声音里都透着得意:“这个有啥?不就是组装零部件吗?做过,我看过学生搞的社团,他们自己组装电视机,让人家拿票换,每个宿舍都有一台电视机。”   嘿呦,这般军工大的小孩,真是能折腾。   把他们校长都教会了。 第129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可怜的陈立恒不开按捺不住, 躺上床了还自我暴露。他忘了田蓝同志是个急性子,知道他会做电视机,还能让他安生睡觉吗?   现在没元件, 那先把电路图画出来呀。赶紧画, 趁着脑袋里还有印象,立刻落在纸上,省得到时候忘光了。   电视机如此结构复杂的东西, 可由不得一点儿差错。   陈立恒没办法,大冷的天还得爬起床, 点亮煤油灯,开始画图。   田蓝虽然是农学出身,但好歹也学过理工科,不至于连电路图纸都看不懂。她凑在旁边陪着, 不时问一句原理。   但不得不说, 电路原理图这种东西比做农学实验无聊多了。她一开始精神抖擞,随着时间推移,眼皮越来越沉。她试图用喝水吃东西的方式抵抗困意, 然而上下眼皮之间的吸引力就好像磁铁的异性相吸, 是人类无法抗拒的。   不知道啥时候, 田蓝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等到她再爬起床, 外面的天都亮了。   陈立恒挑水回家,看她起床便招呼:“吃饭吧,我看咸鸭蛋差不多应该腌好了吧。”   腌咸蛋这事儿, 他和田蓝都不擅长,完全处于碰运气的状态。要是鸭蛋腌的刚刚好, 能够戳到黄油, 两人都会像中大奖一样高兴。   田蓝赶紧收拾桌子, 眼睛暼到桌上的蜡烛,她愣了一下:“煤油灯没油了吗?”   陈立恒随口答应:“没了。我今天去供销社买点。”   田蓝抬头看他:“你昨晚到底什么时候睡觉的?”   她记得点油灯的时候,里面的油还没少到那份上。   陈立恒将挑来的水倒进缸里,漫不经心道:“也不是很晚,就点了一会儿蜡烛。”   田蓝信了他的邪:“烧了这么一大截,还叫点了一会儿?你到底睡没睡?不行,你马上吃饭,吃过饭就上床睡觉。”   陈立恒无奈:“没这么夸张,打仗的时候三天三夜急行军也是有的。这才多点时间?”   田蓝直接来呵呵糊他的脸:“那会儿你什么年纪,现在你又是什么年纪?你还以为你是小伙子呢!”   陈立恒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满脸认真:“我是不是小伙子?你不是最清楚吗?”   田蓝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你是这样的陈立恒,我还以为你是正经人呢。   老陈同志无辜的很:“我本来就是说正经事啊。”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于正气凛然,以至于田蓝都以为自己想歪了,只能悻悻地瞪他一眼:“赶紧吃饭吧,小伙子也要睡觉。”   陈立恒一本正经:“那谢谢田蓝同志的肯定啊。”   田蓝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呸!亏她以为他是正经人。   陈立恒坚决不肯上床睡回笼觉。过了睡觉的点,你让他睡他也睡不着。还不如上午干活,等中午吃过饭,睡意袭来,再好好补一觉。   田蓝到底心疼他,将咸鸭蛋的蛋黄全都拨到了他碗里。今天他们运气好,捞出来的咸鸭蛋尤其好,筷子一戳下去,红油立刻冒出来,蛋黄通红。   自己腌的鸭蛋,当然没用苏丹红,所以这是纯正的鸭蛋本色。   田蓝都骄傲了:“这比高邮咸鸭蛋都不差。”   陈立恒哪肯自己一个人独占蛋黄,又回拨给她:“分点蛋白给我,我喜欢吃蛋白。”   田蓝瞪他:“行了吧你,咸鸭蛋的蛋白有什么好吃的?”   她记得上大学时,她有食品专业的同学,课堂作业就是腌咸鸭蛋,大家为了消耗咸蛋白,可是百宝耍尽,弄出了一堆黑暗料理。   陈立恒却笑:“它咸,下饭!”   就他歪理多。   吃过饭,两人收拾完碗筷,各自去干活。   陈立恒要拿着他奋战一夜的图纸去找吴师傅,好跟对方打听城里什么地方有卖电视机零部件的。他能组装,可没法子自己造零件。   现在厂房还没建起来,加上原料有限,田蓝暂时没办法大规模从庄稼秸秆里提取淀粉。不过她也没闲着,而是趁着天气渐渐回暖,开始在树林底下种草药。   前段时间,英子她妈领着好几位婶子帮忙,乡村里东边那片树林底下的地给开垦了出来。这回陈立恒去城里帮她弄来了柴胡种子,她准备把这一片林地都种上柴胡。   田蓝之所以选择林下种植模式,一方面是不想占用耕地,影响农业生产。   现在的大趋势还是以粮为纲。他们知青点分到的耕田已经都种上大棚蔬菜了,如果再用大队的农田种草药,简直是在挑战广大社员同志的神经。   所谓肚里有粮,心中不慌。毕竟大家生病了不吃药未必会完蛋,饿肚子了不吃饭那真会饿死人的。   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药材品质的考虑。   随着大面积开荒,以及广泛挖掘中草药,现在野生的中药材已经越来越少,完全无法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必须得依靠人工种植才能填补空缺。   可大田种植的草药,不管你怎么精心管理,它还是会跟大棚蔬菜似的,总归缺了那个味。蔬菜倒还好,营养成分不少就行,手感差点总比没得吃强。但药材不行啊,药性不足,久经考验的经典方子开出来的药,治疗效果却不好,那就要命了。   在田蓝穿越的第一个世界,她留在宁甘农场深入钻研中草药种植的小伙伴们就积累了不少宝贵的经验。   比方说,在灌木较少的乔木林中以仿野生的条件种出来的中草药,药性就跟野生的差不多。   田蓝选择柴胡作为试验品种,正是因为它是自己当年小伙伴们实验的几种中药材之一。按照宁甘农场的小伙伴们的经验,柴胡的春播效果最好。而且柴胡也是这个时代主要出口创汇的中药材之一,在日韩很有市场,目前国家中药公司也大规模收购,不用她自己去跑销路,能省不少事。   她扛着锄头上山,趁着临时成立的药材小组的其他社员还没过来,她先刨出示范坑,好让大家依葫芦画瓢。   秀秀她妈率领的娘子军动作也不慢,田蓝才刨出一排坑,她们就顶着初升的太阳,肩膀扛锄头上山来了。   女社员们看田蓝刨出来的坑,全都笑开了花。   哎哟哟,别看兰花花平常能干,什么酿酒榨糖种大棚蔬菜,甚至连怎么喂猪,她都一肚子的经。但真要动手种地,她就露怯了吧。   瞧瞧这坑挖的,歪歪扭扭的,一点儿都不整齐。   田蓝挨了嘲笑,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大家看一看,我挖出来的这些坑像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这像啥?像天上的月牙呗,就是半月形。   田蓝谆谆善诱:“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啊,那这一排连起来像啥?”   大家满脸茫然,还是小云她妈先喊出声:“鱼鳞,这一排排的,就变成鱼鳞了。”   田蓝笑着点头:“没错,这个坑的名字就叫鱼鳞坑。”   女社员们满脸狐疑,十分怀疑她是张嘴就来。因为没打好种药材的档子,所以想办法找补呢。   田蓝领着大家看:“你们想想这个坑有什么好处?比方说天上下雨了,雨水是不是哗啦啦地往山下淌?山上根本留不住水?”   大西北气候干燥,干旱是制衡当地农业发展的拦路虎。每当种子播撒下去后,所有人都担心天公不作美,不能及时下雨。   “其实不仅仅是雨水少的问题,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留不住水。这好比一户人家过日子,本来挣钱就少,当家的人还大手大脚的,那是不是就会寅吃卯粮,还得倒挂账,当漏斗户啊?咱们有大队有集体还能先借粮吃,我们能问老天爷借雨水吗?肯定不成。那怎么办?必须得学会省着过日子呀。”   她伸手指着鱼鳞坑,“这一个个坑,就好比储蓄罐。只要有雨水淌下来,流进坑里,就能储存一段时间,也就方便长在坑里的中药材喝饱水了。同样的,咱们给药材用了肥料,要是没这坑挡着,到时候水一冲,肥料是不是随着水也冲跑了,药材根本吸收不到?这鱼鳞坑的用处,就是保水保肥。有了它,药材才能长得好。”   这招原先是用来在黄土高原上种树,防止水土流失用的。   后来田蓝的小伙伴们种药材时,发现这招也很好用,尤其是种柴胡,一般的种植方法可以提前4天出苗,出苗率、成苗率以及产量都高,而且长出来的柴胡品质也高。   众人恍然大悟,秀秀她妈都感慨:“兰花花,你好好考啊,你一定得考出去,上大学吃国家粮。你这样的人才,留在咱赵家沟太委屈了。”   田蓝看着对方满脸认真的模样,蓦地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多好的乡亲啊,对人掏心掏肺地好,希望对方能过好日子的好。   她咧开嘴巴笑:“我一定会好好考的,等我毕业了,我还回咱赵家沟,跟大家一块儿搞建设。”   众人哈哈笑,倒不把她后面的话当真。   考上了就是大学生,就是国家干部了,就能留在城里过好日子了。回农村干啥呀?这么多年还没待够吗?真是嫌吃的苦不够多。   女社员们都经验丰富,田蓝起了个头,大家就有样学样,很快便干得有模有样。   田蓝来回走了一圈,确定大家的操作都正确后,只叮嘱了两句:“对,保持住这个状态。坑的直径半米,坑和坑之间的水平间距以及上下间距都保持一米。不用太密,太密了效果反而不好。”   她没继续挖坑,而是带着大家开始播种:“这种鱼鳞坑,直接撒播就行。等种下去之后,咱们只管坑里。坑外面的东西咱不动,让它们保持原汁原味,这样尽可能维持住野生的环境,能让柴胡的品质更好。”   她怕自己事情多,后面会忘了,又特地叮嘱的一句:“等以后柴胡结了种子,不用管它们,让它们自然脱落,这样能够扩大野生柴胡的生长面积,到时候产量和品质都能得到进一步提高。”   因为大西北春天来的晚,晚上气温还感人。所以播撒完柴胡之后,田蓝又带领大家给柴胡覆盖地膜,这样可以保水保温,促进种子萌发。   结果也邪门了,他们忙了一个白天,好不容易种完了一面山坡,都没来得及喘口气,天上居然下雨了。   大家伙儿集体懵圈,哎呦,今年的春雨来的可真早,太稀奇了。   田蓝都感慨:“早知道这样,咱们等下了春雨再盖地膜呀。”   女社员们都笑死了,合该她们没偷懒的命。   得,好好下一场吧,下得透透的。等明天再开坑就轻省多了,连水都不用浇,就能直接撒种子。   大家赶紧下山,生怕身上湿透了。   现在天还冷呢,人人身上都穿着棉袄。而家家户户都不宽裕,即便像秀秀妈这样大队干部的家属,也就只有一件棉袄能出门。要是淋透了,晚上又烤不干,明天可没衣服穿了。   田蓝也急着跑回知青点,赶紧烧火做饭。   玉米面是早上就开始醒的,这会儿发好了,刚好可以摊饼。玉米饼摊好了松软香甜,吃在胃里特别舒服。   田蓝又炒了个韭菜霉豆渣,虽然油水少,近乎于干煎的霉豆渣,但炒好了之后还是香喷喷的,正好可以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   她把菜端上桌,再看窗外,天已经黑黢黢的,外面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陈立恒还没回来。   这家伙,该不是下雨了走不了,被迫留在公社了吧?   唉,连个电话机都没有,想问一声也不行。   此时此刻,陈立恒的确人在公社,不过他不是因为没伞。就算没伞,斗笠和蓑衣都是乡下人家家户户都有的装备。   他留下来是因为他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   今天吃过早饭,陈立恒就上公社的农机维修站,拿着图纸给吴师傅看,想让他帮忙找找哪里能买这些零部件。   吴师傅也搞不清楚,因为别看他跟王会计都端公家饭碗,他家可没电视机。   他琢磨了半天,感觉应该有,最好去电视机厂问问,他们肯定有门路。   陈立恒有些无奈:“你知道电视机厂在哪儿吗?”   吴师傅还是茫然:“不清楚。”   他甚至不敢肯定省城到底有没有电视机厂。他活了半辈子,也就是当上劳模,绑着大红花去京中接受表彰时,才头回瞧见电视机。   哎呀呀,他当时可吓得不轻,甚至怀疑那小匣子里头装着小人,专门演戏给他们看。   后来负责接他的同志,让他们想成缩小版的电影,他才勉强理解电视机是咋回事。   可他对电视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了,更多的,恕他爱莫能助。   陈立恒只好放弃:“叔,你还是好好装拖拉机吧。等咱们卖出拖拉机了,我去黑市上问问。”   计划经济时代,所有的紧俏物资都能在黑市上搞到。想当年,他也算社会秩序维护者之一。没想到现在,他居然主动□□市的主意了。可见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陈立恒难掩失落,转身出了维修站的门。   在大门口,他差点迎头撞上唐老师,吓得他赶紧跟人道歉,就积极表态:“我跟兰花花都在学习,昨晚我们熬到三更半夜才睡觉。”   唐老师却摆摆手,示意他:“你刚才那个图纸给我看一下。”   他不是来抓陈立恒搞学习的,他才懒得管这些事呢。   学不学,是学生自己的事。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搞不清楚自己未来在哪里。旁人能操啥闲心?   他跑到农机维修站来,纯粹是出于好奇。好奇在这春风吹拂的日子里,这古老的仿佛时间不会流动的公社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居然开始有农机维修站了,也不看看整个公社到底有几台农机能维修。   他承认自己带着隐晦的看热闹的心态,结果人一过来,就叫大会堂里热火朝天的场景给震撼住了。   叮叮咚咚声不断,所有人都忙个不停。有人来回传递工具,有人埋头敲敲打打,还有人跟在师傅后面问东问西。   大家都全神贯注做自己的事,甚至没有意识到客人的拜访。   他看呆了,他已经很久没看过这种场面了,这热火朝天的生产场景。   对,农业生产同样很震撼。尤其是农忙时节,万镰开割,刷刷刷的,极富有劳动节奏的美。   可他的专业他的兴趣注定了,他对工业生产场景更加感兴趣。   他没想到,在他近乎于枯萎的人生走向末期的时候,他居然能够在破旧的公社简陋的车间里,看到他暌违已久的生产画面。   唐老师看醉了,久久舍不得离开。后来陈立恒过来找人问事时,他也没挪动脚步,就顺带着听了一耳朵电视机的事。   陈立恒不打算瞒着人,听他说想看图纸,就直接将图纸递了过去,主动解释:“我们想搞个电视大学,让更多的人可以学到知识技术。但我们找不到门路弄电视机,就打算自己做一个。”   陈立恒本着有枣没枣打三杆的原则,又随口问,“唐老师,你知道哪里能买到这些零件吗?”   唐老师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认真看他画的图纸。   电视机的电路显示图其实挺复杂的,因为要标注出所有电线的走向和零件所在的位置。   这一张图,用今天早上田蓝看到时地话来说,就是比迷宫还复杂。   唐老师眼睛上下左右扫了一遍,手指着一处道:“这边画错了吧?线的位置不对。”   陈立恒大吃一惊:“您知道电视机的电路图?”   这里他的确画错了,估计是昨晚太困了,手滑了。   唐老师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好稀奇的?电视机的原理就那样,掌握了原理,再多动手练练,就能装起来了。”   陈立恒心念微动,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唐老师,你应该已经自己装好电视机了吧?”   没想到唐老师居然没否认,直接点点头:“是有一台小电视,我花了三个月装起来的。”   陈立恒当场就蒙圈了,他就是随便炸一炸,居然炸出了一条大鱼。   他当机立断:“唐老师,能带我去看看你的电视吗?”   如果是以前在劳改农场时,如果换成其他人提要求,唐老师未必会搭理对方,甚至会直接推诿,说电视机已经不在了之类的。   但看着陈立恒,他却点点头:“行啊,也没啥好看的,就能收到一个中央台。”   唐老师自制的电视机果然够小,只有9寸,简直可以说是迷你电视机了。   不过他就一个人看,从来也没想过要跟其他人分享,那么9寸对他来说也够大了。   他这台电视机的外壳是用木头做的,打磨的很光滑,看上去很清爽。电源开关用的磷铜片和有机玻璃,瞧着像模像样。开关旋钮更绝,拿牙膏盖替代的,拧上去不怕打滑,十分好用。   唐老师开了电视机,画面立刻跳出了个外国人。他笑道:“这是外国电视剧,叫《大西洋底来的人》。”   陈立恒对电视剧的内容不感兴趣。虽然因为经历时代的局限性,他也没怎么看过电视剧,但他并不觉得这比电影好看到哪儿去,最多就是更方便,在自己家就能看。   他更感兴趣的是电视机呀。   小小的电视机,画面清晰,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实在太美妙了。   他双眼放光地看着唐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老师也按耐不住得意,滔滔不绝地和他分享:“当然是一点点做出来的。”   以前政治风气紧张,他做好了电视机也不敢跟别人分享。生怕一不小心又被扣上一顶特务的帽子,电视机会变成他里通国外的罪证。所以,他只能偷偷摸摸一个人看。   好在大家知道他身份特殊,也不敢多和他交往,担心沾上了说不清。所以到今天为止,陈立恒反而是第2个瞧见这台电视机的人。其他人即便晚上经过他的宿舍,听到电视机的声音,也以为他是在听广播。   唐老师关了电视,直接将电视机拆开,一点点地指给陈立恒看:“你看看,那会儿半导体还不发达,一般的电视机用的都是电子管。我这个已经是半导体和电子管的混合电路。”   陈立恒点头肯定:“你这个高级。”   他眼睛盯着显视显像管后的行输出和高压整流二极管,目光又落在后右侧的电源整流滤波元件上。这一个个小小的零部件,就像大型机器上的螺丝,支撑着整台电视机运转。   他指着变压器支架和线圈问:“这个要从哪儿买?”   唐老师解释:“都是在旧货商店买的漆包线和绝缘材料,我做了个绕线机,用它做出来的。这个真的得自己琢磨,像行输出晶体管,价格非常贵,外面还根本买不到。我在一本苏联无线电旧杂志里发现了一个线路图,他们的电视机的高频部分采用晶体管,而行和场输出部分则采用电子管。就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电子管的行输出管6P13P很好买,而且也很便宜。”   陈立恒越听越佩服,竖起大拇指夸奖:“唐老师你可真不简单。”   他这话讲真情实感。   说实在的,军工大学的学员们做出电视机不稀奇,因为他们随手可得各种仪器和材料以及实验工具。   只要他们富有专研精神,动手能力再强点。做个电视机不算难事。   但唐老师不一样啊,他身处贫瘠的乡村,而且处于被监视的状态,根本没什么趁手工具可用,甚至连零部件都只能去旧货商店淘,还无法跟别人商量解决难题,却凭借一己之力,在这孤独的乡间做出了电视机。   唐老师露出了得意的笑,甚至显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一点天真的炫耀:“这台电视机只花了我60块哦,我用了有4年了,还是很好用。”   他的意思是自己占了大便宜。因为现在摆在商店里卖的电视机,起码得200多块。   陈立恒在心中笑,如果田蓝在这儿的话,肯定要和唐老师讨论劳动力成本问题。   花三个月时间做出来的电视机,你付出的时间和精力难道不该算成钱吗?   不过对唐老师来说,那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不做电视机,估计也没什么其他事好做吧。   陈立恒笑道:“那你可真是占了大便宜,省了好多钱。你要是多做几台,那你可发财了。”   唐老师可不敢说什么发财的话题。作为一个饱经沧桑的倒霉蛋,他早就是惊弓之鸟,半点儿都不敢逾矩。   当初之所以做这台电视机,还是因为他太孤独了。他不敢和人多交流,他又希望能够看到人。电视机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他摆摆手,认真道:“我也不想发什么财。老九,要不是你今年就高考走了,我也不会带你看这个电视剧。你要举报我的话,那请便吧,其实我也不太在意这些事了。如果举报我,能够让你更上一层楼的话,我愿意当这块砖头。”   陈立恒哑然失笑:“你想哪去了?你可是财神爷。要说举报的话,10个我们都不够被举报的。你看我们搞的那些东西,说白了不都是为了挣钱吗?不比你这样自娱自乐性质严重多了?现在政策变了,鼓励大家劳动致富。你用自己的双手和大脑创造的财富,有什么好害怕的?”   然而唐老师有唐老师的顾虑,任何没经历过他惨淡人生的人,都没资格指责他的谨小慎微。   以他倒霉的命运,他但凡再不小心一点,也没能耐活到今天。   陈立恒劝了半天,对方也不为所动。   他实在没辙,只好只向唐老师请教技术问题。毕竟,他跟着学生做电视机的时候,情况跟现在又不尽相同。   只要不让唐老师做电视卖,技术方面的问题,他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尤其是购买渠道,他也一一交代清楚。   两人还就电视机该如何改进的问题进行了深入地探讨,连饭都是胡乱吃了两包糖,还是田蓝送给唐老师当谢礼的糖。   后来要不是高复班到了上课的时候,学生过来敲宿舍门,说的意犹未尽的唐老师还舍不得出去呢。   陈立恒再抬头一看天,才发现时候不早了,外面又下起了雨。   胡长荣他们都劝他今晚干脆留在公社,大家把大礼堂的桌子拼在一起,就变成了大通铺,一块儿睡觉。   陈立恒却摇头:“算了吧,明天我还有事,得一大早就出门。”   他要去买元件啊。   唐老师的电视机太小了,一个人看能凑合,上电视大学却不成。   他得做个更大的电视机。   众人劝不过他,只好帮他找了蓑衣和斗笠,送他出门。   如此一耽搁,等陈立恒回到赵家沟时,天早就黑透了,雨也淅淅沥沥的下得愈发大起来。   田蓝听到动静,赶紧开了房门,把人迎进屋:“今天怎么到现在?事情不顺利吗?”   陈立恒叫夜雨冻得够呛,陡然进了温暖的屋子,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才能说话:“还行吧,我慢慢跟你说。”   田蓝慌忙的给他倒了热水,让他喝下去顺顺气:“先不着急,你把衣服换了再说,别着凉了。”   陈立恒喝下热水,又泡了脚,这才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慢慢说唐老师的事。   “真没想到,他76年的时候就自己做出了电视机。做好的当天,刚好播放主席逝世的新闻。当时他都吓死了,根本不敢提,生怕被人说他是恶毒的□□分子,在诅咒我们领袖。后来广播也开始播放新闻,他才知道那是真的。”   田蓝默然,半晌才叹了口气:“他也怪倒霉的。”   “可不是嚒。”陈立恒苦笑,“这样一个人才,本来应该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做出多少贡献。结果却被蹉跎了这么多年。”   田蓝端了温在锅里的玉米饼子来,招呼他吃,趁机怂恿人:“好饭不怕迟,唐老师现在也就是50岁,起码还能再干20年了。往事不可追,失去的青春,现在开始抢回来。他既然有做电视机的技术,就应该发挥专长,好好把这变成一项事业。虽然他自己花了三个月,但我想啊,只要把流程规划好,步骤变成流水线作业,那么生产速度肯定能够大大提高。第1台电视机的原料成本是60块钱,咱们对外卖200块钱,不要票,应该能卖出去。那利润可是两倍还多。”   陈立恒咬了口玉米面饼子,感觉真是香。他摇头苦笑:“甭提了,唐老师已经被吓坏了,根本不肯接这一茬。”   其实没唐老师帮忙,他也能自己把电视机做出来。但他想做的事太多了啊,他还想在高考前把水泥厂给弄出来。这样加了电视机,他就分.身乏术了。   田蓝眼睛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别怕,咱们先不说卖电视机的事,就说电视大学。他的电视不是小吗?我们要做个大的。因为我们没空,所以只能委托唐老师帮忙。又因为唐老师还身负着高复班的指导任务,无法全心全意干着活。所以我们得给他找助手,让他们协助唐老师完成这项工作。”   她又强调,“可以暗示唐老师,如果他不想插手的话,直接把技术教给学生就行。后面的事就跟他没关系了。”   陈立恒笑着点头:“好,咱们公社先来个大电视机,来解决电视大学的问题。后面,其他公社应该会有样学样了。”   田蓝用力点头:“那当然了,大家都是兄弟公社,怎么能够厚此薄彼?落在别人后面呢。起码每家公社都要有台电视机吧。”   先从公社开始,然后再到各个大队。   现在赵家沟大队已经渐渐阔起来了,应该可以考虑通电的问题。其实通电的花费也不大,主要开支就是电线杆子和电线。其他大队一旦开始熬糖,估计手上也能拿出这笔钱。   从向阳公社开始,渐渐扩散到周边各个公社的大队,需要的电视机也就越来越多。到那个时候,再让做熟了手的唐老师兼任个技术顾问吧。   不用坐班,作为老师,学生上门请教问题,总不该把学生赶出门吧。   陈立恒越说越乐呵,伸手拍床板:“很好,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慢慢来。”   气得田蓝立刻打他的手:“你个家伙,塘里的水冻死人了,你洗床单不嫌烦啊?”   陈立恒盯着她笑:“我洗就是了,明天洗床单好不好?”   田蓝立刻推他:“滚滚滚,好好睡你的觉。不是要去买元件吗?赶紧睡觉吧。”   得,熬夜的同志就是这么没人权,躺在同一个被窝里也只能乖乖睡觉。   陈立恒唉声叹气了半天,到底没扛过睡魔的侵袭,缓缓地发出了呼噜声。   田蓝耳朵靠在他的胸口上,听他低沉的呼噜声,感受他胸膛起伏发出的震荡,感觉跟听摇篮曲似的,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一夜好眠。   第二天,陈立恒照旧蹭车进城。到了县城,再坐一班公交,就能去城东的旧货市场。那里能淘到不少宝贝。   他没敢耽误时间,下了酒厂的车,就赶紧去坐公交。   没等他到公交站台,宋清远在后面喊他的名字:“哎,老九,你咋又跑到城里溜达了?兰花花呢?不是我批评你,即便你俩已经结婚了,你也不能每次都丢下兰花花。”   “你少扯淡,我问你,你跑酒厂来干什么?”   宋清远嘿嘿直乐,伸手捣他胸口:“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啊,下个月初六,我要结婚了。我过来看能不能多要点酒。”   陈立恒连声道恭喜:“你小子可真不容易,总算没被甩了。”   “瞧你这话说的,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陈立恒笑道:“好听的不如好用的,下个月是吧?等着,喜糖的事儿,你们就不用愁了。”   宋清远嘿嘿直笑:“本来这事儿就归你和兰花花管。对了,你跑来干啥?还负责押货呀。”   “不是。”陈立恒没瞒他,“我准备去旧货市场淘点元件,看能不能装台电视机。”   宋清远大吃一惊,很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意思:“你小子可以啊,当初连录音机都是我们装的,你现在连电视都会装啦?”   陈立恒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难的?原理就是那些。我不跟你废话了,我得早点过去,尽可能多找些能用的零部件。”   宋清远今天调休,反正也没事做,索性缠着他:“你小子真行吗?如果你能做出来,你给我也做一台呗。我花钱买,200块钱怎么样?”   现在他生活的大院里只有一户人家有电视,每到礼拜四晚上8:00,电视机里开始播放《大西洋底来的人》,他真是抓心挠肺的难受。   因为他跟那户人家关系不好,实在不想为电视剧而折腰。可他又特别想看。   陈立恒一本正经:“我还不知道成本呢,如果贵的话,那我可不能便宜卖给你。”   宋清远看透了他丑陋的嘴脸。   自从老九一门心思挣钱开始,他就已经不是当初的老九了。   “走走走,我陪你去,我看看到底什么价。说吧,都要哪些零部件?我看我那儿有没有。”   六七十年代的知青,普遍都是无线电爱好者。手上多半攒了不少零部件,用来组装收音机用的。   陈立恒报了几个名字,说到显像管的时候,宋清远突然间一拍大腿:“哎呦,这还真有。”   陈立恒奇怪:“你买这个干啥?”   宋清远哈哈大笑:“我是说县里的百货商店有,我看见过。”   这个家伙,到今天还好好活着,只能说明大家都非常仁慈,不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既然县里的商店有显像管。那他们肯定得看看。不然旧货市场看他们不了解行情,宰人,旧货卖的比新货还贵怎么办?那可真亏大了。   百货商店也不远,宋清远骑着自行车过来的,直接驮陈立恒去商店里就行。   两人进门,直奔柜台,开口问售货员显像管怎么卖。   售货员正在剪指甲,倒也没不理睬他们,随口回答:“显像管啊,90块钱。”   陈立恒一听,也不再啰嗦,直接掉头走人。   没想到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却喊住了他:“小伙子,你要买显像管吗?想干什么呀?”   陈立恒一本正经:“想做实验呗,现在都说科学技术很重要,得动手才能得出结论。”   那人点点头,到柜台后面同售货员说了两句话,售货员又开口喊陈立恒:“同志,你过来吧,这批显像管按积压商品处理,5块钱一只。”   我的妈呀,宋清远差点没当场摔到地上。90块钱变5块,那真是猪肉卖出了大白菜的价。   他结结巴巴地询问售货员:“真……真的吗?这显像管还能用吗?”   美丽的售货员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当然能用,是好的!就是太贵了,90块钱谁买得起?从进这批货开始,就一直摆在这里吃灰,一只都没卖出去过。”   陈立恒笑道:“不是我们不想买,实在买不起呀。90块钱呢,我们一个月才能拿多点工资呀。”   “我也觉得这价格不合理,根本就不是想卖的意思。”售货员拿了显像管给他,收下10块钱,准备找5块。   陈立恒却拦住她:“同志,我不止要一只,你们这批有多少货?我都要了。”   售货员立刻警觉:“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多显像管?你做实验需要多少显像管啊?”   陈立恒苦笑:“同志,你别误会,其实我是帮学校买的。我们学校做实验需要显像管,而且是大批量的显像管。我们一直找不到货源,只能满世界碰运气。你看现在学校经费那么紧张,又不能耽误学生的学习。好不容易让我碰到了便宜的显像管,我当然想包圆了。您别误会,我真不是坏人,也不敢做坏事。”   这个年头的人普遍淳朴,售货员被他的说法打动了,立刻点头答应:“没问题,这批都包圆给你了。”   陈立恒大喜过望:“那好,我马上请我同事把钱送过来。这些我都要。”   商场领导前脚刚去门口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下新处理一批积压显像管,5块钱一只,欲购从速。   后脚就有电子发烧友登门求购。   结果等他们到柜台一问,才知道自己晚了一步,显像管已经销售一空。 第130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陈立恒等不及田蓝给他送钱。   他要先打电话回向阳公社, 然后再由向阳公社的喇叭通知到赵家沟,田蓝才能得到消息。完了她还得想办法把钱送到县城来。   如此折腾一圈,估计今晚钱能不能到位, 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因为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了。   陈立恒都觉得一辆拖拉机太少, 起码各个生产队都有一辆。除此之外,还要有公共拖拉机,就像公交车一样, 定时发车,好歹能把大家送到县城来。   他等不及, 索性将主意打到宋清远头上。5块钱一只显像管,必须得今天拿走啊。   老陈同志当了一辈子的将军,气场全开始时,都不用张嘴, 单凭眼神便让宋清远稀里糊涂地主动提出:“别磨蹭了, 不就是1500块钱吗?这钱我先出。回头你还我。”   待到他交出了存单,看着那一大堆显像管,他就傻眼了, 可怜巴巴地抓着陈立恒的胳膊, 死死盯着对方:“老九, 你可得尽快把钱还我。这是我结婚的钱!”   什么喜糖、喜酒以及办宴席, 对了,还有给新娘子的手表,都要从这钱里出。   陈立恒好笑:“喜酒、喜糖我包了, 电视机也送给你。我还能给你弄个有穿衣镜三门橱衣柜,还要啥家具都给你打好了送过去。办婚宴时要的蔬菜和鸡蛋还有咸肉以及香肠, 我们给你备上。加在一起就抵这1500块钱。这买卖你划算吧?”   宋清远在肚子里算了回账, 满脸严肃地强调:“还有手表, 起码得是121块钱的上海牌全钢手表。”   陈立恒捶了他一把:“美不死你吧?你能弄到手表票再说。”   他们不敢耽误时间,提了货就暂时放在宋清远的宿舍,然后又跑去城东的旧货市场,继续淘剩下的元件。   这回他们运气不错,从中午跑到晚上,总算把所有需要的元件都找齐了。剩下的就是要多少货的问题。   陈立恒原先想先少量进货,试制成功之后再扩大生产规模。但显像管的事打破了他的计划,他怕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干脆来把大的,将人家有的电子元件全收了。   当然,他没那么多钱,只能先交定金,等回头拿了钱再把货都取走。   宋清远都惊呆了,满脸认真地看着他:“老九,你跟兰花花不打算过日子了吗?”   这么多东西呀,那可是大几千块钱。   万一电视机做不好,或者做好了卖不掉,后面的日子他们准备喝西北风吗?   陈立恒涌到脑子里的热血稍稍退下,也生出了担忧,这还强撑着:“这有什么,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还怎么做事呀?”   打仗就那样,从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那你就不打吗?该打的时候还得打。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宋清远说不过他,只是强调一点:“反正我的电视机、收音机还有喜糖喜酒喜宴跟家具,外带手表,你都得包了。”   瞧这家伙的疯魔劲儿,他是不敢指望下个月能拿回他的1500块钱了。   好在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他手上又有点活钱。把这些大头解决了,剩下的他只能自己凑合了。   陈立恒白了他一眼:“我至于贪你那三瓜两枣吗?”   当着外人面,他口气大的很。   等回到赵家沟,跟田蓝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时候,他终于知道发愁了。   当家才晓得柴米贵呀,这一出手差不多一万块了。万一到时候电视机做不好,做好了又卖不出去,那可真要砸在手里了。   电视机不是糖和酒,几毛钱也能尝尝味道。几百块钱的开销,对全国老百姓来说都不是小数目,更别说这里的社员了。   电视机也不是拖拉机,虽然后者更贵,一台要几千块。但拖拉机有产出啊,无论耕田还是拖货,都能哗哗地挣钱。   电视机就是个享受的奢侈品,满足大家文化娱乐需求而已。眼下,大家的物质生活水平已经足够承担这样的享受了吗?   陈立恒越想越忧愁:“现在全县的大队都没几个通电的,最多到公社这一层级。一个县也就13个公社,最多能吃下13台电视机。我光显像馆就买了300个。”   实在太猴急了。   田蓝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时间好笑。   除了筹建军工学校那会儿,这人几辈子也没愁过钱吧。   她笑着安慰他:“谁说的?胆子放大点,想想电视机主要销售对象是谁?”   陈立恒不假思索:“学校,这个单位,还有电视大学。”   田蓝真想揉他的脑袋瓜子,当年他到底是怎样混上祝融将军的称号的?又是被怎样捧上神将的神坛的。   就这转不过弯来的脑回路,实在叫人犯愁哦。   “你还没开始做的电视机,第1个预定顾客是谁?”   “宋清远啊,他还掏了1500块钱投资咱们的货了。”   田蓝谆谆善诱:“宋清远为什么要买电视机?”   陈立恒不假思索:“因为他要结婚啊。”   田蓝无语之极,你还知道答案啊?这不就结了?   “你忘了,咱们离开上个世界之前,结婚三大件叫啥?电冰箱、电视机还有双筒洗衣机。现在这个时代,结婚三大件也从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往新三大件过渡。要结婚的新人,正是购买电视机的主力军。”   陈立恒恍然大悟:“好像是这样。”   在上一个世界里,60年代末期,我们就有自己独立自主的电视生产线了。到了70年代,电视机逐步走向千家万户。新婚小两口,小家庭必备电视机。   看他身体松弛了些,田蓝再接再厉:“那你还愁啥?宋清远的经济条件在县城他们那一拨人也就是平均水平。他都愁买不到电视机,还怕其他人不想买吗?只要电视质量好,绝对不会愁销路。除了要结婚的人之外,一般的工人以及干部家庭难道也不想要电视机吗?双职工攒几个月的工资,捧一台电视机回家,什么相声小品曲艺杂谈电视剧唱戏,啥都有的看了,不比光有声音的收音机强吗?”   陈立恒愈发松弛。   的确。   上辈子他自认为是个对娱乐享受活动不太感兴趣的人,不照样自制了一台19寸的彩电搬回家,兴致勃勃地拉着田蓝一块儿看嘛。   想到这事儿,他又有点委屈了:“你都没发现,那是我做的电视机。”   田蓝哭笑不得,想说你又没讲,她是会注意这些的人吗?   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决定好好哄哄这老头。   年纪越大越别扭,矫情!   她煞有介事道:“那不是因为你做的太好了吗?一点儿也不像手工制作,我还以为是哪个大厂出来的名牌货呢。那个月我还问了你警卫员,生怕你把钱都花光了,没钱吃饭。”   陈立恒这才心里舒坦,扭扭捏捏道:“做的不怎么样,头回做,啥都得摸索着来,又报废了不少元件,做的不够好。”   田蓝憋笑憋得够呛。   难怪人家都说老小孩。这家伙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傲娇起来了。   她抱住人的脑袋,狠狠地“吧唧”了一口,语气坚决地肯定:“做得很好,继续加油!”   没想到陈立恒也抱住她,在她嘴上亲了一口。黑夜中,都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配合着他饱含鼓励的声音:“你也做得很好,请继续加油!”   喂,咱们刚才好像在认真地讨论严肃的工作问题。你手现在放哪儿呢?还能不能好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显然是谈不下去了。   大西北的春天来了呀,即便夜晚降温,窗外寒风呼啸。但浓浓的春意还是如同岩石下的小草,顽强地冒出了嫩芽,越长越高。   田蓝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高,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她晕晕乎乎的,一时间觉得自己陷在云端,一时间又怀疑坠入大海,抬眼就能看到漫天繁星。   等到她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还有些恍惚。   秀秀她妈过来敲门,询问她的意思:“兰花花,咱们今天继续种柴胡吗?”   “种!”   田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够呛。   昨晚实在太疯了,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的觉。   她怕屋外的人听不到,赶紧爬起床到门边说:“继续种,咱们把这片林地全都种上。”   隔着门板,秀秀她妈听到田蓝的声音,吓了一跳:“哎呦,你这是受凉了吧?赶紧上床躺着。一会儿我给你煮点大蒜水过来。”   田蓝尴尬,赶紧解释:“没事儿,我晒晒太阳发点汗就好了。”   真让她在床上躺一天,她会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   她一边啃锅里留给她玉米面饼子,一边在心中发狠,陈立恒这家伙,等晚上回来,看她怎么收拾他。   她喝了碗热水,叼着饼子就出去找中药材小组的社员,好跟人一块儿干活。   秀秀她妈看她精神还行,又说了她两句:“你也太实诚了,老九回来晚,你就早点睡嘛。这么冷的天,坐在屋里等人,不冻出毛病才怪。”   田蓝上哪解释去,只好打哈哈:“我看书呢,一上床就犯困。”   周围的女社员都表示佩服:“你呀,肯定能上大学,你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乖乖,做学问的人到底不一样。瞧瞧人家对自己的狠劲儿。为了不打盹,宁可自己冻生病。   田蓝呵呵,赶紧招呼大家:“快点种柴胡吧,趁着下过雨,好发芽。”   大西北的春风一场比一场猛烈,丝毫没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意思,打在人脸上生疼。   然而春天的暖意就被这狂风裹挟着,一点点的浸透了整片大地。你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山上的雪化了,树梢的嫩芽绿了,甚至连看上去还冰冻着的花都慢慢绽放。   仿佛一夜之间,春天真正来了。   田蓝带人忙活了一个多礼拜,才将一大片林地都种上了柴胡。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柴胡种子萌发,慢慢长成药材。   她叮嘱大家注意做好管理工作,尤其不要让野猪过来祸害种下去的柴胡。   女社员们都笑开了怀:“你想得美哦,这片林子上哪找野猪去?现在野猪都在深山老林里呢。要真有的话,早被我们吃光了。”   往前数10年,野猪倒是挺多的。经常下山祸害庄稼。   后来有了民兵队,才不管啥生态呢,看到野猪就是打。一开始还让它们逃了好几回,后来打出经验了,野猪就完全不是人的对手。它们也鬼精鬼精的,晓得硬杠不起,就不敢再轻易下山。   田蓝感慨了一句:“它们在山里有东西吃,自然也懒得下山了。”   秀秀她妈哈哈笑:“你们都跑光了,哪有那么多年轻人进山开荒?弄出来的地也荒掉了。”   田蓝认真地强调:“那也没必要弄,那些地方根本就不适合种庄稼,还不如留给野猪。”   柴胡种完了,也差不多到了春忙的时候,这个生产队都忙着组织人手耕地,要种一年的粮食了。   今年大家运气好,既不用驱赶老黄牛,也无需人背着犁在前面耕地。因为他们有拖拉机了呀。   当然不是从省城运回来的拖拉机,那个现在已经变成了交通工具,东奔西跑,到处运货。   大家用的是向阳公社农机维修站生产的拖拉机。   好家伙,那拖拉机长得可气派了,是个好几百斤重的大家伙。机身上还刷着为人民服务,鲜红的油漆,跟着车子跑起来,活像迎风飘扬的旗帜。   赵家沟大队为了表示自己觉悟高,绝对没有因为农机维修站设在公社而不快,所以要愈发积极地支持对方的工作。   他们是最早从农机站买拖拉机的人,原价2700,因为6个生产队都要求购买,农机站还给了团购价,一台2500。   呵!广大社员同志可现实了,能省200是200,谁都不觉得2500不好听。   就是这钱吧,是生产队集资购买,大家伙儿掏荷包时有点心疼。   大队会计骂他们:“瞧你们那扣扣搜搜的劲,不晓得用脑袋瓜子想想吗?拖拉机一天能耕多少地?靠人和牛又能跟多少?以前花10天种的地,现在一天就能干完。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好好熬着挣钱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广播里天天说的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农业机械化能够把农民从土地解放出来,是这个意思呀。   大队书记急得够呛,在旁边吹胡子瞪眼地强调:“以粮为纲,不要乱了本分,都给我好好种地。”   挣钱是好事啊,穷日子过够了,谁不想过富日子呢?可有钱了,人的心也就乱了,开始胡思乱想。   就说五队吧,明明去年入冬前开垦了一片荒地,准备今年种玉米的。他都拿这事儿作为成绩上公社汇报过工作了,结果前两天他绕过去一看,好家伙,差点没气晕他。   什么玉米地呀?那上面已经盖起了大棚,一队社员正蹲在里面锄地呢,他老婆还在教人怎么赶紧把西红柿种下去,好比露天早上市一个月。   晚上他回家发火,想要好好教育老婆子。地都拿去种菜了,人又不能靠菜吃饭。   结果他老婆被惹毛了,直接将他踹下床,让他自己找地方睡去。   可怜的大队书记实在害怕此风一发不可收拾,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社员:“种地才是本分,没粮食不行,会饿肚子的。”   大家伙儿都嘻嘻哈哈的,却死活不肯接他的话茬。   他的助手,大队部的会计同志还在旁边拆台:“那可麻烦了,咱们都花了几千块钱买了拖拉机。要是不赶紧想办法挣钱的话,这账目什么时候能平?”   大队书记一噎,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   他儿子又在边上拖后腿:“爹,你的想法局限了。现在咱们国家酿酒做糖,好多用的都是粮食。但我们现在用的是高粱壳子,玉米芯这些,兰花花还说要从高粱杆子,玉米杆子,小麦杆子里提炼淀粉,能给人当饭吃的那种淀粉。那么同样一片土地,同样长出来的庄稼,我们真正能够获得的能吃进嘴里的粮食就相当于以前的两倍。那是不是就不需要这么多地种庄稼,而是应该种菜,丰富大家的菜篮子呀。”   他在广播上听了新闻,这叫菜篮子工程,就是要增加副食品种类,让大家吃饱之外还能吃好。   大队书记瞪自己的崽子:“就你能耐,你不种庄稼,大家都不种庄稼,你吃啥喝啥?你拿什么酿酒,你拿什么做糖?别颠倒了个儿。”   父子俩还要争执,村口方向传来吆喝声:“拖拉机来了。”   好家伙,长了轮子吃油的铁疙瘩就是不一样,一阵风似的,就突突突到你面前了。   赵家沟大队的社员不算没见识,即便没坐过拖拉机的人也瞧过。尤其是知青点买回那台拖拉机之后,好多人都过去看过热闹的。   但不管当时看了有多激动,前面这些加在一起都没办法比上他们现在的心情。   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拖拉机呀,他们掏钱买下的拖拉机。   看看这大玩意儿,一路跑过来,气喘得再粗,都不耽误它干活的速度。   陈立恒从拖拉机驾驶位上下来,笑着和大队书记以及社员打招呼:“这批拖拉机,我们都送货上门。”   其实组装拖拉机的步骤不算多复杂,吴师傅带着徒弟早就做好了一批。之所以没早早卖出去,是因为培训拖拉机手需要时间。   原本这活一直由县里专人组织,每年都会开农业机械班。但人家既然有组织,那肯定有计划,绝对不会临时开班。最近的一次班,起码得夏收过后。   已经对拖拉机翘首以盼的社员们当然等不及,那只好由向阳公社农机维修站出面组织拖拉机手培训,考试合格的人,才允许开拖拉机。   如此忙忙碌碌了半个月,这批拖拉机才真正交付使用。   陈立恒下了拖拉机,拍拍长平的肩膀,鼓励他道:“胆子大点,没关系,前面你不是开的一直很好吗?你已经可以上岗了。”   长平却紧张地直咽唾沫,被风呼呼吹着,掌心还在不停地冒汗。   陈立恒推了他一把,笑道:“上去吧,磨叽个啥。”   田蓝也在旁边笑:“没事的,拖拉机而已,又没让你去开坦克开飞机。”   长平都要哭了:“我宁可开坦克开飞机呀。”   因为那些都是在梦里开,现在却要他坐上拖拉机真正地开。   大队会计气得要命,直接抬脚踹儿子屁股:“你个怂货,生产队这么多社员好不容易攒出来的钱,你要白浪费掉吗?你这是在糟蹋集体的资产。”   长平承受不了这顶大帽子,不得不鼓起勇气,直接坐上了拖拉机,手握扶手,双眼坚定地看向前方。   田蓝无语至极:“你下来,媒人给你拍宣传照。”   同志啊,拖拉机都已经歇了,你不启动它,你靠意念开拖拉机吗?   长平这才反应过来,在众人轰然的笑声中跳下拖拉机,面红耳赤地要去摇套筒摇把。   这回换成陈立恒喊住他:“别急,你打算开到哪片田里去?”   大队会计家在三队,三队的田可不在这里,得沿着小路往里好几里地呢。   社员们这才发现问题。   他们先前激动过度,天天盼着拖拉机送来,却忘了他们村里这只有一条大路。   而田与田之间,只有窄窄的田埂,连板车都没办法通过,全靠人挑担子进出,当然容纳不了拖拉机。   田蓝和陈立恒也蒙圈了。   他们经历过的农业生产模式基本都是集体农场,从来没愁过羊肠小道进不了拖拉机。   两人还在琢磨要怎么处理这事儿呢,没想到三队的社员们已经开始动手,直接抬着拖拉机下地。   这可是300来斤重的大家伙呀,大家就这样用肩膀扛,用手抬,一步步走向他们的田地。   田蓝都被震撼住了。   她的耳边是整齐划一的号子,她的眼前是社员们抬拖拉机时的笑脸。那么沉重的铁疙瘩,那样狭窄的田埂,负重前行的人脸上的笑容却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   机身上,红彤彤的“为人民服务”在春日的暖阳下,闪闪发亮。   陈立恒突然间感慨了一句:“为人民服务的永远是人民。”   时刻警告自己不要脱离人民群众的其实已经脱离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人民中的一员。   他笑着跟在后面,大声招呼:“小心点啊,千万别翻车。”   前面传来笑声:“没事的,这算个啥?”   当年队里的耕牛在田里摔断了腿,赤脚医生又治不了,要送去县里的畜牧站。他们不照样把牛从田里扛出来了吗。拖拉机可比牛乖多了,起码不会动弹。   众人一步一个脚印,愣是靠人力将拖拉机运到了田里。   这回大家可放聪明了,直接动手铲田埂。不然等到一块地耕完,还要把拖拉机扛到另一块地上去吗?   他们又不傻。   自家拖拉机还没送过来的生产队的社员也顾不上看热闹了,赶紧回去拿铁锹,好把田埂平掉。这样不仅方便拖拉机通行,还能多点田亩面积,多种点庄稼呢。   看热闹的人少了,陈立恒也有功夫给过来参加实习的拖拉机手上课了:“谁说说看,拖拉机没马达,是依靠什么启动的?”   立刻有戴着眼镜的男学生举手回答:“依靠的是进、压、爆、排的工作原理,靠手摇动让供油系统喷油至缸套,产生压力,使它喷发,然后启动。”   陈立恒点头,继续提问:“那什么样的情况说明拖拉机启动成功了?”   “拖拉机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冒出黑烟。”   田蓝在旁边听,伸手指已经套上了犁,开始耕田的拖拉机:“那冒白烟又说明什么?”   “说明油里掺了水。”   卧槽!大家都看着拖拉机的白烟,黑市上买回的柴油果然不靠谱,也不知道掺了多少水。   可没办法呀,柴油也是紧俏物资,能花高价买到就不错了。   就连开拖拉机的人都兴高采烈,一点儿也不为这点小插曲而不快。   来娣趁着午休跑过来看热闹,瞧见长平时,她难掩羡慕,认真地强调:“将来,我也要开拖拉机。”   就像一块钱上的女拖拉机手。   田蓝鼓励她:“你一定可以的,不仅仅是拖拉机,将来开飞机开航母都有可能。你的未来,肯定无比闪亮。”   来娣并不知道航母是什么,就是飞机,她也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跟她毫无关系。   可这又怎么样呢?想想总不会犯罪,想想好的事,才能每天都高兴的面临新的一天的到来呀。   陈立恒在旁边观察了半天拖拉机耕田,感觉差不多了,才点头走人,抬脚前,他还叮嘱了一番三队的生产队长:“要是不好用,千万记得找公社农机站,别拖着啊。尤其要小心,绝对不能蛮干,防止损坏机器。”   他上了田埂,问了句田蓝:“我去公社,你要一块去吗?”   田蓝想起电视机的事,点点头道:“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知青点的拖拉机去县城送货了,三队的拖拉机又已经交付使用,最后,他俩居然骑着自行车去的公社。   那自行车还是小云家借给他的。   小云家有三个姑娘,没儿子,父母就愈发肯苦,生怕女儿去了婆家被轻待。   之前小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没想复读的事。   小云爹就趁着出去做零工的机会,想办法弄到了4张工业票,刚好够买一辆自行车,准备将来给小云当嫁妆,陪嫁到婆家。   结果后来知青点张罗高考复习,说婆家的事就往后面推了。但家里攒了几个钱之后,她爹还是把自行车买回来了,省得过期浪费了。   现在农忙,他不出门,自行车正好借给陈立恒。   田蓝坐在后座上,忍不住笑:“一天比一天好了。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家家户户都有自行车。”   陈立恒用力蹬着车,点头肯定:“那当然,别处不清楚,起码赵家沟有七八成人家能掏出钱买自行车,缺的就是工业券。”   而随着国际局势日趋稳定,钢铁在民用工业中投入的比重增加,像自行车这种交通工具会逐步取消票证限制,迅速走入千家万户。   两个轮子可比两条腿快多了,两人没说多久的话,自行车就停在了公社中学门口。   他们没走错地方,因为陈立恒淘来的电视机零件就存放在中学实验室里。   是实验室。   他们没有批量生产电视机,他们不过是在做实验,自己尝试组装电视机。   之所以这般选择,一方面是为了配合唐老师。人家的主职工作是当老师,还带着高考复习班呢。当然不能天天往工厂钻,那是本末倒置。   另一方面,则是长期的斗争经验让田蓝和陈立恒精通规避风险。   改革开放刚开始,所有人都在摸石头过河。到底什么是资什么是社,大家的争论极多。   他俩现在没空争这个,但他们也不愿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因为会耽误他们做事。   农机维修站明目张胆地组装拖拉机并且对外销售,他们不怕被上面查。现在以粮为纲还是大政策。国家也鼓励农民想办法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增加农田产出。   他们推进机械化农业生产,有什么不对?   可电视机不一样啊,少少做几台电视机,方便大家上电视大学还勉强说的过去。你一生产就是上百台,你到底想干嘛?是不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他俩不想和人扯皮,后面他们还得高考呢,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   与其到时候冒这个风险,不如一开始就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中。   我们这里不是工厂,而是学生实验室。所有组装起来的电视机,都是学生实验作业。   为什么学生实验作品要往外卖?那不废话嚒,上面又没给学校拨这个经费。不把做好的电视机卖出去,怎么收回元件成本?不把钱挣回来的话,后面的学生还怎么做实验?   这是学校在自力更生,依靠自己让学生们能够持续学到更多的知识。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们信了,实验室就这么开起来了。   电视组装车间用的就是高中实验室。   现在公社高中已经不对外招生,学校专门空出了物理实验室,让大家自由发挥。   唐老师先亲自操刀组装了一台电视机,然后开始一个个复原步骤,跟学生们讲述其中的原理。   田蓝进了实验室看,光瞧见画在板子上密密麻麻的图形,还有那一圈圈绕着的电线,她就觉得头晕,实在太复杂了。   这么多零部件,每一个都要精准地安置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旦不小心放错了位置,你就等着完蛋吧。   一根管子十几块钱呢,你有多少资本去浪费?   唐老师满脸认真:“当然,对于组装电视机,我也是外行。所有的经验都是琢磨出来的,并不代表是最优方案。我希望大家能够勤于思考,勇于实践,不要拘泥于书本。你们搞的时间久了就会发现有些操作根本没办法用书上的原理去解释,但做出来的机器就是能用。无法解释的事情不代表他就是错的,只能代表我们掌握的知识还不够。”   他看见田蓝和陈立恒,只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教授学生:“实验是制作机器,和工厂生产是两回事。我们没有工厂仪器,就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想办法解决问题。请大家珍惜这种艰难,它会让你的头脑变得敏锐,想象力扩展到最大,无所畏惧。你们看这个偏转线圈是要绕在磁环上的。现在我们没有专业仪器,又该如何切割磁环呢?”   学生们七嘴八舌,有人观察仔细,已经记住了老师之前是怎么操作的,现在迫不及待地读起了课堂笔记:“用铅笔画个线,然后再通电,磁环就断了。”   其实他说了等于没说,为什么要画线?又该如何画,他都说不清楚。   唐老师没嘲笑他,反而点点头:“能记住这个操作就不错了,即便你现在不了解其中的原理,但你自己做的次数多了,不用我解释,你也能够慢慢琢磨出来。好了,现在我和大家说说这是为什么?用6B的软铅笔在在这个磁环上画一道线,画的就是你想切割的部分。再用220V的电源接在画线的两头。这么一来的话,只要通了电,这一线电流很大,会产生高温,与其说磁环着被切断的,不如说它是被熔断的。依靠电流产生的高温来将它熔断。”   田蓝听得津津有味,都忍不住想鼓掌。   聪明人果然聪明,就好像她之前在聚龙山的小伙伴们,在一无所有的条件下,愣是自力更生,生产了那么多武器。   唐老师说完课,又让大家自己做实验。他走过来和田蓝打了声招呼,叮嘱她跟陈立恒:“虽然你们知识掌握的应该不错,但毕竟要高考,还是不能松懈。尤其政治这一块,多听新闻,时政应该会考到。我个人估计,改革开放很可能会是重点。当然,我不出卷子,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会考什么。”   两人赶紧向唐老师道谢。   田蓝目光落在组装好的电视机上,不由得微笑。这电视机一看就是手工产品,因为机身背后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商店卖的电视机怎么可能会这样?   她笑着问:“电视机能收几个台呀?”   唐老师不假思索:“应该是中央台,本来就没什么频道。”   他拧开了开关,示范给田蓝看:“你们那个朋友,有空的话就过来把电视机搬走吧。不然,到时候被看旧了,我也没办法。”   电视屏幕亮了,里面出现了人的影像。   实验室里的学生们都忍不住激动,虽然它们早就不是第1次看电视机。可每回看到它被打开,里面的人活动着身体,传出声音,大家还是觉得好奇妙。   田蓝还挺好奇这时代的电视会放哪些内容。结果她盯着看了几分钟,眼睛越瞪越大。   这,这不是疫情期间,她在家上大学网课的学习内容吗?   天哪!这绝对不是1980年应该出现的东西。 第131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呆呆地盯着电视机, 看了一堂课的高产红薯种植。   实验室的学生们也看得津津有味。红薯就是山芋,全国各地都有种,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向阳公社的学生基本都是农家子弟, 即便干部家庭出生的人, 也在学校参加过农业生产,对种山芋一点儿也不陌生。可大家没想到,就是简单地种山芋, 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   春山芋的种植方法和夏山芋就不一样,要是处理不当, 就会造成山芋减产。   等山芋丰收以后,如何贮存?又是一门学问。   而且原来山芋除了晒干磨粉做粉丝粉条之外,还有这么多加工方法,什么山芋脆片, 什么酸辣粉, 什么粉粽,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说呢。   站在后面的人被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电视机的内容, 急得够呛, 一个劲儿让前面的人坐下来。   还有人干脆掏出的笔记本, 赶紧开始做笔记。   一堂电视课上完了, 所有人都意犹未尽。   有认识田蓝的人跟她感慨:“原来这就是电视大学呀,真带劲。”   唐老师也兴致勃勃,还夸奖了一句田蓝和陈立恒:“你们什么时候申请下来的教学点?动作挺快的啊。”   陈立恒这会儿也感觉不对劲了。因为课堂讲述的内容明显深于这个时代。尤其是后面关于红薯的深加工, 有些技术,现在国内估计都没有。   他和田蓝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为人民服务”的红字上, 然后又同步转移到唐老师的脸上。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 他俩一直都没放弃激发金手指。   “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他们已经找了好几个,天天挎在身上用,可一次也没从里面掏出系统的馈赠。   经过这几个月,两人都以为外挂消失了,结果金手指却用这样的方式闪瞎了他们的眼。   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呈现?这跟唐老师有什么关系?   现在想想,唐老师的确有些古怪啊。作为一位中学教师,他堪称全能手,就没有他不会的课程。   而且他对他俩的态度似乎也有点暧昧啊。明明他们通过了高复班的招生考试,他却以他俩不需要上课为理由,直接将他们拒之门外。   难道,他也是?   他知道他俩的名字?   陈立恒试探对暗号:“铁血军,聚龙山根据地。”   唐老师眼睛还盯着电视机呢,上面讲述的内容已经变成了牛的常见病的诊断和治疗。怪有意思的,说得特别详细。最神奇的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做出来的电视机清晰度居然这么高,牛身上每一个病变的部位都看得一清二楚,一点雪花都看不到。   陈立恒看他没反应,再一次重复:“铁血军,聚龙山。”   这回他声音提高了,唐老师转过头,莫名其妙:“聚龙山怎么了?你要跟那边做生意吗?”   聚龙山在江南小有名气,他的青少年阶段基本都是在上海度过的,自然听说过聚龙山。   只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田蓝深吸了一口气,顶替了陈立恒的位置,开始谆谆善诱:“宁甘农场,戈壁滩石头大棚。”   唐老师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这两位年轻人怪怪的。   宁甘农场他知道,大名鼎鼎的军垦农场。当年他差点就下放过去了。但戈壁滩石头大棚又是怎么回事?石头还能盖大棚?他可头回听说。   田蓝和陈立恒都绝望了,他们甚至大着胆子说了一个词:“穿越。”   唐老师却满头雾水:“穿越什么?”   他并非对这个词完全陌生,马克.吐温就写过穿越小说,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知青会突然间抽风,说这些有的没的。   田蓝深吸一口气,放弃了在人前逼问唐老师。   刚才她跟陈立恒都失态了,完全没考虑到唐老师的立场。以他在这个世界的遭遇,他再小心都不为过。   田蓝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没什么,就是我们看到这电视,很高兴,很激动。”   唐老师笑了,点头表示赞同:“现在的电视大学真是越办越好了。我记得60年代,我有次去北京,偶然看到电视大学,那会儿上的还都是基础课程,像物理化学什么的,还没这种实用的。”   瞧瞧课上说的多实在呀,已经有个自家父亲是大队饲养员的学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缺少微量元素,要补充。我们还以为是牛中邪了呢,正经东西都不吃了。”   原先向阳公社有个畜牧站,下放过来的知青去县里学了期培训班,就充当公社的兽医,负责全公社耕牛以及家禽家畜的保健工作,干得有声有色。   去年知青大回城,他也回家顶工去了。畜牧站失去了主力军,一下子名存实亡,耕牛得了病,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要靠饲养员家的小孩看电视学治病。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两只眼睛都死死盯着电视机,不时掏出笔记上两行字。人家老师说得这么好,要是不赶紧记下的话,万一下回碰到了不会,才叫要命呢。   田蓝一开始只是盯着电视机发呆,等到课程变成了《糖艺制作》,她也忍不住开始做笔记。   天哪!瞧瞧人家做的多好,天鹅栩栩如生,牡丹花雍容华贵,大熊猫娇憨可人,蔬菜水果瞧着就跟真的一样,全部都是用糖做出来的。   她还想着如何开发更多的糖制品呢,这不就是瞌睡送枕头,现成的致富门路摆在他面前?   陈立恒都点头:“拿这么一套给宋清远结婚用,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过来上课的知青年纪普遍年纪不小了,不少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说订了婚事的人就大着胆子询问:“兰花花,我结婚的时候,你能不能也给我做一套?”   田蓝毫不犹豫:“自己学,你们大队也派了人到赵家沟学做糖呢,你可别说没糖用。老师都到我们面前教了,要再不学,对得起谁呀?”   众人都深以为然,眼睛集体盯着电视。   就好比那个大寿桃吧,看着跟真的一样。就是自己不用办婚事,家里老人办大寿,送这么一个糖寿桃过去,多有面子呀。   课程一堂接着一堂,糖艺制作过后,电视机居然跳出了《模拟电子技术基础》课程,还说到了半导体。   比起前面的课程,这堂课本来应该有些乏味的。但因为大家正跟着唐老师学习制作电视机,已经学过部分原理,所以一大堆专业名词累积在一起的课,看电视的人也居然没挪开眼睛。   校园里的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一堂课开始了,一堂课又结束了。放学的钟声都敲响了,也没人留心。   他们听得入了迷,集体沉浸在神奇的模拟电子世界中。   什么二极管、双极型三极管、场效应管和集成电路,什么基本放大电路,多级放大电路与频率响应,功率放大电路,集成运算放大电路,放大电路中的反馈,信号的运算与处理,信号产生电路,直流电源等等等等,老师深入简出,有些详细讲解,有些只是带过一嘴,等后面再慢慢讲述。   不仅是学生,就连唐老师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世界在飞快地发展啊,我上大学的时候还没这些呢。”   弹指一挥间,小30年一晃而过,当年意气分发的青年现在已经尘满面,鬓如霜,走向了人生的暮期。   田蓝看他感慨万千的萧索模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的人生才走了一半呢,起码还能再奋斗30年。”   唐老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电视机里的课程告一段落,学生们活动脖子时,才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都黑了。   高复班的学生跑过来找唐老师,他该去给他们上课了。   唐老师意犹未尽地从电视机上收回眼睛,叮嘱实验室里的学生:“今天讲的内容,你们回去都好好复习。天黑了,早点回家吧。”   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走,所有人都盯着电视机,满怀渴慕:“老师,我们能继续看吗?”   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新鲜又神奇的课程呢。   唐老师点点头,催促他们:“趁课程没开始,赶紧动动脖子,动动眼睛,别把眼睛熬坏了。”   大家伙儿赶紧动胳膊动腿,扭脖子转眼珠。   陈立恒也揉了揉后脖颈,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满怀感慨:“这课上的真好。”   蓝蓝生活的时代真的好发达,就今天的课程讲述的一些内容,他在上个世界的军工大学都未必能说的这么深。因为当时国内科技还没发展到这份上。   他唯一没办法理解的是,为什么电视机会突然出现这些课程?   以他对系统的了解,记得给他们提供的东西都是浪费掉的宝贝。   不管是那些即将丢进垃圾堆的临期食品,还是在武斗中轰向自己同胞的子.弹和炮.弹,甚至连那台卡秋莎也同样是被浪费掉的。更别说被当成大毒.草焚毁的教材和资料。   但这些电视教学内容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蓝蓝生活的那个时代也会焚书坑儒吗?   田蓝瑶摇头,小声跟他解释:“我猜呀,只是说它们被浪费了。”   做学生的人,谁没浪费过课堂?   就连田蓝这种自认为是自律型学霸的人,坐在屋里上网课的时候,也直接睡着了。   以己夺人,全世界这么多学生,未能有效得到利用的课堂,加在一起,估计包罗万象,能够组成一个覆盖人类人类各种知识的电子图书馆吧。   陈立恒叹气,一边跟着看卫星导航信号源的课程,一边表达自己的心痛:“都是宝贝呀,怎么能不听?”   田蓝反唇相讥:“说得你好像上课没开过小差一样。”   人就是这种生物呀,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会珍惜。   就好比教室里这些盯着电视看的津津有味的学生,他们上课时,就没中途走神吗?肯定有。   因为那些课程,今天不学,明天也能继续学,太平常了。   而现在他们看的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是崭新的世界。太难得了,就成了宝贝。   陈立恒不敢再吱声了,只睁大眼睛继续上课。   高复班的晚自习都结束了,实验室内的学生还没散去。直到唐老师过来,电视机出现雪花,告诉大家它该休息了,众人才意犹未尽地砸巴着嘴巴,好像品尝过美味佳肴回味一般,满口余香。   唐老师赶紧催促学生:“回去吧,都结伴走,回去早点休息。”   现在天还冷呢,尤其晚上气温低。他们要留在实验室呆一夜,明天肯定得感冒。   大家只好告辞,临出门前,还有几个人追着唐老师问:“明天我们还能看电视上课吗?”   唐老师笑骂:“平常也没见你们这么认真啊。看到了电视,就觉得人家了不起,不敢大意了?”   学生们嘻嘻哈哈,不敢触老师的逆鳞,只能在心里偷偷腹诽:那能一样吗?便是大学不愧是大学呀,教的内容可真有意思。   难怪这么多人都想上大学呢,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国家粮和干部身份,大学本身就很美好啊。   田蓝和陈立恒特地留到最后,帮着唐老师收拾实验室。   两人又开始旁敲侧击,试图让唐老师承认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这样他们好歹也能多获取点关于系统的信息,后面才好更充分的利用为人民服务的外挂啊。   然而唐老师不知道是真的听不明白,还是谨小慎微惯了。反正直到最后,他也没承认任何事,反而劝他俩放松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高考嘛,是选拔人才的手段。考的是知识是能力也是个人的承受力。放轻松点,以平常心应对,你如何对待生活的,那就如何对待高考。”   田蓝和陈立恒被迫灌了一大碗鸡汤。   搞了半天,人家以为他俩精神错乱了。   得,不能再说了,再说还不知道唐老师要想啥呢。   两人唯有捏着鼻子跟人道别,赶紧又蹬着自行车回赵家沟。   一路上,他俩都在讨论外挂的出现到底和唐老师有没有关系。   田蓝懊恼:“我们今天应该检查下唐老师之前做的那台电视机的。”   如果他是关键点,那么那台电视机应该也会出现超越这个时空的网课内容。   陈立恒也有些后悔:“是该看看的。算了,明天再过来看吧。其实我倒有个想法,我自己做一台电视机吧,看能不能播放那些网课。”   田蓝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那你抓紧时间吧,说不定电视机就跟黄挎包一样,变成了新的容器。”   当年那只黄挎包能够容纳的东西,一开始也很少,后面随着“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在大家南北都流行起来,她能够拿出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   可见,这二者之间存在必然联系。   也许电视机越多,播放的课程内容也就越丰富。   陈立恒顿时精神抖擞:“我明天就过去做。”   至于田蓝,也不能闲着。他们还欠了宋清远1500块钱的外债呢,得用实物去抵偿。   酒也就那样了,高粱壳酒过滤过后,添加了果汁,变成了粉色的果酒,美名其曰:桃花酒。   田蓝找供销社帮忙,弄拿了一批酒坛子,灌进去,贴上大红的标签,上面就是大写囍。   至于糖果,田蓝想得挺美的,要做美美的糖艺。什么洁白的丘比特,什么美妙的婚纱娃娃,不太符合现在的国情,那就上月老和红娘吧,多有喜庆的意味。   可惜她虽然看过糖艺制作,但眼睛说它学会了,手却瘫着。光一个拉糖的过程,就足够让她烫出猪叫。   月老红娘集体靠边站,她能做出牡丹花和白天鹅,就已经是外挂的外挂了。   最后田蓝看着自己的作品磨牙,实在丢不起这脸,又脑洞大开,开始设计一批新的喜糖。   五颜六色的彩虹糖已经不能满足它对新人的祝福了,再上一批粉色的爱心糖,才是真的。   这回糖比较好做,就是桃子味的软糖做成爱心形状,然后裹上糖霜,用空罐头瓶装着,上面扎上彩纸,就是回馈给宾客们的喜糖。   英子妈她们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扑在大棚蔬菜上,已经很少去糖坊。可听说田蓝做出了新糖,她们下工之后,还特地跑过去看了回热闹。   瞧见一罐子的糖时,大家眼睛都看直了,连连点头:“这个好,拿出去好气派的。”   田蓝得到了肯定,颇为得意,还分享自己的心得:“我们的糖要有针对性,比方说卖给小孩的糖,模样就要可爱。卖给新婚夫妻的糖,那肯定要展现出浪漫与甜蜜。”   大家伙儿可不管什么浪漫,都点头表示肯定甜蜜。   废话,这么一罐子糖,能不甜如蜜吗?   好家伙,宾客的回礼有一罐糖,真是好大的手笔。   田蓝满脸大写的囧。   同志们,广大社员同胞们,你们能不能不要偏移关注的重点?重点难道不是心形吗?粉色的心形,多么浪漫,多么梦幻的色泽与形状,你们咋就视而不见呢?   她在心中哀嚎。   她不浪漫绝对不怪她自己,绝对是被环境给逼的。   晚上睡觉时,她跟陈立恒抱怨这事儿,十分心酸自己一江春水付东流,媚眼抛给瞎子看。   陈立恒都笑晕了。   蓝蓝难得有一天追求浪漫,大家却不捧场,实在伤她的心啊。   田蓝气死了,伸手掐他:“你怎么还笑?乐不死你。”   这家伙,下手真是狠,陈立恒只能求饶:“好好好,女侠饶命,跟你说个高兴的事儿,让你也开心开心。我电视机做出来了。”   “真的!”田蓝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旋即又傲娇,“做出来就做出来呗,关我什么事?”   陈立恒心中憋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当然关你的事了,这台电视机播了不少农业技术呢,还说了如何大规模从农作物秸秆中提炼淀粉。”   田蓝果然撑不住了,扭过头追着他问:“真能放?那关键点在哪儿呢?”   “我怀疑还是为人民服务,它就像一个通关密码。唐老师先前做了那台电视机就只能播放中央台,没有我们的频道。”   田蓝开始咬下嘴唇,她现在越来越糊涂,根本搞不清楚系统的脾性。   算了,先按照眼下的情况开始试验吧。   “那除了这两台电视机之外呢,其他学生做出来的电视机是不是有同样的作用?”   陈立恒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没有机器,是纯手工组装电视机,速度比较慢。其他人还没做出电视机来。”   田蓝催促道:“那动作快点,实在不行的话,咱们想办法弄条生产线过来。”   说到这事儿,她又有点人心不足蛇吞象,遗憾开外挂的是电视机,输送的也只是知识了。   如果能够像上个世界那样,通过黄挎包作为媒介,将被闲置浪费的生产线转道现在来用那该多好。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80年代,我国花巨资引进了不少生产线,结果因为种种原因,其中派上用场的却不多,好些生产线引进过来之后就闲置落灰,最后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如果能把这些全都挪到现在用,那才叫外挂中的外挂呢。   陈立恒听她遗憾的语气,安慰她道:“已经很好了,今天我在电视机里听了课,以前困扰了我很久的一个问题就得到解决了。虽然现在的情况,那个问题解决了,我好像也不能做什么。但我觉得特别舒心,一下子放下了个重担。”   田蓝知道这人骨子里头流着军队的血,因为上辈子后半程的人生都跟军工打交道,到现在,他还琢磨着要如何让军工业更上一层楼。   她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道:“没事儿,等咱们高考以后,你就能继续做你想做的事了。”   其实说到底,他俩都更加喜欢技术。不过条件限制,需要他们从事行政工作时,他们也得顶上。   陈立恒笑道:“现在也挺好的,看到赵家沟的地都耕了,庄稼也种下去了。家家户户捞了小猪苗,好些人都穿了新衣服,我就觉得,咱们没白干。”   农村条件有限,好多东西都买不到。大家生活水平也只能体现在吃和穿上,旧年想盖新房子,都愁没砖头和水泥。   陈立恒又有些着急:“一直都说想弄水泥厂呢,结果到现在也没动工。”   田蓝追问了一句:“你上次说的吴师傅的那个朋友,水泥厂的,还没过来吗?”   “甭提了,要动身的时候生了场病,又是咳嗽又是发烧,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到现在人还没缓过来呢。”   田蓝十分笃定:“那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动身。”   因为他缺钱啊。   这个时代退休工人虽然医疗费由厂里报销。但人生病了得补充营养吧,吃啥不需要花钱呢?生病得有人照顾吧,照顾他的人就不好出去挣钱,又是一笔损失。   陈立恒点头:“但愿吧,早点过来,也有人牵头干这事儿。”   他现在实在是分身乏术啊,要做的事太多。   两人絮叨了半天,最后抱着一块儿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不能再耽搁了,明天还有事要做呢。   宋清远结婚,陈立恒还要去帮忙接亲,他们起码得空出一天的时间。   人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宋清远结婚的当天。   田蓝经过几次练手,好歹将天鹅做的没让人一眼瞧过去就喊一声大肥鸭,那个牡丹花也红的红绿的绿,不说雍容华贵吧,起码看上去就是漂亮的花。   本地人见过画糖画,那是平面的,不管多栩栩如生,也是扁扁的一块。还有人瞧过吹糖人,那个是用嘴巴吹出来的,中间有个空空的管。不管做得多像,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糖做的。   但他们今天看到的糖不一样啊,天鹅就不说了,做的再真,人家也知道是假的。   牡丹花才叫惊人呢,好些人一眼瞧过去,还夸奖新郎有心了,到底上哪儿找来的牡丹花?这花娇贵着呢,本地根本看不到。   后来宋清远得意地跟大家解释,众人才大吃一惊,原来这是用糖做出来的花。真有兴致,做的还这么像。   然而接下来事,大家就更惊讶了。   有人瞧见盘子里摆着西红柿,正奇怪这个季节西红柿都上市了?随手抓起来咬了一口,立刻惊呼出声:“这也是假的呀?”   众人循声看过去,顿时乐了,可不是假的吗?依然是用糖做的。   而且这个西红柿有意思了,最外面一层是硬糖,色泽鲜红,再往里面去却是软糖,咬在嘴里面面的,最里面一层又变成了糖浆,酸酸甜甜,还真带着西红柿的味道。   大家都跟看西洋景似的,全都盯着那西红柿看。还有人夸奖宋清远:“你们家今天这婚礼办的可真得劲,太有面子了。”   现在还没上宴席呢,光凭这几个糖玩意儿,就足够让大家开了眼。   新郎官眉飞色舞,一个劲儿地客气,还拿彩虹糖给众人吃。因为知青点的成品糖销售渠道主要是供销社,县城的人还真少见彩虹糖,少不得又夸了一波。   待到大家坐在宴席上,新郎官的长辈往各个桌子上分发给每位客人的回礼,那一罐子粉色的爱心糖又得到了大家众口一致的夸奖。   大气,真大气,处处都透着用心的大气。   平心而论,所谓人以群分,以宋清远和他老婆的生活圈子,被邀请来参加婚礼的人,家庭条件普遍都不错。他们也不至于缺一口糖吃。   只是,供销社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能跟这种糖比吗?瞧瞧这糖果精致的,做成了桃心的样子,还装在玻璃瓶里面呢,一看就是要卖到大城市的大商店的好货。一般人没门路估计都买不到。   结果宋家一出手就是每人一罐子,那不叫大气叫什么?这才是体面人的做派。   喜宴开席,热菜陆续端上桌,七个碗八个碟的,硬菜真舍得下料。什么香肠什么腊肉,什么虎皮蛋红烧肉,每一份都装的满满,让人伸出筷子都毫无心理负担。   最让宾客们惊喜的是桌上的时鲜菜。春天吃上空心菜就已经够神奇的了,桌上居然还有茄子烧咸鱼和西红柿蛋汤。   正常情况下,大家青睐的肯定是鱼和鸡蛋。但此时此刻,菜一上桌,所有人的筷子都伸向了茄子和西红柿。   这两样菜放在眼下,不仅仅是贵的问题,是你想买都未必能买到货。因为太少了,听说那个赵家沟大队总共就种了10亩菜,几个工厂长期在那边定点要货。剩下的部分,他们大队和公社自己分都不够,哪里还轮得到外人?   宋家能把这两道菜端上喜宴,可见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还有人趁机表达对新娘家属的羡慕:“你们亲家可真是看重你们女儿,不然,谁会费这么多心神,方方面面都做得这么漂亮。”   宋家爹妈受之有愧,只能打哈哈,强调他们对儿媳妇无比满意。   事实上,他们是替人受了夸奖。不管是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糖,还是桌上的菜,都不是他们张罗的呀,全靠儿子的朋友了。   他们本来以为回不了城的知青个个都灰头土脸,因为他们滞留农村是家庭条件和个人能力的双重失败。   可现在他们看见那几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又觉得农村也许没那么可怕。有能力的人,在哪儿都过得滋润。   听说他们知青点现在已经有好几个作坊,他们公社家家点火,户户熬糖,社员每个月挣到手的钱都要赶上城里的工人了。   以前他们分到了部票也没钱买布做衣服,现在他们不票不够用,都愿意花大价钱淘换别人的布票或者买不要票的的确凉了。   那几个年轻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里面不就穿着的确娘的衬衫吗,看着真精神。   宋家爹妈在心里感慨了一回,特地邀请人上新婚夫妻家人这一桌,以示亲近。   宋清远和何秀莲这对小两口,也专门过来向他们敬酒,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尤其是何秀莲,妇产科工作忙,向来是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婚礼她基本没插手,全靠旁人帮忙张罗。   本来她想的是自己都没动手做,简陋点她也认了。没想到这场婚礼不仅不潦草,反而处处充满惊喜,全靠他们费心思了。尤其是那一捧花,她特别喜欢。   田蓝笑眯眯的:“你喜欢就好。”   何秀莲还跟她打听:“你们那儿都有哪些这种糖果呀?我们医院有个护士下个月也要结婚了,看了我们的婚礼特别感兴趣,也想要。”   田蓝立刻乐开怀,当场打包票:“没问题,她想要什么样的糖果,到时候我们给他们做。”   现在食品厂也潦草,因为供不应求,所以产品走朴实无华路线,缺乏针对不同消费人群的特色产品。   他们知青点生产条件有限,那就捡个漏吧,后面的成品糖主打销售人群就是新婚夫妻,他们专门做喜糖。   反正现在人结婚,购买清单上,糖肯定是大头。   下个月要结婚的护士小姐姐得了消息,赶紧过来和田蓝敲定细节。   桃心糖她要,到时候也是一人一罐子,她先订70罐,还有就是糖艺。她最喜欢玫瑰花,到时候可不可以做玫瑰花?   田蓝连连点头,当场打包票:“没问题,肯定没问题。”   虽然她还没做过,但熟能生巧嘛。就算多年没见过玫瑰花又怎样?好歹还有月季嘛,月季跟玫瑰长得本来就很像。   护士眼睛闪闪发亮,略有些羞涩地询问:“那能不能做丘比特射箭,一箭正中爱心呢?”   哎呦,这回田蓝震惊了。   她先前首先pass掉天使造型的糖,是因为认定了跟这个时代的需求不相符。   改革的春风还得再吹几年,才能吹遍神州大地。   没想到,现在顾客主动提出要如此新潮的造型,可见市场的需求永远跑在供应的前面。   她坚定地点头,再一次给出肯定的回答:“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最多就是手多烫会儿,总归熟能生巧的。   从这位护士小姐姐开始,陆续有好几位小哥哥小姐姐过来打听情况。   田蓝都要笑死了,她出来喝一场喜酒,居然还能带回三个订单。   从这三个订单开始,后面就是30个甚至300个。现在人追求个性的意识不是很强烈,追求时髦的需求却十分浓郁。   这场婚礼成为标杆之后,说不定他们的桃心糖以后也会成为这个时代结婚的必备喜糖。谁家不买他们的糖,那就少了味道,缺了那份体面。   一顿婚宴从黄昏吃到天黑,众人酒足饭饱,终于到了喜闻乐见的环节——闹洞房。   一堆精力旺盛的大姑娘小伙子集体起哄,将新人送进洞房,就开始各种折腾。什么共吃一根面条,共咬一只果子,人人都笑得荡漾,逃不了LSP的嫌疑。   后来宋清远心疼他老婆,赶紧跟大家伙儿求饶,还相当狡猾地转移话题:“快快快,开电视,今天礼拜四,会放《大西洋底来的人》。”   这个时代,电视剧的魅力惊人。一心想要闹洞房的人都瞬间放弃了初衷,赶紧眼睛盯着电视机。   还有人赞叹:“老宋,你这日子过得真是滋润,连电视机都买上了。你从哪儿弄来的票?”   宋清远笑嘻嘻地指着陈立恒:“问我们老九啊,他有门路,能搞来电视机。”   他多有良心呀,虽然1500块钱是要不回头了,可他还惦记着老九那300只显像管呢。上万块钱的装备砸在手里了,要是不赶紧做成电视卖出去,估计兰花花都不会让老九再上床。   陈立恒也笑着点头:“想要吗?那大家伙儿登个记,想要的人留个名字,回头有电视机我再通知大家。”   众人大喜过望,没想到出来喝个喜酒还能碰上这种好事。赶紧报名吧,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电视机多紧俏啊,谁都想买。   陈立恒记名单,心里也乐开怀。   今天这顿喜酒没白喝,这么多人,30多台电视机卖出去,当初购买零部件的钱都能抵消起码一半。   等着看电视的人则催促大家:“快快快,别说了,电视要开始了。”   可没想到,电视机一拧开,跳出来的不是中央台,也不是美国来的电视剧,而是电视课程《新生儿学》。   屏幕上,身穿白大褂的人一本正经的讲述新生儿常见疾病以及新生儿的日常护理。   洞房里的人都惊呆了,搞不明白这是什么骚操作。   新娘子也满脸茫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清远先反应过来:“是电视大学吗?”   所有人跟着恍然大悟,难怪呢,不是电大的话,谁会说这些课。   哎,别说,说的真好啊。跟一般的电视大学完全不一样,好些电视大学的老师录音就像在读课本一样,毫无感情,录像也看不清楚内容,更加没有什么实物表演。   这个课不一样,连检查手法,都是电视上的人拿着娃娃模型一步步地做给大家看。   80年代是求知若渴的时代,想上进的人都想方设法地汲取知识。   这个时代的电大并不是说你掏钱就能上,而是要经过类似于高考的考核,虽然录取分数线低些,但也有门槛。而且各个单位的名额也不多。   现在你能上电视大学,那走出去都是件极有面子的事。   何秀莲是中专毕业,之前她也申请过电视大学,结果没能得偿所愿。她没想到,现在,她坐在自己的新家里,居然上到了这么好的课。   这一屋子闹洞房的大姑娘小伙子,有不少人在医院工作。他们瞬间就忘了美国的电视剧,只如饥似渴地盯着电视机,还有人手跟着动来动去,凭空想象模拟检查步骤。   洞房外面,不好意思闹腾的长辈听到里面没动静了,赶紧开口喊:“随便唠唠就行了啊,别太过分。”   说着,他们还故意过来开门。结果瞧见的就是所有人都在忙着看电视的场景。   长辈们哭笑不得,现在的年轻人哦,一个个就爱看电视看电影。   等等,现在电视都放这些了?看个电视还要学习?   田蓝和陈立恒则对视一眼,都惊疑不已。   原来这系统还会自己选择,面向医务工作者时,它就主动选取医学课堂。 第132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一屋子的大姑娘小伙子扎扎实实的上了堂新生儿课, 包括不学医的宋清远和他这边的亲友。   为啥他们也要学?开玩笑哦。哪个不生娃?生了娃之后要怎么养,可不得好好学着。   宋清远的表哥在电大旁听,等到课堂结束, 他才意犹未尽地发表自己的评论:“比电大的课还好。”   电大的录音课就不说了,一开始他还觉得新鲜, 后来听到朗读磁带,他就感觉在听催眠曲,宁可自己看教材, 还能记得更清楚些。   录像课也差强人意, 现在的录像课更加像是剪辑糟糕的课堂重现。除了老师嘴巴说的内容之外, 文字展示部分依靠的是黑板上的粉笔字以及写了字的卡片。这二者都有个大毛病, 就是停留时间短, 你还没看清楚呢,镜头就晃过去了。更别说理解和做笔记了。   频繁切换的镜头也让人头晕, 好不容易进入状态了, 镜头一换, 你的思路又被打断了,前功尽弃。   今天的课不一样, 老师用了很多道具,内容详尽,图文并茂, 上课的声音也充满了感染力,让你忍不住想去多了解一点。老师提问的时候, 还给大家留下了思考的时间,然后自问自答, 一一讲述要点。   他从来没上过这样的电大课。他明明一天都没学过医, 到今天也没当过爹, 可他愣是听得津津有味,还想继续听下去。   表哥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其他没上过电大的人都将信将疑,开玩笑道:“你别怕,我们不跟你抢旁听名额,你就好好上你的电大课吧。”   表哥却转头看陈立恒,认真道:“记一个我的名字吧,下个月我发了工资,再预支点儿,我也要台电视机。”   既然电大上的课程就那样,那他下了课回家还不如自己对着电视好好看呢。   众人发出哄笑,调侃他道:“那你还要不要电大的文凭了?”   整个80年代电视大学都处于高光时期,电大的文凭也被单位和社会承认,毕业出来升职加薪都优先考虑。   表哥脸色微红,却一本正经地强调:“技多不压身,我多学点,总没错吧?”   宋清远也点头:“是该弄台电视机。老九,这电视我没白买。我跟你们说,这比工农兵大学上的还好。”   众人嗤之以鼻,还有人怼他:“是人家工农兵大学的老师上的不好吗?人家根本不敢管你们才是真的吧。听说因为期末考试考不过,面子挂不住,你们直接批.斗了老师,说考试就是搞资本主义的那一套。”   宋清远难掩尴尬,认真地强调:“我可没去凑热闹,是那帮家伙平常不学习,就想跑去大学镀层金,影响了我们这些想要学习的人。”   他赶紧转移话题,“想买电视的人抓紧啊,货品有限,先到先得,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原先没有订电视的人这会儿也心动了。   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当电视机是娱乐工具时,那就可有可无。毕竟娱乐是奢侈品。可电视变成学习手段时,那即便一台电视机要200块,也是必需品。省吃俭用口挪肚攒也得买。   大家争先恐后地招呼陈立恒:“老九,我也要一台。”   外面的人听到了动静,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又陆续有了10来个人订电视机。   等到田蓝和陈立恒走出宋家时,两人都拿了厚厚的一沓订单。   田蓝恍恍惚惚:“我还以为我喜糖要卖的比你好呢。”   毕竟喜糖虽然贵,但比起电视机来,又是零头中的零头。   陈立恒也跟踩在棉花上一样,感叹了一句:“大家学习的热情可真高。”   这是个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时代呀。   就像高尔基说的那样,我看到书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   那是因为他生活的时代没电视。如果有这种声色俱全的知识传播方式,他估计会更矮的。   田蓝突然间转头看陈立恒:“你有没有觉得空间升级了?”   陈立恒笑道:“不是系统吗?你怎么又说是空间了?”   之前按照田蓝普及的知识,两人一致认为那个外挂是空间,因为能从里面拿出东西用。   但现在,他们得到的不是电视机,而是以电视机为媒介传播的知识。更加符合系统的标准。   田蓝摇摇头,无所谓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你发现没有,在我穿越的第1个世界里,我得到的东西都是实物,比方说种子。到了第2个世界,除了枪.炮之外,我们还拿到了很多资料,它们承载的是知识。它相当处于一个进展状态。等到了现在,媒介由挎包变成了电视机,它就自己展示它要传递给我们的东西了。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陈立恒福至心灵:“就是没有我们,只要电视机还在,它就能继续传播知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呵呵,敢情他们被嫌弃了。这个不知道是系统还是空间的家伙觉得他们动作太慢,迫不及待自己跑出来了。   压根不用借他们的手。   田蓝直接呵呵,开始吐槽:“它以为很简单吗?开局啥都没有,什么都是咱们白手起家。”   陈立恒也附和:“就是,为了酿酒和制糖,你吃了多少苦?为了挣钱改善大家的生活,我们又想了多少招?和着它还以为我们一直在玩呢。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伴侣的好处就在于你们可以共同吐槽惹不起的老板,就算不能打倒他,也能发泄心中的不满。而不是被叨叨叨,你这样想不对。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抱怨了半天,突然间想起了重点。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升级版的空间触发点到底是谁呢。   万一是因为他们开了电视机,所以才出现网课内容的怎么办?   哎呀,想起来为啥有点小骄傲?   不行不行,得突破空间的限制,必须得完全依靠电视机自己。   现在时间太晚了,网课都上完了,只有明天再验证了。   胡长荣和吴秀芳因为明天还要上课,所以吃完喜宴就赶紧回去了。剩下田蓝和陈立恒单个到这会儿,自然不好再赶夜路。   好在宋清远和何秀莲新婚燕尔,得留在宋家的新房。宋清远的单身宿舍倒是空了出来,刚好可以收留兰花花和老九。   两人到了宿舍就赶紧睡觉,因为第二天一大早还得搭顺风车去赵家沟,然后再跑到向阳公社借电话,赶紧打给宋清远询问电视机的情况。   这两人马不停蹄,动作快的要命。一个电话过去,恨不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老宋同志还躺在床上重温鸳梦呢。   他被爹妈喊醒了,悲催地跑去他爹妈的单位接电话。   等听到要求的时候,宋清远当场悲鸣:“老九你个缺德冒烟的东西,当年你结婚,到底是谁帮你挡得酒?”   大清早的呀,咳咳,还不到上午10点,当然是清早,他怎么好意思让自己跑过来就为了这点破事。   连单位体恤他,特地给他放了婚假。   就是他老婆工作性质特殊,今天一大早又被值班大夫想过去帮忙,听说病人情况危险了。   谁让宋佳就住在医院旁边呢。   陈立恒一本正经:“不好意思,常规流程,回访询问电视机的使用情况。如果有任何故障,不及时向我们反映的话。那后面我们可不负责。”   可怜老宋同志结个婚就基本上赤贫了,眼下电视机是他家的重要资产。他不得不跑回去,再度打开电视。   好的啊,中央台和那个电大频道都是好的,清清楚楚。他就没看过这么清晰的电视机,尤其电大频道,屏幕上的电路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宋清远准备关了电视剧,回电话前告诉老九情况。结果这时候,屏幕上出现了让他惊叹的一幕。   打字,有个人在啪啪啪地打字。他用的不是打字机,而是类似打字机的键盘,很小的一只,跟他们单位的打字机比起来那就是爷爷的孙子,刚出生的那种。   宋清远都怀疑这么小的键盘,这么少的字符,怎么可能满足打字需求?可神奇的是,人家的手在键盘上啪啪一通,他面前的屏幕就出现了一排排字,速度快的要命。   宋清远惊呆了,他可从来没见过这种打字机,居然可以直接显示出打好的字。更要命的是,那个人打错字了,居然按一下键盘,屏幕上的字就消失了,然后还能重打。   要知道,他现在用的打字机是直接打在纸上的,打出来就印出来了。一旦出现错误,就只能画横线重来。可这种横线出现的多了,这一页打好的文件也废了,得从头再打。   哪里能像电视上展现的那样轻松?   宋清远现在就是单位的打字员,看到能够轻松解决自己工作难题的技术,他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老九,立刻两只眼睛盯着电视机,生怕错过了任何关键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针从10点的位置,转移到11:30,宋清远都一无所觉。   直到他老婆何秀莲回家,听到电视机响,进门找他,他才回过神来:“你……你下班了呀?”   何秀莲好笑:“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宋清远瞬间亢奋,指着电视屏幕给妻子看:“计算机,这是计算机课。原来计算机已经这么发达,能够做这么多事了。”   什么打字画图,什么制作动画,甚至还能播放音乐。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时髦青年,不说走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起码也算不上土老帽。   结果今天他开眼界了,他何止是土老帽啊,他是埋在土里,压根都没伸头看外面的世界。   何秀莲看了一会儿课堂内容,的确很新奇。不过她更感慨的是:“多亏有电视大学。”   她是妇产科医生,对新生儿科知之有限。现在国内好像都没什么新生儿科的概念。但今天一大早,她被喊到医院,先是碰上产妇难产,好不容易把孩子弄下来,小孩情况又不好,要立即抢救。   当时她都懵了,因为之前没学过如何处理这种危急情况。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前一天晚上从电视上看到的内容,秉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原则,赶紧依葫芦画瓢,居然把孩子给救回来了。   后来那小家伙哭得可大声了,小手小脚也有劲的很。   何秀莲捂着胸口,诚心实意地夸奖丈夫:“幸亏你买了电视机。”   之前她还觉得丈夫奢侈,不应该把钱花在这种没意义的娱乐活动上。有200块钱,能买好多书了,可以让他们共同进步。   事实证明,是她狭隘了。电视不过是媒介,你可以用电视娱乐,也可以通过她学习。只要你有心,就能学得很不错。   宋清远得意洋洋:“那当然,我从不做赔本买卖。”   她老婆看不下去他那牛气轰轰的嘴脸,催促他:“吃饭吧,光知道看电视,连饭都不做。”   她公公婆婆还没退休,中午肯定吃单位食堂。   宋清远也懒得做饭,招呼妻子:“咱们去我爸妈厂里吃吧。厂里现在也跟赵家沟订菜,都有空心菜和黄瓜了,特别新鲜。”   何秀莲同样不爱做饭,赶紧推丈夫:“那我们快点去吧,吃过饭说不定还有新课程。”   她听说现在有种技术可以解决妇女难产问题,叫剖腹产。那个人很快把孩子拿出来,能同时救大人和孩子的命。   不知道电视大学会不会教。   宋清远借了爹妈单位大门,门卫看到他就喊:“你电话接到了吗?”   宋清远猛然回过神,完蛋了,老九还在等他电话呢。   好在他传递回去的是好消息,陈立恒没咒骂他。   兰花花还主动为他答疑解惑:“打字机也就是这10年了,后面计算机才是主流。以后大家都会那样打字,电脑和打印机连通到一起,就能直接把打好的文档印出来。”   宋清远觉得头晕,愈发悲愤。   他好歹是工农兵大学生吧,为什么兰花花说的东西他闻所未闻?   田蓝一本正经:“那说明你的知识文化水平还不够,需要继续学习。你看我们连电视机都做出来了,你下一步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做出计算机?”   “啪”。   电话被悲愤地挂断了。   田蓝耸耸肩,也放下话筒。   好了,论证结束,事实证明外挂强大无敌,只要有电视机在,它就能传播网课。   陈立恒瞬间斗志盎然,既然道路已经摆在脚下,那么管外挂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呢,先干为敬。   田蓝也懒得再纠结。外挂不露面的时候,他们要好好干活。现在外挂都加成了,他们当然必须得加倍努力干活呀。   陈立恒暂时搁下了筹备中的水泥厂,一门心思投入到电视机的生产和销售中去。   他的目标销售人群不仅仅局限在县城,那年从赵家沟走出去的知青的主意都打。不用票的电视机,200块钱一台。订单凑够了10台,就找人免费给你发货,只要去火车站拿就行。   当然,陈立恒不可能自己跑去送货,托交友广泛的宋清远的福,他能找到在火车上工作的熟人。等到买卖双方敲定好之后,到时候把东西交给列车员,就能完成运输工作。   当然,得掏点钱意思意思。   陈立恒感慨不已:“难怪大家都愿意当八大员,这有了交通工具就是不一样。还不用他开火车呢,人在车上,都能赚外快。”   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腐败吧。   可如果没人搞这种假公济私的行为,他就得自己想办法找货运车厢,那样花费的成本更高,甚至因为要托运的电视机数量太少,而造成运输车辆的浪费。   他点点头,又自言自语:“难怪要搞经济改革,的确得灵活些,才能应对时代发展的需要。”   田蓝好笑,随便他叨叨。他忙她更忙,她手上有一堆事呢。   淀粉车间得盖房,桃心型的喜糖也要赶紧做。   5月是结婚的旺季,现在他们收到的订单已经超过了1000瓶。越往后面会越多,如果没有专门的生产线,根本应对不了如此广阔的市场需求。   还有糖稀,同样的扩大生产规模。   别说食品厂,就是酒厂也放了话。马上要进夏天了,水果罐头得准备上。他们今年跟林场说好了,要多进一半水果全部生产成罐头,腌制罐头的糖也必须得跟上啊。   在夏天来临之前,这些活一件都不能耽误。   当然,这些还不是重点工作。眼下她真正要关注的,实际上是向阳公社各个大队的通电问题。   早在60年代,国家就已经推行过一波村村通电的工程。向阳公社也是搭了那会儿的末班车,成功通上的电。   但买电线要钱,买电线杆子也要钱,最可怕的是用电还得交电费。这对各个大队的社员来说,是沉重的负担,他们承受不起。   听说本省甚至还有地方当初被作为示范点,村里通了电。结果因为交不起电费,后来电灯电线都成了摆设,家家户户还点煤油灯。   一句话,钱制约了现代科技进农村。   现在,经济卡脖子的手已经松弛了,起码赵家沟不缺这份钱。   大队书记听了田蓝的汇报,赞同通电的是迫在眉睫。   有了电,他们的磨坊就不用单纯依靠风力。到时候通上电,磨盘就能呼呼地转。   有了电,即便到了晚上,糖坊和酒坊照样能开工,起码能多赶一半的工时,能多挣好多钱呢。   以后娃娃们也不用坐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多费眼睛。   他立刻张罗着开社员大会,把全大队的男女老少都拢到一块儿,说引电入村的事。   通电技术上没问题,县里的电力公司也愿意送电下乡。就原先困扰大家的电缆供应,因为吴师傅有门路,只要多掏点钱就能买到。   大家唯一需要讨论的就是钱。   电线杆子好说,现在条件有限,没有水泥柱子,拿硬木头代替也常见。反正他们是山村,山上都是树,倒不缺这点木料。   但电缆不一样啊,这可是紧俏物资。好不容易有了门路购买,那就得掏钱。   还有就是变压器。往前数几年,你要跟上面申请个变压器指标,你得拿出200斤铜去换。村里只当然没这么多铜,那还得花钱去各个地方收。   除此之外,家家户户用的电灯同样是一笔钱。   大队书记强调:“我们讲民主,不搞强迫那一套。电是肯定要进村的,但入不入你家大门,得有你自己说了算。但我丑话讲在前面,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如果这回你不借着大队通电的东风,把家里的灯亮起来。以后你再想牵电线,你甭找我,找我也没用,你自个儿去找电力公司,再掏钱。”   社员们发出嗡嗡的声响,大家交头接耳。   有人扯着嗓子喊:“通,书记你就给个准话,电费要出多少钱?”   大队书记骂了句娘:“你个东西鬼的很,通电就不要钱了吗?我们请电力公司的同志算了下,电从公社接到村到村尾巴,总共需要5000米电线。我们找人买的电线1米4毛钱,这样加在一起,差不多要2000来块钱。电线杆子我们自己砍。电力公司派人下来干活,我们要出300块。变压器差不多要100块。公账上得走2400。剩下的,各家各户负责的就是往自家去的电线。因为距离有长短,所以大家谁也不占谁便宜。比方说二队要通电,用了500米电线,那就是200块钱,几户人家通电,就家家户户平摊。”   大家伙儿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通电这么费钱,电线又这么贵。   如果放在去年的今天,不用说,大家肯定立刻抬屁股走人。他们村的地主都死了,唯二的两个富农已经风烛残年,剩下的贫下中农哪儿来的钱通电?   有脑袋瓜子灵光的人,瞬间觉得不对劲 :“从公社到我们大队有4个大队呢,难道电线杆子和电线都要我们出?”   其他人回过神来,跟着嚷嚷:“就是啊,他们就不用电吗?”   大队会计两手一摊,做出苦脸:“就是占我们的便宜呀,人家说了,他们没钱,他们不用电。”   其实这帮狗日的就是等他们把电线架好了,等过自己大队了,再出进村的钱。如此一来,起码能节约3/4的开销,多划算的买卖。   社员们开始愤愤不平,集体要求大队部强硬一点,干这帮狗日的,绝对不能让他们占便宜。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顾不上那些大队有自己的亲戚,他们赵家沟要先抱团。   一片闹哄哄中,田蓝被迫发言:“那要不这样,咱们换到人家大队去?”   她虽然个子不高,但她现在地位高啊。她的存在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能挣钱的主,即便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的女人,她一开口,大家齐刷刷地安静下来,等着她的高见。   田蓝无奈:“现在咱们国家的重点是搞经济建设,先富裕的人要带动后富裕的,以实现共同富裕。各位叔伯婶娘大哥大姐弟弟妹妹,我们摸着良心说,放眼整个向阳公社,咱大队是不是这个?”   她竖起了大拇指。   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点头,胸中油然而生自豪。   没错啊,他们赵家沟大队现在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人在糖坊酒坊或者蔬菜大棚里上工,这些地方每天工分能分到三块钱了。   别说在向阳公社,即便放在县城,他们都相信自己家过得不比别人差。   不然为什么刚才听大队书记说,公账上要走2000多块钱通电,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凭什么咱们掏这个钱,而不是我们哪来这么多钱。   当然有钱了,手工作坊都是集体企业,要给大队交钱的。   田蓝笑道:“既然我们有钱了,我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做出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好榜样,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大气些?也让别人沾沾我们的光。”   有人不服气:“已经叫他们沾了好大的光了,糖也让他们熬了,每天光工钱就起码一块钱。还要怎样啊?惯的他们哦。”   田蓝苦笑:“那你说怎么办?咱们不牵电线了吗?”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要绕过那些大队,有的说干脆不牵,看谁扛得过谁。   田蓝摇头,当场拒绝:“不行,绕过其他大队的话就只能翻山越岭,那样咱们花的钱更多。我们白花了好多钱,还要被人嘲笑,人家不笑我们傻吗?扛我们肯定扛不过他们。等夏粮收上来,我们的淀粉厂就要投入生产。到时候机器得通电。难道我们继续等下去,不做淀粉不挣钱了吗?我现在就跟大家兜个底。淀粉厂发展好的话,要比做酒做糖还挣钱。”   老天爷哎,这话好吓人。两只金母鸡下蛋就已经够充满诱惑力的了。现在又来了只鸡,听着好像还能下双黄蛋。   社员们不吭声了,原先有意见的人狠狠地骂了句:“就当是爷爷给孙子压岁钱了。”   旁人发出哄笑,有人调侃他:“小三子,这话你要不要去跟你丈人丈母娘说?”   被挤兑的人面红耳赤,笑骂不休。   大队书记嚎了一嗓子,现场要求举手投票:“不同意通电的人举个手,要不举手我就当大家都答应了啊。”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谁也没当出头的椽子。   大队书记满意地点点头,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想家里通电的人,也举个手,现在就把名单定下来,赶紧去买电线。”   他自己头一个举手,会计跟他差不多时候也高高举起了手。   有干部带头,其他社员相互看看,陆陆续续举起了一大片。没举手的人则低着头,也不吭声。   大队书记再度强调:“这回没通电,下回你们自己去找电力公司啊,队里不管这事儿。”   接二连三的,又有人举起手来。   这个生产队的队长赶紧清点人头,记下不想拉电线的人家的名字,到时候省得把他们算进去。   田蓝看了一圈,低声跟书记说了两句,后者赶紧宣布:“五保户家里拉电的钱,由大队出。”   那被划为富农的老两口眼睛都红了,一个劲儿地揉眼。   作为富农,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受气。每当上面要求批.斗,要找什么坏分子的时候,他们首当其冲是被祸害的对象。   在政治高压态势下,怨恨他们是不敢怨恨的,可要说他们心里舒服,那就有鬼了。   而到了此时此刻,大队又站出来掏钱给他们拉电,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总归,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坏不到哪去。   大队书记看了眼田蓝,在心里叹气。到底是有文化的人,考虑问题都比他周到。   可惜呀,山沟沟留不住金凤凰,人家还是要去大城市的。   去了好,在穷哈哈的赵家沟都能过的风生水起。等她跟老九去了大城市,只会做得更好。   一场社员大会,从头到尾持续时间不过20分钟。剩下没登记好的人,直接去找生产队长。然后再由队长将名单汇总给大队。接着就是电力公司派人进村,测量所需要的电线,赶紧去买。   这些事说起来琐碎,对于干熟了的人却又没什么难度。大家各司其职,各项工作分块往前推。   中间最大的纠纷也不过就是有的生产队觉得自己位置偏,白掏了好多钱买电线,亏了。   但他们也知道,通电是大队统一决定的,只私底下发几句牢骚,没人跳出来闹腾。   眼看着小麦一节节长高,玉米披上了青翠的绿衣,山芋藤也发出了绿油油的一片。就连各个生产队自己筹建的蔬菜大棚里的黄瓜西红柿还有辣椒,甚至连茄子都长出了姹紫嫣红时,来赵家沟拖糖酒蔬菜的司机惊讶地发现,仿佛是一夜之间,这座小山村就竖起了无数电线杆子,那一条条黑黢黢的电线仿佛变成了五线谱,在上面劳动的电工,就用自己的身体奏出了充满希望的乐章。   酒厂的采购员惊呼:“你们要通电了?”   田蓝笑着点头,给对方底气:“你们就放心大胆地生产果酒吧。蒸馏出来的酒精,我们只留一半散卖,剩下的都给你们了。放心吧,我们的产量还能翻一番。”   食品厂的司机追着喊:“那你们的淀粉厂一开工,产品我们包圆了啊。还有糖,都给我们。对了,鸡蛋,上次你们不是说要办个养鸡场吗?只要鸡生了蛋,以后我们都要。”   原本他也没这么积极。   结果市里开会,召集食品行业的各个厂子都过去座谈。县食品厂的厂长惊恐地发现大家现在干劲十足,好几个厂子都推出了新产品。   市食品厂还从上海请的师傅过去指点,一口气开发了4种点心,各个都供不应求。   他们的销售部,每天都排着老长的队,顾客生怕买不到点心。   县食品厂感觉到危机了。   这就好像跳集体舞,如果大家普遍划水,那混在里面混日子也无所谓。可周围的人都一板一眼地好好跳了,你的动作松懈一点,就特别明显。   食品厂到今天还因为本县的罐头生产线在酒厂而被同行嘲笑,现在再落后,他们还有脸出去混吗?   所以领导放了狠话,今年他们要出新,产能起码要翻一半。   田蓝二话不说,立刻点头答应:“没问题。”   反正生产出来的东西都是满足市场需求,到底谁来做这个点心,也没那么重要了。   高考一天天逼近,她和陈立恒得抓紧时间好好准备呀。   摸着胸口说,之前她对高考有点可有可无的意思,毕竟她已经搞了那么多年的农学研究,真正在突破的可能性估计不大。   如果考不上,留在农村搞建设,其实也不错。是人生的新挑战。   可外挂来的猝不及防,一下子冒出这么多2021年的网课,显然是现在的小乡村难以消化的宝藏。   他们必须得去更广阔的天地,才能让外挂不至于明珠投暗处,白瞎了它这么费劲。   酒厂和食品厂的人都心满意足地走了,原料充足,生产线一刻不停地运转,那就意味着厂里的效益好,大家拿到手的奖金多呀。   太阳一天比一天热烈,就连露天生长的黄瓜都开出了娇艳的小黄花,辣椒也长出了小小的果实。   向阳公社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们以及高考复习班的同学也迎来了他们高考的第一道门槛——预考。   这是80年代高考特色产品。   因为考生太多,统考工作量太大,人手紧张,为了降低组织工作的难度,所以推出了这么个初筛选方案。理论角度上,是要在考生人数多的地方先进行试点的。   按道理来说,大西北地广人稀,考生人数应当不多。   但田蓝他们的运气不好,因为他们所在的省由于种种原因还没能回城的知青不少,户籍还在本地,只能在这儿参加高考,所以报名考生总人数居然不少,也在预考筛选的范围之类。   所以5月第二个礼拜六天刚蒙蒙亮,大家就坐着各个大队的拖拉机,浩浩荡荡地往县城去。   之所以不是昨天就过去踩点住下,是因为没地方住啊。   向阳公社的高中都不招生了,学校自然不会组织统一复考,更加不会安排住宿的地方。如果非要住的话,大家只能在考场里打地铺。   虽然现在已经5月份,但晚上气温万一下降的话,那也相当感人。   田蓝他们和唐老师商量过后,都认为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反正他们现在有拖拉机,早上6:00出发,7:30就能抵达考场,还能安安心心地去食品厂食堂吃顿早饭。   如果是一般人,食品厂肯定不会对他们开放。   但现在大家不是熟嘛,向阳公社各个大队都熬糖,食品厂糖果和糕点的原料,有1/3~1/2都依靠他们产出。   现在100来号考生上县城参加预考,食堂给他们几顿不要粮票的饭,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这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大家庭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的精神。工农一家亲。   当然,高考完了回去要好好干活呀,夏天瓜果多,食品厂不生产罐头,这还有蜜饯呢。   食品厂为考生们专门开了窗口服务,大家看见打到碗里的手擀面时,都激动的厉害。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白面,一口咬下去,喷香!上面盖的红烧肉浇头,妈呀,真是让人垂流直下三千尺。   胡长荣感慨万千:“顿顿大肉面,公产主义生活不过如此。”   虽然赵家沟现在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但因为小麦产量本来就不高。这时代也不是你拿着钱就能随便购买大米白面的,所以他们现在主食还是玉米、高粱和山芋。尽管顿顿能吃饱,时不时还能看到肥肉煎出来的油花,可到底还是缺了点什么。   田蓝笑着咽下了嘴里的面条,一本正经道:“你等着吧,最多再过20年,大米白面是最便宜的,你现在嫌弃的玉米高粱到时候说不定你反而高攀不起。”   粗粮是你想吃就能吃的吗?粗粮很贵的。   尤其是赵家沟现在种植的糯玉米,这种玉米口感极佳,但穗子小,产量低,将来要么被淘汰,要么就作为高价玉米被小面积种植。   吴秀芳一本正经:“那我宁可吃最便宜的大米白面,这个才香。”   食堂大师傅还高兴地招呼他们:“放开肚皮吃啊,考试的时候管饱。”   田蓝却不得不提醒众人:“悠着点,当心考试的时候闹肚子。”   结果真正上了考场,她坐的那间教室还真有几个人考了一半跑出去上厕所。   这些考生倒不是因为肚子寡得慌,偶然吃到了大鱼大肉,就放开肚皮不加节制;而是他们远道而来,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馊了,可要是不吃,又饿的发慌,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吞下去。   结果身体扛不住了。   英子他们都心有余悸戚戚焉,感觉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要不是兰花花和老九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那个因为拉肚子没能考完试的考生,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   陈立恒轻轻叹气,小声念叨了一句:“现在还是不重视呀。”   根本就没人管他们。   田蓝苦笑:“应该管的人懒得管,想管的人有心无力。”   就比方说家长吧,他们难道不希望孩子能够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下参加预考。但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工人一天不上班就没工资,社员一天不上工就没工分。留在县城陪考,吃住的开销又怎么算?   陈立恒微微皱眉:“最起码的,考试组织者应该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城里的孩子有粮票,可以买东西吃。农村的小孩怎么办?他们又没粮票。天气这么热,等高考的时候更热,考场都设在城里,距离他们的家那么远,他们上哪儿吃饭?”   胡长荣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认真地强调:“老九,你好好考吧,将来当个好官,老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陈立恒哭笑不得:“行了吧你,赶紧去上厕所,别考了一半又跑出去。”   预考的考试科目跟高考一样,也考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和政治,不过英语不在考察范围内,但是给他们减轻了点负担。   饶是如此,大家也考的天昏地暗。   等到考试结束,众人出考场的时候,一贯镇定的田蓝都觉得头晕眼花,必须得赶紧吃颗糖压压。   其他人更不用说了,活像经历了一场战争,所有人都表情麻木。   有人出了考场就哭了,有人则干脆抓起自己的书包直接往外面扔,结果砸到了人,双方又打了一架。   陈立恒顾不上去拉架,先招呼各个大队清点人头。   不管考成什么样,大家急急整整的出来的,必须得全须全尾回去。   幸亏他们点了名,还真叫大家发现少了两位考生。同学们生怕他们想不开,赶紧四下分开找,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拉回来。   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了,到了伤心处,哭的稀里哗啦。   田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只能招呼大家快点上拖拉机。这样他们好歹还能趁着天黑前赶回去,路上安全些。   吴秀芳有心想和田蓝对答案,被她以一句“忘掉了”,实力拒绝。   陈立恒则干脆开拖拉机,完全不理会后面喊他的声音。   暮色风声四起,晚风呼呼吹着人脸,把人吹的都变形了。   胡长荣突然间冒出一句:“人生就这样了,此时此刻,就是分水岭。”   周围听到的人都跟着唏嘘。   田蓝觉得奇怪:“人生哪时哪刻不在选择?你走的每一步都会影响你接下来的人生。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你人生的分水岭。”   得,这个人真不配合,就不能切身处地的理解一下大家惆怅的心情吗?   好歹还是个下放知青呢,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着急。等你考不上,有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可是秀秀他们偷偷看田蓝,又怀疑如果她真考不上,一辈子留在农村,好像也不会让她崩溃。   毕竟她现在过得风生水起,如果真说生活质量的话,未必比她那些回城的同伴差。   就连上次那个县里工会的干部宋清远过来看他和老九,都说他们才是真神仙,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不像他,天天在单位瞎忙,也不晓得忙了个啥。   兰花花还劝他趁着人闲没事干,好好研究计算机。   计算机又是什么呀,他们还从来没看过没摸过呢。   如果他们考上大学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神奇的计算机?   拖拉机突突往前开着,越往乡下去,道路越崎岖。然而车子颠簸的再厉害,方向也始终向前啊。   暮色渐渐浓郁,夕阳已经看不到一点影子。远远地,炊烟袅袅升起,那应该不是在熬糖,而是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忽然之间,有人奇怪:“为什么要烧火呀?现在又没割麦子。”   按照千百年来的习惯,麦子收割干净后,田里是要放火的,这样可以把烧掉麦根,还能消灭田里的害虫,好种下一季庄稼。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表示惊奇,那亮堂堂的一片,该是起了多大的火。   田蓝抬起眼,顿时哭笑不得:“那是电灯,我们的灯亮了!”   大姑娘小伙子们猛然回过神,电灯啊,真的是电灯,他们以为不会在乡野间出现的电灯。   英子恍恍惚惚:“是我们赵家沟吗?我们赵家沟通电了?”   为了准备高考,从2月份到现在,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天睁开眼就学习,困的吃不消了,就在教室里把桌子变成床,直接睡一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田蓝笑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你们可不能忽视了身边的变化。要是高考写作文,能用自己身边事作为素材来反映问题,才有真情实感呢。”   大家已经顾不上听她长篇大论,全都伸长了脖子。   拖拉机越开越近,等到了赵家沟村口,车斗里的人都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天哪!是电灯,亮堂堂的电灯,家家户户都点亮的电灯。   那么明亮,那么璀璨,就好像电影队的人下乡放电影的大灯一样。黑黢黢的夜,也能清楚地看清人的脸。   吴秀芳看着一盏盏明亮的灯,突然间想到了兰花花造句的时候,笑着写下的一句话: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她想这话是对的,即便考不上大学,即便要继续留在农村,也未必黑暗一片。   农村的黑夜,也能点燃明亮的灯。 第133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预考成绩出来极快, 刚考完一个礼拜,田蓝还在新盖好的淀粉车间里跟着技术员一块安装机器,大喇叭里就响起了通知。   分数出来了, 筛选名单也上墙了,请广大考生自行前往公社中学查看。   这回不知道是不是心疼考生会遭遇大型社死现场, 反正广播里没报名单。   刚刚招揽进淀粉作坊的社员们立刻催促田蓝:“快去快去,看看考得怎么样。”   她自己倒无所谓,还忙着带大家工作:“没关系, 陈立恒在公社呢, 他会看的。”   结果大家比她还着急。   正好有拖拉机送糖去供销社, 社员们就硬是将她推上车。   “知道了就快点告诉我们啊。”   田蓝无语, 她怎么告诉呀?赵家沟连个电话机都没有, 难道她也对着广播吼吗?   拖拉机突突突一路开到公社,将人放在校园门口。   田蓝和拖拉机手打了招呼, 就往学校里走。   门卫大爷见了她就乐呵:“兰花花, 你考上没有啊?”   田蓝笑着回答:“我不知道啊。我还没过去看呢。”   他立刻催促她:“那你还不快点?快去看!”   真是比她还着急。   田蓝也不耽误了, 赶紧往前跑。   学校有个布告栏,以前是贴大字.报的地方, 现在就专门贴各种公告。今年开始,还加了期中考试的排名。   现在,新鲜出炉的校内考试排名被压住了, 贴上去的是大家的预考名次。   学校也挺狠的,完全不怕学生承受不住。不仅公布了每个人的成绩, 还直接分成红白榜。   不用说,红榜就是通过预考的人名单。白榜, 自然是名落孙山。   布告栏前, 人头攒动, 有人捂着脸呜呜地哭,有人捶着胸口,仰天大笑。人类的悲欢,在此时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显示。   田蓝属于来的比较晚的那一波,根本挤不进去看名单。   她只扫了一眼红白榜的数量,就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一张红榜,四张白榜,单是预考,这所乡村中学就淘汰了80%的考生。   也许,这才是乡村教育真实的状况。   她没穿越前看80年代的高考录取率,感觉就还好。在她眼中,预考跟高中会考也差不多,她都没听说过,谁高中会考会不通过。   现在亲身经历了,她才知道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究竟是什么含义,真的是太残酷了。   秀秀从人群中挤出来,看到田蓝,立刻高兴地喊:“你考上了,兰花花,你考了全市第二!你太厉害了!”   田蓝“哦”了一声,半开玩笑道:“怎么不是第一呀?”   一圈女同学集体围过来,直接捶她。   你要不要脸?大家伙儿都在头悬梁锥刺股的集中学习时,你在哪里?你考这么好,居然还说这种话!   田蓝赶紧求饶:“我开玩笑呢,能考上是我运气好。”   她说的是正经话。   天道酬勤,任何事情都要投入时间和精力才能有最好的结果。   这一次高考预考,她基本凭借的都是老底子,都没怎么复习。说实在的,也就是这个时代的考卷比较朴实,题目的难度系数普遍不高。在她看来,还达不到高中会考水平,所以她才能如此嚣张。   “陈立恒呢?你们有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看到了。你俩真的太过分了,老九考了全市第5名。他好像也没怎么看书。”   上哪儿看书去呀,从1979年睁开眼睛到现在,陈立恒比她还忙,东奔西跑的,能挤出看书的时间都是奇迹。   得亏上辈子他是个校长,有大量时间看书学习,积累的底子比较厚。   不然,就凭他俩的学习态度,一场预考就能直接将他们刷掉。   别说这所乡下中学了,就是全省,预考的通过率也只有40%。这其中大部分还是没离开过学校的应届考生呢。   田蓝追问众人:“大家考得怎么样?我们赵家沟大队有多少人通过?”   原本还笑嘻嘻的考生们瞬间默然,英子伸手指指自己和另外几位考生,小声道:“就我们通过了。”   田蓝眼睛扫了一圈,没瞧见胡长荣,也没看到吴秀芳。   这不足为奇。   英子和秀秀参加考试前虽然已经离开学校,但离开的时间还短,多少有些底子。后来在高复班唐老师给他们突击一下,效果斐然。   但是胡长荣和吴秀芳这些下乡知青就惨了。   他们下放之前,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整个中学阶段基本等于白过。   等下乡之后,繁重的农业劳动已经占据了他们几乎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即便有空闲时,谁愿意翻书本看呢?大学都不招生了,看书有什么用?   后来好不容易大学恢复招生,又是推荐上大学。名义上招表现好的知青和贫下中农子女,但实际上,普通人想要碰那个天花板无异于痴人说梦。   学习仍然派不上用场。   等到他们年纪一把,正常上大学早就毕业还工作了几年的时候,在让他们重新拿起书本去高考,容易才怪。   这个时代可不是几十年后,触手可及各种学习资料。只要你想学,别说国内985高校,世界排名前10的学校都有网课对公众开放。   现在,你想参加高考,想凑齐高考资料都艰难。   田蓝没瞧见胡长荣,只看到吴秀芳呆呆地站在布告栏旁的沙枣树下。   5月是沙枣花盛开的季节,黄色的小花金灿灿的,香气扑鼻,人在树下待上一会儿,身上落了花,就好像洒了香水一样,满是芬芳。   田蓝走上前,拍了拍吴秀芳的肩膀,安慰她道:“没事的,今年你准备的时间短,来不及。从现在开始,你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准备中去,明年再来。”   吴秀芳不吭声,眼睛茫然地看向前方。   半晌过后,她才冒出一句:“我已经没勇气再考了。”   好不容易回城了,又从城里跑到乡下来。名义上说,她是半工半读,即便没有粮本,也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实际上呢,她的城市口粮根本不够吃,她也没空去干活。都是她爸妈省下口粮贴补她。   她那么恨他们,恨他们重男轻女,不管她这个女儿的死活。   结果到现在,她还靠父母养着。   田蓝劝她:“大家都一样,高考本来就是需要全力以赴的事,谁能一边干活一边准备高考呢?”   吴秀芳看了她一眼:“你和老九就是啊。”   田蓝默默,在心中呵呵:姑娘,我们有一辈子的积累。一个大学校长,一个大学教授,要没点儿底子,还怎么混啊?   好在吴秀芳并没有期待她的回答,而是自问自答:“我想,也许我并不适合上大学。那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事。”   田蓝也没再劝她二战。   80年代的高考录取率实在太低了,如果二战不成功,那是不是还得三战?参加考试的次数越多,考生的压力也就越大。   吴秀芳今年已经25周岁了,又有多少精力去耗呢?   田蓝帮她出主意:“既然你不打算参加高考,那我就给你派活了。现在淀粉车间刚筹备,缺人的很,你过去干活吧。当然,学习你也不要放下,我们有电视大学。每天下班回去,你得好好跟着电视机学习,千万不能懈怠。”   吴秀芳惊讶:“真的有电视大学啊?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呢。”   高考生真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生物。现在学校里别说是电视机班的同学了,就连在校学生也上电大课。   因为他们老师偶然间发现,电视里居然有实验课程,讲的特别详细,连他都从来没见过的实验器材上面也介绍的清清楚楚。   就这样,吴秀芳居然还搞不清楚电大课程的情况。   田蓝都觉得外挂同志好悲催,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当然能上。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吴秀芳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作为一个中学都没上完整的人,她哪里搞得清楚大学专业。   “你对会计感兴趣吗?”   “我最讨厌打算盘。”   田蓝谆谆善诱:“会计也未必要打算盘,可以用计算器的,那个速度更快。”   吴秀芳还是摇头:“我看到那些数字我就头痛。”   田蓝无语了:“那你说你想干啥?说吧,又没人会嘲笑你。”   吴秀芳露出了羞涩的神色,吞吞吐吐道:“我……我想当兽医。好了,别笑了,我知道我没出息。”   当兽医能干嘛呀?城里又不养禽畜,就是考上大学,当兽医的话,将来也只能去乡下。最多不过是国营农场,干的还是那些活。   可她就觉得兽医厉害呀。   那时候他们大队的跟牛生病了,跟疯了一样,就连牛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好县里兽医站派人下乡搞科普,人家女兽医就看一看,都没上手摸,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再两针扎下去,那头发狂的牛居然渐渐好了。   当时社员都痛哭流涕,恨不得要给那兽医立长生牌位。   她第一次感觉是那么羡慕一个人,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的能力。   她凭借自己的手艺获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需要。   这对在重男轻女家庭里长大的吴秀芳是极大的震撼。她也希望自己会变成那样被需要的人。   只可惜后来公社选拔人去学兽医,她没能选上。   那天晚上她痛哭流涕,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没能脱离下田劳动而悲伤,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她的一个梦破碎了。   吴秀芳觉得好奇妙。   她本以为自己会将这段往事埋藏心中,这辈子也不会向任何人提及黑历史。   结果站在兰花花面前,她居然轻轻松松地说了。说完之后,反而浑身轻松。   田蓝不假思索:“没问题,那你就跟着电视学兽医吧。我们养猪场的规模太小了,后面,我们起码每年出栏1万头猪。到时候,要是没技术的话,可养不成。”   其他几个落榜的考生原本还悲伤呢,这会儿听了她的壮志豪言,立刻眼睛发亮:“那养猪场招人不?”   别看养猪又脏又臭,对农村来说,所有可以脱离下田劳动的活都是大家抢着干的活。   只要你在大太阳底下撅着屁股干上一天农活,你就明白为什么面朝黄土背朝天这天底下最惨的事了。   田蓝点头:“当然,到处都缺人呢。你你你,你们都过来,马上登个记,回去就开始干活,别耽误挣钱。”   农村社会考生愿意复读的凤毛麟角,考一次就已经是撞大运,运气不好,那就拉倒呗。   原先还惆怅不已的考生们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伤春感秋,赶紧撸起袖子报名,准备上工养活自己吧。   放眼周围十里八乡,有哪个公社跟他们向阳公社一样,单凭一个熬糖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现在听田蓝的意思,后面还有万头养猪场,需要上百号员工的淀粉厂,就连糖坊和酒坊也要招人,更别说养鸡场还要再盖鸡舍呢。   校长过来看动静,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安慰这般考生。一看大家伙儿的动静,得,人家调整的比他这个校长还好。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都回去干活吧。   田蓝扯了一嗓子:“物理考到80分以上的都站出来啊,电视机组那边缺人。”   刷刷刷,立刻站出了七八个人。   田蓝直接招呼胡长荣:“你,快点,带他们过去。订单多任务紧,大家现在都在加工,加点呢。”   话说完了,她又想起来他们的电视机属于实验室产品,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说,有很多学校的实验室需要我们的产品作为对照和参考对象。”   大家伙儿当没听见,七八号人一哄而散。   田蓝又开始喊:“自觉动手能力还可以的,眼睛够亮的,都站出来。农机站那边忙死了,大家都恨不得自己是三头六臂。赶紧去支援。”   考生们惊讶不已,他们就这样直接去农机维修站?   当初农机站招人的时候,好几个才选一个,厮杀的很惨烈的。   田蓝一本正经:“你们都经历过两场考试了,不比他们少啊,当然可以去。快点吧,吴秀芳,你带他们过去。”   现在农机维修站真的很缺人。   因为作为8级工,吴师傅带着徒弟们做熟了拖拉机组装之后,他就有更高的职业追求。   光组装拖拉机那算什么呀,他要自己做农机,真正适合本地农村实用的农机。   没听到电视里的人都说吗?21世纪是现代化的世界,我们要实现4个现代化,我必须先要农业机械化。   没错啊,外挂它自己会选择。   电视机进了农机维修站,天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农机制造的课程。   那感觉,田蓝都怀疑外挂透过电视机对农机维修站的人露出鄙夷的神色:好意思吗?你们管组装零部件叫制作?真不害臊。   真正有能力的人,那是要自己搞制造的。   不会的话,从头开始学。   一项制造与工程技术专业,有23门课程,每门课程都有五六十节课,足够你们好好琢磨了。   吴师傅已经放下话来,他一定要搞出玉米收获机,解决大家掰玉米棒子的绝望。   大家都欢天喜地,提醒他千万不要忘了收山芋的机器。每年夏秋两季收山芋的时候,也很让人怀疑人生啊。   这活,田蓝帮不上忙,唯一能够提供的就是新鲜血液。   去造吧,年轻人们,反正青春是用来煎熬的。好好奋斗,汗水会浇灌出希望的花。   田蓝三下五除二,就把200多号落榜考生全都给安排上了。   暂时没有具体工作的人,都去赵家沟帮忙。学习怎么搞养殖,学习怎么盖蔬菜大棚,学习如何管理人工种植中药材。反正学无止境,只要你肯琢磨,总有很多事能做。   她把人打发走了,自己拍拍手,准备回去接着干活。   校长喊住了她。   先前学校对这些非应届生并不在意,高考有多难,看看录取率,大家心里都有数。   从恢复高考到现在,向阳公社中学就没一个考上的学生。应届生尚且如此,何况多少年不抓笔杆子的知青呢。   但是今年,校长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学校要放颗卫星。   一个全市第二,一个全市第五,那是什么概念啊。   虽然他们市教育水平不行,全市每年也出不了多少大学生。但是,这两位考生的成绩还是给了校长无限的希望。   预考简单又怎么样?能留下的都已经是胜利者了。   在这些胜利者当中排名这么靠前,必须得是大学种子呀。   校长笑容可掬地询问田蓝:“你要去干什么?”   田蓝还没回过神:“回车间啊,我们淀粉车间要投产了。”   校长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了。   开什么玩笑?7月份就要高考了,现在5月都已经过了一半,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不把一天24小时拉成48小时全神贯注地投入学习,还去什么车间?   少挣一天的钱,她不会掉一块肉。   少学习一天,那就有可能是穿皮鞋和穿草鞋的区别。   田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布鞋,十分诚恳:“布鞋也挺舒服的,我不怎么爱穿皮鞋。”   开玩笑,她从事了这么长时间的农学工作,穿着皮鞋还怎么下田?太耽误事了。   眼看校长脸色不好,唐老师赶紧出来打圆场:“那个,小田啊,你跟我过来下。高考资料你好像还没有吧?赶紧拿着。”   他把人带去高考复习班,现在教室已经空了一半不止。没通过预考的考生继续待在学校里也没啥意义,只有收拾书包回家的份。   剩下的人已经迅速从获得高考门票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赶紧投入到紧张的高考复习中去。   这年代没五三,黄冈中学也不会把他的黄冈密卷给你们用,各个学校之间都彼此提防,绝不互通有无。   因为大家是竞争对手啊。   唐老师拿出来的高考复习资料全是他自己总结的,厚厚的一沓子,还散发着油墨的芬芳。   田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当机立断:“唐老师,你出复习册子吧,咱们可以印了卖钱。”   屋里的学生集体对她怒目相向,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他们应对高考的秘密武器。   田蓝苦口婆心地劝大家:“我们不能这么局限,你们想想看啊,我们是跟全省的考生站在一个赛场上比拼。跟一个省相比,一个县算什么呀?压根就不是问题。像这种高考册子,我们卖三块钱一本,1万个考生就是3万块呀。同学们,3万块钱,能干好多事了。”   英子和秀秀对视一眼,直接上前,把她拉了下来。   再由着这人信口雌黄的话,估计群众们熊熊燃烧的愤怒火焰会直接将她烧得灰飞烟灭。   田蓝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这个时代到底有多缺教学资源。要搁在她穿越之前,广大学生同志最愁的是教辅资料太多,来不及写呀。   两个时代的同志真的可以互穿一下,才能深刻体会到彼此的无奈。   田蓝拿着教材,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跟同样被迫拎过来的陈立恒对视一眼,无奈进入好好听课的状态。   唐老师拿着预考卷给大家接连讲了数学物理化学三门课,主要是查漏补缺,让大家搞清楚自己的薄弱环节究竟在哪儿。这样后面的一个多月,还能想办法再冲一冲。   至于语文和政治,他的原则只有一个字:背。   都到这会儿了,还理解个屁,谁有空去理解啊。赶紧老老实实地背下来。   这招听上去不高级,但实际上很有用。   其实包括数理化在内,你如果能把书上的例题、公式、方程式什么的全都背下来,然后再对照着多做几遍题,你就会神奇地发现,很多题目你以为你看不懂,但实际上就知道该怎么做。   完全是种本能。   当然,这种学霸逻辑并非适用于所有人,但无论如何都比两眼一抹黑来的强。   好不容易下课了,大家赶紧去食堂解决吃饭问题。   这时代的学生食堂需要每个学生交定量的粮食,一般是玉米面玉米碜,还有高粱米和磨好的山芋粉,小麦就不指望了,全家人一年到头也难得吃几回的东西,不可能给学生当口粮吃。   至于菜,那是大锅煮出来的清汤寡水,连油花都少见。   想要吃好的,那得自己带。   最近向阳公社的社员们日子过得都还不错,首当其冲就体现在学生们的伙食质量提高了。   不少人带了咸鸭蛋给自己加餐。还有人拿出一瓶子酱,酱里面不仅有豆干,上面还汪着明亮的油,实在是油水十足。   田蓝吃的是陈立恒弄过来的兰花豆和花生米,这二者都是他从农贸市场上买回来的。   现在大家在自留地上种的东西,包括蚕豆和花生这种被认为是粮油作物的出产,也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卖了,公社完全不管。   因为他们这边风气开放,不少管理严格的公社的社员也挑着担子上他们这儿卖东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向阳公社都有了小县城的美名,因为物资丰富啊。   田蓝就着盐炒花生米,吃玉米面饼子,感觉特别香,再来一口青菜豆腐汤,美极了。   她跟陈立恒分享她新近发现的致富经:“我们应该搞高考复习资料,这不仅仅是挣钱,也是在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来减少地区之间教育发展不平衡造成的不公平。”   同样是刻苦学习,农村考生和城市考生,谁考上大学的概率更高?毫无疑问,当然是后者。因为教育资源基本聚集在城市呀。   所有人都知道城里条件好,所有人都想往城里跑。资源越来越倾斜向城市,农村要怎么办呢?   谁都想自己生活的更好,好老师也会用腿投票,想方设法往城里调。光和人谈奉献,不给人以待遇,那是以自以为是的傲慢姿态耍流氓。   田蓝现在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他就另辟蹊径,搞教辅呗。   书本是良师益友,一本合适的教辅,能够解决很多近乎于单兵作战的考生的难题。   陈立恒认真地看着她,相当诚恳地给她忠告:“我们要考虑群众的情绪,不要犯众怒。”   现在大家一门心思拼高考,任何可能有爱他们高考的那都是生死仇敌。   田蓝无奈:“好吧,等这一批高考完了再说。反正这个事儿吧,我觉得真的可以做。也给大家多一条致富门路。”   陈立恒将花生米推给她,认真道:“那你找谁干这事儿呢?7月份高考完了,很快我们就要离开。谁能接手做这个事?”   “唐老师?”   话说出口,田蓝就摇头。   唐老师下个学期估计也不在向阳公社了。   当初一直盯着他不放,坚决不给他平反的人,自己已经蹲了大牢。   组织上正在审核唐老师的材料,到目前为止,他最大的罪名就是有一个不像样的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曾经做过违法乱纪的事。   社会主义新中国,不应该搞连坐那一套,他的帽子也该摘了。   陈立恒笑了:“那不就结了。”   田蓝发狠:“到了大学,我也可以接着做。这事儿其实没那么难。你发现没有?我们这里居然连前两年的高考卷都没点评。”   两人吃过饭,原本想拿着资料开溜回去自己复习。   然而周围的同学都是监督员。   1980年的同学们集体荣誉感爆棚,兰花花和老九预考考得这么好,高考时必须得放颗卫星。   所以,我们大家必须得督促他俩,不能让他俩松懈,必须得让他俩时时刻刻投入学习。   偷溜什么的,不要想了。饭都吃完了,赶紧回去学习。   晚自习不上到10:00,你好意思下课吗?   田蓝和陈立恒无奈,只能捏着鼻子随大流,乖乖回教室。   等进了教室门,他们惊讶地发现,教室里居然多了台电视机。   唐老师一本正经地强调:“你们的政治我是帮不上忙了,我想啊,从今天开始,大家每天晚上都看《新闻联播》吧,好歹要知道国家大事。”   众人这才表示理解。   他们就说嘛,如此关键的时刻,怎么能看电视呢?   不管《从大西洋底来的人》有多精彩,他们都能抵抗住诱惑,一心扑在学习上。   陈立恒上讲台帮忙调电视机,这时代可没什么有线电视之类的,全靠两根天线来调整电视屏幕的清晰度。   电视机一打开,教室里就响起了小小的骚乱。自诩自制力一流的高准高考生们还是难以抵抗电视机的诱惑,全都抬起头看。   他们自我安慰,他们只是在看新闻。   虽然老师说晚上7点才会播放《新闻联播》。   结果电视屏幕上的雪花消失后,跳出来的不是相声小品,也不是唱戏,而是在讲解题目,讲解的是1979年的高考试卷。   教室里的学生都懵圈了,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连唐老师都抓了抓脑袋,满脸疑惑:“现在电视大学还说这个?”   这个电视大学也太奇怪了,经常播放不同的内容,换一个地方,它课程就能不一样。   在实验室里,它播放的就是电机教程。   等换到农机维修站,上面的课程又变成了教人怎么做机器。   难道直线距离都不超过2公里的地方,接收的信息差距能这么大,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吗?   田蓝和陈立恒也相当配合地露出了茫然的脸色,田蓝还先发制人:“老师,以后我们都跟着电视复习吗?”   唐老师抓抓头,胡乱一挥手:“先看看吧。”   他也没有1979年的高考卷。   去年考完的考生,谁也不可能把题目背下来然后复写给他呀。他同样懒得找。   谁知道高考能持续多久呢?当年不也短暂的恢复过高考,然后闹出了白卷英雄的事。   还是去年高考结束后没再出什么乱,又宣布今年继续高考之后,他才愿意带这个高考复习班的。   唐老师就没看电视,摸着良心说,人家讲的挺好,不仅说了原题,还找了同类型的题目做拓展讲解。   陈立恒跟田蓝咬耳朵:“你们那个时候,还有人讲1979年的高考卷?”   田蓝满脸麻木:“我们那个年代有种职业叫做up主,谁都能录视频,录的内容千奇百怪,有人讲解这个也不足为奇。”   唯一奇怪的就是外挂同志呀,居然连这玩意儿都能翻出来。   看完了两节试卷评点课,他俩没继续待在学校。   大晚上的,天会降温呢,他俩在教室里和衣而卧的话,冻感冒了怎么办。还是老实回家睡觉吧,正好还能商量下后面的复习计划。   这回陈立恒把电视机组的自行车给骑走了。   为了跑业务,他用组装的电视机换了人家一辆自行车,大家都没要彼此的票。   新自行车骑起来挺快,他两条腿也蹬得飞快,车轱辘往前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停在了知青点门前。   这会儿大家已经从回来的知青口中知道了田蓝和陈立恒考得很好的消息,居然还没散开,都激动地等他们回来。   吴秀芳直接跟他们吐槽:“你们也别想太多,他们就是想看电视剧来着。”   本来她还打算看电视大学的课程呢,结果大家都守着中央台,非要等电视剧。   太新鲜了,可以搬回家的电影,谁不爱看呢?   这会儿也就是电视剧放完了,大家才想起来自己打的幌子。   田蓝趁机推销:“电视好看吧?赶紧搬一台回家啊。”   蹭电视机的人集体摇头,这会儿他们倒是恢复了精打细算的精明。   有电灯,家里生活方便,即便掏钱他们也乐意。   可电视机一台要200块呢,而且还费电,不如跑到知青点来蹭电视看。   小云她妈一本正经道:“你们别担心,我们说好了,你们这边的电费我们集体平摊,不能白让你们掏电费钱。”   田蓝无奈:“不是这个,电视上有很多内容的,还可以教大家学习知识。”   她随手拧了一个台,在心中暗暗祈祷:“外挂,此时不给力,更待何时!你必须得好好表现。”   电视上的雪花消失了,立刻出现了《大棚蔬菜立体种植》。   画面上的蔬菜大棚就跟变戏法似的,同样一块地,人家能种三四样东西,比兰花花种的还好。   难怪兰花花会搞这个大棚呢,原来是跟电视机学的。乖乖,城里的娃娃就是不一样,学东西的门路都多。   吴秀芳凑上前,十分着急:“那有没有兽医教程呢?”   田蓝让她自己找:“你拧这边看看,说不定有呢。”   吴秀芳拧了下牙膏盖子,居然直接跳出了《兽医产科学》。   有认识字的社员哈哈大笑,立刻鼓励吴秀芳:“你好好学,明年咱们养猪场就不从外面进猪苗了,咱们自己养猪苗。”   田蓝拍拍吴秀芳的肩膀,鼓励她:“加油吧,母猪的产后护理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   对此感兴趣的社员毕竟不多,大家跟着看了会儿热闹,也就陆续散去。   该回家睡觉了,明天还得早早上工呢。   田蓝没跟着学习,转身进屋去烧水,好早点洗洗睡下。   结果她发现旁边的屋子居然亮着灯,里面还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不要睡,把作业写完再睡觉。”   田蓝推门进去看,惊讶地发现了好几个小学生,里面居然还有来娣的弟弟。   小学的校长就坐在他们对面,满脸严肃:“动作都快点,把小九九背完了才准走。”   几个小孩全都哭丧着脸,瑟瑟发抖。   尤其是来娣的弟弟,田蓝都担心他会当场尿裤子。   她朝来娣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出来,压低声音道:“明天他们就不敢跑来了。”   原来这几家人要么是死活不肯掏钱拉电线,要么就是装了电灯,也不舍得花自家的电费,就想着蹭邻居家的光。   他们几家的小孩当然不乐意这样,非要找有灯光的地方。   来娣她弟弟就使坏,把这群人都带到姐姐这边来,还能光明正大地看电视。   结果校长出手了,直接把他们拎到一旁要考察他们的学习,所以他们就集体蔫巴了呀。   田蓝哭笑不得,突然间想起个事儿,转头和陈立恒商量:“学校不通电了吗?咱们给学校也弄台电视机吧,搞个农民夜校。”   来娣满脸疑惑:“也是电视大学吗?那会讲什么呀?”   田蓝摇头:“这我可说不准,讲的内容可多了,到时候,你也可以跟着学。你秀芳姐姐正在学兽医呢,你要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跟着学。”   屋子里,小学生们终于背完了小九九,哭哭啼啼地跑了。   虐完了小崽子们的校长也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走了。   田蓝叮嘱来娣早点睡觉,转头准备收拾睡觉。   陈立恒拎了包裹过来,表情有些微妙:“你家寄给你的东西。”   田蓝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我家?”   话音落下,她才回过神,对呀,她在这一世不是孤儿,好像还有父母亲人。   只不过,有跟没有似乎也没啥区别。   从去年11月份到现在,她没打扰他们,对方也没传来任何消息。   好像彼此都不存在一样。   田蓝好奇:“他们给我寄啥了?是不是上海的点心啊?那该早点寄,这会儿天都热,千万别坏了。”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一点格调都没有,光知道吃。   原身的家人还是很有讲究的,给她寄了一大堆书,真的是一大堆,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总共17本,分量十足。   田蓝挑挑眉毛,调侃了一句陈立恒:“哎呦,好像我的人缘比你好哎,好歹我这边还有人给我寄学习资料。”   虽然高考预考都结束了,7月7号她就要正式走入考场,现在才收到十几本书,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陈立恒挑了挑眉毛,语气难掩小傲娇:“巧了,我刚好也收到了,北京海淀区教师进修学校编写的资料。”   嘿!真是绝了。   1980年,全国各地的教材都还没实现统一呢。高考学习资料极度匮乏。各个学校都是依靠各自的老师动手刻蜡纸油印自己收集整理的资料,学校之间还彼此提防。   这种情况下,全国最有名的高考复习资料,就是陈立恒收到的那一套,海淀区教师进修学校编写的。   最受欢迎的教材,就是田蓝收到的那17本书,一套要17块钱呢,在现在,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因为太受欢迎,市面上一本难求,你掏钱也买不到。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照这么看,他俩今晚要是早早睡觉都成了罪过啊。 第134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和陈立恒快速将17本书和高考复习资料翻了一遍, 便然后当机立断开始分配给同学们。   在学习资料如此匮乏的现在,他俩的行为相当于高考前给大家开了外挂。   经过预考的筛选,整个向阳公社留下来可以参加高考的人只有54位, 刚好凑成一个班。   大家看着发到自己面前的高考复习资料,眼睛都直了。   哪个不晓得高考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哪个不是想方设法提防自己身边的同学, 生怕别人考得比自己高?   哪有他俩这样的?大公无私的都过分了。   因为信息来源匮乏,向阳公社本地的考生还不知道上海17本和北京海淀区的资料意味着什么,少数几位通过预考的留守知青却知道这相当于通关法宝。   即便回到大城市的人, 想找这些也难的很。   他俩就这样大剌剌地拿了出来, 半点不藏私地跟大家分享, 夸一声活雷锋都不足为过。   有个男知青还过来拍陈立恒的肩膀, 满脸诚恳:“老九我记住了, 以后要是还推荐上大学,我肯定头一个选你。”   太够意思了, 就没见过这么大气的人。   田蓝看着大家, 一本正经地询问他们的意思:“你们觉得是个人拿着资料自己看, 然后彼此交换,还是直接将资料刻蜡纸, 油印出来分给每个同学?”   众人下意识地交换眼神,开始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如果刻蜡纸的话,这么多资料, 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可如果自己看,然后再彼此分享的话, 又不是说他们看了就能完全记住,后面再需要看前面的资料时, 别人也在看, 那该怎么办?   一个长痛, 一个短痛,偏偏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这到底算长还是短呢?他们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有人小声抱怨道:“你们应该早点把资料拿出来的。”   话音一落,其他人都对他怒目相向。   做个人吧,人家的资料,能拿给你看,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那人吓得脖子一缩,下意识的为自己辩白:“我的意思是早点拿出来,所有同学都能看到,说不定大家都能通过预考呢。”   田蓝点头:“有道理,不过有两点我要强调,一个是这资料是我们昨天才刚刚收到的,我们不比你们早复习。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们都干了些什么,想必你们也清楚。另一个就是我得强调一件事,也许并非所有人都适合上大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条条大道通罗马。高考是一个筛选的过程,不是说落选的就是失败者,它只是通过这种方式给你做一个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果大家拥有的资料都很少,反而是种幸运,它能够筛选出天然适合干这个的人。”   众人被她的话给绕晕了,照她这么说,这些资料反而成了灾难?   田蓝摇头:“我的意思是,事已至此,再抱怨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之所以把这些资料拿出来跟大家分享,是因为我们希望大家能够尽可能和别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当然,如果你觉得太晚了,你可以退出,没有谁会强迫你。”   那男生面红耳赤,再也不敢吭声。   陈立恒追问了一句:“现在,请尽快作出选择,是各自为政,还是大家都刻写蜡纸,共同分享?”   教室里发出闹哄哄的声音,众人还是犹豫不决。就连秀秀和英子都茫然地瞪大眼睛,似乎不知所措。   没想到头一个站出来的人居然是方秀英,这位面容清奇神色疲惫的少妇声音低沉:“刻蜡纸吧,我这边还有点资料,我愿意拿出来跟大家一块分享。”   教室里发出哗然声。   别看方秀英到今天都没能回城,可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底细啊。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很有名的大学的教授。她拿到手的资料,肯定是最好的那种。   她居然也拿出来给大家用?   平常真没瞧出来她是这么大方的人。   方秀英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看着田蓝:“你说的没错,如果注定了我不适合大学,那么我就是藏私也没有任何意义。大家还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吧。”   有她响应,教室里陆陆续续响起好几个声音。   有人擅长数学,说自己做了一点总结,愿意把笔记借给大家看。   有人擅长物理,表示对于电路图,他还有点心得,如果有同学感兴趣,大家可以共同探讨。   大家七嘴八舌,居然一下子又多出了七八本资料。   现在问题来了,如果都刻蜡纸的话,光凭他们,时间根本不够用。   田蓝微微笑:“我有个提议,让高一的同学帮我们一块抄,今年他们也要高考,今年就应该进入状态了。”   1980年,全国中小学教育实行的还是九年一贯制,高中只上两年。起码现在还没听到消息高中要恢复三年。   大家点头,感觉这事儿靠谱,也算是提前给后辈开小灶了。   田蓝继续往下说:“当然,这些资料不可能免费给大家。你们可以看看书本跟资料的价格。刻蜡纸是不是要钱?找高一的学生帮忙,是不是得给人家工钱?这些都是成本,这钱谁出?”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在心里犯愁。上海17本就要17块钱,加上海淀区的资料和大家分享的笔记总结,那起码得三四十块。   从准备高考开始,他们就已经脱产学习,哪儿来的收入呢?   有人想回家问爹妈要,又不好意思开口。农村供个孩子上高中本身就相当不容易。如果再要钱的话,简直没脸。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持续保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并不清楚在他们挥汗如雨埋头苦读的时候,他们家里人也没闲着,都吭哧吭哧跟着熬糖挣钱了。   三四十块钱是不少,但他们家里应该都能掏出来。   田蓝当然不可能提醒大家,她还要就此做文章呢。   “我们商量了下,我们也不指望靠这个挣钱,但总不能赔本。这样的,我们薄利多销,把油印出来的资料赊出去。大家订个契约,等高考结束后,不管考得好与坏,好好给公社好好干上起码一个月的活,算是抵了资料的钱。”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赶紧点头答应。   等到点完头之后,盲生突然发现了华点。   狗屁的高一呀。他们学校根本就没有高一。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1978年恢复中考。从1979年也就是去年开始,决定撤掉公社高中,他们学校高中部就不再招生了。明天的高一直接升为高二,成了最后一批孤军。   现在,他们上哪儿找高一学生去?   不找高中生找初中生的话,人家现在正准备中考呢,谁有心思管你这一茬?   大家伙儿开始焦灼。   有人提议将没通过预考的同学也喊过来一块儿刻蜡纸,其他人立刻否决:“你想挨揍吗?”   人家伤口还在滴血呢,你就往人伤口上撒盐,不是缺德是什么?   先开始说话的人不服气:“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复读呢?”   反驳的人不假思索:“没听兰花花说吗?又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大学。”   人家兰花花一天到晚东奔西跑,忙着干活,照样能考全市第二。这说明啥?说明学习这种事情真的要看天赋。   眼看两边要吵起来,陈立恒敲敲桌子,提醒大家:“7月份就高考了,我们没时间耽误。”   大家焦灼不已,干脆直接开口问:“那你们讲到底要怎么办?”   “很简单啊。”田蓝笑道,“大家一块儿刻蜡纸。要撤掉高中部的,不仅是我们向阳公社。我们旁边的红星公社,还有高岗公社都没了高中部,大家同样是孤军,连老师都不够用。不如这样,我们集中起来,大家一块刻蜡纸一块学习,这样还能共同进步。”   教室里沸腾了,好些人悲愤起来。   兰花花,你不能大方成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宝贵的资料,你怎么能拿出去给别人用呢?   田蓝吐槽:“我们这资料还是从上海和北京拿过来的呢,不分享难不成独享?大方点儿,连隔壁公社中学的人都害怕,我们还考个屁呀!我们是跟全省考生坐在一起竞争!”   还有人想辩驳,方秀英不耐烦了,皱着眉毛道:“想这么多干什么?去年全县有几个人考上大学了?”   众人都默然,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方秀英催促道:“我们动作都快点吧,高考没几天了。”   田蓝和陈立恒也不耽误,他们找了校长说这事儿。   从校长的私心来说,他当然不希望其他学校的学生分享他们找出来的资料。可这两个知青说的也没错,这三所注定要消失的高中,连老师都凑不出来几个人,如果再不抱团取暖的话,估计高考得剃光头。   毕竟即便他俩考上了,事实上跟公社高中也没啥关系。   校长拿出了魄力,直接点头:“好,我去联系他们,今天就给我说法。”   事实上,何止是说法呀,那就是立即行动。   校长上午跟他们打了包票,到了傍晚,浩浩荡荡的学生就冲到了向阳公社中学。   之所以选择跑过来,一是因为向阳公社中学有礼堂,二就是向阳公社有钱呗。在这里,物资丰富,大家各方面都方便些。   住宿问题也不用愁,空出来的教室是干啥用的?桌子板凳拼在一起,那就是现成的床。   谁也没觉得辛苦,因为大家都这样。   红星公社和高岗公社的预考情况比向阳公社还惨烈,因为后者好歹还有个全面手唐老师多少还能支撑大局。   那两所中学的老师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老师根本没能力搞定所有学科,他们基本处于自学状态。   在这种惨烈的状况下,还能凑出60位通过预考的考生,只能说明一件事儿,人家的自学能力的确强。   现在,给他们老师又给他们资料,大家还啰嗦什么呀?赶紧埋头刻蜡纸呗。   多耽误一天,都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可再一分资料,田蓝又发现,干活的人还是不够。因为这些考生也带了自己整理的资料过来,同样愿意跟大家分享。   没辙了,这回只能把初中生也派上,就当是给他们提前浇灌高考的水花。   结果初中部的老师还不乐意,因为他们更希望自己的学生考中专,这样可以直接变成干部身份,吃国家粮。考了高中的话,将来上不了大学,那也是白搭。   还是校长发了话,说他们鼠目寸光,才把这任务推下去。   好在大家做事都非常认真,人人刻蜡纸之前都会洗干净手,一字一句写得清清楚楚,画图的时候也小心翼翼。   田蓝一边刻蜡纸,一边还在吐槽:“如果有激光复印就好了,直接放上去,刷刷刷就给你印出来了。”   英子刚好抄完一页纸,闻声好奇不已:“什么是激光复印啊?”   田蓝比划了一下给她看:“都是一张纸放进去,你想复印多少份就多少份,跟原先的一模一样。”   英子惊呆了:“还能这样啊?怎么会有这种机器?”   方秀英抬头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你好好考,等你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你就能见到很多新奇的东西,都会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不是只有这一点点。”   英子吐了吐舌头,赶紧又拿起张蜡纸,老老实实地抄下一页。   田蓝闻着油墨香,有种回到上个世界的恍惚感。   尤其是打仗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刻了多少宣传单,手永远是黑乎乎的。   众人埋头苦干,一边刻蜡纸,一边默默地在心中暗记。   说来也奇怪,老话讲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似乎真有道理。自己刻过的那纸上面的内容就记得特别清楚。   因为距离高考越来越近,唐老师和另外两位老师干脆放弃了系统上课,而是轮流坐班给大家答疑解惑。   用他们的话来说,时间已经这么紧了,能不能考上,听天由命吧。   老师如此洒脱,学生却绝对不敢放弃。   用社员的话来说,一定要好好考啊,将来进了城,就是扫大街也好。   因为户籍将农民拴在土地上,没有城镇户口,农民想留在城里扫大街都不成。   田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说来有点凡尔赛,她完全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特别轻松。天底下,还有比埋头苦读不用操心其他任何事更轻松的活吗。   几乎所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回想校园生活时,都会觉得那是人生难得的惬意时光。   那时候的烦恼都透着莫名的可爱,是小孩子才会忧愁的东西。   她捧着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资料,从头过到尾,感觉思路一点点清晰起来,十分有意思。   陈立恒也深有同感。   作为上辈子的大学教授,别说现在,就是那会儿,他也觉得捧着书看不用想工作,是难得的清闲时光。   两人就这样混在一堆准高考生中间,正儿八经的开始了自己的复习生涯。   中途,宋清远和何秀莲夫妻还特地带着麦乳精和奶粉以及罐头特地过来看了他俩一趟。   本来他们以为会瞧见面黄肌瘦的考生,哪个高考生不是眼窝深陷,蓬头垢面?   结果看到这两人红光满面的模样,小两口顿时觉得自己看了个寂寞。   哪有他们这样的?连个黑眼圈都没有,不仅没瘦,反而还胖了。   田蓝被指责得十分委屈,开啥玩笑?她能不胖吗?   她现在的活动范围都局限在学校里,每天最大的运动除了早晨跑操之外,就是在操场上一边走一边背诵课文。   这个运动量,跟她以前相比,简直不足以称之为运动。   活动跟不上,吃的还不少。   看书学习的人特别容易觉得饿,所以现在除了一天4顿,早中晚三餐外加夜宵之外,她上午和下午还能给自己各加一餐。   有的时候是饼干,有的时候是果干,有的时候是花生,反正都是高油高脂高糖的东西,非常适合补充能量以及囤肉,她不长胖才怪呢。   宋清远恨铁不成钢:“你俩咋有勇气长肉啊?人家连睡觉都睁着眼好好学习,哪有力气长肉?”   陈立恒相当诚恳:“因为没压力呀,太舒服了。”   这话真是欠揍。   要不是大家都学的两眼发直,两腿发软,实在没力气动手,否则他肯定要挨打。   陈立恒拍了下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宋清远:“行了,说重点,你的计算机课学的怎么样了?能不能自己弄出台计算机来啊?”   这话真过分,相当于你要求一个刚上电脑课的小学生,去,你徒手弄出台电脑来。   现在可没电脑城卖元件,直接给你组装。   宋清远立刻不想理他了。   陈立恒正色道:“你要好好上课,计算机就指望你了。”   何秀莲赶紧替丈夫说话:“他现在学的可认真了,一堂课都不敢错过。说起来,这个电大到底在哪儿啊?究竟有多少课程?怎么觉得已经有好多专业了?”   她现在上完了新生儿课,又开始学妇产科手术学,她已经学到剖腹产了。   说起来也奇怪,电视上的课程就跟给她度身定做的一样,她想学什么,就会有相应的课跳出来。   明明是同一个时间段,她学剖腹产的时候,他们医院的外科同事居然在电视上看到了断指再植术。   简直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宋清远打开电视机的时候,不管一开始放的是什么内容,后面很快就会变成计算机课程。   换成她开电视,跳出来的肯定都是医学知识。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上夜班啊,我开电视的时间根本不固定,可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医学课。我都怀疑那个频道放的全部都是医学课了。可宋清远的计算机课又是在哪个频道里呢?”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同步扶额。   外挂同志,我们知道你能干,可你开过头了,你说说看吧,现在你该如何解释?   反正他俩是绝对不会解释的。   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宋清远试图解释:“说不定是不同的频道呢。”   “可我姨妈家从省城买了台电视机回来,我用她家的电视看的时候,就从来没找到过电视大学。”   宋清远挠头,抱怨了一句:“你姨妈的电视机可真不爱学习。”   田蓝都听不下去了。这年头也内卷的这么厉害了吗?还要求人家电视机热爱学习。   陈立恒满脸无辜:“那我可说不清楚,我们是自学成才,也没电视机厂的人教我们怎么做电视。说不定是我们做的不对,所以接收的信息比较杂。要是你们觉得不合适,想退电视也行,200块钱原价退给你们。”   两人急了:“谁说要退电视机来着?我们这不就是好奇嘛。嗐,管他呢,有现成的课可以上,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陈立恒这才露出笑容,假模假样道:“如果你的同事还有朋友们想退的话,千万别替我们拦着,我们肯定会退的。本来就是学生实验产品,不算正规厂商。”   宋清远和何秀莲立刻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大家都觉得捡到宝了。”   1980年,大家学习热情膨胀,能有这样贴心的电大课,他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田蓝趁机鼓励两位年轻人:“你们要是出去开会的话,也可以帮我们推销推销。看我们这么多人又不干活,还得准备高考,到处都需要钱呢。”   宋清远差点脱口而出:你们还缺钱,好意思吗?   当他傻啊,他又不是不知道,向阳公社整体情况他还不清楚,但赵家沟大队的社员普遍每个月工分到手起码有三四十块钱,都要比他的工资高了。   可他再看看一礼堂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又只好捏捏鼻子:“行行行,我们知道了,肯定给你们好好卖。”   说来这也是外挂君力有不逮的地方。作为非正规厂生产的产品,“为人民服务”牌电视机,没资格堂而皇之地摆在供销社以及商场这种地方销售,只能靠口口相传,直接送货上门。   这严重限制了外挂的流通范围。   但如果他们真想办法把销售渠道全都打开的话,那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们的产能也跟不上。   毕竟,制作电视机需要的零部件太多了,能不能买到,很大一部分程度得依靠运气。   暂且先这样吧,他们好歹是高考生,暂时没精力管更多的事了。   复习的日子,时间过得飞快。   五月沙枣花似海,沙枣花开败了,然后是成片的向日葵,金灿灿的,好像太阳从天上掉下来了一样。再接着,百日草也开了,颜色浓烈的活像油画。   高考也如期而至。   大家头悬梁锥刺股,苦学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到了上战场的时候。   这回学校动了真章,不仅派拖拉机,还派了老师全程陪同。   临出发之前,向阳公社特地买了一堆喜糖送给大家。   理由是,古人都说结婚是小登科,他们这回是要去大登科,所以必须得沾沾喜气。   这个逻辑,连田蓝和陈立恒面面相觑之后,都哑口无言,只有乖乖收下糖的份。   反正是他们糖坊自己做出来的糖,也算是支持自己人的生意了。哎,等到考完了,可以考虑在糖里加点果汁,最好是做出那种含在嘴里就像是含着微微凝固的果汁的感觉的糖。   想想都觉得无比美味。   这回大家还是一大清早就出发,坐拖拉机去县城参加考试。不是他们舍不得花钱住旅馆,而是现在县城的住宿非常紧张,你掏钱也没地方给你住。   既然他们有拖拉机,那也不用勉强自己在招待所的过道上打地铺。   临出发前,唐老师又招呼大家:“都检查下自己的东西,笔有没有带,橡皮呢?还有准考证,一定要把准考证拿好。”   她话音刚落,方秀英突然间惊呼:“我的准考证呢?”   众人全都转头看她,帮她一块儿寻找:“是不是落在教室里了?”   “我一直都放在袋子里的。”   大家伙儿都急得够呛,马上就要考试了,这个时候准考证丢了可怎么办?   校长也满脸懵。准考证是从县里发下来的,上面印着每个考生的信息,还盖了大红章。又没有备用的准考证,丢了,就和粮票一样,上哪儿补办去?   一群人帮着到处找,却始终找不到那张小小的纸片。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老师当机立断:“赶紧去找革委会主任,把干部们都带上,给方秀英同学做证明。快点,早点去县里,看能不能补办准考证。”   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了,这是大家一辈子的事,哪边都不能耽误啊。   拖拉机上,大家还在帮方秀英回想:“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塞在包里什么位置了?”   能找到准考证,当然是最稳妥的方法。   就连田蓝都不敢保证,这回他们去县城,方秀英是否能顺利走进考场。   现在好多事情都没规章可依,万一碰上特别轴的人,坚持说没准考证就不让考试。而发准考证的部门又说只有一张,不给补办的话,这事儿什么结果,真挺难说的。   方秀英愁眉紧锁,小声呢喃道:“我真的没有拿出来啊。就是因为太重要了,所以我不敢拿来拿去。”   田蓝追问了她一句:“那你拿到准考证之后,都去过哪里呀?”   方秀英脱口而出:“我女儿生病了,我回了趟家。”   众人瞬间沉默下来,旋即秀秀生气地大骂:“太缺德了,我没见过这么缺德的人!”   方秀英的婆家一直不支持她参加高考。她婆婆还跑到学校闹过几回。后来门卫一瞧见她人就关大门,坚决不放她进去,还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最后还是革委会主任去学校看电视机生产情况时,撞上了这事儿,一顿吼外加一顿吓,才让这人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了。   至始至终,方秀英的丈夫就跟不存在一样。   反正坏人也不用他出面当。   方秀英冷下脸,咬牙道:“我一定要考上!”   这是她头一次直抒胸臆。   因为高考录取率低,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内敛,因为大家都要讲谦虚,所以,班上几乎没有人当众放狠话,就怕到时候啪啪打脸。   但此时此刻,谁也没嘲笑方秀英,反而好几个姑娘都鼓励她:“你一定能考上的,考完你就回城里去。”   原本他们觉得那些知青为了回城选择离婚,虽然大家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情感上,谁都觉得不舒服。   可现在,她们虽然是农村人,她们支持方秀英离婚。   太不要脸了,那一家子,居然拦着人上进。   自己不进步,还不许别人进步,简直厚颜无耻。   如果是怕自己条件差,妻子上了大学就看不上他,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上进呢?赖在后面,还想拽着人不许人走,那就是下作。   大家伙儿同仇敌忾,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去了考场。   高考考场,大家被打乱了秩序,分配到现成的好几所学校里。   唐老师他们把公社干部请过来,现在可派上用场了。每个考场都有专人负责带队,拖拉机浩浩荡荡地开过去,相当拉风。   田蓝本来还想关心一下方秀英能否顺利进入考场,但因为他们分配的考点不同,她也只能在心中替对方祈祷两声。   进考场之前,大家简单解决了早饭。这回是公社中学食堂准备的,每人两个鸡蛋,一根油条,寓意100分。   虽然油条的油比较少,膨发的也不够,但一口油条下肚,还是挺香的。   田蓝一边吃早饭,一边感慨:“我觉得男女平等真的任重而道远。你看,同样是知青参加高考,如果是男知青的话,女方都全心全意支持。胡长荣他老丈人家还想让他再复读呢。换成是女知青,婆家就变成了拼命地拽着她,生怕她好了就飞走了。”   其实男知青的家属才更应该担心这点啊。   因为女人普遍儿女心重。既然有了孩子,即便考出去了,也很少有人选择离婚。   陈立恒点头:“这个也许跟传统的社会分工有关系。大家默认一个家庭靠男人支撑,男人有出息,整个家族都会受益。在这种思维模式下,优秀的女性就成了不稳定因素,会形成女强男弱的态势,他们接受不了。”   田蓝开玩笑道:“该不会今年高考就是这个题目吧,你可得好好想想,到时候多写几句。”   结果真坐到考场里了,摊开语文试卷一看,田蓝顿时乐了。   啥男女平等啊,说的是达芬奇画蛋。作文题目就叫:读《画蛋》有感。   不知道为什么,田蓝总有种小学写作文的感觉。   因为她记得小学课本上好像就有《画蛋》这篇文章。   她将短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突然间想到了基础。   1980年,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没两年,我国各方面都急需进步,而制约我们进步的最大阻碍就是基本功。   我们的工业技术落后了,我们的农业还处于粗放状态,我们的科学急需发展,我们渴望大踏步地往前跑,然而我们不能丢了根本,我们必须得练好内功,夯实基础,才能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往前走。   引进外来技术固然重要,但不能依赖引进,还要靠自己积累。人家肯给你的,绝对不会是最先进的技术,恰恰相反,很可能是人家已经打算淘汰的东西。   就算人家的产品再好用,你也不能依赖进口。否则将来有一天,人家突然间翻脸,不给你核心产品了,要怎么办?   自力更生,夯实基础,才是拥有自己核心竞争力的关键。   田蓝作文写得飞快,在纸上打完草稿,誊抄完毕之后,时间才堪堪过去三十分钟。   她翻过试卷,从头开始写剩下的题目。   考试倒是挺顺利的,教室里除了热之外,没有其他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   传说中会从冰库运来冰块放在考场里帮大家降温的事,田蓝没碰上,所有人都顶着满头大汗老老实实答卷。   田蓝写一会儿就拿毛巾擦擦汗,生怕汗水弄糊了卷面。   等到上午考完,大家去食堂吃饭时,说到了流汗的问题,英子懊恼不已:“我应该也带个毛巾的。兰花花,还是你考虑问题周到。”   周到个屁,那是陈立恒准备的。   她虽然做了多年政委,对同志以无微不至而著称,但她生活粗糙,根本想不到这茬。   陈立恒笑着问她:“要不要喝汽水?食品厂弄了两箱子给我们。”   要,当然要,必须要,喝点汽水,好歹舒服一些。   田蓝又关心了一句:“对了,上午方秀英有没有考试啊?”   大家都摇头:“不知道,没听人说。”   时间太紧张,大中午的,外面太阳又特别大,谁都没勇气顶着烈日跑到另一个考场去问情况。   毕竟要是中暑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众人吃过饭,有人拿出资料继续埋头苦读,有人则干脆趴在桌子上小憩,好养精蓄锐,迎接下午的挑战。   田蓝没临时抱佛脚,就把凳子搬到墙边,靠墙打起了盹。   她不爱趴着睡觉,感觉脑袋难受。   陈立恒跟她并排坐着,拍拍自己的肩膀:“你靠着睡吧,别崴到了脖子。”   田蓝摇头,实力拒绝:“不要,太热了。”   陈立恒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女人啊,多现实的生物。   冬天对他可热情了,每一次都抱着他。   一到夏天,呵呵,恨不得直接把他从床上踢下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蒲扇:“睡吧,我给你扇扇。”   田蓝惊呆了:“你怎么连这个都带了?”   “我不是怕蚊子多吗?幸好带了。我们那个考场就在厕所旁边,蚊子特别多,我一边考试一边打蚊子。”   田蓝目瞪口呆:“监考老师没把你赶出去吗?”   “老师自己也在打蚊子。”   好吧,跟他一比起来,自己实在太幸运了,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两个包而已。   一直到下午考完,大家碰头的时候,田蓝才终于收到了确切的消息,方秀英总算顺利地进入了考场。   一开始监考老师是要坚持原则的,而县政府那边也说准考证是从上面发下来的,他们只负责代发,没权力给补办。   实际上,就是盖个章子的事儿,但谁都不愿意承担责任,生怕会有事儿。   后来还是革委会主任急了,跑到县领导家里去堵门,硬是逼着人家同意让方秀英先去考试。   他拍着胸口保证,如果真是冒名顶替的话,那到时候撤他的职。   虽然大家都知道方秀英就是方秀英本人,他这个保证没啥风险。可他能够把话说到这份上,考生们还是觉得领导实在太够意思了。   他明明可以不管这事儿的。   英子突然间问:“我们近来上完大学是不是还回来啊?”   旁边有考生嗤笑:“你犯什么浑啊?上了大学当然是要留在城里了。回农村的话,还上什么大学?不是白折腾吗?”   英子摇头:“我还是想回来。”   方秀英皱眉毛:“你别犯傻,你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会看啊。”英子认真道,“等看完了,我就回来了。我看过一篇文章叫城市的起源。城市也不是生来就是城市的,城市也是慢慢发展起来的。我想农村也一样。现在我们向阳公社没有城里好。但我们也在进步呀,我们今年就比去年好,明年肯定比今年还好。这样一步步的,我们终究会越来越好,总有一天,不比任何人差。”   旁边人笑了起来:“那你等到那时候再回来呗。我大伯退休了,嫌城里住的憋闷,就回家盖了三间大瓦房,宽敞又气派。反正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了。”   英子认真道:“好也不是自己变好的,还不是人一点点建设出来的。我不能在城里等着农村建好,我应该自己回来搞建设。”   旁边人都陷入了沉默。   对这个时代的农民子弟而言,上学的最大动力绝对不是什么好好学习将来建设祖国,而是基于最迫切的现实需要。   学习吧,上大学吧,这样你就能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你就能穿上皮鞋,做个堂堂正正的城里人。   田蓝拍了拍英子的后背,鼓励她道:“好啊,到时咱俩搭个伴。等上完大学,我们一块回农村搞建设。”   前提是,我们都要变得更优秀。 第135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高考连着考三天, 这三天里,田蓝最大的印象就是天不停地下雨。   其实从进入7月开始,天就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 就没晴踏实过。搞得生产队收下来的麦子一直没办法脱粒,让广大社员都犯愁不已。   但高考这三天,雨却下得尤其大。特别是考完的第一天晚上,外面的雨哪里是瓢泼呀,完全是打破了水缸, 直接哗啦啦往外淌。   原先大家都担心晚上会热得睡不着,结果雨一下, 听说在招待所走廊上打地铺的考生,好些人直接冻感冒了。第2天在考场上,田蓝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打喷嚏声。   因为这个, 考场所在学校的食堂还专门熬了红糖姜汤, 象征性地收一分钱一碗,给大家放开肚皮喝。   陈立恒也打了两碗过来, 天太潮了,喝点姜汤祛祛潮气, 人也舒服些。   田蓝一边喝姜汤, 一边小声道:“咱们这里可真穷啊。”   她看到有的同学拿姜汤当成饭,喝完了汤之后, 就什么都没买,直接离开了食堂。   吃早饭时, 她就发现这个同学灌了一肚子自来水。   陈立恒看着那个面黄肌瘦的男生, 故意过去又打了一碗姜汤, 主动跟对方搭话:“少喝点啊, 光喝糖水的话, 这是高渗溶液,考试的时候容易一直上厕所。哎,你哪个公社的?”   那男生颇为局促,小心翼翼地回答:“宁远公社的。”   陈立恒趁机将他往自己坐的方向带:“宁远公社啊,刚好,我有点事想问问你。你吃的真快,都吃完了?一块儿再吃点吧,天太热了,不吃也放不住,”   田蓝朝那男生点点头,直接将摊面饼递了过去。   这面饼一半玉米面一半白面,里面还加了鸡蛋,煎好了之后,中间裹上炒过的土豆丝,又是菜又是饭。   她跟陈立恒也一人一个面饼卷子,一边吃一边开口问:“你们考完试之后有没有事做?”   那男生赶紧咽下嘴里的面饼,慌慌张张地回答:“没……没事儿,就……就是大忙。”   小麦收上来了,还得种玉米。农民一年到头总有事情做。   田蓝点点头,又笑着问:“那种完玉米之后,没事的话,你们想不想到我们向阳公社打工?”   男生茫然地睁大眼睛:“啥,啥叫打工?”   “就是过来做工。”陈立恒解释道,“我们向阳公社活特别多,现在刚好大忙,人手不够,就想请你们帮忙。放心管饭吃,还有工钱拿。”   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男生会拒绝才怪呢。   他立刻笑逐颜开,拼命点头:“没问题,考完了我就跟你们走。”   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问,“要,要多少人啊?我能带上我同学吗?放心,我们吃的不多,工钱意思意思就行了。”   在农村,像他们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到了生产队,也只能拿跟女人一样的工分。别说给家里挣钱,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田蓝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人多力量大,人越多越好。”   男生三口两口吃掉了手上的卷饼,赶紧去找自己同学,跟他们分享这难得的好消息。   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两位向阳公社的同学究竟找他干什么活,但肯定不是农活。因为农活只算工分,没有工钱这一说。   男同学跟阵风一样,呼啸着卷出去,又裹了一堆宝贝回来,宝贝都是他的同学们。   10来个大姑娘小伙子,个个眼睛亮晶晶,都满怀期待地看着田蓝和陈立恒:“要我们干什么呀?我们要做哪些准备?”   “没啥好准备的。”陈立恒笑了笑,“我们有个电视机制作小组,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加入进来。”   那300只显像管早就用光了,后来宋清远又东奔西跑地帮忙张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几家相对稳定的供货源。   当然,价钱贵了10倍不止。因为是新货,光一个显像管,人家出厂价就要60块。整个电视机的成本也随之上涨为130块,售价还是200,比以前的利润可少多了。   但他俩现在顾不上这些呀,别说钱挣少了,只要不亏本,甚至亏损的钱可以用其他项目抵消掉,他俩都得想方设法扩大生产。   谁知道外挂会持续多久?谁又晓得后面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万一上面一条命令下来,不允许这种私人手工作坊做出来的电视机在市面上流通。那他们总不能鸡蛋碰石头吧。   所以,趁着还没人想起来管这茬,必须得尽可能快尽可能多的将“为人民服务”牌电视机流通往大江南北。   这种手工作业,他们又没办法进行大规模机械化生产,只能依靠人民群众的双手了。   宁远公社的同学们差点儿当场跳起来。高考复习阶段,他们虽然埋头苦读,但就生活在这圈子里,也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   向阳公社的电视机他们没看过,虽然他们公社有一台,说是给大家上电视大学用的,可他们不敢浪费时间跑去看电视呀,他们都忙着学习呢,也只能听听而已。   可就这样,大家也知道向阳公社有钱了,一台电视机200块,那都赶得上工人半年多的工资了,好阔气。   田蓝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议论,遗憾不已:“你们应该看的,如果每天都看新闻,那昨天的政治考试,就肯定没问题。”   好几个人都跟着懊恼起来,谁知道这个呢,又没谁跟他们说。   田蓝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农村的教育资源是多么的匮乏。之前城里教师下放支援的时候,情况还好些,但那时候也没高考啊。等到这些老师走了,就更加没人指点两眼一抹黑的学生了。   各个公社撤并高中部,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愈发坚定了他们必须得多生产电视机,好让大家跟着电视继续学习的决心。   不过,要实现这个目标,还有一个关键点,就是大家得有钱。   一台电视200块,看电视还得通电掏电费,没钱的话,一切都白搭。   田蓝又强调了一句:“当然,除了电视机组,我们还有很多活找人做。比方说熬糖,到时候,大家可以一块来。”   原本因为高考而情绪紧张的众人,一下子全都转移了注意力。   听到宁远公社的同学找到事情做了,其他人可不干了,全都嚷嚷着让他们不能厚此薄彼,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嘿,这话可真是戳中了田蓝和陈立恒的心,谁让他俩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人呢?没有什么比战友两个字更加意义深刻。   田蓝直接拍板:“没问题,先好好考试,考完之后,直接去向阳公社找我们。大家都别忘了啊。”   众人纷纷点头保证,不会忘,坚决不能忘。   傻子才忘呢。   挣钱的事儿,肯定得积极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胡萝卜吊在前面,下午再进考场的时候,田蓝总觉得所有同学看上去都红光满面。   甚至连监考老师也打趣了一句:“我看大家的精神不错啊。加油!好好考,争取鱼跃龙门,直接跳到大城市里去。”   卷子发下来了,轻松的气氛也一扫而空,所有人都以积极的姿态投入战斗。   最后一天只考一上午,考完之后,谁都没在考场的食堂吃饭,直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高考如同高烤,高温高压下烤塌一层皮。所有水嫩的小白菜,只要经历过高考的折磨,绝对会变成皱巴巴的梅干菜。   田蓝两眼发直往前走,都出了学校大门了,她才突然间想起来:“我应该打豆腐脑的,这食堂的豆腐脑真好吃,便宜又不要票。”   她一开口,居然还有人附和:“是该吃了豆腐脑再走的,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在吃上。”   大家立刻呸呸呸,骂他乌鸦嘴。   吃什么吃?这辈子都不要再吃了。一生进一次高考考场就已经够够的了。   他们脚步虚浮地准备上拖拉机,赶紧回去吃饭睡觉。   床铺再软饭菜再香,高考的时候他们也没心思感受啊。   后面传来喊话声:“向阳公社的,我们现在就跟你们过去吗?”   田蓝和陈立恒一回头,瞧见大家的脸,才反应过来。   对呀,他们可是给向阳公社招了这么多暑期工。   两人赶紧答应:“走走走,大家一块儿回去。”   多了这么些人,各个大队过来送人的拖拉机肯定不够用了。   好在陈立恒人头熟,跟县里好几家工厂都有联系。他跑去运作一番,居然弄了几辆大卡车,直接将考生们拖去了向阳公社。   直到大家下车,田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们有没有和家里说这事儿?”   大姑娘小伙子们面面相觑。说啥啊?上哪说去?谁有空去说。这两天大家都在高考啊,也没谁回家。   我勒个去,真是的,这帮娃,也不怕爹妈急死。   结果他们居然还满脸疑惑:“有什么好急的呀?又没啥事。”   最大的事就是收麦子打麦子了然后种玉米了。不回去才好呢,不然下地干活的滋味可不好受。   田蓝无语:“高考完了,你们就不见了,你们爹妈会怎么想?肯定会以为你们出事了。”   没想到大家伙儿居然异口同声:“就是因为考完了,所以不想回去啊。”   上了这么多年学,又通过了预考,好不容易坐在了高考的考场上。家人对他们的期待简直沉重如山。回家之后,父母长辈亲戚朋友肯定都要问他们考得怎么样。   这是所有考生都不想回答的问题。   因为回想一遍高考的全过程,也是种煎熬。   在成绩出来之前,尤甚。   田蓝没办法,只好让陈立恒去公社打电话,把全县各个公社都通知到。他们的娃没离家出走,也没想不开,只是出来干活挣钱而已。   电视机小组的同学倒吓了一跳,闹哄哄的这么多人,比他们全校学生加在一起都多了。   唐老师倒是淡定,直接点头招呼:“那就把实验室都开放吧,还有礼堂和空教室,都先拿来用。”   反正放暑假了,学校空着也是空着。   校长听说这件事,也就点点头,然后询问陈立恒的意思:“那他们在食堂吃饭还是自己出去吃?”   电视机小组的同学无所谓呀,他们都是向阳公社的人。不管回家吃,还是背粮食到食堂吃,都随他们的便。   这些从外公社来的同学,估计还是食堂一条路了。   “吃食堂吧,粮食我们负责。”   饶是学校以包容的姿态打开了大门,但因为制作电视机的原料有限,为了不浪费劳动力,田蓝还是带着一帮同学回赵家沟,让他们在糖坊和酒坊干活。   拖拉机突突往前跑,前后三辆车,将五六十位同学都带进了村里。   大家伙儿还没下车呢,看到田里的场景就惊呆了。   说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呢?为什么他们只看到机器在田里跑来跑去?   没有老黄牛拖着犁,也没有人挥舞着手上的镰刀,甚至翻耕过的土地,也没人点玉米。   因为他们有拖拉机犁地,因为他们有收割机收小麦,因为他们有播种机直接点玉米粒,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弯腰。   唯一需要大家蹲在地上干的活就是扦插山芋苗了。   这是从山芋秧上剪下的枝再插进土里重新生根定植,这种山芋成熟后要经过霜打,有个糖化过程,所以口感更加松软香甜,可以直接吃,连磨粉都不必。   但这点活比起抢收麦子,抢种玉米,又显得轻松惬意了不少。毕竟总共就那么多地,大部分活计已经让机器完成了,剩下的活自然就少了许多。   好几个学生都表达自己的羡慕之情:“你们向阳公社可真厉害,一下子就起来了。”   自从他们知道可以过来干活开始,这些学生也私底下讨论过向阳公社。   明明以前大家都一样,老大别笑老二,个个穷的叮当响,而且因为向阳公社的山地更多,浇灌不便,他家还分外穷些。   没想到还不到一年时间,人家就已经大变样,搞得好像宣传画上一样。电线架起来了,机器下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下一步缺的就是盖楼房了吧。   想想都不敢相信,乡下居然也能起小楼房吗?现在县城里的楼房都不多,他们考试的高中也是一排平房。   田蓝笑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赶紧下去吧,我们得抓紧时间干活。”   这一回,他们不仅仅要用玉米芯熬糖,还得做山芋糖。   山芋这玩意儿因为产量高,而且对土壤的要求低,属于农村的保命粮,但大家伙儿都不爱吃。   甚至有的人家实在是处理不了这些山芋,索性喂猪或者当柴火烧。   后者之所以如此奢侈,是因为农村经常要用秸秆沤肥料,分到每家每户的柴火太少,加上山芋这玩意儿胀气,猪吃多了肚子也不舒服,所以就有人拿陈山芋烧火了。   田蓝还是偶然间发现的这事,当时就心痛的无法呼吸。   开什么玩笑啊?山芋浑身是宝,即便吃腻了,也可以酿酒制糖,下脚料还能喂猪,怎么着都不应该做烧火柴呀。   这回她把大家弄过来,就是要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用山芋熬糖。   山芋的基本成分就是淀粉,出糖量自然高。而且山芋糖吃在嘴里有种特有的香甜味,软软的,蛮好吃的。   熬好的山芋糖在锅中翻炒,加上炒熟的花生碎和胡麻籽,搅拌均匀,然后两个人交互用力,将柔软黏腻的糖拉均匀,再放在玉米面上,切成一段段的,就做成了麻糖。   最近夏忙,赵家沟大队的人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近来订单极多,夏天水果上市了,食品厂和酒厂都急着要更多的糖来处理水果。而先前公社其他大队过来学习的年轻人们又已经学成归家,一时间,让他们少了好多劳动力。   现在兰花花找了一堆高中毕业生过来给大家帮忙,赵家沟大队的社员都懒得再提防有人偷学他们的技术了,赶紧先把人拉去干活。   什么?你不会?那有什么关系呀?都是干着干着就会了。实践才是最好的老师。   于是一帮学生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呢,就稀里糊涂地被赶鸭子上架了。   田蓝还在后面喊:“好好学习呀,起码把上大学的路费给挣出来。”   虽然现在上大学不需要学费,而且每个月都给你发生活补贴。但你出门总要置办行李吧,你得买车票吧?什么都没有,到时候你怎么去大学报到?   刚高考完的年轻人们都欢欣鼓舞,感觉这话兆头好。   社员们却哈哈大笑,相当恶趣味地调侃她们:“上不成大学钱也浪费不掉,正好回去娶媳妇,搞不成大登科,那就小登科。”   大姑娘小伙子们都面红耳赤,赶紧埋头跑开了。   田蓝喊吴秀芳:“你帮我多看着点他们啊,我这边顾不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劳动调整,吴秀芳现在的心态已经彻底平和下来。即便面对刚刚考完的学生,她心中也没多少涩然的情绪。   因为她顾不上啊。   她恨不得一天能有48个小时,留下8小时睡觉,剩下的20个小时在养猪场工作,还有20小时就待在电视机前好好学习。   她需要学的知识实在太多了。   她现在后悔的不是当年下乡,而是下乡后放弃了学习。整整10年啊,那么漫长的时光都被她浪费掉了。如果她用来学习这些课程的话,她现在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兽医。   看她懊恼叹息,田蓝实事求是:“以前咱们也没这条件啊,上哪找电视大学去?”   吴秀芳还是后悔:“就是没电视,也应该好好看书的。浪费了10年,我得花20年甚至30年的时间才能赶上。”   田蓝笑了:“那即便好一生去追赶也没什么不好啊,朝闻道夕死,足矣。只要不停地往前跑,落后的终究能赶上。”   就好像这个国家,终有一天,她能够站在世界的前列。   吴秀芳还要忙着去照看小猪,没空再跟她巴拉巴拉。   田蓝也不好再打扰人家积极上进,只好和人挥手道别。   她看着这姑娘急急忙忙的身影,碰上放学的来娣,又和对方有说有笑地往养猪场去。这个画面,可真美好。   夏天,果然是丰收又播撒希望的季节。   她转过身,准备回公社时,瞧见了开着拖拉机下田的胡长荣。   现在他已经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还在自学电工技术,争取能够将全大队的电工活支撑起来。省得电路出问题时,大家还要跑老远去公社喊电工下来。   看到田蓝,胡长荣停下了拖拉机,笑着问她:“兰花花,你考得怎么样啊?昨天市里的记者过来采访我们,我陪他喝酒来着。结果他喝醉了,哭得特别伤心。说你也走了的话,他后面不知道树谁当典型。谁跟你比起来,都差了一截。”   田蓝笑道:“哪有那么夸张?生活从来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你跟他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闪光点得靠他自己发掘。你不就是个很好的典型吗?扎根农村搞建设,多好的标兵啊。”   胡长荣苦笑:“你就别埋汰我了,我又没干啥,什么都是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还干不好。”   田蓝正色道:“可这是你建设的地方呀,他会变成什么模样,你的双手都经历过,你比我们都强。”   不管他们现在做哪些事,等到9月开学,留守在这里的人就只剩下胡长荣了。   这个从南方大城市来的知青,终究选择留下,而不是离开。   胡长荣一直摇头:“我这也是没办法。但凡真能选择,我愿意这样吗?”   田蓝认真道:“但这也是你的选择呀。人生所有的选择都是基于现实情况做出的判断,谁也不可能真的随心所欲。立足当下,干好眼前的事,就已经很好了。”   前面有社员催促胡长荣:“老胡你动作快点,咱们今天赶紧干完。”   在本地农村,“老”是对人的尊称,不代表年纪真的很大。像他们这些知青,下乡之后,社员们为了表达对他们的尊重,就会在姓氏的前面加个老字。   当然,叫着叫着,也就慢慢地真老了。   胡长荣答应了一声,赶紧又跳上拖拉机,现在大家都忙得很呢,她可不敢耽误事情。   田蓝笑着走上大路,才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她没自行车啊。难不成让她靠两条腿走回公社,那实在有点残酷。   路上碰到大队会计,对方听说他要去公社,直接大方表示:“骑我家的车吧,反正现在也空着。”   田蓝惊讶不已:“叔,你啥时候买的车呀?怎么没听你们说呀?”   大队会计难掩得意:“不止我家,咱们大队买车的人可多了。前面刚好换了一批工业票,大家手上又有点余钱。想来想去还是有辆车方便,我就托酒场的人帮忙找门路,还真买到了一批自行车。”   田蓝挑眉毛,到底没问他们怎么换来的工业票。   猫有猫路鼠有鼠路呗。   再等几年,这些票证都取消了,自行车厂也只愁车子会卖不出去。   她笑着道恭喜:“那真好啊,以后办事都方便。”   然而大队会计的目光放得极远,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自行车了:“我这回去市里开会,瞧见有人骑摩托车了。哎呦,那叫一个快,油门一轰,车子呼呼往前跑,比那4个轮子的小轿车还快!”   他真是开眼界了,也有了奋斗的目标。自行车算什么呀,将来他要开上摩托车,用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叫风驰电掣。   田蓝看他双眼放光的模样,点点头道:“那我等着啊,叔,到时候我们看你骑摩托车。”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满怀壮志雄心:“人家库尔班大叔骑着毛驴去北京看望毛主席。我是赶不上了。将来我骑着摩托车,去北京看你们上大学。”   田蓝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感觉这事儿有点悬。她还不知道现在私人能不能买摩托车呢。   不过好像也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以村集体的名义买嘛。   现在指望不上摩托车,她只能蹬着自行车回公社。   瞧见秀秀时,她还想跟对方调侃两句大队会计规划的辉煌蓝图,结果秀秀先跳上了自行车后座,催促她:“走走走,我们赶紧去村里。”   田蓝奇怪:“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嗐,别说了,秀英跟她婆婆吵起来了,这回彻底闹掰了。”   田蓝赶紧加快了蹬车的频率。   她当然不是去劝和的,什么宁拆10座庙,不毁一门亲,在她这儿从来就没市场过。   上个世界,新中国成立后,她可是参与制定《婚姻法》的人,首先强调的就是婚姻自由。   就方秀英的婆家,那一地鸡毛的,勉强绑在一起,真没什么意思。   人不怕穷不怕底子差,就怕根子里坏,自己不上进,还不许别人好,太缺德了。   自行车两只轮子飞快往前跑,一直跑到方秀英家门口才停下。   不用辨认到底谁是她家,只要看哪里围的人最多,哪里声音最吵就行。   田蓝停下自行车,瞧见院子里的人分成两拨。   一波是刚高考完的学生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腰杆挺得笔直,他们是来给方秀英撑腰的,当然不能露怯。   另一波则是本村的村民,多半是邻居和同族的人,他们天然站在方秀英的婆家那边,只是也没什么人吭声。   因为她婆家做的实在太不漂亮了。   考大学那是上进的事啊,又没花你家的钱,考上了大学,那全家人都光荣,将来能吃国家粮的。   结果你们把人准考证给毁了,那不是诚心结仇吗?   知足吧,多少知青都跑了,人家还留在村里,你们还想要人家怎么样啊?   方秀英的婆婆死不承认:“谁敢动你的东西?是你自己搞丢了,别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   方秀英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想跟你分辩,夏虫不可语冰,你们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只会把责任推给别人。”   她婆婆跳了起来,破口大骂:“你就是反动,就该被好好改造。”   方秀英的耐心已经全部消耗殆尽,直接开口提要求:“离婚吧,今天就把离婚申请打了。”   她婆婆威胁她:“你吓唬谁呀?我告诉你,就是离了婚,你也不能跑。你的户口回不去北京。”   方秀英近乎于怜悯地看着她:“你觉得我需要靠离婚回北京吗?我需要的只是离婚。”   越是平均的姿态越有震慑力,她婆婆原本还上蹦下跳的,后面就愈发显出了色厉内荏:“你没户口,我看你跑了怎么办?”   “我就是瘸了,我爸妈也能养我一辈子,何况我还没瘸呢。”方秀英冷笑,“咱们关系没到这一步,不用你替我操心以后怎么过。”   她转头看蹲在墙角抽旱烟的男人:“你还是个爷们吗?是的话就赶紧跟我去打离婚申请,别一天到晚把你妈推出来。说实在的,我都不恨你妈,我只是觉得她可怜,这辈子都可怜。”   可怜一个人比骂他打他还让人愤怒,方秀英的丈夫眼睛立刻红了,是腥红的那种。   如果周围没这么多人看着的话,田蓝甚至怀疑他会立刻跳起来殴打妻子。   因为他,他的母亲被人可怜了。   方秀英压根不怕他,甚至可以说完全无视他的态度,继续说自己的要求:“离婚我不会带走任何东西,虽然这家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我置办的,但我不在乎了。我唯一会带走的就是我的孩子。”   这事儿可不成。   她婆婆的气势本来都已经下去了,闻声立马跳脚:“不行,这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家的种!谁都不能带走!”   方秀英没理会婆婆,只看着丈夫:“你们一家人从来不肯承认自己自私,但你们的行为方方面面都显示出了你们的自私。你们明明知道孩子跟着我,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以去城,可以走在干净的马路上,可以穿漂亮的小皮鞋,可以吃好吃的点心,顿顿大米白面,天天都能吃上肉。这些,你们能给我的孩子吗?给不了,还非要拽着我的孩子,你们想要什么?”   她婆婆反复念叨:“这是我们家的孩子!”   “是你生的吗?我生的。为什么不承认呢?你们想要强扣下孩子,不是因为多爱他们,而是想拿他们作为拿捏我的手段。敢做不敢当,这就是你们一家的尿性。”   她丈夫终于按耐不住,挥着手要打人。   刚从公社中学赶过来的学生们全都冲了上去,坚决不让他得逞。   方秀英跟没看见丈夫的暴怒一样,反而心平气和地帮对方分析:“你留着孩子是打算以后都不结婚了吗?如果想要再婚的话,你觉得人家是愿意当后妈还是只当自己孩子的亲妈?现在离婚,我带孩子走,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一片闹哄哄声中,她丈夫咬牙切齿:“你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打申请,你也甭想带着孩子。”   方秀英点点头:“那好,既然你想让我丧偶不是离异,那我成全你。”   丧偶这词太高级了,周围的村民都没听明白是啥意思。还是学生们帮他们解释,就是当寡妇的意思,死了丈夫。   众人吓坏了,这这这,要是要当潘金莲吗?   立刻有人开口劝方秀英:“秀英啊,有话好好说,娃娃都这么大了,咋就不能过下去呢?”   “过不下去了,别劝我。我活不好别人也别想活好。我活不下去,谁劝我,谁也别想活下去。”方秀英面无表情,“大不了同归于尽,一块儿死!”   刚才还劝话的人,瞬间就不敢吭声了。   田蓝趁机喊了句:“婚姻是符合双方意愿的存在。既然已经有一方认为这段关系没有存续下去的必要,那就长痛不如短痛,省得彼此折磨。”   方秀英的丈夫还想再嚷嚷,田蓝一个眼神扫过去:“你闭嘴!你打老婆还有理了?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我亲手毙过好几个。”   她可没撒谎。   当年在聚龙山根据地,有人打死了老婆,觉得无所谓,再讨一个就是了。   田蓝带着妇女队的人把他给绑了,当着全村人的面直接枪.毙了。   从那以后,方圆百里,再也没人敢随便打老婆。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人犯老毛病。她又接着开了第二枪,然后是第三枪。   于是天下太平。   所谓没办法管的千古难题,只是想管与不想管的区别而已。只要真想管了,总能管好。   她上过战场,打过土匪,杀过鬼子。如果真要算的话,她杀的人未必比救的人少。   这一眼过去,方秀英的丈夫居然不敢吭声了。   他甚至怀疑这个女知青随手往怀里一掏,就摸出把枪来,直接毙了他。   这帮知青其实挺凶的,当年他们打架的时候,动刀动枪都强硬的很。   包括他老婆,也是她嫁进门成了他家的人之后,他才敢动手打她的。   知青们趁机押着他,浩浩荡荡地簇拥着秀英往公社去。择日不如撞日,离婚嘛,哪天都是黄道吉日,赶紧把申请打了吧。   她婆婆在后面追着,又哭又喊,骂完方秀英,又骂田蓝,诅咒田蓝喊别人离婚,回头她男人也跟她离婚。   陈立恒听说田蓝跑过来调解方秀英的家庭纠纷,怕她吃亏,刚好骑着自行车追过来。   闻声他立刻否认:“你别胡说八道,给我10个胆子我都不敢。”   上辈子在聚龙山根据地,田蓝还不是他老婆的时候,他就有点怕她。等她成了他老婆,他就更小心了,生怕一不留神就完蛋了。   爱则生忧,爱则生惧,因为珍重,所以要小心翼翼。   周围人哄笑,说老九这家伙平常人五人六的,原来是个耙耳朵。   有他们这么打岔,不管方秀英的婆婆怎么吵怎么闹,都没能形成大气候。因为双拳难敌四手,她一个人的声音实在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到了公社,她还想再吵呢,革委会主任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看他们家的样子,他立刻皱眉毛,怒气冲冲道:“把申请表拿出来,让他们填了就按手印。狗日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瞎闹腾。”   方秀英的婆婆终于找到了知音,赶紧喊:“就是啊,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闹离婚!”   革委会主任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你还好意思说?老子说的就是你!”   这女人被噎到了,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成了逆嗝,一声接着一声,无比响亮。   后面她还想再说话,打嗝声先把她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了。   方秀英已经刷刷填好了离婚申请表,然后签字按手印。   她丈夫赌气,用笔在纸上狠狠地划了一道,结果脑袋上就挨了革委会主任一巴掌。   熊货!早点吃屎去了?净不干人事儿。搞到现在这样,纯粹活该。   他家要有姑娘,也绝对看不上这种女婿。   陈立恒悄悄说田蓝:“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跑过去了?就方秀英的狠劲,你还怕她离不了?”   “我是怕她婆家狗急跳墙,直接把她推到井里淹死,说她失足落水。”   陈立恒哑巴了,他还真不能说这事儿不可能发生。   人性之恶,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有。   1980年还没有离婚证,离婚申请表签过字,按过手印,再盖上公章,就宣告一段婚姻关系结束。   方秀英面容平静,从一位女同学手上接过还不会走路的小二子,又摸摸老大的脑袋,声音平静:“走,妈妈带你们回家。”   老大茫然地问:“回家?”   “对,回妈妈的家,以后也是你们的家,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她经过女同学身旁时,认真地看着她们:“以后不管怎么样,请无论如何都不要妄图将婚姻作为改变命运的手段,否则,我就是教训。人家知道你有所图,就永远不会尊重你,永远不会把你当成平等的人来看。”   这,大概就是她人生最宝贵的十年时光中得出的最惨痛的经验教训。 第13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方秀英的动作极快。   离婚当天, 她就带着两个孩子踏出了婆家的门。   原先她已经打定主意净身出户,离婚申请表上她也写得清清楚楚,夫妻双方共有的财产她一概不要。除了两个孩子之外, 她什么都不带走。   可公社革委会主任看了单子,立刻勃然大怒:“头回听讲扣媳妇嫁妆的,穷的连脸都不要了吗?”   她婆家所在的大队书记也是他们族长也闻讯赶过来了,听了这话,臊得老脸都没地方挂。   结果革委会主任看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让你们好好做留守知青的安置工作的。你们就是这样做的?”   这位大队书记赶紧做主:“拖走拖走, 都拖走,该谁的东西就谁的。”   方秀英本来不打算要。除了孩子是迫不得已, 她根本不想留下跟这段婚姻有任何联系的记忆。   还是田蓝劝她:“拿着吧,去大学报到也差不多要到9月份了,你总要过日子的。”   方秀英在本地又没任何亲戚, 这下子抬脚走人, 得帮忙给她找个安置的地方,起码过渡完这段时间再说。   方秀英摇头:“我准备马上回北京, 今天就去买票。”   田蓝直接问:“那你身上有钱吗?”   对着为难自己的婆家人敢放话逼急了她一碗老鼠药毒死全家的方秀英,这回却难得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她没钱。   她嫁人之后, 家里的钱根本落不到她手上, 都是婆婆管。   现在,她都离婚了, 更加别想要到钱。   田蓝心中一声叹息,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姑娘好。   她也没讲大道理, 直接替对方决定:“那正好, 你就把家具都卖给我们吧。”   之前大队会计家讨媳妇, 光是为了置办“36条腿”的家具, 包括梳妆柜和高低柜等,总共花了400来块钱,几乎占了整个婚事开销的一半。   方秀英的这些家具用了没几年,就算折旧,卖个300块钱也不成问题。   田蓝招呼同学们帮忙把家具拖去知青点,然后数了30张大团结给她。   大概是觉得已经丢过人了,破罐子破摔,无所畏惧。这回方秀英倒没推辞,沉默着收下了300块钱。   田蓝又翻出了一罐子奶粉,这还是宋清远和何秀莲夫妇特地托人买过来再给她和陈立恒补充营养用的。   结果他俩饱饱吃呼呼睡,准备个高考,不仅没憔悴,还长了不少肉,愣是没用上奢侈品奶粉。   田蓝本来还打算试验一把用奶粉做牛轧糖,这还是跟电视机学的。如果成功的话,她还考虑在本县推广养羊,用羊奶来做牛轧糖。   现在,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了,先拿给方秀英带路上给孩子吃吧。   因为要备战高考,她已经提前给孩子断了奶,现在考试结束,也没奶水给小二子吃了。   方秀英看着奶粉,脸上居然露出了恍惚的神色,似乎有微微的笑:“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喝过奶粉了。”   她记得小时候,爸爸因为胃不好,所以有特供的奶粉。每次爸爸都会冲一杯,分给她喝。   田蓝点头,认真道:“那你小时候挺幸福的。”   她伸手指窗外胡长荣的老丈人,“这位大爹从小就饿坏了胃,长这么大也没喝过奶粉。”   方秀英愣了下,不明白田蓝为什么会提这个。   田蓝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请你不要恨这片土地。尽管你在这里结的婚并不幸福而是十分痛苦,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恨屋及乌,连这片土地也一块恨上。你看,其实这个社会给予你的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少。包括你父亲被批.斗被下牛棚的时候,他单位也给他发工资。不然,你也置办不了这些家具。所以,还是希望你往好的方向多想想,这样你也能轻松点。”   方秀英神情复杂,捧着奶粉罐的手收紧了,最终她只点头说了一句:“谢谢你,兰花花,谢谢你的奶粉。”   田蓝没再多说,只朝她点点头:“你最好找个人跟你结伴去北京。不然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小孩又这么小,路上照应不过来的。”   孩子的时间又不和大人同步。带过小孩的人都知道,那滋味,怎一个酸爽了得。   好在知青之间有自己的联系渠道,不少还没找到回程之路的留守知青正一趟趟地在大西北和京城之间来回奔波。   方秀英这边把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就有几个隔壁县的知青找上门,表示大家可以结伴同行。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还特地张罗了辆拖拉机,把他们直接送去了火车站。   回来的时候,陈立恒突然间想起来:“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你家里人?”   上一世,他们不需要考虑这个。   他直接就是个流浪儿,田蓝也没好到哪去,那个大.烟鬼便宜妈有了还不如没有,双方直接一刀两断了,后来也没见她再过来纠缠,可见早就在乱世中死了。   这辈子不同,原身还有父母家人呢。   之前他们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因为他们别扭啊。   虽然原身的死亡也不是他俩造成的,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占用了人家的身体和社会身份,在当着真身父母的面,总归不自在。   如果大家一直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算了,可偏偏高考前,两边的家人都给他们寄来了难得的复习资料。如果他们再毫无反应的话,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陈立恒跟田蓝商量:“要不我跟你去趟上海吧,好歹也跟他们打声招呼。”   田蓝想了想,最后还是拒绝:“我汇点钱寄点东西过去吧,意思到了就行。”   她早就是成熟的社会人,根本不可能和原主的家人变成真正的家人。大家当彼此不常见的亲戚就好。   陈立恒也没勉强她:“那行吧,回头我去邮局汇个款。”   结果他再回来的时候,又给田蓝带了封信:   “看来你家挺急的,都给你写信了。”   田蓝拆信封,猜测道:“估计是问考试成绩吧,等分数下来了,是该告诉他们一声。”   结果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信不是她父母写的,执笔人是原主的哥哥。   刨除众多寒暄废话不提,这封信的核心含义是他要结婚了,所以请田蓝同志最好不要回上海,因为她和他的房间被打通了,充当婚房。   这人还挺能写的,洋洋洒洒写了七八张纸,核心思想在于追溯兄妹之间的感情,本质用意一目了然,就是要她念及亲情,千万不要跟他争房子。   田蓝边看边摇头,十分无语。   陈立恒见状,奇怪不已:“怎么了?”   田蓝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干脆将信纸直接递给了他。   后者看完之后也是满脸无语。这位便宜大舅哥的算盘珠子拨得可真精啊。   在封建时代,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女人不继承祖辈家产的前提也在于她们不负责老人的养老送终问题。   社会主义新中国,男女平等,女儿也要赡养老人,凭什么家产没她们的份?   逻辑不通啊。   义务和权利是对等的。   田蓝叹了口气:“看来城市住房紧张的确是大难题。”   陈立恒笑道:“看样子我这位大舅哥文笔不错啊,打动你了,你体恤他的不容易了?”   这个时代没商品房的概念,住房主要靠单位分配。四世同堂,高低床不够睡也买不到,一张吊床睡在过道里的都不稀罕。   说起来,大舅哥年近三旬,这会儿才谈好对象也的确不容易。   田蓝直接翻了个白眼,替原主打抱不平:“那关我屁事儿。”   房产是原主父母的,她没权利替人家分配,但这并不妨碍她直接将这封信重新寄回原主父母的单位。   如果这也是你们的态度,那不好意思,大家还是少往来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有多少的区分啊,大家还是选择让自己更舒服的方式相处为妙。   陈立恒看她满脸不快,赶紧过来给她捶肩捏背,开始甜言蜜语:“没事,有我呢,我把他们没给你的份都给你。”   “给我啥?”   “我的爱。”   田蓝啐了他一口:“肉麻!”   陈立恒将脑袋凑了过来,笑的有点贱:“那你也肉麻个给我听听。”   田蓝伸手摸他的大脑袋,笑眯眯的:“乖,妈的好大儿。”   陈立恒差点没被她呛死,这家伙!   他眼睛珠子一转,直接咬上她的耳朵:“妈,我要吃奶。”   天啦!太恶心了。   果然比起没下限,她这种正经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陈立恒到底没当天就把信给寄出去,第二天才去的邮局。   邮递员还跟他客气:“干嘛非要跑一趟呢?回头我去赵家沟给你捎上不就完了。”   陈立恒心道,那我可不敢。等你老人家下乡,黄花菜都凉了。   他笑了笑:“没事儿,反正我要到学校办事儿。”   结果邮递员十分顺手地拿出一封信递给他:“那你帮我捎个信呗,唐老师的。”   陈立恒真是无语,只好拿起信充当邮差。   他到了学校,刚进电视机实验室,就瞧见埋头苦干,试图想改进电视机制作方式的唐老师。   唐老师接了信,还挺奇怪的:“北京来的信?我在北京好像没什么朋友。”   实际上不仅在北京,就是放眼全国,也没什么敢跟他通信的朋友。他头上的帽子太沉重了,谁也不想当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陈立恒笑道:“你看了不就知道谁写的吗?说不定是你的老朋友调到北京工作去了呢。这两年政策已经开始松动,好多人都脱了帽子。”   唐老师苦笑:“脱了也没用,脱帽之后脱帽老右,真有什么,头一个还得拉出来。”   陈立恒笑了笑,没接他的话茬,转头自己忙活去了。   他现在想提高电视机的生产效率,尽可能出更多的产品。   马上是暑假,学生们肯定爱看电视。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学到更多的先进知识,那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巨大的幸事。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高更远啊。   陈立恒一忙起来,都忘了唐老师的信。   等到外面天黑,大家彼此催促着赶紧去吃饭,他再抬头,居然惊讶地发现唐老师还呆呆地坐在原处,目光悠然地看向远方,手里捏着那封信。   陈立恒走上前,看他神色复杂,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唐老师,该不会是你初恋情人写的吧?如果人家也单身,不如再续前缘,开启人生的春天嘛。”   周围有同学听到了,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老师你要是结婚的话,一定要给我们发喜糖啊,就要那种桃心型的喜糖,那个好吃。”   唐老师却没吭声,只站起身,默默地往外面走。   众人面面相觑,担心自己得罪老师了。   陈立恒赶紧跟上,主动跟人道歉:“对不起,唐老师,我不该乱开玩笑的。”   唐老师脚步不停,一路走进了食堂。   打饭的师傅看到他就抱怨:“以后你们动作快点,回回都弄到这么晚,菜都凉了。”   陈立恒立刻道歉:“对不住,师傅,下回我们一定注意。”   其实大家是在抢天光,虽然实验是有灯,但灯光怎么比得上自然光线。在自然光线下干活,看得更清楚,效率也更高。   唐老师照旧要了一碗小米粥,配着玉米发糕一口稀的一口干的。   陈立恒打了凉拌黄瓜和豆腐凉拌皮蛋。   本地人原先不吃皮蛋,还是知青大下放后,有家人在食品厂工作的知青将做皮蛋的技术带了过来,这才流行开。   他将菜推到唐老师面前,笑着邀请对方:“咱们日子现在不错啊,都顿顿有蛋吃了。”   唐老师还是不吭声,埋头吃自己的饭,不过中途也用豆腐拌皮蛋夹在玉米发糕中间,一口口咬着吃。   等到他干掉一大块玉米发糕,又喝了两碗小米粥之后,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陈立恒毫不犹豫地咽下嘴里的饭,他知道戏肉来了,内容应该和那封信有关系。   他正要洗耳恭听呢,没想到唐老师直接掏出信推到了他面前,笑容苦涩:“你看看,多么有意思。”   陈立恒摊开信纸瞧里面的内容,当发现对方写的是繁体字时,他就感觉怪异了。   等看完信件的内容,这种怪异感愈发强烈。   信是谁写的?唐老师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唐老师跪在地上,给对方当马骑的弟弟。   唐老师的爹对唐老师来说是绝对的渣爹,可对弟弟来说,却是十足的慈父。   那会儿唐爹在三.反五.反中被人民审判了,一口咬定只有唐老师一个儿子,也只有乡下老婆一位妻子,愣是保住了自己的娇妻爱子。   娇妻带着爱子,又拿上了唐爹积攒多年的财富,通过深圳罗湖去了香港,后来又辗转到了美国。   按照这位弟弟的说法,他吃了不少苦,但也积攒下了些家产。   这些年,他一直思念留在国内的大哥,却苦于没有途径了解情况。近来,他听说国内的气氛宽松了些,就鼓足勇气来了红色中国,寻找大哥的下落。   在历经一番波折之后,他终于知道大哥被发配到大西北的小山村里,这才写了这封信。希望大哥收到信之后,能够尽快到北京跟他照面。   他在信里强调,不是他不愿意跑到偏远的乡下来。而是作为外侨身份,他不方便到处跑,免得给接待的人添麻烦。   唐老师一边笑一边摇头,神色茫然,语气怅然:“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特务也无所谓了吗?”   当年,有无数跟他处境相类似的人,因为所谓的海外关系被一并发配到大西北。   他们当中有人熬过来了,把自己彻彻底底改造成了农民。   有人运气不好,永远埋葬在了缺衣少食又自然条件恶劣的大西北。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位和他交好的同伴在临死之前还愤恨自己有海外关系的事实。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和其他大学同学一样,正经走上光荣的工作岗位。   结果,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现在海外关系倒成了香饽饽了。   他知道不是一家一户如此,而是全国都这样。   他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小说《人到中年》,那上面姜亚芬夫妇因为出身不好,备受歧视,结果一下子有了出国的机会,立刻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到底谁错了,一切都像笼罩在雾里一样,让人看不真切。仿佛他遭遇的这些年都是笑话。   他在国内沉浮坎坷,他的弟弟在国外灯红酒绿。   他已年过半,两鬓苍白,一无所有,贫困潦倒。   他的弟弟功成名就,妻贤子孝,腰缠万贯,深受欢迎。   是啊,他们无比欢迎华侨回国投资,尤其是像他这样身家优渥的华侨。   果然是人比人得疯,货比货得扔。不跟弟弟相比较,他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有多可笑呢。   陈立恒默然,即便是他这样经历几世的人,也无法用轻松的语言去安慰对方沉重的人生。   他只能强调一句:“抬头往前看吧,人生还有几十年呢,哪有这么快就盖棺定论的。”   他又指着他们的电视机实验室道,“这人的价值也不光在挣钱多少啊?要是你作出最先进的电视机,不也是一种成就吗?”   唐老师的笑容依然苦涩,只摇摇头,没再说话。   晚上陈立恒和田蓝说到这事儿,也唏嘘不已。   田蓝沉默了一会儿,关心重点:“他弟弟做的是什么生意呀?有没有技术可以带过来?”   陈立恒摇头:“信里没说,只是劝唐老师赶紧去北京,到时候一块出国。”   田蓝追问了一句:“唐老师是怎么想的?”   “他现在挺痛苦的,估计还没什么想法。”   田蓝十分肯定:“唐老师应该不会跟他弟弟出国。”   陈立恒翻了个身,侧过来看着妻子:“为什么?你怎么这么肯定?”   “如果他跟他弟弟走,就是对自己既往人生的彻底否定。不蒸馒头争口气,唐老师又不是过不下去了,为什么要寄人篱下呢?”   陈立恒故意逗她:“那可说不准,说不定人家已经厌烦了顿顿粗粮,连个白面馍馍都难得吃上的日子。”   田蓝一本正经:“所以得赶紧想办法改善广大人民的生活条件。只有自己过好了,才不会认定了外国的月亮大又圆。”   不管两人如何分析,最终做决定的人还是唐老师自己。   说实在的,即便他选择出国也挺正常。他的人生已经走了一半,他已疲惫不堪。去走一条轻松点的路,又有什么不对呢?   接下来的日子,唐老师似乎恢复了正常。他既没有再发呆,也没收拾行李之类的举动,还是按部就班的每天吃饭睡觉,去实验室干活,只是停留在电视机前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因为人年纪大了,睡眠减少了,他需要依靠电视来消磨更多的时间。   陈立恒扫了一眼电视课程的内容,发现正在播放的是电路技术,他就没说什么,继续干自己的活。   订单越来越多了,他还得再跑一趟省城,多拿点零部件。   人一忙起来,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烈日炎炎的7月,跟每天升起又落下的太阳一样,马不停蹄地跑走了。等到立秋的风一吹,整个天气立刻变得不一样。即使白天太阳晒的人快要塌皮了,到了晚上,温度就会立刻降下来,甚至带了点凉意。   就在秋天的步伐越来越快时,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   田蓝和陈立恒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现在的阅卷的确就这么慢,还是成绩的下达也要经过层层传播,最终高考结束了一个月,他们才收到自己的成绩。   一张小小的纸条,承载了无数人的希望。   他俩还没拿到纸条的时候,公社的大喇叭就已经开始大喊大叫,宣布两人的成绩。   陈立恒这回放了个卫星,考了全省第7名,全市第1名。   田蓝这回的发挥倒是差了些,全省第12名,全市第2名。   她看到分数条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文居然只考了86分,比陈立恒足足少了6分,所以即便她英语是满分,但现在的英语只以30%计入成绩,她的总分就落后了。   陈立恒还挺奇怪的:“你语文应该比我好啊。”   以这张高考卷的难度,根本不应该难倒田蓝。   田蓝倒是无所谓:“不足为奇,我估计我的作文分数不高。”   她把改革开放跟达芬奇画蛋连在一起说,也许在阅卷老师看来,有跑题的嫌疑。   不管了,530分的卷子,总分能考到452分,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满打满算,这个世界里,她真正完全用在高考复习上的时间加在一起,大概也就是堪堪两个月。   老天爷是公平的,即便自带外挂金手指,如果不为之付出汗水和努力,也不可能逆天到一骑绝尘。   她表达出来的情绪是,不是高考状元也没什么大不了。   陈立恒也深以为然,还跟着点了点头。   他俩这个态度,真是好欠揍。   他们知不知道457分和452分意味着什么?彻底的断层啊。他俩加上一个方秀英是整个公社乃至全县达到400分以上层级的人。   不要觉得大家怎么考得这么差,这个成绩已经很惊人了。今年本科录取线是335分,中专录取线是270分。   就是这样,全县一共达到最低录取标准的考生,包括他们3个个在内,也只有34位。   现在的高考录取率,就是这么低。   再具体细化地说,整个向阳公社,除了他们三位下放知青之外,只有一个英子考了273分,终于跨过了生死线。   其他应届高中生,全军覆没。   原本精神抖擞,畅想未来的高考生们彻底蔫巴了。他们还想上大学呢,连中专都没戏。   最悲惨的是,如果他们想复读的话,就只能去县城高中考复习班。因为今年公社就没高中了。   唐老师看着大家,询问了一下他们的意思:“如果想再来一回的话,就赶紧过来登记一下,到时候组织你们一块儿去参加考试。现在,本县只有县一中和二中收非本校生源的高考复习班,我打听到的消息是高考成绩200分以上可以报名参加考试。200分以下的,就不要想了。”   100来分的学生们发出了叹气声,抬脚出教室。算了,有这个时间他们不如多组装几台电视机,好歹还能多挣点工钱。   再说上不了大学也不会天崩地裂。不就是穿皮鞋吗?只要他们工钱挣的多,照样可以自己买。   再说想要继续学习的话,也可以跟着电视机学啊。各种各样的课程都有,真正的大学也就这样了吧。   大家怀揣着阿Q式的自我安慰精神,离开了教室。   剩下的200来分的同学就陷入了纠结。有人想再去拼一拼,争取明年能上岸。   也有人心灰意冷,懒得再折腾。尤其是年纪大的考生,实在不敢再多耗费时间。毕竟要是还考不上的话,他们又有几年能蹉跎呢?   田蓝倒是心平气和地劝大家:“还是拼一拼吧,起码给自己个机会。如果竭尽全力去做,还是没结果的话,好歹也问心无愧。”   秀秀咬咬牙,举起手来:“我报名,我明年还要考。”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克服了羞涩,跟着举手:“我也要考。”   不就是高考吗?一年考不上考两年,两年还考不上考三年。   如果三年还考不上呢?嗐,事不过三,到时候再做打算呗。   唐老师一个个记名字,然后招呼上岸的三位学生:“其他人可以走了,你们留一下,赶紧填志愿表。”   1980年的高考是先出成绩和分数线,然后学生填报志愿。这要比估分报志愿可靠的多。   田蓝二话不说,第一志愿就写了自己大学母校。   陈立恒也没犹豫,直接报了国防科技大学。   唐老师看两人交上去的志愿表,倒是颇为惋惜:“你们应该冲一冲的,这个成绩考清华北大很有希望。”   两人都摇头:“我们已经想好了,这就是我们最想上的大学。”   反正现在能上大学,不管是什么大学,对于农村中学的学生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唐老师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收了志愿表。   英子就纠结多了,她连高考志愿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哪里晓得要怎么填报。   田蓝不假思索:“你能报的学校就这几家,一个师范,一个财贸学校还有就是工业学校。其中财贸和工业学校是热门,录取分数线应该会相对高些。那你也可以冲一冲。关键在于你对什么最感兴趣。”   英子脱口而出:“电视大学,我特别好奇电视大学是怎么弄的?”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心中有个小小的隐秘的希望。将来有一天,她也可以在电视上给人上课。就像她这些天看到的一样。   那些老师讲授的课程,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从来不知道,她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居然如此精彩纷呈。   陈立恒想了想:“你要是想当老师的话,那应该上师范。”   结果校长刚好进教室,闻声立刻拒绝:“上什么师范啊?都考上中专了,当然要跳出农门。带师的不要报,带农字的也不要报。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想当农民当臭老九吗?”   老师被骂了很多年臭老九,就是现在,本地教师的社会地位也不高。   英子却倔强地强调:“我就想当老师,跟电视上一样的老师,什么都知道了老师。如果能成为那样的人,我才觉得自己活得有滋味。”   田蓝赶紧劝校长:“当老师很好啊,能够传播知识。如果没有您和唐老师以及各位老师的帮助,我们也不可能考出去。我们考出去了,也把希望播撒开了。”   校长还想再说什么,唐老师不耐烦了:“又不是你去上学,你管她上哪个学校呢。大不了,你自己再考一回呗。”   校长都被气笑了:“我多大了?我还考个屁!28岁就不让考了。”   最早几年还行的,还有人30岁考上的大学。只是后来参加高考的人越来越多,今年国家就有限制了,28岁以下的人才能参加高考。   唐老师当面戳穿他的老底:“说的好像你是小伙子,你就能考上一样。”   今年好多年轻教师和学生一道参加高考呢,他就没听说有一个人考上的。   校长闹了个大红脸,气呼呼道:“不管你们了,到时候别后悔就行。别擅自做决定,回家跟爹妈商量下。”   田蓝和陈立恒都是能做自己主的人,交了志愿表就不打算收回头。   他们没立刻离开教室,而是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才询问唐老师的意见:“要不我们一块儿去北京看看吧。”   不管是走还是留,总归都得面对。不然终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没迈开这一步而陷入懊悔。   唐老师脸色淡淡的,没有给肯定的回复:“再说吧。”   完了他又一头扎进了实验室,继续干他自己的工作。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种无奈是人生的波折世事的沧桑累积在一起,压在人身上的。时代的一粒灰,对个人而言,就是一座沉重的山啊。   要何去何从?只能看唐老师自己的意思了。   两人出了教室,准备去做自己的事。   邮递员倒骑着车过来了,笑嘻嘻地朝田蓝喊:“女秀才,让我沾沾喜气呗,你的信。”   田蓝看到信封就想笑,有意思,是原主父亲写来的。   她拆开信件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有汇款单,另外就是一封短短的信,内容很简单,关于高考志愿填报。   在信里,她的父母让她报考上海的大学,说靠的近,他们好照应。   对于房子的事儿,他们倒是一句未提。   也正常,如果她考上大学了,那就是干部身份。国家会给她分配工作,等她工作几年,单位也会给她分房。   房子的矛盾,在他们眼中,会随着考大学这件事烟消云散。   陈立恒扫了一眼汇款单,开玩笑道:“呀!兰花花同学这是阔了啊,苟富贵,勿相忘,得请我下馆子。”   田蓝眼白向他:“不好意思哦,你这个毛脚女婿似乎不入老丈人的眼,人家提都没提你。”   陈立恒挺高了胸膛,得意扬扬:“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有多优秀。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后悔没有多给我笑脸。”   田蓝白眼直接翻上了天,呵呵,你自我感觉还真挺良好的呀。   她直接将这封信揣进了兜里。   上上辈子她填报高考志愿时,都是自己拿的主意,何况这辈子呢。   至于这张汇款单,她还是收下吧。   因为这是原主的父母给原主。   给予的东西如果被拒收,给出来的人会更难受。她没资格替投水自尽的原主拒绝,唯一能做的就是多买点市面上紧俏的物资比方说罐头之类的给那对夫妻寄过去,好歹不能占人家便宜。   想想看,她穿越的都是怎么回事儿啊?父母缘都这么淡薄。 第137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因为直到8月份才填报志愿, 田蓝原本还挺担心,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录取通知书去报到。   结果相关部门的速度远比她想象中的快,8月还没结束, 录取通知书就送到了上榜考生的手上。   这是田蓝第二次拿到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比起21世纪各大高校疯狂内卷的个性化录取通知书,现在的前辈们就朴实多了。   简简单单的一张纸,除了学校姓名不同之外,其他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某某同学,你被某某专业录取了, 请于某年某月某日至某年某月某日到学校报到。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教室录取通知书里面居然还标明了如患有肺病或其他严重传染病者, 不必到校的内容。倒是没提他们不到学校的话该怎么办?   无论她自己还是陈立恒亦或者英子,都身体健康,倒没了这个烦恼。   录取通知书到手, 他们就不得不暂时脱离工作, 开始忙碌起来。   现在去大学报到,不仅仅要打点行李, 凭着录取通知书去购买车票,还要迁户口。   1980年的户口制度和人的一切挂钩, 可以说户口直接控制了你的生活, 没户口就拿不到粮票。在向阳公社这样的乡下地方,没粮票你好歹还能吃粗粮或者高价换细粮。但如果你去了城市, 你就是掏大价钱,除非去黑市, 其他地方你也买不到吃的。   这些事情零散而琐碎, 谈不上多复杂, 却要人跑来跑去, 不停地盖章子。   好不容易喘一下口气, 田蓝和陈立恒还是没办法回去继续上班。   作为向阳公社头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工农兵大学不算啊,那不是考出来的,广大社员同志并不太认可含金量),他们还得办席面招待八方来宾啊。   大家伙儿倒不是馋这顿肉这顿酒,而是要沾沾文曲星的喜气。对这个时代的农家子弟而言,想要鲤鱼跃龙门,改变农民身份,考学几乎是唯一的出路。能考上学校获得干部身份,那叫祖坟冒青烟,大家能不过来凑个热闹吗?   田蓝和陈立恒不能免俗,也没打算免俗。虽然满打满算,他们穿过来也不过10个月,但乡里乡亲们对他们的照顾却是满满当当。   摸着良心讲,如果没有广大社员同志的积极响应,即便他们有18般武艺也难以施行。一个篱笆三个桩,众人拾柴火焰高。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好歹干出点事情来了,靠的就是大家伙儿的支持啊。   田蓝和陈立恒盘点了自己的收入,毫不犹豫地拿出100块摆了10桌席面。   酒是现成的,糖也是自家产的,村里有鸡蛋,镇上有不要票的现杀肉,大队书记还特地去沟里撒了网,拖了几大捅鱼虾上岸,又张罗着宰了养鸡场的小公鸡,务必保证每一桌鸡鸭鱼肉齐全,道道都是硬菜。   他家英子也考上了中专呢,是他们赵家沟正儿八经头一个,凭自己考学吃上国家粮的人。   他没走后门,也没给女儿搞暗箱操作,靠的是英子自己好好学习。   他光荣,他骄傲。   看哪个狗日的还敢说女娃娃不用上学?不上学能干嘛?一辈子跟你们一样,只能在地里刨食吗?   没这两个懂文化懂知识有技术的知青,你们到今天炒菜都不敢放油,还每个礼拜都吃上肉呢。做梦吧。   除了赵家沟的社员之外,向阳公社的同学同事还有革委会主任以及校长和唐老师都来了。革委会主任一个劲儿拍陈立恒的肩膀,不停地喊:“好,很好!”   田蓝看着他那厚实的手掌,很想让他好好吃肉喝酒得了,别再继续拍陈立恒了。再拍下去,铁打了身体都要被你拍垮了。   她赶紧给革委会主任敬酒:“主任,谢谢您的支持和帮助。如果没有您的话,咱们赵家沟,咱们向阳公社,肯定没有现在的红火。”   结果主任显然是喝高了,居然挥挥手打了个酒嗝:“我,我是不行的。我一没技术,二也不会管这些事。不过之前的书记跟我讲过,不懂不装懂,让懂的人去做,就好了。不捣乱,就是支持了。”   果然喝的不少,净说大实话了。   主任有点伤感:“你们这走了呀,我心里发慌哎。你们走的时候,留下的一堆家业都是红红火火的。我上县里开会,哪个公社不羡慕我们哦。就连县长县委书记都表扬我。可我心里虚的慌哦,我又没做啥子。要是你们走了,这家业败了,我哪有脸见人哦。”   田蓝安慰他:“主任你就别妄自菲薄了,咱们向阳公社卧虎藏龙,大家伙儿哪个差啊。我们还有强有力的外援,吴师傅和王会计,这么多同志都在支持我们向阳公社建设呢。我们将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等我大学毕业了,我还回咱们向阳公社!”   革委会主任被吓到了,赶紧摆手:“可不敢。别回别回,大踏步往前走,好好学习,好好学本事,为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和智慧。”   田蓝哭笑不得,也不跟人表忠心了。反正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怎么做。   吴秀芳拉着她的手,表情有些怅然:“兰花花,恭喜你,希望你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田蓝笑了:“我不是说漂亮话,我将来肯定回来。”   已经经历过两个世界,她关注的一直是农学。这一世,她也要持续研究三农问题。她始终觉得,如果真能把这问题研究透了,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路,就能避免很多遗憾。   吴秀芳胡乱点点头,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也强调:“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的,我一定不会再浪费时间。”   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没搞清楚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但因为手边有事做,闲下来的时候又有知识要学,她反而没时间去纠结。   有的时候躺在床上,想到自己的现状,吴秀芳惊讶地发现她并不害怕。即便时间流逝,青春一天天飞走,她也没那么恐慌。   因为她在做事啊,她在为自己和集体创造财富。   也许就像书上说的那样,与其烦恼不如干活。也许干着干着,你就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了。   田蓝伸出胳膊,紧紧地拥抱自己的伙伴,鼓励对方:“加油!我相信不管将来你是留下还是离开,你终归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你不放弃。”   胡长荣也过来跟他们碰杯。   女同志们喝的都是度数很低,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果汁的果酒,他来敬酒也没心理压力。   “兰花花,老九,你们去了大学可要好好学习,把我们所有没办法上大学人的份儿都给学了。”   他读书时是标准的好学生,成绩名列前茅,是公认的小神童。他家族里的哥哥姐姐们都考上了大学,他以为自己将来也会成为大学生。   但他的中学时代真正持续了只不到两年就告一段落,随着1968年的大下放潮,他拿书本的手拿起了锄头,他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农民。   预考的失败,让他充分认识到自己年少时的梦已经破灭了。   午夜梦回少年时光,猛然惊醒后,看着身旁的妻子和孩子,他眼角唯有湿润。   都过去了,人生就像一条长河,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往前走。   虽然妻子和岳父母都支持他再复读迎考,但他已经这把年纪,又有孩子要养,岂能如此自私。岳父母毕竟年纪大了,妻子又要干活又要照顾孩子,实在太辛苦。   他于心何忍。   反正赵家沟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虽然现在比起大城市还差远了。但好日子都是人干出来的,只要大家都保持住这股劲,将来就是赶不上城里,也肯定比现在好。   过了这么久,他渐渐跟自己和解了。差距只能一天天的追赶,不一定非要马上超越,只要比过去更好,能够看到前方的希望,就已经很好了。   陈立恒叮嘱他:“那你可不能放松,你得继续学习,跟着电视机学。”   到现在为止,赵家沟有电视机的人家还是不多。毕竟对农民来说,一次性拿出200块钱,开销太大。   况且知青点和学校的电视机都对外开放,他们可以搬着小板凳过去看电视。有电视剧的时候看电视剧,人家要学习时,他们也跟着瞅一眼。   不过胡长荣家有电视,他妻子特地过来买的。   事实上,在赵家沟社员们最挣钱的几个月里,因为胡长荣要备战高考,他们家少了一个主要劳动力,比起其他人,少挣了不少钱。何况之前拉电线,又花了一大笔钱。眼下他们家并不宽裕。   但胡长荣的妻子听说电视上也有大学之后,便坚持给丈夫买了电视机。   她清楚丈夫是为了自己和孩子才放弃回城。她知道丈夫是出于爱和责任。但她不能无视丈夫的牺牲。她希望能够竭尽所能让丈夫过得更好些。   一台电视机,能够让丈夫距离她想上的大学更近些。   电视机搬回家的当晚,胡长荣回家看到,抱着妻子哭了起来。   他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没有谁对不起他,他也没对不起任何人。将来,他也不会对不起谁。   大家都在往前跑,留在原地的他同样没放弃。不是有电视大学吗?他现在学农业机械学课程,收获极大。他还在电视上看到了养鱼,他准备自己也试试。   宋清远和何秀莲夫妻特地从县城赶过来参加庆功宴。两人都莫名有些伤感。   虽然他们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发展的越来越好,但他们也清楚,随着物理距离的拉长,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同样会越来越长。   终将,曾经的密友,变成了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宋清远伸手捶了一下陈立恒,骂了一句:“你小子!”   你小子怎样?他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何秀莲则和田蓝说话,表达自己的疑惑:“实在太奇怪了,上次我在电视上学到了一个新的治疗办法。我给病人用了,效果很好。可是我去城里上培训班的时候,教我们的教授都没听说过这种治疗手段,还说我想当然。结果刚好有个病人是类似的情况,我又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好了。大家这才相信。但是教授说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书本文献上看到过同样的治疗记载。”   田蓝在心中呵呵,科学技术日新月异,蓬勃发展。40年后的网课,对现在来说,那都是外挂呀。   她眨巴眼睛,满脸懵懂无辜,笑容大大:“真的啊,那实在太好了。”   何秀莲皱眉毛:“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这课程到底是哪儿来的吗?县里办的电视大学,我也去旁听过几回,都没有这样的。”   田蓝直接装傻:“也许是其他地方的频道呢。我们这个电视机也不是正规厂出来的,到现在我们也没搞清楚接收信息的原理。”   何秀莲本来也不真的指望能从田蓝口中得到答案,因为这事儿显然无解。只能说世界太大,信息太多,他们留在原地能获得的信息都是偶然。   田蓝趁机宣传自己的观点:“管他是怎么来的呢,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猎.枪。只要对我们有用,那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就要好好学习,好好吸收。”   她热情地鼓励何秀莲,“你现在学到了教授都不知道的知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所以你有义务,把你学到的东西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能够掌握新的有用的知识。”   何秀莲有些茫然:“我怎么传播呀?我又不能捧着电视机到处跑。我也没资格给别人上课呀。”   田蓝笑嘻嘻的:“那你可以写文章啊,把你治疗病人的经过和心得体会都写下来,寄给医学杂志,这样就有更多的医生护士知道这种治疗手段了。”   何秀莲有些犹豫:“这样可以吗?教授都说他没看过相关文献。”   “所有的东西都是前人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呀。难道之前的人没做过,后面的人就不能做吗?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整个社会还怎么进步?偶然间发现的东西,经过无数次论证,那就是真理。”   何秀莲终于被打动了,鼓起勇气点头道:“好,我来写。”   那些神奇又好用的治疗方法,的确应该被更多人知道。那样可以解除很多人的痛苦,甚至挽救他们的生命。   一场庆功宴闹哄哄的,不时有人过来敬酒。饶是田蓝和陈立恒都身经百战,十分擅长应对这种场面,他俩免不了还是喝得头重脚轻,走路都摇摇晃晃。   吴秀芳和来娣搀扶田蓝,把人送上床,哭笑不得:“你啊你,喝成这样。”   吴秀芳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她擦擦脸擦擦身上吧。不然明天早上她起来,肯定又馊又臭。   她去打热水。   躺在床上的田蓝看着来娣,突然间冒出一句:“你想不想改名字?”   来娣愣住了,茫然地瞪着黑漆漆的眼睛:“改名字?”   “对,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万物的祝福。每个人的名字都是他独一无二的象征。它承载了世界对他的美好祝愿。你诞生的意义不是招来弟弟。”   来娣眼睛红了。   其实她以前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有问题。   在这个时代,来娣、引娣、招娣实在太多了,多到所有人都引以为常,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因为喝了酒,田蓝的声音软软的:“所以,你给自己取个名字吧。你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就给自己取一个怎样的名字。”   来娣茫然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应该怎样。   田蓝谆谆善诱:“那你就想想看,你看过的电影看过的电视看过的书里面,你最喜欢谁?”   “苏联的女空军飞行员!”来娣的眼睛亮了,语气也兴奋起来,“我最喜欢她们,她们能够开着飞机在天上飞。”   虽然在前些年中苏关系十分紧张,苏修是比美帝更可怕的敌人。但大家讨厌的是苏修而不是红色苏联。苏联的英雄人物故事还是伴随着一代人的成长。   二战阶段,苏联是唯一让妇女参加空中作战的国家。苏维埃女飞行员的事迹,大家耳熟能详。   田蓝笑着点点头:“你想飞吗?”   来娣露出了羞涩的笑容,下意识地否认:“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她们很威风。”   没想到田蓝却鼓励她:“如果你想当飞行员的话,那就好好学习,快快地学,努力地学,将来也考飞行员。我们国家,女人和男人一样,只要打破自卑感,对自己有信心,勇敢地向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要不这样吧,你如果不知道改什么名字,那我给你个建议,就取名为飞吧,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能够翱翔四海,环游宇宙,俯瞰大地。”   来娣被她的话吸引了,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可以。”田蓝点头鼓励她,“我们当年有好多人都改了名字。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今年就满18岁了,你有权利决定自己叫什么名字。从今天开始,就改名。明天我请大队书记带你去公社把名字改了。”   这时代改名还真不难。   就说他们知青吧,很多诸如卫东卫红之类的名字,并非他们父母给他们起的。而是在大串.联之后,情绪激动的知青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坚决,选择改名立志。   就是赵家沟,像大队书记叫赵爱党,也是建国之后才改的名字。   来娣感觉兰花花说的话没错,人真的人如其名。   她才刚刚决定要改名字呢,她就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轻飘飘的,可以跃上云端。   吴秀芳端的温水过来给田蓝擦脸,看到那姑娘晕乎乎地走出去,不由奇怪地问田蓝:“这姑娘怎么了?她没喝酒吧?怎么看上去活像比你喝的还多。”   田蓝解释了事情经过。   吴秀芳点头:“是该改名字,那名字太难听了。”   她现在越想越后悔,当初下放的那10年,她究竟是怎样浑浑噩噩过来的。   那个时候他们还闹革命呢,为什么不阻止来娣,不,是小飞的爹妈逼迫她退学?   光喊口号有个屁用啊,自己身边的老封建,对妇女儿童的迫害,他们居然视而不见。   想想都觉得害臊。   田蓝笑道:“别自责了,哪有那么简单啊?事情只能一点点的做。哪怕一个小小的进步,也能影响人的一生。”   她本来就是个话唠,特别喜欢跟人叨叨。现在喝多了酒,神经兴奋,愈发滔滔不绝。   能说到后面,吴秀芳都被她说困了,直接倒在床上,跟她抱在一起,呼呼大睡。   等陈立恒招呼完客人回来,就悲惨地发现他被抛弃了,床上根本没他的位置。   谢天谢地。   老陈同志在心中安慰自己,他们终于考上大学了,马上就要去学校报到。   即便是吴秀芳,今后也没办法跟他抢田蓝。   办完了庆功宴,收拾好行李,田蓝和陈立恒也要离开了。   因为喝了酒,这一晚两人睡得格外深沉。   等到早上太阳窜老高了,睡过头的两人才睁开眼睛。   陈立恒没捞着上床睡觉,就拿桌子板凳拼在一起,凑合了一晚。   到底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就这种简陋的条件,他睡醒的居然腰不酸,背也不痛,反而还挺自在。   只是一拉开房门,他就吓了一跳。   外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原来今天乡亲们特地过来给他俩送行,大家伙儿早早就来了,看他们还没起床,就愣是没打扰,只守在外面一直等着。   田蓝听到动静也简单,收拾下就赶紧跑出来。   瞧见社员们,她难得不好意思起来:“喊一声就行了啊,还叫大家站这么长时间。”   大队书记摆手:“没啥,就让你们好好睡一觉,在赵家沟的最后一觉。吃饭了吗?不慌,吃饱了再走。”   说着,他还递了包裹过来,“拿着,带在路上吃,吃饱了才能好好学习。”   田蓝打开包裹一看,发现里面装了煮熟的腊肉、鸡蛋,还有喧乎乎的白面馒头和香喷喷的鸡蛋饼,加了葱花,放了不少油的那种,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大队书记又拿出个包裹:“这是锅巴,不容易坏,先吃那个。等吃完了再吃这个。”   本地人做的锅巴是高粱面锅巴,刚出锅的时候,一边软乎一边脆脆的,十分好吃。   田蓝觉得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刚穿越过来时,其实她已经不是非常适应常年以粗粮为主食了,她疯狂想念东北香喷喷的大米饭。   可现在,瞧见高粱面,她明明还没走呢,心中就生出了无限怀念。   高粱米其实很好吃啊,就像大西北。看着荒凉,其实有无数宝藏。   大家伙儿都催促田蓝和陈立恒:“吃饭吧,先吃饭。”   迎客饺子送客面,他们在庄稼沟的最后一顿就是香喷喷的面条,纯白面,今年新收的小麦磨出来的面,带着浓郁的麦香。   浇头是茄子烧肉,还给他们煎了荷包蛋,油汪汪的,好大的一颗。   这碗面汤汁鲜美,面条劲道,两人都一口接一口,最后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田蓝放下碗筷,一抹嘴巴,发狠道:“等我大学毕业回来,我要顿顿吃这样的面条。”   大家伙儿都笑了,纷纷附和:“对,以后我们天天吃白面馍馍。”   天底下,还有比香喷喷的白面更好吃的吗?不管是包饺子还是下面条,不管是摊煎饼还是蒸馍馍,最好吃的永远是白面啊。   社员们笑呵呵地送他们往外走。   田蓝和陈立恒一直劝:“回去吧,我们坐拖拉机去县城。”   大家却不同意:“没事儿,把你们送上车再说。”   陈立恒还劝大队书记:“我自己开拖拉机就行,到了县里,我让宋清远把拖拉机送回来,你就别跑这一趟了。”   大队书记的头发都白了,也学会了开拖拉机。   他坚持:“不用,反正去县里,我还要拖东西回来。直接把你们送去火车站吧。”   结果拖拉机都要发动了,计划又发生了改变。   英子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手里抓着她的录取通知书,“哇”的哭出了声:“兰花花,怎么办?我的通知书被老鼠咬了。”   现在学校要求凭录取通知书报到,而且通知书还要还给学校。   所以英子特别紧张通知书,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把通知书放在床上。   可惜这时代虽然一直号召除四害,但乡下的老鼠特别猖狂。它们又肥又大,不仅在床底柜底穿梭,还敢爬上人睡觉的床。   英子的录取通知书就这样被老鼠咬成了碎渣。   可怜的姑娘真的要疯了,这下可如何是好?她下个礼拜怎么去学校报到?   田蓝和陈立恒也是满脸大写的囧。   老鼠太猖狂了,得多养几只猫。   现在说这个没意义,眼下的重点是录取通知书怎么办?   陈立恒到底是当过大学校长的人,瞬间有了主意:“让公社开介绍信,把户口本带上,直接去学校让他们给你补一份录取通知书。”   英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要死:“要是学校不给我补怎么办?”   田蓝笑了:“学校想要的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又不是录取通知书。你把你的高考成绩也带上,他们看了自然知道你就是他们想要的学生。”   这么一来的话,大队书记也来不及再送他俩。   事有轻重缓急,作为父亲,他必须得立刻帮女儿解决眼前的困境。   胡长荣站了出来:“我送送他们吧。”   大家伙儿这回没反对。他们都是知青,的确应该送送。   坐在拖拉机上,田蓝和陈立恒倒没跟胡长荣闲聊,不是害怕分了他的神,拖拉机会一头栽进沟里;而是因为拖拉机的噪音实在太大,坐在车斗里的人根本没办法和开拖拉机的人说话。   直到拖拉机停在火车站门口,手下蓝的田蓝才想起来叮嘱一句胡长荣:“如果有三农问题的课程,你要好好学习。想要劳动致富,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管理和销售。这些环节,一个都不能落下。”   随着这个夏天的结束,熬糖技术会传遍全县。也许以后家家户户都会自己熬糖,然后对外销售。   这项事业即将进入野蛮生长阶段,只有经历了变大的过程,才能真的变强。   可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向阳公社和赵家沟大队的优势会越来越弱。如果他们不能及时调整,那么优胜劣汰的机制下,他们会慢慢地被淘汰掉。   胡长荣点点头:“我会好好学的。”   陈立恒又交代他:“如果有机会的话,把水泥厂办起来。咱们村不说楼上楼下吧,起码得家家户户都能住上大瓦房,那样多敞亮,多舒坦。”   水泥厂都快成他的心结了。他从刚穿越过来时就一直想办,却始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被耽搁掉了,到今天也没办成。   胡长荣照样点头:“行,要是办成了,我给你们写信。”   他急着拖玻璃瓶回生产队,没送他俩上火车。事实上,他也没办法送。   因为谁都不知道火车什么时候出发,谁也说不清楚,到底何时开始检票。   大家都站在广场前,等待大喇叭的通知和口口相传,不知道真假的小道消息。也许他们很快就能上车,也许他们还要继续等待。   这个国家,要改进成服务型政府,还需要大家不断地奋斗。   火车足足颠簸了两天一夜,才抵达北京城。   中途他们还经历了换车的过程,抓了个扒手,旅程经历过于丰富。   等到他们下车的时候,两人都神色憔悴,狼狈不堪。   因为没坐上卧铺啊,不是卧铺太紧俏,而是他俩没资格坐卧铺。   现在卧铺基本是干部专用,不到一定行政级别,谁都别想买。   田蓝走出火车站,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些。   她扭头看陈立恒 :“咱们是先上你家还是怎样?”   大学报到时间足有一个礼拜,他们倒不用非赶在今天。   这会儿天已经晚了,跑去学校的话,万一行政下班了,他们拿不到宿舍的钥匙,反而尴尬。   陈立恒想了想,打定主意:“先去我家吧。”   其实他的原主家庭也有些尴尬。原主的母亲在运动一开始就被划为反革.命分子,叫剃了阴阳头,脖子挂了枷锁,上街游行,还被侮辱是臭破鞋。   她受不了这样的人格践踏,原主还没下乡时,她就自杀了。   因为这件事,原主还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在那个时代,自杀是不能自证清白的。只要有人选择自杀,那他就被认定是畏罪自杀。   原主的父亲日子也不好过,下放去了农场。后来在农场,他遇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双方重新结合,生了一儿一女。   小家庭的出现,给了这位父亲无限慰藉。但同时,也让原主的处境更加尴尬。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的父亲实际上属于新家庭。   田蓝看陈立恒神色凝重,故意跟他开玩笑:“你说,我跟晚婆婆住在一个屋檐下,估计有点尴尬啊。”   陈立恒摇头:“我觉得以他和家人的关系,也许没有相处的必要。离得远一些,关系还能融洽点。”   事实证明,他对原主家庭的了解还真挺透彻。   田蓝还怕跟婆婆相处呢,根本就没相处的空间。   陈家住的是筒子楼,就是那种几个平方大,结了婚的兄弟能各自带着老婆睡高低铺的筒子楼。   现在国营厂已经陷入困顿,国企改革迫在眉睫,各个单位的职工住房困局也十分严峻。   陈家不算陈立恒在内,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住房只有12平方米,跟《人到中年》里陆文婷的家庭环境一样,屋里没有沙发,更没有大立柜,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   在研究所工作的陈家父亲回到家想钻研业务,还得等上小学的儿女写完作业。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独占。因为他的妻子是中学老师,还需要这张桌子备课。   如此窘迫的家庭环境,在面对离家多年的大儿子和第1次见面的儿媳妇,陈家父亲有多尴尬,自不必多说。   他搓着手,招呼儿子儿媳妇进屋,下意识地想找茶水招待他们。   他的妻子赶紧放下备课的笔,跑到走廊里去点煤炉,准备给他们下碗鸡蛋面。   因为屋子太狭小,所有人都将煤炉放在走廊里,不然的话,根本没地方做饭。   田蓝和陈立恒赶紧拦着对方:“别别别,不麻烦了。我们就是过来说一声,我们考上了国防大学和农大。今天就过去报到了,过来打声招呼。我们还得早点回去,不然学校锁门了不方便。”   陈家父亲立刻反对:“都过来了,怎么还要走?起码在家里住一晚。”   话说出口,他又尴尬。因为家里的环境他知道,12个平方米才多点大的地方。到现在两个上小学的孩子还要跟父母睡一张床。   他要怎样才能变出地方安置自己的大儿子和儿媳妇?   田蓝笑着谢绝:“不行的,爸爸。我们老师说了,明天我们得早读。如果去晚了的话就算迟到。我学校离这边有点远,我怕明天赶不及。”   陈立恒也附和:“是啊,我们学校也有事儿。刚报到,我们要好好表现。”   他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看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能考上国防大,很好,这说明组织上是信任你的。你不要因为我们是老右,有心理负担。你只要好好表现,国家一定能够看到你的努力,将来你一定有机会为国家做贡献。”   陈立恒蓦然鼻酸,这是位老父亲对孩子最真诚的期盼啊   。因为戴了帽子多年抬不起头的父母,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耽误了孩子的发展。   他点点头,应下:“好,我会好好表现的。”   人家夫妻还想留他们在坐会儿,起码吃了饭再走。   田蓝和陈立恒坚持说太晚了不好坐车,又将从赵家沟带来的糖和酒以及从酒厂买的罐头放在桌上,赶紧告辞离开。   陈家父亲追了出来,在楼梯口,又愣是给陈立恒塞了好几张钞票,让他给田蓝好歹买件新衣服,这才放他们离开。   陈立恒都沉默了,一直到上公交车都没说话。   车子开到学校附近,下了车,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最后冒出一句:“得找个房子。”   田蓝也赞同。   因为虽然双方都有宿舍,但学生宿舍就是学生宿舍呀,怎么可能变成夫妻宿舍?   她一有家有口的人,冬天有人帮忙暖手暖脚,夏天有人给她打扇子赶蚊子。她享受惯了,为啥不能继续享受下去?   必须得找个房,不然日子可难过了。   没想到陈立恒接下来的一句话是:“估计宿舍里没插座,要没房的话,咱们看不成电视机。”   田蓝没吭声,默默地往前走。   陈立恒在后面追着:“慢点,别着急,学校肯定有人值班的,不会让咱们睡大街。”   田蓝头也不回。   睡你的头,睡你的大街去吧。   谁要跟你睡在一起?   抱着你的电视机好好睡去吧。   我才不承认呢,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我才不要抱着你睡觉。 第138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1980年的京城可没房产中介, 甚至没有商品房的概念。   几乎所有人的住房都依靠组织分配,有承租权,但没有产权。   如果非要购置房产的话, 那只能碰运气。   这几年有部分人曾经被抄家的资产陆续返回了,其中也包括自家的房产。他们之中有人想把房子卖了。   只是这种消息都是在私底下传播的,也没谁会在报纸上登个广告,说出售房屋之类的。   所以,他们只能先在宿舍安置下来, 后面再慢慢打探。   现在的农大在马连洼的旧校址,之所以用旧这个词, 是因为两年前农大还在河北呢。   当年备战备荒,国家是真的全面做好了打仗的思想准备。不仅大量城市人口包括知青在内以下放的名义疏散去了农村,还有大批高校往西北方向内迁。   其中农大就在1970年迁往了陕西, 还曾经改名为延安大学。   因为办学条件太差, 连基本的电力也没办法保证,别说正常上课了, 教职工的生活也保障不了。当地疾病肆虐,加上营养不良, 大批教职工得了克山病, 孩子生了大骨节病。   人适应不了,动物也水土不服。从北京千里迢迢运过去的种禽种畜大批死亡。老教授看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就这么没了, 头发花白的人直接当着学生的面嚎啕大哭。还有人在烧荒时,不幸遭遇火灾罹难。   实在无法忍受的教职工开始携老携幼, 想方设法投奔在北京的亲友。一时间, 整个学校直接陷入瘫痪, 眼看就要散了。   后来在□□的主持下, 农大又搬去河北, 改名为华北农业大学。直到两年前,这片旧校址还驻扎着国防科委的部队,后来好不容易经过协调,总算把学校又要了回来。   当然,这个要的过程也相当艰难,双方光桌子就不知道拍坏了多少张。还是□□发话,部队才捏着鼻子勉为其难同意把校区退给农大。   之所以如此别扭,是因为他们也没地方呆着。北京城到处都缺房子,各家机构都在想方设法找办公场所。   公家单位都如此,何况等着公家分房子的私人呢。   所以他们想在北京城落脚,有个自己的窝,真的得碰运气。   陈立恒看着面前的农大,追上前跟田蓝开玩笑:“幸亏咱们是1980年才参加的高考,如果是第一届考生,估计就没办法在同一所城市里上大学了。”   田蓝也心有余悸,因为她这人特别讨厌搬家。每次搬家,她总要丢点东西,感觉很不舒服。   她看着校园里昏黄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好歹还在。”   不管经历了怎样的沧桑,遭遇了怎般的磨难,只要还在,就有发展的希望。   “走吧。”陈立恒拎着大行李走在前面,“咱们去碰碰运气,要是不行,学校不还有招待所嘛。”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   因为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全国各地进京的火车什么点都有,学校为了方便新生报到,大晚上的,新生报到处也有老师值班。   看到有学生拿着录取通知书过来了,正在打毛线的老师立刻放下手上的毛活,接了学生递过去的资料,开始认认真真地核对身份。   据说这两年出现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后来被戳穿了,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大家都很谨慎,就怕把李鬼当成了李逵。   老师仔细看完之后,才拿出一张表格让田蓝填写自己的信息。   田蓝挺好奇1980年的大学学费的。   她以前听说过很多版本,有的说不要钱,有的说要几十块钱,不过生活补贴可以抵消。但生活补贴具体什么时候发,又有不同的说法。听说还有人因为钱不到位不得不放弃上学的。   到她这儿,老师没要她交学费,只让她掏了20块钱买铺盖。   一床被子,一床褥子,两张床单,两副被套,外加枕头和枕套。   摸着良心说,这个价钱当真实惠,而且还没要她的棉花票和布票。   要知道赵家沟的大队会计娶媳妇的时候,光是铺盖就花了整整50块,还不含那些想方设法换来的票。   陈立恒赶紧掏钱包。   自从上回田蓝在火车上遭了扒手的道,她就有点心理阴影了,不敢在身上放大钞票。   陈立恒就顺势接过了这活。他分析了,现在一般家庭都是女同志管钱,小偷看他们两口子坐火车,估计也会认为钱在田蓝身上,不会特地搜他的兜。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猜中了,还是他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小偷不敢下手。反正这回他俩运气不错,没再被小偷成功光顾。   不想老师的动作更快,已经数出了24块钱给她:“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补助。以后这个钱,每个月班上会发。你收好了,不要掉了。”   得,一进一出,田蓝不仅不用花钱买被褥,还白得了4块钱。   老师又掏出一沓粮票,同样推过来:“这个拿好了,不要弄丢了,不然会饿肚子的。你们女同学如果吃不惯粗粮,可以拿粗粮票跟男同学换细粮票。他们胃口大。不过,要适量,粗粮也很有营养,粗细粮搭配对身体好,也能吃饱肚子。”   田蓝赶紧应下。   看来传说的真没错,这个时代上大学的确是国家包办。什么都给你想到了,只要你埋头好好学习就行。。   陈立恒让田蓝把补贴收好,直接拿起学校发的被褥就要送她去宿舍。   帮忙接待他们的男生赶紧喊住他:“同学,你也顺便报到吧,别跑两趟了。”   陈立恒笑了:“我是国防大的,今天是陪我爱人过来报到。”   那男生原本要帮田蓝拿学校发的搪瓷脸盆呢,闻声立刻缩回了手。他送两人去宿舍楼,到了楼下,只指了方向,也没继续跟上去。   陈立恒看对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写满了,垂头丧气。   他快乐死了,偷偷跟田蓝咬耳朵:“完了,我好像犯错误了,我把献殷勤的人给吓跑了。”   田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还挤眉弄眼呢,他就是故意的,真无聊。   陈立恒却乐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嘿嘿嘿。   帮田蓝打扫宿舍卫生时,他还唱起了歌:“我是快乐的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走腔跑调的,真让人无脸。   田蓝都听不下去了:“这是儿歌。”   一把年纪了,大爷,你能不能不要装嫩?   陈立恒嘿嘿笑,大言不惭:“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地扫过了,桌子抹过了,床也清理的干干净净,铺上了被褥。   当然,用的不是学校新发的那套。那个还没洗过晒过,可不敢直接睡。   床上摆着的是他们千里迢迢从赵家沟背过来的那一套。   虽然听上去挺傻的,可他俩谁也没上过这个时代的大学呀,压根搞不清楚学校究竟会提供哪些东西。又怕北京冬天冷,学校宿舍又没暖气,人会冻的吃不消,索性把铺盖全背了过来。   崭新的呢,都是在赵家沟做的,去年刚说的新棉花。当地有人织土布,虽然粗糙些,但不用布票,做床单被套还行。   陈立恒坐在椅子上,看田蓝从上铺下来,就呆呆地瞅着她不吭声。   田蓝抬手看了眼表,赶紧催促他:“快点吧,时候不早了。”   陈立恒却伸手搂住了她,把人抱得紧紧的,声音闷闷的:“咱们要分开了。”   田蓝好笑:“还在北京城里呢,等礼拜天,我去学校看你不就行了吗?”   陈立恒还是委屈:“我说再也不要跟你分开的。”   一天都舍不得。   田蓝都想翻白眼了:“你去外面出差的时候,不也一跑就是好几天。”   “那不一样。”   哎呦,有什么不一样?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矫情上了。   田蓝踮起脚尖,在他嘴上啄了一下:“好了,乖,赶紧回去吧。”   结果这人却腻歪上了,黏黏糊糊的,非要接着亲她。   天地良心啊,他俩在火车上沤了这几天,又这么一番忙碌,大汗淋漓的,身上的味道接近于绿肥。他怎么就不嫌臭呢?   陈立恒闷闷地笑:“不臭,很香。”   田蓝瞪眼睛:“你当是霉豆渣呢?越臭越香。”   他笑出了声:“我就好这一口。”   两人还在腻腻歪歪,外面的门敲响了,传来男生说话的声音:“田同学,你睡了吗?”   听声音,又是那位徐同学。   陈立恒瞬间气场变了,进入战斗状态,出去开门前还整理了下仪容,务必以最好的姿态面对其他雄性生物。   门一开,他展现出标准的微笑:“徐同学,你有事儿吗?”   戴眼镜的徐同学抬起了手上的暖水瓶,一板一眼道:“开水房已经关门了,我怕田蓝同志没水用,先借你们一瓶。”   跟在徐同学身后的舍管阿姨则满脸狐疑地看着陈立恒:“你怎么到现在还没走?这是女生宿舍。”   陈立恒赶紧解释:“马上就走,屋子这么长时间没住人,灰尘太大,刚收拾完。”   徐同学倒是关心了他一句:“你现在回国防大吗?估计没公交车了。”   陈立恒苦笑:“那就在招待所对付一晚,明天我再回校。”   没想到徐同学十分大方,主动邀请他:“别浪费钱了,招待所5块钱一晚呢。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到我宿舍睡一晚吧。我们宿舍有空床。”   陈立恒虽然没真正意义上缺过钱花,但实际上是个相当勤俭节约的人。尤其对自己,只要有地方能躺着睡一觉,那不花钱肯定是最好的。   他立刻笑容满面地答应:“太好了,那就麻烦徐同学你了。等我一下,我拿好行李就跟你走。”   他关上门,快步跑回头,小声叮嘱了一句田蓝:“一会儿把门插销给插上。”   这两年社会治安已经恶化了,各地都在提醒提防小偷。   田蓝狠狠地瞪他,瞧他刚才是个什么做派,也不嫌丢脸。她到底还是叮嘱他:“把高粱面锅巴带上吧,省得晚上饿。”   陈立恒笑着答应。他去人家宿舍借宿,本来就该有点表示的。   好在这趟他俩来京城上大学,准备了不少糖果和酒。   酒就算了,以后求人办事当礼品送出去就好。   糖却没问题,这年头人还不讲究控制血糖,糖和罐头是男女老少通杀的宝藏。   宿舍没有关上,屋子里静悄悄的。田蓝看着暖水壶发了一回呆,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才猛然反应过来。   赶紧洗澡吧,不然肯定臭的睡不着了。   待到躺在软乎乎的床铺上,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舒坦。   人果然适合睡在床上,不让出远门的普通老百姓买卧铺,就是典型的官本位主义,根本不是为人民服务。   她迷迷糊糊坠入了梦乡,一觉到天明,赶紧起来刷牙洗脸,收拾自己。   出门的时候,田蓝瞧见了斜对面的宿舍有女同学走出来,肩上背着黄书包,手上还拿着本书,一边走路一边念念有词。   看到田蓝,对方冲她一点头,微微一笑,往外面走了。   田蓝咂舌,1980年代的大学生刻苦学习的事迹她听说过,看来绝对不是虚传。这会儿还不到七点钟,还没开学,人家就发愤图强了。   等她收拾妥当,和陈立恒一块儿去食堂吃饭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大家真热爱学习。”   徐同学难掩自豪:“那当然,我们大学生是祖国未来的希望。我们能考上大学,就应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他看了眼田蓝,认真地询问,“田蓝同学,你有孩子吗?”   田蓝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茫然地摇头:“没有啊。”   徐同学立刻给出告诫:“那你不要急着生孩子,宝贵的大学阶段,你应该珍惜每分每秒,好好学习。”   田蓝顿时满脸囧,跟男同志讨论这个话题怎么这么别扭呢?   不过劝女人不要急着生孩子的男人的确不太多见。   等到大家吃完饭,田蓝送陈立恒去国防大报到时,陈立恒也冒了一句:“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咱们先不急着要孩子吧。”   现在两人虽然有父母家人,但实际上都指望不上。   如果生小孩的话,怀孕分娩加哺乳,起码要一年半的时间,这个阶段,女人要耗费大量的精力,根本没办法真正兼顾学业。   田蓝扭过头看他:“哟,你不催我生小孩了?”   上辈子,这老头生命的最后时光,可叨叨个没完,一直说后悔没劝她生个孩子。   陈立恒不好意思道:“现在咱们不还年轻嘛,还有时间,不着急。”   田蓝也没打算现在生小孩,因为她目前的规划中还没孩子的存在。   但如果这样的话,他俩就得注意了。   陈立恒信心十足:“没事儿,我打听过了,可以领避孕套。”   田蓝伸手捶他:“你跟谁打听的?专门打听这些。”   陈立恒理直气壮:“当然得打听了,吃药对身体不好。”   田蓝先送他去国防大报到,完了以后,陈立恒又把她送回学校。   他俩到农大的时候,刚好在学校门口又碰上了徐同学。   后者看着他俩,满脸无语:“你们这么送来送去,是要学梁山伯和祝英台,搞十八相送吗?”   陈立恒从善如流:“还没谢谢你昨天收留我呢,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早上忘了,中午我怎么都得请客。”   徐同学说他客气:“那你还不如帮我个忙呢,你们把这位赵丹萍同学也带到女生宿舍去吧。”   田蓝主动帮旁边的女同学拎行李:“你好,我是田蓝,上海人,之前在大西北插队,农经系大一的学生,你呢?你呢?”   女生原先有些紧张,看到田蓝的笑脸,倒是放松了些:“我叫赵丹萍,我是山东的,我是园艺系的。”   田蓝笑着和对方聊天:“那挺好的呀,一个果树一个蔬菜都是经济作物,发家致富的好门路呢。”   赵丹萍叹气:“别说了,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农大录取。”   她本来就是农村人,她上大学就是为了从穿布鞋换成皮鞋。结果从78年到现在,考了整整三年,最后居然还是上了农业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不识字的爹妈听说是农业大学,直接就哭了。   她自己也想再复读,可他们村跟他同龄的人都已经当妈了,家里也没能力供她再复读,加上县里都敲锣打鼓的给她送喜报,她是他们县唯一一个正儿八经考上大学的,其他人都是中专;她只好硬着头皮过来报到了。   田蓝哭笑不得。没想到母校好歹也是双一流,居然这么招人嫌弃。   她认真地安慰赵丹萍:“我们学校很好的,你毕业之后如果不想回农村,照样可以留在城市。你学的专业也非常好,果树和蔬菜的经济种植,将来是农村经济发展的主要方向之一。”   两人说话的功夫,便到了宿舍。   屋里已经有三个女生,有人在挂蚊帐,有人在擦床,还有人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挂蚊帐的姑娘看到跟在后面的陈立恒,开玩笑道:“这位是我们的学长,还是谁的家属啊?”   田蓝大大方方地做介绍:“这是我爱人,陈立恒,也是今年国防大的新生。”   挂蚊帐的女生和收拾行李的姑娘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爱人?不会是?”   田蓝笑着点头:“对,我们结婚好几年了。”   擦床的女生扭过头,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也结婚了呀?那你生孩子了吗?”   “我没有。”田蓝敏锐地捕捉到了“也”字,笑着询问对方,“你也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剪着短发的女同学露出了爽快的笑容:“生了,三个娃娃,最小的那个才8个月大呢。”   其他人都惊呆了,挂蚊帐的姑娘差点没从上铺摔下来,赶紧抓住扶手:“你都生三个小孩了?”   短发姑娘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计划生育到我们那儿的时候,我都快生了。我爱人结扎也来不及了。”   田蓝露出佩服的神色:“你可真厉害,带着孩子还能复习考上大学。”   虽然她没生过小孩,但她知道生娃带娃有多艰难。   当初那些英姿飒爽面对土匪和日寇都面不改色的战斗女英雄们,在对着自家哭哭啼啼的奶娃娃时,个个都恨不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还有人因此产后抑郁,差点抱着孩子投河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小孩这种生物平常玩玩还可以,真要自己带的话,绝对能把人彻底逼疯。   短发女生笑了起来,有点儿羞涩:“我没什么费神,生完之后一直是我爱人照应。晚上也是他带,孩子饿了过来吃口奶,完了他就抱走。家里的事也是他管,我给学生上完课就埋头看书,洗衣服做饭什么的都不用操心,全部他来。”   众人发出重重的吸气声,挂蚊帐的女生直接改口:“姐夫可真是新时代的好男人。”   他哥也是今年当的爹,他能帮忙洗几块尿布,大院里的邻居都夸他嫂子有福气了,摊上了这么好的男人。   赵丹萍则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丈夫还洗衣服做饭啊?你们大城市的规矩真不一样,我们家那边绝对不可能。”   男人可以在地里累死,但绝对不能进厨房烧饭,到塘边洗衣服,那是乱了规矩。   挂蚊帐的女生与有荣焉:“那当然,在咱们北京城,姑娘都是姑奶奶,在家里在外面都有地位。男的可得小心着点。对了,姐夫大学毕业了吧?”   短发女生却摇头:“不是的,我丈夫就是内蒙人,他是农民,连中学都没上过,小学还是我给他当的老师呢。其实内蒙那边男人也不干屋里活的。他这人嘻嘻哈哈惯了,人家笑他,他也不当回事。我们谈朋友的时候,他就一直帮我干家务活的。”   屋里的人集体傻眼,就连田蓝都目瞪口呆。这这这,师生恋养.成系吗?未免口味有点重啊。   短发女生赶紧解释:“你们别误会,当初我们下放过去的时候,他们村还没学校,就没几个人认字。我们知青办了第1所小学,20岁以下的,必须得过来上学扫盲。我初中毕业就下乡了,我好多学生年纪都比我大呢。”   挂蚊帐的女生难以置信:“你就嫁给内蒙的农民了?你为什么没离婚啊?”   这两年知青回城政策陆续落实,跟当地农民结婚的知青大部分都离婚回了城里。   短发女生奇怪:“我为什么要离婚啊?你刚才不也说他人很好吗?”   挂蚊帐的姑娘急了:“可他是个农民!你想想看,你回北京上大学了,他又来不了北京城,你们这样有意思吗?难不成你毕业之后,还要回内蒙吗?”   短发女生放下了手上的抹布,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呀?我学畜牧专业,就是为了毕业以后能回去派上用场。我们内蒙可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挂蚊帐的姑娘要疯了:“你傻了吧?你下放这么多年,你还不够啊?你要回内蒙的话,干嘛还浪费名额,上什么大学呀?”   短发姑娘奇怪:“我自己考的,我为什么不能上?北京城是好,要是我丈夫跟孩子能留下,那我肯定愿意毕业了也留在北京城。这不没办法吗?总不好一家人还一天天的分居两地。再说了,内蒙也需要人才呢,我大学毕业之后回去之后应该能留在城里的单位,到时候让单位帮我解决我爱人的工作和孩子的上学问题。”   在这个年代,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很多单位都抢着要。   她从北京去内蒙,要求单位帮忙安置家属,是相当正常的诉求,获得同意的可能性极大。   田蓝在心中又道了一声佩服。   人家是细细思量过的,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追求最圆满的结果。   可挂蚊帐的姑娘还是接受不了:“你想开点啊,你可千万别犯浑。你毕业了留在北京城,肯定能发展很好。你回到内蒙,会被大家都抛下的。”   陈立恒看宿舍的气氛有点紧张,赶紧开口转移话题:“那个,我学校有点远,平常就麻烦大家多帮我照顾点田蓝。她个人生活有点迷糊,学习做事的时候容易忘了饭点,你们千万记得要提醒她,不然肠胃会坏掉的。”   站在自己行李箱旁边的姑娘也赶紧接话:“没问题,大家都是同学,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   陈立恒趁机提出请客:“那大家一块儿吃顿饭吧,好歹是我的一点心意。”   短发女生笑着点头,掏出了粮票递给陈立恒,大方应下:“好啊,让你破费了。”   其他人也赶紧掏粮票。   这是这个时代请客的特色,钞票由请客人掏,但粮票得自己备着。因为大家都定额,吃完了除了去黑市,可没地方买。   大家对学校周围的情况还不了解,也不好意思趁机吃大户。   她们都知道陈立恒也是刚上大学的学生,估计经济不宽裕,所以众人都相当善解人意地提出:“就在食堂吃吧,听说我们学校食堂不错。”   田蓝立刻眉飞色舞:“何止是不错呀,我们学校食堂可是出了名的。”   她对母校的爱,起码有一半是建立在食堂上的。   没办法,吃货就是如此的真诚。   现在食堂的饭菜也便宜的很。一勺荤菜两毛钱,打菜的师傅绝对不手抖,一勺就是一勺。   陈立恒直接要了5个荤菜,也就花了一块钱。   短发姑娘王晨一个劲地强调:“够了够了,我打听过了,汤是免费的,这么多菜够吃了。”   先前挂蚊帐的姑娘曹雯雯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该不会以后都打算靠着免费汤过日子吧?”   王晨笑了笑,指着汤道:“汤里也有菜嘛,再说我吃馒头的时,喝白水也行。”   曹雯雯根本没办法接受:“你至于这样吗?咱们每个月有24块钱的补贴,够我们吃饭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你该不会还想着省钱去贴补你的农民丈夫吧?”   王晨满脸坦然:“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我丈夫去矿上干活,中秋节发了鲜肉月饼,他一口都没吃,特地走了20里路回家,就为了让我们娘儿几个吃点好的。现在他在家带孩子,本来就挣不到钱,我当然得省着点过日子。再说我又不是吃不上饭。”   曹雯雯又急又怒:“哪有你这样的?你这个样子,简直不把自己当回事。”   王晨笑了:“这有什么呀?一家人本来就该互相体谅。这么说吧,如果我跟我丈夫颠倒个儿,他出来上大学,我在家里照顾孩子。他在学校吃香的喝辣的,顿顿白面馒头,还能吃上肉。我在家里吃糠咽菜,联队面糊糊汤都喝不上,那对吗?”   曹雯雯想说当然不对。话要出口时,她又猛然反应过来,急忙把声音咽了下去。   王晨还是那副坦荡荡的模样:“妇女也顶半边天嘛,我是女的,我希望我丈夫为家里做到的事,我自己首先也要做到。”   田蓝真想给她鼓掌。   真带劲啊,这位可爱的女同志。愿意承担责任,才是顶天立地的人。   不过她还是担忧:“你孩子还这么小,长期跟妈妈分开,恐怕不太好。”   王晨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我也知道啊,可没办法,我丈夫的粮食关系又没办法转到北京来,只能留在内蒙。”   赵丹萍细声细气地帮她出主意:“要不你先把孩子带过来吧,找你家人帮忙照应。内蒙条件太艰苦了,比我们山东农村还苦。你小孩在那里,你能放心啊?”   王晨摇头苦笑:“我爸妈没时间带小孩。”   “送托儿所啊。”田蓝支招,“早上送过去,晚上接回来,不耽误你爸妈上班的。”   王晨笑容难得苦涩:“我爸妈希望我离婚的,让我把孩子留在乡下送人,然后再找一个。”   曹雯雯冷笑:“你爸妈是为你好,他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以后你肯定会后悔。”   陈立恒赶紧打圆场:“其实吧,要不你干脆让姐夫也过来,租个房子,想办法找点事做,你们一家也能团聚。”   曹雯雯已经听不下去了:“找事做?你也是北京人,你不知道北京城现在待业青年一大堆吗?好多回城知青都找不到工作,何况他一个从内蒙来的农民?”   田蓝笑了笑:“事在人为,总有工作找人做的。”   曹雯雯真是受过了他们的天真:“他过来吃什么?他的粮食关系不可能转过来,他连饭都吃不上!”   “可以买粮票,或者想办法买高价粮。”陈立恒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行,“乡下一斤粮票一块钱,能换到的。现在政策放开了,像我们下放的公社,玉米面之类的根本连粮票都不用,直接就能问社员买。”   曹雯雯瞪眼睛,没好气道:“那是在农村,遍地都是粮食,你在北京城试试,没粮票你寸步难行。”   王晨却心热了:“我去换,我把细粮票都换成粗粮票,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凑一凑,说不定就够了。”   怎么凑,只能想办法请人帮忙从内蒙弄过来了。   她公公婆婆身体不错,家里开垦的自留地也种了庄稼,够一家人吃。   倒是丈夫,她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该给他找个什么工作。   他是农民啊,总不能在京城种地吧?也要有地给他种才行。   之前收拾行李箱的姑娘冯淑静大着胆子建议:“姐夫会做小买卖吗?现在政策不一样了,允许做小买卖。我们那边就有很多人拎着篮子卖东西,挣的不多,够自己吃了。”   田蓝反对:“那不成,孩子还那么小,他出去叫卖的话,小孩谁照顾?”   曹雯雯没好气道:“那他进厂当临时工都不可能,总不能背着小孩去上班吧?”   看来这姑娘也是嘴硬心软,这会儿同样帮忙操心。   陈立恒琢磨了一回:“那姐夫会修车吗?摆个小摊子修自行车,孩子也能带在身边看着。要是不会的话,只要他愿意学,我可以教他。”   大家伙儿都觉得这主意好。北京城是自行车的天下,街上偶尔才能看到东欧产吉姆和伏尔加。摆个修自行车的摊子,肯定有生意。也不用多挣,够自己吃饭就行。   赵丹萍还主动提出:“我爱吃玉米面也喜欢吃高粱米,到时候我多换点粗粮票。吃不完的,就给你们家。”   她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就连曹雯雯都撅着嘴巴强调:“我不是给你丈夫的,我是给你三个小孩的。真是的,放着好日子不过。”   王晨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你们太好了,谢谢你们,我让我们家老赵给你们带羊肉吃,我们内蒙的羊肉可好吃了。”   “行了吧!”曹雯雯撇撇嘴,“留着给你家小孩吃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所有人都兴高采烈。   大家催促王晨,赶紧给她丈夫拍电报,趁着现在秋高气爽,出门也方便些。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赶紧先找好一家人的住处。   曹雯雯一直生活在京城,家里更是大家族,方方面面都有熟人。她虽然有点别扭,却还是主动开口:“我给问问看吧,现在往外面租房子的人也不少。不过好地段价格贵,房子也不会大的。”   王晨露出了笑容:“没关系,小点就小点,其实我们在内蒙的房子也不大,都是住泥巴屋。反正除了睡觉,我们也不会一直待在房里。”   曹雯雯都想翻白眼了,这人的心怎么能这么宽?对生活一点追求都没有。   田蓝趁机提出请求:“你问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也顺便问问,有没有人卖房子呀?要实在不行的话,出租也行。”   曹雯雯吓了一跳:“你租房子干什么?”   田蓝君子坦荡荡:“我们也要一家人团聚呀。”   曹雯雯反应不过来:“你又没小孩,有什么好团聚的?”   田蓝直接抓住了陈立恒的手,当着她们的面甩了甩:“当然是跟我爱人团聚了。”   搞得三个连对象都没有的姑娘集体闹了大红脸。   天哪!太不讲究,现在即便是两口子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这么亲热肉麻的。   田蓝感觉这帮孩子真是老封建,当年他们聚龙山根据地有人谈朋友的时候,照样大大方方手牵手,也没人说啥呀。   今天新生报到,还没正式开学,几人吃过饭,各自散开忙自己的事。   曹雯雯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她吐槽归吐槽,帮舍友找房子的事,她还是记在心上,立刻开始行动的。   王晨急着去拍电报,虽然大家都说房子找好了再通知她丈夫会比较合适,但她还是想让丈夫早点做好准备。起码多备些粮食,在乡下弄粮食总比在北京城简单。   赵丹萍和冯淑静则相约去学习了。她俩都听说大学课程特别紧张,不好好学习的话很容易被甩下。她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田蓝则和陈立恒一块儿出去。   在校门口碰到徐同学的时候,对方满脸无语:“你俩还有完没完?十八相送到天长地久吗?”   陈立恒笑道:“不是,我们出去有点事。对了,我想问个问题,你们学校哪里能放电视呀?”   “看电视?”徐同学满头雾水,“放什么电视呀?”   陈立恒笑道:“我听说现在电视大学有教英语的,刚好我有个朋友能自己组装电视,我就请他帮忙弄了一台。宿舍没插座用不了,我就想是不是能放在学校哪个地方,到时候能插上电直接用。”   徐同学直接傻了。   他是城里人,可他也没用过电视机呀。他们一片家属区只有一台电视机。他放暑假回家的时候,看到那台见实际被摆在院子里,周围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所有人都贪婪地盯着那小小的屏幕。他真怀疑大家能看清楚里面放了什么吗?   他咽了咽口水,表示佩服:“你朋友真厉害,还能自己装电视啊?那电视能用吗?”   “当然可以,我们在大西北时天天看电视。我们的英语就是跟着电视机练出来的。”   徐同学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田蓝同学的英语怎么这么好。”   满分呢!   他看到分数条的时候,还偷偷跟老师嘀咕了一句,英语这么好,怎么没考外语学院啊?现在外语人才可吃香了,好多人都想报考。   田蓝笑了笑:“语言只是工具,我又不搞英语研究。麻烦你了,徐同学,如果能够播放电视的话,电费我可以自己出,其他同学也能一块过来看。真的能够学到很多知识。”   徐同学虽然怀疑,他知道电视大学,这是今年出现的新玩意。他认识的教授也有人去录课呢。但电视大学不过是正规大学的补充,那上面的东西怎么可能比他们学校老师讲的还多。   不过学英语重点就是要多听多练。而这个时代想找一盘英语磁带都艰难的很,大家都是拿耳朵贴在广播上听BBC的新闻来练习听力。如果能多个电视机的途径,那也挺好的呀。   他痛快点头答应:“没问题,我一定给你们打听。”   田蓝和陈立恒都眉开眼笑,语气热情:“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他们已经慢慢琢磨出了点外挂在这个世界的特性。它表现的能力取决于受众对知识的渴慕程度。观看电视的人越想学习,那就能提供越多的课程。   要论及对知识的渴望程度,这个时代的大学生绝对名列前茅。 第139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陈立恒已帮学校托教学设备的名义, 问农大的校工借了辆三轮车,带着田蓝直奔火车站。   他俩都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傻,学校距离火车站那么远,坐公交车过去当然更方便。   可眼下北京城的公交车能挤上人就是奇迹, 根本没办法运东西呀。   他们得去火车站拖电视机。   两人之所以没选择进京的时候就带上电视机, 一是因为她们的行李本来就多,二是就靠他们两个又能带几台电视机呢?车厢根本就没放电视机的地方。即便挤进了行李架, 万一掉下来摔坏了也就算了, 砸伤的人可是大问题。   与其如此折腾, 还不如走老路线,实行托运路线。凭借插队知青的关系网,他们找到了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帮忙运电视机。这样有人看着上车,有人中途帮忙看着,车到站了, 他们正好把东西拖回来。   两人轮流骑三轮车带对方,愣是一路骑到了火车站。   帮忙带电视机的列车员是陈立恒中学同学的姐姐, 当初大家一批过去插队的。   她看到陈立恒和田蓝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你们也太小心了,东西上了我们的车,不用看着, 到时候过来接就行。”   田蓝和陈立恒茫然, 谁还负责押运了不成?没呀, 他们之前都没押运过, 因为火车票不便宜, 而且人手紧张。   他俩还没追问,负责押运的人就露了脸。   两人大吃一惊:“唐老师, 你怎么来了?”   上大学报到之前, 田蓝和陈立恒都询问过唐老师的意思, 要不要和他们一道来北京?   虽然自从接到那封信之后,唐老师一直表现的风轻云淡。但偶尔他走神发呆时,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怅然。   与其这样纠结,不如直接面对。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起码能心里舒服些。   只是唐老师还是拒绝了,他借口去新学校报到工作有很多事要忙,加上电视机小组那边还需要他主持大局,他走不开。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时间,唐老师就改了主意。   唐老师着他们点点头,主动提出:“先把电视机搬出去吧。”   列车员赶紧强调:“咱们说好了的啊,三台,得给我留三台,我这儿有用呢。”   田蓝笑了:“那当然,咱们言而有信。”   卖给谁不是卖呀,如果火车上能装上他们的电视机,他们才要乐死呢。随着火车东奔西跑,那该有多少旅客看到电视机播放的节目啊。   不知道那个时候,外挂又会如何发挥?   列车员叫来同事,一道搬走了三台电视机,陈立恒的包里就多了600块钱。   剩下的7台,他们都放进了三轮车里。这回车上没办法再坐人了,大家只能慢慢地轮流骑车,剩下两人靠两条腿走路。   田蓝忍不住问唐老师:“您这回过来是?要不干脆多待几天吧,好好逛逛北京城。”   对眼下全国人民来说,北京都是足以朝圣的地方。他们这波下乡知青,北京过来的知青就尤其被老乡高看一眼,因为他们来自伟大的首都啊。   唐老师有些怔愣。   他上这趟火车,其实也是一时冲动。   在知青们离开报道上大学的当天,他也离开了向阳公社,去见自己的一位老朋友。   当初大家难兄难弟,一道在农场接受劳动改造。不过他这位朋友运气比他好,前几年就获得了解放,重新回厂里当工程师了。   这次老友过来出差,特地请他过去一叙,两人推杯置盏间,老友叹息声不断。   原来前一段时间,他作为专家出访欧洲,去人家的工厂考察。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好像自己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当时唐老师还不以为然:“那是资本主义国家,当然是另一个世界!”   “我不是说这个,我不是说意识形态!”老友突然间爆.炸了,噼里啪啦开始疯狂输出,“你知道人家的车子有多快吗?你知道人家的车间有多整洁吗?你知道人家的生产线有多干净多漂亮多高效吗?我们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没办法看!我想想都羞愧,我想想都觉得丢人。还赶英超美呢,人家早就把我们甩到了十万八千里!”   那天,一顿饭,全是老友在絮絮叨叨的跟他谈论自己在国外的见闻。   说到后面,年过半百的老友居然哭了。这个犟老头,当年被造反派各种折腾,差点死在冰天雪地里,都没掉下过一滴眼泪的人,竟然在他面前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特别的委屈。   唐老师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感觉自己坐在一个没有门窗的房间里,像牢房一样。突然间,有人捅了一个洞。   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刺的他眼睛疼,可他还是没办法通过这个洞看清楚外面究竟有什么。   唐老师絮絮叨叨,声音里充满了困惑:“我们真的这么差吗?人家真的这么好吗?”   田蓝和陈立恒都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国内工厂积弊已久。长期的计划经济让国民生产总值不断上升的同时,也让工厂渐渐失去了斗志。不仅仅是技术上的落后,管理上也有大问题,甚至还有人在车间大小便,可想有多糟糕了。   唐老师也没指望两个年轻的学生能够为他提供答案,他只是在倾诉:“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他的意思是,他想跟着那位弟弟去美国吗?   唐老师还在慢吞吞地往下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看到了,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田蓝想说即便想出国长见识,也不用非得走他弟弟的门路。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去了。   时代的局限与悲哀呀。   在1980年,想出国实在太难了。如果不是走私人关系,那么只有两条路,一个是留学,一个是单位公派。   留学不要想了,不说唐老师都这把年纪了,现在的留学也是公费留学,由国家选拔人才出国深造。   至于单位公派,那更加没戏。唐老师有什么单位呀,公社中学老师。连县里的干部都不敢想出国了,何况是他。   这么一扒拉下来,他想走出国门,唯一能够依靠的居然还是那位弟弟。   唐老师自嘲地笑:“当年我没白跪在地上给他当马骑呀,没想到还有报酬。”   田蓝跟被人当胸捅了一刀一样,难受得不得了:“唐老师——”   “没事。”唐老师表情淡然,“这算什么呀,没什么大不了的。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吗?”   太阳已经西斜,秋天的阳光温暖又迷人,有鸽子从天空飞过,留下响亮的鸽哨,天空湛蓝,太阳却透出了微微的凉。   已经是秋天了,他的人生也走向了秋天,很快就是严冬。   他一定会去看看的,只有亲眼看到了,他才踏实。   田蓝鼻子发酸,差点儿掉下眼泪来。她想她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后面响起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是的,现在即便是北京城,拖拉机也能在市区畅通无阻。毕竟,它好歹也是机械化交通运输工具。   突突声突然间停下,徐同学在车上大喊:“你们动作挺快的啊,电视机都拖来了?”   田蓝转过头,看着一车的大姑娘小伙子和他们身边满满当当的行李,瞬间傻眼:“你们这是?”   又搬家吗?   够了啊,她可不想昨晚才报到的,今天又要搬迁。   难道是打架打赢了,收获了更多的老地盘,现在得过去把地方占了?   那也不用拖拉机跑这么远吧。   徐同学跳下了车,看她没见识的模样,直接嗤笑:“这是我们的校车,全北京城,独一份儿,我们用拖拉机接同学的。”   这话一点也不带自嘲的意思,全是自豪。   因为这个时代,交通工具实在太匮乏了。在火车站,你能推辆自行车去接亲友,帮人把行李绑在自行车后架上,那拉风效果就丝毫不逊色于几十年后的宝马接驾。   何况是拖拉机呢。   农大的拖拉机接新生,那可是开学季火车站的一道风景线。   也就是他们学校情况特殊,专业配备了拖拉机。换成其他学校,你想坐拖拉机都没戏。   田蓝深深地嫉妒了,早知道还有车接,昨天她和陈立恒就不颠簸着转车去陈家了,能省好多事呢。   徐同学已经招呼乖巧如鹌鹑的新生们,热情洋溢地吹起牛皮:“看到没有?能考上我们大学,你们真是赚到了。学校为了你们,特地配了电视机好方便大家学英语。”   新生们的集体眼睛发亮,叽叽喳喳地问:“咱们真的能跟电视机学英语吗?”   因为时代特色,1980年,全国外语人才实在太匮乏了。学英语的手段也极为有限。如果能跟着电视机学英语,那可真是太好了。   就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句:“那这电视能看《大西洋底来的人》吗?”   旁边立刻有同学指责他:“这么宝贵的学习机会,你怎么能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呢?当然得好好学习。国家的未来就靠我们了。再说,《大西洋底来的人》已经放完了。”   有人发出哄笑,这位兄台,你可以不说最后一句话的,你暴露自己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全都跳下了车,好留下空间给电视机。   至于他们要怎么去学校,走路呗,北京城的马路如此宽敞平坦,还怕走不到学校吗?再说也没多远了。   徐同学不跟他们客气,直接开拖拉机走:“东西我都给你们放车上不动,回头自己拿。贵重的东西随身带着,我可不给你们看钱。”   这时代的年轻人胆子都大得很,完全无所谓:“没事儿,不是说上大学发钱嘛,反正我们也没钱。”   他笑骂了一声,拖拉机突突地开走了。   有个小伙子极富眼力劲儿,立刻张罗着要骑三轮车带唐老师,还特别热情地跟对方打听:“老师,你教什么的呀?”   唐老师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冒了句:“物理。”   他当年大学快毕业时,学校有心留他任教,准备让他教的就是物理课。   现在,看到这么多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他恍恍惚惚感觉自己也回到了青葱时代。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对唐老师尤其热情:“老师,是不是真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呀?”   除了田蓝和陈立恒之外,他们当中只有一位理科生。   这也是高考刚开始几年的特色。因为教育长期混乱,很多人根本没系统学过中学课程。在短暂的备考阶段,有人凭借自己的毅力强行背下了文科教材,但因为缺少人指导引领,他们对理科内容束手无策,只能选择参加文科高考。   赵家沟的英子同学之所以能顺利考上中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们有唐老师带着突击补课,好歹将理科过了一遍。而参加理科高考的学生,刚好又比文科生少。   唐老师恍恍惚惚地笑:“文科理科都很重要,不过要搞工业建设,理科人才必不可少。”   立刻有人积极提问:“老师,是一开学你就给我们上课吗?”   唐老师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学生的问题。   路旁突然间响起了喇叭声,大家回过头,看到了一辆锃亮的小轿车。这不是常见的东欧车,要是他们也说不上牌子的轿车。   车子没有随着大家的地上往前直接开,反倒停在了路旁。   一位20来岁穿着西装的男人先下车,毕恭毕敬地要帮后排的人开车门,里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自己推开。   车门撞到那年轻人了,后排的中年男人也不在意,只激动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喊:“大哥,是你吗?我是沪生啊,我是你弟弟沪生。”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唐老师面前,伸手抓住了唐老师的胳膊,激动得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跟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这可真不是件好事,唐老师显然并不希望自己像父亲。   那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捂着被撞痛的肚子,皱眉嫌弃地看着唐老师灰扑扑的衣服,到底没有殷勤上前。   其实唐老师这趟出门穿的是新衣服,一套新做的列宁装。   这是奖品,向阳公社奖励给唐老师的,因为他培养出了两位大学生和一位中专生。这是公社有史以来至高无上的荣耀。   只是崭新的列宁装在向阳公社能够被社员们夸一句真气派,进了北京城也体体面面,但到了漂洋过海而来的客人眼中,就是寒酸又土气的象征。   唐老师倒不觉得丢人,他只感觉别扭。   这位异母同父的弟弟如此热情,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兄弟当年有多感情深厚呢。实际上,那哪里是兄弟?不过是少爷和免费的仆人。   唐老师想不出任何温情脉脉的时光可供自己缅怀,他觉得自己成了电影里的背景板,不过是供人怀念少年时光的道具罢了。   沉浸其中的人还在自我感动着,旁观的他却只能沉默。   不沉默又要怎么做呢?直接给对方一记耳光吗?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打了以后他也不会觉得痛快。   他人生中不如意的事情多了,他遭遇的不幸多了,少年时的那些事,他早就忘却了。   唐沪生立刻拽着哥哥:“你怎么不通知我呢?我好去接你啊。你现在住在哪里?我们马上把东西搬过来吧。不,不用搬了,我重新给你买,买最好的。大哥,你吃饭了吗?我们去吃饭吧,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香肠卷。”   是啊,他很喜欢吃香肠卷。在他屈辱的少年时光,他替他们跑腿,去飞达咖啡馆买香肠卷,买回来的面包却没有他的份。   他的继母和继母的孩子看到了他渴慕的目光,故意用香肠卷为家里的小狗。   那狗还挑嘴,吃了一口便嫌弃的用嘴巴拱开,碰都不碰。   那娇美的贵妇和她养尊处优的孩子们就哈哈大笑,活像看到了比马戏更有趣的乐子。   唐老师以为自己早忘光了,却惊讶地发现他原来都还记得。他以为自己会愤怒,结果什么都没有。   内心空空荡荡,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哦!是有这么个香肠卷,的确挺好吃的。   就是贵。   上大学的时候,他给人补习,攒下来的工钱,他特地去吃了一回香肠卷。然后觉得不划算,一个香肠卷的钱可以买一袋子大肉包了,够他痛痛快快地吃两天。   唐沪生却自说自话,坚持要带哥哥去吃好东西,直接拉着人走。   学生们都懵圈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立恒也喊了声唐老师。   后者转过脑袋,微微冲他们点头,声音平静:“没事,你们回去吧,要有事,我会去找你们的。”   唐沪生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招呼那个还站在车门边上的年轻人:“把饭店的电话给他们,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大家还恍恍惚惚呢,田蓝接过了纸条,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锃亮的小轿车开走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发出感叹:“唐老师这是有海外关系呀!”   这4个字,放在几年前,那就是原罪,是你洗刷不掉的屈辱。   可到了这两年,社会风气已经变了。有海外关系,有从外国寄过来的营养品,可是能让人羡慕死。   因为男生肯定地点头:“唐老师家肯定很有钱。”   陈立恒纠正了一句:“那是他弟弟的钱。”   男生不以为然:“一样的,唐老师还是哥哥呢。”   当事人已经离开,这个话题再热闹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大家不过羡慕了一回,又开始讨论他们即将要面对的大学生活。   啊,大学,美丽的象牙塔。不知道他们将要度过怎样美妙的时光呢。   到了学校,大家兵分两路。还没报到的新生赶紧去报到处,陈立恒和田蓝则赶紧去找徐同学。   他们的电视机还在他手上呢。   徐同学紧张又激动,跟老母鸡似的护着电视机。   田蓝他们之前还担心学校不给他们地方放电视。事实证明,是他们想岔了,学校无比欢迎,并因为7台电视机要如何分配的问题而争论不休。   现在学校有8个系,17个专业,北京也开始了电视大学。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尽可能汲取更多的知识。如果有电视大学作为补充,那就能满足更多学生的学习需求。   徐同学刚把电视机搬回学生会呢,大家伙儿就开始激动了。如果不是他死命拦着,这帮家伙能够立刻搬了电视机就跑。   看到田蓝和陈立恒,他立刻召回:“快快快,过来,我说了,这电视机不是我的,是他们的。你们好歹也是当代大学生,不能跟土匪似的呀。”   他旁边的男生一本正经:“我不管,反正我们要一台。 BBC的信息实在太难接收到了,根本听不清楚。我听说,电视上的英语有字幕,能够听得更明白。”   其他人七嘴八舌,也表达了差不多的意思。   陈立恒立刻强调:“电视机200块钱一台啊,你们要申请不到学校的经费的话,可要自己掏钱。”   一天得花钱,大家瞬间蔫吧了。200块哎,他们一个月补贴才24块,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攒上差不多9个月才能用上电视机。   天哪!这也太贵了。   可是大家又知道人家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现在所有的工业品都贵呀。别说这么大的一台电视机了,就是一块手表也要大几十上百的。   田蓝和陈立恒才不推销呢,见状做事就要搬电视机走。   徐同学赶紧拦着:“又没说不买,东西搬来搬去的,你也不怕磕坏了。再说你们电视好不好,我们还不知道呢。”   立刻有人喊:“先看看吧,瞧瞧这个电视大学到底怎么上课的,上的到底好不好。”   这话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啊。   学生会所在的屋子有插头,可以供电视机工作。   大家立刻行动,很快屏幕就亮了起来。   真亮啊!放眼全是雪花,看的田蓝和陈立恒眼皮子直跳。完蛋了,这这这,外挂也水土不服了吗?来了北京城不工作也就算了,怎么害的他们电视机都没办法正常运转?   好歹给个中央台嘛。   徐同学难掩失望:“你们这个电视机不行啊。”   田蓝强行挽尊:“明明是你这里信号不行,得架天线。”   陈立恒也上前调整频道,折腾了半天,大家都耗尽耐心,准备离开时,电视上突然间跳出来标题:国际贸易实务(双语),然后大家就听到了一位女教师叽里呱啦的英文声。   所有人都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机。   隔了半晌之后,完全没听懂的人才颤颤巍巍地开口提问:“电视大学的课程这么深吗?”   上电大的人都是被大学挑剩下的啊!他们学的居然比自己还难?   田蓝和陈立恒满脸无辜:“我们哪知道啊?我们又没上过北京的电视大学。不过在我们西北,的确各种各样的课程都有,还有课程教大家验尸呢。”   田蓝没瞎扯,真有个县公安局的警察无意间发现法医学课程之后就开始自学,后来还凭借学到的知识破获了一桩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   别说为什么不让法医上。1980年,县公安局哪有法医呀,全国法医人才极度匮乏。只能警察和医生配合,大家共同凑合着上。   众人都吓得浑身一抖,感觉电大课程口味好重。跟法医学课比起来,双语课程都显得温情而小清新了。   学生们很快投入到课程中去,还有人嘴唇蠕动,跟着默念单词。   一堂课上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徐同学当场拍板:“我这边要一台了,我去申请经费。申请不到的话,我们自己凑钱。”   每个月24块钱的津贴,好多人省着用,起码有七八块钱的节余。   这些钱,他没用在吃喝玩乐上,而是省下来买书。每次书店到了新书,他都会第一时间冲过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收获。   像他一样的学生很多,他相信大家手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余钱。   200块钱的确不少,但每个人掏七八块的话,十几个学生就能凑齐。到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学习,那效果肯定很棒。   其他人也跟着下订单,表示自己想要。   搞得田蓝和陈立恒不得不强调:“不用买这么多,有个三四台先用着就行。”   剩下的,他们还有用呢。   陈立恒学校那边不需要吗?当然需要。国防大的学生求知的热情肯定也不比农大学生少。   陈家人不需要吗?肯定也要。陈家父亲和继母一个研究员,一个老师,都是天天和知识打交道的人,急需汲取更多的知识。   这么一算,满打满算七台电视机都不够分。   大家你来我往一番,最后终于敲定留下五台电视机,剩下的两台,给他俩带走。   两人都被气乐了,他们可真是谢谢各位同学啊,好歹还给留了两台。   可要是到时候一分,陈家一台,国防大一台,他们就是弄到房子,也没电视机用的啊。   得,看来只能再让那边寄了。   徐同学无比热情:“哎,你们这个电视机该不会是你们知青自己组装的吧?都没说明书,也没出厂证明。”   “为人民服务”?有这个牌子的电视机吗?   田蓝作势立刻要搬电视机走:“行了,看不上千万别勉强,省得伤了和气。”   众人立刻拦着,谁说看不上的?   装个电视机出来卖咋了?他们自己还组装收音机在大院里销售呢。   知识就是力量,体现在什么方面?当然是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挣钱。   徐同学赶紧强调:“哎,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呀。我是说,既然他们能组装,那咱们也不差啊。好歹也是大学生吧,还装不出一台电视来?”   其他学生跟着意动,没错啊,必须得装。   虽然他们还搞不清楚电视机元件的成本有多少。但这两位千里迢迢从大西北把电视机给拖过来,肯定有利润空间,说不定比做收音机赚的钱更多呢。   如果他们能支楞起做电视的活,那不仅能满足本校学生的需要,还能再多一笔收入,多好的事儿啊。   有人害怕:“这个不好吧?这是在搞投机倒把哎,别到时候我们都被学校开除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原本热情如火的众人一听,下意识地想打退堂鼓。   是啊,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毁了自己前程,实在太亏了。   徐同学还说陈立恒:“你也把这事儿收了吧。以前在农村天高皇帝远的,没人敢管。现在到了京城,小心点儿做人吧。”   田蓝满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呢?这明明是我们电视机小组的实验作品,没谁对外销售啊。大家做了东西,彼此交换,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恍然大悟。   徐同学猛地一拍双手,笑逐颜开:“没错啊,为了感谢广大女同学长期对我们的粮票支持,我们特地做了电视机聊表心意。”   立刻有人接话:“为了感谢老师对我们的精心栽培,囊中羞涩的我们无以为报,只能用手工作品表达我们一点小小的敬意。”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充分体现了当代大学生一旦放飞自我发挥,那脑袋瓜子真是没话说。   众人还开始讨论到底应该去哪儿找电视机的零部件,又该如何组装。一个个说得唾沫横飞的,田蓝和陈立恒压根都插不上嘴了。   只他们坚持一点,概不赊欠。   想要留下5台电视机,那就必须掏一千块钱。否则免谈。   众人这才放下手上的事,赶紧想办法去筹钱。   他们今天被电视机震撼到了,实在担心这两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知青,看不到钱就直接搬电视机走。   田蓝和陈立恒抬头看窗外,琢磨着应该能在陈家父母下班的时候,把电视机送到筒子楼里。   剩下的最后一台,就让陈立恒搬回学校吧。   外面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讶。   天哪!当代大学生还挺阔气的呀。1000块钱筹的这么快吗?说个不好听的,搁在2021年,让人一下子掏出1000块,都挺为难人的。毕竟大家都是剁手党加月光族。   两人回头一看,却瞧见了一张挂满了汗珠的脸。   曹雯雯气喘吁吁:“太好了,你俩在,赶紧跟我走吧。你俩想要的房子有希望了,有人要卖房。”   田蓝和陈立恒都大喜过望,赶紧起身往外走。刚好碰上徐同学回来,直接塞钱给他们:“五台啊,1000块,你们自己数数,好不容易才借支出来的。”   这么大一笔款子,按照规定得找好几个人签字呢。他为了弄到钱,可没少花功夫。   曹雯雯满头雾水:“你们干什么了?还拿学校的钱。”   田蓝伸手一指电视机:“这个,回头再跟你们说。到时候咱们在女生宿舍也弄个电视,就在进门的地方,想办法接个电线。”   曹雯雯还想再问两句呢,已经被田蓝推着往前走:“什么样的房子?是筒子楼还是大杂院?有没有独门独户啊?”   曹雯雯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我哪知道?我就是听人一提,生怕错过了,先把你们喊过去一块了解情况。”   天啦!姑娘,有你这么当中介的吗?太不靠谱了。   可见于行业人才稀缺,供需双方市场都严重萎缩,房地产行业严重不景气,他们也没资格挑肥拣瘦,只能先跟人过去。   曹雯雯挺乐观的:“我还怕你们手上没钱了,看来你俩挺阔气的,是万元户了吧?”   田蓝骄傲地挺起胸膛,含含混混道:“我们下放的那个大队现在日子过得很不错,今年估计就有万元户。”   尤其是那种家中劳动力多的,大家伙儿一年的收入加在一起,真的能上5位数。   曹雯雯咋舌,不敢相信:“那么夸张啊,我爸一个月才50来块呢。”   田蓝一本正经:“我骗你干啥?记者都来我们公社采访好两回了。实话告诉你,我们要不是考大学,我们就是留守知青的先进典型。”   “算了。”曹雯雯不感冒,“就是真万元户又怎么了?还是得上大学才有希望。”   三人匆匆忙忙跑出学生会,又被校工大爷抓着还三轮车。后来还是徐同学跑出来作保,大爷才勉为其难同意再借他们一晚用。   不过现在大家没空骑三轮车,他们得先坐公交车去跟房主碰头,然后再出发去看房。   瞧见房主的时候,田蓝和陈立恒都愣住了:“什么是你呀?”   曹雯雯疑惑:“你们认识?”   方秀英主动解释:“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下放的,又一块儿复习参加高考。”   曹雯雯瞬间就开心起来:“我就说我们四九城走出去的不会差,看,就是在那么糟糕的状况下,你们还是考出来了。”   田蓝没附和她的吹嘘,只好奇地问方秀英:“你要卖房子?什么样的房子呀?”   方秀英笑了:“四合院,我们家的老宅。我本来还担心人家买不起,看到你们我就放心了。”   做糖做酒有多挣钱?她即便没时间关心,心里也能隐隐约约猜测个数字来。   妈呀,四合院,传说中只要是穿越必须得拿下的发财秘籍。   田蓝关心了一句:“你家把老宅卖了,你家住哪儿啊?”   现在京城人家的住房普遍都不宽绰,几世同堂的也不少见。方秀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家里的住房只会更紧张。这时要把老宅卖了的话,他们要怎么住啊?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一下子急需用钱?   方秀英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我姑姑和叔叔家都在国外,最近回国探亲,我父母也要出国了。老宅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卖掉,手上拿笔钱,出去也方便些。”   其实家里人都希望她一块出国,想上大学的话,去国外再考。毕竟留她一个人,他们不放心。   但方秀英不愿意。   她心知肚明,她能考上大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从来没放弃过学习。   虽然她前夫一家因为愚昧而造成的恐慌,坚决不许她看书,还烧过她的书。但一个想要学习的人,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机会坚持学习。   她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能考上大学,难听点讲是矮子里拔将军。因为这个时代能够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的人实在太少了。   田蓝皱眉毛:“那你孩子怎么办?送托儿所吗?”   这事儿不现实。现在大学课程很紧张,她每天奔波接送孩子,没人搭把手的话,她肯定吃不消。   方秀英摇头,露出了恍惚的笑:“我的孩子跟外公外婆一块儿出国。”   曹雯雯大吃一惊:“你还带着小孩?带都带了,你怎么能跟孩子分开呢?还这么小。”   方秀英认真道:“既然他们出国能够生活的更好,我为什么要用自己自私的爱来捆绑他们。我只希望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曹雯雯还想再说什么,田蓝拦住了她,朝方秀英点点头:“也好,去了国外自在。”   她说这话是担心方秀英的前夫会跑过来纠缠。   农民有好有坏,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在那个年代,还有贫下中农存着娶了城里人就能变成城里人的心思,这才同意跟出身不好的城里资产阶级大小姐结婚。   后来发现美梦破灭,这部分农民有的唉声叹气,自认倒霉,捏捏鼻子认了。也有些人坏的很,恼羞成怒,对他们的妻子拳打脚踢,禽兽不如。   毫无疑问,方秀英的丈夫即便不属于第二种,也没存啥好心思。与其让他凭借孩子父亲的身份不停地纠缠方秀英,不如彻底断了他的路。   方秀英笑了笑,坦荡承认:“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我会在学校好好学习,争取被选派出国留学。”   田蓝五味杂陈,只能点头表示祝福:“那祝你心想事成,万事顺心吧。”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路啊。 第140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方秀英家的四合院位置并不差, 虽然略略有点偏,但刚好有公交车直达学校。   托这个时代交通工具主要靠自行车的福,马路鲜少塞车,一趟公交车坐过去还不到半个小时。   两人从车上下来时, 心里就有些满意了。如果太远, 时间都花在路上,那就太可惜了。   因为大家都认识, 方秀英也算承过他们的人情, 便不玩滑头, 直接说这房子的优缺点:“地段你们看到了,确实不错,是吧?房子也挺好的,当初盖的时候用的就是好材料,请的是好工匠, 盖出来还上过报纸,大家都夸好。不过, 也有麻烦的地方。”   田蓝竖起了耳朵,笑道:“你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方秀英苦笑:“房子是今年才还回来的, 当初被收走之后, 房管局安排了很多人进去住。现在虽然我们家有房契, 但我们也不能赶他们走。”   曹雯雯急了:“你这不是坑人吗?房子都被占光了, 他们不搬走的话, 兰花花买这房子好玩吗?”   因为在公交车上闲聊,这个外号从今天开始, 估计也会在北京城里启用了。   田蓝倒是无所谓:“这情况估计普遍存在。”   如果哪家能够一直保留资产, 始终没被房管局接管的话, 那说明他们家运道极好,混得风生水起,根本没必要卖房啊。   要卖手上房产的,前些年基本上都不如意,哪里还敢管房子的所有权和使用权问题。   方秀英苦笑:“的确是这样。现在京城能出手的房子,大哥别笑二哥,都差不多。反正请神容易送神难,神不是我们请来的,我们家的情况你们知道,我们不敢惹他们。”   曹雯雯眉头紧锁:“这也太不讲理了吧,明明不是他们的房子,他们怎么好意思占着?天底下都没这个道理。不知道羞耻怎么写吗?”   田蓝觉得挺正常的。   “房子也不是他们强行自己占住的,是当初公家分给他们的。住了这么多年,他们也老老实实地交租金,突然间告诉他们房子不是你们的,你们得马上搬走。你让他们搬到哪儿去呢?偌大的北京城,有地方给他们住吗?”   曹雯雯沉默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冒出一句:“要不,就继续租给他们住吧。好歹每个月还有租金拿。”   方秀英满脸一言难尽:“你知道这房子租金是多少吗?这么大的一个院子,每个月才十几块钱。”   也不是大家存心少付钱,而是这个时代公家租给私人的房子就是这么便宜。   因为他们的低工资是和低房租以及低价农产品、低医疗费用以及低教育支出为代表的高福利相匹配的。不然大家根本没办法用这么少的工资生活下去。   曹雯雯傻眼了,她家住的是工人小区,房子是单位建的,压根没这些麻烦。   大家往前走了好几步,她才冒出一句:“那房主不该收回房子,也不能多收他们房租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方秀英扯了扯嘴角,把话说开了:“就是以前公家拿了我们家的东西去做好人,以为我们家死绝了,不用管。结果我们家还活着,现在他们名义上把东西还给我们,却逼着我们继续去做这个好人。就是真当了好人,有谁会感谢我们?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种事儿。”   到现在她父母都后悔,早知道这样的话,当初就不该想什么祖产,应该就把房子卖了,早早出国。   田蓝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你得往好处想呀,好歹你们家房子还还回来了呢。这要是皇宫王府,说起来也是皇家贵胄的私产,他们的后人也在呀,怎么还?”   方秀英苦笑:“那我们家还挺幸运的喽。”   田蓝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只能讲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一家一户碰到的事儿。”   曹雯雯冥思苦想,喃喃自语道:“这个困局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凉拌!”方秀英没好气道,“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谁厉害,谁就说了算。”   田蓝在心中点头,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要么房主强势,而且背景深厚,黑白两道都熟,直接像强.拆一样,逼着租客走人。   要么就是租客势大,抱成团一致对外,逼得房主捏着鼻子由着他们继续住下去。经历了那些年,不少房主已经是孤寡老人。熬死了房主,房子也就成了无主之物了。   曹雯雯一个劲儿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扭过头看田蓝:“兰花花,你疯了吗?你明明知道,你还买这房子干什么?”   她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当初就应该把情况问清楚了再带他们过来。这下好了,卖房子的是他们的熟人,倒不好拉下脸来拒绝了。   田蓝相当老实:“也没其他好房子卖给我呀。”   其实她的确存了心思,后面会碰上哪些事情真的说不清楚。   搞研究是超级烧钱的一件事,如果经费不到位的话,难不成他和陈立恒都停下手上的事吗?真正不行的话,自己掏钱贴补呗。   他俩也没多少精力一门心思地挣钱,不如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先置办点产业吧。   曹雯雯还是理解不能:“你买了也不能住,你图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四合院门口。   这是座两间的院子,如果忽略院子里到处私搭的窝棚,还是能看出来它原先的格局的确很不错。   院子前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这个季节已经结了小枣,青中泛红,叫落日的余晖一照,颇为可爱。   院墙上还挂着一架葡萄,只是除了高处那几颗之外,底下的都被摘光了。不然田蓝还真想尝尝味道。   这会儿刚好碰上下班的点,院子里的人不少,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呢。   大家一抬头,瞧见方秀英,顿时没好气:“你想干啥?我们不搬,这是国家分给我们的房子,你个资本家别想赶我们走。”   方秀英从回城之后没少跟他们打交道,也没少受闲气,这会儿当真没好气:“产权在谁手里呀?是国家把房子退给我们家的。要真觉得我们是资本家,应该打到我们,去告呀,有种你们去告呀!我今天就坐在这儿了,姑奶奶看着你们,狗日的不去告!”   四九城的姑娘一发起狠来,那绝对是姑奶奶的做派,要跟人拼命。   堵在她前面骂的大婶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我们告什么呀?公家又没收我们的房,我们干嘛要给公家找事?”   其他人找到了底气,纷纷附和:“就是,我们听公家的,什么时候公家让我们搬,我们就搬。”   这话约等于放屁。   拿人家的东西做好事,为什么要得罪既得利益者?反正东西也不是他们的,何苦吃饱了撑着呢?   在场的没一个傻子,连曹雯雯这样从来没离开过校园的人,都明白吃到嘴里的肉,谁都舍不得吐出来的道理。   方秀英面色灰白,发起狠来:“不搬是吧?那好,我也不卖了,我不祸害人。我直接把这儿拆了,挖个大鱼塘,我看着开心!”   她眼睛猩红,面容近乎于狰狞,把凑在前面的几个租户都吓得不轻,一直接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有人色厉内荏地喊:“你敢!你个资本家,我们要批.斗你!”   “来呀!”   方秀英在向阳公社时为了离婚都敢放狠话,要给全村人下老鼠药,现在回了自己的地盘,又怎么可能怂?   “有种你们给我挂大牌子,给我剃阴阳头!实话告诉你们,你们那一套还是姑奶奶,我玩剩下的,我怕你们?我前脚拆了房子,我后脚出国,有种你们就告我里通国外,举报我是特务,看有没有谁搭理你们。”   她走了租户的路,把人家想要威胁她的话,先撂了出来,搞得人家都没话可说了。   田蓝也在边上补了两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想想看,国家为什么要把房产发还给原房主?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房子是国家分给你们的,那发还资产的时候,应该直接发给你们呀。为什么要还给你们嘴里的资本家?”   有人立刻放声大哭,拍着大腿喊:“逼死人啦,资本家不让人活了。”   方秀英才不怕呢。   要论起撒泼,她那个前婆婆能甩他们10条街。她连那个老虔婆都不怕,还怕这些人吗?   说到底,势比人强。   当年,他们家真正怕的也从来不是这些人。   她直接喊话:“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我推你下河还是逼你上吊了?你就是割腕了,又有我什么事儿?官司打到衙门,你看衙门抓不抓我?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一把年纪的人了,别一个个的都在这儿装傻充愣。”   放狠话不行,院子里的人立刻改变策略,开始集体声泪俱下:“你这就是在逼死我们,你让我们搬哪去啊?我们能去哪儿?”   “自己想办法。”方秀英发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我们家不欠你们的。谁欠你们的,你们找谁去。反正我话放在这儿了,要么你们搬走,卖房的钱我还能补贴你们点。那么大家鱼死网破,我直接把房子拆了,谁都别想有地方住。反正我无所谓,我不在乎。”   她姿态一强硬,众人就有些犹豫。   其实租房还是能租到的,城郊的农民房还有个人搭建的私房,以及有些单位的人自己偷偷出租的分到的房子。   只不过,这些房子要么地方远,要么房租贵,哪里比得上现在住的舒坦。   有人委屈不已:“就是东家分给我们的,凭什么收回去呀?那旁边的房子都住的好好的呢。”   “凭你命不好。”方秀英一针见血,“是啊,都是一样分的房子,当初也没说有啥区别呀?当初分房给你们的人都没想到将来有一天这房子还得还给我们家。怪谁呢?怪我们命都不好呗。我家命要好,你们也住不进来。你们的命要好,也不至于住到我家,就该住到那些死绝了的人家去。谁让你们偏偏挑了我们家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掉下眼泪来:“你说让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命也太苦了吧。”   她这么一哭,租户们的基调都变了,一时间四处都是哭声。   方秀英发泄完毕,只觉得疲惫,索性转头看田蓝:“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随便你们买还是不买吧。不买也没关系,拆座房子,我就图个痛快。”   那老太太颤巍巍地喊:“你这人的心咋这么狠呢?你非得逼我们睡大街啊。”   方秀英面无表情,声音低沉:“睡大街我也看不到啊,反正我们家马上就出国了。谁看不下去,谁再来管你们吧。”   院子里的哭声更大了。   曹雯雯都扭过头去,因为她发现这些人并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悲伤无措。   将心比心,如果她处在他们的位置上,肯定也很绝望吧。   田蓝看大家哭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话:“我们就是想买这房子的人。”   立刻有人停止了哭声,狠狠地骂她:“就是你缺德,要不是你买房子,他们家也不会赶我们走。”   田蓝没纠正他的本末倒置,只继续说下去:“你们的情况我们也看到了,要你们所有人都马上搬走,那肯定不现实。”   众人大喜过望,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先放软了态度。   方秀英也看了眼田蓝,同样诧异。但她没开口说什么,房子如果卖给对方的话,那对方就有完全的处置权。兰花花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   田蓝认真道:“我们想了想,我们需要的是正房的一个客厅,两间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还有前面的一片院子。其他的地方,你们可以继续住,但必须得保持卫生。”   立刻有人嚷嚷出声:“那我们怎么办?”   田蓝直接摊手:“如果这你们都不能接受的话,那就直接把这套院子给拆了。我告诉你们啊,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但凡她说出的话都能做到,现在,是让出我想要的房子,还是全都拆掉,你们自己做选择。”   其实哪有什么选择呢,人就是世上最现实的生物呀。   原本集体抱团的租户们,瞬间就瓦解了。占据正房的人家自然不愿意,还在声嘶力竭地喊,和其他人都集体保持沉默,甚至还有人帮方秀英和田蓝说话:“人家要求也不高,这的确是人家的房子呀。”   这话成了溅入油锅的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田蓝他们都不用再开口了,两边先吵得不可开交。   方秀英看了眼田蓝,压低声音道:“留下的人也不好对付的。”   田蓝笑了笑,同样声音低低的:“反正我们也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   先一个个解决问题呗。   眼看双方吵得都要打起来了,田蓝才又开口说话:“别吵了,先听我说成不?我给你们想个辙。”   自觉已经暂时安全的租户立刻表示拥护:“你说,有道理的话我们都听。”   田蓝认真地看着他们:“你们当中应该不少人家都有正式单位吧?今年你们有没有听到风声,有的单位已经开始集资盖房了。现在国家也鼓励各个单位盖房子。”   听话听音,大家瞬间明白她想说什么,立刻有人表态:“你别给我们画大饼,就是分房也轮不到我们。”   田蓝正色道:“现在当然不可能分给你们啊,你们有房子住哎,你们又不会堵到单位领导家门口去。我要是领导,我一辈子都不会给你们分房,不管你们住的多憋屈,有多不方便,只要有地方还收留你们,他们就不用管你们了。这是管理成本问题,任何一个领导都会做同样的选择。你们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租户们面面相觑,好些人都陷入沉默。   那还在不停的叫喊的人反倒成了异类,整座院子只听到他们孤零零地大喊大叫的声音。   听着既凄凉又可怜。   可谁也没多关注他们一眼。   田蓝点点头,最后盖棺定论:“如果在下个礼拜前,你们能把我们需要的房子空出来,那这房子就能留住。如果你们做不到的话,那我们就拆掉吧,挖个水池也不错,完了我们捐给国家,就做个荷花池。”   这话多损啊,难怪几年后要捐钱给大熊猫,原来是笋提前被拔光了。   田蓝撂下话,也不听他们吵了,直接拍拍手,将屋子从里到外都看了一遍。   看的就是她放话要住的屋子。   现在租住的人想拦着这帮土匪,结果其他租客先拦住了自己的邻居:“哎哎哎,人家就是看看啊,也没干什么,不用这么小气的。”   那些租客嘶吼着,却始终没办法跑过来。   田蓝看完了屋子,又看院子里的公共厕所,当地人称之为官茅房。她颇为满意,因为里面还挺干净的。   听说郊区的生产队隔两天就会过来拖走恶色,好拉回去沤肥。   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她也不再说话,直接抬脚走人。   时候不早了,现在赶回去,应该还能赶得上食堂的饭。   有物美价廉的食堂吃,干嘛要去外面浪费钞票啊。   她已经决定了,她一定要把食堂当成家。以后就是搬到这里住,到时候她也打饭回家吃。   多省事啊。   方秀英看了眼陈立恒,心中暗道,向阳公社的社员还真没说错,老九就是个耙耳朵。买房这么大的事,居然是兰花花做主。   曹雯雯却若有所思,跟他们一道走到公交车站时,才突然间冒出声:“这是不是就是发动群众斗群众啊?”   她以前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说农村政治的特点就是团结一帮人,跟另外一帮人做斗争。   现在看来,城市也差不多。   原本这些人抱团的多紧啊,现在就分成两派了。   田蓝笑了笑,没吭声。   反倒是方秀英接了话,意味深长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工会做斗争总是失败了吗?”   她没说后面的话。   因为无产阶级的联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牢固。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会先兼顾自己的利益。   曹雯雯满脸茫然,田蓝也没给她答疑解惑。   方秀英眼睛看着前方不知名的地方,突然间冒出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句诗曹雯雯听过,杜甫写的呀。可从方秀英嘴里说出来,总有点怪怪的。因为要收回广厦千万间的就是她自己啊。   感觉好矛盾。   田蓝却一本正经道:“我国社会目前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相对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方秀英笑了,点点头,表示认可:“如果东西多了的话,应该就没那么稀奇了吧。”   就好像大西北农村的房子,反正有地方,只要你不追求大瓦房,打土坯就能垒出泥巴屋,上面再盖上茅草,就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田蓝笑了笑,看着方秀英道:“我倒没想到,你还打算补偿租客。”   方秀英重重地叹了口气,等上了公交车才看着窗外,缓缓说话:“我刚才说的是心里话,我们都是倒霉鬼。他们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   好像谁都没错,那又是谁的错呢?   她已经懒得再去寻找答案,她只想好好学习。   方秀英突然间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田蓝:“你们的电视机,能卖我一台吗?”   田蓝不假思索:“你们工业学院宿舍能插电吗?”   她热心地帮人支招,“要是不行的话,就拿到你们学校学生会,请大家一块儿看。”   方秀英看了她一眼:“我想住在家里。”   田蓝摇头,认真地建议她:“我觉得你住学校可能会更合适。没谁能够打扰你。”   女生宿舍的管理一向严格,本校男生都难进去,何况外面的人。   方秀英自嘲地笑了笑,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15,000,本来这房子我们家准备卖三万块的。但现在既然你们只要住正房,我们也不能让你们承受历史遗留问题造成的损失。等正房空出来,你们能搬进去住了,咱们再去办手续。”   田蓝在心中算了一回,两进的四合院已经有600平方米了,差不多有三四十间房。加上那地段,15,000的确不贵。   至于里面的租户,问题慢慢的总能得到解决。   她清楚人离乡贱,也明白方秀英的不容易,便不再讨价还价,痛快答应:“15,000就15,000吧。”   这个钱,她和陈立恒能拿出来。   在赵家沟大队时,知青点因为特别挣钱,所以工分值本身就高。原先他们挣的钱,大部分都投入到新建厂房购买设备再发展上面去了。   但她和陈立恒离开赵家沟,出来上大学了。大队就开会举手表决,认为他们应该把挣的钱都提出来带走。因为他们已经不是赵家沟知青集体的人了,社员不能占他们的便宜。   等到会计把账目一算,他俩加在一起,足足拿了23,000块,是两个标准的万元户了。   掏出15,000块钱买下四合院,还能再剩8000块,起码几年时间内,他俩应该都不愁钱花。   毕竟除了自己搞研究烧钱外,他俩还有国家补贴呢,吃饭完全不是问题。   双方目的地不同,方秀英提前下了车。   曹雯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间感慨万千:“所以说不要那么早结婚嘛,看,多麻烦。”   陈立恒莫名其妙膝盖上就中了一箭,感觉自己好冤枉。   田蓝笑道,啥有道理:“有道理,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曹雯雯茫然了:“什么?”   她一理科生,如果不是数理化分数够高,光是语文政治拖后腿,她就跟大学没关系了。   田蓝笑着解释了一下《氓》的故事。   曹雯雯狂点头:“古人诚不欺我也,实在太有道理了。古代人都知道的道理,怎么现在你们还犯糊涂呢?”   陈立恒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对方:“我中午刚请你们吃过饭啊。”   这翻脸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点。   曹雯雯理直气壮:“那还是我们学校食堂的饭呢,你沾的是兰花花的光。”   陈立恒苦笑:“那我再沾一回光吧。”   公交车停下,大家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田蓝瞧见先前在学生会的人,随口问了一句:“徐有志呢?没跟你们一块吃饭啊?”   那人没好气道:“你那电视机害死人了。一堆人在集体发疯呢,哪个都不舍得来吃饭。”   所以他被迫要给这么多人带,饭盒都要堆成小山了。他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倒霉的男同学话音刚落,就看见徐有志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叠声地朝他喊:“郭云鹏,打肉,我请你吃红烧肉!”   郭云鹏没好气道:“还红烧肉呢,你不看现在什么点,连肉汤都没了。”   不过,好歹还有点京酱肉丝,也算是聊胜于无了吧。   田蓝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颇为好奇:“你这是捡到了粮票还是钞票啊?”   徐有志瞪眼睛,批评大学新生:“田蓝同学,你怎么能这么庸俗呢?是宝藏,是宝贵的国家资产。”   餐桌上的人都惊呆了,同学,拜托你吹牛有个下限成吗?   郭云鹏直接吐槽他:“国家资产要指望你,那就完蛋了。为了我们国家的安全着想,你还是消停点吧。”   “去!滚你的蛋。”徐有志心情好,不跟他一般见识,兀自眉开眼笑,“是陶瓷。我跟你们说过没有?我家是陶瓷厂的,这个暑假,我们厂接了个订单,要出口白瓷到英国。要求洁白如,不能有一点杂色。可是邪门了,烧了几次,白瓷都泛黄。啥招都想了,怎么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爸他们愁的连觉都睡不好,可是要出口的呀,是国家任务。”   田蓝随口接话:“是不是原料中含有铁杂质呀?”   徐有志正想揭开谜底呢,说不定就被人抢了先,顿时悻悻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已经看过那个电视课程了?”   下午他调试电视机,机器可以找出更多的频道时,无意间看了节陶瓷工艺课,居然找到了困扰他爸爸和叔叔伯伯们许久的难题的答案。   当时他就激动的不行,赶紧打电话到厂里。   接电话的工程师可把他夸上天了,一个劲儿说他不愧是大学生,一想就想到点子上了。   这次烧制陶瓷,他们进了一批新原料,跟以前的产地不一样。估计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出现了铁杂质。   田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胚釉料内有铁及铁的化合物导致陶瓷变黄变棕变红,应该算常识性问题吧,他们陶瓷厂居然不知道?   太不可思议了。   曹雯雯和郭云鹏异口同声:“我可不知道这常识。”   虽然大家都知道铁锈色,化学里也学过,氧化铁是红棕色的。有谁能往这个方向想呀?   田蓝尴尬道:“我们那边用陶器比较多,想烧瓷器来着,我就了解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对,刚好电视上放了。”   大家这才心理平衡。   都是大学生,都是挤独木桥进来的,凭啥你这么优秀?   徐有志感慨万千:“知识就是力量啊,今天要是没看到那课程,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个原因。这课上的可好了,我看的时候都特别难受,我把他们怎么不在我身边?他们要是能看到这么多东西,肯定很高兴。”   他们陶瓷厂的技术人员几乎没有大学生,技校毕业的已经算高材生了,大部分人都是初中毕业,然后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走上工作岗位,根本没经过系统的相关知识学习。   以前徐友志虽然没想过接他爸的班,但他还是认为经验胜过一切。可这回,他深切地感受到理论知识的重要性。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才不至于碰上事儿就抓瞎。   他叨叨了半天,突然间抬头看陈立恒:“老陈,再弄台电视机呗,我跟我爸说说,让他们厂里也买台电视机,跟着上电视大学。”   郭云鹏赶紧拦着他:“你别冲动啊,建设大学好像是各地办的吧,你们那里能收到台吗?”   徐有志愣住了,这他哪知道啊?   田蓝趁机混淆视听:“应该有吧,我们在大西北的小山村里都能看到。你们家再偏僻能比得上我们那里吗?”   徐有志认为有道理,反正再不济,就是没有电视大学,能看电视也好嘛。中央台还有戏曲节目呢,他爷爷最爱听戏。   200块听上去挺多的,但他家是双职工,他爷爷也是国营厂的退休工人,有退休工资呢。拿出200块买电视机,不算奢侈。   陈立恒立刻答应:“行,你把地址给我。不过我们那边的规矩是要10台以上的货,我们才给安排送货。不然托运费用太高了,我们会亏本的。”   徐有志撇嘴:“行啦!会给你们做宣传的。不就是10台电视机吗?你可别小看我们陶瓷厂。”   这年头大家都没什么钱,可在有些方面大家都舍得花钱。尤其是买工业品,不怕你没钱,就怕你没票。只要不用票,人人都会抢着要。   何况他们卖的电视机也不贵呢。   徐有志信心十足,在他们陶瓷厂,很快就会有一个电视大学的办学点。   曹雯雯眨巴大眼睛,满脸迷惑:“我怎么记得电大也要考啊,跟咱们上大学其实没多大区别,就是上课的老师在电视机上而已。到时候考不过,也拿不到毕业证。”   徐有志一挥手,豪情万丈:“管他呢,先把电视机买回去再说。我们厂在我们县是数的上名号的,我们还有工人夜校呢。到时候要搞电大,我们厂绝对合适。”   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电大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就是行走的自信。   田蓝和陈立恒对看一眼,都眼前一亮。好主意呀,工人夜校,绝对是个推广的好渠道。   因为前些年读书无用论的盛行,眼下大部分工人文化程度都不高。即便上完了中学,真正学到肚子里的知识也不多。看看从1977年恢复高考到现在的考卷难度,就能从侧面验证大家的普遍水平了。   但这些工人因为是师傅带徒弟的模式成长起来的,他们的实践经验非常丰富。如果把理论知识补上去的话,他们肯定能如虎添翼。   从学校毕业出来上工作岗位的人都知道,你实践过一段时间以后,再重新理解曾经学过的知识,能得到很多新的体会。   田蓝积极鼓励徐有志:“你可得加油!你们厂能不能成长为全国一流的大厂,但关键时候你这把火烧的够不够旺了。”   徐有志吓了一跳,眼睛在眼镜后面瞪的滴溜圆,看上去超级喜感,说话也结巴了:“有这么夸张吗?我们就是一个县的陶瓷厂而已。”   曹雯雯先不乐意了:“你们的产品都能出口到英国创外汇了,还不重要吗?外交无小事,你这个态度太不端正了。”   陈立恒跟着点头:“就是,你们要是能做好,口碑打出去,源源不断地出口,那能给咱们国家挣多少外汇呀?那可太重要了。”   餐桌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搞得徐有志身上担子瞬间就千斤重,总觉得如果他们陶瓷厂如果没能迈出国门走向世界,成为世界知名企业,都是因为他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他一口气喝了两碗免费汤,拍着桌子下战书:“好!我一定带领我们陶瓷厂笑傲全球。”   这话他还是跟田蓝学的。   然而大家集体发出嘘声。   少年,清醒点,虽然吃晚饭了,但天还没黑呢,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你带领厂子笑傲全球,你把你们陶瓷厂的厂长放哪儿啦?   田蓝认真地看着他:“你先把你们的夜校变成电大再说吧。”   徐有志眉飞色舞:“那当然,赶紧的吧,马上准备发10台电视机。”   大家吃过饭也没闲逛,各自忙碌。   曹雯雯去看书学习了,她高考英语还不到80分,将来想出国留学,首先得过语言关。她要好好听收音机,好好背单词了。   徐有志则忙着去电话亭排队,好赶紧打电话回家说电视机和电视大学的事儿。   听了曹雯雯的安排,他立刻嫌弃这姑娘:“你傻啊,BBC的广播声音小的要命,一堆杂音,根本听不清楚,也不知道他说了啥。你还不如去看电视,有电视英语呢,说的可好了。”   曹雯雯将信将疑,到底还是跟着郭云鹏去学生会看电视机了。   她在心中暗暗思量,如果电视英语的确好,那她也喊爸妈弄台电视机吧。   她哥厂里每年都选派人出国,不仅能从国外带好东西回来,辅助也特别高,回来之后还能得到提拔。   如果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那她哥不是就有竞争优势了吗?   现在多掌握一门语言,太重要了。   田蓝送陈立恒去坐车,两人走在校园里,感觉自己真的从心态上都年轻了起来。难怪上了年纪的人总爱跟年轻人相处。因为那种蓬勃的朝气真的很感染人啊。   到了公交车站,陈立恒抓着她的手又不舍得放开。   田蓝好笑:“行了,等他们空出房子来,我们就搬过去吧。”   说实在的,虽然她经历过很长时间的集体生活,让她更加希望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住在自己家,方方面面都方便。   陈立恒只好无奈点头:“希望他们能快点搬吧。到时候把院子收拾出,咱们就把电视机放在廊下吧。”   原先他俩也没琢磨这事儿,买房子就是想有个地方能够自己安安生生看电视。结果进了大杂院,瞧见这么多人,他俩瞬间就激动了。   啥感觉?就好比当年在聚龙山建立抗日根据地呗。好大一片沃土,就该被好好开发呀。   孔夫子说有教无类。   一个大院的劳动人民,外挂该多欢喜呀。它又能传输出多少有用的知识。   绝对能够震瞎所有人的眼。 第141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开学事多, 忙忙碌碌的,一个礼拜眨眼就过去了。   周末,方秀英主动找到田蓝表示可以收房的时候,田蓝还有点懵:“这么快?”   她本以为即便租客们内耗, 再找单位扯皮, 拖拖拉拉,怎么也要花半个月往上的时间, 这才几天功夫呀。   方秀英意味深长道:“我姑姑过去跟他们单位谈了。这房子虽然落在我爸名下, 但她和我叔叔也有产权。如果他们还赖着不走, 她不建议把官司打到国际上去,看我们政府到底保不保护私人财产?”   田蓝瞬间默然,只能竖大拇指。   这就是典型的黑魔法打败黑魔法呀。   如果真闹到打官司那一步,不管是房管局还是租客的单位都面上无光。这时代讲究集体主义,一个单位的职工就代表这单位的形象。   偏偏外交无小事, 跟国际友人闹成这样,实在太难看了。   田蓝点头:“还是你们厉害。”   “其实也是他们自己找过来的。”方秀英介绍情况, “你不是要求把正房空出来吗?这几家人是国营厂的职工,厂里刚好在分房。你的话提醒了他们,他们去厂里一打听, 果然, 厂子已经默认他们有房子住了, 根本没考虑给他们分房。这下他们就去闹了呀。结果厂里给他们支招, 唆使他们不搬, 说我们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我姑就发火了,放话要打官司。不跟个人打, 只跟政府打, 因为是政府给他们撑腰, 默许他们不搬,他们这是非法侵入民宅。”   这么一闹腾,房管局不得不出面求和。   他们可不想打官司,真闹起来的话,上面一板子打下,他们也太冤了。   有房管局去跟各个工厂扯,效率居然出奇的高。原本一口咬定绝对没多余的房子可以分的工厂,居然也咬咬牙弄出了几套房,好歹将这些人安置下来了。   方秀英解释:“有正式单位,单位也分房子的能搬走,剩下的我实在没办法。我姑倒是想跟房管局继续掰扯,一鼓作气,把全部房产都收回来。这事儿我不做主,你自己看着办。”   田蓝摇了摇头,露出了笑容:“能有这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真把他们都赶走的话,他们又没正式单位给他们房子住,他们能去哪儿呢?算了,先这样吧。说不定有人开了好头,后面就有人积极跟上了。”   方秀英理解不能:“积极跟上?什么意思?”   田蓝解释道:“那四合院毕竟是私人住宅,别看大家嘴上都态度强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房子的主人究竟是谁。现在风气已经不一样了,阶.级斗争为经济建设让步。与其这么心惊胆战地怕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收回去,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跟单位要一套正儿八经的公房。到时候谁都不能赶他们走。”   方秀英点点头,不是很敢相信:“但愿吧。”   既然房子已经能收回来了,田蓝也不执着非得听今天的讲座,直接找上陈立恒,两人一块儿去收房。   陈立恒刚从火车站拖了电视机回来,听到消息也惊讶:“这么快呀。”   他原本还以为今年过年前能把这事儿了了,就算不错了。   方秀英将车轱辘话复述了一遍,催促他:“走吧,早点过去也能早点收拾出来。”   徐有志从车斗上伸出脑袋来,也开口赶人:“去吧,电视机这儿有我呢,保准不会出任何问题。”   他是想也弄个电视机小组,自己组装电视机。但可惜的是,现在他们还没在北京城里找齐所需要的电子元件,就只能先当二道贩子了。   没错,当代大学生徐有志同学胆子很大。他已经决定积极响应中央号召,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将这不要票的电视机倒手卖出去,每台加价5块钱。   方秀英当机立断:“我不从你手里买,我问兰花花买,还是200块。”   田蓝立刻点头答应:“行,没问题,但见者有份,你得分我2块5的提成。”   徐有志震惊了:“哪有你这样的?你这是拆自家的台。”   田蓝一本正经:“如果你分我三块钱的话,那这买卖你做我也不反对。”   就这么现实。   2块5不香吗?   现在京城里也有不要票的肉,农民直接拖着案板到城里来卖的。2块5能买不小的一块肉了,好歹给肚子补点油水。   方秀英狂点头,当场保证:“没问题,2块5就2块5。”   徐有志也只是开玩笑而已,根本不在意一单生意。他开学就上大三了,是标准的活跃分子,行走京城各大高校都能找到熟人。   单靠卖电视机给学生,他就不愁自己的买卖进行不下去。   徐有志开着拖拉机走了。   陈立恒搬了台电视机在手上,询问方秀英的意思:“那给你放哪去?”   方秀英抬手看表,有些犹豫。如果她先回学校安置好这台电视机的话,再去四合院,就有点晚了。   田蓝给她出主意:“要不这样吧,这台电视机先放四合院。回头我们再给你送一台去你们学校。刚好你也能看看电视机千里迢迢运到北京来会不会水土不服?”   方秀英叫她的话给逗笑了,调侃道:“你不愧是农大的,听说你们的牛啊,羊啊,从河北搬回来时还集体闹肚子了呢,跟人似的,水土不服。”   大家笑着上了公交车。   这回他们运气不错,因为不是高峰期,居然每个人都捞到了座位。   旁边的乘客看着陈立恒怀里捧着的电视机,满脸羡慕,还有人主动跟他打听:“同志,你在哪儿买的电视机?多少钱啊?”   现在电视机可是紧俏货,不仅要有票,还得找领导批条子还才能买到。   田蓝趁机推销:“200块,我们在大西北托人买的,今天刚运过来。”   那人一听200块钱,顿时双眼发亮:“真的只要200块呀。”   他们厂去年有人买了电视机,罗马尼亚产的,黑白14寸,前后花了400块钱呢。   这台电视机看着也有12寸了,如果200块的话,那就太划算了。   他心热不已:“同志,你们有票吗?”   电视机票太紧俏了,他同事是在全场比赛中拿了第一名才弄到的票,这才买到他们厂第一台电视机,可有面儿了。   陈立恒摇摇头,满脸茫然:“我们买的时候,没人问我们要票啊。”   那人狐疑:“你们该不会是在黑市上买的吧?”   陈立恒扭过头,一副不乐意搭理他的模样。   田蓝也没好气:“你这同志怎么讲话呢?我们买电视机关你什么事?”   公交车到站,两人直接给人后脑勺,一点儿都不带留念地走了。   结果那车都已经开出去了,又硬生生地停在了路边。   刚才问他们电视机的年轻人跳下车来,追上前,气喘吁吁地问:“你们这个电视机能放吗?”   田蓝的态度还是十分生硬:“关你什么事?我们又不卖东西。”   可她表现的越是冷淡,对方就越心热。   说来也是凑巧,这小伙子正在找对象。就像雄孔雀开屏来吸引雌性一样,他也希望通过展示自己的实力,来获得女孩的青睐。   而现在的条件下,还有什么能够比一台电视机更加让人瞩目呢?   他追在三人身后,田蓝等人不理他,他也无所谓。   最后还是陈立恒看在同胞的份上,似乎于心不忍了,还勉为其难地开口:“算了,一会儿让你看一眼吧。”   进了四合院,明明才隔了一个礼拜而已,大家就感觉整个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在院子里忙碌的人,对着田蓝他们都笑容满面,再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意思。   从正房搬出的人正在整理三轮车上的家具,这回也笑嘻嘻的,正在接受旁人的调侃:“你这是跟资本家合伙了吧?,就是为了从你们单位弄到分房。这下好了,住楼房了,家里就有厕所,气派的很哦。”   那人双手一抬,故作无奈:“你以为我想住啊?要我说,还是住在咱们院子里最自在。往院子里一站,四面八方都是自己人。哪里跟楼房似的,门一关,谁都不跟谁说话。”   有人揶揄他:“那咱们换一换,你住我家,我替你去住楼房。”   先前说大话的租客立刻嬉皮笑脸:“你也可以跟你们单位说嘛,让你们供销社给你房子住,不然你就去睡柜台。”   对面的人摇头,难掩羡慕:“你以为都是你们厂啊,还分房子呢。我们供销社哪有这种好事?”   周围的人支招:“你傻啊?你们供销社不是有仓库空下来了吗?赶紧占着呀。公家的东西都不这样,谁先拿了就是谁的。”   这人本来是扯闲篇的,结果被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居然心动了。   主要是有人做了好榜样,同样一个大院住的,人家丢了这边的房子,直接住上楼房了。   他们供销社难道要比工厂差吗?别人能做到的事,他凭什么不行?   这人一抬头,看到方秀英,就大着胆子道:“方同志,要不,你也跟我们单位说说吧。”   方秀英挑了下眼皮,声音不冷不热:“说什么呀?”   “就……就说,我们家要是不搬的话,就要打外国官司。”   方秀英似笑非笑:“这话你直接跟你们供销社说就好了,要不要我干脆给你们单位发个律师函啊?”   乖乖,这话一出口,大院里的人更加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有海外关系了。啥叫律师函呀?这玩意儿有啥用?听着怪吓唬人的。   其他人跟着起哄:“就是,你赶紧去跟你们供销社说,说不定房子更大呢。动作快点啊,晚了就被人占掉了。”   几句话的功夫,这人就调头真跑出去了。   看得田蓝他们都目瞪口呆。   那个跟上来的小伙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晌,他才冒出一句:“能看电视了吗?”   大家伙儿这才注意到陈立恒手上捧着的电视机。   众人一顿羡慕嫉妒恨。这果然是有钱人啊,不仅买下四合院,连电视机都买了。   他们整个院子这么多人家,还没谁家用上电视呢。   每回一放《大西洋底来的人》,院子里的小孩就跑到其他四合院爬墙头就为了看会儿电视。   田蓝进屋看了一回,发现三间正房里的家具都被搬得一干二净,除了炕实在拆不走以外,连个板凳都没给他们留下。   她估计搬家的时候租客大概浑水摸鱼,把房子原有的家具也一并顺走了。   算了,这前前后后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便有什么值钱的老家具,现在也扯不清楚,索性放下吧。   她招呼陈立恒:“电视机就放炕上吧,咱们也瞧一瞧,别是坏的。”   她朝院子里喊了一声,“有想看电视的吗?一块儿来看吧。”   今天是礼拜天,虽然现在社会上流传“战斗的礼拜天,疲惫的礼拜一”,但不上班也没参加义务劳动的人还是不少。   大人们不好意思伸头,对这二位年轻的新房主,他们总有些不得劲。因为心里清楚,占了人家便宜,所以愈发变扭。   但小孩子没这么多讲究。   一听说看电视,好几个蹲在地上拍洋画儿的小孩立刻跳起来,呼朋引伴地往正房跑。   田蓝从兜里掏出了糖,看他们一个个小手脏兮兮的,干脆叫他们张开嘴,直接把桃心软糖塞进他们嘴里。   现在的娃没啥防范意识,大人给吃的,就张嘴接着。等舌尖感受到了甜,一张张小脸都笑弯了眼。   陈立恒已经找到了插座,拧开了电视开关。   跟着他们进屋的年轻人看着是电视上印着的“为人民服务”,满脸疑惑:“这是什么牌子的电视机?”   田蓝也不吹牛:“五小企业知道吗?这就是我们当初插队的地方社队企业生产的。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很好用。我们那边都用这个电视机。”   年轻人难以置信:“你们插队的地方都用上电视机了?怎么可能?那边多穷啊。”   不穷的地方也不会让下放啊。   田蓝直接翻了个白眼:“信不信由你,我们那边还有农民夜校呢,专门跟着电视机学大棚种植蔬菜和养殖。哎,别废话,我要看电视呢。”   屏幕上闪过一段雪花,然后出现了《追捕》两个字,原来电视放日本电影了。   这个时代,高仓健在华夏大地可是大大有名。   屋子里的人都激动的不行。   小孩子们未必清楚是什么电影,可看到电视机上有人出现,他们就开始高兴。   等到剧情开始上演,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生怕会打扰电视里的人一样。   年轻人看的两眼发直,不时地吸口气。   这电视的质量真的很不错,既没有黑白条纹闪烁,也没有雪花点干扰,整个屏幕清晰的不可思议。   只要200块钱,那也太划算了。   小孩子们则不敢大声呼吸,跟着电视机里的人物命运不时着急。   田蓝和陈立恒却满头雾水,搞不明白外挂闹哪样。   是他们在场的人不够热爱学习吗?外挂都不稀罕输出了,直接拿个日本电影敷衍他们。   好不容易等到漫长的电影放完,其他人都看得津津有味,他俩却站的脚底都麻了。   没办法,这屋里连个板凳都没有。   不请而来的年轻人眉飞色舞:“这个电视机好,都没架天线啊。200块是吧?我要了,这台电视我要了。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回去拿钱。”   陈立恒立刻反对:“谁说要卖给你了?电视机有这么好弄吗?没关系的话,你给我弄一台试试。”   年轻人嬉皮笑脸:“哥们儿,你理解一下啊,你都有对象了。我还指望靠电视机找个媳妇呢。这样吧,你行行好,就把电视机让给我吧。”   方秀英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这人脸皮也忒厚了。怎么好意思开的口?   田蓝皱眉毛:“谁说要卖给你的?是你死皮赖脸非得跟到我们家看电视。看了就归你了?那商场电视机多了去,你多看两眼啊,都归你了。”   唉,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不热爱学习呢?搞得外挂都没施展空间,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虚度了青春吗?   真是恨铁不成钢。   男青年央求:“你们就行行好吧,你们有关系,你们再买一台就是了。我加价,250块一台,怎么样?我加50呢。”   屋里人直接呸,你才二百五呢,会不会说话?   小孩子们却发出惊呼:“又有电视看了。”   刚才电影放完了,出现的是电视台黑白相间的时间大圆盘,现在,居然跳出了《车工一体化训练》。   男青年吓了一跳,因为他在厂里就是车工啊。   不,他受惊是因为为什么电视机会放这个?   方秀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知道电视大学吗?这就是电视大学的课程。”   男青年瞪大了眼睛:“电视大学还能在家里上啊?”   电大他知道,也招生呢,他们厂就有一个名额,可惜轮不到他。就连过去旁边的人都要参加考试。   哪有这么简单。   田蓝一副“你也太大惊小怪了”的模样,疑惑道:“你没上过电视大学吗?我们插队的地方天天看呢。不过跟你也没关系,你电视也看过了,赶紧走吧。”   男青年已经顾不上管电视大学放什么了,还在央求:“260,260可以吗?就把这电视卖给我吧。我一个月工资才42块钱,我加了60块呢。”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眼神,60块钱固然香,可白浪费一台电视机也很不划算啊。这家伙显然不怎么热爱学习。   不过,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热情似火的好学生呢?资质差点,凑合着用吧。   多出来的60块,他们还能再买元件,重新组装一台电视机呢。   田蓝勉为其难道:“算了,你要就动作快点,不然我们来不及再买了。”   男青年大喜过望,立刻点头如捣蒜:“你们放心,我马上回家拿钱。”   说着,他转身就跑。   小孩子们却伤心了:“以后我们不能看电视了吗?”   田蓝摸摸他们的脑袋,煞有介事:“少看电视,伤眼睛。”   结果陈立恒要关电视机的时候,电视屏幕上又冒出一段雪花,接下来跳出了《少儿英语》,开始唱ABCD的26个字母歌。   田蓝立刻改变主意,抓住小孩子们:“趁着电视机还在,你们多看会儿吧。看,多好玩。”   二十一世纪是知识爆炸的时代,为了吸引见多识广的小朋友们能老实坐下来认真上网课,授课老师也是操碎了心。各种活泼生动,各种趣味横生,各种寓教于乐,那可谓十八般武艺使劲。   别说这帮小豆丁了,就是在大院旮旯角落里做蜂窝煤的叔伯婶子们都伸长了脑袋往里面张望。   原来电视机里名堂这么多啊,那个动画片小人叽里咕噜的还怪有趣儿。   有人蜂窝煤做了一半忘了脱胚,有人手上的鞋子做了半截,锥子戳在鞋底忘了拔出来,还有人因为看得过于出神,手里摘好了的豆角叫丢在地上,撕下来的老筋反而落在箩筐里了。   待到一节课上完,所有人都长吁一口气,感觉自己当真中邪了,居然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洋人说话也不嫌无聊。   田蓝松下肩膀,催促还赖在电视机前恋恋不舍的小家伙们:“都出去玩儿吧,别看坏了眼睛。”   这群小东西还舍不得走,甚至有个小男孩张嘴唱起了“ABCD”,他唱错了两处,叫其他小孩哄笑着指了出来。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接收能力实在一流,一堂课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最后田蓝不得不又给他们每人塞了一颗糖,才将他们轰到院子里去玩了。   方秀英满脸惆怅:“我们真是被推进井里了。”   田蓝反应不过来:“什么?”   “你看,现在电视大学都发展到这地步了,想想我们在向阳公社过的是什么日子,可不是坐井观天吗?”   田蓝在心中咳咳,一本正经道:“咱们在向阳公社不也上了电大课嚒。城市之所以先进,其实很大一部分或者说决定性原因是集中优势办大事,资源倾斜所致。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而已。”   方秀英却呢喃:“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公费留学。我得走出去,我不能再在井里待着了。”   田蓝笑着点头鼓励:“那你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到时候学成归来,建设祖国,你就是下一位钱学森。”   方秀英笑了笑:“我可不敢。”   不敢什么?是不敢想还是不敢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没明说,田蓝也没追问。   屋子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先前那位急忙离开的邻居带着身穿蓝布褂子的中年男人过来了,嘴里嚷嚷着:“不是我不理解单位的难处,是人家逼我,还说要去洋人法庭上打官司。咱正正经经的老百姓,一辈子没做过犯法的事儿,咱能去衙门?这不是存心逼我们一家老小死吗?”   见了方秀英,邻居就伸手一指:“这是我们供销社的领导,我不敢鸡蛋碰石头,领导给我安排地方住,我们家马上搬,绝对不含糊。”   中年男人清清嗓子,准备谨慎措辞,结果方秀英一句话怼得他死死的:“请问您现在住哪儿,您的房子是由谁分配的?”   领导的话被憋回去了。   现在城镇居民的住房九成以上都是靠分配啊,要么单位分,要么房管局分。干部工龄长,级别高,本来就是单位分配住房时的优选。这位领导自然也不例外。   方秀英似笑非笑:“国家干部住单位分房,单位职工没房住,不得不去强占别人的私宅。这话可真好听,回头咱们去国际法庭上好好掰扯下这事吧,也给贵单位在全世界好好长回脸。”   供销社主任直接被KO了。多少年了,大家最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千万不能丢人丢到国外去。他好歹是干部,很有些见识,知道外国佬保护私人财产。呸!资本家要不保护的话,他们的家产还有剩嚒。   要往前数十年,不,五年都不用,谁搭理他们。   可时代不同了,风向不对了,人家横起来了,就能对你大小声。   田蓝在边上看供销社主任难看的脸色,没吭声。   供销社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是绝对的好单位,售货员可是大名鼎鼎的“八大员”之一。单位效益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凭借特殊地位占据了大量国家倾斜给它的资源,它天然就该承担起责任。   这就好比一户儿女众多的人家,有人借着家里的资源加上自己的努力吃香的喝辣的,完了他自己小家的孩子吃饭他自个儿不管,反而让大家庭也就是社会担着,这不是耍流氓嚒。   大家庭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全员上交的。   方秀英撂下狠话:“搬,马上给我搬,三天之类这屋要空不下来,你们也别找我,我们家律师会直接请你上法庭上见。”   邻居赶紧哀求:“主任,你可得救救我们一家老小。这上洋人的衙门,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在这儿呢。”   供销社主任立刻说方秀英:“你这个同志,你听到了吗?你这是要逼死人命。”   方秀英不理他,扭头看田蓝:“人死了这房子你敢买吗?”   田蓝面不改色:“有啥不敢的,哪座房子没死过人?当年我们在大西北,棺材板子都刨出来当床板睡,我们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嘛。”   鬼怕恶人。   供销社的领导惹不起这帮混不吝,只好捏着鼻子同意让职工暂时借住在宿舍里。   四合院的租户们闻声立刻动起来,嘴里嚷嚷着:“趁今儿礼拜天,赶紧的,大家伙儿搭把手,今晚就给人安置下来。”   一院子的人呢,一户出一个壮劳力,那都能当场给你凑出个搬家公司来。   先前住正房的租户还三轮车回来,见状也赶紧帮忙,还积极给老邻居支招:“别犯傻,过去了把位置占牢了。你们单位也要盖楼房了吧,到时候堵住你们领导,就说不敢占单位的仓库怕影响单位工作,反正得要到楼房。嘿,我跟你说,楼房可好了,又干净又气派,大冬天在家就能上厕所。”   旁边人哄笑:“你这被赶了一回还赶进米缸了啊。”   这人得意洋洋:“别说,不破不立,是正理儿。”   他以前只敢指望自己儿子长大了能分到楼房住,谁想到提前实现目标了呢。   要买电视机的小伙子气喘吁吁跑回来时,瞧见的就是热火朝天的搬家场面。   他惊呆了,不明白这对小夫妻到底哪来的通天本事。   这两年发还给私人的房产不少,但能让人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的却不多。不,他就没听说过。   牛掰,真是竖起大拇指的牛掰。   田蓝看到他,还有些犹豫,生怕把“为人民服务”电视机给这人白糟蹋了外挂的心思,只好赶紧打补丁:“我给你个建议啊,你这电视机别锁自己家里,可以搬到你们厂活动室大家一块儿看。”   小伙子吓了一跳,实力拒绝:“别,我不姓雷,不叫雷锋,我不高风亮节。”   “嗐,你听我说完啊。”田蓝语气真诚,“你买电视机是为了追女朋友对吧?你想想看,哪个大姑娘能轻易跟个小伙子回家看电视,除非确定关系了,是吧。但她如果因为想看电视就跟你确定关系,你心里踏实吗?旁人又会怎么讲这姑娘?她不要面子吗?听大姐一句劝,放在活动室,拿个柜子装着,到时候她想看电视,不得来找你开锁嚒。一来二去你们是不是就熟悉了。电视一开,所有看到的人是不是得夸你有能耐,有路子能搞到电视机?到时候你是不是倍有面儿。你再追女朋友,人家是不是也跟着与有荣焉?”   小伙子眨巴几下眼睛,下意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田蓝替他盖严实棺材板儿:“那当然,我是女同志,女同志的想法我肯定比你了解。听姐一句劝,保准错不了。”   方秀英瞅了眼田蓝,兰花花不愧是花花,嘴也太能花了。   陈立恒在边上偷笑,这算啥,当年田政委一张嘴可是聚龙山根据地的三大法宝之一。   不错,小伙子,就该把电视机放厂里跟同事一块儿看。你们厂有了,别的厂也该有了。大家共同学习讨论,才能共同进步嘛。   两百六十块交上来,一台电视机搬走了。   大院的孩子们个个都眼巴巴的,十分舍不得。晚上还有电视剧呢,原本他们以为今晚不用趴人家的院子了。   田蓝怪不好意思的,赶紧跟他们保证:“没事儿,晚上我们就把电视机搬过来。到时候大家一块儿看。”   小两口表现得如此大度,搞得大院里的人倒讪讪的,感觉面上无光。   于是你家两张板凳,我家一张小桌子,竟然给雪洞似的正房搬进去不少家具。起码田蓝和陈立恒不用站着吃饭了。   大家还解释:“真不是我们要占着。当初我们搬进来时,就没剩什么家具了。”   方秀英点头:“我知道,抄了几回家,好东西都叫弄走了。”   当初搬出去用了大车子,还回头却一辆三轮车都装不满。其余的去哪儿了,天知道。   邻居们看正房里连个煤炉都没有,更无锅碗瓢盆,热心邀请:“剩下的后面慢慢张罗,这几天先在我们家做饭吧。”   田蓝笑着谢绝对方的好意:“没事儿,我们平常在学校吃就行了。多谢诸位了,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一个屋檐下住着的。我俩年轻不知事,失礼的地方,还请大家伙儿多担待。今天恐怕来不及了,什么都没准备,等我们挑个好时候摆上席面,还请大家赏脸过来喝酒。”   众人赶紧表示他们客气了,就没见比他们更懂礼数的人了。   奇怪,明明好几户都搬出去了,可不管是搬的人还是留下的人,竟然心里都没觉得不舒坦。   怪有意思的。   田蓝和陈立恒得回去搬行李和电视机,方秀英也跟他们一道离开大院。走在路上,她轻叹:“原本我以为他们凶神恶煞,都是不讲理的土匪。可现在看来,也未必是那么回事。”   田蓝笑了:“那是,穷人也不都是坏人。当年左翼文艺工作者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让穷人在文艺作品中终于有正面形象出现了,其实才是拨乱反正呢。我们得自己去感受,不能人云亦云。”   双方签下合同,得等工作日才能去房管局办过户手续,到那会儿才算真正的钱货两讫。大家在公交车站散开,田蓝和陈立恒上车回农大,学生会边上有个空房间,是他们的临时仓库。电视机搬来了先放那边,然后再通知买家过来自己把东西搬走。   他俩还没坐下,先听到了惊喜的喊声:“兰花花。”   田蓝一回头,瞧见了自己的舍友王晨。   她旁边坐着个中等身材年轻男人,两人手上一人抱着个孩子,旁边摆着大口袋。男人皮肤有点黑,笑的时候牙齿倒是挺白的,看来蛮讲究个人卫生。   两个孩子也一样,虽然身上衣服旧,但收拾得都齐整,两张小红脸,两双黑眼睛,看着就结实。   田蓝立刻反应过来:“哦,这是姐夫和孩子吧。哎,王晨你不够意思啊,怎么都不说一声,也让我们过去一块儿接人啊。”   王晨有点不好意思:“大家都有事儿,再说也不费事。”   田蓝关心道:“住的地方找到了吗?”   “先在我家过度下,曹雯雯帮我找了农民房,远是远了点,但也还好。”   陈立恒立刻反对:“那太不方便了。这样吧,你要不嫌弃,就住我们那个大杂院吧。”   田蓝也附和:“对,就住我们那儿,刚好有屋子空下来。师傅,麻烦前面一站停车。”   他们刚才上车不久就碰到了个红绿灯,所以才开了一站路不到。   没想到司机问了声:“要折回头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居然直接在路边停了,只催促了句:“动作快点。”   嘿,真是意外的惊喜。   四个大人带两个孩子赶紧下车走人。有田蓝和陈立恒帮忙,王晨她爱人老赵带过来的口袋都不是问题了。   老赵有点羞涩:“这是玉米棒子面和小米,还有羊腿。我们内蒙的羊肉好吃,你们一定要尝尝。”   陈立恒笑道:“你也太客气了。走走走,赶紧先安置下来吧。”   谢天谢地,四合院其实在两站路中间,公交车这么一停,就相当于停在了胡同门口,他们直接走进去就行。   院子里的邻居瞧见小两口去而复返,都挺惊讶。   小孩子则双眼发亮,跑过来追着问:“电视机呢?”   “等一下。”田蓝笑着解释,“这是我大学同学一家,听说咱这儿空了间房,想租了住。都是实诚人,正派的很,大家别担心啊。”   有瞧见邻居搬走,又估计小两口住不了这么多间房的人家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趁机把那房也要过来租住的,闻言只能讪讪地缩回了头,讪笑道:“应该的,房子不能空着,不然就垮了。”   田蓝笑容可掬:“可不是这个理儿嚒,房子得靠人气养着。要不是大家伙儿爱惜,这房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整齐。”   供销社职工刚把家里的家伙什搬出来,看到新房客还有些怔忪。   陈立恒在边上解释:“我们都是知青,他们家刚从内蒙回来,暂时也没地方住。”   要搬走的人反应过来了,赶紧点点头,还感慨了句:“是不容易,跑那么远的地方。”他眼睛转了圈,将只煤炉拎下来,想了想又发狠拿下两只蜂窝煤,“没啥好东西,今晚先凑合着烧饭吧。”   王晨赶紧跟人道谢,又招呼丈夫拿沙枣过来当谢礼。   老赵实诚的很,一大兜子硬往人怀里塞,还还招呼他:“别走啊,一会儿一起吃炖羊肉。”   他拿出了一大袋子,好家伙,里面足有半只风干的羊。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带着两个孩子又拎着这么多行李过来的。   老赵笑嘻嘻的:“车上人都好,大盖帽还帮我抱孩子呢。”   大家客气着让他家留着慢慢吃,王晨却表示现在天还热,别放坏了,一块儿炖着吃了得了。   原先的租客赶紧又拿下好几个蜂窝煤,还张罗着:“我们供销社有处理的萝卜,给你们拎一筐过来吧。”   九月萝卜大量上市,白萝卜便宜又好吃,拿来炖羊肉吸饱了汤汁,吃在嘴里也跟肉一样了。   王晨笑着道谢:“那就麻烦师傅你了。”   主家一应话,整个大院的人都跟着伸手帮忙。一道萝卜炖羊肉算主菜,剩下再添几样,差不多就算是凑合着打了回牙祭了。   有人帮忙支招,胡同口那边有卖豆腐的,城郊农民自留地种的豆子磨出来的,不要票也能买。豆腐是素肉,烧一锅豆腐就是蛮体面的菜了。   田蓝立刻问人借了铝锅,去胡同尽头买豆腐。   王晨追了出来:“我去就行,你回去坐着。”   “嗐,坐啥啊,我今天刚拿到的房子,根本就没在周围逛过,刚好认认路。”   王晨又折回头问人借了个盆:“那多买点儿吧,我家老赵跟孩子都爱吃豆腐。以前我们大队发豆腐票,我家都不够吃。”   两人走在胡同里,都觉得新鲜。   田蓝是瞧着这个时代的北京城老胡同,就想到了中学课文《胡同文化》,觉得有意思。   王晨则是对胡同口的夫妻店惊叹不已:“真不一样了,都回来了,我插队的时候,这些连家铺都没了。”   现在一溜儿地看过去,有小饭馆,有油盐店,有卖小杂货的,还有站在路旁卖烧饼和豆腐的。可惜除了豆腐不要票,其他的还是得要票。不过小饭馆有煮熟的嫩玉米卖,这个又不要票。   田蓝和王晨二话不说,直接把人家刚出锅的豆腐和嫩玉米包圆了。因为她们买的多,拿不过来,人家还给送货上门了。   院子里的人一看,全都说他们破费了,太花钱了。   两人都笑着表态:“难得,初来乍到,还请多照顾呢。”   嫩玉米最受小孩子欢迎,大人也爱吃。一根玉米棒子下肚,胃里有东西了,大家干活就更卖力。   风干的羊肉被切成指头长宽,跟大块的萝卜一块儿下锅炖。老豆腐被抓出来炒素肉,嫩豆腐直接烧汤。   田蓝看自己也插不上手,索性问人借了簸箕扫帚,把正房里外打扫干净。待到外面弥漫出羊肉的香味,院子里又来了一拨人。   陈立恒怀里抱着电视机在前面领路,曹雯雯、赵丹萍、冯淑静都跟在后面,个个手上大包小裹的。   她们听说王晨丈夫和孩子过来,便凑了粮票买了白面馒头和玉米面窝头。前者是细粮,买的少,给小孩吃的,后者是粗粮,多买了些,满满一个纸包,装在黄挎包里。除此之外,都是瓜果了。   田蓝挺好奇的:“这哪儿来的?”   陈立恒朝她眨眼睛:“你们学校特供。”   田蓝这才恍然大悟,咳咳,没错,他们农大以养肥了学生为己任,各种农产品都有。可惜搬回来的时间短,不然这季节肯定不缺水果吃。   人一多,院子里就更热闹。赵丹萍和冯淑静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到后面也跟着笑得脸都红了。   其实半只羊看着多,真分到每个人碗里也就一两块,剩下的基本都是萝卜。但现在人缺油水,沾了肉味的都香。加上白菜豆腐汤,怪美的。   大家吃得热闹,有人偷偷跟老赵打听:“你们租这房子多少钱啊?”   老赵下意识地抬头看妻子。   这是四合院正房边上的厢房,原本约莫十二三个平方米大,但因为往前伸出去又盖了厨房和饭厅,所以加在一起大概得有二十平方米。   王晨在心里算了回,咬咬牙道:“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好的房,没十块钱肯定不行。”   田蓝笑道:“给你打折,八块钱就行。”   王晨二话没说,立刻数了八块钱塞给她。   其他邻居偷偷交换眼神,全都转过脸去看自家人的反应。这价钱不贵,现在私人租房就是这个价,位置跟房子还没这儿好呢。   可他们以前交给房管所是按照公家的租金来的,一平方一毛钱,私自搭出来的面积,房管所也不收钱。所以一个月房租往往连两块钱都没有。   现在一下子是翻了四倍不止啊。   真是肉痛啊。   田蓝抬手看表,惊呼一声:“电视是不是开始了?”   小孩子们急得要命:“早开始了。”   他们一早就想喊,可惜被爹妈威胁看电视就吃不到肉了,这才按捺到现在。   陈立恒赶紧开了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放话剧,大人孩子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退到后面,叫人抓住了胳膊拉到边上,陪着笑打招呼:“这个月房租我们本来以为交房管所的,房管所说他们不管了,以后就交你们了。那个,我家是十五个平方,四毛钱一平方,那就是六块钱。您收着,以后每个月您说个日子,我家绝不拖欠。”   其他人也一个个报起了面积,基本上都是十几平方,租金五六块。这回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自家私自占据搭建的面积了,只说房管局最初分给他们的位置。   可即便这样,一个院子的租户加起来,居然也交了一百三十七块租金。   陈立恒把这拿到田蓝面前过明目的时候,田蓝都傻眼了。   呵,她这是提前当包租婆的节奏啊。要知道现在一个副县级干部都拿不到这么多钱。而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三四十块。   陈立恒笑着问她:“咱们收不收?”   “收!”田蓝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笑逐颜开,“咱们根据地的经费不就有了嚒。”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王道。 第142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礼拜一房管局上班。   田蓝和陈立恒也没耽搁, 趁着下午没课的时候,赶紧揣上存折,邀请方秀英一块儿去房管局把过户手续办了。   这还是他俩第一次看到方秀英的家人。   说来也奇怪, 从看四合院到现在, 中间一直是他俩和方秀英沟通, 大家居然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竟也不担心这边谈妥了,到时候人家里头不认账。   事实证明,他们对彼此的信任挺值的。   当初方秀英之所以主动降价卖房子,是因为拿租客没办法, 而田蓝和陈立恒只要求保证三间正房的居住权即可。现在不仅空出了三间正房,连一间厢房的人也搬走了, 还重新顺利的出租了出去。   如果碰上计较的人家, 说不定要在原基础上起码加个千把块钱。   但方家人极为痛快,和方秀英一道过来的是她父亲方老先生以及她姑姑方女士。   前者极为瘦削, 面颊凹陷。或者可以说是翻版的方秀英, 虽然她年纪比方秀英大20来岁,但因为保养极佳,而方秀英又被大西北的风吹老了容颜,两人站在一起, 还真说不清楚谁的面更嫩。   两位长辈都没说什么, 依然认之前他们说定的合同。   签字的时候,方老先生作为房主, 抓着笔有些怔愣。   田蓝和陈立恒都没催他。   对老辈人来说,卖祖产是件极为丢脸的事, 败家子才会这么做。到时候要怎么跟祖宗交代?   还是方秀英的姑姑喊了一声哥哥:“签吧, 大哥, 这事儿完了我们就赶紧坐飞机吧。”   方老先生叹了口气,似乎感慨万千。   可他妹妹不给他发挥的机会,直接截到了他的话:“你听我的吧,大哥,动作快点。不要再在人生的关键点做出错误的选择,让自己陷入泥潭。当初我们家都急着出国,你明明都已经在美国找到工作了,非要回来,结果呢?直接被打成了□□。66年情况不对,我们找人想办法安排你和嫂子还有孩子借去香港治病的机会出国,你又不愿意,说什么不能投敌?什么狗屁玩意。结果你害惨了自己不说,你还耽误了秀英和康平。假如正常求学的,秀英早就大学毕业,也不会遭遇那些事。你不觉得愧疚吗?”   方秀英看父亲脸色灰败,赶紧开口喊了一声:“姑姑。”   方女士面若寒霜,继续滔滔不绝:“当年你千里迢迢归来,说要靠自己的双手建设这个国家。结果这么多年你获得了什么?你现在又拥有什么?当初我是叛徒,我选择逃之夭夭去国外过好日子,没有为这个国家做出过半分贡献。但我现在又获得了什么?我是国际友人,所有人都对我恭恭敬敬。他们敢欺负你,霸占你的房子都不还你。但他们谁都不敢得罪我。为什么?这个国家就是这样,你的执拗根本不值得。”   田蓝原本一直没插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中华民族本来就热情好客,向来都是用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   方女士却冷笑:“你说错了,这个民族的特点是用时有不用时无。需要知识分子奉献的时候,就会开无数的空头支票,什么都好。等到你是去利用价值了,就等着被打进地狱吧。我们这些人被尊重,不过是因为这个国家需要外汇,而我们不过是能够带来外汇的外籍人士。”   她的目光扫过田蓝和陈立恒,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你们都是知青吧?宝贵的青年时光都被愚蠢的下放给耽误掉了,实在可怜。不过我听说你们都是聪明的年轻人,一直没有放弃英语学习。我希望你们能够把握机会,尽快申请出国留学。如果需要的话,也许我能够为你们提供点儿帮助。”   田蓝摇头,微笑着拒绝对方:“不必了,我们暂时不需要。”   “暂时的意思是什么?”   “就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出国的打算。”   方女士的笑容愈发舒展:“也就是说,你们今后还是会考虑出国的。”   田蓝实话实说:“看情况是否需要。我们不会保持无畏的高傲,如果有先进的技术需要我们学习,那我们可以低下头,哪怕是被嘲笑,被轻视,也会拼命地学。不管国内还是国外,以实际需要为准。”   方女士扯了扯嘴角,到底没说什么。   田蓝又认真道:“我想纠正您的一个认知,就是关于知青大下放的问题。它有深刻的历史背景,是依据实际情况而做出的决定,不能用愚蠢两个字盖棺定论。   如果你了解这一段历史,应该会发现,它和三线建设几乎是同步的。而三线建设,是以加强国防为中心的战略大后方建设。简单点儿讲,就是将大城市里的工业搬迁到农村偏远地区去。   即便是不研究经济的人也明白,这么做,成本高,效益低,产能也会大幅度减少,实际上是种倒退。   我们这种外行都能看明白的人,难道我们中央不知道吗?论起搞经济建设,我党从来没有差过。   可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因为国际局势逼得我们不得不这样做。从60年代中期开始,中苏关系持续恶化,中美又局势紧张。我们说备战备荒,不是喊口号,我们是真的做好了准备打仗。不管是美国的原子.弹还是苏联的核.弹头,一旦飞过来,我们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工厂、科研机构还有大专院校都在搬迁,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瞎折腾,而是为了预备战争一旦打响,可以保存我们民族的希望。   大批知青下放,城市人口向农村疏散,也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   首先,因为工厂搬迁,城里已经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   其次,东西搬走了,人还留在城里的话,战争打响,首当其冲陷入危险的就是留城的人。   为什么下放的是青年学生?你没有考虑过吗?因为青年是国家的希望和未来。   你所说的愚蠢的政策,我不认同。我认为这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国家对我们这些青年的保护。   对,在整个政策的实施过程中,的确存在众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并不足以否定当初制定这项政策的现实意义。   现在国家放松政策,允许知青回城,也跟国际局势的变化有关系。你看,你们也敢回国了,就说明双方的关系缓解了。   原本搬迁到中西部地区的工厂以及学校也陆续返回大城市。知青回城不说,大批农村闲置劳动力也会进入城市。因为我们国家的重点变成了搞经济建设。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请了解一下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施行情况。您会发现,在搞经济建设方面,我们从来都不弱。”   方女士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年轻姑娘,充满了同情。   她了解这个国家的国民,他们都被洗脑了。已经放弃了生而为人的本能,近乎于一个苍白的符号。   “不弱吗?”她伸手敲了敲桌子,目光左右睃巡一圈,“这已经是你们的首都了呀,这么贫穷这么落后。”   方老先生听不下去,强调了一句 :“怡君,这也是你的国家。”   “不,不是,我早就宣誓成为美国公民了。”方女士摇头,“这已经不是我的国家。这对我和这个国家来说,也许都是幸事。”   田蓝抿了下嘴唇,看着对方:“显然,您并不认可新中国的建设成就。但我想你无法否认我们的成果。这个国家非常年轻,才31岁,可它已经解决了10亿人民的吃饭问题。不仅如此,它还拥有核.武器,它也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席位。这些难道是别人的施舍吗?当然不是。中美建交,是因为美国可怜中国吗?你认为可能吗?联合国五常我们都直接或间接打过,哪一场打输了?不管苏联还是美国,谁真有胆量跟我们开战?这样的底气,在新中国成立前,我们拥有过吗?这都是我们奋斗的成果。”   方女士摇头,还是那种悲天悯人的语气:“你会被毁掉的,小姑娘,原谅我这样称呼你,因为在我眼中你就是个天真而热忱的孩子。这个国家不尊重个人成就,也不会把你当回事的。只有到了国外,你才会发现,自己拥有另一方天地。”   “您是想说个人与集体的关系吧。”田蓝认真道,“你觉得在这里个人被集体淹没了,没有存在感。可我们需要的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我们需要的是效率。我们之所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够取得这些成就,就是通过集体协作。我们对我们的国家和未来都充满了信心,我们愿意为之奋斗终生。”   方女士耸了下肩膀,只说了一句:“那我祝你好运,我年轻的姑娘。”   田蓝报之以微笑:“谢谢您的祝福,我们这代人会让您看到一个崭新的中国。会让您发现,我们不仅仅会打仗,会毁掉一个旧世界,我们还能建设一个新世界。”   方老先生看了她一眼,抬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甲乙双方敲定,直接找房管所盖章办手续就行。   房管局的工作人员痛快地盖上了大红印章,直接将新的房本交给田蓝,笑着恭喜双方:“你们这买卖做的漂亮,到底都是文化人,一点也不扯皮,又痛快又敞亮。”   方女士扯了扯嘴角,微微侧过头去。   手续办完了,方老先生开口邀请田蓝和陈立恒去家里吃顿便饭。   他听女儿说,插队的时候,尤其是高考复习阶段,这两人对她的帮助极大。   田蓝看方女士面色不愉,便十分识趣:“不了,晚上学校还有讲座,是我特别喜欢的教授,我要早点过去占位子。”   方老先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由衷地夸奖道:“好,你们要好好学习。知识永远不反动,知识只是工具而已。牢牢地掌握知识,将来用在对的地方,对自己,对祖国,对人民都无愧。”   田蓝也笑:“那叔叔您去国外好好养几年身体,到时候回来看一看,保准有新鲜。”   她张开胳膊,拥抱了下方秀英:“那我们先走了啊,再见。”   大家在房管局门口分了手。   陈立恒抬头看天色,询问她的意思:“是直接回学校,还是去院子里看一下。”   田蓝看了下时间:“走吧,去院子里瞅瞅吧。不知道王晨家的两个小家伙会不会水土不服。”   因为有不要票的嫩玉米和豆腐,两人干脆借了人家的锅,直接一人端一锅回去。这样晚饭就解决了。   王晨刚放学回来,在院门口跟他俩撞上,瞧见他们端着的东西,十分不赞同:“你俩都已经是成家过日子的人了,不能这样过。直接买玉米面,可比嫩玉米便宜多了。一样的价钱,可以吃好几天了。还有豆腐也是的,怎么买这么多呀?豆腐不经放,吃不完会馊的。”   田蓝笑道:“又不是光我俩吃。”   老赵正抱着哼哼唧唧的孩子在院子里转弯,看到妻子和她的朋友们,就笑道:“是该弄点好的,叔叔都忙一天了。”   田蓝和陈立恒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嘴里的叔叔是谁。   等两人往正房一瞧,顿时惊讶不已。   “爸,你怎么来了?”   屋子里头,陈立恒原身的父亲陈致远头上戴着报纸糊的帽子,正在一板一眼的粉刷房子。   这时代基本没装修的概念,单位给职工分了住房之后。大家都是找点石灰什么的,将墙面粉刷的白白净净的,就算是装新的。   田蓝和陈立恒属于心大的那类人,或者准确点讲就是活得挺糙,距离精致颇为遥远。   比方说新屋子吧,都要住进去了,他俩的概念是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就好。什么粉刷呀,怎么置办新家具呀,嗐,凑合着能过日子就行,哪有那么多讲究。   跟他俩一比起来,年过半百的陈致远都是精致老boy了,还特地过来帮儿子媳妇粉刷房子。   陈立恒十分过意不去,一声“爸”都喊得无比真诚:“您放着,我们自己来就行。主要是昨天才收的房,我们没来得及,我们准备这个礼拜天再弄的。您还上班呢,多耽误您工作呀。”   这时候可坚决不能承认,他们就打算直接搬进来住了。   陈致远摇头:“没事,单位给我调休了,我在家闲着也没事。”   面对这个多年少见的大儿子,他有些愧疚。因为这么多年他没给儿子什么,就连在北京城,他也无力给儿子的小家一个落脚的地方。反而还得靠小两口自己张罗。   作为父亲,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竭尽所能,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吧。   田蓝有些奇怪:“调休?您上夜班了吗?您赶紧放下吧,早点休息才是真的。”   “不是。”陈致远笑道,“是之前加班,单位说能调休,但也没谁要求休息。现在要实行新政策,鼓励休息,就给我们轮流排了休息,不让在单位待着。你们说,我不去单位能去哪儿?我就上你们这里看看了。”   老赵把女儿交给了妻子,终于空出手来,也要帮忙刷墙,还美滋滋地表扬自己:“叔叔一来我就认出来了,老九,你跟叔叔长得可真像。”   其实也就是五六分的相像程度吧,毕竟是亲父子。   为了方便大家看电视,田蓝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老赵一份,这样随时可以开电视机。   所以,陈致远就顺利地进入了儿子的新家。   陈立恒见拦不住人,干脆也换了身衣服,帮着一块儿干活。   田蓝倒是想插手,可没那么多刷子。   王晨干脆喊她:“你过来帮我看着两个小的,我先做饭吧。”   好歹也是公公第一次登门,怎么着都应该表示一下。   田蓝赶紧揣着钱出门。   这回她运气真不错,之前她在巷子口买豆腐的时候,还没看到肉摊呢。现在居然有人在卖猪肉了。   她过去一瞧,顿时大失所望。原来肉都卖光了,只剩下棒子骨和两块猪肝。   那卖肉的师傅还在吆喝:“趁早啊,再晚就没了啊。”   田蓝只好秉着没鱼虾也行的心态,要了一根棒子骨,包圆了两块猪肝。   完了她又转到菜摊边上,称了一斤辣椒,又要了两个大萝卜。   萝卜可以炖棒子骨汤,辣椒用来炒猪肝。后者是陈立恒的心头好,可惜上辈子他能踏实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胃已经坏了,辣椒这种刺激性的东西,大夫严格限制他吃。   趁着现在年轻身体好,让他过过嘴瘾吧。   一海碗辣椒炒猪肝,一锅肉沫豆腐,一锅萝卜棒子骨汤,再配上嫩玉米和玉米面贴饼,完全算能拿出手招待客人的菜,况且都是自己人呢。   因为没有大饭桌,王晨拿自家的饭桌过来,和田蓝他们家的拼在一起,这样5个大人都能上桌吃饭。   其实她觉得不拼也没关系,因为他和丈夫要照应两个小孩吃饭,上不上桌根本无所谓。   然而田蓝却坚持,就让他们抱着孩子在桌边吃。   陈致远看着屋里的环境,又看看桌上的饭菜,半晌才冒出一句:“你们要好好学习,珍惜学习的机会。”   田蓝和陈立恒赶紧表态:“我们会努力的,爸,你吃菜,尝尝这个汤,看炖的够火候不?”   陈致远认真道:“我的意思是学习机会难得,要把精力尽可能地放在学习上。生活上,不用太讲究。以后条件好了,有的是享受的机会。可是搞研究,最好的时间就是年轻这会儿,脑袋瓜子灵活,学什么都快。”   田蓝心念微动,开口询问:“对了,爸,电视机怎么样啊?好不好用?要是不好用的话,让陈立恒给你看看,他可会修电视机了。”   陈致远摇头,不太确定:“应该好用吧?昨晚我们那一片都停电了,没注意看。”   现在北京城的电压也极为不稳定,晚上动不动就停电。电视放了一半,直接给你黑了,惊起骂声一片。   田蓝赶紧起身开电视机:“我们这电视也是刚来的,先看看好不好用。”   陈致远不赞同地摇头:“吃饭呢,怎么看电视?这个习惯不好,你们得好好纠正。”   陈立恒却表示无所谓:“没事儿,我们在向阳公社的时候,都是一边吃饭,一边听电视新闻,准备政治考试。”   电视机打开了,播放的还是话剧。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眼神,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不知道外挂到了陈致远这么位科研工作者面前,会跳出什么玩意儿来?   他俩敛声屏气,连啃玉米都小心翼翼,就怕干扰了外挂的气场。   好不容易话剧放完了,田蓝都忍不住要过去重新调换频道,好歹把外挂给喊出来。   这会儿,大院里的人也听到了电视机的动静。大人们能忍,小孩子们坚决不能忍。   其实他们一早就想过来了,但家长们都不让。   人家买了棒子骨回来做饭招待长辈呢,你蹭到人饭桌上,到底是想看电视还是想吃人家的饭呢?别叫人看不起。   但电视机的声音实在勾魂啊,小孩子憋不住,愣是在家长的眼皮底下跑了过来,急着看电视。   说来也怪,原本电视机呈现出那种大圆形黑白条纹的休息状态。   有小孩一喊:“电视开始了吗?”,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了少儿英语,又是那种蹦蹦跳跳的卡通形象。   田蓝悬着的心往下落,直接跌到谷底。   原来小孩子们能唤醒的外挂到了陈家老父亲这儿居然没反应,后者的学习热情竟比不上小朋友们吗?   小孩子们才不管呢,就连王晨的大儿子,才三岁大的小东西都顾不上嘴里的肉沫豆腐了,跟着电视机上的卡通小人一会儿又蹦又跳的。   陈致远终于来了兴趣:“这是什么?”   田蓝立刻君子坦荡荡:“电视学校啊,放的节目可多了。我们在大西北那会儿,都是跟着电视学校学习的,效果特别好。”   陈致远心中先是浮现出“难怪呢”。   自己儿子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前两年他还在农场劳改的时候,儿子曾经去看过他。当时他考了儿子的学问,十分失望。因为很明显,儿子的文化程度连初中都勉强。   多年荒废学业,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光了。   那个时候,他曾经隐晦地劝儿子要好好学习,不要虚度光阴。结果引起了儿子的暴怒,儿子甚至威胁要去举报他,因为他反动,还走白专路线。   当时他真万念俱灰,感觉人生看不到一点希望了。一代人已经被彻底毁掉了。他们的未来在哪里,谁还有未来?   后来他费尽心思找了学习资料给儿子寄到大西北去,其实并不指望对方能考上大学。他只希望这孩子永远不要忘记学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心存希望。   结果出乎他预料,儿子不仅学了,而且还学的挺好,直接考回了北京上大学。   当时他就想,大西北的教育条件有这么好吗?乡下地方,也能培养出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不是说有能耐的老师也早就陆续回城了吗?   没想到绝招居然是电视大学。   陈致远感慨地点点头:“那还不错,想到用电视大学给你们讲知识,挺好的。”   他们科研所也有年轻人在上电视大学,好恶补知识上的空白。   陈立恒趁机撺掇他:“爸,你也跟着学吧,我觉得特别好,知识很全面,讲的也很详细很具体。”   陈致远笑了笑,没吭声。   他可不打算上什么电视大学,那些讲课老师到底什么水平,他没数吗?他是留学苏联的博士。说个托大的话,那些授课老师在他面前也多半得自称学生。   他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思,想什么就表现在脸上。   田蓝和陈立恒瞅一眼,就知道他看不上了。   两人暗自着急,一个劲儿在心里催促那不知道究竟以什么形式存在的外挂:给力点儿啊,好歹闪瞎这位大爷的眼。   结果屏幕上还在放少儿英语,卡通小人唱歌唱的不要太欢快。   带的这群小孩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哥哥欢快的活像过年放鞭炮。   得亏大院住的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喧闹的环境,不然邻居分分钟要砸你家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家家户户都端着饭碗出来了,就站在门口瞅电视机,还感叹不已:“果然是4个现代化呀,这孩子跟着电视机就能学了。”   田蓝不敢指望外挂超常发挥了,唯有趁机安利:“想要吗?我们正好写信回去,如果要的话,让人给我们运几台过来。”   有人心热,问了一句:“多少钱啊?”   当听说要200块,大家又舍不得了。   自家有个电视机肯定好,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啊。况且这两口子也挺好讲话的,想看电视随时都能过来,何必自家掏这个钱呢。他们也没啥钱。   田蓝笑眯眯的:“如果你们想要,那得提前说一声。电视机很紧俏呢。”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就进了人,昨天那位小伙子带着个年轻姑娘跑了进来。   瞧见田蓝和陈立恒,他就迫不及待地喊:“电视机,再给我们弄台电视机吧。”   年轻姑娘小脸红扑扑的,白了他一眼,强调道:“是给我弄台电视机,260块是吧?我不还价。”   田蓝笑了:“这怎么回事儿?喂,哥儿们,你不是说把电视机放你们厂的活动室,让大家一块儿看吗?你改主意了,对女同志也这么没风度?”   男青年窘迫不已,矢口否认:“不是的,我昨天就搬回我们厂活动室了,但是……”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机械制图,想跟着好好学。可是其他人想看的东西跟我不一样,我又不好跟人家抢。我想我不如直接买台电视机回家,我自己好继续上课。”   田蓝瞥见男青年有点幽怨的小眼神,在心中暗笑,故意道:“机械制图啊,哦!就是你昨天也想学的那个啊。行,我们想办法再给你们弄台电视机。到时候你俩可以一块儿学呀。共同讨论共同进步,才快呢。”   女青年这会儿顾不上反驳,只追着田蓝问:“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电视机?”   田蓝含糊其辞:“我们尽快吧,东西从大西北运过来要时间呢。”   她话音刚落,电视机上的少儿英语节目终于结束了,跳出来的居然就是机械制图课程。   女青年完全顾不上客气,没有板凳,他就直接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机。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种学习方式很辛苦。   跟着收音机BBC听新闻学英语的时候,为了让自己听清楚点,她还把收音机贴在耳朵上呢。   跟那个比起来,有清晰的影像,响亮的声音的电视机,简直就是天堂。   男青年原本还有些哀怨,感觉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但看到电视上开始讲解基本视图和向视图,他就摒弃了杂念,也跟着认真学起来。   说起来他是钳工,算厂里的技术工种。但丢人的是,他其实根本看不懂图纸,都是凭着跟师傅学到的经验近乎于稀里糊涂地干活。   他在心中暗思量,如果他学会了制图,那是不是就能争取当个小组长,级别也能往上升一升。   到那个时候,他心仪的姑娘大概就会高看他一眼了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里只有电视机。   陈致远一直冷眼旁观,机械制图属于工学的基础课程。他本身就是搞工科研究的,不至于看不懂。   但让他惊讶的是,原本在他眼中很浅的一门课程,讲述的内容居然还挺深,有种知识已经更新换代的感觉。   越看到后面,这种感觉就越深刻。   他忍不住冒了一句:“现在都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你们上课也说这些?”   陈立恒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我们的教材已经落后了。六七十年代,是国外工业发展非常迅猛的时代。我们国家因为备战的需要,没精力兼顾这些。所以我们的工业已经落后了。我们现在学的还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根本跟不上时代发展。反而是电视大学,我倒觉得里面的东西挺新鲜的。”   陈致远看了眼儿子,意味深长道:“教材是非常严谨的东西,不可能贸贸然更改。”   他在心中叹气,前些年的运动已经造成了知识断代。   别说知识更新了,就是把相关行业的人凑齐,将整个学科体系完善到先前的水平,都无比艰难。   遑论其他。   小孩子们对机械制图没兴趣,已经一哄而散,跑去院子里玩耍。   大院里除了一位柴油机厂的车工还愿意看看图纸之外,其他人同样觉得没啥意思,各自散开。   要他们说,这课程还比不上少儿英语呢。起码卡通小人蹦蹦跳跳地唱歌,还挺好玩的。而且那声音还挺邪门,晚上睡觉的时候,脑袋瓜里都有。他们现在都能唱那二十六个字母歌了。   屋子里的人少了,看电视的人注意力更加集中。这几位工人有时皱眉,有时微笑,都看得津津有味。   田蓝暗自松口气,不错不错,好歹又吸引了两个人。   一堂课程结束,她赶紧催促三人:“你们活动活动,别把眼睛给看坏了。”   说起来不可思议,但在这个没手机也没iPad的时代,大学生因为沉迷学习难以自拔,进校左右眼1.5,几年下来直接戴上眼镜的都不在少数。   像徐有志,据他说,他两年前一双眼睛出了名的好用。现在近视的彻底断了当工人的路,只能靠眼镜过日子了。   三人还恋恋不舍,希望接着听下一节课。   可是电视屏幕出现了雪花,显然是到了休息时间。   热爱学习的工人们只好站起身,赶紧去院子里活动腿脚了。   因为正房里总共就没几张板凳,想看电视机,他们只能蹲着。   田蓝趁着空档,赶紧收拾吃完的碗筷。现在入秋了,晚上降温挺快的。如果不快点洗干净的话,一会儿水就冰手了。   陈立恒也起身:“你放着,我来吧。”   “没事儿,你陪爸说说话。”田蓝给了他个鼓励的眼神。   小伙子,放机灵点。最好跟你爸聊聊他最近科研上有什么难题急需解决,刚好给外挂个表现机会呀。   陈立恒只好点头,转过身跟他名义上的父亲套近乎:“爸,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陈致远莫名其妙:“有事儿吗?为什么问我这个?”   陈立恒强行关心:“我是怕你工作不顺利,你就吃不好睡不好。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你跟我妈都这样,工作碰上瓶颈了,连饭都吃不下。”   陈致远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日子,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那个时候,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啊,其他的事情谁还顾得上。   可惜呀,这么多年都浪费掉了。尘满面,鬓如霜,一颗心也疲惫不堪,干什么都不得劲。   他露出了苦涩的笑:“没事,不会的,我该吃吃,该睡睡。哪里会有一帆风顺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陈立恒看他这样,差点校长上线。   老同志,你这种心态不行啊。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你才50出头呢,完全可以再奋斗个二三十年,这样生命才有意义。   不等他组织好语言,电视机上的雪花消失了,出现了一串……俄语!   陈立恒刚从脑海中翻译出“自动控制”4个字,都没来得及看下面的单词,课程就开始了。   等等,这这这,这有点超纲啊。怎么会是俄语课,讲的还是自动控制原理。   田蓝听到俄语,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赶紧跑过来看。   王晨目瞪口呆,半晌才冒出一句:“这不是英语吧?”   她读中学的时候,中苏关系已经恶化,她学的就是英语,虽然基本忘的差不多了。   “是俄语。”田蓝随口解释,眼睛同样盯着电视机,只感觉好逆天。   王晨好奇:“你会俄语啊?这说了啥呀?”   其实田蓝的俄语水平主要集中在农学方面,工学部分她还真不太擅长。   陈立恒在边上翻译:“自动控制就是在没人直接参与的情况下,利用控制装置让机器、设备或生产过程这些被控对象的某个工作状态或者参数自动地按照设定好的规律运行。就好比数控车床,不需要你一个个的去车零件,你按一个按钮下去,一个个零件就车好了。”   原本跑到院子里活动胳膊腿的车工又跑了回来,满脸兴奋:“是不是就跟美国的那个机床一样?我们厂就进口了一台。好家伙,真厉害,那个机床呜呜的叫着,刀转的那叫一个快呀。一个个工件有进有退,切出来的铁刨花直接飞到废料槽里,看着就跟变戏法一样,真是绝了!这个课是说机床怎么用的吗?干嘛说洋文啊,一句话都听不懂。”   田蓝笑道:“听不懂就学呀,我公公是从前苏联留学回来的博士。你可以向他请教。”   陈致远原本绷着脸呢,这话而面对年轻人求知若渴的眼神,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边自己看,一边给人解释,一时间真是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用。   院子里其他两个年轻人原本对什么自动控制没多少兴趣。可听到陈致远的解释之后,他们又发现有不少他们知道的名词。于是两人也跑了回来,凑成了一师三徒弟的小课堂。   待到一节课上完,大家都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青年车工还感慨:“咱们什么时候也能达到这水平呀?”   田蓝给他们打气:“会的,我们这代人努力,肯定就会有了。要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哪里还有我们施展的空间?”   众人笑了起来,没错,乱世出英雄嘛。   他们还恋恋不舍,希冀电视机会出现新的课程。   可惜这话电视机似乎都累了,如如不动,一直呈现出休息的状态。   三人没办法,只好打了声招呼,各自散开。临走的时候,那姑娘还跟田蓝强调:“一定要快点儿把电视机给我呀,加价都行。”   哎呦,姑娘,你还挺款姐的嚒。   田蓝笑着点头:“一定。”   人走了,她回过头,准备跟这位公公交流下学习心得。   没想到陈致远却满脸严肃,非得让儿子关了房门才说话。   “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   “什么情况?”   “就是电视机上的俄语课。”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实话实说:“今天第1次。”   这完全是外挂为你度身定制的啊!一般人可没这待遇。   激不激动?惊不惊喜?   结果陈致远的反应出乎两人意料,他瞬间就紧张起来:“这肯定是苏修的间谍手法,为了向我们渗透。”   田蓝和陈立恒傻眼了,大叔,瞎扯啥呢?这跟苏修有什么关系呀?   陈致远来回踱步,转过头来,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用的什么新技术,但我想,这跟敌台向我们发送广播其实是一个原理。不行,这件事很严重,我必须得马上报告公安局。”   陈立恒都懵了,下意识地想拦住人:“你别开玩笑,爸,这就是电视大学呀。”   陈致远冷笑:“不,这是披着羊皮的狼。电视大学什么水平我不知道吗?他们会上俄语课讲自动控制,而且还讲的这么深?全国有几个人能听懂啊?”   田蓝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叫苦。   外挂同志,你就不能小心点儿吗?你这么超常发挥,摆明了有问题。   眼看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叔就要出门找公安,田蓝急中生智,赶紧喊住他:“爸,你去报案也得说清楚,怎么回事呀?你起码得从他们传递的信息找到问题吧。敌台我们知道呀,都是说我们这儿多差,外面有多好。可这是上课,上的还是理工科的课,这能传递什么信息呀?”   “密码。”陈致远10分肯定,“他们肯定在里面运用了密码。”   陈立恒已经很想晕一晕了。   到底谁才是打过仗的人?大兄弟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啥都往特务方向想呢?   田蓝却清清嗓子,煞有介事道:“爸,如果是密码的话,那你也得把密码给破解出来呀。你不是说了吗?全国都没几个人能听懂这课。你不研究课程内容,找出密码,还能指望谁呀?”   陈致远一愣,半晌才点头:“我是该把密码找出来。”   陈立恒看着田蓝满脸诚恳的模样,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把密码找出来?那得上完全部课程。到了那个时候,你学也是学了,不学也是学了,继续好好学吧。 第143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夜色已深。   筒子楼里静悄悄的, 只有各家各户传出的鼾声。   文秀丽是个睡眠质量极好的人,一天高考复习班的课程,她早就疲惫不堪, 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忽然间, 她翻过身, 发现床上少了个人。   她惊醒了, 然后听到了呜呜的哭声。   文秀丽吓得魂飞魄散。大晚上的,这哭声是如此的悲伤,听着格外渗人。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老陈。”   没有人回答她,暗夜中只有微微的光, 和呜咽的哭声。   那微光闪烁的地方,隐隐约约似乎蹲着个人影, 哭声就是从他的方向传来的。   苗秀丽拉亮了台灯, 下床走到丈夫身后,放软了声音:“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为什么开着电视机哭?   陈致远还在呜咽, 连话都支离破碎:“甩下去了, 我们被甩了好远……”   文秀丽满头雾水:“什么甩下去了?”   “苏修,苏修已经把我们甩了十万八千里。”   自从在四合院儿子家里看到电视上的课堂之后,陈致远就陷入了强烈的恐慌之中。   他是个地主的儿子,他父亲输光了家里的钱财, 人家过来收房子时, 他母亲吞鸦片自杀了。刚好这时□□解放了北平,他接受了□□的教育, 靠着人民助学金完成的大学学业,然后又被国家送往苏联留学。   这样的生活背景, 让他后来即便因为出身经历了种种不公平, 被打成□□, 又被下放农场劳改,他仍然对党对国家充满了真诚的热爱。   所以,当在那个四合院儿子家中看到电视机上的俄语课堂时,他的本能反应就是必须得报告国家,千万不能让苏修的阴谋诡计得逞。   但他毕竟又是经历过历次运动的倒霉蛋,清楚地明白,在政治运动中,一旦被扫到台风尾,即便最善良最正直的人也难以独善其身。   他是一位老父亲啊,多年与儿子少相处,却依然关心这个孩子的父亲。   他害怕自己一旦贸然上报之后,组织会追根到底,到时候电视机是怎么来的?立恒和田蓝这俩孩子就脱不了关系了。   他们还这么年轻,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不应该再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陈致远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按照儿媳妇的建议,想办法摸清楚这些电视课程的底细,这样才能有的放矢地去举报。   所以,趁着小儿子就近住在岳父母家中的机会,陈致远每天晚上都偷偷一个人看电视。因为妻子睡得沉,他并不担心被发现。   可是他越看越心惊啊,每一节课程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是新中国最早一批留学苏联的博士。   当年苏联的博士学位有多难拿?苏联人自己都建议留学生不要考虑博士,申请副博士才有希望。   可陈致远硬是咬牙坚持,成功获得了博士学位。   他的聪明刻苦和执着给他的少将导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这位导师又陆续招了三位中国留学生,就是因为第一位中国弟子给导师的印象太好了。   牢固的基础,让他即便十几年都没再碰科研工作,他还是能够清楚地理解课程中讲述的每一个单词。   可越是理解,他越是心惊肉跳。   原来在他脱离科研的这十几年时光里,苏修的工学研究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不,不仅仅是工学,任何学科的发展都与其他学科相辅相成,否则,绝对难以达到相应的高度。   数控机床他知道,从50年代后期起,我国就已经组织了一批科研机构、高等院校和机床厂开始数控系统的研发。他从苏联学成归来之后,也加入了这项工作。   可因为中国的整体工业水平实在太落后,尤其是电子元器件无法达到标准,加上经济底子太薄,无法源源不断地砸入大批经费,直到他被彻底打成□□,后来又送去农场劳改,这个项目一直没多大进展。   等他获得平反回归科研所,他也问过同事,遗憾地得知相关研究停摆了10多年,连以前的老底子都没留下,更别说发展了。   结果在他夏天挥汗如雨劳动的时候,用搞科研工作的手沤肥的时候,苏修已经悄无声息地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们的数控研究完全可以将邻居吊起来抽打。   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导师金刚怒目,厉声斥责他:“这些年,你们究竟在干什么?”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陈致远捂着脸,嚎啕大哭。   他不是为自己的遭遇而悲伤,个人命运在国家面前算不了什么。他是为了这个民族而痛苦,为他生活的土地而哭泣。   怎么办?他们被远远地抛下了。   管窥一豹,单一个数控技术,苏修就已经跑的那么远。其他的呢?他真不敢想象,他们要怎么办。   “我们被甩下去了,我们被甩了十万八千里。”陈致远痛哭流涕,“秀丽呀,我们要怎么办?”   文秀丽是高中数学老师,多年前学的俄语也基本上还给学校了。她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单词,便询问丈夫:“这说的是真的吗?还是他们胡编乱造的?”   陈致远拼命摇头:“不是编的,是真的,说的全是对的。”   在漫长的十几年时光里,他虽然被剥夺了继续进行科研工作的权利。但一个人只要有心,沙盘是纸,树枝为笔,他也能继续进行推算。   可以说,在4000多个日夜里,他从来没有真正忘却过自己的专业。他有很多设想,可惜苦于缺乏工具和资料,无法论证,只能在心中默默推算。   现在,他曾经想到点皮毛的东西,已经发展成熟了,被当成课堂内容侃侃而谈。那些困惑了他无数日夜的难题,也在这课堂上得到了圆满的解答。   他应该心满意足的,因为他接受了知识的洗礼。可他心神俱裂,因为这是敌人的成果。   文秀丽听他絮絮叨叨的描述心中的惶恐,反倒舒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不少:“是正确的,那就学呗。”   “秀丽,你不明白吗?”陈致远急急忙忙地强调,“这是苏修的研究成果呀。”   “那又怎样?”文秀丽不以为意,“我听说,当年新四军还跟被俘虏的日本鬼子学习如何拼刺刀呢。师以长技以制夷,既然人家比我们好,那我们就学呗。总有一天,我们会后来居上,成为打败他们的那一方。”   对,她就是这么的乐观。   她的出身比陈致远还惨呢,她的遭遇也比他残酷百倍。如果没有革命乐观精神,她无论如何也熬不过那些年。   她鼓励丈夫:“既然有机会接触先进的科学知识,那我们就该努力学习,把它们转化成我们自己的东西呀。你不是一直想搞数控技术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呀。苏修的东西又怎么样?科学从无过错。就好像原子.弹一样,要看掌握在谁手上。毛主席还说日本鬼子是我们的反面□□呢,何况苏修的科研成果。学,必须得好好学。”   陈致远却犹豫了:“可是,要是她们在里面做了手脚怎么办?”   就好像钓鱼,你咬到钩子就甩不开了。   文秀丽却毫无畏惧:“吃下饵料,甩掉钩子呗。我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会自己判断。”   她有些兴奋,“这个数控系统是不是按下一个按钮,所有机器加工就自己完成啊。”   陈致远点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文秀丽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已经年近半百,这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充满了热切:“那你上完这些课程,能不能自己做数控车床?”   陈致远跟她解释:“这要涉及到很多方面的知识,不仅仅一门数控技术课程就能解决。况且光依靠我一个人的话,这事儿完成不了。”   文秀丽摆摆手,极为乐观:“没事,你可以找人一块儿学呀。”   陈致远大惊失色,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不行!”   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解释:“这事儿太严重了,一旦被别人知道,两个孩子很可能会被扣上特务的帽子。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办?”   文秀丽想了想,又有了主意:“那不让他们跟你一块学,你自己学了,然后再教给学生。这样经过你的甄别,也不会把错误的信息传出去了。”   她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行,“就是将来有人发现这些内容是从苏联传过来的,大家都知道你在苏联留过学。你就说是那时候学的,不就行了吗?”   陈致远被他说的心动,鼓足了勇气,提出请求:“秀丽,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得尽快将这些课程整理出来。”   现在他也在理工大学上课,科研所本来就和理工大有合作。而这个时代的大学教材五花八门,有的是以前的老教材,新补充的内容,基本都靠老师讲义。   文秀丽点头答应:“没问题,我一定帮你。”   她扶着丈夫起身,抱怨了一句:“以后晚上不要偷偷摸摸地看了,我们一块儿看。”   陈致远露出了笑容:“好,我都听你的。”   田蓝还不知道陈立恒原身的爹不仅自己投入到学习中,还计划好了再教育一波学生。   她要是晓得事情始末,肯定会给文秀丽同志发个大奖状,好好表扬这位婆婆的给力。   太优秀了,同志,社会主义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以人为本,才能走向通往公产主义的康庄大道啊。   只是现在她和陈立恒都没精力关注这老两口的思想动态。倒不是他们要军训,1980年的大学生还没恢复军训,而是他们犯愁电视机不够用了。   先前拖过来的50台电视机,在京城各大高校吆喝了一声,就基本一扫而空。   后面又来了50台,也完全不够应对青年工人的热情。   即便他们将价钱调整到260块,照样不少人托关系问到他们面前,要求购买电视。   虽然大家以前都没听说过“为人民服务”到底是个什么牌子,但拿到手的电视好用就行了啊。画面清晰不说,人家里面的接收装备也与众不同,能收到电视大学的好多课程呢,说的又详细又清楚。   按理说,销路畅通了,田蓝和陈立恒应该欢欣鼓舞才对。   可问题随之而来,那就是产能严重不足。   向阳公社的电视机小组是纯手工作业,完全依靠待业青年们的双手完成工作。订单一多,大家伙儿就忙不过来。   因为没有机械化生产,就要求工人手法熟练啊。而培养一位熟练工,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偏偏这个时期是知青大返城的时候,即便没能考上学校的人也通过顶替父母工职的方式,陆陆续续离开了农村。   如此一来,人才流失让电视机小组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要命的是,原先电视机小组主要依靠陈立恒和唐老师管理。现在陈立恒来京城上大学了,唐老师又要出国了,根本分不出人来管理。其他成员的水平也就是会组装而已,想短时间内指望他们迅速找到提高效率的方法,又不现实。   这般内忧外患,电视机小组实在无力承担更多的订单。光是应对附近几个县的需求,就已经竭尽所能。   所以,在陈立恒又一次打电话回去,要求再运200台电视机来京城时,革委会主任都愁眉苦脸了。   他们也想把电视机卖到伟大的首都来,最好占据了全部市场。要真有那一天,他们跟自家孩子吹牛都倍有面子。我们的电视机,那可是首都人民都要的。   可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他们没这能耐,就不能张嘴说瞎话,白耽误了人家的事儿。   革委会主任再三再四地道歉:“老九啊,我们实在是忙不过来。”   他在公社干了这么些年,还是头回体会到什么叫做劳动力不足。   放在一年前这个时候,他们向阳公社还为如何安置多余劳动力愁的头发直掉。人闲容易出事儿啊,闲了没钱,穷则生变。   哪知道眼睛一眨,整个世界都不对了。现在不仅他们向阳公社,附近几个公社都没闲人。   大家伙儿熬糖的熬糖,酿酒的酿酒,学上过学的年轻人得基本都跑到农机维修站和电视机小组来了。就是这样,还原材料告急,人手也不够用。   他们找到了水泥厂的退休职工,准备自己也搞个水泥厂,厂房都在建了,现在还在到处找工人呢。   陈立恒听革委会主任半是抱怨,半是炫耀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对方唾沫横飞完,他才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熟练工不够用的问题,其实有个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找提前退休的工人。”   因为要让出岗位让儿女顶职来解决工作问题,这时代有大量经验丰富的工人明明才40出头,正是当打之年,却也选择办假病历证明,提前退休。   这些人才如果不能继续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那就是极大的浪费。   革委会主任笑呵呵:“好好好,老九,我就听你的。到时候你们放假了,可记得要回来看看啊。我们向阳公社,永远是你们的娘家。”   电话挂断了,向阳公社的困局有了解决的办法,他们这边却麻烦了。   田蓝在边上听了全场,只好叹气:“实在不行我们自己做吧。徐有志不是一直张罗着要自己做电视机吗?那就让他如愿以偿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陈立恒还没发话呢,徐有志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人。   进了正房,他二话不说,先将纸拍在小方桌上,伸手指指,眉飞色舞道:“看看,都全了。”   田蓝拿起纸一瞧,发现上面零部件名字后面都画了个勾。   “哟,你这是全找到了?”   “当然。”徐有志四处找水喝,未果,干脆老实不客气地抓起鸭梨随手擦了擦,就咔嚓咔嚓开咬,还不忘自吹自擂,“我是什么人啊?说能找到就绝对能找到。”   现在京城也有电子发烧友组装电视机,不过是小打小闹,基本是自用以及帮邻居组装,还没把它发展为一门生意的意思。   不过托他们的福,这个元件交易市场颇为活跃。   徐有志跑了这些天,基本把门路摸熟了,也跟人谈了价,这才跑过来宣布他的劳动成果。   他还带了不少样品叫他们掌眼。   陈立恒仔细看了一回,点头表示肯定:“辛苦你了,货看着还不错。要都是这个水准,咱们电视机就稳了。”   徐有志一张脸瞬间亮了,迫不及待地催促:“那咱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动起来,今天就做电视。我跟你说啊,我这边又有人要了。说是一块儿插队的插友,命不好,边疆建设兵团不放人,到今天都没办法回城。他们几个运气好早早跑回来的,看朋友可怜,准备凑钱买台电视机给插友带回兵团,好歹也是个安慰。”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对呀。”   徐有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说话没头没脑的,对什么对?   田蓝已经急着开了口:“留守知青,应该让留守知青人手一台电视机。”   对那些回不了城的知青而言,他们肯定会觉得自己是被时代抛弃的人。他们有对知识的渴求,有对家人的怀念,有对城市生活的追慕。   给他们电视机,让他们也有学习的机会。即便无法短时间内解决他们现有的困境,也能给他们带来生活的希望。   现在全国有多少留守知青?估计起码上百万。不管后面他们回不回城,起码现在应该给他们更多希望。   但上百万台电视机又是什么概念?光成本价就要上亿了。   别说是在1980年,即便在田蓝原本生活的2021年,这也是个惊人的数字呀。   好在她和陈立恒都不是会被困难吓倒的人。一个亿挣不到,那就先挣一万,慢慢的,一步步来,总归会距离目标越来越近。   他俩都点头:“好,立刻开始做电视机。”   原料有了,接下来就是场地和人手的问题。   徐有志拍胸口:“场地我来解决,我们学生会问学校要地方。人手嘛,就是我们自己呀,做电视机就是电子实验。”   田蓝立刻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就靠学生实验吗?不行,肯定不行。”   虽然他们打的是学生实验作品的名义,但实际生产的主要力量不能依靠学生。   因为1980年的大学生课业负担非常重。不仅老师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知识赶紧塞给学生,学生自己也泡在知识的海洋里,舍不得爬上来。   太多东西要学了,太多东西能学了,谁忍心浪费时间?   想用工钱来引诱学生也不现实。   现在大学生上学本来就不用钱啊,学校的津贴已经够大家花了。况且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你兜里有钱也没多少东西可以供你买。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学生抵抗不了金钱的诱惑,愿意长期打零工。那学校也不会放过他们,肯定会将他们扫地出门。   徐有志终于开始愁了。   原先他的想法是小打小闹,有空的时候做几台电视机弄出去卖,赚个百八十块钱,日子就过得够滋润了。   但谁让生意太好了呢。订单源源不断,靠他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生产方式,猴年马月才能交货呀。   要命哦。   本以为生产原料是最愁人的事,搞了半天,人才是关键。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可算冒出了个主意:“要不,咱们找工人吧,就找青年工人。反正他们下班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点零活多挣点钱。”   这时代的工人也挣外快。因为他们手上有技术,而乡镇企业也就是大家说的社队企业缺乏技术工人,就会找他们干私活。普遍价钱是大工四块,小工两块。相对于工资来说,是笔不小的收入了。   田蓝摇头:“工人不合适。”   要不是她周扒皮上身,嫌给人的工钱太多,而是工人跟学校没什么关系,管起来比较麻烦。   况且外人在学校里进进出出,安全也存在隐患,学校不会乐意的。   徐有志急了:“你别老否定我呀,你好歹给我想个招。”   田蓝眼睛珠子一转,心中还真冒出了个念头:“其实有现成的人手。你想想看,学校里面除了我们这些学生之外,还有什么人?”   “废话,老师呗,教授们呗。”   田蓝摇头,鼓励他:“你再想想。”   徐有志感觉好诡异啊,眼前这位明明是学妹,虽然年纪比自己还大一岁,但也不至于到长辈的地步吧。可为什么她说话的口气,活像教授一样。   他强按下心中的别扭,也跟着摇头:“还有谁呀?学校能有谁?”   “教职工家属。”田蓝端正了颜色,“我们学校规模不小,教职工人数也不少。他们的家属同样不在少数。现在知青大回城,待业青年极多。工厂还能子承父业顶班,学校总不能教授提前退休,让他们的孩子来给咱们上课吧。我估计,她们当初没能解决工作问题的不在少数。”   徐有志恍然大悟:“对,就找他们干活。”   名义上他们不是学校的人,但实际上他们就是学校的子弟,跟学校息息相关。   如果解决了这些人的工作问题,学校肯定欢迎。   到时候,他们背后就有无数免费的教授做技术支援啊。   陈立恒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拍板:“搞个服务公司吧,等电视机做好了,就以学校服务公司的名义往外面销售电视,听上去也好听。”   现在基本各个大型单位都有服务公司,主要职能是安置待业青年,给他们找个地方呆着,普遍工作是夏天做做冰棒之类的。能够产生经济效益的基本没有,几乎都要依靠母体工厂供血。   田蓝补充道:“这个服务公司成立后,每个月可以向学校交一部分利润帮助补充学校的经费。剩下的部分除了发工钱扩大生产规模外,就是要体现出我们大学的社会责任,比方说,对外捐赠电视机,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   徐有志郁闷不已。   他本来还想做电视发大财呢,怎么眼睛一眨他又要学雷锋做好事了?捐赠啥呀,就让大家自己买嘛,一不要票,二不要托关系,三不要批条子的,已经是在做慈善了好不好?   田蓝一本正经:“你没下过乡,不知道知青的日子多难过。尤其是偏远地区,好多人到现在回不了城,再想家都没用。千里迢迢孤身在外,多可怜啊。”   徐有志想反驳来着,可一想对面站着的就是二位知青。他说话就没底气了,只能摸摸鼻子:“行吧,行吧,到时候能不亏本就不错了,还想着怎么捐钱呢,先把钱挣到手再说吧。”   三人都是急性子,敲定方案之后直接找学校领导。   现在农大有自己的农业基地,还给农民提供菌种,好方便人家种蘑菇,但还没正儿八经的校办厂。   听了学生的要求,半路被拦下的校领导还有点懵。   他们是农大呀,学生想做拖拉机出去卖,都比做电视机听上去靠谱。   徐有志相当光棍:“我们也想做啊,不是因为原材料太少嘛。电视机好歹还能买到零部件。”   领导相当谨慎,没当场答应,只表示学校的研究一下,又强调他们作为学生,应该把精力花费在学习上,这些不该是他们考虑的事。   田蓝张口就来:“其实我们就是出于好好学习的目的才想这个事情的。我们看到有的教授因为家属和子女的工作问题白了头,我们就想能够做点什么来解决这个困局。刚好我们下乡的时候,我们所在的公社自己组装电视机,销量很好。我们发现城里的电视机供应也不足,拥有广大的市场。如果这个服务公司成立了,那就能解决很多人的工作问题。”   陈立恒也在边上做补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说到领导保证绝对回去就研究为止,才放人走。   徐有志看着领导的背影,有点担忧:“这事儿能成吗?”   田蓝胸有成竹:“肯定行,谁让我们学校穷呢。”   不穷才怪!   校区是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而且还没抢全。仪器设备大量丢失,种禽种畜死了一堆。想要从头再来,重建昔日的辉煌,哪样不要钱啊?   这钱从哪里来?光指望国家拨款根本不现实。因为全国各地都要钱,哪儿都缺钱。   估计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学校的日子都过得紧巴的很,能弄点钱是一点。   徐有志还是不敢太乐观:“领导考虑总是多呀,要是他们怕出事,不愿意冒这个头呢?”   “那就咱们自己搞。”田蓝毫不在乎,“北京城的回城知青有多少?现在找不到工作的又有多少?把他们聚在一起,绝对能成立一家万人工厂。”   陈立恒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可是解决了政府的大难题。说不定还会给咱们挂大红花,敲锣打鼓地表扬呢。”   “你做梦吧!”徐有志笑出了声,“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搞电视机,人家店是机场不说你搞投机倒把就不错了。”   这也是田蓝想挂上学校招牌的原因。   在这种环境下,他们不可能有办厂资质的,只能借用别人的牌子。而大学,听着就是高科技,听着就靠谱。大学的服务公司出产的产品,都要比别的感观技术含量高些。   “走走走,万人工厂现在没有,咱们自己先动手装电视机吧。没鱼虾也行。”   校方的反应挺快的。   田蓝本以为起码会拖个半个月,结果只过了三天,校领导就通知他们去谈话。   原则上学校同意搞这个电视机生产项目,但要由服务公司牵头。而且,她和徐有志都是在校学生,应该以学业为主,不能将精力浪费在其他事情上。接下来的工作,校方会成立专门的工作小组来完成。   田蓝赶紧强调:“这方面我们没意见,但是有一点,我得承认做这个事儿我有私心。我本来是下放知青,我考上大学回城了,但全国还有很多知青留守。我希望做电视机赚了钱之后,能够捐电视机给他们,好让他们也感受到时代的发展、科技的春风和社会对他们的关怀。现在各地都陆续有电视大学了,如果有电视机,他们也能够继续学习文化知识,为人生发展夯实基础。”   领导想了想,没说大话:“你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到时候我们都尽力而为吧。”   出了领导办公室的门,徐有志颇为郁闷:“怎么一下子好像跟我们没关系了?我还想做电视机挣钱来着呢。”   结果眼睛一眨,啥都没他的事儿了。   田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之前卖电视机的时候有做电视机吗?你没做,耽误你卖了吗?”   徐有志恍然大悟:“对呀,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他们负责生产,我就负责销售。”   哈哈,就是200块钱的批发价加价20,那他也很快就会变成万元户啊。   倒是兰花花和老九,他俩忙了半天,居然就这样拱手让出了电视机,岂不是太亏了些。   他哪知道现在田蓝真正关心的不是生产线归谁的问题,而是他们在北京做出来的电视机到底能不能联系上外挂,才是关键。   她催着陈立恒动作快点,总算在一个礼拜内利用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休息时间组装好了一台电视机。   他俩紧张兮兮地盯着电视机,看得徐有志莫名其妙:“不是挺清楚的吗?哇!老美的电视剧就是带劲,我觉得这个比《大西洋底来的人》更有意思。”   田蓝才没心思看抗德神剧呢。真正经历过二战的人真的没啥心情以夸张调侃的心态来面对这段历史。真实的战争远比这些残酷千万倍。   哎哟,别放这个了,赶紧的,外挂你给力点啊。   好不容易等到一集电视剧放完,他俩都要绝望的时候,电视机上出现了“土壤与肥料”的字样。   谢天谢地,外挂看来已经适应了北京城的气候,没有水土不服,可以自由摇摆了。   徐有志惊讶了:“哟,这是哪位教授录的课呀?讲的还挺有意思啊。”   说着,他干脆坐下来认真地看了。   陈立恒默默的看了眼他和田蓝,在心中安慰自己。   外挂之所以没出现军工课程肯定是因为觉得这个保密级别比较高,不应该随随便便露脸。   绝对不是因为他求知若渴的心逊色于别人。   一回试验成功,两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又开始提心吊胆地等待服务公司生产的产品。   结果这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离了媒介,农场教职工家属生产出来的电视机不仅画面清晰度强差人意,还死活没电大课程出现。   就连他们能学习教授的儿子都满脸疑惑:“不是说现在电大课程特别多吗?怎么我等半天都没放。”   田蓝捂眼睛,不停地调试电视,急得要命。   可外挂像闹脾气了一样,死活不发力。   她瞪着电视机看了半天,突然间反应过来:“那个为人民服务呢?”   众人都莫名其妙,大西北生产的电视机弄个为人民服务也就算了,好歹也算他们产品的地方特色。   可服务公司做的电视机应该贴农大的招牌呀,不然怎么能体现出特色?   “听我的,错不了。”田蓝信口开河,“以前我们在大西北做电视的时候,也是一开始画面模模糊糊的。自从用的那个为人民服务,质量立刻上了几个台阶。要不是现在没元件,我们做出的彩电里出现的人保准跟真人在你面前一样。”   一群待业青年都将信将疑,不过就是喷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好像对电视机也没什么损害。   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谁让他们组装出来的电视机,就是没人家的质量好呢,看着就是模糊呢。   结果神了,“为人民服务”一落在电视机上,画面清晰度立刻不一样。   众人围着电视机看了半晌,最后得出结论,肯定是喷漆造成的压力影响了电视机的某个元件,所以它一下子就清楚了。   说到底,还是力的原因。   田蓝在心里呵呵。   好吧,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她也不浪费口水了。   陈立恒刚好放学过来,听大家说了事情始末,立刻跟田蓝交换眼神。   哎哟喂,这个外挂还挺有仪式感的呀。   两人笑着直摇头。他立刻催促大家:“既然试验成功了,那就动作快点尽快生产吧。我这边有200台的订单呢。”   徐有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跟着强调:“我这儿也有订单,人家催得急,你们千万得快点啊。”   他现在干劲十足,订单已经扩散到河北了。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京城。他要把电视机卖到全国。让所有人都感受知识的熏陶。   田蓝趁机鼓励他:“加油!好好看,我国能不能早日实现全面奔小康就看你现在够不够努力了。”   这顶大帽子一扣上去,砸得徐有志都头晕眼花,走出门时还晕晕乎乎。   甚至在他直直撞上大盖帽的时候,他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还是对方扶住了他,亲切地询问:“同学,请问田蓝同学在吗?”   田蓝和陈立恒正笑着跟出门,闻声立刻盯着对方,不躲不藏:“我就是,警察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警察的态度还算温和:“同学,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到边上谈行吗?”   两人对视一眼,陈立恒点点头:“可以,这边没什么人,就在这里说吧。”   警察没异议,也没和他们寒暄,开门见山地问:“请问你们认识唐永刚先生吗?”   “认识,他是我们高考复习班的老师。当时就是他带领我们复习迎接高考的。请问他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那他出国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两人都点头:“知道,他弟弟从美国过来,要带他一块儿出国。他在国内没亲人了,应该是上个礼拜走的。”   警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情况了。   就在两人试图看出对方来意的时候,他终于丢出了重磅炸.弹:“那他带人做过为人民服务牌电视机的事,你们清楚吗?”   田蓝和陈立恒都心脏狂跳,脑海中只有一句话: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外挂如此嚣张,肆无忌惮到这份上,果然引起国家机器的重视了。 第144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徐庶进曹营是一语不发。   面对找上门来的公安, 田蓝和陈立恒则连眼神都不用交换,直接满脸天真淳朴与热情。   电视机他们知道啊,就是他们向阳公社电视机小组做的。现在到处都是待业青年闲散劳动力, 农村社队企业搞得如火如荼呢。   电视课程他们也晓得啊, 下放大西北这么多年, 一直没多少机会好好学习, 都感觉自己陷入了知识的荒漠。结果在他们扎根农村搞建设的时候,我们国家居然已经飞速发展到这一步了!   田蓝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语气亢奋得不得了:“好多课程,我们还跟着电视机学种草药、养蘑菇、养鸡养猪, 日子越来越红火。大家都说跟着国家跟着党干没错,即便是大西北的旮旯角落里, 科学的春风也吹满大地。”   公安叫她满脸真挚的热忱之光闪得差点儿扭了腰。   他还想再打听点儿内幕呢, 结果面前两位大学生都是交口不绝的对国家发展的震撼,又把电视大学夸成了一朵花, 认定了赶英超美绝不在话下。   搞得公安嘴巴张了几回都没能说出口。   他说啥?说电视大学根本没这水平?说公安系统的老法医看了那法医学的课都震撼的瞠目结舌, 旋即满心惆怅,感觉自己这辈子白活了,完全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偏偏人家课堂上说的东西还是正确的,还提点他们破获了一桩抢劫杀人案。   田蓝笑容满面地看着公安, 感情真挚:“公安同志, 您知道这个大学课程在哪儿录制的吗?我们想当面表达对这些老师的感谢。真的,他们为我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二十一世纪在朝我们招手, 我们一定会用幸福美好的明天。”   公安旁敲侧击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撤退。   用几十年后的网络流行语来说, 这就是两只傻白甜, 埋在书斋没见识过江湖险恶的书呆子, 能从他们身上挖掘出点啥?   还是另辟蹊径吧。   公安要告辞,徐有志他们追出来好奇打听,警察干嘛找上门?   大盖帽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还懵懵懂懂的大学生,最后冒出一句话:“没什么事,就是现在小偷猖狂,你们家那一片已经有好几户人家遭了贼,你们都要小心。”   田蓝张张嘴巴,似乎茫然怎么一下就说到贼的事情了。   公安生怕她点破了,赶紧把人喊到边上叮嘱:“今天的事别往外传,这涉及到出国人员。传岔了,不好。”   田蓝立刻捂嘴,模样乖巧的不得了。也不追问究竟涉及啥了。反正从五六十年代走过来的人都懂,一旦和国外扯上关系,那就天然盖上“反动”的戳儿了。   正因为如此,公安才怀揣着对年轻人的爱护之情,没当他们同学的面儿说穿这事,怕人家以后都戴有色眼镜看他们。   叮嘱完毕,公安同志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徐有志还追上来强调:“人多了就是乱,现在回城知青太多了,放着不管肯定是隐患。哎,我不是说你们啊,你们都上大学了,能够看到未来的希望。”   田蓝和陈立恒可没心思理会他的絮叨,只随口敷衍:“嗯嗯,我们都注意点吧。”   瞧这位公安同志冒失的劲儿,今天调查命令的决定层面应该不高,甚至很可能是他个人临时起意。否则也不会调查的如此潦草,居然就这样在校园里便问出了口。   假如这真是一起间谍案,光是他打草惊蛇的举动就足以让冒出头的特务立刻进入潜伏状态。   看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外挂同学的嚣张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施展啊。   作为真工具人,田蓝和陈立恒只能老老实实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推进电视机制造业的发展。   不得不说,有专业教授做指点,服务型公司的效率真是杠杠的。   他们甚至能拿了一条淘汰的电视机生产线,在此基础上添添补补,愣是形成了半自动作业。   明明这个小组总共只有40来位职工,经过一个月的磨合之后,他们的产能居然已经赶上了向阳公社电视机合作社,不仅供应京城各大高校的需求,整个文化界圈子里都开始流行这种“为人民服务”的三无电视机。   田蓝和陈立恒一边欢欣鼓舞,一边忐忑不安。即便是他们,也无法预测外挂这只蝴蝶究竟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重阳节当天傍晚,田蓝上完课准备回四合院。   今晚她和陈立恒邀请了陈家老两口,一来是为人子女应有的联络感情之意,二则就是想看看电视课程对这对夫妻的影响。   结果她刚回宿舍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食堂打饭带回,就在宿舍门口撞上了辅导员。   辅导员看到她就笑,热情地跟身旁的人介绍:“这位就是田蓝同学,她一向品学兼优,学习认真,也很乐于助人。”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年轻,一个人到中年。   又高又胖的中年人向她点头,语气热忱:“很好,不愧是留守知青的优秀代表。听说你在大西北插队的时候,带领社员同志们利用农作物下脚料酿酒制糖,积极支援了社会主义建设,产生了极好的正面效应。”   田蓝有些惊讶,赶紧谦虚地表示:“是广大社员同志帮我们,非常照顾我们留守知青的生活。”   中年男人笑容满面:“做出成绩我们就该肯定嘛。我看过报上来的材料,你们的实践经验很好。我国是农业大国,农作物下脚料极多。如果能够充分利用它们,不仅能够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也可以带领农民同志们勤劳致富。”   他夸奖一通之后,才说明自己的来意。鉴于田蓝先前在农村建设中做出的积极贡献,所以她获选为优秀留守知青代表,要去接受表彰。   田蓝赶紧谢绝对方的好意:“我已经考上大学,暂时离开农村了。这个荣誉我受之有愧,应该颁给那些还在坚守的同志。尤其是因为成家立业舍不得乡亲们而放弃高考的知青。他们的奉献,才应该被更多人看见。”   中年男人一挥肥厚的手掌,阻止了田蓝继续说下去:“一码归一码,任何人都可以考大学,这不是你不能当选的理由。做出了成绩,我们就应该肯定。”   他谆谆善诱,“你总结了这么好的农业实践经验,难道不想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吗?现在已经是丰收的季节了,不管南北,无论东西,只要有丰收的地方就有大量农业下脚料。你不希望大家能够充分利用这些下脚料吗?”   这话还真骚到了田蓝的痒痒处。   任何一个科研工作者,都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能够得到广泛的应用,从而造福社会。这就是人追求的社会价值呀。   她没再推辞,主动询问:“那这个表彰活动要什么时候举行啊?我看要不要提前请假?”   中年男人笑容满面:“就是今晚。”   见田蓝满脸狐疑,他立刻解释,“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你还在向阳公社,还是那边的同志过来之后,我们才知道你和陈立恒同志都考上大学了。所以,请你现在就跟我们去会场吧,表彰活动今晚举行。”   田蓝懵圈了,下意识地转头看辅导员。   辅导员赶紧表示:“我陪你一块儿过去。”   她抬头,看向那位中年人,“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倒不是怀疑对方的身份,人家证件齐全,是校领导陪同过来的。她只是担心田蓝会紧张。   中年男人笑容温和:“当然没问题,这也是你们学校的荣誉。”   又瘦又小的年轻男人开了辆小轿车,带着田蓝和辅导员在京城里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大院前。   看着院门口站岗的士兵,田蓝心中那点小小的忐忑可算是尘埃落定了。她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目光看向前方。   卫兵检查了司机的证件,点点头放行。   车子继续往里,直到停在1栋3层高的楼房面前。今天是重阳节,小楼院子里摆了各种各样的菊花。鲜花在夕阳的照射下,分外可爱。   辅导员疑惑了一句:“表彰不该在会堂举行吗?”   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先休息一下,等用过餐,再去会堂。不然晚上可没吃饭的时间了。”   这个说法勉强说服了辅导员,她跟着下了车,走进小楼,才发现里面居然聚了不少人。   吴秀芳看到田蓝就发出一声惊呼,冲上来紧紧拥抱她:“兰花花,你可来了。你不来的话,我们谁有脸接受表彰啊。”   胡长荣也点头:“就是,酿酒和制糖都是你和老九带的头,养猪场也是你们说要扩大规模的。我们不过跟着做而已。”   田蓝扫视一圈,发现屋子里不仅有这两位正儿八紧的留守知青,居然连宋清远和何秀莲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县城食品厂和酒厂的同志以及已经改名为赵小飞的社员来娣同志。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   大家都兴高采烈,因为他们参与过的工作受到了肯定。   田蓝心念微动,主动询问一直在旁边微笑着看大家的中年男人:“陶处长,我爱人呢。这事儿是我跟他一块儿牵头的。”   陶处长笑容满面:“别着急,你爱人很快就到,我们已经去接他了。来,你过来填个单子吧,他们来得早,都已经填了。”   田蓝跟着他走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门合上之后,陶处长拿了张履历表让她自己填写,然后闲聊般的询问:“你在向阳公社呆了有10年了吧?为什么直到去年才开始带领乡亲们酿酒制糖呢?”   田蓝抓着笔刷刷写字,半点情绪起伏都看不出来:“酿酒这事儿是意外,我本来是听人说做糖化饲料的事,想糖化高粱壳子喂猪的。结果意外闻到了酒味,我就想能不能把酒精蒸馏出来。运气不错,让我给做成了。”   陶处长颇有兴趣:“那做糖呢?你又是跟谁学的?”   田蓝手上不停,一边写一边回答:“这个是老早就学过了,到底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不是提倡制作代食品吗?玉米芯子制糖好像就是其中的一种。我是因为成功地做出了酒,增强了信心,刚好手边又有不少玉米棒子,这才有勇气试着开始做糖的。结果还真叫我们做成了。”   陶处长笑眯眯的:“不是在电视上学会的吗?我听大家说,电视课程可教了大家不少东西。”   田蓝已经填完了一面纸。   她的履历实在太简单了,不过是家庭成员关系以及小学中学在哪儿念的,插队以后又有哪些经历,每一段都是干巴巴的一行字而已。   她翻过表格,摇头否认:“不是的,酿酒和制糖都上电视机课程之前的事。我们是今年春天才开始做电视机的,我跟电视学的是如何做糖艺。”   陶处长点头:“这样啊。”他突然间单刀直入,“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尝试做糖做酒呢。据我所知,在向阳公社,这两种都是紧缺物资,以前大家想买都买不到。”   田蓝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因为我们不敢啊。我们知青下放本来就是要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爱人的父亲之前又被打成右.派,前年才获得平反,重新恢复工作。加上之前知青点的生产劳动是统一安排的,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被扣上破坏农业生产的帽子。去年好多人都走了,就剩下我们几个,我俩的胆子这才大了起来。”   陶处长不停地点头,像长了见识一般:“原来是这样啊。我看你们很热爱学习,高考英语成绩都很出色,这很难得。”   田蓝从善如流:“农活都是一阵一阵的,农忙的时候忙死人,农闲的时候,尤其是下雨下雪时,想出去干活也不成。我们没其他事做,只好把能找到的书都找出来背诵,来打发时间。”   “那你们的英语发音又是跟谁学的呢?很地道啊。”   田蓝疑惑地眨巴眼睛:“我以前见过您吗?你怎么知道我的英语水平啊?”   陶处长保持微笑:“我是听你的小朋友们说的。大家说你俩的英语就跟电视上一样地道。”   田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这个,你可千万得替我保密。我们违反政策了,从去年年初开始,我们偷听了BBC的新闻。因为听说高考要考英语,我们还以为听说读写都要考。我们怕自己发音不标准,所以就听BBC新闻了。”   她又急急忙忙地强调,“我大学周围同学都是这么学英语的,老师也让我们多听多练。”   陶处长满脸惊讶:“你们就听了一年多的时间就练得这么熟练吗?”   田蓝点头,带着点儿得意:“我跟我爱人学语言挺有天赋的。为了练习口语,那段时间我们私底下都用英语对话呢。对了,我们还会俄语,是中学时学的,一直没丢下,可惜高考不考俄语,不然更轻松点。”   陶处长看着她,又露出了微笑:“那你们可真厉害,我到今天还是哑巴英语,能看不能说。”   田蓝积极鼓励他:“多练练就好了,学语言都要开口说的。”   陶处长伸手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像是在沉吟一般:“我听说你们的糖和酒卖得很好,还在做拖拉机卖。为什么后面又想到做电视机呢?”   田蓝不好意思道:“我们是想响应中央号召,发展五小工业来着。卖了糖和酒,手上攒了点钱,我们打算办水泥厂。可办厂需要厂房,我们就想如何利用现有的条件发展小工业。刚好我爱人对电子制造比较感兴趣,以前组装过收音机。我们琢磨了半天,发现大家都想买电视却买不到,就想这应该有市场,于是朝这个方向努力了。”   “想做就做成了?”陶处长惊讶不已,“你们也太厉害了,无所不会呀。”   田蓝摇头,不敢托大:“没那么夸张,就是先搞清楚原理,然后再试着做。我们高考复习班的唐老师也帮了我们很多。他以前自己做过电视机,有相关经验。”   “是唐老师指导你们做电视机的?”   田蓝想了想,中肯地回答:“都有吧。有一部分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电视机的原理并不复杂,只要找到相关元件就行。还有一部分是唐老师指导我们优化的。”   陶处长追着问:“那条老师为什么带你们做电视机呢?当时你们应该忙于高考啊,哪儿来的时间精力?他居然纵容你们做这些。”   田蓝解释道:“其实当时我们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并不敢想肯定能考上大学。那会儿我们想如果考不上的话,就一辈子扎根向阳公社,那我们得有自己的五小工业。再说电视机主要是唐老师带领不参加高考的知青做的,没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后来高考结束了,我爱人才主要做这个。”   “电视机一做好,你们就跟着电视大学开始学习了?”   田蓝点点头,露出了愉悦的神色:“电大老师上课真的很好,都是我们能用上的知识。大家学习的热情可高了。以前农闲时,社员们都聚在一起吹牛皮或者打牌。自从有了电视大学,大家闲下来都在学习。”   “那这个过程中,你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田蓝想了想,迟疑道:“最大的感受就是电大的课程好全面好深入又好详细呀。甚至让我感觉比正规大学的老师教的还仔细。”   她急急忙忙地解释,“我公公是留学苏联的工科博士,他也认为电大课程的内容很深,超过了他平常给学生讲述的部分。”   “哦?”陶处长露出诧异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说,电大比正规大学还好了?”   田蓝满脸苦恼:“也许是老师想让我们先打牢基础吧,所以没给我们说的太深。”   “可你的朋友也有其他年级的学生啊,他们对课程的感觉如何?”   “很好。”田蓝肯定地点头,“大家都认为这些课很实用也很有前瞻性。我们一位学长做实验做到山穷水尽了,上完课以后就获得了极大的灵感,现在又开始进行研究了。”   陶处长认真地看着她:“田蓝同志,你们能考上大学,是天之骄子,在同龄人当中不说天才也绝对是聪明人。对这种情况,你们就没点想法吗?你们学校的教授,也没任何看法?”   田蓝抿抿嘴巴,又左右看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胡说八道的,说错了的话,你们千万不要当真,可不能抓我去劳改啊。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的。”   陶处长哭笑不得:“你放心,我们又不是4人帮,不会搞因言获罪那一套。你有什么想法,放心大胆地说。我们只是在闲聊而已。”   田蓝缩着的肩膀放松下来,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支支吾吾道:“其实这个我们私底下也猜测过。我们怀疑这个电大是特殊的电视大学,不是普通的那种。给我们上课的老师也不是大学里的老师。”   陶处长的神色终于凝重了,连笑容都多了郑重其事的味道:“那是谁呢?”   田蓝脱口而出:“是右.派,老右分子。”   陶处长大为震惊:“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当时被打倒的都是很厉害的教授啊。”田蓝满脸理所当然,“他们当中很多人是被陷害的,根本就没反党反人民。我公公在劳改的时候也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私底下搞科研,我想他们这些还没有摘帽的右.派教授也在做同样的事。国家已经意识到他们的价值,也明白他们之前的罪名是莫须有的。但因为平反工作十分复杂,走程序需要大量时间。他们有迫切为国家做贡献的渴望,国家也需要他们发挥光热。现在的状况,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向台前继续搞科研。所以国家就专门建了一所电视大学,让他们通过电视给大家上课。”   田蓝越说越兴奋,已经开始描述国家做出这种决定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如此一来的话,他们不直接接触学生。这样即便他们当中有少数真正的坏分子,也不怕他们趁机收买人心。而且,现在全国都在搞建设,物质和文化建设都需要大量人才。高校老师本来就不够用了,再抽调人去录制电视大学,会占据他们大量时间。可这些还没回到原先工作岗位上的老右分子就没这个担忧了。”   她说完了还点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陶处长:“我猜的对吗?”   陶处长差点脱口而出,我哪知道?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还至于把你们都叫过来吗?   他没回答田蓝的问题,反而继续问她:“那你有没有上过其他电视大学?”   话说出口之后,他自己也感觉别扭,又强调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有没有用其他牌子电视机,正规厂生产的那种,上电视大学?”   田蓝摇头,挺不好意思的:“我们要有钱买电视的话,当初也不会想自己做了。后来做好了又挺好用的,当然不会再买其他人的电视了。反正电视对我们来说主要是学习工具,我们也没什么时间看电视剧。”   陶处长向她确认:“你们向阳公社生产出来的电视机都能收到电视大学的课程,对吗?而这些电视机,都是你们唐老师指导你们做的,是吗?除此以外的电视机,你从未在上面看到过电视大学的课程,是吗?”   田蓝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们农大服务公司现在也做电视。我们宿舍还合伙买了呢。上面也有电大的课程啊,我中午还上了生态循环农业课呢。”   “什么?”陶处长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你们在农大也做了电视机?这回是谁指导的?”   田蓝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结结巴巴道:“没有具体的人指导啊,教授们过去看的时候都能点拨一二。做电视机真没多少技术难度,其实就是熟练工种。”   陶处长却像被雷轰了一样,呆愣在原处半天才开口道:“也就是说,你们用的不是同一份图纸?”   田蓝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一样吧,两地的元件也不同,有些地方肯定有修改。”   陶处长迫切地盯着田蓝,像引诱小红帽的大灰狼一样:“你仔细想想看,这些电视机有什么共通之处?”   田蓝都要哭了,可怜巴巴的:“电,电视机不都一样吗?这有什么好共通的?”   陶处长急了:“当然不一样啊,红星牌电视机跟北京牌能一样吗?肯定不一样的。”   田蓝脱口而出:“可我们做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牌啊。”   “为人民服务?”   田蓝认真地点头:“就是为人民服务。我们电视机上面都有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这是我们的品牌。”   说话的时候,她还眨了下眼睛,抿了抿嘴唇。   陶处长吃的就是搞调查的这碗饭,观察能力极强。他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田蓝的不自在,追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田蓝犹犹豫豫:“其实有个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就是我们上大学之后,我爱人试着自己做了一台电视机。当时收到了节目,但一直没课程出现。后来我丈夫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喷上去之后,我们又看到了电大课。我不晓得这事儿是不是偶然,后来我们也没在意。”   陶处长猛地瞪大了眼睛,再一次喊出声:“为人民服务?”   这回他的声音有点大,吓得田蓝说话又结巴了:“对,就,就是为人民服务。”   陶处长摸了摸肥嫩的下巴,追问道:“你说那位唐老师之前做过电视机,他做的也是为人民服务牌吗?”   “没有。”田蓝摇头否认,“他当时做的就是普通的电视机,很小,只有9寸大。不过画面还是挺清晰的。”   她抬起头,疑惑道,“说到这件事,好像确实挺奇怪的。当时我爱人看了那台电视机,电视里放的就是《大西洋底来的人》,但没有电大课程。后来他们重新做了一台,就开始有电大课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好到了后面的时候,电视台才开始安排课程的。”   陶处长摸着下巴,沉吟良久,又追问田蓝:“在电视机上留下为人民服务字样,是谁的主意?”   “我和我爱人商量的。”田蓝疑惑,“有什么问题吗?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们党的宗旨呀,也是我们的座右铭和行动指南。”   陶处长摇头:“不,我没说有什么不对。为人民服务很好,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   他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发出惊呼声:“哎呦,已经不早了,赶紧吃饭吧。再不吃饭的话,食堂都要关门了。”   田蓝以为他说的是虚词。   没想到,等她走出房间,先前那位又矮又瘦的青年带她去的地方真的是食堂。   整整一层楼,里面足有五六十张桌子。   吴秀芳他们正在埋头吃饭,看见田蓝,立刻朝她招手:“过来,这边。”   田蓝赶紧过去,这个食堂的饭菜不在窗口后面打,而是将大盆饭菜摆上桌,大家自己添。   胡长荣饭碗里压的满满的,满脸陶醉的神色:“咱们首都的大米饭就是香啊,兰花花,你真是掉进米缸了,顿顿都有大米饭吃了吧。”   看看这桌上吧,白花花的大米饭敞开了吃。配的菜是肉末油豆腐和红烧莴笋。虽然肉沫很少,可是油豆腐本身就油水十足呀。   田蓝摇头:“怎么可能?都是粗细粮搭着吃。不过嫩玉米不要票,我觉得不比大米饭差。”   何秀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去干什么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田蓝随口回答:“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填那张表格,又问了点我电大课程的问题。”   何秀莲顿时兴奋起来,眼睛都亮晶晶的:“对吧?你也觉得有问题是吧?为什么会有这些课程?”   宋清远有些不满:“这些课程有什么不好吗?我觉得深受启发,如果能够全部掌握它们,我完全可以自称一句科学家。”   何秀莲瞪丈夫:“就是因为太好了呀。我不是说过了吗?省城医科大学的教授都说,讲课的老师水平比他高。那可是全国都有名的教授啊。电大老师有这么高的水平吗?内外妇儿,所有的科目都精通。而且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哪里的老师。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宋清远革命乐观精神一流,“你不要小看我们伟大的祖国。肯定是首都的老师呀,都是最好的老师,上电视大学课,然后让全国人民都能看到。”   辅导员在边上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忍不住强调:“北京也没这些老师。我去电视台问过,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全校学生都忙着跟电视机上课。她作为辅导员怎么可能没听到风声?况且她自己也在上电大课呢。他们几个单身职工凑了200块钱,以内部价从服务社拿到了电视机,最近正在学农业机械学,学到飞起。   怀揣着对授课教师的强烈好奇心,他们特地打听过,结果在他们农大的圈子里,大家也不知道到底谁能把农业机械学讲的这么深入浅出,而且还这么有前瞻性。   尤其是那些自动化农业器械,他们甚至连看都没看过。   餐桌上的人都傻眼了,连农大的老师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田蓝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还在痛痛快快地吃大米饭。哎呀,虽然馒头她也欢迎。但说实在的,还是大米饭最香。   吴秀芳急了:“兰花花,你怎么还吃得下?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吗?”   田蓝咽下了嘴里的饭,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抬头看见陈立恒进饭堂,伸手招呼,“过来,这边。”   放下胳膊后,她又开始对桌上的人阐述自己的右.派教师论。   “与其让他们继续接受劳动改造,就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发挥特长。我觉得,国家肯定把他们集中起来了,让他们专门给大家上课。”   陈立恒走到桌旁,刚好听到了她的奇思妙想,不由得眼皮都要跳起来了。   不过他不仅不动声色,还煞有介事地表示赞同:“想来想去,咱们国家有闲也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也就是他们了。”   饭桌上的人恍然大悟。虽然听着荒谬,但真正做起来,好像也可行啊。   国家不愧是国家,总不会永远浪费人才的。肯定会让所有人都发光发热。   吴秀芳叹气:“那我们真浪费了国家的良苦用心啊,学的不够认真,也不够系统。”   主要是大家都有本职工作,每个人都忙得要命。学习的时间都是从海绵里挤出的水。   如果能够坐下来,全心全意学习,那该多好啊。   可惜时间不够用。   想想真后悔,以前浪费了那么多光阴。   田蓝笑了笑,声音不高不低:“其实我有个想法,国家可以组织大家学习。除了像我们这种兼职学的,还应该有人专门学。”   众人奇怪:“谁呀?学生吗?”   要说专门学习,那必须得是学生啊。可大中小学都有自己的课程,总不能让老师们都不上课,专门放电视给大家看吧。   田蓝笑了,开始卖关子:“你们仔细想想啊,现在社会上谁最闲的没事做呀。”   大家伙儿冥思苦想。谁闲啊?闲人哪有饭吃?谁不在想方设法养活自己。   田蓝又诱导众人:“思路放开点,现在各个地方政府最头疼的是哪些人?”   宋清远好歹在政府机关工作,瞬间反应过来:“社会闲散人员,主要是待业青年。”   他话音一落,自己先猛地一拍巴掌:“对呀,就是他们最闲。”   这些待业青年有中学毕业生,也有回城知青。   因为社会生产力有限,各地能够提供给青年的工作岗位也有限。找不到活干的他们就成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几乎各地打架斗殴逞凶斗狠乃至偷鸡摸狗甚至拦路抢劫的事,都不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人就这样,感觉活的没奔头又肆无忌惮,那就啥都敢做。   既然这样,不如找个地方将他们集中起来学习,起码不让他们闹事。到时候依据学习考核情况,再给他们安排工作。岂不是一举两得?   辅导员摇头,没给待业青年们留面子:“他们的文化水平应该一般,起码普遍考不上大学。现在电大的课程已经很深了。他们根本理解不了。如果指望他们的话,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师资?效率也太低了。”   何秀莲深以为然,她现在为了跟上电大的医学课,几乎每分每秒都在认真学习,完全不敢松懈。   田蓝笑道:“他们学不了的部分,可以抽调大学生去专门学习呀。国家现在不是在选拔留学生吗?就按照选留学生的流程,选出一批大学生去上这些专业课。到时候不就不愁没人能听懂课程了。”   胡长荣笑出了声:“照这么说,我没考上大学,反而占了大便宜呀。”   桌上的人笑成一团。   隔着一堵墙,坐在椅子上的人拿下了耳机,长时间监听,也很累人。   他抬头询问陶处长:“有什么收获吗?”   陶处长摇头:“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田蓝和陈立恒,这些接触过电视机课程的人似乎对其中的秘密都一无所知。   他们之中有人产生过疑惑,找不到答案就放弃了。   但更多的人压根就没想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因为他们相信国家就是这么强大,电大课程就是这么厉害。   搞得他调查的时候都感觉面上无光,莫名其妙就成了那个戳穿皇帝没有穿衣服的小孩。   陶处长询问他的意见:“那我们后面要怎么办?”   坐在椅子上的人轻轻敲着桌子,下定了决心:“继续观察,尤其是陈立恒和田蓝夫妇,他们所有的事情和周边人物关系都不要放松。”   陶处长领命:“那是让他们回去,然后我们暗中观察,还是继续留下人?”   他的上司抬起手,突然间开口:“选拔一批人,专门学习这些电大课程?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要不,干脆就从他们开始试验吧。”   既然这些课程丢是舍不得丢,大规模开放给民众学习又可能存在隐患,那就将他们都集中起来吧。 第145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局长放话要求将所有看过电视大学课程的学生都抽调出来, 集中上课,陶处长当然得领命行动。   然而他只出去了不到两天时间,回来时脸色已经是青白交错, 活像被五雷轰顶招待过又经历了三昧真火的熬制, 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脚步有千斤重, 几乎是一步一挪地移到局长办公室门口。   领导见了人, 连寒暄都没寒暄,劈头便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通知都到位了吗?人什么时候聚齐?”   陶处长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直接摇头:“没办法聚集,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   局长奇怪:“西北那边已经有专人负责, 你只要管好北京城的情况就行了。”   陶处长已经要哭了:“就是因为北京管不了啊。全京城所有的大专院校,几乎所有学生都上过电视大学的课。”   “什么?”局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们是怎么上的?从向阳公社流通到北京的电视机。一共是540台。即便扩散得再快, 也不至于所有大学的学生都上过电视机上的课了吧?”   陶处长有苦难言,简直咬牙切齿:“是农大, 他们自己弄了个服务公司, 专门做电视机往外卖。”   那生产线跟流水似的,一个个元件流淌下去,就变成了一台电视机。   等到再喷上“为人民服务”的标签后,就成了流通向市场的商品。   他们那位学生会主席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金牌销售员, 通过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将电视机销往京城各大高校。   以前学生们节衣缩食,拿省下的津贴买书看。   现在大家鸟.枪换炮, 三四个宿舍联合起来,一人掏10块钱, 就拼出一台电视机了。这可是活动的书本, 里面的课程讲的比书记载的清楚多了。   而其他宿舍看过课程的人也心痒痒, 觉得自己老是蹭课过意不去不说,还不方便。反正每个月都有津贴,咬咬牙,狠狠心,将所有非必须开支都砍掉,还是能够攒下10块钱的。   那不如自己宿舍也买一台。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去农大买电视机已经变成了京城高校的新时尚。   除了京城的各大高校之外,还有各家工厂,尤其是青年工人,他们是买电视机的大户。   会议室里,陶处长按照局长的吩咐,向整个领导班子通报了他们处调查得到的情况。   政委抽着烟,忍不住骂出声:“这帮大学生,国家和人民花这么多钱培养他们,她们一个个不好好学习,居然走街串巷地倒卖电视机,简直不知所谓!”   陶处长还是大着胆子替徐有志说了句公道话:“也不能全怪他,好些是自己找上门买的。”   政委冷笑:“他不满世界的飞,在外面瞎叨叨,人家会主动找来?”   这话是真冤枉的徐有志或者说是真高估了他。   真正把全京城的大学生都聚拢到电视机上的不是他,而是农大食堂。   话说农大人以能吃会吃有的吃而著称。全城大学生基本没有从未上农大食堂蹭过饭的人。尤其到了周末,各大高校的学生免不了怀揣粮票,呼朋唤友跑到农大食堂改善回伙食。   新学期开始后,大家也是这么做的。   一开始没啥,可后来农大食堂添了点新玩意,东南西北添了4台电视机。吃饭的时候,只要大家一抬头,就能看到电视节目。   1980年,电视机绝对属于奢侈品,没门路连买都别想买的宝贝。食堂里出现的电视机,学生们肯定要多看几眼啊。何况屏幕上播放的还不是一般的话剧或者电视剧之类,而是英语节目。   这时代,所有人都在卯足劲儿拼命学英语,好跟世界接轨。   如此活泼生动丰富多彩的学英语节目,谁又舍得挪开视线?于是一眼两眼三眼,看到后面,大家就心痒痒了,主动跟人打听他们的电视机是怎么来的,好有样学样。   政委听到这儿直接冷笑:“你敢说电视机不是他们故意摆在食堂里,就是为了吸引人家看的?”   当代大学生,心眼全用在这种事情上了。   陶处长不敢再吱声。   好在局长给他解了围,开口询问:“电视课堂传播出去之后,到目前为止,有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陶处长实话实说:“暂时还没发现,正面的成绩倒是有不少。”   比方说那位徐有志家所在的陶瓷厂,因为学了电视大学的课,目前正在试验新型陶瓷材料,已经初步取得了成功。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们还能凭此技术拿下来自日本的订单。   还有机械厂,自从他们厂的一位青年职工买了电视机放在工厂活动室之后,工人们只要有空就会跑过去看电视。   其中一位工程师从电大课堂受到了启发,和工友们一块做出了自动埋弧焊。原本厂里还在排队等待花大笔外汇从国外进口的设备,结果他们自己解决问题了。有了这个埋弧焊,他们就能生产二类压力容器,工厂效益会得到大幅度提高。   这段时间,整个机械厂上下都欢欣鼓舞,人人交口称赞,电视大学果然厉害。   还有物理研究所的同志通过电视课程的指导,自制了8脚时基集成电路,并以此为基础做了气敏报警器,成功避免了一起火灾。   要知道,在此之前,简称为NE555的8脚时基集成电路国内根本无法生产,国家不得不动用宝贵的外汇从国外进口。   陶队长滔滔不绝。   诸如此类的事例不胜枚举,几乎他们调查的每一处都对电视大学赞不绝口。   甚至好多人还表示以前上学时自己最讨厌学习了,没想到有一天,他们抓耳挠腮地等着电视机打开,不是为了看外国电视剧,而是为了学知识。   如果当年教他们的老师知道有今天,说不定会流下欣慰的眼泪呢。   政委问了关键点:“到目前为止,总共有多少台这样的电视机流通出去了?”   原本滔滔不绝,说着说着都开始兴奋的陶处长,一下子气场又弱了下去,小心翼翼道:“总共是9730台,销售地点遍布西北和北京以及河北等地。”   政委被直接气笑了,一叠声地说好:“厉害呀,手工作业,能做出这么多电视机,实在是人才。一个正规的电视机厂每年能生产多少电视机?”   陶处长小心解释:“农大自建了一条采用波峰焊接、自动化运输的半自动化流水生产线。他们的日产量高达500台。”   要不是开始做电视的时间晚,找原料也不容易,说不定现在北京城人手一台电视机,都是“为人民服务”牌。   局长发话:“同志们,都想想看,现在这个局面要如何控制?”   政委骂了一声:“还控制呢,流脑都没他们传播的快。”   有人发言:“很简单,把这些电视机都收缴上来,然后找人统一研究。”   政委斜眼看他:“你把人家电视收了,你看人家跟不跟你拼命?”   “用新的电视机替换啊,正规厂里出来的电视,他们肯定会同意。”   局长摇头:“一台电视机好几百块钱,已经卖出去近万台,光替换电视机就需要几百万的经费,这钱从哪儿出?”   众人哑口无言。   这个时代,各个机关都缺钱,经费紧张的很。   政委点头:“而且如果电视都被收回来了,肯定会打草惊蛇。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幕后始作俑者是谁。”   他们的对手实在太过于狡猾。到目前为止,他们甚至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   一切都太过于诡异。   局长伸手敲了敲桌子,询问自己的下属:“现在这些人情绪如何?陈立恒和田蓝有什么反应?”   负责监视的下属赶紧回答:“大家情绪都比较稳定,对于我们安排他们参观学习十分满意。目前尚未发现异常反应。”   “他俩都干了些什么?”   “跟随大部队一道行动,没有任何特殊的举动。闲下来的时候,他们都在看课本。”   局长摸了摸下巴,抬头看墙上的钟:“该吃晚饭了,走,我们跟大家一块儿吃饭。”   食堂正热闹呢,参观了一天博物馆的众人都饥肠辘辘,正围在桌旁狼吞虎咽。   大米实在太香了,熬成粥,配着馒头一块儿吃,简直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都不换。   何秀莲正在和田蓝讨论电视大学。   她是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同志,任何她心存疑虑的东西,她都不会打哈哈过去,而是必须得一探究竟。   田蓝给出的关于秘密电视大学的猜测,她并不完全相信,而是将信将疑。可惜谁也没给她更多的说明,她只能暂且接受这个解释,并基于解释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疑虑。   “可是大家都已经上过电视大学的课程,也都知道其实课程内容要比现在的大学老师说的更深更透彻更先进。如果只选拔一部分人上电视大学的话,剩下的人怎么办?”   宋清远觉得妻子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不假思索道:“当然继续坐在大学课堂里上课啊。电大毕竟是电视机嘛,哪有老师面对面讲课效果好呢。”   见老婆看着自己,他茫然地摸了摸脸,怀疑馒头渣子粘到了脸上。   田蓝都不忍心看他呆萌的模样了,还是让何秀莲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可惜吴秀芳没有滤镜加持,丝毫不给老友面子,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宋清远,你这个工农兵大学生水分太足了吧。既然你都承认电视大学的课程内容要比现有的大学好。那大家辛辛苦苦考上大学,最终学的内容还比不上我们这些没考大学的人坐在家里跟着电视机学,那大家为什么要参加高考呢?”   宋清远傻眼了。   合着忙了半天,高考的目的是选拔高层次人才学习低水准知识啊。   那不跟闹着玩一样吗?   局长等人走进食堂时,听到的就是他们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   宋清远眨巴眼睛,模样又单纯又可爱,甚至有点可怜兮兮。他向自己的哥们求救,满怀期待地看着陈立恒:“老九,这乱了吧。”   国家到底出于什么考虑,弄出这么一所高级的电视大学呢。   这让当代大学生情何以堪,又让站在讲台上的教授们如何指出?   陈立恒朝他双手一摊,做出爱莫能助的模样。   一个谎言需要1000个谎言去圆,张嘴就来的人坐在自己身边呢,就看她如何解释了。   田蓝咽下嘴里的馒头。   白面馒头天然带着甜味,不放糖也好吃。总有一天,他们肯定能顿顿吃上大米饭和白面馒头。   她抬头看大家,满脸理所当然:“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既然电视大学说的好,那大家就跟着电视学好了。”   宋清远崩溃:“那你们为什么要考大学呢?折腾了半天,到底图啥?国家白给你们发这么多津贴,还不如让你们回家,白天干活,晚上自己跟着电视学。”   田蓝一本正经:“那怎么能一样?一个是半工半读,一个是全日制学习,时间精力分配都不同。再说了,我们在学校里,碰上电视大学讲的我们不理解的部分,我们还可以向老师请教。不上学的话,哪有这么便利的条件啊。”   桌上众人被她这么一说,直接叫她带进坑里了,居然觉得她的胡说八道很有道理。   何秀莲还点点头:“电视大学确实是这样,看完电视之后,班主任帮忙答疑。”   田蓝继续放飞自我:“而且你们发现没有,电视课程无法互动,重点知识也不会一直留在黑板上等你抄板书。如果有老师在旁边帮忙整理,课后再带着大家巩固学习,效果肯定事半功倍。”   宋清远眨巴了半天眼睛,最后冒出一句:“那教授们忙了半天,是给电视大学当助教啊。”   田蓝点点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大不敬:“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既然电视大学上的好,那我们当然要学习最先进的知识啦!”   她伸手指着馒头,“这就好像吃馒头,别人嚼过的,永远没味道。有先进的知识,我们为什么还要把时间浪费在已经落后的知识上呢?哥白尼提出日心说的时候,固然是当时最先进的知识。但如果我们现在还把太阳当成宇宙的中心,那就是笑话了。”   宋清远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你的辅导员还在呢,你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的知识已经跟不上趟。   没想到辅导员十分耿直:“我的水平不够,跟我学习的话,的确不如学习电视大学的课程,我也在学呢。”   田蓝眼睛亮晶晶的:“就是啊,我们要永远追逐真理。”   她的姿态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以至于局长等人步入食堂之后,不由自主地就走向了她所在的那一桌。   当然,这么多与电视机相关的人之中,他们最关注的原本就是唐老师、陈立恒和田蓝。   大家看到领导来了,赶紧放下手上的馒头,跟人打招呼。   局长笑着点点头,示意大家自便:“好好吃饭,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目光落在田蓝身上,饶有兴致的模样,“刚才我听你们谈论电视大学。如果大家都跟着电视学习,那万一电视上是错的呢?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田蓝摇头,十分笃定:“电视大学是国家办的,上面课程讲的肯定是正确的东西。”   领导们叫她一句话直接给噎到了。   他们现在能坦白根本就没这所子虚乌有的电视大学吗?   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   陶处长灵机一动,索性就着这位女学生之前的说辞问下去:“你也说这些教授被打成了右.派,多年没接触过科研了,而且历经艰辛,备受磋磨,万一他们的记忆产生错乱了呢?那讲授的课程很有可能也是错的。而且他们尚未获得平反,里面有没有掺杂叛徒也难说。如果这样不经论证就让所有人跟着他们学,那很可能会存在危险呢。”   陈立恒不以为意:“尽信书,不如无书。人类在不断地进步,知识也在不停地更新,即便我们现在上课用的教材,因为长期没更新,有些知识已经落后甚至被证明是错误的了。”   局长笑容和蔼:“可现有的教材毕竟经过多年论证,即便有瑕疵,那大部分知识还是正确的呀。电视大学的内容,恐怕就没这么肯定了。”   “嗐,这有什么难的?”田蓝语气轻松,“那就一边观察一边论证呗。首先,可以组织业内人士对相关知识进行甄别。其次,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比方说工科上面的,把东西直接造出来嘛。好用就代表它是对的,用不起来,那就说明它错了呗。”   政委哑然失笑:“说的简单,做起来可难咯。哪有这么多人手?业内人士甄别知识,能达到这个水准的,都忙得分.身乏术呢。”   “不是有很多右.派吗?”田蓝满脸有理所当然,“就让他们做这个事,如果甄别的好,即便他们之前真的犯了不少错误,那也要给他们弥补的机会。”   政委张张嘴巴,还真没办法反驳女学生的话。   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被定为顽固右.派的基本上都是知识分子。   要说专业知识,的确没谁比他们更合适。   “那你说的实践呢?”局长接过话,“实践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可不是动嘴说说就行的。造机器设备仪器,需要生产线也需要很多工人呢。现在全国各地都在积极进行生产建设,哪儿有这么多闲人呢?”   田蓝露出笑容来,语气愈发轻松:“怎么会没人呢?还有这么多待业青年呢,他们一边学一边做,肯定能做好。”   局长笑得十分无奈:“一线工作者要有人手把手教的,不是跟着电视机依葫芦画瓢就行的,必须得有师傅带。经验丰富的老工人是各个工厂的宝贝,哪儿抽得出空来呢?”   田蓝直接“嗐”了一声,眉眼都笑弯了:“经验丰富的老工人太多了。我们向阳公社就有很多。”   她伸手指向吴秀芳,“像她父亲,8级钳工,提前退休后就到我们向阳公社做事了。”   领导们都惊讶不已,8级工是宝贝呀。8级工为什么还提前退休?是身体不好吗?那怎么还跑到公社去干活?   “为了让我弟弟顶岗。”吴秀芳惊讶地发现,现在她在说出这些事居然毫无伤心愤懑的情绪,反而相当平静,“这种是在工厂很常见。工厂基本不对外招聘,像我们机械厂,新职工要么是轻工业厅的子弟,要么就是从技校毕业的学生,而这些学生,几乎也都是行业内部的小孩。”   她说的这些事,局长等人虽然不直接接触,却也晓得是事实。   工作是无权无势的工人父母唯一腐败的方式,作为财产,传给了他们的子女。   田蓝没批判这种垄断,而是只抓重点:“全国这样的工人师傅千千万万。他们正值壮年,本可以在工作岗位上起码在发光发热10年甚至20年。为了自己孩子,他们提前退休,不是国家的巨大浪费吗?如果把他们组织好了,不管怎样的科技产品,他们肯定都能做出来。到时候我们工人农民都能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用机器生产,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四个现代化。”   她说的是如此热情洋溢,仿佛美丽的画卷已经在面前铺展开来,并且变成了现实。   局长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间失笑:“你倒是把所有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呀。”   田蓝一点儿都不谦虚,完全不懂做人的道理,还在大放厥词:“是啊,从我看到电视课程起,我就琢磨这事儿呢。如果你们不提,我还想给国家写信提出建议呢。除了待业青年和工人师傅外,其实我还有个想法,就是大学老师。如果我们大家都跟着电视学习了,老师还要承担一项重要的责任,就是将课程内容整理出来,汇编成教材。这样大家手上拿着书学习,更加有针对性,效果也就更好了。课程还应该制成录像带,随时随地都能看。”   她果然不把自己当外人,见不得一个闲人,连教授的工作都指派上了。   宋清远眨巴眼睛,突然间觉得不对劲:“电视大学老师上课时肯定有教案啊。把他们的教案拿过来,直接编成教材,不是更方便吗?干嘛还麻烦其他老师,要是听差了,反而会捅篓子呢。”   田蓝煞有介事:“我不是怕这些右.派分子不好跟外界接触嘛。与其让国家为难,不如我们在外面的人多做点,先把教材整理出来。”   宋清远虽然觉得这事儿多此一举,都让人上课了,为什么还不让人把教材送出来?   算了,涉及到政治的事多复杂,有的时候就是脱了裤子放屁,他们不嫌烦就好。   领导们的目光都盯着田蓝,怀疑这个姑娘知道所谓的神秘的电视大学完全子虚乌有。   不过他们没有当场戳穿她,反而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么先进的知识,通过电视传播,效果当然好。但同时也没有保密性,我们国家的研究成果都叫外国人知道了。他们当中有我们的敌人,我们不是因此而陷入危险了吗?”   田蓝也假装没看到他们眼中的狐疑,还是一派天真烂漫的神色:“那更简单啊,军事院校是怎么管理的,上电大课程的人就怎么管理好了。这样不怕泄密,效率也高。”   嘿!她还真敢想,连这都考虑到了,果然安排的够明白。   领导们点点头,放弃继续从她身上压榨东西,只叮嘱年轻人们:“多吃点啊,好好养养神。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以后担子都落在你们肩膀上呢。”   众人赶紧应话,毫不犹豫将餐桌吃的连口汤都不剩。   等吃完饭,目送领导离开,宋清远才疑惑地问:“我怎么感觉事情有点复杂啊,还有这么多事。要我说,不如就像你之前讲的那样,就选拔一个留学班一样的,专门学电视大学的课程,那样管理起来也简单。”   田蓝摇头,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当初为什么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吗?”   宋清远不假思索:“那都是荒谬之词,4人帮的陈词滥调,用来糊弄老百姓的。”   现在想想真可笑啊。当初他居然真认为那是对的。多么反人类的荒谬之词。   田蓝再度摇头,认真道:“所有可以占据一席之地的言论都有它的现实情绪基础。比方说知识等同于反动这件事,它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人民群众被剥夺了学习知识的权利。读书明理增长智慧成了少数人的特权,只能被他们掌握的知识自然就反动了。”   宋清远被绕得有点晕,还是他老婆先反应过来:“所以,电视大学不该成为少数人的专享,而是全国人民都有资格当电大的学生。这样知识才能真正造福于人民,而不是沦为剥削者统治被剥削者的工具。”   田蓝露出了笑容:“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外挂自己选择以电视作为载体,来传播知识。   他们作为承惠者,不该也不能违背外挂的意愿。   赵小飞点头,大着胆子发表自己的意见:“电视大学还教我们种菜养猪呢,这就是我们农民能学的东西,我们不学的话还有谁会学呢?”   胡长荣笑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全了。”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顿时都乐不可支。   吃过饭,大家也没洗洗早点睡,而是赶紧收拾好了去看电视。   这里的电视机可多了,各个频道放的内容也不一样。大家都挑选自己感兴趣的课程,认认真真地开始学习。   田蓝刚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时,陶处长过来了,看到她手上的笔,立刻给她派活:“好好记呀,回头把你的笔记整理成讲义,到时候印刷出来,就是现成的教材。”   领导派完活,欣欣然地走了,背影都显出了惬意的潇洒。   大家伙儿目送他离开,然后视线齐刷刷地落在田蓝身上。   啧啧,年轻人,图样图森破了吧。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就是典型。   还给教授找活呢,自己先好好听课整理讲义吧。   田蓝哭丧着脸,无语地看着电视机,天地良心啊,她可是一心为国为民。此情此感,苍天可鉴。   陈立恒在边上憋笑,还很有求生欲地询问:“要不我来记吧。”   田蓝直接白了他一眼,看你的《导弹进化之路》去吧,别以为你能逃过做笔记的命运。   她一摸脸,直接投入战斗中。   她骄傲呢,以后大家学《土壤肥料学》用的讲义,可是她的课堂笔记。 第14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捉虫)   全京城的高校学生和青年职工都忙了起来。   近万台电视机已经扩散开, 大家课都不知道上了多少堂了。   这会儿如果再抱走电视机,捂住所有人的嘴,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仅无法压下这件事, 反而会引起更大的波澜, 让人浮想联翩, 不知道要编排成什么样。   与其这般, 不如化堵为疏,直接君子坦荡荡,假装真有这样一所带有保密性质的电视大学。   教授们因为各种因素不便出来直接授课,于是以电视为媒介,将知识传递给大家。   由于教授们年事已高,加上授课的时候并无教案,所有的东西都在脑子里。让他们全部落于纸端, 实在强人所难。   于是, 作为他们的学生,在座的各位年轻人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虽然现在已经不兴执弟子礼那一套,可师徒之间也有情义在。老师身体不便, 学生理应帮忙。   帮忙做啥?当然是帮忙将老师上课的内容整理出来,然后辑集成教材。   你问这有什么用?我的同学, 手上没教材,你后面想要巩固知识怎么办?难道还想天天捧着电视机, 电视机不停地给你回放课程吗?不要做梦了。   再说了, 你们身处城市, 坐在明亮的房间里, 舒舒服服地上着课, 多么幸福。   而在同一片蓝天下, 我们国家还有很多人, 别说电视机了,甚至连电灯都见不到。他们又要如何上电大课呢?难道就因为他们身处贫穷落后的地区,所以就要被剥夺获取先进知识的权利吗?   那太不应该了。   人民教育为人民。   如果教育不能普及到普罗大众,那么这样的教育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我们难道不应该做点事,来解决这种困境?   当然要行动起来。   电视现在还无法遍布960万平方公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书本可以传入千家万户。   如果大家能够把电大课程的讲义编辑成册,那么不仅自己受惠,还可以惠及千千万万的人。这又会是怎样一桩大功绩。   坐在电视机前的学生们原本还懵逼,被辅导员三言两语一说,大家都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从小受的是集体教育,加上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才考上大学,有种强烈的时代主人翁的使命感。   当他们发现自己被赋予的重任时,众人立刻投入行动。学习这种事,当然是宜早不宜迟了。早点把教材弄出来,其他人也好早点看到。   1977年才开始恢复高考,这意味着坐在大学里的学生有很多是下放知青。正因为如此,所以谁都没提出“偏远地区需要这么高深的知识吗,他们能看懂吗?”的问题。   毕竟假如他们没能顺利考上大学,此时此刻,坐在乡下窑洞里,草房里,只能点着煤油灯看书的人就是他们自己啊。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和大家手上的钢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   辅导员暗自松了口气,从接受这个任务到现在,虽然她心中满是疑虑,但她还是坚决执行上级交代给她的任务。   况且田蓝同学说的也没错。有先进的知识不学,去学过时的东西,不是在浪费生命吗?   保尔·柯察金都说过: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   当然得好好珍惜。   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转头,瞧见老教授站在旁边,才猛然回过神来:“华,华教授,对不起,我马上关电视。”   年轻的辅导员得意忘形了,光顾着看电视,忘记了时间,忘了这堂是华教授的《农业机械学》。   华教授的目光却落在电视机上。这堂课讲授的是玉米联合收割机。   10多年前,自己还是风华正茂的中年人时,曾经牵头搞过这个项目。   但很不幸,先是他们项目组的几位骨干被划为右.派,遭受批.斗,甚至有人做不了那种折磨与羞辱,选择了投水自杀。   然后学校搬迁,新校址所在之处连供电都无法保证,给学生上课也够呛,更别说搞研究了。   后来他们这些剩下的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勉强推进了一点进程,学校又再度搬迁。搬来搬去的过程中,资料遗失简直无法避免,他们也不幸中招。   前两年,学校终于搬回原址了,他也想起来曾经被自己撂下的玉米收割机课题。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拔剑四顾心茫然。他甚至有种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的无助。   那项目,也就一直停留在了原地。   直到今天,他看着电视机上的收割机图纸,甚至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原来在他蹉跎的岁月里,已经有同行奋力奔跑,造出了玉米联合收割机。   有了这个机器,能解放多少劳动力啊?   掰玉米有多辛苦,农大的师生都知道,绝对可以让你崩溃到怀疑人生。   华教授想的很远,大型农业机械是国家急需的宝贝。   尤其是现在。   百万知青大回城,农村地区还好说,因为下放的知青分散,突然间离开造成的冲击有限。   但边疆建设兵团和各大国有农场就不一样了。可以说,知青是那里劳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么多人说走就走,农业生产工作受到的影响可想而知。就他听说的,有些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都荒废了。还有橡胶这些经济作物,也因为缺少人照料,而陷入困境。   如果这个时候有机器顶上,解放了人力,那么农业生产不仅不会垮掉,很可能还会更上一层楼。   华教授激动地看着电视机,目光近乎于贪婪。   多好啊,原来已经有这种联合收割机了,那就赶紧投入生产吧,给各家农场供上,就不用愁秋收难题了。   华教授忍不住询问辅导员:“小鲁老师,这联合收割机你知道是哪家厂生产的吗?”   他想去亲眼参观,好歹也算是圆了他一个梦。   他一问,教室里的学生们也跟着激动起来。尤其是那些从下放农场跑出来的同学,别七嘴八舌地问:“是啊,老师,哪儿有这种收割机卖?能不能给我们农场也争取指标啊?”   现在大家都渴望4个现代化,人人都想机械化生产,而国家产能有限,想要的人只能排队。   辅导员尴尬:“我不知道,也许这是进口的。”   众人默然,然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们实在太落后了,好东西都要靠进口。而进口又需要外汇,排起队来更艰难。   华教授心中突然间涌出了豪情,下意识地冒了句:“已经说的这么详细了,我们肯定能自己造。”   他越看思路越清晰,原先一直困扰自己的难题也迎刃而解。他相信,只要工业技术跟得上,做出一台联合收割机来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难。   教授如此笃定,学生们沸腾起来,个个都激动得脸通红。   他们能做出这样高级的机器吗?如果做好了,他们岂不是成了农场的福音,都不用等外汇去进口了。   华教授原本不过一时激动,现在被大家簇拥着,他倒是颇为意动。   如果能把这机器做出来,填补国内市场空白,的确是件大好事。   这样国家就能省下宝贵的外汇,用于引进其他关键技术设备,好推动我国的科学事业飞速发展。   只是做这种大型联合收割机,可不是简单的组装拖拉机,必须得和大型工厂合作,还需要大批原件,所需的经费也不少。   现在各处都缺钱缺人缺设备,他上哪儿找这样的合作方呢?   辅导员突然间想起了田蓝的建议,脱口而出:“能找到人。”   那些提前退休的工程师和工人啊。他们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华教授扭过头,露出苦笑:“那可不简单,谁会理我们啊。”   这个时代两个单位进行合作,要走的程序极为复杂,必须得有各自的上级部门牵头,然后再走一系列流程,才能落实行动。   其中涉及的方方面面,可以将人搞崩溃。   华教授年纪大了,热血不过一时上头,想到现实的困境,他居然忍不住想打退堂鼓。他平生最不耐烦和行政人员打交道。   辅导员鼓足勇气:“教授,这事儿我们试试吧,我给您打申请。”   必须得申请啊,不然工作无法协调,经费又去哪儿找呢?   华教授笑了笑,并不抱太大希望:“那你就试试吧。”   其实不是自己做出来的也没关系。电大课程都已经说的这么仔细了,国家肯定有专门的工厂生产,说不定早就应用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一堂电大课程上完,大家都像喝了骨头汤一样,肚子饱饱的,浑身暖融融。   在知识的海洋里,翱翔的滋味实在太美妙了。果然大美。   众人在看见站起身来的华教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堂本来应该是华教授的课啊,结果他们全看电视机了,倒把教授撂在了边上。   学生们期期艾艾,慌忙道歉。   他们实在太失礼了。   华教授倒是无所谓:“电视上说的很好,比我说的都透彻,我跟大家一块学习,也收获颇多。以后,我们都共同学习吧。”   即便自己已经年过花甲,又怎样?朝闻道夕死,足矣。人嘛,就是要活到老学到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辅导员赶紧去给陶处长挂电话。   她记得自己临离开前收到的任务,如果大家上了电大课程之后,有什么跃跃欲试的想法,一定要及时汇报。   陶处长接完电话,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房门。   待获准入内后,他一五一十汇报了农大发生的事。   “华教授是我国的著名农业机械学专家,在60年代,他就提出过玉米联合收割机的计划,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搁浅到现在没重启。这段时间,他始终都在关注电大课程,今天主动提出可以开始这个项目。但目前人员与资金需要协调。”   局长点点头,招呼他:“我们去会议室吧。”   一间会议室不过十几个平方,长桌两旁坐满了人。有本单位的领导班子成员,也有外单位的代表。   陶处长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局长上前汇报工作,然后招呼陶处长:“把这段时间的情况都简单说明一下。”   陶处长赶紧打起精神:“自从电视大学在高校和工厂间流行开之后,大家主动进行技术攻关的人逐渐增多。其中包括……”   他噼里啪啦报了一大串。   不是他话唠,而是大家的热情实在太过于高涨。   他刚汇报完毕,坐在对桌的农业部领导开口问了句:“大型联合收割机,我们的工艺技术能达到吗?”   做机器设备,不是说你有图纸,知道怎么做,就能把它给做出来。就好像做个西红柿炒蛋,你有鸡蛋有西红柿,你还要锅要油要调料,要火候。   这些东西有一项达不到标准,西红柿烂了,鸡蛋臭了,火烧不起来,没油没盐,你这菜还怎么做?   这些年来,我国号称在不少工业项目上获得了突破。但这些突破的成果迟迟无法真的应用到实际中去。   为什么?工艺水平不够。   就说一个大梁铸件吧,报废率高达80%。这是在生产机器设备,还是生产废品啊?迫不得已之下,不少设备的核心零部件全部依赖进口。   这种所谓的“把中国不能生产某某的帽子丢进了太平洋”的突破,从现实层面来说,只能说是自我安慰。   产品成本高、生产效率低下、质量严重不稳定,这一台设备和上一台设备的质量可以天差地别。如此设备,哪个企业敢采购?即便被迫收下了,人家也不敢用。谁没生产任务啊?与其花大代价在你身上冒险,还不如用进口的洋人货呢。   陶处长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不知该如何回答农业部领导的问题。   倒是机械部的代表替他作答了:“高锰钢铸造工艺,这个问题已经可以解决了。事实上,就在这个月,铸件厂的同志在上电大课程的时候,学到了关键技术。她们已经开始实验,并且充满信心。”   农业部的领导点头表示感谢,又询问技术工人和专项资金的问题。人和钱能到位吗?   还是坐在主位上的人直接发话:“成立一个联合小组吧,共同开发大型联合收割机。”   煤炭部的同志急了,直接开口要求:“那我们的大型挖掘机呢?我们现在迫切需要解决大型挖掘设备的基础工艺问题。”   冶金部的人同样有需求:“露天挖矿设备我们也需要。目前跟联邦德国还有日本都谈判了好几轮,一个个都把咱们当成肥羊宰呢,要价实在太高。我们想用引进设备换技术,对方也推三阻四。如果真的要攻坚的话,我们要求也加入进来,把基础工艺的问题先解决了。”   前些年还好,除了大型重工业企业之外,要求进口国外生产线和设备的单位不算多,有限的外汇在国家的调度下,还能勉强凑合着用。   但现在不是改革开放了嘛,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脑袋灵活的工厂开始积极追求经济效益。他们知道什么好用就想用什么。国产货没人肯要,大家眼巴巴瞅着的都是外国设备。   你也要,我也要。总共就这点钱,给了张三就没李四的份,少了谁的谁都拍桌子,直接翻脸。   更要命的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洋鬼子们狡猾的很,好东西死死捂着不说,还动不动就挖陷阱让你往坑里跳。   就欺负你不懂行情,就欺负你急着想要进步,把一切他们早就淘汰的设备贯上高科技的名义卖给你。把你好不容易卖兔毛卖罐头卖手工工艺品辛辛苦苦攒下来了一点外汇骗得一干二净。   出来做事总要交学费,但这学费也未免太高昂了。   如果能自己做出来,那不仅仅是能满足民族自豪心的事,而是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命运前途。   我们有自己的技术,我们有自己的工艺,我们不玩花架子,我们苦练内功,我们总有一天不用受这闲气。   参会代表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自己的诉求。   这个时代,虽然每个领导当众讲话的时候都强调中国人不比任何人差。但实际上,大家心态并非如此。   打开国门,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瞧见了人家的发达与先进,自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能不震撼甚至崩溃吗?   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比最偏远的大山沟沟和首都的距离还遥远。谁敢真的想象自己能追上人家呀。   现在,这个电视大学的课程给了大家无限的希望。原本以为拍马难追的事,似乎能够看到隐隐的曙光了。   一片欢欣鼓舞中,终于有人提出疑问:“那就不引进设备了吗?现在我们迫切需要先进设备投入生产,才能满足国民需求。你们不要正好,我们这个热轧机项目肯定是要的。不然热轧板材全靠进口,开销实在太大了。”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急了,谁说他们部门放弃引进设备了?大家都等米下锅呢。   一片吵吵嚷嚷过后,总算定下来大方向。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引进现成的设备用于生产,另一方面,自己研发也不能放松。最好是吸取别人的长处,用在研发上。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到底引进哪些设备,没有定论。唯一确定下来的就是几个研发小组,都是各个部门之间的协作。   机械部是最忙的,几乎每个部门都要求和他们合作。   会都开完了,机械部的领导还被一堆人围着,大家各有需求。   以陶处长的级别,在这种会议上根本插不上话。   事实上,他汇报完工作之后就再也没吱过声。   等到会开完了,他跟着自己领导出去,离开人群才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个电视大学,现在到底是敌是友?”   局长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对方的用意。   他眨了两下眼睛,才含糊其辞道:“既然现在没发现恶意,那就暂且当成朋友吧。”   他看下属松了口气的样子,又赶紧强调,“国.共合作知道吧?虽然我们和他们面临共同的敌人,那就是贫穷落后。但我们还是要提高警惕,提防皖南事变的发生。”   陶处长几乎要苦着脸了。又合作又防备,偏偏对方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如何提防电视机呀?   可问题领导都替你解决了,要你这个下属干嘛?当然得自己想办法。   陶处长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管理了。他甚至头痛,为什么现在国门打开了,否则他的工作肯定不会像现在一样艰难。   幸亏还有好消息。   农大的那位华教授想要搞的玉米联合收割机,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搞了。不仅有人有钱,背后还有两个部背书,成立了专项攻坚小组。   马上开始搞,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辅导员气喘吁吁跑到办公室,接了来自陶处长的电话。当她听到这个好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快呀。   虽然她没在机关里干过,但大学行政工作她好歹也接触过。像这么重大的项目,从申请到立项,中间没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根本不要痴心妄想。   陶处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严肃:“不快行吗?我们还有时间磨蹭吗?世界在飞速的发展,我们得迅速跟上,才能实现超越。你记一下,研究技术人员不够用,上过课的学生们一块儿参与进来。工人和厂房的安排,到时候另外通知你们。后面你们可能要暂时离开学校,去工厂参加项目。”   辅导员身为教师的本能立刻上线:“学生不上课吗?一直待在工厂,课业怎么办?”   陶处长奇怪:“不是有电视大学吗?华教授也可以辅导学生啊。”   辅导员哑口无言,为什么在领导口中,他们现实中的大学反而成了辅助了。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人家电视大学的课程内容的确先进。   辅导员接收了命令,回头去找自己的学生们。   窗外暮霭沉沉,华灯初上。   如果放在以前,想要寻找结束了课业的学生们还真不容易。因为他们会分布在各个角落或者学习或者运动。   有人青睐自习教室,有人喜欢一边散步一边背单词,有人则偏爱待在宿舍里学习。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只要找到了电视机,就能看到他们人。   辅导员趁着一堂电视课程结束的间歇,宣布了她刚刚收到的消息。   教室里立刻发出欢呼,同学们集体高呼万岁!   天哪!他们真的能参与大型联合收割机的项目吗?他们的今天只在电视机上看到过这种收割机呀。如果他们亲手做出来了,那不是梦想照进了现实吗?   辅导员认真道:“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如果不是因为人手紧缺,还轮不到咱们这种在校学生。希望大家能够珍惜这次机会,争取展现出我们农大农机系学生的风采。让人家看了就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不愧是农大来的大学生,就是专业,就是厉害。”   年轻的学生们立刻挺起了胸膛,个个都感觉与有荣焉。   辅导员又叮嘱大家:“回去把个人生活用品收拾一下。后面我们很可能很快就要出发,到时候去工厂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会很辛苦。大家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到时候我们采取白天工作,晚上跟着电视机学习的方式。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辅导员心中浮现出一种难言的失落。   原来大家根本不留念正常的课堂,只想学先进的知识。   真是大写的现实。   曹雯雯跑过来问辅导员:“老师,我们兰花花,哦,就是田蓝,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们还真扣着她去推广农作物下脚料酿酒酿糖啊,她不上课了吗?”   辅导员很想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她虽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局长等人对待田蓝同学的态度,她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出自己的这位学生似乎在这件事中起着关键作用。   反正表彰活动结束,又参观完毕之后,陶处长客客气气地将她送回了学校,给她安排了任务。   至于田蓝,陶处长的说法是:“糖和酒都是重要的经济产业,田蓝同学的发现很实用,我们需要她配合,积极向全国推广。”   当时辅导员就好想翻白眼。   利用农作物下脚料酿酒酿糖根本谈不上什么发明创造。如果找他们学校的老师,说不定能够提出效率更高的转化方式。田蓝同学再厉害,也不过是大一新生而已,至于引导一个项目吗?   然而领导说的煞有介事,自己能反驳吗?自己唯有捏着鼻子感谢上级领导我校学生的关照,假装自己信了他的胡说八道。   编谎话都编得如此敷衍,摆明了告诉自己,他们对田蓝同学另有安排。   辅导员安抚学生:“能够学有所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学习方面你也不用担心,她随时都能看到电视机。”   这话辅导员还真没说错,此时此刻,田蓝还真面对着电视机。   这些天,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当年上网课都没这么心酸过。   太过分了,外挂简直耍她,明明2021年国内每所大学都有网课,可以提前让1980年的大学生体会40年后的学科发展。为什么还要如此积极的外扩呢?   她看着电视机上英文版本的《飞行器构造工程》,只想泪流满面。   这个她知道,麻省理工的公开课。在她青春的少年时光,她躺在宿舍里穷极无聊的时候,曾经利用强大的网络资源刷过这门课。   当年她一边刷一边惊叹,哎呀,好有意思。   现在她只觉得人生都没意思。因为她不仅要听课做笔记,她还得把课堂内容翻译成中文。   因为现在国内外语人才奇缺,有理工科基础的外语人才更少的可怜。   刚好,她高考外语拿了满分。   她就说为什么前两天专门把他们拎出来给他们出考卷?合着是为了充分压榨劳动力呐。   陈立恒看得津津有味。他本来就对飞行器充满了兴趣。当初学的是苏联模式,现在再看美国人的套路,感觉又有新收获。   一堂课看完了,田蓝眼睛都成蚊香了,陈立恒还在她边上小声咬耳朵:“你当初有这么好的资源啊,早知道有这个,当年咱们造飞机,也不用绕那么多弯路了。”   田蓝简直想掀桌子了,她直接冷笑,人间凡尔赛:“当年我们从来不愁没途径学东西,我们只愁东西太多,学不过来。”   羡慕不?嫉妒不?自己幽怨去吧。   然而老陈同志不仅不幽怨,居然还感慨万千:“这就是生产力飞速发展的结果吗?食物太多,以至于吃不完,只能丢掉浪费。知识大爆.炸,获得的成果太多,以至于来不及学习,只能放着落灰。”   田蓝无从反驳。   想想自己收藏夹里那些收藏过就等于学了的网课视频,她只能捂脸。   真是暴殄天物啊。   可惜天物太多,连暴殄都来不及了。   还是赶紧整理笔记吧,尽快翻译成中文。有些专业名词真的太复杂,必须得翻字典才能给出准确的解释。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批评外挂同志不够贴心。起码得安排双语字幕呀。   看现在的情形,这活估计的他们自己干了。   方秀英还沉浸在震撼中。   原来飞机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居然还有隐形飞机、超音速飞机,简直不敢想象。   她扭过头,询问田蓝的意思:“咱们要不要再看一遍?”   不知道陶处长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录像机。   这个大宝贝现在归他们使用,但凡播放过的课程都要录下来,然后重复观看,把这一节课的内容全部变成文字和图像。   田蓝发出一声哀嚎,疲惫地点点头:“好吧,再看一遍,有些内容我刚才也没顾得上。”   麻省理工的课呀,那是钱老的级别才能驾驭的宝藏啊。让她这个自称的学霸去硬扛,真是太为难人了。   陈立恒提醒两位同学:“出去活动一下吧,不然眼睛吃不消。”   天天盯着电视机看,他现在都感觉看人模糊了。   这实在太糟糕了,军人的血液流淌在他身上,如果眼睛不好使的话,上战场其实挺不方便的。   三人结伴走出教室,在操场上缓缓漫步。   现在他们已经搬离了小楼,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座军营,能看到很多士兵站岗训练。   时已深秋,晚风带着沁凉。   方秀英轻轻地叹了口气,感慨不已:“没想到居然会找我来做这事。”   按照她的家庭背景,这种敏感的事应该不让她沾一点边才对。   毕竟她家人现在都出国了。   陈立恒相当耿直:“你英语好啊,你又是学理工科的,不找你找谁?别想太多,我党用人一贯不拘一格降人才。别说你们家这种莫须有的情况了,就是正儿八经的日本鬼子投降接受思想改造之后,不也在军事学校给大家当老师吗?”   当年的哈军工除了苏联教师之外,剩下的外籍教师就是日本人了。有些人还是被他俘虏的,后来统一送到延安接受改造。再后来日本投降他们不愿意回去,因为有专业技术,就安排他们去军事院校教书了。   哈军工当时搞半导体设备,就有好几位老师是日本人。反正直到他和田蓝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们都没离开中国。   不是国家不让他们走,而是他们自己不想走。   长期在中国的生活已经让她们适应的社会主义思想价值观。如果让他们回去,三观与社会主流价值观不合,只会让他们无比痛苦,必须得革命。   他们更加愿意将精力放在教学上。   方秀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弥漫出的白雾,微微笑了:“也许吧。”   田蓝笑着问她:“怎么样?不后悔没出国了吧?”   方秀英也很耿直:“以我现在的水平,出国也上不了大学。你看人家的课堂都已经这么先进了。”   田蓝眨巴了下眼睛,故意做出困惑的模样:“不是我们的电视大学吗?”   方秀英摇头,满脸认真地看着他们:“别装傻了,你们真的相信有这样一所电视大学吗?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课程包罗万象也就算了,关键是课程会自己选择学生。我询问过大家,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只要我们对什么感兴趣,课程就会出现相应的内容。如果一间教室里有10个人,6个人喜欢文学,4个人喜欢数学,那么出现的肯定是文学课程。它以人多来决定投放的内容。”   田蓝满脸惊讶,不是假装的,而是当真震撼。   原来面前这位同学已经不动声色地做过了试验。   她点点头,深以为然的模样:“我也发现了。比方说我一个人在的时候,基本上放的都是农学课。可你们俩都是理工科的,你俩一出现,就会变成理工课程。”   方秀英笑着调侃她:“我怀疑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把我找过来,好跟老九联手压制住你,不然这个飞行器制造就没办法上下去了。”   田蓝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询问对方:“那你怎么看这件事?如果没有神秘的电视大学,那我们又怎么能看到这些呢?难道真的是特务吗?”   方秀英可不相信她的傻白甜,直接傲慢地翻了个白眼。   “不会是我们的电视大学,我们要有这么高的水平,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迫不及待地想出国了。也不可能是什么特务搞破坏。他们要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不直接占领了我们的国家?还要这样偷偷摸摸。”   真是言之有理,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实力才是硬道理。   田蓝循循善诱:“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是超自然现象。”方秀英兴致勃勃的,“听说现在苏联和美国都在研究超自然现象,就是特异功能。我们国家也有507所,就是搞这个研究的。我觉得我们遭遇的一切,就是典型的超自然现象。也是未来科学发展的方向。”   田蓝震惊了,她甚至觉得方秀英说到点子上了。   关于外挂同志,其实自己了解的本质也并不比面前的女同学多。   她清清嗓子:“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这种超自然问题。”   “不怎么办。”方秀英有种豁得出去的豁达,“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呗。即便这是外星人提供给我们的,只是拿我们当实验品而已,那我们也可以用这个提高自己的实力。等到有一天,我们足够强大了,达到了他们的标准,说不定外星文明就会主动跟我们沟通。到那个时候,我们平起平坐,不管对方想干嘛,无所谓了。”   田蓝竖起大拇指,真诚地点头夸奖:“还是你敢想,有理有据。”   听得她都觉得是真的了。   操场上的年轻人还在侃侃而谈,屋子里的陶处长则开始叹气。   耳机勒着他的耳朵真疼啊。要真有外星人在,还不如直接站出来跟他聊聊呢。   一天到晚监听这些人,他也觉得好烦。如果电视机真这么灵的话,不如等他打开电视机,就直接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第147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唐永刚已经很多年没过圣诞节了。   在他的青少年阶段, 在他上海求学时期,圣诞节是个重要的节日。每年学校还会举办舞会,所有人都欢聚一堂, 大家一起唱歌跳舞, 热闹非凡。   后来圣诞节不过了, 他也离开了上海。   在漫长的岁月中, 除了偶尔在《人民日报》上看到圣诞节期间,西方国家发生事故和死亡人数的报道,以及借圣诞节的机会,揭露西方人民的悲惨生活,批判这些资本主义国家把圣诞节变成购物节的丑恶用心之外,他再也没看过关于圣诞节的字眼。   时间久了,他也渐渐忘了。   没想到多年之后, 他漂洋过海, 来到大洋彼岸,居然又过上了圣诞节。美国人对待圣诞节的热情比他记忆中上海人民更热切。   也对,这毕竟是他们的节日, 相当于他们的新年了。   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富商弟弟唐沪生,也将他的豪宅装饰得灯火通明, 好欢度这盛大的节日。   为了这场他期待许久的团圆,唐沪生还兴高采烈地将自己的两个家庭全都聚拢在大宅里。   没错, 他有两个家。   一个号称沐浴在现代文明社会, 接受的都是最先进文化熏陶的现代人, 居然遵循的是大清律法, 拥有一妻一妾。她们都是他的合法妻子。他们生下的儿女, 自然也是唐家合法的继承人。   既往妻妾王不见王, 他也厌烦女人之间的争斗, 好像挑起这场争斗的始作俑者不是他一样,只另外置了宅子,让小老婆和她的儿女都搬出去。   现在,他找到了留在红色中国的大哥,终于获得了他期盼许久的团圆,当然要一家人齐齐整整。   于是他两位妻子,七位儿女欢聚一堂,人人欢声笑语,个个兴高采烈。所有人都围着他,恭喜他,恭维他,然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一个个给大哥敬酒。   他满意极了,他想他的人生再无缺憾。   唐永刚平静地注视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当年接受思想教育时学到的东西完全没错。资本主义并不比封建社会高明,本质依然是人对人的剥削。   正常的人,平等的人,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丈夫还有另一位妻子?   正常的人,平等的人,又哪儿来的脸面,齐人有一妻一妾?   正常的人,平等的人,面对自己的父亲和不是自己母亲的人在婚姻存续关系内生的孩子,到底怎样才能做到兄友弟恭,姐妹和睦?   反正经历过这一切的他和他是做不到的。就好像当年的他要跪在地上给唐沪生当马骑。   所谓的其乐融融,不过是剥削者自以为是的幻想。拥有两位妻子,本身就是对妻子的性剥削。   唐永刚觉得惊讶。   在漫长的下放时光里,在劳改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以为自己接受的改造教育毫无意义。可没想到,等他出了国,来到真正的资本主义的灯红酒绿的世界里,他的思路居然会如此清晰。   唐沪生说他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实际上真正像那个人的是唐沪生自己呀。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自以为是。   他实在太过沉默了,沉默到他的侄子侄女们为了讨好父亲,不得不主动跟这位大伯搭话:“伯伯,北京真的不用老师在教室里上课吗?”   年轻女孩的中文带着浓郁的口音,能表达清楚意思已经实属不易。   唐永刚当了多年的老师,对待孩子分外耐心,知道她口中的北京饭指的是整个大陆也就是红色中国。   他温和地解释道:“那叫田头办大学和工厂办大学,让学生走出课堂,学习与实践相结合。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做法,有它们的现实意义。现在学生回归课堂,基本上是老师讲课了。”   “可新闻里不是这样写的呀。”   烫着卷发的姑娘眨着眼睛,眼睫毛上涂了厚厚的睫毛膏,总让人担心他闭眼的时候,那浓黑的油墨会沾到脸上。   唐永刚温和地笑:“新闻也未必是真的,他们从未去过中国,又有什么资格评判中国呢?”   餐桌上发出了笑声,另一位剪着短发的姑娘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异母姐妹:“二姐,我还以为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   卷发姑娘涨红了脸,不由自主抬高声音强调:“他就在中国,他从北京发回的报道。”   说着,她顾不上这是家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张报纸,硬是送到唐永刚面前:“伯伯,你看。”   餐桌上又爆发出笑声。   一位妆容精致的半老徐娘,摇晃着耳朵上刚收到的耳环,用娇媚的声音强调:“二小姐,你这不是在为难人吗?你婆婆刚从中国过来,怎么会看得懂英文?”   唐沪生先不高兴了:“我大哥是震旦大学的高材生,英文算什么?我大哥还通晓德文法文。”   那会儿他在教会学校上学,被德语折磨的死去活来。大哥却学得轻轻松松,回回都拿高分。   下人们私底下议论,说大少爷到底是长子嫡孙,果然继承了老爷的聪明。不像小少爷,姨太太养的到底上不了台面。   正因为如此,当时的他无比痛恨大哥。大哥的存在,提醒了他的身份。他再受宠,也不是嫡长子。   那时不懂事,现在他已经忘了对大哥的折磨,心中涌现的全是骄傲。   他的大哥,品学兼优,是高材生呢。   当然,这样优秀的大哥也只能依附他生活。谁让他更优秀呢。   他怀着炫耀的心情再度强调:“一点点英文算得了什么?要论及文化,还是我们华夏文明最有底蕴最有内涵。”   唐永刚可没心思管便宜弟弟的心情,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报纸的报道上。   这篇文章以不无夸张的口吻强调,古老的红色中国,又给世人带来了震撼。   按照文章中的描述,北京的大学生们不用承受老师横飞的唾沫,只要跟着电视学习就行。   他们的教授,承担的是课堂管理者的角色,唯一的任务就是在课堂结束后,为学生答疑解惑。   那上课的人是谁呢?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教授。红色中国将他们集中起来,统一录制课程,然后分到全国各个学校包括工人农民夜校,供大家学习。   按照有关部门发言人的解释,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解决师资不均衡这个困扰全世界的难题。   名师优秀的老师,所有学校都抢着要,所有学生都想上他们的课。可是老师的精力又有限,无法兼顾这么多学生。   红色中国讲究人民教育,既往搞公社办劳动大学,工厂办工人大学。现在,虽然恢复了正常的大学秩序,但他们也不会忘记人民群众,而是想方设法让尽可能多的人接受优质的高等教育。   于是他们选择以电视大学的方式,将最优秀的教授讲授的知识传递给每一位学生,让大家都接受最优质的教育。   报道中,记者以热情的笔触描述了这项创举。   虽然近10年来,电视教育在全世界尤其是欧美国家遍地开花,成为各家社区大学的主要教学模式之一,但这基本上由各个学区自己负责。像红色中国这样集全国之力,将最优质的教学内容传递到全国各地,在全世界都罕见。   这充分体现了古老的东方国家的特色,叫集中力量办大事。只要他们决心做的,他们一定能够排除千难万险,最终实现目标。   以点及面,一个电视大学,让世界都看到了中国对人民教育的重视,也让世人感受到他们口中所说的科学的春天并非虚言。   一篇报道洋洋洒洒,居然有数千个单词,占据了差不多一半版面。   唐永刚一字一句,看得十分认真。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惊疑不定。   因为这篇报道配了照片,那照片上的电视机赫然印着 “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除了他们向阳公社中学电视机小组自行组装的电视机之外,他从未看过其他电视机也有这样的标志。   虽然这个时代电视机是稀罕物,但全国也有不少工厂生产电视机,他们都有自己的品牌。   为什么国家组织的电视大学不使用这些牌子货,反而使用手工做法的产品呢?   唐永刚从来不是笨蛋,相反的,他极为聪明,而且富有钻研精神。   其实从他第一次在电视机里看到电大课程之后,他就已经心存疑虑。   只不过多年政治运动,让他变成了惊弓之鸟,他循规蹈矩,不敢出头提出任何疑问,生怕再度遭遇劳教之灾。   等到了美国之后,他的疑虑就更深了。   他依附弟弟生活,无所事事,单纯地通过闲逛,也没办法真正了解资本主义社会。   于是他选择看专业期刊,希冀可以掌握资本主义国家科学的发展程度,以此来判断社会的进展。   结果他越看越心惊,因为他发现美国这个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之一的学术期刊上面的文章似乎并不比他从电视大学上看到的内容高深先进。   没错,在离开向阳公社之前,他就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电视大学的课程是有自主选择性的。   比方说面对那些连基础知识都极为薄弱的中学生,出现的课程就相对较浅,以实用为主。   而当他一个人回到宿舍后,电视机上的内容又变成了甚至可以说达到研究生水准的专业课堂。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偶然,但如果连续几个月都如此,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况且他进北京城后,等待办理出国手续的日子,他也想办法找了几本国内最新的学术期刊翻阅。   让他失望的是,这些期刊上文章的水平比起60年代并没多少进步。   他明白这很正常,因为之前十几年,大家都是在战争随时会发生的恐慌下生活生产的。保证最基本的需求才是关键。   可如此一来,他心中的疑虑就越发肯定了。   任何人都明白,能够变成课程直接面向大众传播的知识本帝已经起码经过数年发展,相当成熟了。不然还处于猜测,没经过充分论证的知识贸贸然传播给学生,是对整个教育行业的不负责。   所以,专业期刊文章的先进性前瞻性>课堂知识是必然的。   但他所看到的电视大学的课堂内容恰恰有悖于常规状态。   唐永刚抓紧了报纸,迟迟没出声。   卷发姑娘催促他:“伯伯,现在中国真这样吗?”   那妆容精致的半老徐娘发出嗤笑,语气轻蔑:“那个国家又穷又破,也没什么人才,连大学也办不起来,用电视机糊弄人而已。电视都能教大学生,那大学不要办了。”   她眼睛珠子灵活地一转,又似笑非笑,“当然,像社区大学也请不到什么好教授,拿电视机来撑场面,也是个对付的办法。”   卷发姑娘脸涨得通红。   她没能申请到好大学。父亲也不会为了她一个女孩给名牌大学捐赠来获取她入学的机会,所以她上的就是社区大学。   其实她的异母弟弟比她更加不学无术,如果不是钱财开路,他又怎么能进综合大学?   卷发姑娘的哥哥原本不屑于参与话题讨论,但他不能忍受自己妹妹被当众欺负,直接反驳道:“把电视教育说的一文不值,不过是想垄断教育资源,认为高等教育应该贵族化而不是平民化。”   妆容精致的女人笑了:“那么我们的大少爷希望自己的同学究竟是哪些人呢?”   青年男子的脸泛出了红,却兀自强撑:“大学选拔的是精英,真正的精英,全人类的精英。”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已经被交谈遗忘的唐永刚却突然间开了口:“教育的目的是打破阶层固化,促使整个社会进步。高等教育贵族化,在阻碍人类进步。”   青年男子得到了支持,瞬间眉飞色舞:“就是,大伯说的没错。”   他的异母弟弟,也就是那位陪同唐沪生回国寻亲的青年则似笑非笑:“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大伯,你们中国有句流行的话叫集中力量办大事,把有限的资源用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大学也是这样,物竞天择,通过选拔,将最聪明的人送入大学,集中资源培养他们,收获的成果最丰盛。就好像爸爸的农场,肯定要选用最优良的种子播种下去,劣种就是经过再精心的种植,也不可能长好。”   他的大哥又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瞪着眼睛看这个讨厌又得宠的异母弟弟。   唐永刚的脸上没有丝毫愤怒的神色,还是保持平静的模样:“选拔是正常的,任何时候都少不了选拔。可如果看似公平的选拔过程有问题呢?生长在贫民窟的小孩没有天才吗?如果他们从小都无法接受正常的教育,那他们的天才又如何被发掘被培养呢。   读书使人明智,读书使人明理。在我们整个人类的发展历史上,考试选拔是伟大的发明。   世人无法忍受一个人凭借自己的出身坐上高位,却认定了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和努力走上高台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他的聪明才智是通过大量的平民无法接触的教育资源获得的呢?   比方说私人家庭教师,比方说一般人根本无法获得的专业资料。这种隐形门槛限制了真正的天才接受高等教育。   当他们无法通过教育实现自我提升,往前更进一步时,那些通过占有更多教育资源走上高位的人就能理直气壮地嘲笑他们,你们之所以过得不好,是因为你们不够聪明也不够努力。你们就该过最辛苦的生活。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的错。”   唐沪生的大儿子眼前一亮,立刻附和:“对对对,大伯说的没错。”   他的妹妹也点头:“是啊,就是这样。”   说的时候,她还轻蔑地白了眼异母弟弟。   别以为她不知道,为了让他上好大学,爸爸给他请了多少家庭教师。结果最后还是绿色美元开道,才把他塞进大学里。   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也好意思说什么物竞天择。他才是最劣等的种子呢。   不愧是小娘养的。   妆容精致的小娘丝毫不显尴尬,依然理直气壮:“那能怪谁呢?只能怪他们的父辈不够努力,没有能力给孩子提供优越的教育环境。说到底,怪就怪命不好,摊上这样拿不出手的家庭吧。”   唐永刚笑了。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和两位年轻小朋友的交谈。   当时兰花花开玩笑说,凭借家庭出身推荐上大学的理论基础就是人家几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要输给你十年寒窗苦读?   然后那个叫老九的年轻男子就接话,末代皇帝溥仪是十几代人的努力呢,凭什么不许人家继续坐江山?你还革人家的命,你还把人赶出了皇宫,你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唐永刚估计面前这群人对中国历史不感兴趣,索性说美国的事。   “英国够努力吧,人家多少代人的努力,把流氓小偷罪犯都流放到美洲大陆上来了。为什么美国人要打独立战争呢?他们祖上这么不努力,有什么资格反抗呢?他们应该世世代代继续奉英国女王为领袖才对。”   唐永刚拿手帕轻轻擦嘴,朝众人笑了笑,起身打招呼:“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实在熬不得夜,只好先失礼告辞了。”   唐沪生赶紧跟着站起身,做出友爱弟弟的模样,跟着他往房间走:“大哥,小孩子淘气,说话也没轻没重的。”   唐永刚微笑:“没什么,挺好的,年轻人就应该有自己的主见。”   唐沪生觑着他的面色,发现他好像并没生气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愈发亲切地询问:“大哥,你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唐永刚转过头,没跟他客气:“有,我需要订阅几本杂志,还想再买些书。”   这个要求实在太朴实了,简直可以说是书呆子才会开口的话。   唐沪生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以,大哥你把单子列出来,直接交给管家就行,老周很快会给你办好的。”   唐永刚露出了笑容,语气真诚:“那谢谢你了。”   他恨自己的弟弟吗?当然恨,但这种恨早就淡薄了。说到底,当年种种始作俑者是他的父亲。他和弟弟都是受害者。   只不过在漫长的时光中,这位弟弟变成了另一位加害者。   唐沪生十分满意兄长的笑容,愈发欢欣鼓舞,积极鼓励兄长:“大哥,你还有什么需要吗?不要跟我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唐永刚认真地看着他:“可以吗?我也想看看美国的电视大学。”   唐沪生满口答应:“当然没问题,大哥你随时都可以学。活到老学到老嘛。”   学习这种事最适合闲人做。反正大哥一把年纪了,闲着无事,反而难受,不如借学习的名义打发时间,还能体现出唐家书香门第的风骨。   书香门第养人读书,实在太正确不过。   不然外人议论他大哥无所事事,听上去也不好听。   唐永刚朝他点点头,笑容温和:“那就麻烦你了。”   唐沪生看着大哥进房间的背影,心情又愉悦又别扭。   他鄙视大哥的碌碌无为,又暗自庆幸这人的随遇而安。如果大哥能够一直这么安静的话,他不介意供养对方一辈子。   毕竟这个人的存在正好彰显了他的成功。   窗外飘雪,平安夜可真是个美好的日子。   一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唐安妮。   作为唐家不受宠的大小姐,她一直恪守母亲的教导,离这位大伯远些。   母亲告诉她,虽然他们的父亲嘴上一直强调让他们这些孩子多亲近大伯。但实际上,他并不乐意看到这些。   因为他是小娘养的。   小娘养的心态固执在他的灵魂深处,所以他更亲近小老婆一家。在那里,他能得到思想上的共鸣,获得隐晦的满足感。   大伯是正房太太的嫡子,如果自己的子女亲近对方,那就是看不起他这个小娘娘的庶子。   唐安妮自认为不是什么聪明人,否则也不至于只能上社区大学。她一直严格遵守母亲的教诲,和家中这位突然间冒出来的大伯只是点头打招呼的关系。   然而平安夜餐桌上的一席交谈,让她的心态起了变化。   她感觉在这个家中,也许大伯才是真正能够理解她,并且为她答疑解惑的人。   她愿意对大伯更亲近些,却又害怕引起父亲的不快。   思来想去,在看到管家又购置了一台新电视机好放在大伯房间里,让他安静学习电视课程时,唐安妮瞬间有了主意。   她可以邀请大伯去社区大学,在那里,可以上到更多的电视课程。因为学校会租用相关课程录像带,而且还能从图书馆借到教材。   唐安妮主动敲开了大伯的房门,发现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伏案阅读期刊。   桌上除了杂志之外,还有纸和笔,纸上写着一些方块字。   是的,虽然她能说中文,但她基本上不认识汉字。在华人圈子里,他们家已经算难得的了,大部分像她这样的移民二代根本连一句中文都不会说。   唐安妮好奇:“大伯,你在做笔记吗?”   难道大伯是她的相反情况,会说英语但不会写。可他又是如何阅读英文的呢?   唐永刚大大方方地承认:“不是,我是在翻译文章。”   从平安夜那天看到关于国内电视大学的报道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如果连神秘的不知名的力量都在帮助他的祖国进步,他有什么理由袖手旁观呢?   他必须得做点事,哪怕能力有限,能做一分是一分。   他的祖国已经落后世界几十年,他必须得帮着祖国快速追赶。一个落后的人,最有效的进步方式,当然是跟着先进的人学习。   国家外汇有限,国内能够订阅外国期刊的单位少之又少。况且教育多年的混乱,让国内外语人才奇缺。即便有外文期刊在手,真正能看懂的人也寥寥无几。   他懂技术,他会外语,他能够接触到最新的世界一流期刊,他就是最合适的翻译者。   他已经老了,精力不济,知识老化,跟不上时代发展。他想他已经没办法在科研上取得什么成就,但他可以做那个传递的人,将知识传回祖国的人。   对着其实是陌生人的侄女,唐永刚没有直抒胸臆,只是微笑:“中国人民对美国充满了好奇,国内朋友向我约稿,想通过我的笔来了解美国。可我不擅长写这些,我又不想开天窗,我只好把期刊上的文章翻译成中文投稿回去,这样好歹还能挣点稿费。”   唐安妮脱口而出:“那才多点钱啊,中国辣么穷。”   话音落下,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大伯,爸爸非常尊重您,这个家不需要您挣钱的。”   唐永刚笑了:“自己挣的和别人给的永远不一样。安妮,你是女孩子,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即便自己挣的再少,那也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唐安妮眨着眼睛,那浓黑的睫毛膏让她脸上多了一层阴影。她总觉得大伯话里有话,却不好追问,只能开口道:“大伯,北京是个怎样的国家?”   这话是病句,唐永刚却没纠正她,反而鼓励她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回祖国多看看。对,她现在是贫穷是落后,但她的未来肯定无比光明。”   “为什么?”   唐永刚拿出了那张报纸,指着上面的照片道:“因为这个国家的宗旨是电视机上印着的这句话:为人民服务。早在延安时期,就有著名的10个没有。一没有贪官污吏,二没有土豪劣绅,三没有赌博,四没有娼.妓,五没有小老婆,六没有叫化子,七没有结党营私之徒,八没有萎靡不振之气,九没有人吃摩擦饭,十没有人发国难财。这就是我们祖国想要建成的国家。”   唐安妮的中文水平有限,有些话还要唐永刚这位大伯用更浅白的话解释过她才能理解。   她瞪大了眼睛:“真能这样吗?”   单一个没有小老婆,就戳中了她的心。   她生活的圈子里,新一代的人名义上是没有小老婆,但他们还包养情妇,或者脚踩几只船,个个都是女朋友。   “当然可以。”唐永刚认真地点头,“美国的确很发达,但我发现美国有很多问题。有的地方卖.淫是合法的,给出的理由是个人自由。但这种自由是骗人的,是剥削是迫害。如果在我们祖国,这种事肯定不允许发生。用自由的名义骗人,是可耻的。”   唐安妮虽然心动,却明白自己无法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花着爸爸的钱,就只能听家里的安排。   大伯说的没错啊,自己挣的钱就是再少,也跟从别人手上拿到的不一样。   她脱口而出:“大伯,我能翻译文章吗?”   唐永刚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国内非常需要这种专业期刊文章,过稿率很高。”   现在国内大家普遍收入都低,尤其是有家有口的科技工作者。他们当中有些人的生活条件之恶劣,可以说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可大家即便想挣外快,也缺乏门路。有些脑袋灵活又擅长外语的人,就通过借阅外文期刊翻译成中文投稿获得稿费,来补贴家用。   唐永刚的一些朋友就是这么做的。   这也是双赢,他们获得报酬的同时,也让更多无法借阅外文期刊的人了解到了国外同行研究进展情况。   唐安妮松了口气,笑容愈发真诚:“大伯,我一定会好好干,虽然我不会写,但我能说出来。”   她趁机邀请大伯,“我们学校图书馆也有很多专业期刊和相关书籍,可以直接借阅。你不如也申请社区大学吧,在学校里,有更多的电视课程,还有教授可以请教。”   唐永刚愣了下,下意识道:“我也能申请大学吗?”   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再上大学?   “当然可以。”唐安妮十分笃定,“只要经过简单的考试就行。大伯,以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   这些专业期刊她都看不懂,大伯却看得津津有味。区区社区大学的入学考试,绝对难不倒大伯。   唐永刚从来不是害怕学习和挑战的人。他立刻点头:“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就申请吧。”   唐安妮兴高采烈:“那我帮你一块而申请吧,我知道怎么做。”   离开大伯房间的时候,她的步伐是雀跃的。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可她愈发坚信,我能够给她带来更多新鲜的东西,让她能够真正获得自由的东西。   有人带着指导,唐永刚的社区大学之路进行得十分顺畅。就像侄女儿说的那样,申请考试的确简单,不过是英语和数学而已。这二者都是他的强项。他甚至觉得题目太简单了,完全不像大学考试应该有的水准。   答完试卷之后,他没有离开学校,而是跟着唐安妮去了图书馆。社区大学的图书馆对外开放,只要办理借阅证,就能借到自己想要的图书。   进入图书馆之后,唐永刚就感受到了久违的兴奋。作为弟弟眼中的书呆子,他的确热爱阅读,愿意浸泡在知识的海洋中,无心上岸。   他伸手从书架上拿期刊的时候,旁边也伸出了一只手。   两只手的主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是你呀。”   是熟人。   唐永刚虽然和方老先生只是在京城和飞机上短暂的交往了几天。   当时为了办理出国手续,他们不得不跟被牵着线的风筝一样让早就出国的亲人拽着来来回回盖章签字,彼此不过点头之交。   但到了国外,放眼全是金发碧眼的陌生人,既往的那点交情就愈发珍贵。   唐永刚主动询问:“你还在搞科研吗?”   方老先生笑容苦涩,摇摇头道:“我还有什么科研可以搞?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他到了美国,就变成了无所事事的人,既往的专业也只能放下。   妻子劝他不要再纠结,和她一块儿抚养外孙外孙女就好。有孩子做慰藉,总归不会太孤独无聊。   可惜他做不到。   当年下放劳改时都不曾真正丢下的专业,现在要被迫放弃,他感觉自己的人生都被切断了,活着不过是喘口气而已,毫无意义。   就是现在借阅专业书籍和期刊,也就是打发时间罢了,反正看的再多,也派不上用场。   唐永刚惊讶:“怎么会没用呢?看懂了吃透了,就算自己没条件搞研究,也可以翻译成中文,投回国内呀。现在国内同胞为了获得国外的相关信息,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什么招都使出来了。我们人在国外,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怎么能浪费呢?我们就应该做这件事啊。”   方老先生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些事。   说来有些黑色幽默,虽然那十年浩劫中,他被批.斗,被下放,被劳改,也被削减了工资,但从200多块钱变成100多块钱,在国内他仍然属于高收入人群。他的工资也一直没停发。   后来获得平反之后,他被削减的工资还补发了,足足有1万多块钱。   所以,在他倍受折磨的时候,他也没真的缺过钱。自然不需要通过翻译外国专业文章来获得稿费。   就是现在,唐永刚跟他一提,他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还是下意识地摇头:“算了吧,太麻烦。”   唐永刚年纪比他小七八岁,应该称呼他一声老哥。此时此刻,他却很想骂对方。   翻译文章投回国内就叫麻烦了?那些在一穷二白的环境下还坚持搞科研搞建设的人面对的岂不是麻烦中的麻烦?   他们有放弃吗?再苦再难,他们都始终坚持。   唐永刚想跟他说民族责任感,想和他强调历史使命,到了最后,他还是把这些话咽下去了,反而说了另一个话题:“方大哥,你现在在哪儿高就?靠什么生活呢?”   高就个屁呀。   方老先生在国内还算大学教授,到了国外,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老头。人家自己的大学毕业生一堆,还在辛辛苦苦找工作呢,哪里需要你个糟老头子?你又不是钱学森那样的世界知名科学家。除非你愿意去餐馆洗盘子。   方老先生尴尬:“我身体不好,出来是为了疗养。”   疗养个鬼啊!   真想疗养的话,祖国大好河山,960多万平方公里,能疗养的地方太多了。而且国内物价低,开销小,如果他过得滋滋润润的。   唐永刚没戳穿他,只叹气道:“还是你想得开呀。我可受不了,一把年纪了,要靠人家养着。我只能多翻译点文章挣点稿费。钱少归钱少,好歹也不用时时刻刻手心向人。”   不得不说,相同境遇的人才能相互理解。   原本还意兴阑珊的方老先生被他戳准了痛点,瞬间就改了主意。   “钱不钱的倒无所谓,国内那几块钱换成美元根本不值钱。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国内同行想要了解世界科学的发展的确不容易。我们是出来了,是该想想办法帮帮他们。”   方老先生感慨一通后,终于切入主题,“国内想要了解哪方面的进展?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点忙?”   唐永刚笑容满面:“好,我问问我的朋友,到时候列出张单子来,还请方大哥你多帮忙。你是老字号硬牌子,你的水平肯定高。”   方女士办完了事,过来找大哥,看到大哥笑容满面的样子,主动询问:“有什么好事吗?”   方老先生没瞒着妹妹,简单说了自己想翻译文章投稿的事。   结果方女士立刻皱眉:“那三文不值两文的稿费,有什么意思?大哥你累坏了身体,才得不偿失呢。再说就国内的水平,翻译文章过去也是明珠投暗,他们能看得懂吗?”   唐永刚微笑:“我跟方大哥都是刚从国内出来的,我们脱离专业这么久都能看懂。我相信国内有很多人能看明白。”   方女士嗤之以鼻:“看懂了又怎样?那么落后的地方,又派不上用场。白看个热闹。”   唐永刚看着她,认真道:“再落后的地方,也是我们的祖国。我知道你因为她的贫穷落后,在美国遭受了很多白眼。别人因为你的皮肤,你的眼睛,你的头发而轻视你,因为你来自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所以,你不应该期待她继续贫穷落后,来证明你出国是逃离苦海,你的决定有多么英明。你应该期待她强大她富有,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周围人的尊重。他们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的肤色和他们不同,而是你的肤色被他们打上了贫穷落后的烙印。你要做的不是漂白肤色,假装自己和他们一样,而是证明你代表的肤色富有又强大。强大的祖国,永远是我们的后盾。”   方女士脸涨得通红,差点当场拂袖离去。   唐永刚却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人,反而笑着发出邀请:“你在美国生活多年,你也可以翻译文章的,不如试试。”   他觉得兰花花同学说的那句话没错,不管黑猫白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   方女士如果愿意做这个翻译者的话,不管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对国家和人民有帮助,那就够了。   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第148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远在美国的唐老师开启自己的社区大学生涯, 兢兢业业地从事翻译工作时,留在国内的田蓝和陈立恒等人也在焚膏继晷地当二道知识贩子。   太多了,电视机源源不断地往外输出知识。   直到此时此刻, 陈立恒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田蓝会说知识爆炸的时代大家会不知所措。因为每一点知识都是那么的宝贵, 哪个都不舍得放下, 于是他们就成了鲁迅先生笔下的瓜田里的猹, 面对一地的碧绿西瓜上蹦下跳的,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开始被发动起来的是大学生以及部分工厂的青年工人,到后面所有常规电视大学的学生都成了参与者。   就算这样,大家还是熬出了熊猫眼,不得不强制定时休息。   田蓝塞了一脑袋的飞行器制造,又赶鸭子上架,学了半天育种知识。   不学不行, 因为虽然她农学专业出身, 上辈子也一直从事农业研究,但这些对她来说仍然是崭新的知识。   荷兰瓦赫宁根大学,在农学界的地位堪比综合大学的哈佛耶鲁。   穿越前, 田蓝和舍友都学过他家的开放网课,感觉收获颇多。只可惜当时她已经准备参军, 没再深入学习。   现在,瓦赫宁根的网课就在电视机里放着, 荷兰人授课用的又是英语, 她能眼睁睁地错过吗?   陈立恒拖她出门:“学永远学不完, 要劳逸结合。”   方秀英刚整理完听课笔录, 同样抬头活动脖子, 然后感慨万千:“我现在明白我们教授说的当年他去苏联留学时的感受了。人家什么都好, 人家什么都先进, 那么多好东西摆在你面前,你每一样都想学,然而时间精力却有限。他痛苦地在操场上一边跑一边哭,苏联人以为他是压力太大,导师还特地找他谈心。我听的时候还觉得好笑,现在可算懂他的着急了。”   那么好的东西,人家都有了,你却一无所有。   就好比你身处宝山,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带走,可你只有一双手。   陈立恒素来富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立刻笑呵呵:“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人不行就10个人呗,10个人不行再来100个。我们国家有9亿人口呢,一人捡一块石头,都能搬空了一座山。”   方秀英哑然失笑,点头赞同:“你说的也有道理,再说能捡一块宝石也总胜过于两手空空。”   三人绕着操场遛弯。因为天冷,天上的星星分外明亮,真像是撒满天空的宝石,叫人抬头一看,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因为很美好啊。即便没办法伸手摘到的美好,光是看,也会心情愉悦。   当然,造出航空飞船飞上天,在宇宙中翱翔,漫步在星空之中,应该会更美好。   三人都累坏了,加上天冷,散步的时候都没闲聊,而是默默感受着冬天夜晚的宁静。   走过操场的运动器械旁时,他们听到两个玩单杠的人正在闲聊。   其中一人坐在单杠上,语气焦急地说旁边的少年:“你疯了吗?你真的不出国留学了吗?机会多难得啊,多少人想出国都想魔怔,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海外亲戚都用上了,就指望人家能带他出国。你知道吗?我爸他们部里有个处长都要提局长了,为了跟着外国亲戚出国,连官都不当了直接辞职走人。还有你知道为什么咱们早就应该去上海报到参加出国前的培训,却到现在还没动身吗?就是有个小子在他女朋友面前嘴巴不牢,说出去了打死他都不会再回来。妈的,心里想想就想想嘞,说出来真是坑死人。也是个傻逼,不回来了不就代表要甩了女朋友吗?人家不举报你才怪呢。憋着不说,到了国外谁管得了你?”   另一位少年正在做引体向上。他的身体素质显然不错,居然能一边做一边搭同伴的话:“我觉得他是一位君子,坦诚待人。如果他不说的话,女友万一一直等他,不是白白蹉跎了青春?那就太不厚道了。”   他的同伴烦闷:“他对女人厚道了,对我们厚道了吗?这么拖下去,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呢。谁晓得会不会跟73年的高考一样,突然间再冒出个白卷英雄,所有的考分都作废。到时候,谁都别想走。”   做引体向上的少年笑了起来,声音慢悠悠的:“不走就不走吧,继续在国内学习好了。”   同伴急了:“在国内学个屁呀。从78年考上研究生到现在,咱们上过什么课?除了做题还是做题。我承认教授是好人,对我们都很照顾。但你必须得认清一个事实,任何一位伟大的数学家不是靠做题做出来的,必须得搞研究。有人指导我们搞研究吗?教授自己都忘了要如何做研究了吧。你留在国内,有什么意义?继续找难题做吗?就是做出来了又怎样?”   他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直接抓着同伴的脑袋晃一晃,好把他脑袋瓜子里装的水全都倒出来。   这个混账东西,为了出国留学,突击学了法语。短短数周时间,他就已经能够听懂自制的收音机里的法语新闻。   如此天才,却在关键时刻犯浑,明明迈在命运的门槛上,却说不要出国了。   真是疯了。   做引体向上的少年,额头已经冒出白雾,整张脸都被雾气拢着,叫人看不清神色,声音却无比清晰:“谁说没事可做?我在学习呀。”   “学什么?你还有东西可以学吗?国际奥数题我们都已经做出来汇编成册子了,你还能找到什么题目做?”   “不是做题,做题只是消遣而已,我已经消遣了这么长时间,该好好学习了。”   “所以我们要出国呀。”同伴急得够呛,可作为众人口中的神童,他明白真正的天才,也就是他的同学兼朋友思维方式总是迥异于常人的,他不得不谆谆善诱,“到了国外,我们能够学到最先进的数学知识。你不是说想填补国内的代数几何方面的空白,开创一个新的时代吗?不出国学习,怎么可能实现这个目标?”   做引体向上的少年终于停止了锻炼,同样坐在单杠上,朝朋友露出了一个恍惚而甜蜜的笑容。   任谁看到他如此笑,肯定以为他在想念心爱的女孩。   结果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找到了学习的途径,跟着电视机学。”   同伴差点没晕倒,用痛心疾首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崩溃:“同志,我亲爱的达瓦里氏,你怎么会想到跟电视机学呢?对,我知道有电视大学。可你难道不晓得上电视大学的都是考不上大学的人吗?国内最一流的大学都已经没办法教你了,你居然指望电视大学能够让你学到知识。”   额头上还冒着汗的少年认真地看自己的朋友:“能学到的,就是代数几何课,讲的很好,我觉得很有收获。”   同伴怀疑自己的朋友魔怔了。因为长期做题,没有教授上课,所以他已经丧失了辨别能力,随便看了堂电大课程,就当成是宝贝。   他苦口婆心地相劝:“你得知道,我国在代数几何方面几乎是空白,如果想深入学习,必须得去苏联、美国、法国这样的代数几何强国。国内的老师如果有这个水平的话,国家为什么还张罗着送我们出去留学呢?难道为了让我们见识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吗?”   少年额头上的汗被夜风吹干了,他伸手拽自己的同伴:“走,我带你去看,上完一节课,你再评价课堂有没有价值吧?”   他虽然瘦弱,但力气显然不小。他的同伴被他拽下了单杠,又拖着往前走,只能发出无谓的抗议:“我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意义的课程上,我得尽快出国,我要学习最新的知识。”   可惜秀才遇到兵,偏偏土匪还有文化,倒霉的年轻人只能任凭他的抗议随风而散,他还是被一步步地拖走了。   田蓝等人隐在黑暗中听完全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秀英感慨万千:“他居然放弃了出国。”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种情况就困守偏远山村的下放知青放弃回到大城市一样。周围不会有任何人佩服他不忘初心,只会说他傻。包括高调把他当成留守知青典型大肆向群众宣传的人,也会在心中嘲笑他脑袋坏了。   谁不想过好日子?   田蓝转过头,笑着看她:“你不也放弃了出国吗?”   方秀英十分现实:“那是因为以我现在的能力出国也没办法读大学。如果我能干什么?端盘子还是刷盘子?难道换一个地方刷盘子就变得高级了吗?”   田蓝笑盈盈地问她:“那你现在是愿意留在国内上大学,还是出国留学?”   方秀英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出国的。我家人和孩子都在国外。”   田蓝无话可说了。涉及到孩子的事,母亲需要考虑的问题,总归要比旁人多些。   她点点头:“那你努力吧,出国上学肯定要比在国内更辛苦。”   没想到方秀英却轻轻蹙眉,迟疑道:“我只担心出去以后学到的知识还没电视上的新。”   田蓝摸摸鼻子,含糊其辞:“谁知道呢?我们也不晓得国外现在大学课程是什么进度啊。”   三人绕着操场走了两圈,感觉如果再不回去,他们就要冻僵在风中,赶紧往回跑。   后面还有课程要继续听呢。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他们听见屋里人在骂脏话:“妈的,这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不让他给我们上课?老子好歹也是研究生啊,天天就做题了。”   另一个声音难掩得意:“我没说错吧,有厉害的老师,能学到东西的。有他带着,我再自学就有意义了。”   说脏话的人没停下骂骂咧咧的意思:“凭什么?他应该来大学当教授的,那些工农兵学员都能当大学老师,他凭什么不可以,还要躲在电视机后面?”   “你没听说吗?国家把最厉害的教授都集中起来录电视大学课程了,他们太忙了,根本没空面对面的带学生。”   “狗屁!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教授?我们的导师难道还不够出名吗?”   先前的声音终于迟疑了,又含含糊糊道:“我听说,因为他们是老右,还没恢复工作。”   谁知道这话激怒了他的同伴:“走走走,我们必须得出国。这片土地不尊重知识,根本无视知识分子的价值。只会靠着那群溜须拍马的人喊口号,就想搞建设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先前的那位少年试图说服同伴:“可是运动已经结束了,不会再那样了。”   “有什么区别吗?不过是东风压倒了西风罢了,以运动的方式反运动。换一群人喊着换汤不换药的口号,他们就成了公理和正义了,简直荒谬又可笑。”   说话的少年坚持己见:“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既然电视上的课堂有意义,那我只想继续学下去。”   他的同伴冷笑:“你怎么知道会不会课上一半,给你讲课的这位电视老师就会被拖走,然后接受新一轮的批.斗,让他戴着枷锁做检讨?”   少年沉默了,却相当倔强:“只要他还能继续上下去,我就继续学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也是我的老师。”   “然后你看着你的老师受罪,却无能为力。”   少年反驳同伴:“我离开了,我去了国外,我就有能力了吗?”   “那当然。”同伴胸有成竹,“等我们成为最厉害的数学家,即便是为了做表面文章给国际友人看,他们也要尊重我们的意见。”   少年突然间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了,又开始上课了。”   房间里恢复安静。   田蓝忍不住扶额,真是无可奈何。这些年轻人啊,天真又热情,简直毫无政治敏感性可言。   就眼下的环境,光凭他们说的这些话,很有可能会遭殃的。   方秀英呼了口气,看着在自己眼前腾起的白雾,忽然间笑了,声音轻轻的:“其实他说的很有道理呀。也许只有我们才会觉得给人扣上一顶右.派的帽子然后还让他工作,是对他的恩赐与施舍吧。他不应该愤恨,他只配感恩涕零。”   说完话,她大步往屋里走,她还有课程要听。   等关上房门,田蓝才冒出一句:“快结束了,右.派要集体脱帽了。”   方秀英扭过头,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田蓝保持平静的面色:“猜也能猜到啊,国家要发展经济,需要大批专业人才。如果不在政治上解放大家,又如何让大家心无旁骛地投入到生产建设中去。否则即便他们自己君子坦荡荡,从流程上来讲,单位也不会接纳他们,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   方秀英打开电视机,在等待课堂时,她突然间开口:“也许我姑姑说的没错,我们是个非常现实的民族。一切从有用没用的角度出发。”   田蓝想了想,没有否认:“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许你说对了。你看,就好比电视大学吧,虽然到现在我们都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怀疑陶处长他们也没弄明白,但国家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推广电视大学的课堂。我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电视上讲的知识有用。为了防止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所以要赶紧把知识都留下来。也就是我们才能够如此现实,不扯虚头巴脑的东西。”   方秀英笑了起来,调侃道:“真的吗?我怎么觉得我们虚头虚脑的东西最多呀,效率低的吓死人。”   田蓝笑道:“也许是因为我们的期待值更高呢。”   课程开始了,方秀英停止了交谈,只丢下一句:“但愿吧,我等着你说的右.派集体脱帽的那天。”   不仅是方秀英,就连田蓝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1981年的元旦,在新年贺词发布之后,中央再度下达命令,宣布全部右.派集体脱帽。   其实在1978年,党中央就决定对尚未摘帽的错划为“右.派分子”的同志全部摘帽,彻底平反。不过这项工作一直执行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收尾。好多地方反反复复,始终没给老右脱帽。   结果这回中央雷厉风行,直接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完成。   接下来的几个月,田蓝他们不时听到校园里传出哭声。   好些同学的家长终于摘掉了帽子,强加在他们身上的包袱终于卸掉了,挨了多少年的委屈和白眼终于结束了。承受了更多痛苦的人只能抱头痛哭。   只有真正经历过这些命运的人,才能真的明白他们的心酸和苦闷。   方秀英听着窗外的哭声,露出了恍惚的笑容:“是该哭的,如果早几年平反的话,很多人的命运未必是现在这样。”   比如说她自己,如果不是顶着老右子女的帽子下乡,想要积极表现自己改造的决心,她也不会贸然在农村就结婚了,只图对方一个贫下中农的清白身份。   回顾过去,她只觉得自己当时真傻。可那个时候,她又有多少路可以选择呢?   人生就是这样的,看似自由,每一个选择都是自己做的决定。但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被周围的力量裹挟着往前走。   田蓝沉默一瞬,安慰她道:“抬头往前看吧,人只能往前走。”   方秀英点点头,露出笑容:“脱帽总归是好事,挺好的。”   当然好了,对戴着这顶沉甸甸的帽子的人来说,不亚于重获新生。   陈致远感觉这段时间自己在冰水与火山之间来回哆嗦。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苏联人做的数控车床之后,他就陷入了强烈的悲伤与惶恐之中。每天和妻子偷偷摸摸地看电视学技术,经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可算把几十节课程彻底吃透了。不仅如此,他还通过电视学了相关知识,可以说数控车床整个配套的内容他都了解了。   但越了解他越悲伤啊。世界发展的如此之快,他和他的同胞们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每天行走在大街上,看到行人脸上的笑容时,他总有种冲动,要大喊大叫:你们怎么能笑的出来?还赶英超美呢,我们都已经成了吊车尾了,哭都没时间哭。   可是他只能忍着,因为那是无法对人言的秘密。   一台手工制作的电视机,在北京城里接收到了俄语课堂,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   他注定了只能孤独地保守这个秘密,在汲取知识的快乐和现实的郁闷中来回自我折磨。   当然,也有纯粹开心的事,比方说他的老友赵刚终于摘掉了头上的帽子。   其实1978年时,赵刚就应该跟他一道摘帽的。但赵刚拒绝写忏悔书,他坚信自己当初提出的批评意见是正确的,历史的进程也证明了他的正确。他不应该为自己的坦诚而忏悔,作为公民,他有权利批评政府作出的错误决定。   可他的坚持害惨了他自己,大家都脱帽了,重新回归岗位开始工作,他却还得待在农场里,继续从事繁重又低效的生产劳动。   陈致远劝过他好几次,就算是为了家人,低一低头又怎样?人要做事,总得讲究策略。   可赵刚比他还固执,死活不肯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   陈致远都绝望了,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老友平板的那天。   没想到外面真的变天了,这回平反摘帽的命令一下来,根本不用他写忏悔书,就直接宣布他已经平反。   大家都觉得稀奇极了,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会变得如此简单。   有消息灵通的人去打听,得回小道消息,说是中央首长发命了,如果这人犯了罪,请以法律去制裁他。如果没有犯罪,那不应该因为他几句话不顺耳,就会成了人民的公敌。这有违实事求是的精神。   小道消息是真是假,陈致远无从得知,他也不是爱打听这些事的人。   他只是高兴啊,为自己的老友高兴。摘了帽子,回归到岗位上,那就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素来不爱酒,也不喜欢呼朋唤伴的他,这回坚持邀请老友一家人吃饭,好为他们接风洗尘。   只是筒子楼的房间太小了,况且左邻右舍都是同事。   陈致远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运动,早就是惊弓之鸟。   他害怕自己跟老友一时间喝高了,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大实话,又叫人捕风捉影作为证据报上去,再给他们扣上顶右.派的大帽子。   至于去饭店,那就更不成了。不是掏不起钱拿不出票,而是谁知道周围是什么人,他们两个曾经的老右坐在一起吃饭。万一有人盯着,就等着拿他们的错处呢?   思前想后,陈致远只能试探着询问儿子,能不能借用四合院的房子邀请赵叔叔一家吃顿饭。   田蓝相当大方,立刻表态,当然可以。   她还热情地跟对方介绍胡同里可以不用票就能买的肉和豆腐,以及城郊的农民挑过来卖的新鲜蔬菜。   等挂了电话,她转过头朝陶处长笑笑,主动介绍:“我公公的电话,他的朋友脱帽了,想请他家吃顿饭。”   陶处长眼睛一亮,立刻撺掇田蓝:“那你应该回去呀,这是件大喜事,你和陈立恒都该回家,一块帮忙张罗的。”   田蓝露出直疑的神色:“可以吗?我这边事还没做完呢。”   陶处长热情洋溢:“当然可以了,劳逸结合嘛,干什么工作都应该有休息的时候,不应该忘记生活。先歇歇,好好跟家人相处,也换换脑子。”   田蓝大喜过望,满脸都是笑:“那就谢谢陶处长您了,您可真是大好人。”   陶处长呵呵直乐,一个劲儿怂恿她:“没事没事,你们都放个假吧,回去好好看看长辈才是真的。”   田蓝便不跟人客气,回头就喊了陈立恒和方秀英一块儿回四合院去。   方秀英笑着谢绝了她的好意,自我调侃道:“我还是不要去了。住户看到我这个资本家,还不知道要在心里怎么打鼓呢。有这功夫,我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田蓝看她的黑眼圈,也不勉强:“那你注意休息吧,回头我们给你带吃的回来。”   虽然方秀英一直强调她会出国,但她对待工作也毫无松懈之心,可以说是兢兢业业了。长期这么高负荷工作谁都吃不消,她的确应该好好休息。   田蓝和陈立恒坐了公交车,中途转了两班,才顺利抵达四合院。   他俩还以为自己来得够早呢,没想到陈致远和文秀丽夫妻来的更早,已经开始收拾食材了。   这回他们运气不错,不仅弄到了一块肉,还买了一整副的猪下水,包括猪大肠和猪肺以及猪肝。   大院里的人投靠他们好运道,单是一副猪下水,就足够办一桌席面了。   猪肺可以和萝卜煨汤,猪肝和洋葱炒了,是下饭的好菜,还有营养。至于猪大肠,不用说了,收拾干净下锅一煮,味道绝了。至于猪肉,嘿,这玩意儿就是放白水里煮,然后直接蘸着盐吃,也香的很。   田蓝和陈立恒进院子门时,就听到左邻右舍跟说相声似的报菜名,特别逗。   看到他俩来了,邻居们还笑着打招呼,主动提出:“该交房租了啊,我们都几个月没交了。”   田蓝笑嘻嘻的:“那好啊,正愁没钱买书呢。”   原本还有邻居想调侃他们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啥事儿不做,坐在家里就能收租子,这会儿听说她要买书,就不敢开口说笑了。   买书可是正经事,文化人才会干的事呢。   王晨的爱人老赵推着修车工具,准备出去做买卖,笑着接了句话:“还是你们文化高,跟电视机学都不够,还要看书。”   陈立恒看他的做派,颇为惊喜:“你这是已经修上车了?”   说到这事儿,他挺不好意思的。   当初他们鼓励王晨喊丈夫带着孩子过来时,他还打包票说自己会交老赵学修车。   结果后来电视机的事闹大了,他和田蓝都被绑在电视机前,别说教老赵修车了,连四合院的家他们都没回来过几次。   老赵乐呵呵的:“那还是沾了你们的光呀,不然我上哪儿学修车去?”   为什么能沾光?因为他负责管院子里的电视机呗。   现在能掏钱也舍得掏钱买电视机的毕竟是少数。大院里有一台电视机,大家就能看得心满意足了。   其中有位天天跑过来看电视的师傅就是厂里服务社修自行车的。他来的次数多了,虽然也交电费,但总归不好意思,听说老赵想学修车,便主动提出可以教他。   给公家做事的人就这样,完全没有教会的私人,公家生意受影响的概念。相反的,他认为多了个修车摊,还能更方便骑自行车的人。省得人家推着坏掉的车子走老远才能找到人修。   修自行车这事儿说难不难,最主要的就是细致认真。   老赵连家务都能自己干,孩子也能照顾好,他要再不细心那真没什么人好意思自称细心了。   所以他学的极快,现在已经顺利出师,都把摊子支了起来。   他这人爱说爱笑,看摊子的时候还把孩子带上。周围人晓得他是知青家属,也同情他不容易,但凡需要修车都会照顾他生意。   这么1毛2毛的积累下来,居然也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了。   他一见这样,赶紧让妻子不要再拿粮票回家,她自己该多吃点。   老赵可心疼王晨了:“累呀,他们真累。我看王晨难得回家一趟,还捧着书不停地看。你们可真是爱学习,一分钟都不愿耽误。她都瘦了好多。”   田蓝虽然不是单身狗,却还是感觉自己被塞狗粮了。   陈立恒问了句 :“他们现在在忙什么?”   老赵还没回话,王晨先从外面进来了,主动回答:“忙自动打草机的事呢。有他的话,大型养殖场就方便多了。”   她是学畜牧专业的,按理说不该掺和农机系的事。可现在农机系的人个个都忙成陀螺,他们要做的农业器械实在太多。学校就发话,让各个专业的人都参与进去。   比方说打草机,做好了,是不是你们畜牧业的人用?是的话,你们能袖手旁观吗?   还有农学系的,做出来的收割机,你们以后不用?只要用,那就不能作壁上观,必须得参与进来。   田蓝好奇地追问了句:“那你们现在进展的怎么样?自动打草机做好了吗?”   “甭提了,现在满世界都有人做事,满世界都在找地方。厂房根本不够用,我们还在排队呢。”   陈致远点头,一时间说漏了嘴:“是忙,我想做点工业小实验,到现在也没找到地方。”   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忙了起来。每个人都有事情,每个人都不想放弃。   王晨感慨:“以前我们老说有人有技术就好办,现在看来可没那么简单。没厂房也要命呢。安得广厦千万间,让我们好好做事啊。”   田蓝眼睛珠子一转,笑嘻嘻道:“谁说没地方的?有的是地方,就是位置偏而已。”   王晨来了兴趣:“偏不偏无所谓,你告诉我在哪里呀?”   “那说不清楚,全国各处都有,主要集中在三线城市偏远地区。”田蓝脸上笑容愈发深了,“以前除了搬学校之外,不还搬了很多工厂到偏远地区吗?现在我听说不少工厂已经开始回迁,他们留在偏远地区的厂房就荒废了。”   此后10年时光中,这种被废弃的厂房越来越多。它们静静地看着日升日落,时光却在它们身上停滞了。   田蓝认真道:“这些厂房当初也是花了大力气建的,可结实了。说实在的,这么被荒废了,有点可惜。”   王晨眼睛发亮,在旁边听着的陈致远却有些迟疑:“那也太远了,跑那么偏的地方去,孩子上学都不方便。”   要说他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两个孩子的教育受到影响,他十分痛心。   好在小儿子还有机会纠正,大儿子自己又争气,才算让他心头稍微安定了些。   但他真不希望有人还要遭受他曾经遭受的一切。   王晨先笑了:“叔叔,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们联系的工厂工人都退休了,他们的孩子也顶班工作了,就是上学,也有电视大学,不用担心教育的问题。就是位置太偏远,不知道他们家里人会不会愿意。”   田蓝开玩笑道:“我估计是愿意的,本来家家户户住房都困难。他们既然都要给孩子顶班了,可见孩子已经在考虑婚嫁问题。小家庭需要住房,指望单位分,暂时就不现实。不如让老人离开家出去工作,好歹还能给他们腾出地方来呢。”   陈致远倒没觉得这话大逆不道。相反的,他认为儿媳妇提出的这个建议很好。   在他心目中,长辈不能给小孩提供房子,自己搬出去住,那是两全之策。实在太好了。   反正如果是他,他肯定愿意这么做。   当然,大儿子也许不需要吧。大儿子已经自己买了房,不愁没地方住。   赵刚一家人过来,听到他们说得热闹,赵刚还好奇地询问:“你们说什么好事呢?又是厂又是人的。”   陈致远没瞒着老友,主动说了事情经过。   赵刚挑高眉毛,难以置信:“现在大家干劲这么足啊,没条件都要创造条件上。”   王晨豪不犹豫:“那当然了,有人做的机会,肯定不能放弃呀。这是多好的事。”   陈致远也点头,感慨万千:“是啊,我都蠢蠢欲动了,也想打个申请搞数控机床。”   赵刚惊讶:“你还没放弃?算了吧,不是已经在跟日本人谈判,直接进口他们的数控车床了吗?”   陈致远却拉下了脸,老大不痛快:“我是反对从日本进口的,就是我们自己做不出来,我也宁可从德国进口。”   王晨惊讶:“为什么?听说日本的数控技术很有名啊。”   陈致远愤恨道:“日本鬼子太坏了,我讨厌他们。”   即便现在中日建交,开口都要谈友谊。但他依然讨厌日本鬼子。   当年他母亲戒大烟都戒成功了,本来一家人还能继续过日子,结果日本鬼子一来,赵群王八蛋又把大.烟馆给开了起来,哄着中国人又去抽大.烟,却不许日本人抽。   结果他妈又犯了毛病,直接把家里给抽败了,把命也给抽没了。   这么坏的日本鬼子。他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陈立恒本来还想跟这位便宜老爹说说普通日本人和日本鬼子的区别,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如果他因为这个而一心想要做出中国自己的数控车床,那也未必是坏事。   陈致远骂了一通日本鬼子,又追着老友问:“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我去申请项目。数控技术实在太有用了,我们必须得奋力追赶,才不至于被人家甩的太远。”   赵刚有些犹豫:“再说吧,我看现在国家到处都在搞建设,到处都要钱要人,你这个申请可未必有希望。”   陈致远这回去没打退堂鼓,反而颇为豁达:“一次申请不了,那就申请两次呗,总要试过,才知道结果。”   赵刚还是不敢答应:“再说吧,我还不晓得工作安排到底怎样呢。”   文秀丽赶紧招呼众人入屋吃饭,别光顾着说话了。   结果他们还真食不言,搞得间听得陶处长听到吃饭的声音,自己先肚子饿了,不得不找出炒米,先给自己泡上一碗。   陶处长自言自语:“还真是物尽其用呢,连三线工厂的厂房都想到了。”   不过真要搞技术研究的话,那些厂房还真是好地方。够偏呀,自成独立小世界。所有的设施都配套的基本齐全。   在那里面搞研发,安全性和隐秘性都有了。   亏她想得出来。   陶处长摸摸鼻子,决定再努努力。   于是第二天,田蓝回来,谈到了她公公想做的数控车床的话题时,陶处长就长吁短叹:“哎呀,我们国家还是穷啊,不进口吧,没办法4个现代化,进口吧,又没那么多外汇。一想到用外汇的问题哦,所有人都头疼。光靠咱们那点兔毛还有手工业品换外汇能换到猴年马月啊?也没几个钱。人家一台机器就上亿美金,真的不能比哦。”   田蓝就听他叨叨个没完,他不开口,她才不主动问。   陶处长嘴巴都说干了,最后实在吃不消,不得不硬着头皮挤出笑容:“田蓝同志呀,都说你们大学生脑袋瓜子灵光。你说说看,我们国家要怎么挣外汇?能卖什么东西出去呢?”   这回田蓝连眼睛珠子都不用转,直接笑了,话音轻巧极了:“当然是卖军火了,咱们为了备战生产了这么多军火。再不用的话都要报废了,不如卖出去换钱。人家一台机器卖上亿,咱们的导弹怎么着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吧。”   想挣钱,当然得上硬家伙。 第149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陶处长惊呆了。   他已经隐约感觉这个被同学们称为兰花花的大学生不是一般的角色, 开口之前也做好准备会收到石破天惊的答案。   结果他还是低估了人家的胃口,兰花花同志不是想捅破天,她是直接把天给炸了。   卖军火挣钱?亏她想得出来。   田蓝看着对方极速地震的瞳孔, 满脸理直气壮:“我们的武器装备很差吗?难道卖不出去?不可能吧。当年越南还是用我们援助的武器把美国鬼子打跑了呢。”   中国的武器当然不差, 即便在80年代初,也是绝对的大杀器。   或者准确点来讲,所有非五常以外的国家的军事装备实力在五常面前都是战斗力为-5的渣渣。包括日本和德国这种在世人眼中工业极强的国家,也要因为二战的失败被限制了军工的发展, 所以照样得夹紧尾巴做人。   田蓝已经掰着手指头数:“咱们援助过埃及,援助过越南, 还援助过柬埔寨, 不都用的挺好的吗?当年苏联援助我们的时候,那些武器装备可是收了钱的,还债还了好些年。现在我们为什么不能拿武器换钱?”   陶处长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当然不可能是不学无术之徒。虽然他不是专业搞军事装备的,但这些援助案例他一清二楚。   尤其是越南, 那时候国家可以说是倾全国之力想方设法地援助它。甚至连新武器产能不足的时候, 宁可自己缺编,也要先拿过去给越南兄弟用。更别说无数的后勤物资了。包括大名鼎鼎的青蒿素, 最初也是因为越南疟疾肆虐, 应越南政府的请求, 我国调集了大量人力物力突击研发的。   所以后来越南倒咬一口,中国人才恨得牙痒痒啊。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白眼狼。   但陶处长还是接受不能:“这个, 武器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卖的, 否则会天下大乱。”   田蓝一本正经:“我们不卖其他人就不卖了吗?就说现在打仗的伊朗和伊拉克吧, 如果没有美国和苏联分别卖武器给他们, 他们用什么打?”   陶处长满脸严肃,认真地告诫她:“田蓝同学,这种话不要说了。我们已经开始改革开放,我们的任务是全面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而不是革命输出。”   中国要改变贫穷落后的现状,就必须得调整策略。现在全国上下都已经达成一致,那就是好好搞经济建设,来解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和相对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田蓝也满脸认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要卖武器呀。”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跟人娓娓道来,“首先,发展经济要钱,尤其需要外汇,但我们没钱,我们总不能指望靠卖罐头卖兔毛卖中药材来一点点地攒钱。如果这样的话,等我们攒够这笔钱,世界又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军火,我们也许比不上美国,也比不上苏联,但相较于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而言,已经是硬货了。而且我们有我们的优势,物美价廉。   其次,就军工业本身的发展而言,国家开始全面搞经济建设,停止备战备荒的状态就意味着武器订单会锐减。任何一家工厂,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只要拿不到订单,那他的生产肯定萎缩,发展到后来,干脆消失。对,国家是可以拨钱给他们,但现在到处都要钱,国家也没那么多闲钱养着那么家停止生产的工厂啊。国内没市场的时候,那只能往国际市场考虑。”   她还没说完,陶处长又打断她:“即便你说的这些确实存在,但也不能卖武器。这个性质不一样,这不是普通的商品。卖出去了,就代表了我们的立场。我们都已经停止革命输出了,不能再掺和人家的战争。”   田蓝笑了:“就是因为不是普通的商品,所以才更加应该卖呀。”   她眼睛盯着陶处长,声音不高不低,“谁说卖武器就是革命输出?恰恰相反,它反而证明我们是真的一心挣钱了。我们就当买卖人,谁给的钱多,我们就把武器卖给谁。现在我们改革开放,想跟资本主义国家合作搞经济建设,到今天进展也不大的,最主要的原因不就是外界对我们充满了疑虑,不敢相信我们改革开放的决心吗?担心我们会趁机继续进行红色输出吗?可如果我们连军火都卖了,而且只认钱不认人,那就能表明我们的态度,大家谈钱可以,其他的,一律免谈。”   见陶主任还在犹豫,她又开始下杀手锏:“现在军工厂拿不到订单,挣不到钱,他们哪儿来的钱继续搞研发?没钱搞研发的话,难道我们10年20年后还要用这些老掉牙的装备?   再说了,我们已经储存了这么多武器,不用掉的话,也只能放到过期。不如拿去换成钱,军工厂好歹还能继续升级武器。   人家有航母了,我们有吗?人家有隐形飞机,我们有吗?以后要是再打仗,我们能指望靠小米加□□,靠血肉之躯去扛吗?   世界已经发展到人家根本不来你的地盘,直接按一下按钮,导.弹就飞过来把你炸的稀巴烂了。你想跟人家拼命,死也要咬下人家一块肉,人家都不跟你打照面。”   陶处长变了脸色。   他想说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可他作为电视大学事件的直接参与者,他也从电视机上看到了那样的战争场面。用他既往的知识储备,根本没办法解释的场面。   他想说电视机上放的是假的,就跟电视剧电影一样,都是编的。可这话他说不出口,因为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不久的将来,也许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能亲眼看到的场景。   田蓝跟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似的,持续蛊惑人心:“想要有钱搞军工研发,除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有什么招?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造一枚炮弹就价值好几千美金。不自己想办法挣钱,难道还要老百姓勒紧裤腰带,种大米小麦的人吃不上白米饭和白面馍馍,天天靠棒子面过日子,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肉吗?”   这话实在诛心,简直等同于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陶处长都老脸一红,一时间期期艾艾,半晌才冒出一句:“这要卖给谁呀?”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说的好像他真打算卖武器一样。   田蓝毫不犹豫:“有买方就有卖方,哪里有市场需求,我们就供应哪里。优先考虑有钱的顾客,比方说伊朗和伊拉克,他们都有石油,也富得冒油。去年9月份他们就开始打了,打到现在还没停下来,每天都要耗费大量武器。这就是市场。如果拿下这个市场,我相信,接到单子的军工厂起码今后好几年都不会缺研发经费。记住啊,人家卖石油的是真的有钱,人家买军火都是以亿美元为单位结算的。你要是叫价太低,人家会以为你的东西太低级,根本不屑于买的。”   她丢下了炸.弹,又是满脸天真淳朴的笑:“我随便说说,陶处长,我是农大的学生,我也不懂这些。”   要不是看着她是个年轻姑娘,陶处长都要破口大骂了。   啥话都让你说完了,你现在告诉我你什么都不懂?扯淡吧你,当我傻呢。   可人家是学生啊,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田蓝还不知足,得陇望蜀:“我公公研究了多年的数控机床,在这方面很有心得,他希望能够尽快启动这个项目,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推快申请的进度。”   陶处长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心不在焉:“这事我来想办法吧。”   田蓝又强调了一句:“您可得抓紧,数控机床号称工业母机,没这个的话,咱们绝对不要提什么工业现代化,提了也是打自己的脸。”   陶处长已经不耐烦:“我知道了。”   田蓝可算想起来人家是领导,没敢再叨叨,而是相当识相地告辞走人。   她出去的时候,碰上了出门打饭的方秀英。后者好奇:“你汇报什么呢?这么长时间。”   田蓝轻描淡写:“没什么,领导说缺钱,问我怎么挣钱?”   方秀英笑了起来,语带调侃:“那领导还真是问对了人,酿酒制糖啊,这个可挣钱了。”   田蓝叹气:“那可不成,拿这个卖给外国人挣钱太慢了,只能咱们自产自销了。”   方秀英反应过来:“哦,要挣外汇呀,那可不简单。要不干脆都种草药吧,你上次不是说了日本跟韩国都会进口咱们中国的草药吗?多种点呗。”   田蓝似笑非笑:“靠这个只能让种药的人吃饱肚子,更多的不要想了。”   两人到了食堂,陈立恒正好买完饭准备直接刚回去跟田蓝一块吃。看见她们过来,他干脆直接放下饭盒:“就在这儿吃吧。”   方秀英可有可无,买了玉米面馒头和大米粥,粗细粮结合,放下来又追问:“那你怎么给领导支招的?”   田蓝毫不含糊:“我跟他们说卖武器呀。”   方秀英庆幸自己是先咬了一口玉米面馒头,而不是喝粥,不然直接就喷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我们不做军火商啊。”   从50年代开始,我国就承诺不做军火商。武器输出全靠援助。社会主义大家庭,本来就得互帮互助。   田蓝好笑:“此一时彼一时,时代不同嘛。卖武器没什么好稀奇的,1979年1月份,中央就规定了对外军事援助分成收费、以货易货还有无偿援助三种形式。既然都能卖了,为什么要称援助呢?直接卖就好了。”   所以嘛,领导的反应你看看就行,不要当真。   陶处长会不知道中央的这条规定?会不晓得已经卖给埃及60架歼-7A战斗机了?那只能说明他水平太低,基础常识储备严重不足。   而往往你看不上的领导,真正的水平远比你想象的高。   So,只能说明一件事,论起表演功底,人人都是人民艺术家呀。   方秀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想到卖武器呢?”   田蓝理直气壮:“其实军工产品往往是一个国家工业水平的集中高端体现。这就好比战争在毁灭人类的同时,也推动人类科技迅速发展。计算机、雷达技术以及飞行器制造,这些都是在战争中,因为举全国之力集中资源共同研发,而取得突飞猛进是进步的。如果在平常,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我们国家从60年代开始,虽然没有跟其他国家发生大规模战争,但备战备荒一直是我们的主要基调。这个过程中,为了迎接战争的需要,军工业的发展要远胜于民用工业。而我们都知道,工业产品的出口价格要远胜于农产品,尤其是像我们国家这种基本处于原始状态的农产品生产模式。在同样的付出成本下,很明显,绝对是军工产品能卖出更多的钱,也更受市场欢迎。”   方秀英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一个劲儿摇头。   她倒不是反对田蓝的想法,他们这代年轻人胆大包天,连棺材板都敢当成床板睡,又怎么会觉得卖武器是件捅破天的事。   她不过是感觉不可思议罢了。   喝完一口粥,她顺着田蓝的思路往下说:“可真要卖的话,他们为什么不买美帝和苏修的呢?我们还从苏联进口了一堆武器呢。”   “便宜呀。”田蓝信心十足,“咱们的东西就是量大管饱,价格低廉,同等价值下,性价比高。”   她强调,“你不要把他们的军队和我们的军队相提并论。这么说吧,当年越南想获得民族独立,打法国人的时候,陈赓大将作为军事指导过去,简直要被他们气疯了,战斗素养简直叫人不忍直视。可就这样,越南军队还把法国人给打跑了。法国可是五常国家,他们的军事实力在全世界排的上号的。可用陈赓大将的话来说,他们的战斗力还比不上国.民.党反动派。   而现在打仗的比方说伊朗和伊拉克,他们的士兵普遍文化水平不高,军事素养相当够呛。太高端的武器,尤其是陆军使用的坦克之类的,仪器越精密,他们越崩溃。他们需要的是操作简单的坦克,就是不要太高级,耐造,而且维修方便。   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工业基础都很薄弱,没办法独立完成高端武器的维护。   我就这么说吧,像咱们国家当年抗日的时候,打日本鬼子的武器库,能抢他们的枪,能碰他们的炮,但遇见飞机就只能烧毁或者炸毁,为什么?因为我们这边基本没人会开飞机呀。最好的武器不是最高端的,而是最合适的。咱们国家很多武器刚好就对他们胃口。”   方秀英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个时代可没网络,能搞清楚伊朗和伊拉克在地图上哪个部位的人都不多。兰花花还说的这么头头是道。   田蓝一点都不心虚,理直气壮道:“电视上这么说的呀,你没看到吗?就前两天说的,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呢,什么中东各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呀,美国和苏联给他们卖的武器呀,说了不少。”   方秀英毫不怀疑:“难怪呢,估计我睡着了没看到,所以没印象。”   现在大家都十分疲惫。   兰花花除了跟他们一块儿看飞行器制造的课程之外,还要看农学方面的课,比他们更辛苦。   田蓝恍然大悟:“原来你没看到啊,我说你怎么问这么多呢。”   方秀英来了兴趣:“那你做笔记没有?能给我看看吗?”   按照陶处长他们当初的设想,所有的电视课程都应该录下来,后面再供更多的人学习。   可是现实与理想之间总存在珠穆朗玛峰和马里亚纳海沟的差距。   国内的工业产能跟不上,没有那么多录像机,无法完成全部录制工作。甚至连录音机都是紧缺的物资,不能保证所有的课程都完成录音。   所以,做笔记反而成了保存资料最可靠也最全面的方式。   田蓝十分大方:“可以呀,不过我得整理好了再给你。一开始我也没留心,还以为是广告呢,所以写的比较潦草,得整理清楚了。”   方秀英点头:“那行,等你整理好了再借我看。”   晚上睡觉的时候,田蓝将自己的校徽放在外衣口袋里,挂在了卫生间里。   倒不是她成心要寒碜对方,主要是他们生活条件有限,宿舍就是一间房配了个卫生间,压根就没客厅什么的。除了放卫生间,也没啥别的选择。   陈立恒朝她点点头,意思就是检查过了,房间里暂时没发现其他窃听器。   没错,他俩一直知道自己处于被监听的环境中。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好歹也在那个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年,如果这点警惕意识都没有的话,他俩上辈子也活不到寿终正寝,早就横死了。   陈立恒看着往床上一躺的妻子,哭笑不得:“你怎么还夹带私货呀?”   所谓的电视机分析了两伊战争,那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他一直跟她待在一起,他还不知道电视机都放了什么?   田蓝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不是话赶话说到了吗。”   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作为一个大学毕业就立志参军的军迷,她对我国的武器输出历史还是有一点点了解的。   尤其是两伊战争时期,大批的武器出口可以说解了当时国内军工研发的燃眉之急。正是靠着这笔钱,好些项目才没中断,还能继续研发下去。   当时我国先是卖歼-7A给埃及,然后同为中东国家的约旦找上门来,也要求购买歼-7。约旦买的这些飞机最后都交给伊拉克用了。   从这个节点开始,伊拉克意识到了除美苏法英之外,还有个东方古国同样拥有完备的工业体系,军工产业杠杠的。于是,开始大规模从中国进口武器,尤其是69II型坦克,总共买了大概有3000多辆。   当时因为打仗太烧武器,交战双方本来都挺抠抠缩缩的了,结果突然之间,伊拉克表现如此豪横,伊朗就知道对方肯定有了新的武器来源。   所谓风过留痕,中东国家之间的关系本来就错综复杂。只要有心,伊朗自然能够查出伊拉克新武器的来源。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通过第三方也找到了中国,同样要求买武器,也买了大批坦克和飞机。   因为这场持续了8年之久的战争表面上只有伊朗和伊拉克参与,实际牵扯了诸多中东国家,背后又有其他大国的影子,反正就是不惜本钱的打。   源源不断的订单也让接到单子的国内军工厂忙到手软,几乎所有的武器包括手榴弹都能顺利地卖出去。那个时候,各家工厂都是加班加点地生产,根本顾不上休息,也没人想休息。   订单就是钱啊,人家掏钱掏的痛快,当然就是大爷。必须得满足人家的全部需要。   陈立恒还是头回听她这么详细地说两伊战争,一时间真是感慨万千。   那句话说的真没错,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战争对于两国人民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对当时的国内军工业而言又是难得的机会。原本因为国家政策调整而大幅萎缩,甚至举步维艰的时刻,这样一场战争带来的订单又让军工厂度过了艰难时刻,保存住了元气,才有后面的发展。   田蓝已经困了,伸手拍拍他,声音含含糊糊:“别想了,我们没能力同情别人,我们自己要先发展。”   她是□□人,她也是中国人。她不够纯粹,后者的分量更重。   陈立恒也不多想,直接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困了就睡吧。”   明天,还有新的任务等待着他们呢。   《飞行器的制造》课程结束了,不晓得外挂还会提供什么新的课程。   结果第二天上午,三人汇总完毕《飞行器制造》的讲义之后,陶处长直接找上他们,招呼三人拿上行李,立刻跟他出发。   田蓝抬头看天,毫不犹豫地冲向食堂,掏出口袋里的票和钱,豪气要求:“都给我换成包子、馒头和茶叶蛋。”   结果白面馒头供应有限,最后她拎了一兜子的玉米窝窝头和茶叶蛋,还有4个肉包子出了食堂门。   陶处长看她大包小裹的样子,顿时无语:“总不会让你饿肚子的,至于这样吗?”   田蓝振振有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总归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肚里有粮,心中才不慌。   事实证明,像她这样上过战场的老前辈给出的忠告才是最中肯的。   陶处长原本还认为她杞人忧天,不管是坐车还是坐飞机,总归少不了他们吃的。   结果这一路,他们就没太平过。   先是车子才刚开出城,车胎爆了。司机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换上轮胎,继续往前行。   结果开了两个小时,要过一座桥时,悲催的事情发生了。两个村的人打架,把桥给断了,车子又不得不兜了个大圈子,中午出发的,一直到天黑透了,才抵达机场。   接着又是一轮新的悲剧开始。   他们来晚了呀,他们是蹭人家的飞机。人家有任务,不可能为他们一直等着,飞机已经飞走了。   想要再坐飞机,等吧,半夜可能还会有一架飞机过来。能不能搭人家的飞机?那可说不好。军事机场,执行的都是军事任务,外人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田蓝喝了口水,镇定地继续吃玉米面窝窝头。   感谢她吧,这个军用机场小的可怜,甚至没有自己的食堂。值班人员都是自带干粮过来凑合着过日子的。   陈立恒和方秀英也一声不吭,一人一个窝窝头,就着茶叶蛋一块吃,倒也十分美味。   大家吃过饭,二话不说,直接靠着车椅睡觉。   到现在为止,陶处长也没说要带他们去干嘛。不养精蓄锐,万一直接把他们丢上战场怎么办?一切皆有可能,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真的。   三人都累坏了,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呼呼进入梦乡。   陶处长出去溜达一圈回头看他们小呼噜一个比一个响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和着只有他着急,他造的哪门子孽呀。   愤怒的领导直接伸手,将最后一个肉包子狠狠地塞进嘴里。   冷了他也吃,好歹里面有肉呢。   田蓝一觉睡得真香,半个梦影子都没看到。   一直到旁边有人推她,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外面还是黑黢黢一片,只有航灯闪烁。   陶处长催促大家:“走走走,赶紧上飞机。”   三人只好揉着眼睛跟在他后面,一道上了那架小型军用运输机。   上去之后,他们才发现上面不止他们这波客人,还有两位穿军装的士兵陪着一个头发短短的少年。   田蓝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撞了下陈立恒,示意对方看。   这好像是那位自学成才的数学天才。初中毕业就下放,一天的本科课程都没上,结果考上了中科大的数学研究生,又自学了几年,成功考上公费留学却放弃的那位。   陈立恒也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也在这辆飞机上?身旁又待着两位解放军?   他倒是想问问陶处长。可惜上了飞机之后,陶处长就满脸严肃,一语不发。陈立恒还没开口问,他就严肃地强调纪律:“什么都不许问,一切行动听指挥。”   得,都说到这份上了,田蓝也只好乖乖闭嘴。   她想得开,吃饱了,但没睡饱,当然是继续睡觉了。   机舱两旁只有几个座椅,她毫无谦让精神可言,直接坐下来就闭上眼。   陈立恒也二话不说,往位子上一坐,同样瞬间呼呼大睡。   经过那么长的战争年代,他早就练就了秒睡的功力。但凡有机会,立刻就睡。他这一手绝活,羡慕死好多同僚了。   同样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好些人都有失眠的毛病呢,再累也睡不着。   瞌睡具有传染性,方秀英原本还在心中打鼓。结果看同伴如此淡定,能吃能睡的,她那点忐忑不安也就烟消云散了,同样陷入了酣眠。   陶处长看他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怎么能宽成这样呢?难道一点不紧张不害怕吗?   他再抬头看,惊讶地发现另一旁的座位上,那个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和笔,脑袋往座椅上一靠,同样没花几分钟,就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睡着了。   此时此刻,陶处长陷入了深深的嫉妒,心中弥漫的全是忧伤。   他果然老了呀,比不上年轻人,睡眠质量真是好的惊人。天大的事情压下来,都能当成被子盖。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飞机起航时的气压变化,一直到太阳与他肩并肩了,才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这一路的行程的确够长,甚至连陶处长睡饱了睁开眼时,飞机也没降落。   田蓝等人已经吃过早饭,除了她带的干粮之外,隔壁座位上的解放军还带了苹果和大枣,给他们分了点。   大家礼尚往来,共享一番之后,又陷入埋头苦读的状态。   之前他们忙着记录课堂内容,顾不上理解,这会儿得赶紧把东西全部消化掉,不然就白学那么长时间了。   田蓝还要忙着将自己关于两伊战争以及整个80年代国际军火市场的变化情况记录下来,真是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个用。   这会儿飞机平稳,陶处长睡饱了没事做,居然有心情过来关心田蓝在写什么。   他伸头看了一会儿,愈发迷惑:“这是什么东西?”   田蓝在心里翻白眼,暗道,此人很可能入错了行,应该进演艺圈,绝对是个老戏骨。   她重复了先前在方秀英面前的说辞,一本正经地强调:“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不过看都看了,干脆记下来好了。”   陶处长面色古怪,摸着鼻子,语焉不详地来了句:“也好,知识总是不嫌多。”   田蓝还以为他要再多说两句呢,最好透露下此行的目的。   结果他这句话说完就没了下文,又重新当回锯嘴的葫芦,叫她想翻白眼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翻。   待到飞机渐渐往下坠,方秀英惊呼了一声:“是大海吗?”   众人抬眼往窗外看,果然是海呀。   这还是田蓝和陈立恒重生后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看到大海呢。   大西北没有海,北京城也没海呀。天空和海水是一个颜色,都那么的湛蓝。太阳在海天相交之处,明亮地照出了一片橙黄。这颜色干净又漂亮,纯粹的仿佛一幅明信片。   他们的心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对这趟旅行的不安也瞬间烟消云散。   还有什么能比大海更加让人忘却忧愁的呢。   飞机越来越低,最终降落在小型机场的跑道上。   周围全是穿绿色军装的人。显然,这又是一个军用机场。   大家下了飞机,田蓝终于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回陶处长大发慈悲,可算是给了答案:“江海市。”   那位一直关注数学笔记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过交谈的少年也满心疑惑:“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陶处长脚步不停,朝着一辆黑色轿车走过去,好歹还是丢下了一句话:“因为这里负责造导.弹驱逐舰。”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本来以为会把他们拉去造飞机呢,毕竟他们都被强压着学了这么长时间的飞行器制造。   结果还是他们缺乏想象力呀,居然拉他们过来造驱逐舰。   实在是石破天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可惜他们之中,除了陈立恒出国访问的时候,正儿八经上过驱逐舰之外。其他人连见都没见过。   天才数学少年终于问出了所有人的疑虑:“那喊我们过来干什么?我们又不会造驱逐舰。”   陶处长微微一笑:“喊你们来自然有你们的用处,不要妄自菲薄,你们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田蓝在心中哀嚎,其他人也就算了,陈立恒跟方秀英好歹还有专业沾边。她一个学农学的人跑过来干啥?在这里研究如何种植海水稻吗?   可真是够够的。 第150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等着陶处长给他们答疑解惑, 可这人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讨人嫌。   丢下一句导弹驱逐舰之后,他居然没有再做进一步解释,而是直接一辆车把三人拖到了栋筒子楼前:“先把东西放下吧。”   楼下有个传达室, 里面的阿姨仔仔细细看了陶处长递过去的证件, 然后慢腾腾地摸出两把钥匙递过来:“男同学去301,女同学合住207。”   陈立恒先懵逼了,赶紧强调:“我们是夫妻。”   阿姨立刻撇嘴,老大不痛快:“这才刚实习呢, 急着结什么婚?年纪轻轻的也不晓得搞事业。”   好在她diss归diss,还是大发慈悲又给了把钥匙:“那就219吧, 就这一间了。”   三人都莫名其妙, 他们才刚上大一,怎么就实习了?可陶处长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几人便也不好多话,只沉默着跟上楼。   待到了219宿舍前,田蓝和陈立恒才明白为什么宿管一开始没给他们安排这间屋。实在条件不佳, 正对着公共厕所和卫生间, 气味相当感人。   再推开宿舍门,里面的环境也相当磕碜。   房间约莫十来个平方大小, 正对着门口的就是贴墙的一张架子床, 床边立着个木头橱柜, 橱柜的的左手边是两张长方形的方桌,瞧着不太像书桌, 而像是直接搬过来用的课桌。   不过平心而论,以现在国民的普遍住宿条件来说, 这间屋已经算不错了。好些地方就靠这样的筒子楼房间塞下祖孙三代人。   唯一存在问题的是, 床是高低单人床, 无论上下铺都不可能塞下两个成年人,让他们怎么睡?   田蓝狂笑,相当善良:“要不我和方秀英一个房间吧,这边留给你,你睡完上铺睡下铺,随便你怎么睡。”   陈立恒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立刻动手:“这么大的人了,你好意思打扰人家吗?折腾什么啊,直接把床拆了。”   田蓝瞪大眼睛:“不至于吧,你连屋子都拆?”   “啥屋子啊。高低床拆成两张床并在一起不就行了吗?你没拆过?”   田蓝摇头:“我没事拆床干什么?”   这种架子床她也就是在学生宿舍睡过,谁敢拆宿舍的床?真当宿管阿姨是摆设吗。   两人正忙着呢,陶处长过来找人了。   领导看他俩的动静十分无语,眼球地震不说,眉毛也要跳舞,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弄好了下来吧。”   田蓝和陈立恒本来还想打扫下宿舍,不过上级有指令,两人也不耽误,赶紧锁了门跟着下楼。   这回没小车接他们,他俩和方秀英碰了头就跟在陶处长身后往外走。几人穿过筒子楼小区又绕过一大片绿地,走了足足约莫二十分钟,才见到一栋红色的苏式三层小楼。   陶处长再度掏出证件交给站岗的士兵检查,后者仔仔细细地观察了田蓝等人的相貌,这才点头示意他们进去。   但这还不算完,进入门厅之后,又有身穿军装的男女士兵分别客气地将三人带进检查室,开始检查他们随身携带物品。   田蓝看着对方手里冒红光的仪器就努力憋笑。果不其然,等那仪器靠近她胸口别着的校徽时,立刻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   她相当配合地露出惊讶的神色,满脸好奇地盯着检测仪器:“这是金属探测仪吗?”   女军官保持微笑,伸手麻利地解下了她的校徽,还赞叹了一句:“校徽很好看,送我作纪念吧。”   田蓝毫不犹豫咧嘴笑:“没问题。”   女军官没区别对待,同样要了方秀英的校徽。   等两人出了检查室的门,方秀英才偷偷跟田蓝交换眼色:校徽是不是有问题?   陈立恒的校徽也不见了。   这时代的大学生自我身份认同感很强,即便出门在外也会随身别着校徽。   田蓝只笑笑,还故意跟等在外面的陶处长提起:“我们学校的校徽设计的真不错,解放军同志都说好哩。”   可怜陶处长顿时变了脸色,张嘴想解释,却又不好当着人面说破,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暗亏。   他接到通知也突然啊,根本来不及多做安排。   田蓝终于有点暗爽了。虽然她理解陶处长监听他们也是安全工作需要,但谁喜欢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啊。   陈立恒伸手握了下她的手,笑着以示安抚。   田蓝偷偷白了他一眼,傲娇地扭过头去。   方秀英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挪开了视线。   她想如果当初她不是那么病急乱投医,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即便面前的这两个人曾经犯过傻,还闹过自杀。但人生在世,如果有个人能够让你犯傻,愿意为你犯傻,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三人走进大房间,才发现这是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跟他们同心而来的天才数学少年坐在角落里,手上还抓着笔记本和笔,应该正在演算某道难题,屋里又来了人,他也没抬头。   倒是坐在左手边最上位的上校,瞧见陶处长等人,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   陶处长却朝他摆摆手,还是带着三位大学生坐到了角落里。   田蓝趁机抬头看了眼数学天才手上的笔记本,然后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   做人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为难自己。   众人刚刚坐定,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位肩膀上扛着将星的老人走入会议室。屋中的人纷纷起立,先前招呼陶处长的上校赶紧要上前迎接,被他挥手制止:“开始吧。”   上校赶紧走向会议桌的另一头,那儿贴墙放着长案几,上面摆着个方方正正的大家伙。   田蓝瞧见它的形状,眼皮下意识地跳了起来。   果不其然,待到上校揭开了罩在上面的布套,露出电视机的庐山真面目时,屋里的三位学生,不,应该是四位,包括那天才数学少年都拨冗从数学的海洋里抬起头,目光落在了电视机屏幕上。   上校没耽误时间,直接按下电视机开关。这是台21寸的彩电,以后世的眼光来看,真是又小又寒酸。但放在1981年的春天,这是绝对的奢侈品。   田蓝甚至怀疑现在国内到底有没有彩电生产线。   这台电视机身上并没有印“为人民服务”的字样,但当画面出现了“驱逐舰”三个字时,三人都本能的想到了电视大学的课程。   没错,这纪录片一样的影像,记载了驱逐舰的历史,从英国人于1893年建成了“哈沃克”号,到二战时期驱逐舰在海战中大显神威,再到二战之后,诸多军事强国都在发展的驱逐舰,林林总总,列了一大堆。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能说明什么,最多就是一篇驱逐舰历史的综述罢了。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电视机越往后播放,就出现了越多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驱逐舰。   这些驱逐舰,外行人看到的是总裁酷炫狂霸拽,各种拉风。尤其是演习的场景,简直叫人热血沸腾。而业内人士则瞠目结舌,甚至连想都不敢想驱逐舰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   田蓝从未涉足过舰艇研究,也跟着看的津津有味。   陈立恒比她激动多了。   在遥远的铁血军阶段,因为海军力量等于没有,他们没少吃日本鬼子的亏,尤其在打盐城的过程中,被惹毛了的日本鬼子出动了军舰。他们收缴来的小钢炮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打得极为惨烈。   后来局势稳定下来,他就一门心思想造船造舰,打造强大的海军。只可惜筹建哈军工工作繁重,他分.身乏术,到底没有真负责干这个。   不仅仅是陈立恒,其他人也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盯着电视机。   他们是专业人士,能够看出的门道更多。不少人口中念念有词,甚至还有人迫不及待地掏出了笔记本,开始速写。   整整10集纪录片,每集只有5分钟,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待到电视机变成雪花图案,好多人还意犹未尽。   一位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眼镜的中校迫不及待地追问:“这从哪儿弄来的?还有吗?”   这个时代信息流通十分缓慢,即便是业内人士也难以搞清楚世界顶尖水平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他只知道,他们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但他并不悲伤。   知耻而后勇,我国的驱逐舰本来就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即便现在大大地落后了,只要奋力去追就行。   会议室里不少人也有同样的疑问。   这个录像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告诉他们自己究竟有多落后。但与此同时,也给了他们很多启发。比方说驱逐舰的外形设计,功能设置,都让他们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做的这么漂亮。   大家越说越激动,目光灼灼地盯着左手位上的上校。   然而对方不吭声,最后还是坐在主位上的将军开了口:“各位同志,这就是目前我们能得到的全部资料。”   会议室里发出了哗然声,众人大失所望。哪有这样的?用美味佳肴吊起了人的胃口,也不告诉你原料在哪儿,也不叫你知道该如何烹饪。   将军敲了敲桌子,笑着骂了他们一句:“怎么,给你们东西你们还不知足了。看不到这些还不干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大家只能悻悻散开,好几个人追着那位上校,强调必须得把录像再让他们看一遍。刚才太过激动,好些关键的东西都没看清楚。   一片吵吵嚷嚷中,田蓝等人安静的十分不合群。   那位天才数学少年倒是没有重新沉浸回数学的海洋中,而是着他们投来了急眼,似乎想和他们交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田蓝转过头,冲他笑了笑,主动开口询问:“我们是从北京来的大学生,我叫田蓝,他是陈立恒,我爱人,这位是方秀英,你呢?”   少年抿了下嘴唇,可算是开了口:“我叫顾成刚,中科大的。”   田蓝这种自来熟可不会轻易放过对方,还热情洋溢地和人搭话:“你知道咱们过来干什么的吗?我是农业大学的,总不会过来让我种菜吧。”   顾成刚摇头:“我也不知道。”   田蓝还想再接再厉,多少挖掘出点东西,那头王上校已经开口招呼他们:“都坐过来吧。”   参会人群已经散去,原本看着挤挤挨挨狭窄憋仄的会议室,这会儿居然显得空空荡荡了。   王上校又打开了电视机,重复播放那段驱逐舰的进化史,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这群年轻人:“这些你们之前从电视上看过吗?”   四人都摇头,田蓝更是主动询问:“这从哪儿来的呀?到底怎么拍的呀?坐着飞机从天上拍吗?”   王上校无语,还是陶处长开口解围:“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这是谁拍的?里面涉及到的驱逐舰,有些我们同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田蓝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陶处长都烦躁了,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也都上过电视课程,我不相信你们就没点想法。”   四人彼此交换眼神,谁都没吭声。   王上校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我们得到这个,其实是意外。”   研究所有位实习设计员今年刚分配过来,临离开北京之前,他正跟着电视机学外语。因为担心到了江海失去了学习环境,所以他选择将外语课录下来,这样以后可以重复学。   录制过程中,这位实习设计员出去买菜了,等到回来他发现电视机已经变成雪花图案,就以为英语课录完了,也没放在心上。   待他来了江海,借用单位的录像机播放英语课程时,大家却意外发现了有这么一段录像。   当时这波小青年就沸腾了,激动啊,他们才刚开始实习呢,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结果一下子就让她们看到了这么好的硬货,大家伙儿能不激情澎湃吗?   年轻人们将录像带从头看到尾,然后兴冲冲地去追问他们的老师。他们什么时候建错了这么好的驱逐舰?简直无敌了。   带他们的老师是个老设计员了,对中外历史上的驱逐舰了如指掌。结果他一看也懵圈,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啊?   老设计员的警惕心非常强,担心跟敌特活动有关系,赶紧上报给所里。这么一层层地报上去,再结合询问结果,高层们就有数了,跟电视课程有关。   田蓝听完全场,还是疑惑:“那喊我们过来干什么?我们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王上校嗓子大概真不舒服,他又再度顺了顺声音才开口:“我们希望得到更多的资料,比方说现代化作战系统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比如说,动力系统是怎么搞的?一切关于驱逐舰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4人都有些懵,田蓝直截了当:“我们不知道啊。”   “所以你们得学习。”陶处长戳破了窗户纸,一本正经道,“好好跟着电视机学。”   顾成刚十分无语:“我们怎么学?又没东西给我们学,为什么让我们学这个?”   陶处长语焉不详:“因为你们是最合适的人。”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合适的标准在哪儿?您尽管发话,我马上就改。   田蓝跟着三人大眼瞪小眼,电击火石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你们是想,让我们,把课程引出来?”   这话可以说荒唐至极。搞得好像他们是诱饵,能把野兽引出来一样。   可无论是那位肩膀上扛着将星的将军,还是王上校或者陶处长,居然谁都没否认。   田蓝无语了,半晌才冒出句:“你们应该把研究所所有人都集合起来,然后集体看电视,这样就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了。”   开什么玩笑啊?敢情你们想跟着网课造驱逐舰。   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虽然她穿越前没关注过军工方面的网课。但有个基本道理她明白。   比方说原子弹是40年代就发明出来了吧?距离2021年足足已经过了70多年,都快一个世纪了。   请问,哪门网课会教你造原子弹?   同样的道理,像驱逐舰这种大杀器,到了21世纪,也没几个国家掌握相关技术,具备相应的制造能力。想想也知道,网课最多给你科普相关知识,但绝对不会教你手把手造驱逐舰啊。   那不逆天了吗?这属于泄露军事机密,绝对会被追杀的吧。   好吧,人总要有梦想,万一能实现呢?   只是他们无能为力,如果说外挂是靠念力呼唤的话,驱逐舰的制造者们对此的念力应该更强大。   田蓝咳嗽了一声,委婉地劝对方:“我们不懂驱逐舰啊,恐怕派不上用场。要是种个菜,种个庄稼什么的,说不定我还能有点用。”   王上校叹气:“我们已经组织大家看过不少次电视,但一直没太大收获。”   不是说电视毫无反应,大家也上到了不少专业课程,收获颇多。有关于驱逐舰制造的,更多内容就欠奉了。   现在研究所上下压力都非常大。   因为政策调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整个军工业都在萎缩。   我国在70年代制造了051型驱逐舰,证明了我们具备研制大型水面作战舰船的实力。   可051型驱逐舰无论在装备水平还是航电系统等各方面,作战能力和世界高级水平存在明显差距。以后要是真打起来,太没安全感了。   按照60年代制定的策略,驱逐舰必须得升级换代。可搞武器研发,尤其是这种大型军备,那是烧钱的祖宗。   在这样的背景下,是自己继续搞驱逐舰研发,还是直接从国外购买,就成了争论的焦点。   买,肯定快,而且花的钱绝对要比自己搞来得少。   但买人家的东西也存在风险。就好比你买了人家的车,到时候你要维修,还得要人家原配的零部件。   不是说怕花更多的钱,而是万一到时候人家不卖你零部件了,你要怎么办?   现在还处于冷战阶段呢,国际局势错综复杂。西方对中国的科技封锁一直都存在,禁售禁运技术和物品五花八门。要是对方翻脸或者迫于大国压力不敢再提供相应的零部件,那自己这边已经上了贼船,想跳船也来不及呀。   所以军方的态度还是倾向于自己搞。   但在军费压缩的大背景下,武器研发就必须得尽可能省钱。简单点讲,就是不能走弯路,试错成本太高,他们承受不起。   大家迫不及待的需要一套完整且成熟的技术,赶快投入到实验生产中去。   10集5分钟的科普微课堂,显然没办法满足他们的需求。   这一刻,充分体现出知识就是金钱。想少花钱,必须得有更多现成的技术。   情急之下,驱逐舰的研发负责人想到了田蓝等人,认为可以尝试着让他们把课程搞出来。   这才有了他们的千里奔波。   田蓝想明白事情的原委,还是感觉很无语。   以前她担心国家会对外挂充满警惕,甚至可能围剿消灭它。结果事实证明,这个国家真是现实主义的典范啊。   不管黑猫白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   既然能够帮助这个国家早日实现4个现代化,那就物尽其用。给我们的我们要,没给我们的,我们还要伸手要。   就是不知道外挂还会不会给了。   田蓝唯有摇头:“我们也没办法,这种事情,只能顺其自然。”   一直沉默的将军开了口:“那你们就尽力而为吧。”   说着,他站起身,朝他们敬了个军礼。   几人都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回礼。   老人向他们点点头,大踏步地往外走。   王上校也朝他们微微颔首,跟着将军出去了。   只剩下陶处长询问年轻人们的意思:“你们是休息会儿出去逛逛,还是现在就开始看电视?”   顾成刚毫不犹豫:“看电视吧,我的课还没上完。”   田蓝却摇头:“那你自己看吧,我们出去逛逛,不打扰你了。”   结果数学天才也动瑶了,跟着抬脚:“我也出去走走吧。”   继续呆在屋里面对电视,他只会心乱如麻。   陶处长看了他们一眼,点头道:“那你们就在这边走走,不要乱闯。我还有点手续没办完,就不陪你们了。”   大家求之不得。   走出三层小楼,漫步在春光下,顾成刚开口询问:“你们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田蓝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电视机。”顾成刚像是成了抛砖引玉的心思,“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是外星文明的一种展示吗?”   方秀英点头:“这个猜测有一定的道理,但还需要证据。”   田蓝忍不住问顾成刚:“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顾成刚十分老实:“上了几节课之后,我就有猜测了呀。”   得,难道他们4个被共同拎过来就是因为他们已经表现出不相信那个神奇的电视大学的存在了吗?   嗐,放眼全国,有多少人会真的相信这么大呀。都拎过来的话,别说一个研究所了,就是整个江海市都装不下。 第151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虽然感觉此事十分乌龙, 但四人还是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相当淡定地留在了舰船研究所。   反正不管他们身处何方,现在干的活都一样, 就是跟着电视机学习。   他们心态平和了, 王上校等人却急得团团转。   陶处长是把人放下就回去干自己的工作了,完全成了撒手掌柜。   剩下王上校要怎么办?   作为干了一辈子舰艇研究的老人,他无比渴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亲手建造出新一代的驱逐舰。   可现在的情况是, 他明明知道未来的驱逐舰应该是什么样的,却找不到那条往前走的路。   而现在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存在着经济建设和科研工作二者之间投入资源的矛盾。驱逐舰的研究, 在这个大环境下, 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   他得到了风声,为了全力发展经济,快速提高国民生活水平,加上国际局势变化,战备状态解除, 分给军工行业的投资会进一步大幅度削减, 有些短期内都无法取得重大突破的研究项目将要面临直接砍掉的命运。   其中,就包括他们筹备立项的新一代驱逐舰。   王上校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主动出击, 试图从田蓝的人身上找到突破点。   大概是他多年从军的直觉, 冥冥之中似乎有声音告诉他,这几位年轻人或许能够窥破天机, 告诉他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田蓝他们当然非常愿意帮助王上校,或者说全体舰艇从业者, 甚至连沉湎在数学海洋里的顾成刚也期待看到威风凛凛的驱逐舰在碧海蓝天间翱翔。   只是,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电视, 他们每天都在看。   如果不是担心身体吃不消,一天24小时,起码20个小时他们都会坐在电视机前。   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能学的东西也太多了。错过什么都可惜。   但无论他们如何努力,电视机也没给他们推送任何关于驱逐舰的专业知识。从北京飞到江海,他们接收到的还是老课程。   王上校自言自语:“是不是人太少了?要不凑成一个班吧,把你们的同学都叫过来。”   田蓝赶紧喊停,认真强调:“我们的同学和同伴都有自己的事做,也有自己的知识在学习。造驱逐舰重要,但其他工作同样重要。只有百花齐放,社会主义建设才能欣欣向荣。再说大家连驱逐舰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把他们叫来又有什么用呢?”   当外挂是傻子呀,人家聪明得要命,提供给你的都是你能用得到的东西。精准靶向选择,绝不浪费。   王上校叹气,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那我们要怎样做,才能把这个驱逐舰给弄出来呢?”   研究所的同事已经按照电视影像等比作出了驱逐舰的模型,众人都是越看越欢喜。但仿照这种事,你光有样子没用啊,关键在里子。   陈立恒微微皱眉,和田蓝交换了个眼色,迟疑道:“有个事情,我们不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   王上校现在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愿意放过。   “说,有什么说什么,千万不要有所顾忌。”   陈立恒吞吞吐吐:“就是制造电视机的过程,我们偶然间发现电视机上印了为人民服务的字样之后,就会出现课程。”   “这我们知道。”王上校强调,“所有的电视机都印了同样的字样,有效果,我们的同事都在上课。但是,我们需要更深入的东西。”   田蓝摇头:“你误会我们的意思了,我想关键点也许并不在于印上去的字,而在于字的内容。”   上个世界里,“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是载体,真正让这个载体充满能量的,是人们的精神。加入到“为人民服务”队伍中的人越多,把它当成自己一生实践指南的人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强大。   这就好比传说中的神,它的能量不是天赐,而是信仰它的人越多,它能凝聚的念力就越大。   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人民精神的集中体现。它战无不胜,它无比强大,因为它本身就是人民。   这些,是她和陈立恒琢磨到现在得出的结论。口号是虚的,实践才能决定一切。   王上校张张嘴巴,有点疑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为人民服务做得不够?”   舰艇研究所毕竟是科研机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作为非窗口单位,而且又是保密单位,他们和普通百姓接触的确很少。   这是工作性质决定的呀,他们做科研,他们造舰艇,本质目的还是为了保家卫国,捍卫人民的权益。   难道这不算为人民服务吗?   田蓝和陈立恒都摇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上个世界是抗日战争年代,为人民服务的具体表现可以直接落在抗日这件事上。   80年代是全面发展经济的时代,外挂认定的为人民服务的核心究竟是什么,他们也不敢肯定。   也许是带领人民群众发家致富。   就像他们在向阳公社酿酒制糖,组装拖拉机卖钱,使得社员的生活水平嗖嗖往上升,然后手工制作的电视机就突然间逆天了。   也许是别的触发点,他们没意识到。   王上校早就拿到了他们的履历表,现在听两人一提,忍不住自言自语:“我们怎么带老百姓发家致富呢?”   假如他们是个水产品研究所,农业研究所之类的,还能给广大社员同志们进行技术输出,帮助大家勤劳致富。   可他们专职研究船舰,造的都是正儿八经的杀伤性武器,平常百姓根本不可能用到。   田蓝和陈立恒整齐划一地摇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电视节目又开始了,大家忙着投入到学习中去。王上校不好打扰他们,只好点点头告辞。   一堂课上完了,4人各自起身去外面活动身体。   方秀英突然间开口问:“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卖军舰?”   顾成刚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三位大一新生。   虽然他年纪比他们小,但他好歹今年研究生毕业,算他们的前辈了。   他自觉有义务引导新生:“不要乱开玩笑,军工厂改造拖拉机,改生产民用器械来增加经济效益都正常,但军舰这种东西根本不是民用。如果他们都改成造普通的商船了,那他们坚持研发驱逐舰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多造几条船,挣了钱直接买人家现成的驱逐舰。”   方秀英愣了下:“这样啊,也不是没可能。但如果他们直接卖军舰给伊朗和伊拉克,那不是挣的钱更多吗?”   顾成刚目瞪口呆,像是听到的天方夜谭。现在的大学新生胆子都这么大吗?居然都把主意打到军舰上了。还卖给外国人,简直就是无知者无畏。   田蓝也摇头,不过她表达的意思是:“在国际军火市场上,眼下咱们军舰没什么竞争优势。”   海军的家底本来就薄的很,全靠四大金刚支撑门面。所以舰艇研究所才这么焦急,希望能够迅速升级驱逐舰。   况且她印象中,两伊战争期间,国内好像也没出售军舰。最有名的军舰出售实践还是意大利卖给伊拉克的。   因为意大利人的拖拖拉拉加上战争的干扰,一直到两伊战争结束,那军舰都没上战场。后来伊拉克问意大利要,对方又找了一堆理由,再度坑了笔钱,整整过了30多年才交付。堪称坑王之王。   方秀英疑惑:“他们不卖军舰还能卖什么?”   顾成刚终于忍无可忍:“为人民服务就是要卖军舰吗?方法多了去了。”   方秀英振振有词:“那你觉得他们还能干啥?”   事实证明,为人民服务是我党我军的光荣传统。即便是舰艇研究所,想动真格的时候,军民鱼水情同样没问题。   全所的研究员们,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和尺子,直接扛起了扁担,去附近村里给村民们挑水去了。   除了挑水之外,他们还帮忙挖水渠,修筑河堤,预防汛期的到来。   田蓝等人听说时,直接傻眼了。   方秀英十分怀疑:“这有用吗?”   是不是太功利了些?简直就像是做给人看一样。   田蓝揉揉脑袋,相当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她总不能说研究所的人给附近村民挑水干活不是为人民服务吧?   然而轰轰烈烈的军民鱼水情活动持续了一个多礼拜,一群平常埋在研究所里从事文职工作的研究员们个个都累得够呛,依然一无所获。   他们得到的电视课程,跟之前并无区别。   药是好药,但似乎并不对症。   田蓝以为他们会调整方向,朝发家致富的道路行走。   没想到研究所却加大了投入的本钱,连主持驱逐舰制造工程的老将军都亲自出马,推着小车帮渔□□送海鲜。因为太过用力,忘了自己的年纪,他还扭到了腰,直接被扶回来扎针灸了。   田蓝听说之后直捂脸,由衷地感叹:“那他们还不如直接援助渔民冰库呢。”   80年代的海鲜十分便宜,甚至到了大批鱼虾被农民直接拖走沤肥的地步。   不是大家不识货,不知道鱼虾营养丰富,而是这个时期冷藏技术极为薄弱,况且交通运输状况也相当糟糕,路况差,车辆更不少。海鲜到了陆地上,运不出去的话,能卖出价格才怪。   她不过这么一说,结果王上校他们如获至宝,认为她说到点子上了。那个电视机就是希望他们能够为渔民解决实际困难。   那就建个大型冰库吧,好歹能冷藏海鲜。   方秀英听的两眼直眨巴,半晌才冒出一句:“我怎么觉得他们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成活马医?”   顾成刚也赞同:“与其这样急吼吼的,恨不得一口吃成个胖子,他们还不如稳扎稳打,先苦练好基本功呢。我听说灶区逐渐不仅仅需要图纸和技术,更重要的是工艺水平。不然达不到标准,造出来的军舰也就只能供人参观。”   陈立恒苦笑:“道理大家都懂了,可大家心急呀。”   能不急吗?他太了解这种迫切的心情了。当初从苏联进了武器回来,他的同事们挖空心思仿制的时候,就是这种害怕再落后的恐惧。   甚至可以说,正是这份迫不及待的恐惧支持着华夏的军工业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创造出了无数个奇迹。   方秀英皱眉毛:“那这有用吗?”   田蓝肩膀一耸两手一摊:“天知道。”   陈立恒倒是安慰了大家一句:“就算没用,给渔民们建个冰库也是件大好事。”   顾成刚疑惑:“他们不是没钱吗?建个大冰库花销可不小,到时候他们更没钱造驱逐舰了。”   众人齐齐叹气,不约而同地冒出个想法:不行的话,还是卖军舰吧。   前提是要有人过来买。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往食堂走。研究所的伙食虽然也油水少,一个礼拜都难得见两回肉。但这里是水稻产区,一天三顿大米为主打,就是做山芋和玉米,也都是辅助性质的。比方说山芋大米粥,玉米碴子大米饭,反正顿顿看的到香喷喷的大米饭。   这对长期吃粗粮的年轻人们来说,充满了绝对的诱惑力。   用方秀英的话来说,大米饭,没菜她也能吃两大碗。   几人走到食堂时,研究所的职工们还没回来。现在大家一下班就要去义务劳动,至于忙到什么时候,那就说不准了。   他们要进食堂打饭,蹲在墙角的一个干瘦老头站了起来,开口询问:“同志,你们杜所长什么时候回来啊?”   田蓝等人面面相觑,杜所长是哪位?他们没听说过呀。   食堂的工作人员出门晾拖把,看到那老头就是满脸不耐烦:“都跟你说了,我们这儿没有杜所长。”   那老头却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还执着地询问:“杜所长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要找杜所长。”   田蓝看他头发脏兮兮,胡子拉碴,两眼直勾勾的样子,怀疑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试探道:“老人家,您找杜所长有什么事啊?”   老人虽然精神不济,但好像还是能听懂人话的,也能回答问题:“他说我是反格命,是老右。我要他说清楚,我不是老右,我拥护党,我没有反对过党,我也没背叛人民。”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情绪不仅不激动,反而显出了一种奇怪的麻木。似乎这些话在他心中重复了无数遍,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   陈立恒微微蹙额,追问他道:“你是研究所的职工吗?现在全国都在为右.派平反。”   食堂的工作人员已经跟这几个学生混熟了,看他们为这个脏兮兮的老头问个不停,十分头疼:“行了,哪里是我们所的职工?我都在这儿上了10年班了,我就从来没见过他。”   老头儿完全当他不存在,还在跟复读机一样地重复:“我不是老右,我没有反对过党,我也没有背叛人民。”   4个年轻人都听不下去了。   这老人显然受过严重的精神刺激,现在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他既然找过来,他们又撞见他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田蓝主动提议:“那这样吧,我们带你去问问看。可能那位方所长已经退休或者掉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你如果是研究所的职工,那么给右.派翻案的事,肯定有人负责。中央已经三令五申,要加快这项工作的推进。”   老头茫然的像个孩子。年轻人们说带他过去找领导他过去,他就抬脚跟他们走。   食堂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直接喊住他们:“你们不吃饭啊,等一下,好歹先让他吃点东西吧。”   大家伙儿一听有道理,赶紧先带人进食堂吃饭。   自称姓张的老头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吃的了。大米粥一端上桌,他就两眼放光,根本顾不上烫,直接咕噜噜喝下去。   吓得食堂的工作人员赶紧喊:“烫不死你哦,放下放下,急什么急呀?”   这种熬出了浓浓的米油的大米粥刚出锅,相当的烫,大家吃的时候都要小心地吹呢。   老人却置若罔闻,一大碗大米粥下了肚,他又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面饼,完全不顾烫出的燎泡。   众人都看不下去,跟着劝他:“大爷,你慢点,别噎着了。”   可他的喉咙像是直的,根本不会停顿。无论大米粥还是面饼,都直筒筒地掉了进去,如同无底洞一般。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连喝了三碗大米粥,又干掉了五张面饼,依然没有吃饱的意思,还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田蓝手上的碗。   她刚才一拿到饭就开始喝粥,老头没来得及抢走。   陈立恒赶紧喊停:“好了没有了,今天就吃这么多。”   老头没闹腾,就缩着脖子,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又开始重复:“我不是老右,我没有反对过党,我没有背叛人民。”   食堂的工作人员听不下去了,嘴里骂了句当地的方言,掉头回后厨。   剩下4人试图从老人口中撬到更多的信息:“老师傅,你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然而这老人似乎瞬间又丧失了跟人正常沟通的能力,除了翻来倒去说那几句话之外,什么有效信息也没提供给他们。   田蓝叹气:“我看就是领导在,现在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可能得先去治病。”   方秀英摇头,语气肯定:“如果给他平反了,还了他公道,说不定他能不药而愈。”   反之,也许他会在抑郁中死去。   她的家族之中,有不少被划为老右的人,都是郁郁而终的。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算了,先带他去找领导吧。   右.派平反这事儿,得走专门的流程,才能成事。   4人站起身,带着老头往食堂外面走。刚好碰上职工们义务劳动结束,来食堂打饭。   因为食堂师傅手艺不错,所以职工们即便成家立业,也经常打了饭菜回去一家人吃。   大家看到跟在4人身旁的脏兮兮的老头,都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王上校更是直接开口问:“小陈同学,这位是?”   陈立恒还没回答,老头先激动地喊了起来:“我不是右.派,我没反对过毛主席,我没背叛人民。”   王上校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说话,老头就冲上前,面对面地大喊大叫:“我不是老右……”   这回王上校猝不及防,不仅被对方的口臭熏了满脸,还挨了个天女散花,喷了一脸的口水。   周围有年轻的研究员没扛住,噗嗤笑出了声。   其他人则面色诡异,纷纷测过脸去。   可怜的王上校好歹也是老牌军人了,却不好跟对方一般见识,只能连着往后面退了好几步。   但这老头像是认准了他一样,步步紧逼,嘴里翻来覆去就是给自己喊冤的几句话。   王上校不得不强调:“老同志,你不要激动,我们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你如果是被错划成右.派的,那肯定给你平反。”   老人愈发激动,冲着他大喊:“我不是老右!……”   王上校好歹也算研究所的高层,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被个老头逼的真是恨不得土遁逃跑。   他还得扯着嗓子跟对方拼声音:“你别激动,老同志,你是哪一位?当初为什么说你是右.派?你叫什么名字?你光喊没用啊。”   这回不知道是声音被对方压制住了,还是老人其实能听懂对方的话,终于给出了反应:“我叫白峰,我不是老右。”   王上校扭过头,询问围观的职工:“你们认识这位同志吗?”   他是60年代末来的研究所,绝对算所里的老人了,可从来没听说过白峰这个名字。   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好几个人都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有人大着胆子道:“划右是50年代的事,是不是该找老同志问问看。”   前些年研究所的阶级斗争也非常激烈,人事变动频繁。有些事情,除了几十年的老同志之外,其他人还真说不清楚。   好在研究所生活区跟工作区离的都近,王上校开口要查,没多久就来了位头发花白的女同志。   她从50年代建所,就管单位的档案工作,对这几十年的人事沉浮了如指掌。   大家将她从家里喊过来,迫不及待地求证:“吴大姐,你认识他吗?”   吴大姐皱眉,仔仔细细地打量对方,口中不确定:“白峰?”   这名字听着似乎有点耳熟。但几十年的时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还真不可能每个职工都烂熟于心。   她印象当中,所里右.派名单没这号人啊。   田蓝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会不会是被抓去坐牢或者劳改了?”   她看这人的反应,有些动作类似于刻板行为,这种反应常见于监狱里的罪犯。   吴大姐被这么一提醒,突然间回过神来:“哦,是你,白峰!”   说着,她紧张起来,“你你你,你越狱了?”   其他人也跟着一并紧张。   虽然他们是舰船研究所的职工,但大家长期伏案工作,是标准的文职啊。   老头却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孱弱的模样,口中反复念叨那几句话。   陈立恒追问:“吴老师,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是咱们所的职工吗?”   吴大姐紧张的要命,眼睛死死盯着对方,说话又急又快:“他是过敏党反动派,老反革.命了,当初是被抓走坐牢的。”   田蓝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他是过敏党,怎么会进咱们研究所?”   吴大姐因为过度紧张,说话都有些哆嗦:“假起义呗,军舰上的人,事实上就是想混进来搞破坏。”   方秀英在心中冷笑,面上毫无波澜:“他破坏有证据吗?”   吴大姐不假思索:“过敏党的人还有好的吗?就是反革.命分子。”   陈立恒先听不下去,立刻反驳:“我记得毛主席在起义军舰官兵的电报中说了,热烈欢迎你们的英勇的起义,你们就将是参与中国人民海军建设的先锋。照你这么说,毛主席说错了?”   吴大姐吓了一跳,立刻否认:“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要跟过敏党反动派混到一起吗?”   田蓝才不怕她呢:“他已经起义了,他弃暗投明,这些起义官兵都为中国的海军建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我们应该肯定他们的成绩,而不能因为他们曾经是过敏党官兵的一员,就将他们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不符合我们统战工作精神,也不符合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   眼看两边要吵起来,王上校赶紧调停:“好了好了,不要吵,我们要尊重事实。如果白峰同志真的是被错划的,那肯定得为他平反,还他一个清白。”   话虽然这么说,但事情却非常难办。   因为尽管白峰是在研究所被划为右的,但他后来已经坐牢,此后的人生究竟怎么回事,研究所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组织关系也不在所里。即便要为他平反,从程序角度上来讲,这事儿也不归研究所管。   但白峰认准了研究所,不管王上校怎么解释,他都颠来倒去地重复自己的清白。   田蓝叹王上校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赶紧加了两句:“还受委屈的同志一个清白,就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啊。你不管我不管,所有人都说跟自己没关系,那被冤枉的人要怎么办?含冤致死吗?”   她一提为人民服务,王上校想说出口的话,都只得咽回去。   话糙理不糙,忠言逆耳。   虽然它们不管这事儿,从规则上来说,没任何问题。但就道义来讲,确实挺不像话的。   别的不讲,就这位白峰同志现在的精神状态。想让他离开研究所,自己去找监狱搞清楚现在的组织关系究竟落在何处,那完全是强人所难。   王上校无可奈何,只能点头接下这颗烫手山芋,还招呼自己的下属:“吴大姐你查查看,当初他是被送去了哪家监狱?冯主任,你安排下,好歹先给人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安排地方坐下来。对了,看看他还有没有亲戚朋友在本地,他这个样子,得有人陪着。”   其实白峰在研究所是有老熟人的。   最早筹建研究所的时候,他作为少有的专业人才,就参加了筹建工作。甚至现在所里的一些领导,当年都是他的下属兼学生。   建国初期,我国的海军是完全从零开始的。专业人才少的可怜,这些起义的官兵当年去国外接受过现代海军的教育,有文化,有经验,就成了最合适的老师。夸他一句桃李满天下都不为过。   但自从白峰被划为敌人之后,谁还敢跟他有接触呢。   老职工们都知道,当时副所长为他说话,认为他提的意见“外行指导内行容易出事,应该尊重专业技术”算不上错误。结果副所长也被打成了敌人,后来被折磨的不行,直接在办公室上吊了。   从那以后,更加没人敢触这个霉头。   而白峰又是个执拗的人。其老右分子都晓得夹着尾巴做人,坚决不跟领导硬杠。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一直坚持自己是冤枉的,一直在不停地上诉。   上着上着,他就直接被抓去了大牢,好像判了10年。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家就说不清楚了。   见所有人都不愿意凑上前,王上校开始犯愁。白峰的精神不好啊,要是他在这儿乱跑乱撞,闹出事情可怎么办?   陈立恒自告奋勇:“这样吧,在他家里人来之前,我们先帮忙照应着。”   顾成刚也附和:“我们现在也没具体工作,我们负责照顾他吧。”   他觉得这老头很可怜,也觉得命运真是无常。   当初这些人起义,是怀揣着奔向光明的心将船艇开向延安的,结果后面几十年的风雨,让他们倍受命运的捉弄和人生的艰辛。   王上校长长地舒了口气,立刻敲定:“那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要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放松。”   他又将田蓝叫到旁边,小声叮嘱,“白峰同志的身份,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核实,你们还是要提高警惕。”   田蓝赶紧点头答应,催促他道:“上校,这个事儿不能耽搁,你们得赶紧解决。他也太惨了点。”   王上校同样唏嘘,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雨。类似的事情他看多了。当初他在大连海军学校求学的时候,就有相同背景的老师遭遇了差不多的命运。   那位老师因为受刺激过度,完全疯了,拿螺丝刀在儿子脑袋上扎了6个洞。人家五口人原本依靠他工作养活,结果可想而知。   1978年开始平反的时候,他去看望过那位老师。   当初那位学识渊博,幽默风趣又废寝忘食工作的老师,已经变成了一个呆呆的,日常生活都必须得靠家人照顾的精神病人。   命运的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王上校叹了口气,点头道:“我们会尽快调查的,争取早日还他一个清白。”   他并不相信所谓的“反革.命”的罪名。   当初搞三返五返时,并不像后来人们想象的那么随意。相反的,人证物证都列得十分详细。   后来反.右扩大化之后,甚至给各个单位下达必须得有多少名老右的指标,情况才迅速恶化。不少人都是被莫须有的罪名,甚至是仅仅发了几句牢骚,就戴上了那顶沉重的帽子。   泼脏水简单,几句话的事,可要想恢复清白,就成了痴人说梦。因为脱了帽子,依然是脱帽老右。类似于出狱的犯人,还是犯了最令人不齿的那种罪名的犯人,永远会被社会歧视。等到了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的时候,作为最大恶极的5类分子,他们首当其冲是被折磨的对象。   看看白峰现在的模样,就能想象他这么多年的遭遇究竟有多悲惨。   陈立恒和顾成刚先带白峰去洗澡。不把身上洗干净了,他这样根本进不了宿舍楼。   田蓝和方秀英帮不上忙,索性先回去看电视,继续自己的翻译记录工作。   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她俩看时候不早了,这才收拾东西回宿舍。结果还没到宿舍楼下,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一堆人跑来跑去,嘴里大喊着:“赶紧送医院。”   田蓝瞧见陈立恒奔跑的身影,他背上还趴着个人。   她有心想问对方怎么回事,却明白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时间回答。   研究所的车子开过来了,陈立恒直接带着病人跟车跑了。   剩下田蓝赶紧询问其他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大家都跑得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说话也结结巴巴:“不,不知道,好像自杀了。”   田蓝和方秀英都吓了一跳,怎么会自杀呢?研究所都已经答应要替他平反。陈立恒他们带他去洗澡的时候,他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寻死啊。   可大家伙儿知道的事情还没她俩多呢,对于她俩的追问,大家都摇头。   两人没办法,只能先回宿舍。   田蓝原本还想等陈立恒回来,结果到三更半夜她睡着了,也没见人影子。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刷完牙,正要洗脸的时候,才看见陈立恒胡子拉碴的回来。   这人毛发重,胡子一天不刮就跟土匪似的。   她赶紧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陈立恒摇头,情绪低落:“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犯病了。他应该不是第1次自杀了,昨晚洗澡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脖子上有勒痕,陈旧伤,很可能也是像这回一样拿铁丝勒的。”   白峰的身体十分糟糕,这次一住院,查出了一堆毛病,什么心脏病高血压不说,还有肝炎。也许他是因为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才想不开要自杀的。   田蓝伸手摸了摸丈夫的脸,柔声安慰他:“先洗脸刷牙,好好睡一觉吧。既然研究所已经答应管这事儿,肯定不会半路撂挑子。”   陈立恒点点头,也不逞强:“行,那我先补个觉。”   白峰现在又找不到家人,后面少不得要他们多费心。   他俩对研究所的信任没有错付,王上校等人的确积极调查的情况。   1956年,白峰被判入狱十年,但还有三个月就刑满释放的时候,因为突然间要抓的人变多了,监狱放不下这么多人,他又被送去了劳改农场,在那里接受再教育。   当时白峰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新生,遭遇的一切要结束了。结果后面的际遇让他深刻地明白了先前的一切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运动来了,他曾经的国.民.党官兵身份让他成了农场最底层的人。所有人都可以欺负他,欺负他的妻子和儿女。   农场甚至有条极左的规定,因为他是右.派,所以他的子女不允许上中学。小学毕业之后,就必须离开学校。   妻子觉得这样不行,想跟农场的领导求情,却遭受了侮辱。后来那位领导被另一派打倒的时候,这件事捅了出来。他的妻子又成了人们口中的破鞋,最后不堪屈辱,投水自尽了。   而他的一双儿女,为了证明自己彻底跟家庭划开了界限,批.斗的父亲的时候,永远是最积极的存在。   可即便这样,他们依然不被革命小将们认可,那些人嫌弃他们不够坚决不够彻底。   为了表达自己的坚定,他们积极投身到武.斗中,生命永远定格在15和16岁的年华。   从那以后,白峰就彻底疯了。有的时候他自言自语,有的时候他大喊大叫,有的时候他痛哭流涕,有的时候他哈哈大笑。   但他是个文疯子,连发病的时候都只伤害自己,从来没攻击过别人。   所有人都说他傻,既然都已经疯了,为什么不宰了那些欺负他和他家人的畜生?   可这个疯子心心念念的不是复仇,而是要证明一个清白。他人生所有的不幸,是从这个清白丧失开始的。   就算他疯了,他依然坚信,如果不是被扣上了□□的帽子,他和他的家人不会遭受这样的命运。   可谁又会给一个无儿无女无家人的疯子平反呢?就算不给他平反,谁又能找他们的麻烦呢?   所以从1978年到现在,谁也没管白峰的事。   纵然如王上校这种见多了人间悲欢离合的人,在看到厚厚的卷宗记录后,依然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甚至感觉言语苍白,没有任何字眼能够表达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因为两位男同学去医院照顾白峰了,王上校把田蓝和方秀英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跟他们简单说了下情况,然后再度保证:“这个平反工作我们一定会催促农场方面好好做的,绝对不让他们拖拖拉拉的。”   两位女同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他不能回研究所吗?”   田蓝继续说下去:“他是在研究所被冤枉的,研究所有义务还他一个公道,并且要为他的下半辈子负责。这是你们应尽的义务。”   否则,如果做了恶的人都不需要承担责任,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太荒谬了。 第152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研究所想给白峰洗刷冤屈, 摘掉他头上那顶右.派的帽子,彻底为他平反,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他的组织关系转过来。   否则, 名不正言不顺。   但在80年代初, 想要转一个人的组织关系真不是件简单的事。首先你得有指标,其次你还得有过硬的理由。   不说指标紧俏的堪比自然灾害时期的口粮,一堆职工家属等了几十年都没弄到指标转到同一个单位;单一个转人的理由,就实在够呛。   研究所又不是街道工厂这种大集体单位, 但凡是个人,还活着, 都有借口把人弄回来。它要的是专业技术人员啊。   白峰的确专业出身, 但他已经疯了。研究所要个疯子有何用?   田蓝急了:“他是怎么疯的?他就是硬生生被逼疯的。他为什么会发疯?归根到底,不就是头上的这顶右.派帽子吗?”   王上校有一说一:“他在监狱里还是正常人,还给大家上课呢。”   真正被关进大牢的右.派并不多,结果他们监狱却有好几位右.派分子。不知道管理方是怎么想的,大约是怕这些右.派分子污染了其他纯洁的犯人, 所以干脆把他们关进一间牢房。   白峰就成了这些牢友的老师。他在解放前就做过高等教育, 还是留过学的高材生。在那个年代,是难得的高级知识分子。   狱友们普遍年纪比他小, 有青年工人还有中学生。一开始大家不愿意学习, 后来发现不用学习转移注意力, 他们会在自我否定中活活逼疯自己。   明明他们响应号召,为单位为组织寻找缺点, 怎么就成了攻击社会主义,反党反人民了。我们党优良的作风难道不是批评与自我批评吗?人民监督难道不是我们杜绝自己成为李闯王的法宝吗?   就这样, 白峰在监狱里收了一批学生。先开始是这几个右.派分子, 后来随着他们陆续刑满释放, 他又多了其他狱友。他的学生就愈发繁杂,有小偷,有贪污犯,甚至还有杀人犯。他居然也能坦然地继续当他的老师。   出狱转去劳改农场时,连监狱长都帮他写信,证明他在牢里受到了积极的改造,推荐他去农场当中学老师。   王上校认真地强调:“这些证言都能证明,他发疯的真正原因不是在研究所被打成了右.派,而是在农场遭遇的折磨。妻离子散,孤家寡人,彻底摧毁了他。”   田蓝真的很想翻白眼。   人果然是生物啊,生物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能推诿就推诿。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在“究竟是什么逼疯了他”的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   她扯了扯嘴角,认真道:“那研究所好歹也算白峰老爷子的娘家吧,当年他是在研究所被划成右.派的吧。”   王上校头痛:“田蓝同志,平反是件很严肃的事,他必须得经过严格的流程。白峰同志的遭遇,我们都非常同情,但我们不能越俎代庖。”   “那我们能替他申冤吧。”   “你怎么就听不明白我的话呢?他的组织关系不在……”   田蓝摇头,打断了王上校的辩解:“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既然他的妻儿都是惨死,那是不是应该为他们讨回公道?他的妻子被人侮辱,他的儿女死于武斗。强.奸是重罪,过失杀人也不应该免于刑罚。白峰是疯了,没办法为妻儿讨公道。研究所作为他的娘家人,难道不应该站出来吗?”   王上校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强调:“这要怎么讨公道?田蓝同志,你要明白,这是一个历史的错误,裹挟其中的人都是受害者。”   “恩怨不能两清,功过无法相抵。广义意义上的受害者并不代表他们犯下的罪就是无辜的。况且,他们有什么资格自称受害者?尤其是强.奸白峰妻子的农场领导。我想我们公.产.党人不管在什么时期都不曾号召强.奸虐待所谓罪犯的家人来惩罚他们。即便他们真的罪大恶极。恰恰相反,即便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抗美援朝阶段,我们秉承的原则都是善待俘虏。对于拿着枪杀害了我们同胞的侵略者,我们都能释放善意。对待我们自己的同胞,我们就残暴毫无人性到这地步吗?我想我们的党接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千千万万的革命先烈也不能如此被羞辱。”   王上校被她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有劲无力地强调:“这个事情很复杂,那位农场领导也早就被打倒了。”   “那又怎样?”田蓝反问,“他是因为强.奸妇女被打倒的吗?他被打倒以后,有没有因为这项罪名而坐牢?如果一个坏人做了恶,最终得到的惩罚不过是因为政治斗争失败而失了势,那才是真正的荒谬与悲哀。如果他不受到法律的惩罚,那是否相当于他从来没做过恶,他唯一的错误就是站错了队而已。这是不是在暗示大家,不管你怎样穷凶极恶都没关系,只要你站对了队伍,你所有的罪过都能一笔勾销?”   王上校这回真被她堵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有心想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怎么肆无忌惮,什么话都敢说。   但他又没办法说她是错的,有些道理谁都懂,但是大家都不敢说。   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哪个敢不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呢?谁知道自己会因为某句不经意的话被扣上什么帽子,然后遭遇自己无法承受的厄运。   也只有少年啊,对未来满是憧憬,不问利益得失,非得分一个对错的少年,才会如此咄咄逼人。   王上校看着面前年轻人光洁的面庞,到底还是咽下了要脱口而出的斥责。谁能说戳穿了皇帝新装的小孩是错误的呢。   他最终只说了一句:“你们好好看电视学习吧。”   方秀英旁观了全场,直到离开领导办公室,回了他们日常学习的小活动室,她才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说自己的同伴:“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些话怎么能说?”   田蓝反问:“如果这些都成了禁忌的话,那么又和运动阶段有什么区别?所有人都知道那场运动是错误的,所有人都在批判它。可如果用文格的方式反文格,那就是耻辱。假如仅仅是换了一群人换了句口号,谁也没真正认识到究竟错在哪里,甚至不认为谁犯了错误,不过是倒霉,站错了队而已。这难道不是搞小圈子文化的另一种体现吗?”   方秀英苦笑,直接喊停:“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了,你家老九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不知道吗?我们还只是老右子女而已。”   田蓝默默地盯着电视机,久久未语。直到一堂课结束,她才开了口:“外国有个思想家卡尔·波普尔曾经说过,推翻旧政权的那一刻,手握权力的人很快便会组成一个新的贵族或官僚阶级,并成为这个新社会的新统治者。为了掩饰这一点,他们会保留并利用原有的革.命意识形态,充分利用它,使这些新统治者的权力合法化,并不断得到加强;同时,这样的手段也能作为‘精神鸦片’来麻痹无知的民众。你赞同这种说法吗?”   方秀英心惊肉跳,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她觉得兰花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今天简直发疯了,净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她真是好日子过久了,生怕自己不遭殃一样。   田蓝自言自语道:“我认为他是错的,社会会进步,而且我们已经找到答案了。1945年,黄炎培先生造访延安时,曾经问过毛主席,□□人能否跳出国家兴衰的周期率。毛主席回答他,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我们已经找到新路,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我想这就是答案。这些年来,我们遭遇的风雨走过的弯路,都是因为没能贯彻这一点。”   方秀英陷入了沉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她道:“我们继续学习吧。我对政治没兴趣,它太可怕了。”   田蓝苦笑:“可是政治关系的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永远无法和它分割。人民永远不能放弃监督的权利,否则就是在放弃自己生存的权利。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其实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政治。我们知道这是我们的国,我们有义务有权利去关注它。这大概才是我们能够不断前进的真正法宝。”   话说完了,她没有再为难方秀英,而是主动提出,“我们继续学习吧。”   方秀英告诫她:“你以后小心点,别再冒险了。祸从口出,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田蓝自言自语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关键点其实就在白峰身上。”   方秀英满头雾水:“什么关键点?”   “为人民服务。”田蓝正色道,“这个研究所是在一无所有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当初过来进行舰艇研究的人,可以说是赶鸭子上架,几乎没有什么专业人士。唯一一个真正对自己有所了解的人就是白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一手缔造了研究所。这里的很多老职工都是他的学生。可是现在,他又遭遇了什么?他的学生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方秀英狐疑:“真的吗?”   田蓝肯定地点头:“我认为就是这样。你忘了吗?驱逐舰的课程最初出现在实习研究员录下的资料里,这本来就意欲着一种传承。这个时代为人民服务的概念又是什么?我认为是尊重知识,尊重科学,尊重人,尊重所有为这个国家添砖添瓦积极投身建设的人。消灭特权,让人民时刻监督权力,保障监督者的权益。”   方秀英被她说动了,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好像还真是这样。”   陈立恒和顾成刚从医院回来,听到两人的交谈,颇为好奇:“真是哪样?”   田蓝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坚持己见:“我们必须得为白老先生讨回公道。他的妻儿不能白死,触犯了法律,就应该用法律去惩罚凶手。别说当时天下大乱,真正乱的时候,抗日战争年代,解放战争时期,人就能随便犯罪吗?”   顾成刚第一个跳出来赞同:“没错,就是要用法律制裁罪犯。不能因为当官的一句话,就能颠倒乾坤。这是逆行倒施,开历史的倒车。”   四人都下放过,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年的荒谬与丑恶。难道那些恶人的罪就应该淹没在历史中,让受害者永远闭上嘴巴,默默承受这一切吗?   几人越说越激动,打定的主意一定要让研究所出面,必须得惩罚凶手。   顾成刚激动地强调:“如果我们放任凶手逍遥法外,那还谈什么为人民服务?人民是谁?谁又是值得我们服务的对象?”   大家上完课,各自回宿舍休息。今晚顾成刚负责过去照料白峰,陈立恒终于可以捞到安稳觉睡了。   躺在床上,他安慰妻子:“没事的,这件事肯定能得到妥善解决。”   田蓝当然知道答案。   现在研究所对驱逐舰相关技术志在必得,甚至可以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一切可能行得通的方法他们都会尝试。   包括,帮白峰翻案,为他的妻儿讨回公道。   可是,田蓝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想这应该不是外挂愿意看到的。本来理所应当的事,现在必须得有利益加成才行动,岂不是荒谬。   陈立恒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只不过妻子比他更加理想主义。   他柔声安慰对方:“你忘了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吗?”   子贡赎回了自己被卖往国外当奴隶的同胞,拒绝了国家的奖励。被孔子骂了一顿,说这样的话,以后鲁国就没人会赎回自己受难的同胞了。子路救了个掉在水里的人,人家送了他一头牛当谢礼,他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孔子夸奖他做的对,说这样以后大家都会去勇敢地救人。   做了一件对的事,获得奖励是好事。即便,这本就该是他们的责任。   田蓝笑了,调侃丈夫道:“我看你当政委也不错呀。”   其实道理她都懂,有的时候,即便动机没那么单纯,但只要做的事有利于国家和人民,那就有积极意义。   好比当年在聚龙山抗日根据地,很多民团最初并不想打日本鬼子,对方太强大,风险太高了,简直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可后来他们发现,即便是他们被迫打了鬼子,老百姓也对他们满是夸赞,无比热情,把家里的好吃的全拿来给他们吃。   这种肯定大大的满足了本是土匪流氓二流子出身的民团,渐渐的,打鬼子的时间长了,获得的拥护和支持多了,他们也慢慢成长为最坚定的反法西斯战士。   陈立恒调侃了句妻子:“兰花花同志,你的胆子可真大,居然都敢欺骗组织了。”   想想都知道,所谓为人民服务的关键点落在平反上,是她临时起意,故意说给研究所的人听的。   田蓝认真地看着他:“我的胆子比你想象的还大,我可不仅仅只说了这些。说不定我很快就会被投入大牢。怕不怕?”   陈立恒笑了,伸手抚摸妻子的脸:“那我陪你,没什么好怕的。我相信我们党,它有拨乱反正的勇气。历史上,它曾经走过几次弯路,但终究会回到正轨。”   至于心怀信仰的人在这过程中遭受的磨难,如果一个人没有为自己的信仰而牺牲的觉悟,那又如何敢说自己坚定地信仰着?   田蓝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行吧,睡觉,明天还有事要做呢。”   研究所的行动极快,或者更具体点儿讲他们能够如此迅速,是因为他们的军方背景。   否则如果只是一家普通研究所,他们肯定没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白峰在监狱里教过的学生们聚拢到江海市来,汇集到白峰的病床前。   十几年的时光过去了,曾经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年现在也步入中年。   他们之中,有人已经成家立业。有人头上还扣着右.派的帽子,到今天还在农场劳动。有人考上了研究生,夏天就要出国留学。   白峰曾经教过很多学生,后来他们都极力否认和他的关系,坚决不承认是他的学生。   倒是这些曾经蹲过大牢的坏分子,隐约似乎显出点了学生的模样。   最难得的是,白峰居然还认识他们,也记得自己曾经教授过他们的知识。他忘却了时间和空间的变化,他以为自己还留在那间牢房中。因为自杀,他的喉咙受了伤,说话十分艰难,却坚持还要给学生上课。   好些人落泪了,有人跑出了病房嚎啕大哭,有人抱住这位特殊的老师久久说不说话。也有人犯愁,他即将出国,手续都办的差不多了,他不能在国内继续盘旋。   研究所方面拿不定主意,不晓得应不应该放人走。   田蓝等人真是受不了了,人家是走是留是他们的自由,外人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况且,现在研究所真正应该马上做的,难道不是应该替他们摘掉右.派的帽子吗?   实在不知所谓,到现在都抓不清重点。   几人一顿腹诽,简直不想再看到这群人。   好在研究所真正做事的时候,动作一点也不慢。他们不仅仅找来了这群学生,也开始了方案的行动。   有些事情真正有人管的时候,倒也没那么艰难。就比方说白峰的妻子被侮辱,含恨自杀之事。虽然受害者已经死亡,但凶手指挥糟蹋一位女性吗?你看到厨房里有一只蟑螂的时候,后面还有100只。   他的罪恶,罄竹难书。光是受害者的证词,就能订成一本厚厚的宗卷。   有人为了不被周围人恶意的眼光打量嘲笑,选择将痛苦埋藏心中,永远保持沉默。   有人已经被毁了一生,索性不管不休,和这畜生硬干到底。   比起他们遭受的痛苦,他所谓的倒霉算个屁。他就应该钉在屈辱柱上,被所有人唾弃。   除了侮辱妇女之外,这位曾经的领导风光得意时,还指使人打死了被他无凭无据便随口指认是特务的会计。他真正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他随意从账上支钱,遭到了恪忠职守的会计坚决的反对。   这回警方重启调查,会计的家人就大着胆子喊冤。杀人偿命,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性命。   人证物证俱在,最后这位前任农场场长脖子上挂着大牌子,和其他死刑犯一道经过公审大会判决,直接一颗子.弹结束了他罪恶累累的性命。   他的结局如同惊雷震动大地,无数以受害者自居认为自己的罪恶早就翻篇的罪犯终于陷入了惶惶之中。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从这位罪恶累累的前任干部开始,整个华夏大地都掀起了一股要求惩处凶手的浪潮。政治有位省部级的高官也因为当初打死人直接啷当入狱。   而那些□□时假借革.命之名害了人命的“革.命者”也难逃其罪。受害者的家属们纷纷站了出来,为自己的亲人讨回公道。   因为那场运动中,大量资料散佚,想要调查清楚各桩事情真相,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但大家仍然坚持。   有无数人喊冤,说他们也是听命行事。   可如果肆无忌惮地残杀,殴打,迫害他人算无辜的话,那当年的日本鬼子和纳.粹岂不是更无辜,毕竟他们还是军令不可违呢。   这一年的夏天,中央通过了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全面否定了那场运动,旋即宣布进入严打状态,以维护社会稳定,惩处犯罪分子。   如此一来,原本闹腾着说自己冤枉,非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的凶手,终于老实了。   因为他们发现,即便是高.干子弟,即便身处高位。一旦被查明,双手沾满了鲜血,犯下了罪行,同样难逃法律的惩处。   他们的锒铛入狱乃至枪决,并不能换回受害者无辜的性命。可他们的结局,给了家属和幸存者慰藉。最起码的,这证明的一点,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原本那些在武.斗中嚣张肆意,运动结束后也寻衅挑事,在社会上混来混去的人,这回同样撞上了枪口。不少人被抓进了牢房,剩下的人也被拎着聚到一起,或以街道为单位,或以公社为组织,统一对着电视机学习,必须得掌握技术,赶紧给自己找碗饭吃。   一时间,社会风气为之一振。   原本走在大街上,害怕被扒手顺了钱包,被小流氓抢走帽子的老百姓惊喜地发现,这些事情都没了。不说路不拾遗吧,起码大家再也不心惊肉跳。   意识到这点之后,一部分本来还对被追究罪责不满的人也识相地闭了嘴。因为他们感受到了切实的好处。   陈立恒和田蓝手上都拿了信,分别是他们的家属寄过来的。   陈家的信件欢天喜地,虽然谨慎惯了的陈致远极力压抑,依然在字里行间透出了喜气。当初殴打他妻子,也就是陈立恒母亲,逼得她自杀的那几位市领导家的孩子这回同样坐上了审判席,等待他们的将是牢狱之灾。   陈致远被摘除了右.派帽子从农场返回原单位之后,从来不敢想为妻子报仇雪恨。   因为当初的凶手他们的父辈还在高位上啊。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说说罢了。古往今来,刑不上大夫才是常态。   他万万没想到中央有这样大的决心,也有这样大的魄力,真的没有因为这些人显赫的身份就对他们区别以待,而是真的开始调查走访,将首恶者送上了法庭。   陈致远感觉这一生再无遗憾。他庆幸他的信仰,因为事实证明,他的信仰没有错。他忠诚的党敢于正视曾经犯下的错误,并积极纠正。   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想他剩下的岁月终于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到为国为民的工作中去,他一定要造出中国的数控车床,让国家和人民再也不被帝国主义列强卡脖子。   跟陈家的欢欣鼓舞相比,田家就是凄风苦雨。因为原主的大哥当年也是造反派头头之一。   那时候上海革命热潮汹涌澎湃,这位大哥没少发光发热。一般老百姓根本用不起的铜头皮带在他手上呼啸飞舞,溅起的血花不亚于屠宰场。而他谈笑风生,毫不畏惧。甚至有人不堪折磨,被逼跳楼自杀时,他还能幽默地点评一句自杀的人是降落伞部队。   后来革命的浪潮退去了,这位大哥失去了往日的风光,甚至不得不提防妹妹返回上海跟他抢父母的房子住。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可命运并不打算放过他,因为被他毁了人生的人需要有个说法。他当初年轻气盛,不是他可以闹出人命的理由。   田家父母的信件内容很明确,不外乎为儿子抱屈,理由是当初大家都这样。比他过分的人更多,为什么不抓那些人?不就是欺负他们家平头老百姓,无权无势嘛。   田蓝槽多无口,当初这人大权在握,耀武扬威时,怎么没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现在哪儿来的脸要求她这个还在上大学的妹妹想办法在京城帮他疏通关系,好把他捞出来?   真是病得不轻。要么把牢底坐穿,要么直接枪毙了事。不然就这种漠视生命的人,牛在社会上也绝对是祸害。   方秀英没有收到任何信,她在写信。   她写信告诉远在大洋彼岸的亲人,当初抄了他们家革.命斗士被查出来贪污,借着抄家的名义,偷拿了无数古玩字画金银珠宝。在全国人民都穷得叮当响时,人家已经腰缠万贯。   这回被抓出来了,即便不枪毙,起码也得判上几十年。   虽然时间过了这么久,但法庭还是通知她去认领自家丢失的财物。   方秀英临出发之前,鼓足了勇气。这一趟回京,她一定要上告。当初选择三缄其口,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原谅了,而是他们不敢鸡蛋碰石头,生怕再度遭殃。   田蓝鼓励她:“站出来,只有受害者获得了公道,罪恶才有停下来的那天。”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罪负责。   送完方秀英,她和陈立恒转头去看望白峰。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这个老头儿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的遭遇。   他每天都孜孜不倦地看电视,一边学习,一边教自己的学生学习。   不管王上校他们有多着急,反正他遵循自己的生活轨迹,该学习学习,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没有谁比他更逍遥自在,又内心充实了。   田蓝甚至觉得他一辈子都想不起往事是最好的。遗忘本就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之一,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忧。   清醒地面对人生,有的时候意味着巨大的痛苦。   两人走进房间时,瞧见顾成刚正坐在白峰对面。也许是因为顾成刚最年轻,他莫名其妙被白老头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他就多了位老师,白峰一见他就拼命地叨叨:“没关系,学校不收我们,爸爸可以给你跟妹妹上课。”   然后他脑袋转来转去,似乎意识到他还有位女儿。   瞧见田蓝时,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拽住人,立刻拉过去,认真地强调:“坐下来,现在我们开始上课。永远不要忘了学习,谁也不能剥夺你们学习的权力。”   可他忘了自己的儿女是不被允许上中学,他没有说数理化,也没有说史地生,更加没说语文和外语,而是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如何造船造艇。   被他当成儿女的年轻人能有什么办法呢?直接打碎他的美梦吗?他们于心何忍。   所以他们只有乖乖地坐着,打起精神来认真听课。   等到老人说的口干舌燥时,陈立恒赶紧递上水,适时劝说他:“老师,现在已经是新时期,我们要跟上时代变化,应用高科技进行学习。”   白峰这才点头,欣慰不已:“没错,我们不能固步自封,我们必须得紧跟世界潮流。开电视吧。”   众人暗自松口气,开了电视,他们好歹能学点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呀。   电视画面一跳,出现的又是驱逐舰。   田蓝都要捂脸,看来白峰对造舰的执着已经感染了外挂,所以人家也安慰着他。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决定跟着老实观看。   可是看了没几分钟,陈立恒突然间低呼:“不对,以前没放过这些。”   田蓝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和他交换眼神。   这该不会就是,研究所心心念念的新一代驱逐舰的技术资料吧。 第153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研究所轰动了, 所有人都想挤进房间,看看电视机播放的内容。   王上校和总工程师更是直接趴在电视机上,恨不得能把播放的内容抠出来。   “快, 赶紧录下来。”王上校吩咐下属,“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他的秘书可算反应过来了, 慌慌张张去找录像机。   虽然之前研究所方面是因为采信了大学生的猜测,所以才如此积极甚至可以说是强势地替白峰一家人讨回公道。但数月的光阴一晃而过, 大家日夜不停地盯着电视机,都怕把电视机烧坏了, 也始终一无所获。   时间一长,众人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反而真正落在了给右.派平反, 为受害者追讨公正上了。   当然, 这个过程并不愉快, 甚至可以说掀起了一轮新的波动。   因为那十年运动错综复杂, 各个派系之间的斗争可以说是你死我活。最早跳出来加害他人的凶手风光不了几年又被其他人打倒了, 遭受的折磨跟他曾经做的恶不相上下。   而前两年开始平反时, 这些最早的凶手被当成受害者重获新生,甚至重新走上了领导岗位。   现在追究他们的罪行, 他们能乐意才怪。这段时间, 整个研究所都剑拔弩张, 随时都能变成战场。   如果不是上级下定的决心, 这件事要如何收场还真说不准。   大家私底下也议论, 这回真是下了血本, 得罪人大发了。如果最终还一无所获的, 真要变成一场笑话了。   结果千等万等, 众人望眼欲穿时, 电视馈赠的对象居然不是他们这群忙得鸡飞狗跳简直焦头烂额的人,而是一直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白峰。   这人的命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大家伙儿又激动又心酸,等待录像机抵达的时候,他们抓着笔,已经飞快地在自己的本子上做起了记录。   谢天谢地,都是专业技术者,好歹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不然的话,看完了却没记下,真会哭死的。   好几位研究员都激动得够呛,一直不停地念叨:“原来是这样啊。”   搞科研就是怎么回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初我国建核潜艇,最初的基础只有5张模糊不清的和前庭照片和一艘核潜艇玩具模型。   田蓝等人还不得其门而入,研究员们都已经恨不得拥吻电视机了。   “来了来了。”秘书气喘吁吁地抱来了录像机。   现在的录像机真是五大三粗,即便进口产品也谈不上精巧。   秘书跑得满头大汗,说话都大喘气。   可领导根本顾不上体恤他,帮忙抢过录像机,就急吼吼地连上去,能录下多少是多少。   原来现代化作战系统是这样的啊。比现在国际上流行的三人台模式更加先进也更加高效。完全不怕互相干扰。   领导插入了空白录像带,兴奋地按下开关,等待着录像机开始工作。   结果他手往下一摁,“啪”的一声,电视机黑屏了。   原本看的如痴如醉的研究员们都吓得够呛。还是王上校先反应过来:“是不是电视机烧坏了?”   众人努力吸鼻子,隐隐约约似乎还真闻到了点糊味。   王上校伸手一摸电视机,都要晕倒了,咬牙切齿道:“这电视开了多长时间?”   田蓝可无辜了:“我们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好好盯着电视机,认真学习的。”   王上校被噎得够呛,可他不好跟个学生一般见识。况且这学生还是大大的功臣。她成功地猜测到了驱逐舰资料的关键。   领导唯有咬牙切齿:“先休息下,大家赶紧把刚才看到的内容整合起来,别到时候把关键的东西都忘了。”   研究员们集体紧张,互相打听彼此记录的状况。   他们得到消息冲过来的时候已经算晚了,前面的内容根本没看到。   众人扭过头,目光落在三位学生手上。   田蓝立刻强调:“我们专业也不是搞这个的,我们意识到这是驱逐舰的资料时,就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了。我们根本没做笔记。”   王上校瞬间变了脸色,简直恨不得当场掐死他们。   什么是暴殄天物?这三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就是典型。   让他们看着白峰,他们就是这样工作的?他最近也是忙晕了头,居然真把三个根本没接触过舰艇制造的学生当成职工用,都没多派个人来主持大局。   领导面色铁青,甚至近乎于狰狞。房间里的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满室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的死寂中,响亮的呼噜声如炸雷一般,振聋发聩。   王上校都要跳脚了,是谁?这个时候居然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打人脸。   他怒气冲冲地转过头,目光锁定呼噜发出的方向。待看清楚人时,他满腔的怒火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能怎么办呢?他能跟个疯子一般见识吗?   白峰趴在桌子上,已经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这段时间他吃好睡好,什么事都有人照应。原本干瘪瘦小的邋遢老头子现在面色红润,脸颊上都有肉了。   看他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模样,谁能想到他曾经在地狱里煎熬的不幸。   王上校咬咬牙,到底还是给这事儿定了性:“让他睡吧,给他拿条毯子来。也上了年纪了,别闹得感冒了。”   秘书赶紧领命,又跑回去拿毛毯。   其实现在天色已经转暖,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人身上简直嫌热,哪里会着凉呢?   不过白峰的身体状况糟糕倒是事实。还是小心点儿吧,受了那么多折磨,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总要好好过剩下的日子。   唉,他这情况,以后要怎么办?研究所是可以继续给他发工资,毕竟这么大的单位,虽然穷,但也不至于少了他一口饭。   他已经没有家人,他精神状况又不好,后面天长日久的,谁来照顾他呢?   秘书拿来了毛毯,一边暗自叹气,一边给白峰披上。白峰睡得香极了,甚至还淌出了口水。   秘书赶紧将他压着的本子挪了出来,省得口水泡糊了钢笔字。   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纸上的内容,不由得发出声惊呼:“是驱逐舰。”   王上校不耐烦道:“大呼小叫什么呀?谁不知道是驱逐舰。”   秘书已经迫不及待地翻看笔记内容。他虽然搞行政工作,确实60年代舰船专业出身的大学生,老底子还在呢。   他声音颤抖:“是驱逐舰的设计稿。”   准确点讲,除了没有图纸之外,这厚厚的一本笔记简直可以看得上驱逐舰的全套资料了。   当然,有些核心技术书写的十分简略。但大框架已经完全建起来了。   所长抢先一步,抓起笔记本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他在驱逐舰上泡了10多年,一打眼,就知道这本笔记的技术含量。   他狼吞虎咽,将本子从头翻到尾,连日影西斜,天光渐渐淡去,都一无所觉。   待他看完最后一页纸,窗外暮色早已风声四起。   所长长长地嘘了口气,沉声道:“把电视机打开。”   王上校原本一直凑在他身旁,伸长了脖子跟着看笔记上的内容。这会儿听了领导的吩咐,他赶紧去开电视机。   谢天谢地,虽然之前它糊了,但这会儿一拧开关,它还是兢兢业业地开始了工作。   屏幕亮了,播放的是新闻。   1981年的电视节目,远远没有十几二十年后丰富多彩。新闻播报是最常见的形式,每个礼拜有几天固定时间播放话剧,一个礼拜才能看一集电视剧。   大概正因为如此,电视大学的课程反而显得吸引人了。   大家耐心等待,希冀新闻结束后能够出现他们真正感兴趣的内容。   虽然新闻里的严打活动很激烈,受到了人民群众的一致好评。虽然各行各业欣欣向荣,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虽然各家单位都掀起了改进技术,现代化管理改革的热潮。他们看着也很高兴,但热闹是别人的,他们关注的重点可是驱逐舰。   然而不知道电视机到底在想什么,放完新闻之后,它居然开始播放话剧《救救她》。   好吧,大家都承认,这是部有现实意义的作品。演员的表演也非常精彩。可大家真没耐心看呀,他们需要的不是文艺作品的熏陶,他们只想要驱逐舰的资料。   众人耐着性子,愣是逼着自己从头看到尾,希冀画面一转,就出现了舰艇乘风破浪。   然而一个多小时的话剧放完了,电视屏幕居然出现了雪花图案。   所有人都傻眼了。   王上校亲自上前,试图调出更多的台。可一个雪花连着一个雪花,唯一出现的江海电视台播放的是京剧表演《萧何月下追韩信》。大家看到阿庆嫂的时候,已经内心充满了绝望。   田蓝等人全程旁观。   也许是因为谁都无法感同别人的身受,他们对驱逐舰的资料比不上研究所的人迫切,反而还能认真地盯着电视机,看周信芳老先生等人的表演。   漫长的戏腔唱完了,电视机又恢复了雪花图案。   这一回,是都结束了,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白峰打呼噜的声音。   他太疲惫了,睡到现在居然没有醒。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集中到了白峰身上。还有人试探着看领导,想请领导指示,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办。   王上校微微皱着眉,半晌没吭声。   最后还是所长发了话:“让他睡吧,别打扰老人家。”   好在眼下天热,即便入了夜,气温降的也不厉害。给他裹好毯子,倒不担心他受凉。   王上校又做安排:“拿张行军床过来,把被褥铺好,要是他醒了,还能上床睡。”   秘书赶紧去张罗。不多时,一张行军床就安排在墙角放着。   大家静声屏息,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只剩下三个学生陪着老人。   房门关上了,屋子恢复了寂静。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顾成刚站起身:“我去打饭吧,食堂应该还没关门。”   今天所里的研究员和领导们都没顾上吃晚饭,食堂应该会延迟关门。   田蓝点头,伸手拿粮票给他:“那麻烦你了,给我们打馒头就行,玉米窝窝头也成。”   大米粥就算了吧,虽然大米粥十分香甜,百喝不厌,但他一个人怎么打三份大米粥?不如吃点干粮还方便。   顾成刚没推辞,接了粮票就去食堂。今天是礼拜四,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打一缸子红烧肉,光是靠肉汤吃馒头,就能香死个人。   门关上,屋里再度恢复安静。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咬耳朵:“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立恒摇头,犹豫道:“我也说不来,但事实证明我们猜测的方向没错。只是我们做的还不够。”   田蓝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已经平反了呀,罪犯也受到了惩罚,包括在武斗中打死他儿女的人也蹲了大牢。他的右.派帽子摘除了,恢复了原先的工资等级。以他现在的状况,让他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也不现实呀。”   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伤害早就造成,想要恢复成原状,那根本不可能。   陈立恒难得茫然:“我也说不清楚。”   但直觉告诉他,还不够。肯定是他们没做到位,所以电视机只是昙花一现,没有再大方地给予。   田蓝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其实做再多都不够,人生永远无法从来,失去的永远就失去了。”   陈立恒伸手搂住妻子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多想了,等会儿好好吃饭,今晚早点睡。”   这些天,大家都筋疲力尽,早该好好休息了。   也许一觉醒过来,电视机又开始正常工作,慷慨地为大家答疑解惑了呢。   事实证明,这事儿完全是痴心妄想。   那一下午的课程是完完全全的上天的恩赐,从那以后,电视机又恢复了常态。课是继续上的,但永远隔靴瘙痒,总也不给大家真正想要的。   研究所的人直接懵了。   他们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呀,人死不能复生,他们总不能把白峰妻儿变活过来。   有人试探着建议:“要不咱们再给他找个老婆吧,生了孩子,不又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了吗?”   王上校似笑非笑:“要不要你把女儿嫁给他啊?”   那人吓了一跳,坚决拒绝:“这怎么行?他是个疯老头,我女儿怎么能嫁这种人?”   王上校冷笑:“你女儿不能嫁,那谁女儿能嫁?”   这人也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到这份上居然还听不出话音,反而一本正经地给领导做起了介绍:“从农村找个寡妇呗,反正他一把年纪了,总不指望黄花大姑娘吧。他好歹现在也是研究员的级别工资,每个月有130多块钱呢。多的是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   王上校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荒谬!农村的寡妇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别人的女儿?你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人家就低人一等吗?我看你这个思想很成问题。”   倒霉的研究员献策不成,反而挨了领导的臭骂,真是委屈死了。   他嘀咕道:“咱不是没招的吗?权且死马当成活马医,好歹也是个办法呀。”   王上校摇头,来回走动:“不对,不是这个办法,大家都是平等的人,不能给人分三六九等,不然就有违为人民服务的原则。”   他想来想去,只能先试试:“把他的学生都叫过来,让他们共同学习白峰和咱们整理出来的资料。成立一个小组,他们就是我们搞驱逐舰的核心成员。”   秘书在旁边都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这行吗?他们是外行啊。”   王上校一点儿也不给下属脸面:“说的好像我们多内行一样,到今天为止,也没搞出子丑寅卯来。”   这话委实诛心,而且有失偏颇。   从电视上看到的驱逐舰明显高于这个时代,谁能架空中楼阁呢?如果是他们一开始计划的驱逐舰,他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但如果让他们退回头,在原有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大家又不乐意。谁见识过好东西,还愿意凑合着过日子?当然是朝最好的目标前进了。   既然存了这个心思,那么放低身段,让他们原本看不上的人加入到研究队伍里来,好像也不是不行。   说掏心窝子的话,人家在监狱里听专家上了那么长时间的课,真正的水平还未必有多差。   于是陈立恒和顾成刚再一次退避三舍,从白峰身旁卸了任。有学生照顾他呀,他们相处的更加其乐融融。   这些学生第一次过来时,还忐忑不安。这一回再来,就个个心态平和了。因为是研究所专门发了函,把他们借调过来工作。而且由研究所承担借调期间的工资和奖金。   江海市是沿海城市,经济水平一直不错。本地的收入放在全国也属于比较高的那一类。他们借调过来,当真不亏。   况且他们的工作也非常简单,就是继续听白峰老师的课,辅以电视大学课程。这种一边学习一边拿工资的好事儿,上哪找去呀?大家都高兴坏了,每天上课都欢天喜地的。   眼看着师生课堂气氛好的一时无俩,简直可以拍电影做模范课堂。研究所的人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们都做到这份上了,电视机依然不给他们任何馈赠,还是老一套。   搞得王上校他们都怀疑,是不是他们已经挖空的电视机,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再榨出来了。   王上校还特地找三位学生聊天,询问他们的看法。如果方秀英同学的上告之路不顺利的话,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提供帮助。   那可是大好事儿。   田蓝毫不犹豫地替方秀英应下了,倘若有需要,绝对要开口。   礼尚往来,她也说了自己的猜测:“我认为还有余力可贾,应该是有些事情我们做的不到位。”   王上校皱着眉毛,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最经常做的动作。时间久了,眉心都已经形成了褶子,不皱眉也能看出来。   可不做这个动作,没办法表达他内心的情绪呀。   “我们能做的,甚至是我们能想到的,我们都做了。白峰的学生们,我们也正在协调工作,尽可能给他们调过来。就连他们的家属,我们也在想办法安置。”   这可是1981年,工作岗位急缺,大量闲置劳动力都在想办法找出路的时代。能连家属都考虑到的魄力,研究所当真下了血本。不能说他们的心意不诚。   田蓝摇头:“我们也不知道。这样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看看白峰的档案?说不定能有收获。”   按照规定,除了工作必须之外,其他人是无权查看别人档案的。   但现在王上校已经管不了许多,他的精神压力太大了。   其实就目前他们得到的资料,已经大大缩短了新一代驱逐舰的研发时间。可以说,单一个设计稿的确定,就足够让同行羡慕到抓狂。   可人的心态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伸伸手就能拿到1,000万,你指望他对100万满意,那也不现实。   他立刻点头,直接招呼秘书:“把白峰的档案调过来,我要看看里面的情况。”   其实这档案他之前已经翻了无数回,为了帮白峰平反,他的生平肯定要翻来覆去地看。   他没发现里面有什么特殊的呀。   田蓝他们也不吭声,抓了档案就从头翻到尾。   顾成刚记忆力一流,几乎达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他看完以后,没发现有前后不一致,存在明显漏洞的地方,便朝同伴摇摇头。   田蓝没辙,只能拿回档案,自己再仔仔细细地看。   说实在的,她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寻找的是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既然关键点在白峰身上,那问题肯定出在他的生平遭遇上。   对一位已经疯了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档案更确切反映他生平的呢。   王上校倒是够意思,看他们久久没收获,还安慰了学生们一句:“也别太大压力,这次看不出来,下次再看吧。”   档案这东西肯定不能让他们带回宿舍,否则一旦遗失,那就麻烦大了。   田蓝等人不好再勉强,只能告辞离开。   晚上回宿舍睡觉的时候,都躺上床了,田蓝还在思索这件事。她想的太过于出身,陈立恒跟她说话,她都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立恒无奈,“问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田蓝起身:“喝一口吧。”   放下搪瓷缸的时候,她突然间询问丈夫:“当初白峰为什么留下?他家人早就出国了。”   在民国时期,能上到大学的家境普遍不错,白家也不例外。当初他们军舰集体起义,国.民政府暴跳如雷,如果不是因为白家势大,搞不好他们家都被投进了大牢。   后来新中国成立,白家担心前途,选择出国发展,乘坐轮船离开了家乡。临别之前,他们都劝说白峰和家人一块走。但被他拒绝了。他和妻儿,是白家唯一留在国内的人。   陈立恒下意识道:“他是想留下来建设新中国。”   他们都是经历过战争,又听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宣告的人,太明白那种热血沸腾,希望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国家的心情了。   那是一种新生,自己和国家命运相连,永远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田蓝摇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肯定会有人劝告他。你记得吗?当初我们都做过很多人的思想工作。”   任何新政权的建立都伴随着旧政权的倒塌。新政府要建设国家,需要大量人才。而民国的特点又决定了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基本上家境都不错,属于剥削阶级。   他们之中不少人虽然同样怀抱建设祖国的热情,但对新政权充满了疑虑,担心自己会被革.命掉。   当时,她和陈立恒作为新政府的干部,和很多犹豫不决的人谈过话。因为聚龙山根据地的底子在江南地区,而江南又自古富庶,商人及知识分子极多,他们之间打交道的经验也丰富。   “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劝了很多人,尤其是农学人才留下,还有医学以及教育界的人。那时候我心理压力特别大,我很害怕他们将来会遭受不幸。他们已经成了离开的心,却因为我的劝说留了下来,如果因此而遭遇厄运的话,那我万死难辞其咎。”   陈立恒点头,同样的事他也做了不少。而且因为铁血军当初拿的是重庆政府的军饷,他和国.民.党军队经常合作抗击日伪军,彼此关系颇为融洽。辖区内的商人们就更不用说了,根据地和外界的物资流通,基本都靠他们。   这些人不管是起义,还是在建国后选择留下,他都出了不少力,可以说是费尽心思。而且他还替新政府背书,向对方保证,如果真有一天,他们被翻旧账要杀了他们时,那他替他们挡子.弹。   因为人要言而有信,不能过河拆桥。   田蓝转头看陈立恒,大胆地提出了猜测:“那你觉得,这事儿跟劝说的人有没有关系?”   虽然最初开口劝白峰留下,共同建设祖国的人不可能未卜先知,知晓后来的厄运。但当初他势必也开口做了保证,并且带领白峰憧憬了美好的未来。   结果,他失信了。   陈立恒苦笑:“我估计他的状况未必比白峰好,说不定更惨。”   田蓝叹气:“不管了,反正是条思路,明天跟王上校他们说一下吧。结果怎样,谁也说不清楚。”   到了这份上,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事。   两人便不再纠结,直接躺上床睡觉。   王上校也将信将疑,但既然已经99步,便不差那最后一步。   反正现在也没啥新突破,作为研究所的大管家,他的任务本来就是想方设法推进整个项目的进展,为大家做好一切保障工作。   但凡有点可能,他都得试试。   寻找那位劝告者并不难,当初军舰起义,拍板做决定的就是舰长。当时很多人是出于对舰长的信任和佩服,才冒着生命危险选择了延安。   起义之后,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又是舰长安抚大家听从新政府的安排,分配到各地,为我国的海军建设打基础。   田蓝追问:“舰长现在何处,他情况还好吗?”   “他的状况还可以,当初红伟兵要批.斗他的时候。总理拿了条子把他给保下来了。后来他一直在庇护中,虽然不能工作,但也没遭太大罪。”   田蓝接着追问:“那他的下属有没有向他求救?”   王上校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在心中叹气:到底年轻啊,哪里知道其中的险恶?   在那个时候,人人风声鹤唳,个个噤若寒蝉,谁敢多事。即便是没被冲击的人,自己什么历史自己不知道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多说一句话,你就跟着倒霉吧。   他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她们已经分开到各个不同的工作岗位,也许也不方便联系吧。”   田蓝坚持:“那就只能试试看了,白峰这么惨,跟国外的亲人又断了联系。和他关系最亲密的,应该就是他在军舰上的同伴了。那时候他们一起去英国接受培训,异国他乡,朝夕相处,彼此之间肯定很亲密。”   王上校倒是被她提醒了,立刻点头:“没错,倒是把这群老同志给忘了。应该的,他们都是老航海人了,本身对这个专业就很熟悉。”   他毫不犹豫,开始行动,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出去,直接问人家单位要人,理由是研究所牵头组织一场聚会,纪念军舰起义。   这话其实没多少可信度,因为军舰是1949年初起义的,搞到现在,凑个整数年份都不行。   但因为不需要这些单位掏钱,又承诺报销这些人的来回路费,兄弟单位门倒也没啥意见,相当痛快地放人了。   不得不说王上校的确雷厉风行,做起事来完全不磨叽。   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他就把那艘军舰上的老人们全都聚到了一起。   当然,并不完整。   他们当中有人已经自杀了,有人病死了,还有人在解禁之后出国投奔国外的亲友去了。留下的人也头发花白,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不过大家的精神倒还好,起码对着白峰的时候,没有痛哭流涕,反而调侃他现在养的不错,精神看上去很好。   只见舰长十分愧疚,一直在自责:“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当初过来找我帮你们主持公道,我胆小怕事,我避开了。”   其他人都安慰他:“没事,那个时候谁都不容易。”   舰长却掉下了眼泪,久久都没吭声。   王上校赶紧开电视机,嘴上招呼众人:“看会儿电视吧,大家放松一下。”   可惜的是,电视机出现的是电视剧《敌营十八年》,完全跟驱逐舰没关系。真是叫人头大如斗。   王上校这么位老军人都被折磨得要崩溃了。他费尽心思,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简直叫他情何以堪。   田蓝也没脸面对他,她能想的招她都想的呀。她还能怎么办?   老人们齐聚一堂,回忆了当年的生活。他们一致认定,人生中最轻松最惬意的日子就是在英国受训的时光,那个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因为那是他们的青春啊,青春总是美好。   20来岁的年轻人,看到了抗日战争的胜利,希冀可以凭借自己建设出强大的中国海军,以后再也不受外人欺负。   田蓝和陈立恒还有顾成刚充当服务人员,一直在旁边添茶倒水。后来老人们都说累了,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休息。   舰长却不愿意走,表示:“我陪陪小白吧,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估摸着舰长有不便在人前的话要对白峰说,便赶紧离开。   房门关上了,屋内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舰长看着自己的老伙计苦笑,半晌才问:“你恨我吗?我劝你留下了。你应该跟你家里人走的,真的,我恨我自己。我不后悔自己留下,但我后悔把你们留下来了。你们本来不该遭这些罪。”   白峰的眼睛继续盯着电视机,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对方的话,看得极为认真。   舰长自言自语:“我来想想办法吧,看能不能联系上你在国外的家人。要是还有人在,你也出国吧,换个环境,说不定人还能好起来。继续呆着也没意思,看到旧人旧景,说不定还要受刺激。”   看电视的人还是一声不吭,继续认认真真地看电视上的特务。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被人称为特务。其实他没见过真的特务,他好奇特务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道跟他长得很像吗?所以她们都说他是特务。   舰长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反而轻松。”   这些年来他被特别保护着,并没有遭罪。但有的时候,他真的希望那被揪上台批.斗,被咒骂,被殴打的人是自己。□□上的痛,其实也许比不上灵魂的1/10。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天天在狭小的院子里一刻不停地奔跑。其实他更加想去游泳,但他不敢离开家。他需要将自己浑身的力气全部耗费干净,才不至于想拿一根棍子,直接把世界砸个稀巴烂。   这样的痛苦,他无法跟任何人诉说。因为他已经是幸运儿了,他已经被额外关照。   如果他也算痛苦的话,那些真正遭受厄运的人又算什么呢?   舰长说到后来,泪水完全止不住。他已经一把年纪了,他早就不怕丢脸,他只想嚎啕大哭,为自己,为自己的老伙计,为这个国家,为饱受灾难的人民。   他们本来不应该遭受这样的苦。   房门从外面打开了,舰长慌忙抹眼泪。他在自己的老伙计面前可以不要颜面,但在外人面前,他还得保持自己的尊严。   肩膀上扛着将星的老人沉默地看着他,朝他敬了个军礼。   舰长认出了对方,惊讶不已:“司令,你怎么来了?”   老人没吭声,只朝他点点头,然后大踏步走到了白峰面前,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个头。   舰长吓坏了,下意识地去扶人:“司令,你别这样,你别折煞了小白。”   老人如刀削般的面庞全是沉郁,声音也低沉:“是我对不住你们,当初是我劝你们留下的。这些年,我也没做好,没保护好你们。”   舰长尴尬:“您的状况也不好,我们都有数。”   在这场运动中,老人被冲击得很厉害,同样下放农场劳动,直到前几年才因为身体不好被允许返回城里治病。   老人摇头:“一码归一码,当初我说你们留下没问题,大家都是新中国的建设者,我们会一视同仁。但事实上没做到,这就是我言而无信,我有罪,我有愧。白峰同志,你还愿意留下来继续和我们一道建设海军吗?”   被问话的人眼睛直勾勾的,完全没反应。   老人苦笑:“我不指望你原谅我,如果一个人没做到自己承诺的事还能被轻易原谅的话,那是错的。”   白峰仍然不吭声,眼睛看都不看他。   就在老人苦笑加深时,白峰突然间喊了起来:“对,电子系统就是要这么安排。”   房里其他两个人都惊讶,下意识循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电视上的《敌营十八年》已经放完了,现在播放的居然是电视大学课程。   舰长与世隔绝许久,还是头回看电视课,颇为惊讶:“现在都已经这样上课了?这放的是造船吧?这是哪个国家的军舰呀?我怎么没见过?”   海军司令却变了脸色,立刻招呼守在外面的警卫员:“快,把研究所的人叫过来。” 第154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研究所又一次陷入了沸腾。   大家欢欣鼓舞地冲进来, 所有人都盯着电视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因为汲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他们甚至不敢连上录像机, 生怕到时候又直接黑屏。   研究员们的眼睛恨不得黏在电视机屏幕上,飞快启动大脑, 拿着笔拼命做记录,唯恐漏下半点知识。   得了消息赶过来的田蓝等人要比镇定多了。顾成刚甚至还把他和陈立恒自己组装的录音机也拎过来了。这不需要连接电视, 直接按下开关,就能做录音。   王上校百忙之中抽空瞅了一眼, 暗自在心里点头。大学生不愧是大学生,这能考上名牌大学的,脑袋瓜子转的果然快。用录音机录下来再结合笔记, 就不怕落下东西了。   秘书眼明手快, 瞧见录音机也反应过来了, 直接跑回办公室, 拿了那台德国进口的相机, 对着电视屏幕就咔嚓嚓拍照。   如果是平常, 他这么频繁地按快门,领导能直接宰了他。胶卷多贵呀, 洗照片多贵呀, 谁不是省着用的。   可现在不同啊, 就是当裤子, 他们也得尽可能留下更多的资料。   屋子里静悄悄的, 除了电视机的声响之外, 只有研究员们手里的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录音机磁带转动的声音还有照相机按下快门的动静。   这些声音加在一起, 倒是应了的那句唐诗:蝉噪林愈静, 鸟鸣山更幽。   屋里的人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大家甚至过不上多看一眼,那位头发花白的海军司令。   这一刻,他们的前程全都在驱逐舰上。什么做下属的艺术,什么会做人,都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田蓝甚至怀疑,正是因为这份虔诚,这份渴望凭借技术缔造强大海军,让祖国强大的虔诚,让外挂纵使对他们有诸多不满,也没有断然雪花以对。   她的目光扫过了海军司令的膝盖,那里沾着灰。   这时代即便是研究所最好的房间,也没铺木地板,更没有地毯,不过是光秃秃的水泥地而已。现在也不讲究进门换鞋什么的,就算每天都打扫,屋里人来来往往,地面也免不了灰尘。   老人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膝盖上的脏污,并不怕被人看到他的难堪时刻,他只认真而虔诚地盯着电视机上的驱逐舰,目光中满是渴望。   他曾经出访海外,上人家的军舰参观。人家说要保密,不让中国人碰他们的设备。为了想多看清楚点内容,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可也只能隐约看点影子。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够这么清楚地看到什么是现代化作战系统,各个电子元件又是怎样协调工作的。   这样一刻,他忘记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忘记了人生的起起伏伏。   他虔诚的如同小学生,用满是渴望的双眼盯着充当黑板的电视屏幕,拼命地汲取关于驱逐舰的一切知识。   电视机孜孜不倦地工作着,一直到夜深人静,连星星都睡着了,它终于出现了雪花的图案。   研究所的众人都长长地嘘了口气,因为大家已经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大脑高度紧张工作到现在,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甚至有上了年纪的研究员站起身的时候,直接摇摇晃晃地又跌坐回凳子上。旁边人赶紧拿了颗糖放进他嘴里,他才慢慢缓过来。   所长目光扫视一圈,点点头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今晚好好睡一觉。”   他已经隐约摸出了电视机的规律,倒不要求大家继续蹲守在电视机前。该关电视还得关,这个神奇的不知名的存在就像人的精神一样,即便再强大,也需要肉身作为载体。   如果电视机累垮了,那再多的知识也没办法传递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白峰面前,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峰的眼睛还盯着手上的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根本没在意他的举动。   王上校快步上前,跟在所长身后,同样冲这位老前辈深鞠躬。   剩下的研究员们像反应过来一样,赶紧排成队,齐齐鞠躬。   田蓝等人默默地注视这场景,谁也没吭声。   倒是起义军舰的老舰长有些不知所措,慌忙站起身,替自己的老伙计一一回礼。   吃完饭赶过来的老起义官兵也赶紧跟着同样鞠躬回礼。   其实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激动,无比的激动。好几个人都追问:“这是咱们国家的军舰吧?咱们国家已经造出这样的军舰了?太好了,我们就怕这些年耽误了。本来就落后,再不进步,就被人踩在泥里了。”   先前他们怀念自己在英国培训时的时光,与其说是追缅青春,不如说是怀念当初那个满怀热血的自己。憧憬未来,对明天充满希望。   他们的希望,就是看到祖国也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船坚炮利,可以保家卫国,再也不受外敌欺辱。   研究所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还是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走上前,从这些已经走向人生暮年的起义官兵举起手来,庄重地敬了个军礼。   他们赶紧挺直腰杆,回敬军礼。   原本一直表现的无动于衷的白峰这会儿跟条件反射一般,也站起身,认真地敬了个礼。   即便他已经疯了,他还记得自己是军人。   田蓝扭过头,用力地呼吸,她怕自己当场落下眼泪。   其实她没必要强做坚强,因为在场的人,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军人都已经眼睛通红,默默垂泪。   她深吸一口气,招呼自己的丈夫和同伴:“走吧,我们该回宿舍了。”   夜色寂寂,连星星都已经盖上了云朵,沉沉地睡去。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目送他们离开。   顾成刚突然间开口:“关于那场运动,你们怎么看?”   虽然现在都在批判文格,大家也在反省错误。但他之前对这些并没什么兴趣。如同这世上很多理工科学霸一样,他从来无心政治,一贯避而远之。   可这段时间的遭遇,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没有一处是真正的净土,没有人能真的不受政治的影响。   “我原先认为那只是一场政治斗争,和其他的政治斗争相比,区别在于它的规模更大,持续的时间更长。但现在,我好像感觉到它有更多的东西。可我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侧过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尽管在学问上,他自认是前辈,他毕竟已经研究生都毕业了,这二位同伴才上大一。   可在人生经历上,他有自知之明,他人生前20年的时光都没怎么关心过外界的事,更加谈不上有什么见解。   田蓝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没有回避他的问题:“首先我想问你,你是否认可,在这个新政权成立之后,在那场运动爆发之前,我们国家其实已经存在特权阶层?”   顾成刚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独门独院的小洋楼、大院还有胡同已经变成了三个不同的阶层代表。”   第1种住的是高层干部,第2种是普通干部,第3种才是一般的老百姓。这三者之间,无论从物理意义上,还是实际生活中,都相互有壁。   有特权阶层吗?肯定有。   就说这段时间刚刚被严打枪毙的某位开国上将的儿子。在50年代上高中的时候,他就可以在军区招待所长期免费住高级房间,玩弄女性。即便不学无术,依然通过内部途径保送哈军工。   后来他向往资本主义灯红酒绿的世界,主动写信投敌,被发现后扭送劳改。一般人要到这份上,日子肯定苦不堪言。但他就能把劳改生活过成疗养院,完了照样可以进省外贸公司,接着过他吃喝嫖赌的逍遥日子。   如果不是严打,还不知道他要嚣张到几时呢。   如果说这还不叫特权阶层,什么才是?   田蓝点点头:“好,你认可有特权阶层的存在,那就能继续讨论下去了。我认为任何一场可以席卷全国的运动都不可能是少部分人突然间脑袋坏了,直接发了疯,而是它必然契合了人民的情绪。   那场运动在我看来,外因是国际局势紧张,中苏关系交恶。内因是社会总矛盾的爆发,简单点讲,就是人民群众和特权阶层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难以协调的地步。   特权阶层想要巩固自己的利益,便利用血统论来强调他们的子弟是革.命接班人的正统性。这其实是典型的门阀世家思想,难听点讲,科举文化都比他们先进。为了包装他们的理论,转移矛盾,他们狡猾地挑起了劳动者内部的矛盾。   他们利用劳动者不同分工之间的特点,故意制造知识分子和其他劳动者之间的矛盾。   其实早在《公阐党宣言》里,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知识分子属于雇佣劳动者。1956年,党中央开会,总理代表发言作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也明确指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   任何强行将二者分开的歪理邪说,都是居心叵测,故意转移真正的矛盾。当然,学阀也是特权阶层的一部分,他们已经脱离普通知识分子的行列。   所以说,这场运动是错误的。它没能打击到真正的敌人,它真正伤害到的是自己的同志。我们的任务从来没有变过,就是全世界的劳动者联合起来,发展生产力,打倒特权阶层。无论这个特权阶层身上披着是怎样的皮。不管他们是血腥的资本家,还是已经堕落的曾经的革.命者。只有人民群众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世界才会越来越美好,生活才会越来越有希望。”   田蓝微微一笑,强调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学专业的学生,我也不是什么思想家。我想的未必正确。”   顾成刚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消化同伴的话。   大家一直走到宿舍楼下,他才点点头,严肃地强调:“虽然我不赞同你所有的话,但我认为你说的有道理。我支持这一点,那就是人民永远不可以放弃自己的权利,不能指望别人施舍。”   田蓝笑了:“这话我们共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双方分手,各自回宿舍休息。   时候太晚了,田蓝和陈立恒躺上床都没像往常一样闲聊,而是直接闭上眼睛睡觉。   就在田蓝快要睡着的时候,身旁的人突然间问了句:“在你生活的时代,网课会教人怎么做驱逐舰吗?”   田蓝已经困得要命,眼睛都睁不开,下意识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应该不会吧。”   有些技术的保密级别还是很高的。即便她生活的21世纪,能造驱逐舰的国家也屈指可数。   陈立恒自言自语:“那就应该不是网课。”   田蓝也不敢肯定了,只能猜测:“也许是已经相对过时的技术,内部课程的内容?”   她说不清楚。   今天他们都太累了,脑袋里被塞了大量专业知识,已经彻底变成了浆糊。再让他们思考深奥的问题,简直要他俩的命。   作为从战场上走下来的革命老前辈,两人相当现实。   不想了,先睡觉再说。   说不定明天一睁眼,还不知道变成怎样的世界呢。   假如以王上校为代表的研究所诸位同志听到他俩的心声,肯定恨不得抓着他们死命摇晃。   闭嘴,不许再乌鸦嘴!   变什么天?电视机必须得好好工作。   好在人多力量大,念力也强大,反正没被这两个穿越者压制住。   接下来的日子,电视机兢兢业业,每天按时上课,堪比十佳好员工,不仅全勤奖没问题,当选劳模都OK。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只有田蓝和陈立恒满心疑惑。外挂有外挂的行事特点,它能利用的都是被浪费的东西,无论食物武器衣服或者知识。   新一代驱逐舰的核心技术,怎么可能被浪费掉呢?难道是时代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眼下的一切都已经被抛弃了?   田蓝也满头雾水,她不管穿越到哪种平行时空,核心总是回到了过去,并没有去过未来。没见过的事儿,她上哪儿论证去?   她想了半天,询问陈立恒:“你上课到现在,有没有什么感觉特别的地方?”   陈立恒想了半天,如果非得给出答案的话,那肯定是所有的知识都特别呀。对他来说,是崭新的,先进的,让他如饥似渴,恨不得全都吞下的宝藏。   田蓝快速眨眼睛,目光下意识的盯着电视机。她总觉得答案早就呼之欲出,而他们一直在外面转圈圈,始终不得窥其门而入。   顾成刚过来找他们吃饭。吃完饭他们的赶紧投入到学习中去。时间实在太紧迫了,分秒都不能浪费。   田蓝直截了当地询问对方:“你觉得上课时有什么别扭的地方吗?”   旁观者清,顾成刚不知道外挂的底细,说不定反而能有新发现。   数学天才这段时间痴迷驱逐舰难以自拔,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再琢磨奥数难题,而是天天跟着电视机学习。   现在同伴如此问他,他相当的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田蓝急了,索性问道:“你对现在的课程满意吗?你有没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这个谈不上不舒服吧,就是有点慢。”顾成刚在学习上是个绝对的急性子,“都上了这么长时间了,防空导.弹垂直系统和相控阵雷达到现在也没说清楚。难道这电视机觉得咱们现在达不到那种高水准,所以干脆不跟我们说?”   陈立恒也猛然回过神:“没错,是没说。”   要怎么形容这感觉呢?都是吃饭,先让你看了满汉全席,然后端上桌的是食堂的大锅菜。后者也下了猛料,鸡鸭鱼肉都有,但你要跟满汉全席比,肯定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田蓝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   顾成刚听的云里雾里:“明白什么呀?”   田蓝追问道:“现在是不是课程随着白老师的作息时间变化。他累了他睡着了,课程也会跟着停下?”   顾成刚点点头:“是这样,要么就是跳成电视剧,要么干脆就是雪花。”   因为这个,白峰和他的那群老伙计们已经成了研究所国宝级别的存在。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这群老人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三人还在私底下感慨过,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田蓝自言自语一般:“这不是外星文明的馈赠,是失落的文明。”   顾成刚从小就是神童,他的脑袋运转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可这回他居然悲催地没能跟上田蓝的思路,完全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这人还在唠唠叨叨:“这不是外来的馈赠,是他自己的,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你应该存在,却被扼杀掉的东西。”   她说了等于没说,搞得人真的好抓狂。   好在田蓝意识到自己身旁不仅仅只有丈夫,还有一位不知内情的同伴,总算解释了一句:“你说,如果以白峰为代表的这一代船舰专家不曾遭遇那样的厄运,还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会不会缔造另一个两弹一星式的奇迹?”   顾成刚愣住了,他张张嘴巴,想说不可能,任何技术的发展都有时代局限性。当时一穷二白,国家已经没有能力倾斜资源给他们。   但两弹一星要怎么说?那些科技工作者,那些参与到这项伟大事业中的劳动者们当时面临的环境难道不更艰苦吗?他们隐姓埋名,他们舍生忘死,他们一心为公,才在那样薄弱的基础上创造了不可思议的人类奇迹。   陈立恒抿了下嘴巴,先替他回答:“很有可能。”   他虽然不是搞船舰研究出身的,但作为曾经的军工大学的校长,他对军工行业的方方面面都有所涉猎,起码还算了解。   先前没往这个方向想,现在被旗子一提醒,他就反应过来了,这的确好像更接近于他们上个生活的世界驱逐舰的水平。   顾成刚感觉头顶炸开了雷,一瞬间几乎都要哭了:“我们本来应该有这些的,对不对?这是被我们亲手毁掉的世界,方方面面,都是的,对吗?”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说到后来,索性嚎啕大哭,字句都不成声,“我们本来不该这么落后,这些本来都是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羡慕别人?我们本来可以活得很好,像电视上一样好。”   田蓝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个,误会有点大。   40年的发展可不是白发展的,那是世界公认的坐火箭速度。不能全压缩到那十几年时间里去。   可她也没办法跟顾成刚解释呀,只能试图安抚对方:“这说明一件事,我们有这个实力,我们完全可以做到电视机放的那些。”   看他还在撕心裂肺地哭,陈立恒等他嗓子都哭哑了才开口:“往事不可追,睁眼看未来。过去的我们能做到的事,现在的我们更加能做到。不要浪费时间了,马上开始行动吧。”   三人倒是没有特别跟研究所方面说自己的猜测。但研究所本来就是军事科研机构,他们人在所里,大庭广众下说的话,能算什么秘密呀?   很快的,这种说法就传遍全所。   原本埋头学技术的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呢,为什么电视机精准输出的对象是白峰。因为他本来应该是一代驱逐舰专家,当时论起专业技术,他是领头羊的存在。   从他被打成右.派到现在,整整20多年的时光,他都不曾接触科研工作,那就是一代研究的损失啊。   这一天,嚎啕大哭的人何止顾成刚,还有无数科研所的员工。   被耽误了科研时光的也不仅仅是白峰啊,他们当中很多人,在他们的当打之年,在他们最年富力强的时候,醉心于派系斗争,忙着争权夺利,伤害着别人也被别人伤害着,最宝贵的光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晃过去了。   再睁开眼看世界,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而那些被他们深深羡慕着的,甚至只按自己生错了地方的,是他们本来可以拥有的。   那些美好与先进,都是被他们自己亲手毁掉的呀。   研究所的家属区都在一块儿,大部分人住的都是筒子楼,甚至两户人家共用一个客厅以及厨房和卫生间。   这样的环境,谈什么隔音啊?难听点儿讲,隔壁放个屁自己都能听到,彼此间也压根藏不住秘密。   好些人听到自己的同事哭泣,索性哭着过来敲门,大家抱头痛哭。   哭到后来,他们又勉强自己从悲痛中挣扎出来,相互勉励:“以前的事就别说了,过去都过去了,再说也没有。从今天开始,咱们努力,一定要把浪费掉的时间补回来。”   原本国门一开,看到国外那么先进,他们当中不少人甚至产生了绝望的情绪,认为这辈子他们都不可能赶上别人了。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们,电视机里出现的画面是他们本来应该奋斗出的成果。他们在痛苦的同时,也猛然意识到他们是有实力的。   一时的落后不能说明什么,只要奋起直追,终有一天,他们会追回本该拥有的一切,甚至可以更好。   最早被录像带记录下来的驱逐舰的发展史,就是在勉励他们啊,虽然按照正常的历史流程,他们现在也达不到那样的技术。但继续往后发展,他们终有一天可以将影像变成现实。   今夜无人入睡,因为大家都在畅想未来。   同样的夜晚,研究所的所长和海军司令都在奋笔疾书。他们要将发现上报给中央。   被耽误光阴的不仅仅是他们一个船舰研究所,还有各行各业。现在绝对不能再磨蹭了,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大家动员起来,全力投身到社会主义建设大业中来。   还要因为别人出身不好,曾经被投入监狱或者劳改或者戴上了黑5类分子的帽子,到现在还用有色眼镜看人,不让人正常工作?疯了吧,这会错失多少宝藏?   评价一个人的标准,永远不该是他(她)爹妈哪位,而是他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如果不尽早认清这一点,历史还会重蹈覆辙,也许过不了多久,悲剧依旧上演。   这个夏天,注定了热情似火。   关于失落文明的传说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中华大地。原本对电视机传递的知识技术心存疑惑的人,瞬间都坦然了。原来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难怪会送给他们呢。   自己的东西,必须得好好利用。已经浪费掉了一回,如果还跌进同一个坑里,那他们不是傻吗?   呸!他们可从来都不傻。   劳动创造智慧,人类是在劳动的过程中获得了进化。没有劳动,就没有人。食谷者慧,他们劳动者是最聪明的。   以前能做到的事,现在更加应该能做好。   大夏天的太阳火辣辣,他们心中的太阳也明晃晃呢。   在这个时刻,大洋彼岸的机场,方家姑姑皱着眉毛说自己的哥哥:“何必呢?秀英也说了,返还的东西就那点,剩下的谁知道糟蹋到哪儿去了。为了那三瓜两枣,特地飞过去一趟,多不值得。”   大夏天的,方老先生脱下了西服,穿着中山装,一本正经道:“再少也是我们方家的传家宝,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我肯定要回去的。”   方大姑跺脚,完全没办法和这个冥古不化的哥哥沟通。   她真搞不懂自己哥哥一家,这就是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半辈子都被毁了,为什么还要跟那个国家拉拉扯扯的?封建落后愚昧,和臭狗屎有什么区别?非得一次次的去踩吗?她飞过去一趟,都浑身难受,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那片土地。   结果侄女儿方秀英坚持要留下读大学,天哪!那种大学有什么知识含量?有读的必要吗?   现在大哥也要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非得跑回国去。要她说,那些东西就当是喂了狗了,叫畜生拿回去当钱买棺材了。何必再纠结。   方老先生却固执己见,不管一双弟妹如何相劝,坚决过了安检通道。他朝弟弟妹妹挥手,露出温和的笑容,一如当年送他们上离开祖国的轮船:“回去吧,不用送了,等我回去处理好了,再回来看你们。”   方大姑蓦地有些心慌,赶紧追问:“大哥你要待多久?你早点回来呀。”   方老先生冲妹妹点点头:“我忙完了这些事就过来,不要担心。”   方大姑说不清楚为什么,眼泪都要下来了:“大嫂和孩子都在,你可不能一去就不回来了。”   “当然不会。”方老先生微笑,“等秀英放假了,我们一块儿过来看孩子。”   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方小叔劝说姐姐:“没事的,让大哥回去也好。现在古董可值钱了,上次我在拍卖行看到了一件花瓶,你知道拍了多少钱吗?整整500万美金。我觉得那花瓶还比不上以前咱家的呢。”   方大姑厉声呵斥弟弟:“你想干什么?1949年我们就已经分过家了,留在大陆的东西,都是大哥的,你想都不要想!”   方小叔立刻叫屈:“姐,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惦记大哥家产的人吗?我不算大富大贵,可也没穷到那份上。我是说,大哥在美国也没个正经工作,光给杂志写稿子能挣几个钱呀?他有老婆孩子都有孙子孙女儿了,伸手问咱们要钱花,他的自尊心能受得了吗?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来钱的门路,他当然得回去了。”   方大姑眼泪都要出来了,声音哽咽:“我们就缺这点钱吗?我们本来就是手足,就算我们养大哥一家又怎么样?这是应该的。大哥受了那么多罪,要是这次回去,他们又扣住他,不让他出来怎么办?”   “放心吧,没事的。我们在美国都能听到北京闹出来的动静,他们的魄力大的很呢。这回要是再退回,不是让全世界看笑话吗?咱们还不了解咱们同胞的特点,一桩不要,面子绝对不能丢。就算万一到时候有什么不好,咱们让美国大使馆出面,以国际友人的身份,把大哥和秀英再接过来就是了。”   弟弟妹妹替兄长的前途忧心忡忡,被担心的人根本顾不上想自己的前途命运。   他一离开弟弟妹妹的视线,就加快了步伐,在候机室寻找熟悉的身影。   唐永刚朝他招手,笑容满面:“这边,方大哥,到这边来。”   方老先生拖着行李箱,大踏步地走到朋友面前,长长地舒了口气:“我都担心迟到了。”   陪在唐永刚身旁的侄女儿唐安妮露出了笑容:“伯伯,你和我伯伯一样,一说要回国,就迫不及待。其实时间还早着呢。”   唐永刚笑道:“总害怕路上会塞车,美国车子可真多,看得人心慌。安妮,你帮我们买两份三明治好吗?上了飞机,我怕自己会吃不下东西。”   唐安妮痛快答应,接过伯父给她的美钞,去买三明治了。   应该再来一杯热咖啡,加了牛奶的那种,那样喝下去才舒服。   方老先生看着年轻姑娘离开的背影,这才压低声音询问老友:“不会有问题吧? FBI不会盯着我们吧?”   唐永刚瞬间无语,不得不提醒自己的朋友:“我们不是什么著名的科学家,况且现在也不是50年代。”   方老先生尴尬,清清嗓子道:“其实我那时候也还好。”   虽然他学的是理工科,但他一开始就抱着学成归国的心,所以在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之前,就早早回了国。   他离开之后,局势立刻变紧张了。他的好多同学后来是通过外交途径,才艰难返回祖国的。   现在想想,几十年的光阴真是弹指一挥间,一转眼,已经沧海桑田。   去年离开国内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又迫不及待地踏上那片土地。   其实即便到了现在,他根本不清楚迎接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但心中有个声音催促他,回去回去,赶紧回去,你的祖国需要你。   他想拒绝的,他的人生已经被摧残了一回,他已经毁了半生。就算是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他一只羊往死里薅。他早为新中国的建设贡献过自己的力量,他问心无愧了。   可神秘的力量就是不放过他呀。   从唐永刚这小老头给他做了台手工电视机开始,他的世界就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美国社区大学常见的电视大学课程,到后来,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他学到了无数先进的知识,甚至到了连他翻译的专业期刊上的研究都赶不上的水平。   作为一个老科技工作者,他实在没办法当这些不存在。   但更让他惊惶不定的事还在后面。到了这个夏天,他甚至在电视上看到了载人潜水器。   一开始还好,他就当成宣传片看。可越看到后来,他就越心惊,这样先进的东西,就把技术掰开了说?这不是开玩笑吗?电视大学连这点保密意识都没有?   他慌了,又找不到其他人可以交流,只能找上电视机的提供者唐永刚。   没想到这小老头淡定的很,居然认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人家教了你就学好了,有什么好慌里慌张的?   方老先生当时都要崩溃了。这说的是人话吗?他知不知道这技术到底有多重要?完全可以说是世界一流水平。哪个国家会疯的把它当成电大的教程交给大家?这是泄密。   唐永刚轻描淡写:“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别看电视好了,眼不见心不烦嘛。”   方老先生那会儿都想揍他了。人言否?国内这项技术还是空白呢,他有机会看到,他再把这扇门给关上?那他就是千古罪人。   唐永刚没辙了:“那你要怎么办?看了不想学,不看又难受,你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方老先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恨恨地冒出一句:“那我上交给国家,全当是还了他们补发给我的那1万块钱的工资。我不占便宜!”   话说的这么狠,其实来回一趟机票都要比他补发的工资高了。   可让他假装这事儿没发生,无动于衷,他也做不到啊。   也许小妹说的没错,他就是那种什么斯德哥尔摩症患者。放着轻松惬意的好日子不过,非得折腾自己。   好在关键时刻唐永刚作为他在国外唯一能够谈心的朋友,没有抛弃他,反而主动站出来表示:“那我陪你吧,正好我要回国收宅子。”   现在陆续发还当年被强行收走的房产,唐家在上海也有产业。   唐沪生腰缠万贯,早就看不上那点儿东西。他大发慈悲,表示祖产应该留给大哥,所以回国履行手续的人也是大哥。   他可没时间浪费,有那来来回回折腾的时间,他已经能够再挣出一栋别墅。现在大陆的房产又不值钱。   对于弟弟的慷慨,唐永刚欣然笑纳,愉快地接受了回国的机票。包括对国内充满了好奇的侄女儿主动要求陪他一块回去,他也没有半点异议。   方老先生不得不给自己的朋友泼冷水:“你别想得太好哦,你家的房子不知道已经被折腾成什么样了。想让里面的人搬出来,比登天还难!”   唐永刚倒是相当乐观:“没事,实在不行,继续租着嘛,能拿几块钱是几块钱。”   方老先生直摇头,找不得在心中替朋友谋划一回。   得想办法给他多争取点权利。自己和弟弟妹妹是一母同胞,感情本就深厚,到底还能凑活着过。   唐永刚和他那位异母弟弟可完全不是正常的兄弟关系。   到时候人家翻脸,嫌弃你是吃白饭的,日子才难过哩。   他一边想一边摇头,再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面前多了好几个人。   纽约的华人圈就那么小,大家彼此之间不说都熟悉,但也大半是点头交。   他茫然地看着这些熟人,疑惑不已:“你们也要回国收房产吗?”   对方只是笑笑,没有接他的话。   方老先生蓦然心慌,结结巴巴道:“你们也是?”   也是什么?他说不清楚。   可唐永刚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点头,意味深长道:“我们有着相似的命运,我们也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这个选择,就是回国的机票。 第155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过了立秋, 田蓝和陈立恒返回了趟京城,他俩要参加研究生招录考试。   本来正常的考研时间不是现在,他俩作为刚上完大一的人也没资格考研究生。   但凡事都有例外啊。   一来右.派摘帽工作推进迅速, 一大批老教授终于获得了政治上的解放,迅速充实了师资力量。   二来电视机的输出进入了井喷状态, 几乎各行各业都有突破性的进展亟待大量人员投入到研究中去。   这些研究当然不可能光靠老科研工作者来扛,他们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组建起自己的科研团队, 迅速投入到被耽误的事业中去。   所以在这一年的8月,教育部又加开了一次研究生选拔考试。由于是在规矩之外, 所以大家都戏称它为恩科。   真的是大大的恩,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恩了。不仅招研究生的教授多,而且初试门槛还特别低。   除了大学生之外, 拥有同等学力的人也可以报考。换而言之, 只要你有勇气走进考场, 不管你是谁都能考, 甚至连年纪都没限制。   得亏这时代的人大部分比较朴实, 不太流行哗众取宠。况且去县城考试, 食宿路费也是一笔开销,大家经济状况普遍不咋样, 所以还不至于, 不管是谁都潇洒地随便考考玩玩。否则的话, 单是考场安排, 就能直接挤垮了学校。   但饶是这样, 田蓝和陈立恒依然感觉考生人数比他们参加高考时还多。   这其中有国家大力宣传的效果, 也有科学知识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飞速普及的成效。人人爱学习, 个个讲科学, 神奇地成为了社会的主流。   就连街道工厂手工织毛线的老阿姨, 都跟着街道电视大学的老师学会了手工制作织毛衣的机器,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更别说年轻人们了,学习是最时髦的事。你要是不抓个本子拿支笔,老老实实跟着电视大学上课,你走出去,人家都要笑你这人是烂泥糊不上墙。   谁学习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会不跃跃欲试呢?反正年轻人的胆子本来就大。考呗,最多就是考不过。在1981年,你考上大学叫祖坟冒青烟,考不上大学才是常态,谁都别嫌谁丢人。   准备时间如此紧迫,考试规模如此宏大,考生人数如此惊人,这场考试居然也顺顺利利地按期举行,并且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就完成了阅卷汇总分数初步筛选的工作。可见我们的政府机关只要下定了决心,行动力还是相当令人惊叹的。   于是8月天都没过完,收到了复试通知书的田蓝和陈立恒便打包好行李,出发去北京参加复试了。   顾成刚也要跟他们一块儿走,不是出国,而是转研究方向。这几个月的经历让他迷上了军舰,他现在已经对造驱逐舰这件事 着了迷。所以他放弃出国继续深造数学,决定留在研究所工作。   这回他去北京,就是办手续,把关系转过来。   田蓝开玩笑道:“你这一转专业,是世界数学界的巨大损失啊。”   没想到顾成刚却满脸认真地强调:“我不需要什么具体的专业,只要国家需要,那就是我的专业。”   他曾经沉湎于自己的世界,对外界不说漠不关心,起码也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都长大成人了,早过了热血沸腾的少年时期,他心中依然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田蓝却被深深地凡尔赛到了。她还自认为是个学霸呢,到了真正的学神面前,只能高山仰止,一声叹息。   起码她考研究生也没跨专业,方向还是定在农学。能够上到2021年荷兰瓦格宁根大学的课,她没理由放弃。   毕竟有一说一,荷兰的农业发展的确有目共睹。   人多地少、资源贫瘠,每年日照时间都达不到70天,在农业自然条件方面拿了一手烂牌的荷兰,却是现代高科技农业的典型,国土面积只有我国四川省大,农业产品出口却居世界第二。   它在农业方面的发展,对我国来说具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田蓝决定,就跟这位老师好好地学。   陈立恒同样没跨专业,他依然立足于军工业。只是眼睛盯的方向从蓝天变成了碧海。   有种说法叫一年陆军,十年空军,百年海军。他准备就跟大海杠上了。   研究所挺够意思的,不仅掏钱给顾成刚这个准员工出路费,还给田蓝和陈立恒每人拿了150块,让他们在路上花。   两人都有种天降横财的感觉,心情好的不得了。临上火车时,他们还特地买了不少水果,好带回北京让朋友们都尝尝鲜。因为物流条件的限制,现在很多人连吃橘子和香蕉要剥皮都不知道,更别说更加少见的南方水果了。   三人一路坐车一路吃,即便是条件糟糕的闷罐火车,他们也欢天喜地。   结果他们乐极生悲,火车开到一半出事儿了。当然不是碰上打劫了,这会儿正严打呢,小偷都不敢放肆,何况强盗。   不是人祸,那就只有天灾了。   秋汛呗,大雨塌方,前面的火车铁轨直接被冲垮了,铁路上的工作人员也说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   运气好,也许一两天。碰上情况严重的时候,比方说1978年那回,修了整整一个月。   三人直接傻眼,真要在这儿等一个月的话,他们还不得疯掉。   不行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另辟蹊径。   倒霉的三人组赶紧拿着张铁路路线图开始研究,但如果不走这条线的话,能不能绕开去北京。   结果大家算了半天,悲催地发现,这还真不成。这一站就是枢纽,现在火车还不到四通八达的地步,不走前面的那一段,你除非插着翅膀直接飞去北京。   顾成刚的情况还好办些,他最多打个电话或者拍封电报回研究所,说明情况,延迟办理入职手续。   田蓝和陈立恒可不成。研究生复试的时间是定下来的,总不会为了他们而特别延期。   顾成刚脑洞大开,替他们出主意:“要不我们干脆坐船去北京吧。直接走海船,从天津上岸,然后再坐车去北京。”   田蓝无语了:“等我们坐着船过去,估计铁路都修好了。要赶时间的话,还不如坐飞机。”   她话音落下,陈立恒茅塞顿开:“对呀,就该坐飞机。”   顾成刚惊呆了,半天才问出了个傻问题:“咱们国内有飞机吗?”   “废话,你本来打算去法国留学,不坐飞机你准备走过去的?”   “我的意思是,国内有飞机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吗?不是军用飞机,是普通民用的那种。”   田蓝想了想:“应该有的。”   她印象当中80年代的飞机上好像还能喝茅台酒呢。   三人跑到车站直接问,工作人员虽然管不了天上的事,但服务态度居然相当好,竟然主动提出:“我给你们问问看,这种情况,应该会有安排的。”   说着,她就去找她的同事了。   三人都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他们没见识,而是80年代初,八大员的社会地位是杠杠的。脸难看,事难办,在这个时代稀疏平常。还给你主动问人呢,不一个大白眼送给你,就是给你天大的脸了。   顾成刚恍恍惚惚:“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吗?外面变天了啊?”   田蓝若有所思:“估计是全面质量管理体系在他们单位推行了,要求他们人性化服务。”   在顾成刚眼里,什么管理之类的都是虚的,是他不感兴趣的内容。这会儿他却心服口服地点头:“是该这样管理,起码咱们没挨白眼。”   陈立恒也笑了,调侃了一句:“那咱们可是处处沾电视机的光啊。”   工作人员问完了同事,跑回来催促他们:“快,等我过来,机场在咱们车站设了个临时售票点,有航班去北京。”   三人赶紧跟上,一路小跑到个亭子间。那里的确有个人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翻手里的时刻表,前面倒是没什么人排队。   车站的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介绍:“同志,这几位同志要买票去北京,麻烦您接待一下。”   那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时刻表,态度亲切地询问:“你们三人都过去吗?去北京的话,机票是28块钱。”   这可比坐火车贵多了。现在农村一个社员年底都未必能从生产队分到28块的现金。   但他们谁都顾不上心疼,直接掏腰包准备买票。   然而光有钱还不行,必须得有县团级以上单位开的证明,他们才有资格买票。   机场的工作人员相当耐心地解释:“不是我们故意设门槛,而是有规定,得县团级以上的级别才能买机票。我们国家的飞机少,航班也少,只能集中资源尽可能满足最需要的人的需要。”   他说的是大实话。   因为计划经济时代,绝大部分人都很少离开家,几乎没有出行的需要。要坐飞机的,基本都是公干,而且是非常紧急的公干,自然有相应级别的单位开证明。   三人都傻眼了,他们现在都是学生身份,哪儿来的行政级别?介绍信倒是研究所开的呢,可也没办法证明他们有资格买飞机票。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也急了:“同志,你帮帮忙,他们都是大学生,回学校参加研究生复试的。”   原本机场的人还在为难,一听到“研究生复试”5个字,立刻站起了身:“哎呦,你怎么不早说?这可是大事!”   说着,他痛快地拿出了机票。   递给他们的时候,他目光热切,认真地叮嘱:“好好考啊,祝你们马到成功。你们可真厉害,我就不行了,别说专业知识了,数学跟英语就把我考垮了。”   三人呵呵笑,谦虚地表示他下一次肯定能考好。   “不考啦!”卖票的大叔相当想得开,“电视大学的课程我还没上完呢,以后跟着上。等到上完了,我再想别的学习方法。”   旁边等着买票的几人都朝田蓝他们投来羡慕的眼光。还有人叮嘱他们,到了大学可一定得好好学习,不能辜负国家的培养。   如果不是因为傍晚飞机就要飞去北京,三人简直没办法逃脱大家的热情。   这就是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期许啊。   上飞机的时候,顾成刚忍不住笑了,调侃两位同伴:“我还是沾了你们的光啊。头一回发现,原来研究生的身份这么值钱。”   田蓝一本正经道:“不如说是人们对知识的渴望和尊重吧。”   顾成刚感慨万千,准备上了飞机好好跟同伴叨叨。   结果等到飞机升上天,他也酝酿好情绪了,却悲剧地发现没有施展的机会。   不是田蓝和陈立恒不配合,而是客观条件不允许。   1981年啊,国内总共就没几架喷气式飞机。这些飞机要么用于领导专机,要么就是飞国际航班。国内航线用的都是螺旋桨飞机。   好家伙,那螺旋桨一转,噪音堪比空中拖拉机。你还跟人聊天呢,你直接塞上耳朵自己想办法转移注意力才是真的。   顾成刚甚至怀疑飞机票之所以设置那么多苛刻的条件,其实是为了保护老百姓不受噪音的伤害。   更悲剧的是,他们上了飞机,外面就天黑了。什么欣赏风景之类的,想都不要想,还是闭上眼睛期待飞机早点降落吧。   下飞机的时候,顾成刚咬牙切齿:“总有一天,咱们国家的飞机要一点噪音都没有。”   陈立恒哈哈大笑,调侃他:“你又要改主意准备去造飞机了吗?”   顾成刚一噎,旋即信心十足:“那又怎么样?等我们造好了驱逐舰,我就去造飞机。”   田蓝一本正经地点头:“那也不错,水上飞机。”   三人各有事情忙碌,出了机场就各自散开。   这会儿天还黑呢,他们上的是夜班公交。车上居然有不少三班倒的工人。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坐在他们身后的阿姨下车。   旁边的工友问她:“你爱人不过来接你呀?这么晚了。”   “没事儿。”阿姨相当豪放地一挥手,“现在治安好着呢,街上有警察巡逻,我们糊涂,还有自己组织的巡逻队。你敢使坏呀,就是存心往枪口上撞。”   她的工友笑了:“说的还真是这回事儿,咱们京城多少年没这么太平过了。”   跟多年以后,大家普遍认识的不同,其实北京城的治安不是从改革开放之后才开始变乱的。   60年代末,70年代初,武.斗横飞时,治安已经开始恶化。到了后面武.斗式微,治安也没真的好转起来。太多闲置劳动力了,从下放的地方跑回来的知青,还有中学毕业没工作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全凑到一块儿找不到事做的时候,能不乱才怪。   加上因为那场运动的冲击,公检法机构陷于半瘫痪的状态,人手严重不足,也无力解决这么多问题。   不说什么大规模的暴力事件吧,路上碰着小流氓抢包,扒手顺腰包,反正没断过。   可今年是真好了,自从严打动了真格,枪毙了好几个高干子弟,大家猛然发现原来是真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家中长辈算得上共和国的缔造者的一员的,都不能真当自己是衙内,何况自己这种平民老百姓呢。   得,别瞎折腾了,还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吧。没工作的先去居委会登记,安安分分跟着电视机学技术,等到学成了,自然能找到事做。   社会治安就是这样一步步好起来的。   所谓上行下效,果然如此。   虽则说乱世用重典,但要是你有权有势的犯了罪还能逍遥法外,你还怎么指望老百姓真把法律当回事儿。首先你自己就没当它是真的。那你的刑罚定的再重,大家不信,它就是个屁。   相反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是句空话的时候,人们才能真的相信它代表的权威。   公交车到站了,田蓝和陈立恒拎着行李下车。   果然跟刚才那位下小夜班的阿姨说的一样,街上除了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巡逻的民警之外,还有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在自家胡同口转来转去。   瞧见两个年轻人时,四合院的租户还笑着打招呼:“有时候没见了啊,学习忙吧。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也太晚了。”   田蓝笑着回话:“我们有事去了趟外地,刚到。”   老人立刻催促他们:“那麻利儿家去睡觉吧,明儿还得上学呢,可不能耽误。”   田蓝听这话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的人可真热心,看着哪个年轻人都跟对自家孩子似的,要瞧着要管着,不许人泄气,更不许人走弯路。   这种热心肠有的时候会让人不厌其烦,但更多的时候,则让人感觉好温暖。就像胡同口那盏永远不灭的灯,不管如何夜深人静,你都能看到一圈暖暖的黄。   两人回了四合院,院里静悄悄的,除了从门缝里透出的呼噜声之外,就只有偶尔的一声虫鸣。   他们轻手轻脚进了屋,本来打算简单打扫下炕,然后凑合着睡到天亮。   电灯一拉,他俩才发现屋子里干干净净,炕上收拾的可清爽了。草席洗过又晾干了,散发着蒲草的清香,毛毯是晒过的,同样干干净净。   看来已经有人替他们收拾过了,就等他俩过来直接上床便能睡觉。   两人都笑了,心里十分妥帖。   这三间正房他们要回来之后,其实根本就没住几天。后来他俩觉得空着也是浪费,索性当成了四合院的公用房。   平常大家可以过来看电视,待到谁家来了亲戚朋友,家里实在住不下,出去住旅馆也吃不消花费,那也能暂住一晚。   他们不收房钱,但要求讲究卫生。干干净净地睡,走的时候也得收拾清爽了。开始打扫卫生打扫卫生,该拆洗被褥拆洗被褥,别给别人添麻烦。   要是闹得乱七八糟的,那他俩就把房子收回头。宁可铁将军把门,屋子里生霉,也不给人白糟蹋。   事实证明,四合院的邻居们都相当够意思,把规矩守得牢牢的。   真可谓是投桃报李。   田蓝往床上一躺,痛快地吩咐:“关灯睡觉。”   哎呀,必须得说,还是大炕睡的舒服。   宽敞呗。   他们在船舰研究所时,睡的是单人宿舍,即便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那也相当憋屈,压根无法横着睡。   哪里比得上大炕,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早上醒来的时候,陈立恒看着自己可怜巴巴的姿态,在心中叹气,大概研究所宿舍的床更加适合他。   外面老赵已经喊人:“老九,兰花花,你俩回来了?别烧饭了,来我家吃吧,打了年糕呢。”   这不年不节的,本来不应该吃年糕这种节气意味很强的吃食。   不过前段时间,他爹妈来北京城看田安门时,特地给他背了两大袋子糜黍。这在他们当地,基本都是用来做炒米。   但在他们家,却都是用来做年糕。   “糜黍面蒸年糕可香了,在里面加点金丝小枣,哎呦,那个味道甭提了,保准给你们糖糕都不换。”   田蓝已经起身收拾好自己,闻声故意逗他:“真的?那我可不信。”   老赵急了:“骗你干啥?我们家王晨最爱吃这个。以前生产队分口粮的时候,我还拿小麦特地跟人换过糜黍呢。”   田蓝扑哧笑出声,她就知道自己要吃狗粮。   老赵还是那个老赵,天天把妻子挂在嘴上。   她问了一句:“王晨在学校呢?”   “去农场了,他们的打草机做好了,正在做实验呢。”老赵得意地挤眼睛,与有荣焉,“我们家王晨可通过研究生考试了,等开学就是研究生。”   王晨刚好从外面进来,闻声哭笑不得:“这才刚过初试呢,还有面试,不一定能上。”   老赵却对妻子信心十足:“你长这么精神,教授一看就喜欢,肯定会挑你的。”   得,这位兄台居然还是外貌协会的。   大学生们都无语,只能看着他乐呵呵地去招募吃的。   田蓝询问王晨:“你也考研了,你选什么专业啊?”   “还是畜牧呀。”王晨乐呵呵的,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就是试试,考的分数不高,才过线没几分。我就不该告诉老赵的,这家伙,嘴上没谱,跟谁都吹牛。”   田蓝笑道:“那是因为在他眼中,你最优秀。”   王晨哈哈笑出声,又夸了句丈夫:“老赵也不错,虽然文化差点,但动手能力很强。我跟你说呀,他自己在做电视上的那种电动自行车。他说关键点就是电池,把电池搞好了,自行车就能跟小轿车一样快。”   田蓝眼前一亮,惊讶不已:“老赵可以呀,这个都能想到。”   王晨自己夸丈夫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现在听到舍友夸,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是跟着电视机学的。让他弄呗,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我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咱们中国这么多人,跟外国可不一样。以后与其指望街上都是小轿车,还不如这种电动自行车方便。不然的话,车子那么大,都塞一块儿,还要烧那么多汽油,不是添乱嘛。”   田蓝看她越说越自豪,索性在旁边笑着不吭声。   她和陈立恒偷偷交换了个眼色,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所谓夫妻要门当户对,其实关键不是看他们的出身,而是看他们能否欣赏对方。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老赵两口子带孩子住的厢房面积小,吃饭转不过来,大家干脆将锅碗都拿到了正房。   四合院里的人看到田蓝和陈立恒,都过来打招呼。   有人交房租,有人从自家拿了当早饭的玉米面窝窝头给他们加餐。还有人炒了鸡蛋酱,非给他们端一碗尝尝鲜。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的满满当当。   田蓝赶紧拿出他们千里迢迢背回来的水果,分给大家伙儿吃。   王晨的大女儿用力吸鼻子,认真地强调:“叔叔阿姨,你们常来做客啊。”   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好吃的,特别香。   王晨哈哈大笑,调侃自己的朋友:“你俩走的时间可长了,我们家孩子都不认识了。这叫什么来着?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田蓝点头,笑着接话:“那这回我们要多住几天,下次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了。”   王晨惊讶:“你不是考了咱们农大的研究生吗?你要去哪儿啊?”   田蓝笑道:“何教授在江海准备建个基地,到时候我们整个团队主要待在那边。老九也是的,他找的导师本身就是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   王晨叹气:“那曹雯雯她们要气死了。”   说起来,他们这个大学上的可真够刺激的。一学期的课程都没结束呢,就开始进入了半工半读的状态。一边学习一边实践,一个宿舍的人都分去了四面八方,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碰到面。   像兰花花这种,更是够呛,一声招呼没有,一失踪就是几个月。   这回大家都报考了研究生,其实也存着可以再续前缘的想法。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还没开学呢,有人已经注定了要飞到远方。   田蓝笑着问:“那她们怎么样啊?”   “笔试都通过了,导师也有意向。现在老师多,每个都想有自己的研究团队。”她说着笑起来,“我都怀疑不是学生抢导师,而是导师抢学生了。”   他们刚上大学的那会儿,校园里流行龚自珍的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结果发现,原来人材一直都在,只看有没有摆在正确的位置上罢了。   田蓝笑着点头:“那可太好了,到时候我们都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他们吃过早饭,王晨还要去实验基地,她已经和老师谈过了,按时参加面试就行,就不讲虚礼,非得陪田蓝回学校了。   三人在公交站台分开,田蓝看着蓝天白云,红日东升,突然间开口问丈夫:“你觉得外挂是什么?”   陈立恒正辨认来的公交车是不是自己和妻子要坐的那辆呢,闻声想了想:“我想应该不是外星文明。”   “那是什么?”   “就是你说的平行宇宙。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社会。可能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往前跑的速度实在太慢了。所以他们很着急,就通过这种方式想给我们帮忙。”   他转过头看妻子,认真道,“我想来想去,好像这种可能性最大。”   天可真蓝,太阳暖和和的,晨风吹在人身上,可真舒服。   不远处,有鸽子飞过,伴随着响亮的鸽哨。   有人骑着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饭盒,显然是带着饭去上班。   还有背着黄挎包书包的学生匆匆忙忙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强调:“快点,要迟到了。”   偏偏更小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识字苦,嘻嘻哈哈地挡在前面,给哥哥姐姐捣乱。   最后还是挎着篮子从农贸市场回来的大妈,开口骂了一句:“你们这些讨债鬼!”   捣乱的小孩才嬉笑着跑开。   这就是满满的生活的气息呀,全是人间烟火气。就跟大妈篮子里放的豆腐,南瓜还有茄子一样,触手可及的烟火。   田蓝笑了,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忍心看满目苍夷,不忍心看走弯路,所以才伸出手,试图想要加快进程。   公交车来了,等车的人赶紧上车。   售票员招呼大家:“不要挤,请给老人和抱小孩的妇女同志让让座。”   两人都没挤座位,只靠车厢边站着,紧紧抓着扶手帮助平衡。   车子开起来了,即将进入丰收季节的风从车窗穿进来,吹在人身上,不凉不热,十分舒爽。   两边的人和物飞快地往后退,车子呼啸着朝目的地驶去。   田蓝想到了1998年修订版本的《新华字典》上的例句: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对,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因为我们都在践行着为人民服务。 第156章 番外:我们的80年代   番外:我们的80年代   主持人:好, 欢迎大家来到《时空穿梭机》,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是:回到80年代。首先,请诸位嘉宾谈一谈对80年代的看法。   嘉宾秋秋:笑, 80年代我还没出生呢,没亲眼看过。我的概念就是科学的春天,科技元年。因为那是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爸爸妈妈生活的年代。他们说就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时代,所有人都孜孜不倦地学习,所有人都在拼命地汲取科学文化知识, 所有人都热衷搞技术革新。包括我外公外婆,他们是农民,当时没有现在的高科技手段,都是用最原始的温度计这些来测量气温还有土壤的湿度。我妈当时才上小学, 刚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得把这些数据记录下来,厚厚的一大本, 就是最原始的统计资料。一种新筛选出来的农作物在不同的环境下会有怎样的生长情况?就是用这种方法,全国各地共同努力,每个人都是研究员,最终获得了大量的宝贵的一手资料,作为最确切的参考资料帮助农学家们筛选种子。我外公外婆到现在还说,我们国家号称世界种子库, 有他们贡献的力量。   嘉宾小瑞:这点我赞成。我们家算工人世家,几辈子都是工人。我妈说那个时候工厂的电视大学一下子就特别火爆, 几乎全厂的人都天天过去上课。那时候她还很小, 觉得看电视很好玩。结果她三门外语都是在童年时期通过电视机打下的基础。他们厂里特别流行搞技术革新, 就连工人盖厂房, 都要琢磨砌砖的技术。谁能又快又好又省地把墙砌出来, 所有人都要竖大拇指。更别说日常生产工作,大家都流行怎么节约怎么高效,谁找到了窍门都会跟工友分享。然后车间开会的时候,就讨论这些,大家再共同实验,得出结论之后,全车间推广,全厂推广。各个地方不是有工人俱乐部吗?那会儿大家除了过去休闲唱歌跳舞啊之类的,主要还是技术交流。   嘉宾小航:哦,我想起来了。电视大学那个《咱们工人有力量》的专题,是不是就在工人俱乐部拍的?   嘉宾小瑞:没错,那会儿我爷爷已经是8级车工了,他不仅在车间带徒弟,还拍了电视大学的录像,跟大家共同分享技术心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我舍友爸爸过来,说起这件事,还开玩笑让我喊他师叔。因为他自认是我爷爷的徒弟。就是跟着电视节目学习的时候,看到了我爷爷做示范,觉得当工人特别帅,高中毕业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考了技术学校。他们家本来都是老师,还指望他子承父业呢,他就这么叛变了。   主持人:我发现这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以前人们觉得工人五大三粗没文化,哪里有教书先生体面气派。现在很多地方也这样想。包括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即便蓝领工人的收入要比一般教师甚至大学教授的收入还高,但大家仍然认为后者更体面,更有社会地位。   嘉宾秋秋:那肯定的呀。教授有发展前途,工人的未来一眼看到头。如果我们的社会也是这种状态,那大家肯定会觉得小瑞他同学的爸爸做了不明智的选择。其实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只要大家看到发展前景,知道自己付出劳动就有收获,那不管干什么工作,都是愉快的。也不用想太多有的没的,考虑到自己的天赋、性格特点以及爱好就行了。   嘉宾小航:这是我们的幸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起来简单,其实挺难的。这都是80年代给我们打下的基础,让40年后的我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路。   嘉宾柯柯:我不同意你们的说法。   主持人:噢噢噢,来了来了,我还担心我们的话题太无聊,柯柯睡着了。好,现在把话筒给你,请开始你的表演。你的看法是什么?   嘉宾柯柯:我认为什么科学的春天科技园年之类的,实在是言过其实。包括大家刚才讲的全民投身到科学研究这些工作都来,其实在五六十年代,人民公社时期,尤其是知青下放之后,就已经普遍存在了。比方说公社工厂办大学,再比方说,很多生产队都有自己的技术员,不仅仅是从上级单位领种子、农药、化肥这些。他们真的承担农业生产的技术指导工作。像是做654菌肥,做糖化饲料,都是日常。她们当中还有很多人从农业学校、农业研究所拿了自己开始做各种粮食的杂交实验,最常见的是小麦。我们家乡那边有种小麦,耐旱抗盐碱能力很强,就是下放知青当了生产队的技术员之后,持续的整整10来年时间,不停地试验筛选再种植再选种,最终筛选出来的。那个小麦磨出来的面粉口感特别好,在我家乡大面积种植,适应性很强。1978年知青大回城的时候,他获得了招工的机会,可以回大城市。但因为他的杂交小麦工作正到关键时期,他舍不得放下农村的事业,硬是咬牙坚持留守农村。又干了整整5年,才算把这工作告一段落,然后去考了研究生。毕业之后,他拒绝了外国公司的offer,重新返回我们家乡,去农科站工作,开始推广小麦品种。我们家所在的生产队,当年种了这个新品种,平均亩产增收了500斤,当时都轰动了。我觉得说80年代是科技元年,那完全不尊重前辈们的付出。无论是两弹一星还是其他的牛胰岛素以及青蒿素这些,都是80年代之前就出了成果的。也都可以说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嘉宾秋秋:这个,我赞同。那你得承认,在此之前你说的那些,那个年代的工厂大学我不知道。但公社大学我是知道的。我堂舅,也就是我堂爷爷家的儿子,当时被选去了。但说实在的,他并没学到什么实在的东西,因为老师本来水平就不高。教人喊口号倒是挺厉害的,但口号不能当饭吃。两年公社大学一上完,我那堂舅变得夸夸其谈,而且不愿意劳动了。我堂爷爷说他打他,他就穿着鞋袜直接往田里跳。南方水田啊,那个时候穿不上鞋袜的人太多了,家里有干净的新鞋袜,大家都宝贝的很呢。他就这么跳下去。差点没气死我堂爷爷。   嘉宾小瑞:事实上就是他喊的高调子和现实情况并不相符,所以他自己都不相信。我估计他可能是希望通过上公社大学脱离生产劳动,结果还要回到原点,所以无法接受。   嘉宾秋秋:他也说他没学到什么东西。本来基础就特别差,然后公社办大学,当时我们国家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少的可怜,这样的大学师资情况可想而知。条件不成熟,搞得再热闹,也没现实土壤可供它生长。到最后,注定了会失败。   嘉宾陈晨:我同意这个说法,搞教育,老师和学生都不可或缺。老话说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起码得有人领路,才能事半功倍。不然给你一本《量子物理》,你一点基础都没有,又没人教你,你自己硬啃,要怎么啃下去?牙都磕坏了。   嘉宾小航:所以才说八十年代是个关键的转折点。大家学习的热情有了寄托的点,没被浪费掉,才促成了后来的科技成果大爆发。我们看现在看到的大飞机、航母、驱逐舰等一批大军舰还有导.弹这些,以及计算机技术,基本上都是在80年代取得突破的。   嘉宾柯柯:这些也可以说是之前积累的成果的大爆发呀。大家闷头干了20多年,突然间把东西拿出来,直接闪瞎了世界的眼。   嘉宾小瑞:我不这样认为。80年代的突破是方方面面的,不仅是各种高端的设计呀以及核心技术,还有工业基础的夯实,现代化企业全面质量管理都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的。包括我们国家现在随处可见的温室大棚,管道引水,喷灌、滴灌、夜间浇灌,让对土壤盐分有不同要求的作物轮作这些,同样是在80年代全国推广的。就是底子再厚,也没办法一下子喷发成这样。   主持人:我觉得你意有所指,你想说什么?舞台给你,话筒给你,请开始你的表演。   嘉宾小航:笑,他一开始就说了,电视大学嘛。80年代和之前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电视大学。   嘉宾柯柯:我反对,最早在60年代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有电视大学。从1960年到1966年,北京电视大学培养了5万多名学生。80年代的电视大学不过是前者的延续。   嘉宾小瑞:那能比吗。60年代的电视大学是什么规模?80年代又是什么规模?上课老师水平也不一样啊。   嘉宾柯柯:你对60年代有什么误解啊?当时的电视大学水平一点也不低。北京大学负责数学系和中文系的教学;北京师范大学负责物理系、化学系的教学;北京师范学院负责办预科。赵朴初、季羡林和王力这些教授都是去上过课的。你要是认为这个水平低,那我无话可说。至于规模小,那是因为生产力的限制。   嘉宾小瑞:你非要跟我杠吗?你难道不知道80年代的电视大学有多神奇?你说的这些名校的教授都跟着学的。当时大学课堂是以电视大学为主,专业老师只能充当辅导员的角色,在教室里负责给没有听明白的同学答疑解惑。有的时候,因为电视讲授的知识过于先进,一位教授解决不了学生的疑惑,整个教研组的人共同讨论,反复揣摩,将录像翻过来倒过去地看,最后才敢给学生做解答。你刚才提到了这些大学还有教授,当时也是这么做的。这在全国都达成了共识,我们必须得学习最先进的知识,不能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更多的时间了。这样,你还认为80年代的建设大学仅仅只是在60年代基础上的延续吗?   嘉宾小航:当时应该是全民都上过电视大学。为了方便大家上学,那会儿国家好像还拿出了专项资金,硬是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实现了村村通电。几乎每个大队都有1~2台电视机,这些钱有的是国家专项基金,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城市居民以及海外华侨的捐赠。大家掏腰包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有学习的条件。这种规模和速度,就是放在眼下,全世界也没几个国家能实现。   嘉宾秋秋:好了,你们别打转转了。其实核心是内容,因为内容好,非常难得,所以国家才能在经济条件那么差的情况下愣是咬牙掏出了这笔钱,来促进全民教育,好让大家都感受到知识技术的魔力,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   嘉宾小航:啊,我要被你们急死了,说到电视大学,你们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说?   嘉宾秋秋:笑不活了,你说具体点儿,到底是哪种传说?   嘉宾小瑞:笑,装什么傻呀?当然是关于80年代电视大学的传说。好家伙,听说啊,那个简直就是哆啦a梦的百宝箱,小叮当都要甘拜下风。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及,就没电视大学不知道的事儿。比最神奇的信息库还厉害,而且还会对你精准输出。我外公和我外婆,当时他们一个在工会工作,一个是医生。我外公上的课就是计算机知识,到了我外婆,什么妇产科学,什么新生儿学,一下子嗖嗖嗖全跑出来了。我外公还好说,基本上工作时间固定,除了加班都是朝8晚5。但我外婆是医生,要经常值夜班,下班回家时间根本不固定,补觉补多久也说不清,但无论什么时候她打开电视机,出现的永远是她最迫切想要学习的医学课程。   嘉宾秋秋:真的吗?真这么准啊。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吗?我还以为是因为看的人多,形成的念力大呢,所以才能把电视节目吸引过来。那时候我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家没有自己的电视,有的是在大队看,有的是在街道居委会看。都是一群人凑在一起的,几乎讲的都是实用的知识。比方说怎么给种子催芽,比方说怎么手工制作毛衣机。   嘉宾小瑞:就是啊,精准输出,全是你切实想要的东西。虽然我们现在生活条件要比80年代好很多,可以说我们在享受着前人奋斗的成果。但我真的想讲,我特别羡慕我爷爷奶奶的他们那一辈。因为他们真的好幸运啊。甚至到了不用他们自己去纠结的地步,电视机都能告诉你,你现在最需要干什么?这真的很幸福啊。像我这种选择困难症患者,实在太需要它了。有了它,我就不用担心自己选错了,我也不用患得患失了。   嘉宾秋秋:求同款,我也特别需要这个电视机。我连考研选什么专业,现在还在纠结中呢,老害怕自己走错了路,真需要有一盏灯在前面引着我往前跑。   嘉宾小航:谁不想要啊?选择太多,也很痛苦的。   嘉宾柯柯: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之所以认为那个电视机选的特别准,是因为他给了人心理暗示,这就是老天爷给你做出的选择,不管碰到什么困难,你都要勇往直前。所谓豁出去了,遇山开山,遇海过海,什么艰难困阻都不放在眼里。与其说是你在你选择的方向的确有天赋有发展前景,不如说是这种心理暗示导致的执迷不悔让你能坚持下去,最终的确取得了成果。这完全是明摆着的事。所有的努力肯定都会有回报,区别不过是回报的大与小而已。我觉得你们实在神话了80年代的电视大学。完全没必要。   嘉宾小瑞: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家的长辈吧。真的一点不夸张,它几乎涵盖了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知识,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拿不出来的。   主持人:笑,这个我还真听说了。带我入行的师傅当初就是跟着电视大学学习如何当一个节目主持人的。他说当时的课程特别繁杂,而且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人多力量大,一个教室里倾向于学某种内容的学生,占绝对人数优势的时候,他们肯定能如愿以偿。   嘉宾秋秋:那你们觉得80年代电视机是什么?会不会真的是外星文明?我记得美国还有当时的苏联最近解密的一批档案里就提到了80年代他们发现了外星人的踪迹。   主持人:80年代的确很流行搞各种超能力的研究。包括外星文明这些,确实很有市场。当时的头号大国美国和苏联在这方面投入了不少时间精力还有金钱。不过到最后也没告诉我们有没有外星人。   嘉宾小杭:我认为不是外星文明。假如真的是外星人在地球搞实验的话,他们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国家呢?论实力,那个时候的美苏才是双一流。如果说怕实力太强,实验效果不明显,那还有更多更合适的实验对象。不管从哪一条想,华夏都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主持人:那你认为它是什么?   嘉宾小航:肯定是未来已经实现了的共产主义社会呀。它是回来帮我们的,给我们开外挂,让我们加快发展的步伐。   嘉宾柯柯:你这猜测我觉得站不住脚。80年代,苏联还没解体,世界上最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就是苏联。如果是共产主义社会回来找培养对象,那它首选应该是苏联啊。就算不是苏联,东欧还有那么多社会主义国家呢?它为什么不阻止苏联解体,东欧剧变?这二者让社会主义阵营几乎可以说是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嘉宾小瑞:你说的挺有道理的,的确没理由放弃苏联和东欧啊。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知道他会早夭,那必须得想各种办法来阻止悲剧的发生。   嘉宾秋秋: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不能改写正常的历史进程?就好像我们看视频一样,我们可以二倍速甚至八倍速,但我们没办法更改它的方向,改写它的内容。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都是这种情况,方向就是那个方向,最多延缓步伐,但没办法逆转。   嘉宾小瑞:你的说法挺有道理的。看来即便是共产主义社会,它的能力也有自己的局限性。   嘉宾秋秋:唉,你们不好奇一件事吗?80年代的电视大学那么逆天,据说还教人做驱逐舰造飞机。动静肯定闹得很大,其他国家难道就没反应吗?   嘉宾小瑞:怎么可能?我们千万不能小看各个国家搜集情报的能力。尤其是那些特工,他们简直无孔不入。80年代的时候,我们的防范意识还不强。那个“为人民服务”的电视机,你们都知道吧,特别老的,我们家都成了古董了,我家老人还坚决不允许丢。就是现在电视大学课程已经没什么特别了,他们还是相信电视大学。   主持人:你跑题了,我们知道电视机,那电视机怎么了?   嘉宾小瑞:就是被外国使馆的工作人员买回去了呗。   嘉宾秋秋:真的吗?那他们应该也学到了不少先进的技术啊。不会80年代的好多突破都是他们这样搞出来的吧?   嘉宾小瑞:不不不,你听我说完。电视机也放课程,不过放的内容有点特殊。比方说美国大使馆的人一开电视机,那里面播放的就是印第安人寄宿学校的纪录片。日本人看电视机时,看到的内容就变成了731部队的罪行。像欧美其他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看到内容就是他们的第一桶金,是用怎样的血腥手段弄到手的,还有就是资本主义究竟是如何包装出了温情脉脉的外衣,继续剥削劳动者。反正就是各种揭伤疤,让人狼狈不堪的大揭秘。   嘉宾秋秋:他们不闹腾吗?在华夏的电视机上看到这些拿不出手的东西,太丢脸了啊。要上升到外交事件的。   嘉宾小瑞:别说了,他们根本没证据。说是中国录制的电视课程,那你得人证物证俱在呀。他们拿了录像机过来,想把课程录下来。结果一连上电视机,电视机就黑屏。后来没办法,还是用摄像机拍的,直接对着屏幕拍,倒是留下的影像资料。可惜没等他们跟我们政府提出抗议,尴尬的事发生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影像资料曝光了。在世界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愤怒地走上了斗争的道路。大家突然间发现,人民永远不能放弃权力,否则人民永远受剥削。   嘉宾柯柯:这是六七十年代革命输出的结果。那个时候世界上各个国家几乎都有红.卫兵,包括日本好几任首相都是红.卫兵。并不是说80年代他们才起来的。   嘉宾小瑞:你说的我也知道,但那个在70年代末期就已经式微了。很多人感觉美梦破碎,选择了放弃。后来出了录像带事件,革命浪潮才进一步掀起。80年代我们国家就不再搞革命输出了,所以就很奇怪,世界运动如火如荼,我们的革命全是忙着搞技术革命,搞管理革命,连口号都不怎么喊了。   嘉宾秋秋:我听到过一种说法,就是说东欧剧变跟苏联解体发生的时候,我们国家之所以没出事儿,是因为大家实在太忙了。要么忙着工作,要么就是忙着学科技知识,根本没时间听别人忽悠,人家自然也就忽悠不到我们了。   嘉宾小航:不厚道啊,这样讲。其实我还是很同情东欧和苏联人民的。他们是为了获得人民的权益才斗争的,结果却陷入了更大的骗局。而为了面子,为了证明自己的背叛是明智的,他们又拼命地否定曾经的美好,甚至到了不惜诋毁自己历史的地步。现在就算有很多人后悔,但你要跟他们说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他们又咬牙切齿的,表现的坚决不愿意。我估计你刚才讲的那个公产主义过来帮助我们进步,而没有选苏联和东欧,可能跟这方面的社会情绪也有关系。   主持人:好了,时候不早了,抱歉,我们的直播今天到此为止。下一期我们《时光穿梭机》瞄准的还是上世纪80年代。欢迎大家给我们发弹幕,踊跃发言,跟我们说说你们眼中的80年代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想跟大家分享。所有的一切,我们都欢迎。让我们从一个个小细节出发,构建出真正的80年代。好了,时间到了,再见,祝大家今晚都有个好睡眠。我们明晚同一时间,再见。 第157章 番外:我们的80年代(二)   主持人:亲爱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时光穿梭机》,跟随我们的嘉宾一块穿越回80年代。今晚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说到80年代, 你第一个想到的是黄挎包还是牛仔裤?是□□镜还是的确良?欢迎大家踊跃发言,谈谈你眼中的80年代。下面,有请我们的嘉宾跟大家打个招呼。我们今晚先聊什么呢?   嘉宾秋秋:其实昨晚结束了睡觉的时候,我刷到一个视频,就是苏联解体30周年。我一直在思考, 苏联解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一个那么强大的国家,就好像一栋大楼,钢筋铁骨的,没那么容易坍塌。看的时候, 我特别难受,为曾经的苏维埃难受。   嘉宾柯柯:还用说吗?因为出现了叛徒呀,最伟大的国度里出现了最卑鄙的小偷。千里之堤, 溃于蚁穴。自己人反手一枪,才是最凶狠最可怕的。为了讨好他们的新主子,他们迫不及待地肢解了苏维埃,毁了这个伟大的红色国度,毁了无数无产阶级看到光明的希望。   嘉宾小瑞:我的观点跟你不太一样。意识.形态的斗争失败固然是苏联解体的导火索,但根本原因是这个国家本身就出了问题, 而且问题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小白桦商店?   嘉宾秋秋:这是什么商店?卖军火吗?   嘉宾小航:笑,你脑洞也太大了, 这是苏联的秘密商店, 专门为“我们的公产主义贵族”服务。只有持“卢布证券”的人才能进去买东西。卢布证券是指用外汇换来的特殊卢布, 一般人得不到, 有门路的政府官员、外交官、还有记者知心人才能弄到卢布证券。在这些店里, 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特供商品,比方说普通人基本上买不到的鱼子酱、鲑鱼以及出口的伏特加。还有进口的美国香烟、苏格兰威士忌、法国白兰地、意大利的领带、法国香水、日本录音机这些。虽然后面的这些,在他们宣传中被当做资产阶级享受的堕落证明,但实际上,是上层专供。一方面大声对老百姓说,这些不好,是魔鬼,碰到就会堕落。一方面自己迫不及待地享受,似乎半点都不怕被腐蚀。想想都觉得很滑稽。   嘉宾小瑞: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啊。当然不能过跟普通人一样的日子,也不怕跟普通人一样被腐蚀。在他们心中她们高人一等,他们已经实现了公产主义,用成千上万人的辛勤劳动来供养他们实现的公产主义。   嘉宾柯柯:这是西方资本主义堕落思想对苏联持续不断地腐蚀的影响。这是冷战时期的一大特点。所以我说苏联是死于意识形态宣传的失败。   嘉宾小航:那你未免有点太看得起苏联的外敌了。真正让这个钢铁巨人倒下的,就是从内部开始的腐蚀。苏维埃的上层社会也就是特权阶层从很早以前,在冷战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在为这个政权掘坟。二战以后,苏联出现了嬉皮士,不过这个嬉皮士要打个大大的引号,因为一般我们认为的嬉皮士鄙视物质享受,但苏联版本的却是因为他们用不同于一般老百姓的服装来区别自己和人民群众不一样。我们都知道战后的苏联也要重建家园,物资极度紧缺。有资格进入圈子的,基本都是高干子弟。一般人想玩这些,你连行头都置办不起。只有特权分子才能获得这些充足的物资,来彰显他们的个性。而且他们享受特权,不担心自己的出格行为会遭来牢狱之灾。   嘉宾柯柯:你不能用战后的特殊情况来说明问题。战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伤害,尤其是苏联这样被德国进攻侵略的国家。我认为嬉皮士其实是一种文化多元性的产物,不能证明这些高干子弟就是特权分子。我们都知道二战时期,苏联的很多高官子弟同样上战场,并为这个国家贡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以他们的身份,他们完全可以躲在大后方,好好享受花天酒地的生活。   嘉宾小瑞:这二者并不矛盾。在当时苏联特权阶层眼中,他们就是苏联的主人啊,他们当然要保卫这个政权。如果政权消失了,他们也无法再享受自己高人一等的生活。当然,我们要承认当时还是有很多纯粹的公阐党员,慢慢为了红色的苏维埃政权,毫无私念。但我们同样得承认一件事,那就是当时的苏联已经存在为受不少享受特权的人了。罗曼·罗兰应高尔基的邀请去莫斯科访问时写下的《莫斯科日记》里的内容反映了很多问题。虽然他热情地赞扬了苏联,肯定了苏联的伟大,但他同时指出了苏联存在的新型贵族。作为国家与民族卫士的伟大共阐党人队伍与其领导者们,正在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变成一种特殊的阶级。就连我们普遍观念里出身穷苦特别朴实的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高尔基,当时也享受着超一流的生活。住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有超过50人的团队为他们一家服务。每天家里都有差不多10来位食客朋友待着。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国家供养。   嘉宾秋秋:那高尔基肯定很不快乐,他不是那种好享受的人。从他的作品里就能够看出来。   嘉宾小瑞:对,所以他很孤独。他与人民大众脱离了,他失去了写作的土壤,他再也写不出《人间三部曲》这种震撼人心的作品。   嘉宾柯柯: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当时苏联这样做是出于对社会精英的爱护,希望他们在良好的生活条件下为整个社会创造更多的物质和精神财富?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是人民自己的选择?   嘉宾小航:吹吧,建议你去看一看《莫斯科日记》,罗曼·罗兰要求自己死后50年再出版的作品。当时苏联普通老百姓生活艰难,贫苦百姓为了一块面包拼命地干活。他们连自己生活都艰难,为什么要去供养精英阶层?劳动无贵贱,他们难道不是在为建设伟大的苏维埃而努力吗?苏联的问题在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国内的矛盾相当激烈。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个人认为,苏德战争的爆发缓解了这种人民内部的矛盾。反正让社会各界又团结起来,统一应对外敌。二战的胜利,也是苏联政权的凝聚力达到巅峰的时刻。只是很可惜,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没有采取严厉的措施解决特权阶层的问题,反而放任它愈演愈烈。向高级官员在领取了为数不少的工资之外还有数额更巨大的官方红包,交税以及交党费都不把这份钱算进去,还不许往外说。赫鲁晓夫试图控制过官员们的特权,结果他失败了,他被赶下台。他的继任者,为了获得特权阶层的支持,将特权享受固定化并扩大化。可以说,特权分子横行,最终彻底摧毁了苏联的基础。加上经济危机的爆发,人们对这个政权失望透顶。所以最终苏联解体之后,老百姓也就坦然地接受了,并没有站出来用暴力手段去维护那个倒下的政权。   嘉宾秋秋:那已经不是他们的苏维埃了,不属于自己的,人民为什么还要捍卫它呢?   嘉宾小瑞:其实就是在苏德战争期间,这种特权享受的问题依然存在。无比残酷的列宁格勒保卫战期间,德国人将列宁格勒围的水泄不通,死于饥寒交迫的老百姓不计其数。但就是在这个时候,著名的酿酒师斯维德利却在做秘密实验研究制造首都牌伏特加。当时的粮食多宝贵呀,已经饿死那么多人了。结果这么珍贵的粮食不是发给老百姓吃,而是用来酿酒,专供军队高级军官和市委领导。可以说,专供制度的长期存在并且愈演愈烈,就预示着苏联必将走向灭亡。嘴上喊着人人平等,结果你喝着高级伏特加,任凭普通老百姓活活饿死,你这平等不是很可笑吗?当喊口号的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时,他不会对这个政权产生愧疚,相反的,他会越来越痛恨它。认为它是个骗子,等到要做选择的时候,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反正他们已经通过手上的特权,攫取了大量的社会财富。即便这个政权完蛋了,倒霉的也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可以移民海外过富足的生活,他们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新政权的寡头,继续趴在人民身上吸血。所以说,缅怀苏联不要带滤镜,不能一厢情愿地认为直到苏联解体之前,他们还都是纯粹的共阐党人。   嘉宾小航:你说到了首都牌伏特加,我突然间就开了个脑洞,如果当时他们利用农作物的下脚料,比方说高粱壳子玉米秸秆这些来酿酒,说不定矛盾不会这么激烈。   主持人:这个倒有可能,酒糟还能用来做饲料,充分利用。   嘉宾柯柯:我认为这事的可信度有待商榷。他们不至于那么糊涂。再说了,如果被老百姓知道,他们不是自掘坟墓吗?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嘉宾小航:所以说是秘密实验啊。那个时候享受特权的人还是少数,战争威胁太大,政权还不够稳固。能够达到那级别的人少,普通老百姓哪有机会知道屋子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嘉宾秋秋:关于这个伏特加,我听过另一种说法。因为战争过于残酷,所以苏联红军需要伏特加来鼓舞士气,让大家支撑着继续打下去。正因为如此,战后苏联有很多酒鬼,瘾头很大,根本没办法控制。   嘉宾小瑞:我感觉靠酒支撑着打完仗这事儿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跟美国人给士兵越南战争中使用兴奋.剂是一个道理,都是在摧残人命。虽然二者出发点不尽相同,当时苏联算是受侵略的那一方,可同样糟糕。让一堆酒鬼守着重武器甚至是核武器,多可怕呀。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按下核战争的按钮。   嘉宾小航:其实我想过一个问题,苏联之所以解体,关键问题还是粮食危机。在危机爆发之前,它通过输出石油和天然气获得了大量美金,以此来维持人民的生活。经济危机一爆发,老百姓没饭吃了,排长队去买面包,积压下来的负面情绪自然也就膨胀了。那也是国家产业结构出现的问题,为了应对军备战争,民用生产物资被压制了。如果他们的生产力水平足够发达的话,能够保证老百姓有饭吃,也许苏联就不会解体。   嘉宾秋秋:但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说苏联变成人口负增长的国家。   主持人:为什么?不是说已经吃饱了吗,应该不至于到饿死人的地步。   嘉宾秋秋:我的意思是当生产力达到一定的水平,即便是最底层的老百姓也有一口饭吃,饿死那情况的确基本不存在。但并不意味着这个社会是健康的。以前,因为生产力的水平限制,老百姓活不下去的标准就是没饭吃要饿死了,与其坐着等死不如直接造反,彻底推翻这个政权。可当饿不死,但又觉得活的没质量,对前途对未来都没期待的时候,那么大家的应对或者说抗议方式就是不生了。活是能活着,还不到自己想寻死的地步,但基本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重复这种生活。大家都不愿意生了,自然就人口负增长。长期持续下去,国家也会消失。   嘉宾柯柯:你们不要跑题,我觉得你们对苏联的评价太过于负面。要知道,苏联很多官员离世的时候,他们的财产少的可怜,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嘉宾小瑞:虽然你没点名,那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我认为遗产少并不能证明他们的生活就跟普通老百姓一样简朴。很简单,他们住的是国家的房子,用的是国家的车子,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国家供给,根本不用他们掏钱啊。他们的确没有这些财产的所有权,但他们享受着使用权。发给他们住的别墅,发给他们用的车子,配给他们的专门服务团队名义上都不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可这又怎么样了?普通老百姓能享有这些官员享有的一切吗?说个不好听的,财产所有权不再他们手上还为他们省了好多事呢,甚至连小偷都不用担心。钱对他来说都已经变成了符号了,连花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当然可以号称自己不爱钱。我真的很反对用这点洗苏维埃没特权分子,所有的高层都艰苦朴素。这种真的很没意思,非把人拔高到没有人的七情六欲,毫无意义可言。指望一个政党或者某个人永远不会堕落腐化,不是天真,而是蠢。当然,我不是说你。我只是想说,任何一个代表人民利益的政党和政权,必须得接受人民的监督。不把权力关进笼子里,肯定要出事。任何国家,任何政权想要稳定地发展,就不可能光靠热血。不要因为你觉得这个党的纲领伟大,所以它就高人一等,也要享受独一无二的特权。它的所有行为不可以被批评,不可以被质疑,这不是尊重也不是爱,而是毁灭。无数历史事件已经证明了,批评与自我批评才是一个政党能够发展下去,永远获得人民支持的不二法宝。没有这些,光指望人天天跟打了鸡血一样,那肯定得出事儿。   主持人:我一直有个想法,苏联就像一面镜子。因为大家都走社会主义道路,他们踩过的雷,我们也曾经踩过,或者很可能今后还会去踩。   嘉宾小瑞:对,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必须得深刻地认识苏联究竟是怎样走向毁灭的。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是事实,但不能光归咎于此。光惦记着总有刁民想害朕,不看看朕究竟干了些啥,是不是已经被老百姓恨的牙痒痒了?那不用刁民出手,你自己就已经完蛋了。   嘉宾秋秋: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我觉得后来者还是比较占便宜的。毕竟先行者连探雷器都没有,全靠自己慢慢趟雷。一不小心踩中了,不炸的四分五裂,也要满脸开花。跟在后面的人有了前面人的教训,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嘉宾小航:那也未必。像东欧,同样是在二战之后才建立社会主义国家的。但他们在苏联之前红旗就变了颜色,情况更糟糕。   嘉宾小瑞:所以要坚持自己的国家特色,不能想靠抄作业,一劳永逸。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必须得自己去实践,去摸索,才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嘉宾秋秋:其实即便在学习的时候,我们也很难真正做到不踩别人踩过的坑。包括50年代,老大哥当年吃过类似的亏,后果很严重。原本5年经济计划是很好的,这次就碰到了挫折。现在想想,感觉好心疼啊。   嘉宾小航:那时候两边关系已经紧张了,正常的交往活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说到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我又有个想法。他们两者都是从资本主义国家转变为社会主义国家的,所以连犯错误都是同步的。但我们国家之前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工业极为落后,基础十分薄弱。这在某种程度上也逼迫我们没办法照搬苏联模式,必须给自己寻找适合的道路。就好比说打仗的时候,常规工业化国家的模式是占领大城市。我们就是农村包围城市,逐步蚕食。相类似的情况有很多,所以到后面我们就必须得自己找路自己走,路也就慢慢越走越宽。   嘉宾柯柯:我觉得你们对苏联的评价太低了。苏联很强大,八一军演的时候,整个欧洲都吓死了。据我所知,当时我们国家日子也不好过。甚至有集团军扛48小时,然后自行突围。这48个小时内,不要指望有任何援军。   嘉宾小瑞:没有人否认苏联军事力量的强大。虽然最后这场冷战,赢家是美国。但单论军事实力,美国其实应该不是巅峰时期苏联的对手。可一个四肢发达的人,如果脑袋犯糊涂。那么不用别人动手,他自己先撞墙上去了。   嘉宾小航:估计是伏特加喝多了,酒瘾太重。   众人笑。   主持人:说到伏特加的话题,我又想到了秸秆制作乙醇。小瑞同学,如果我们的调查资料没错的话,你应该认识提出方案并用半生时间推广的田蓝教授吧。   嘉宾小瑞:认识啊,我也管她叫田姥姥。因为田教授和陈教授跟我外公外婆是朋友,我外公当时跟他们一块儿都在赵家沟插队。包括三八红旗手吴秀芳奶奶,全国劳模胡长荣爷爷,他们全是插友。   嘉宾小航:那我国最早的女宇航员赵小飞阿姨呢,也是同一批的知青吗?   嘉宾小瑞:不是,赵小飞阿姨就是土生土长的赵家沟人,她和金融大佬赵英阿姨小时候是邻居。   主持人:这样说起来赵家沟人才辈出啊。   嘉宾小瑞:当然了。虽然放在全国来说,襄阳公社的名气更大。但公社最早发达,还是从赵家沟开始的。那时候高粱壳子酿酒、玉米芯子和秸秆以及山芋粉渣制糖是田蓝教授在赵家沟最先开始搞的。后来因为需求量太大,一个大队根本没办法扛住订单,所以就发展到了全公社。再往后,其他几个公社也加入进来了,到后面全县都搞这个。他们县的造酒厂都问他们买蒸馏出来的酒精,就现在也很有名的果酒,当时就是这样起来的。   嘉宾小航:笑,向阳公社有名不是为这个啊,应该是因为电视机吧。我听说第一台神奇的电视机就是我国著名的船舰专家陈立恒教授制造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嘉宾小瑞:不是。这个是以讹传讹,真正的第一人是造大飞机的唐院士。当时他还处于劳改状态,不过因为县领导关照,向阳公社的领导也惜才,就同意将他调到公社中学当老师。   嘉宾小航:他为什么造电视机?   嘉宾小瑞:因为孤独啊。那时候交通各方面都很不方便。你想获得外界信息,要么靠收音机要么靠报纸。报纸不用说,公社中学的老师工资很低,没那闲钱订报纸。可光靠广播的话,又相当单调。他自己就组装了一台电视机。后来改革开放了,陈教授为了给知青点挣更多的钱,除了组装拖拉机卖之外,就是想卖电视机。刚好他自己也会组装电视,所以他就找了唐院士帮忙。因为他和田教授一直把“为人民服务”当成座右铭,所以他也贴在电视机上了。后来就莫名其妙,出现了神奇的外挂。   嘉宾秋秋:大佬就是大佬啊,心理素质可真强。当时他们就没吓到吗?那么多高科技。   嘉宾小瑞:没人会吓到啊。那个时候已经有电视大学了,县城都有电视大学的办学点。他们看到电视上的内容,第一反应就是收到电大的台呗。谁也没当回事。我外公外婆说,当时大家特别高兴,觉得机会好难得。那个时候电大非常紧俏,你想进去学习,不仅需要单位推荐,还要经过考试,录取率也很低。大家都说既然可以在家自己学,那也不纠结了。因为这个,那会儿电视机卖的特别好。我国的彩电事业之所以在很短的几年内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也是因为这事儿。   嘉宾秋秋:为什么强调彩电?   嘉宾小航:那还用说呀,肯定是因为彩电看上去更清楚,才方便大家学习。   嘉宾小瑞:对,当时我国特地花钱从日本进口的彩电生产线,就是为了大规模生产彩电。那几年录像机和彩电真的是发展的特别快,其他家用电器比方说洗衣机冰箱之类的,反倒是集体退避三舍。大家把有限的资源全花在电视机学习上了。   嘉宾秋秋:哦,所以小康的标准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变成了电灯电视?我奶奶还说80年代他们就小康了,原来是这样判断的。   嘉宾小航:那他们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电视机非同寻常的呢?   嘉宾小瑞:我外婆很早就意识到了。她是医生,特别爱追根问底,察觉到不一样之后,她就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最后他们终于肯定,他们的确造出了不一样的电视机。   主持人:哎呀,不好意思,时间又到了。至于这神奇的电视机究竟带来了多少惊喜,我们明晚再聊吧。各位观众朋友们,晚安,明晚同一时间再见。 第158章 番外:我们的八零年代(三)   主持人:亲爱的观众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时光穿梭机》,今晚我们的主题依然是穿越回80年代。说到80年代你们会想到什么?是UFO还是迪斯科?是精神玄学还是黑科技?欢迎大家一块儿讨论。下面有请我们的嘉宾跟大家打声招呼。   嘉宾秋秋:刚才你说到UFO, 80年代真的是蒸汽与黑魔法的时代, 我看过一些苏联和美国解禁的资料, 发现那个时候真的是全球都在寻找外星人。外星文明被视为最先进, 最发达的文明, 各大国家都争着抢着在这方面搞研究。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人体特异功能,相当有意思。那时候大家坚信外星人的存在, 并且认为他就隐藏在地球人中间。   嘉宾小航:关于外星文明, 我记得霍金老爷子有个著名的忠告,就是千万不要联系外星人, 否则你将会变得不幸。   嘉宾秋秋:这个我倒没注意到,为什么?   嘉宾柯柯:因为霍金认为外星文明要比地球文明先进发达很多, 外星人发现地球,就相当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对于强盗们来说, 哥伦布是航海英雄, 给他们指点的掠夺的宝地。但对美洲本土的印第安人来讲, 哥伦布就是恶魔,带来了无数侵略者,灭族性的屠杀。我真搞不懂,明明就是强盗的后代, 而且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强盗,不以为耻, 反以为荣, 还弄了一堆纪念活动, 自以为绅士, 自诩是文明。就这种骨子里流着肮脏血的,也好意思自称贵族,还有一堆人追着捧着闻臭脚。尤其是那些苏联解体后的国家,真是恬不知耻,当年卫国战争中牺牲的红军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嘉宾小航:我认为这正揭示了他们抛弃公产主义选择资本主义的本质。除了那些已经被带进沟里的,完全丧失了自我思考能力的人之外,其他那些嚷嚷的最厉害的,真正追求的,不是他们口中宣称的追求自由平等这些。但凡有脑袋都知道,真正要说平等,那肯定得是公产主义。他们实际上追求的是成为所谓的人上人。我要比你过得好,不是在道德的社会规则下,通过自己的双手和大脑去创造财富,而是去掠夺。   嘉宾小瑞:对,其实贵族不是什么多美好的称谓。贵族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享受特权,剥削奴役别人。张口闭口说要当贵族,把自己跟劳动人民分割开来,不管包装的多好,都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些什么高贵呀,有品位啊,有追求,强调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劳动大众,荒唐又可笑。劳动贯穿了人的进化史,所有的美都是劳动创造的。不管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没有劳动,你上哪儿高贵去?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美好,你一边欣赏那份美,一边又鄙视真正创造他们的劳动者。你难道不分裂的很难受吗?为什么要强调贵族?故意扭曲贵族的定义。贵族,它就等于特权。你可以说你的审美小众,跟周围大多数人欣赏的风格不太一样。但不管是少数派还是多数派,都没必要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贵。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颜色,无论牡丹花还是狗尾巴草,都有自己的存在价值呀。美化贵族这个词,本身就居心叵测。想想贵族是谁供养的。追捧贵族,难道你想当跪族吗?奴隶还没当够吗?   嘉宾小航:我觉得特别可笑的就是强调精神上的贵族。尤其是那种所谓的贵族就是荣誉感特别强之类的,好像普通劳动人民没有尊严追求一样,不在乎个人名誉。追捧贵族,恶意污名化普通人,就很可笑。坐在太阳伞下面喝咖啡就一定要比蹲在门口喝大碗茶来的高贵吗?最多只能说明人的口味不同啊。把某些生活习惯归为高贵优雅,然后炒作贵族的概念,诱导人要怎么怎么就贵族了,这完全是消费主义的陷阱,收智商税呢。   嘉宾柯柯:资本从来到人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肮脏的是资本家和狗腿子的心,滴的是劳动者的血。所以要永远警惕他们的糖衣炮弹,要从根本上消灭他们,绝对不能给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也不能让他们继续蛊惑人心。   嘉宾秋秋:我们一开始是聊什么的?我怎么记得我们有聊外星人。   嘉宾小航:对对对,七八十年代是外星热最流行的时候。全世界都关心外星人的话题。这些年有些美剧就是以这个为背景的,有的感觉很像真的。   嘉宾小瑞:其实星际航行在此之前就已经很有市场了。早在60年代,大概是1962年,钱老出版了一本奇书《星际航行概论》。我在我外公外婆家翻出这本书的时候,真的是24K钛合金狗眼都震瞎了。那是1962年啊,美国人还没登上月球呢,前脑就已经构思好了星际航行。包括宇宙飞船要怎么设计,以及怎样在星际航行中生活。   嘉宾秋秋:真的吗?还有这样的书,钱老写的?我的天呐。都说我们有穿越必备三大奇书《赤脚医生手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民兵军事训练手册》。我以为已经够神奇的了。没想到我们连太空旅行,末日求生都有指导书籍。   嘉宾柯柯: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打核战争,全部被毁灭,然后从头再来,逐步反攻的思想准备。   嘉宾小航:虽然当年集全民之力搞三线建设,挖防空洞最后没有派上用场。但我觉得正是因为我们当时的态度摆明了我们不怕打仗,要打就跟你死扛到底。不管美国还是苏联,最终才没敢真的动手。绝对不是因为他们热爱和平,不愿意挑起战争。事实上帝国主义的核心思想就是奴役他国。   嘉宾秋秋:你们又跑题了,我们还能不能愉快的聊一聊外星人的话题?老实说,我到今天为止还是怀疑80年代的神奇电视机跟外星高等智慧有关系。因为按照相对论的概念,要是我们能够回到未来,但无法重返过去。   嘉宾小航:如果按照虫洞理论的话,那应该是拥有无数个平行空间。我认为大家猜测的外星人,并不是真正的外星文明,而是平行世界里另外一个我们。   嘉宾秋秋:为什么就非得不能是外星人呢?他们走过我们走过的路,犯过我们犯过的错,最后终于到达了高度文明的状态,建立起公产主义社会,希望所有有智慧的生物也能过上和他们一样的日子。所以他们对我们伸出了援手。   嘉宾柯柯:就像当年的苏.维.埃一样,帮助国际共产组织在世界各地开花。   嘉宾小航:但这没办法解释电视机为什么在我们国家播出的是科技以及人文管理这些硬核知识,注意,到了大使馆都能变内容。它必须得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才能选择最恰当的人选啊。   嘉宾小瑞:其实不仅仅是在我们国家,在50年代之后,80年代也兴起过一批归国热。80年代回来的基本上都是六七十年代离开的,他们在国外时,看电视机也有新奇的发现。像载人航天的功臣,大名鼎鼎的空间技术专家方老教授,就是1981年回国的。他回国的直接原因就是看到了电视机上的内容。   嘉宾秋秋:你说这个我有点印象。我好像看过方老的访谈。不过他没提电视机,只说决定回国是因为看到国内的风气已经不一样了。本来他离开的时候非常失望,因为刚解放的那会儿他回国设想全心全意建设新中国,结果在反右.倾扩大化中被打为右.派。完了以后又在那场运动中饱受折磨,被迫脱离科研岗位。他当时心灰意冷,后来在美国的家人过来接他走的时候,他就决定再也不回来了。结果还不到一年时间,他发现那些当年借着运动的名义迫害无辜者的凶手被惩罚了,他觉得这个国家又有希望了,值得他为之奋斗终身,所以他才回来的。跟他一批回国的好几位专家,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嘉宾小航:那方教授在美国用的电视机是怎么来的?从国内邮寄过去的吗?   嘉宾小瑞:不是,是唐老手工制作的。方老当时受弟弟妹妹的供养,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看电视也不好意思开口。唐老就送了他一个自己做的电视机作为礼物。   嘉宾秋秋:当时美国的电视机应该不贵吧?我记得因为电子产品升级更新太快,那个时候发达国家就因为要如何处理被淘汰下来的家电费尽了心思,别说卖钱了,掏钱解决它们就很烦。   嘉宾小瑞:但当时在国内电视机被当成奢侈品的。所以方老认为电视很贵,他不愿意开口。正因为这样,他回国之后卯足了劲发展工业,后来还劝说原本对国内抱有敌意的弟弟妹妹投资兴办工厂。   嘉宾柯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他们之所以选择再度回国,其实是因为在国外混不下去了。如果他混得好的话,不至于连电视机都买不起。那时候美国电视剧已经非常普及了,完全可以用廉价商品来形容。   嘉宾小航:你这样说很过分啊。像方老这样的,说一句国家功臣毫不为过。他这种人才,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被大家当成宝藏的。   嘉宾柯柯:滤镜不要开太大。他如果真这么厉害的话,为什么在美国混的连电视机都买不起呢?   嘉宾小瑞:因为虽然他是挟着怨气出国的,但他从来没真正放下祖国。在美国的那几个月,他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废寝忘食的将最新的学术期刊上的文章翻译成中文寄回国内。   嘉宾柯柯:那更加说明他当时混的不怎么样,除了翻译文章回国内发表换稿费,他连经济来源都没有。   嘉宾小航:那是因为他不愿意把最宝贵的东西交给外国人。就凭他手上的技术,他想要在美国当座上宾根本不难。他的家人早就移民海外,在当地也有头有脸,并非没有门路。   嘉宾柯柯:那也不是他的能力,是他从电视机获得的东西。非要说的话,他也就是二道贩子,最多就是运气好点罢了。   嘉宾小瑞:那你怎么不说为什么电视机选中了他呢?因为钱老是钱老,所以他才能败在冯·卡门大佬的门下。换个其他人试试?说个不好听,大佬给你上课你都听不懂。   嘉宾秋秋:我承认我绝对听不懂。我上高数课我都感觉好折磨。别说是冯·卡门教授的课堂,钱老当初在国内上大学时的课堂笔记还有考卷,答案放在我面前,我也看不明白。   主持人:你不是一个人,你绝对不孤独。这些大佬的试卷还有笔记,我看了只想滑跪。   嘉宾小航:我们不是分析过了吗?电视机会精准选择输出对象。它选择了方老,事实也证明方老是最合适的人啊,他在载人航天事业上取得了重大的成就。   嘉宾秋秋:其实我挺好奇的,方老为什么会选择载人航天事业?我听说他最早是跟唐老一样,研究大飞机的。我以为他会往军工方向发展。   嘉宾小瑞:这跟我们刚刚讨论的社会大环境有关系。80年代的外星文明热。方老的女儿方秀英教授也非常怀疑真有这样一个特殊群体存在。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想证明外星文明的存在,就必须得看到他们,或者说和他们有具体的接触。   嘉宾小航:不会吧?他们投身载人航天事业,就是为了寻找外星人?   嘉宾秋秋:天哪,那真的太不可思议了。现在大家都不怎么好意思提外星人的话题,感觉像人类的中二期一样,好丢脸啊。   嘉宾小瑞:但当时最顶尖的科学家都在研究这个。有种说法叫做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我想这个玄学是指突破了我们现在认知的另一种高度文明高度科技化的存在。大家都想尽了办法,希望能够跟这种高度文明的生物取得联系。当时全民投入科学,积极搞建设,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嘉宾秋秋:此话怎讲?   嘉宾小瑞:就是说,有人给我们送了大礼。虽然我们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我们感受到了他的善意,或者具体点儿讲,就是他的行为给我们带来了益处。那我们不能当这事没发生,肯定要有所表示。   主持人:怎么个表示法?   嘉宾小瑞:这个联系是通过电视机输出的,是单方面的。电视机提供给我们什么我们才能看到什么。也就是说电视机所代表的力量可以找我们,但我们没办法反向输出给他。电视机就是不知名的尊贵的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客人。家里来贵客,我们肯定得好好招待。最起码的,家里收拾干净了,准备好招待客人的饭菜。吃过饭以后,你还得带客人逛逛,看看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嘉宾秋秋:所以卯足了劲儿搞建设?就是为了到时候不丢脸吗?   嘉宾小瑞:差不多的意思吧。就是我们被挑中了,我们得好好表现。到时候不能叫挑中我们的人后悔,觉得自己当初眼瞎,怎么找到你们这群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我们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电视机太有眼光了,找了我们这么合适的合作伙伴。   嘉宾柯柯:你用合作伙伴这个词?双方的关系是合作吗?   嘉宾小瑞:当然是合作。电视机必须得通过我们来实现目标,我们也需要电视机的帮助。这是双向奔赴的过程,不存在谁是谁的附庸,谁比谁低一等。   嘉宾柯柯:你觉得大家真的是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嘉宾小瑞:从发达程度,从科技乃至整个社会的发展水平来看,我们的确差对方很远。但这不代表我们就低一等啊。我理解的众生平等是所有的智慧生物都是平等的。即便发展有差距。就好像最发达的国家,人民和原始部落的人同样是平等的,不存在理直气壮压对方一头的说法。   嘉宾柯柯:说到原始部落,我觉得我们对外援助的策略很蠢,白白花了很多钱。不管是之前的苏联,还是现在的美国,都是直接进去扶持自己的代理人,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嘉宾秋秋:我反对这个观点。我认为任何国家的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就好像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不管是谁,即便你在高大上,我也不需要你来掌控我的人生。   嘉宾柯柯:那援助图个什么呢?完全是花钱打水漂。   嘉宾小瑞:有种说法叫做同质比同胞更可靠。我比较赞同这个观点。再说了,不管是苏联还是美国,历史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策略是错误的。人人平等,没有一个国家人需要另一个国家人去掌控他们的命运。号称帝国坟场的阿富汗,80年代的苏联是多么的强悍。之前我们说过呢,八一军演的时候,整个欧洲都为之颤抖,包括我们国家也高度紧张,特别担心苏联真的打过来,我们必须得全面进入战争了。结果这么强大的苏联,最后不得不主动从阿富汗撤出,始终未能真正征服阿富汗。这证明什么?证明即便是不发达的地区也有不屈的灵魂,也向往自主独立。还有从越南战场上狼狈逃跑的美国兵,他们也没吸取教训,同样在阿富汗战场上没讨到便宜。你前面还说公产国际作为先行者,帮助世界各地的人建立党组织。你怎么不说让他们直接控制各国的党组织和党员?事实上,他们的确一度有这个趋势。我们犯了几次路线错误当中,就有公产国际插手过深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我们又是怎么处理的?肯定不可能被你牵着鼻子走啊。再牵下去直接就走没了。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政党,都得独立自主,他们的人民也肯定追求独立自主。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命运应该由自己掌握,而不是别人说了算。世界规则是由所有人参与进来的。我们不想被别人奴役,我们同样不能奴役别人。因为人家跟我们一样,是平等的人。   嘉宾秋秋:我们继续说外星人吧。小瑞,你知道的内幕多。你说说看,是不是真的找到过外星人,但是因为涉及机密,这事儿就给你瞒住了。我听说爱因斯坦就见过外星人,在美国的军事基地里。后来这事儿作为机密,一直没向大众公布。   嘉宾小瑞:美国的情况我不清楚。星球大战计划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到现在也没定论。但是国内,据我所知,是真的没有发现外星文明。不管方教授父女,还是最早制造电视机的唐老和田姥姥陈姥爷他们,都没见到外星人。我小时候追着他们问过,他们非常肯定地告诉我,没发现。   主持人:会不会是因为你太小了?没办法替他们保密?   嘉宾小瑞:那肯定不是,我那时候已经上小学了。他们对待我的态度都是很平等的,不觉得你小孩子不应该知道这个呀,不应该知道那个呀。   嘉宾秋秋:就算没有外星人,电视机代表的高度文明生物有没有联系过我们,或者是双方除了电视机之外,还有直接的接触?   嘉宾小瑞:没有。这个事情一直有很多人关注,持续到90年代末期,快千禧年的时候,电视机停止了输出。这么长的时间,一直没有联系。   主持人:那大佬们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电视机一下子没输出了。   嘉宾小瑞:还好吧,持续了快20年的时间,大家已经比较淡定了。因为越到后面,电视机提供的科技管理知识这些,先进性就越来越有限。到后面,它们就更加像科普纪录片,跟我们当时拥有的水平差不多。电视机没输出了,大家也没觉得多害怕。   嘉宾秋秋:因为我们已经强大了?   嘉宾小瑞:差不多吧。感觉人家有的我们也有了,就是有点遗憾。从头到尾,我们也没人能人家说一声谢谢,也没请人家过来看看我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了。   主持人:那这事儿大佬怎么想的?人家不愿意看我们。   嘉宾小瑞:教授们的看法就是我们还不够发达,还没有进入公产主义社会。不是对方不愿意跟我们交流,是大家的层次不一样,他们也没办法和我们交流。这么说吧,就类似于我们现在如果穿越回唐朝宋朝,我们绝对完蛋了。就光从语言的角度,他们说的话我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单一个语言的变迁,区别就这么大。到了电视机代表的高度文明时代,情况就类似于我们穿越回古代。   嘉宾秋秋:那我们就没办法了,永远没办法跟他们产生联系?   嘉宾小瑞:其实田蓝教授和陈立恒教授,他们提出过一种看法,唯一能够真正和对方交流的方式,就是我们要快速发展,等我们也进入公产主义社会,双方就能真正交流了。   嘉宾秋秋:我迫不及待地等待这天。我真的特别好奇他们是怎样过日子的,他们拥有怎样的生活。   嘉宾小航:到了那一天,我们还用看别人吗?我们自己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呀。   主持人: OK,时间不着了,让我们都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好的,今晚的《时光穿梭机》到此为止,感谢大家的收看。我们明天同一时间再见。 第159章 番外:赵小飞   少女日记赵小飞   18岁之前, 赵小飞不叫赵小飞,她也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华夏第一飞天女宇航员。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公社,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酒心巧克力, 女知青给的。   公社是向阳公社, 女知青是大上海来的知青。   只是那个时候的向阳公社还穷的叮当响, 绝非后来闻名全国的模范公社。大上海来的女知青也没显露出后来被人猜想是外星使者的征兆。   18岁之前, 赵小飞还叫赵来娣, 住在赵家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种耻辱。因为她周围有一堆的娣, 什么招娣引娣念娣盼娣, 无所不及的娣。   那个时候还没人告诉过她,一个人的名字等于他(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有人对她这么说的话, 如果她又足够勇敢的话,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 她从来不期待弟弟的出生。   那是父母的理想,不是她的。   恰恰相反,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弟弟。   虽然爹妈天天在她面前耳提面命, 说她必须得好好服侍弟弟, 将来弟弟是她唯一的依靠。即便她嫁了人,也得靠弟弟给她撑腰。   但她仍然讨厌弟弟,在心里偷偷地讨厌着。她也不相信所谓的撑腰。因为舅舅是妈妈的弟弟,她可从没见过舅舅给妈妈撑腰。她只瞧见舅舅来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走的时候还要把家里的好东西搜刮一空。   每回碰上这种事,爸爸都会跟妈妈吵架甚至打妈妈。可妈妈挨了打, 下次依然如此。   赵来娣自认为不是什么聪明人。可她也知道自己嫁了人绝对不能跟妈妈一样, 弟弟不仅不能保护自己, 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灾难。   可妈妈却把弟弟当成宝, 甚至在那个上海来的女知青跳水自杀时,妈妈居然破口大骂,咒骂的原因竟然是替她家里人不值。   居然为了个男人投水自尽,爹妈白养她了。为自己的兄弟自杀,才说的过去。   赵来娣觉得这话不对。因为她记得自己很久以前上小学,那个给她吃了酒心巧克力的上海女知青给他们上课时,说大家要为祖国和人民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她想弟弟应该不算祖国和人民,不值得自己自杀。   她很失望。   因为那个男知青也不是祖国和人民,告诉她道理的女知青却同样为他自杀了,而不是祖国和人民。   说的人自己都做不到,还怎么要求别人呢?   17岁的赵来娣在村里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她只想早点嫁出去,好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突然之间,赵家沟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一切改变都是从那个上海女知青投水开始的。   她带着村里上过中学的人酿酒,她带着人做糖。   赵来娣吃过酒精巧克力,那是她品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赵来娣偷偷地想,难道她要做酒心巧克力了吗?又有糖又有酒,就是包着酒的好吃的糖啊。   只可惜知青一直没做酒心巧克力,只是单纯的酿酒和做糖。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很满意。因为整个村子都飘着甜甜的味道,虽然她吃不到,闻到这香甜味儿,她也好满足。   但她父母不满意,她父母想让她去知青点挣钱,好拿回家给他们和弟弟花。   那个碰上是只会哭的女知青,突然间变得好厉害,把她父母说的一句话都不敢回。   赵来娣好羡慕她,虽然她不敢承认自己羡慕,因为按照爸爸妈妈告诉她的道理,女知青的这种行为是大逆不道。   她只敢模模糊糊地想,是不是人跳了水,就能变厉害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也想跳进河里。   只可惜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河水太冷。   如果她穿着衣服跳河的话,她又没有新衣服换,她总共只有这一件能勉强穿上身的冬衣。就算她冻死了,妈妈也绝对不会再给她拿一件衣服的。   如果她脱下衣服跳河,那她的名声就会坏掉。人人笑她不要脸,她再也别想找到正经婆家了。   她只有等待,等到春暖花开,等到河水变暖和,等她跳了水,衣服潮了,也能被太阳晒干的时候,她一定要去跳河。   因为她也想变厉害。   可是没等到那一天,她周围的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全变了。所有人都开始忙忙碌碌,谁也不蹲在墙角闲磕牙,东家长西家短了。大家集体忙着磨玉米芯子,忙着熬糖,人人都为了过个肥年而忙碌不休。   待到开过年来,村里的情况更加不一样了。他们不仅自己熬糖,还要带别的大队的人跟着一块酿酒做糖。他们做出来的糖和酒除了供应县里面的的工厂之外,甚至连省城都有人过来买。   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赵家沟,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村里有人开始买自行车,那种她以为只有吃国家粮的人才会骑的洋车子。   她的朋友将车子推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学的时候,她吓坏了。   她怎么可能会骑洋车子。那是城里人才能骑的呀。   结果朋友不给她反抗的机会,愣是逼着她上自行车。一开始说好了,她只要负责蹬车就行,朋友在后面帮她把着车子。   她特别害怕,可她越怕,朋友就喊得越厉害:“蹬车,拼命地蹬,什么都不要管,往前冲。”   她吓得要死,只能拼命地蹬车子。她感觉风从自己耳朵边上呼呼地刮过。她看到道路两旁的树木连成了一条线,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速度是这样一种东西,快速往前跑,世界会变个模样,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从这一天开始,还叫赵来娣的她,心中就有了个小小的梦想,她要快点再快点,他想看清楚快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所以知青点买了第1台拖拉机的时候,她看着那突突往前跑的拖拉机,第一反应就是脱口而出:“以后我也要开拖拉机。”   话说出来,她就觉得羞耻,害怕被人嘲笑。   没想到那位上海女知青却鼓励她,说她不仅能开拖拉机,以后肯定还能开飞机。   她还没见过飞机呢。她运气不好,每次天上有飞机飞过,大家喊的时候,她再抬头看,飞机就已经飞走了,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线。   所以在这年秋天,她跟知青点的吴秀芳姐姐还有胡长荣哥哥一块被叫去北京,穿军装的人问她以后想干什么时,她脱口而出:“我想开飞机。”   这可真是天方夜谭啊。   然而他们居然笑着答应了她,说她可以试试。   她被送去参加体检,那可真严格呀,比公社招工更严格。近视眼不行,色盲不行,鼻炎也不行,甚至连长了虫牙都不行。   最惨的是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小时候阑尾发炎了,开了刀,肚子上有疤,就把她给刷下去了。   那个姑娘走的时候特别伤心,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个疤,不是跟蜈蚣一样的那种,只有半截手指头长,微微的泛白,如果她不只给自己看,自己根本就发现不了。   可即便这样,给他们做检查的人也没有高抬贵手。   等到体检合格了,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军人,而且就是在天上飞的空军。   天哪!她居然当兵了,她穿上了绿军装,就跟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   对了,虽然大家都没告诉她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去北京,但她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跟电视机有关。   说来那个电视机真的好神奇呀,上面每天都有不同的课,都是大家能用到的东西。   本来赵家沟因为熬糖变得有钱之后,某些人开始犯毛病,偷偷摸摸地打牌赌钱了。结果电视机一来,大晚上的,谁也顾不上赌钱,都跑到知青点和学校去看电视了。   先前看的是电视剧,乖乖,美国人的电视剧可新鲜了。后来看的是话剧,看着电视上的人跑来跑去,特别有意思。   再到后来,新鲜的事儿就发生了。谁家鸡生病了该怎么治疗?谁家地里自己怎样种小拱棚蔬菜?电视上都有讲,还手把手地教你该怎么做。   大家觉得新奇,就跟着一步步的学。嘿!没想到真的管用。   她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开飞机呀,电视上竟然也教,放的都是飞行员日常怎么训练。   太厉害了,那个飞机实在太漂亮了。她看着电视机都看入了迷。   以至于她当兵之后亲眼看到真正的飞机时,她一点儿也不震撼,甚至心中生出了失望,觉得没有电视上看上去威风。   她这么想也是这么说的,差点儿没被教官骂死。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可是从苏联买来的飞机,当年花了好多钱,居然她也有脸嫌弃。   赵来娣这会儿已经改名叫赵小飞了,她的胆子也变大了,直接说电视上的飞机更漂亮。   结果他们这帮新兵一起看了电视上的飞行表演,连教官都忍不住一叠声地骂脏话,然后说一辈子如果能这样开着飞机参加阅兵仪式,他死了他都乐意。   后来他们运输队集体完参加建国30周年阅兵典礼后,已经升职为大队长的教官就死活不再说死而无憾这种话了。   可见那句老话说的,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是真正的肺腑良言。   那一年,赵小飞已经27岁了。即便在号召晚婚晚育的80年代,也是让部队领导范畴的大姑娘。   每次组织联谊,队长肯定要把她叫上,号称工作家庭两不误。   这一次完成了国庆阅兵典礼,她也到了该功成身退的时候,领导直接放话,要大家把上好的小伙子赶紧供出来,给了她挑选。   可就在这个时候,上面又来了人,说要重新选拔一批优秀的飞行员,执行重要任务。   赵小飞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但作为运输队的老兵,她还是被第一顺位推荐去参加选拔。   好家伙,这回又要体检。可这趟体检的规格比当初选空军还严格。那个健康鉴定表里的内容包括内科、神经科、眼科、耳鼻喉科等100多个大项,查到后来她都麻木了,只觉得自己在一间又一间地检查室之间不停的奔波。   近视、色盲、鼻炎、龋齿、灰指甲、疤痕这些通通不行,甚至连身上有味道、睡觉打呼噜也要被劝退。   赵小飞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严格?执行飞行表演任务和人睡觉打不打呼噜有什么关系呀?他们睡觉的时候也不可能开飞机呀。   但谁也不给她答案。而她当兵多年已经习惯了不主动询问任何可能涉及保密的问题。   一直到所有的身体检查项目完毕,她又惊讶的瞧见了父母和弟弟。   从她当兵之后,她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一个是工作任务忙,另一个是压根就没多少感情。即便偶尔休假,她也懒得浪费时间去寻找所谓的亲情。   她曾经怀疑自己生性凉薄,甚至为此而忐忑不安。不过田蓝教授去安慰她,说这很正常。正常人的感情本来就是礼尚往来。你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要上赶着倒贴?就因为所谓的血缘关系吗?何必呢?人生在世,做好自己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她知道田教授跟娘家人关系也普通,甚至到了完全不往来的地步。   据说是因为当初田教授拒绝帮她父母给打死人的哥哥求情逃脱法律惩罚。她父母放话跟她断绝往来。她也没任何伤心的表现。   听说正因为如此,还有人私底下传播小道消息,说她是外星人,所以对亲生父母也没感情。   赵小飞在心中偷偷地想,如果外星人能和田教授一样厉害,那可真叫人羡慕呀。他也希望成为这样的外星人。   是的,即便时光已经过去了10年,即便她已经成为了别人心目中的优秀代表,有无数人希望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她依然觉得自己距离优秀的标准还很远。   她还是希望能够成为和田教授一样的人。   只是这次她不会再选择跳水,而是选择飞天。   在医院看到父母和弟弟时,三人都诚惶诚恐。   虽然这10年的时间里,赵家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小洋楼,户户有电话,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标准小康模式。但他们还是头回来到这么大的地方,跟这么一堆当兵的待在一起。   这种震撼,甚至让她的母亲选择跟她道歉,说小时候没照顾好她,让她遭罪了。   爸爸和弟弟也跟着附和,尤其是弟弟,跑前跑后的,试图化解尴尬,想创造和家亲的场景。   这种画面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尤其是在她还没离开赵家沟的时候,她一直这么想。   她想她如果变厉害了,是不是父母家人都会对她不一样?   就像那本金庸写的小说《白马啸西风》里的女主角李文秀一样,偷偷琢磨着,如果她武功练好了,是不是就能把心上人抢回来?   最后,李文秀练出了高超的武艺,他的心上人爱的依然不是她。   现在她的父母还有弟弟都跟她道歉,试图和她建立起亲密的家人关系,然而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迟来的亲情就好像秋天的凉扇,永远不合时宜。   她想就这样了,人生总是难以圆满。没有亲情又怎样?孤儿生活在社会主义大家庭里,照样可以过得很幸福。   父母家人做完了所有的检查,又被询问了祖上三代有没有重大疾病史。这个其实很难回答,因为当时好多人是饿死的,谁知道有没有病。   好在医生有自己的办法进行筛查。总而言之,在经过如此严苛的审核之后,她成功地入选了任务。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新任务居然是竞选宇航员。   而这个时候,队长等人却希望她退出。因为一旦当选宇航员,她就要接受起码4~5年的训练。她已经27岁了,5年以后32岁。到那个时候再结婚生子,一旦错过最佳生育时机,可能会造成终身的遗憾。   赵小飞不愿意,她不仅想飞上天,她还想进入外太空。   队长就表示国外选择宇航员,女性必须是已婚的。她的条件不合适。   赵小飞却犯了轴,表示现在结婚也没关系,她就要当这个宇航员。   最后还是田教授过来看望她的老师时,跟她做了交谈,让她永远不要将婚姻作为某种达成目的的工具。人要对自己的人生和选择负责。婚姻必须是以相爱为前提而进行结合的。如果不爱一个人,却选择和对方结婚,这实在很不道德。   赵小飞忧郁极了:“可他们说我没结婚,不能当宇航员。”   田教授答应帮她问问情况。为什么非要是已婚女性呢?答案是主要考虑已婚女性身体和心理上更成熟。   田教授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   有的女性一辈子未婚,照样在事业上干出了卓越的成就。难道说明她身体和心理不成熟吗?用这个标准判断,实在太过片面。   反正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交涉的,到最后,负责选拔的人终于松了口,让她先参加初步筛选再说。   没错,虽然已经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做了这么多检查项目,她只是通过了最基础的部分而已。接下来她还要进行智力、注意力、分配能力、手脚协调能力、耐力和爆发力等心理素质的初级测试。其中最特别的是特殊环境因素耐力选拔,这是宇航员专供。   赵小飞在其他方面表现只是合格,没有多出彩的地方。但一个孤独耐力的检查,他简直可以说惊艳四座。其他人都要崩溃了,她却怡然自得,完全不觉得孤独有什么可怕的。在她既往的人生中,她孤独了十几年,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同样活得好好的。   经过了这些筛选,她总算一只脚踏入了宇航员的大门,但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接着等待她的是多达140多项的繁重训练。   以前赵小飞当飞行员的时候,以为自己接受的训练已经够严格。事实证明,那些完全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和宇航员的训练一比起来,她当年真是过得太轻松了。   什么离心机训练、转椅训练,机械臂的高度旋转,只要尝试过的人,都会觉得那是噩梦。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过去,承受的人就像长跑1万米。不,比1万米更可怕。起码她跑完1万米还能自己走路,这个训练结束后,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感觉自己就跟死了一样。   她甚至怀疑训练他们的人把他们绑在椅子上,不是怕椅子顺时针逆时针头要跟着左右摇摆旋转会把他们丢出去,而是怕他们中途接受不了,会直接撂挑子跑路。他从来没感受过时间居然这么漫长,短短的5分钟被拉成了5个小时,不是5天5夜一样漫长,因为每一个毫秒都是巨大的煎熬。   可赵小飞扛住了。不仅如此,她还给自己加大了训练量,愣是一点点的逼着自己进步。   整个训练过程中,除了旋转椅之外,让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有在水下做出舱训练。200公斤的训练服啊,就这么穿在人身上,水下训练六七个小时,吃东西什么的啥都不要想,克服水的阻力,控制好身体的姿态,按照规定做各种动作,操作各种设备,那个身体的消耗量简直了。   赵小飞本以为自己的食量已经够大了,结果开始训练以后,她能吃以往的两倍。她身上的肌肉比男宇航员还结实。幸亏她身材瘦长,不然那一身腱子肉真是衣服都挡不住。   不把身体练到这程度,根本扛不住啊。什么沙漠,大海,森林,都是他们的训练场。他们要在这儿进行极限求生训练。每一次她都怀疑自己要死了,每一次她都神奇地活了下来。   在身体接受考验的同时,她还得学习文化课知识。60多门文化课,什么高等数学、力学基础、电子学、电工学、英语、计算机自动控制、地理、气象、火箭、飞船设计原理、空气动力学、航天医学。学完之后她都觉得自己万一真的世界末日降临的话,她肯定具备求生能力。   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5年,一直到1994年,她第1次真正进入太空。   那一刻,全国无数观众集聚在电视机前,伴随着他们一道升入太空。   她也是华夏第1位女宇航员。   她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样,飞出了赵家沟,飞向了宇宙。   她再也不是引来弟弟的工具,她早就是完完全全独立的人。 第160章 番外:唐安妮   河南林县有条大名鼎鼎的红旗渠, 号称人工天河,世界第八大奇迹。   10万社员,历经十年, 仅凭最原始的劳动工具, 在太行山的悬崖峭壁间, 硬生生地抠出一条大渠,把山西的滚滚河水引入到河南林县。   唐安妮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脱口而出:“居然放这么大的卫星。”   放卫星是她在跟着伯伯唐永刚学习中国的文化知识时学到的新词。通过这些学习,她知道了她的祖国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 因为急于求成而犯下的悲惨错误。   这些不是已经被纠正了吗?为什么到了80年代还要拿出来宣传?难道非得在错误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吗?   没想到伯伯却满脸严肃地看着她,认真地强调:“这不是放卫星, 这是事实, 是伟大的社员同志们共同创造的奇迹。”   唐安妮感觉不可思议。她认为伯伯是一位很睿智志的长辈, 从来都冷静而理智, 不至于被人几句口号一喊,就稀里糊涂地跟着热血上头。   红旗渠怎么可能是真的?她学了这么长时间,她知道自己的祖国究竟有多贫穷。别说是刚经历了自然灾害的1960年了, 即便到了1980年,国家依然捉襟见肘。   10年的时间修渠, 10万民工劳动,别说修渠所需要的材料,光是他们的工钱,就足够让地方财政破产。那么穷的一个县, 一年财政收入能有多少?指望天上掉馅饼, 来支撑这个宏大的水利工程的开销吗?   虽然大家都说她不聪明, 但唐安妮自认有脑袋, 如此显而易见的漏洞, 她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被人云亦云忽悠了?   伯伯听她说完了反驳的理由,认真地点点头:“这如果是在美国或者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肯定没办法实现。”   唐安妮接受不了。   她出生在美国,虽然家中父母和佣人都说中文,关起门来,院子里的世界好像还是那个古老的国度一样。可只要打开院子门,都不用走进学校,她就知道自己在另外一个国度。   她的父母称之为异国他乡,而她却没办法只将自己当成客人。她生于斯长于斯,她接受的是这个国家的教育,她感受着这个国家的发达与先进。即便她对这个国家感情复杂,她也没办法否认它的强大。   况且,她一直享受着她的强大。如果不是在美国,她父亲又怎么能挣到这么多钱?她又如何能享受这样优渥的生活?   用中国话来讲,就是人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如果如此发达而先进的美国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那古老而落后的中国更加不可能。   她没去过中国,可是按照哥哥的描述,那片土地比一个世纪前的美国还要落后。即便是在首都,到处都是破破烂烂,根本没什么能看进眼的东西。   就连在中国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伯伯自己,也承认国家还很落后,急需发展。   没理由落后的能打败先进的,这不符合社会发展的规律。   伯伯笑着说她:“制度上的先进不会一下子体现出来,就好像新生的树苗,它总要时间茁壮成长。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会一步步展现出来,红旗渠只是其中之一。你说的工钱问题,我们国家农村的基层组织是公社,像挖水渠做堤坝这些工艺性质的大工程,靠的是自筹。没有工钱,社员自带干粮、咸菜和劳动工具上工地干活,不算工钱,只计算工分,等回生产队再分配。”   唐安妮努力理解伯伯的话,待到理清其中的逻辑之后,她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占了生产队的便宜吗?他们出去做工了,又没在生产队从事劳动生产,怎么可能会产生经济效应?”   整整10年时间啊,10万劳动力,生产队那些没出工的人,实际上是被剥削了。难道他们不反抗吗?红色中国不是哪儿有剥削哪儿就有反抗吗?   唐永刚哑然失笑:“剥削,是剥削者对被剥削者的掠夺。可水渠建好了,造福的是整个林县的百姓,尤其是农业灌溉。有了水,庄稼才能长得好,人民才能吃饱肚子。他们是为自己努力,为整个家乡的老百姓做工,又怎么算剥削呢?这是全民工程。”   唐安妮眨着大大的眼睛,还是没办法理解。   她的伯伯想了想,给她举例子:“新中国第1个5年计划实行的时候,全民都投入到社会主义改造和工业发展的热潮中去。当时,大家都主动加班加点工作。谁也不提加班工资,加班的时长可以补休,凭盖了章的单子就能要求休假。但家家户户都积攒了厚厚的加班单,谁也没拿去补修。这不是有人要求他们这样做,而是大家发自内心的,心甘情愿地发光发热。甚至有人生病了,大夫给开了病假条,他偷偷把假条给撕了,继续回到原来的岗位上拼命干活。”   唐安妮惊呼:“他是被什么蛊惑了?就像那种奇怪的宗教,让人丧失了正常的判断了吧?”   唐永刚摇摇头,怜悯地看着自己的侄女。没有经历过那样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的人,要如何理解大家心中澎湃的热情呢?即便那个时候因为家庭出身,因为有个特务父亲,他的状况很糟糕,可他依然感受到了社会主义建设的热情,他只遗憾自己没能在其中积极发光发热。   “没有什么蛊惑人心,都是发自内心的热爱。你还记不记得苏联人帮我们拍的开国大典?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大家切切实实感受到,记在心里的话。从那天开始,我们才真正地意识到,这是我们的国家,我们是国家的主人。既往数千年,多少人会关心龙庭上究竟坐了什么皇帝。因为不管坐了谁都是交粮纳税,那是皇帝老儿的国家,不是老百姓的国家。”   他自曝家丑,“像1840年,第1次鸦.片战争的时候,老百姓帮英国兵拖运大炮。到了1857年,第2次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人干脆在广州和香港招募了苦力团,全是中国人,专门负责英军打仗时的后勤工作。从战场上拖运受伤的英国兵,跳下河用自己的肩膀做浮桥,让英国兵踩着经过进攻清朝军队。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也是这样,真正反抗的百姓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冷眼旁观,甚至主动卖吃的给侵略者。   为什么?因为这些洋人烧杀掳掠,抢的是皇帝的财产,杀的是皇帝的人,跟一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况且洋人可比清朝的兵讲道理多了,买东西会掏钱,而且给的钱不少。   老百姓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这些洋鬼子跟清朝兵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总比清兵白抢来的强。两相其害权其轻,老百姓只想活下去。   当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试图用愚民政策敷衍老百姓,让他们绝对不去想国家大事,告诉他们一介草民就不要想七想八了,国家是皇帝,所有的东西都是皇帝的。皇帝老儿赏你们口饭吃,你们就该感恩涕零。事实上人们会感激吗?生而为人,谁不愿意做一个真正的人呢?   即便被压迫被奴役被不停地洗脑说你生来下贱不配,但人的本能还是会让人选择思考,就算是偷偷地思考,也能隐隐约约察觉,这些都是错的。   突然间有一天,来了一群人,把这些剥削压迫你们的坏蛋全都打倒了,枪毙了,改造了,告诉你们,你们是国家的主人,这个国家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们。你能不激动吗?况且他们是真的这样做,他们的干部同样跳下河沟,跟你们一块儿干活,而且干的更卖力。他们的领导和你一样端着碗在田头吃饭,吃的是同样从大锅里盛出来的汤汤水水。   他们告诉你们,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所有人都是国家的主人。你会不愿意建设国家吗?因为这是你的国家,你是国家的一份子,你是国家的主人。   所有的管理者都希望自己管理的对象能够积极主动地干活,不断地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所有干活的人也都愿意这样,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实现他们的社会价值。   可为什么大家都厌恶工作?   百年前,工人们通过捣毁机器的方式来反抗。现在,社会发达了,大家选择消极怠工。   因为工作创造的财富不属于创造的人啊。中国有句古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盖房子的建筑工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还要跟家人挤在贫民窟,冒着枪林弹雨的风险。造豪华轿车的工人连汽油都买不起,有了车子还开不了,还得挤公交车上下班。那他们为什么要拼命工作呢?”   唐家有工厂,唐安妮中学时还顺应美国的习惯,去工厂打过工。她忍不住反驳伯伯:“只有努力工作,才能挣更多的钱,还能买房子买汽油啊?所有的机会都留给努力的人。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奋斗,变成工厂的管理层,拿到更多的工资,自然也就能改善生活了。”   唐永刚微笑:“对,努力工作,按照10美元的财富,给一美元的工资。再加加班,多创造5美元的财富,然后多拿一美元的工资。那剩下的13美元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选择把15美元都揣进腰包呢?既然不能,他为什么又要替别人挣13美元吗?就为了那区区的两美元?”   唐安妮辩白:“只要他足够努力,他肯定有机会变成挣13美元的人。这是美国,只要你努力奋斗,你总能实现你的梦想。”   唐永刚笑着摇头:“我不会去做那个白白拿13美元的管理者,如果让我选择,我会打破这套规则,让每个人都拿回属于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15美元。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中国人能创造红旗渠的奇迹,而美国绝对做不到的原因。劳动者从来不是傻子,社会财富分配不公,这才是关键之所在。把劳动者当成牛马,当成挣钱的工具,他们又不会不知道。只有把劳动者当成真正的人,大家才会为了自己的明天而奋斗。”   虽然伯伯说了很多,唐安妮也相信伯伯不是夸大其词的人。他在国内受了那么多苦,他没必要替那个国家吹牛。   但她真的没办法相信,那样一个贫穷落后,街上小轿车少的可怜,连骑自行车都觉得稀罕的国家,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能让人自觉主动的加班,不要加班工资,还不要补休。甚至生病了,还要跑过来继续工作。   上帝呀,如果他们家工厂的工人能这样的话,父亲一定会睡觉都笑醒了。他一定会成为世界首富的。   伯伯叹了口气:“你知道浮夸风吧?50年代末期流行的放卫星。它之所以能够席卷全国,有市场,不仅仅是一些干部为了形象胡编乱造,而他们的上级又脱离生产实际,没能正确认识到数据的虚假。还因为这种渴望进步渴望丰衣足食的情绪是老百姓普遍所想的。大家都希望这个国家快快地变好,快快地进步,真的能够超英赶美。所以当时很多人才真的相信别的地方能够做到亩产万斤,它们没做到是因为方法不对,只要调整的生产方式,就一定能够做的跟别人一样。正因为这种希望国家好的热情高涨,所以我们现在看来十分荒谬的浮夸风在当时才有市场,甚至成功地蒙蔽了很多人。”   唐安妮感觉不可思议。她完全没想到伯伯居然会从这个角度来解读当年遍地放的卫星。她以为那只是一些人犯蠢而已。   伯伯却认真地告诉她:“这些教训让我们知道,光有一颗红心,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必须得讲究方法,让人们的善意和热情放到最恰当的位置,这样汗水不会白滴,鲜血也不至于白流。”   伯伯说的话实在太深奥了,起码对从小生活在美国的唐安妮来说,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只能理解自己生活圈子内的事物。从小就算不上多聪明的她也不例外。   她并没有理解伯伯的话,但她记住了红旗渠。   所以在1981年,她年满20周岁时,听说伯伯要回国处理家中的老房子,她主动提出想陪伴伯伯一块儿回去。   爸爸表现的很高兴,说她是个孝顺的孩子。   妈妈在私底下说她傻,明明早就告诉她,爸爸其实并不喜欢伯伯,只把伯伯当成能摆出来给别人看的道具而已。好在她是女孩子,将来不继承家业,随心所欲点也无所谓。如果今天换成的是她哥哥,妈妈一定会拦住他的。   类似的话,唐安妮已经听到耳朵长茧。   家人娇惯放纵她,唯一的理由就是她无关紧要。即便她放荡不羁爱自由,最多也就是让唐家面上无光,并不能动摇唐家的根本。   所以,没关系,爸爸妈妈和哥哥都爱你。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只要到时候该嫁人就嫁人,因为这是你唯一能够回报这个家庭对你多年娇惯的方式。   刚上大学的时候,唐安妮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人生本就是等价交换,有舍有得。她享受了这么久,当然应该为家里做贡献。   可是后来家里多了一位伯伯呀。她从伯伯口中听到了很多话,陪伯伯一块儿看了很多电视节目。渐渐的,她产生了疑惑。   难道她人生的意义就是打扮的美美的,吃喝玩乐,在最合适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去联姻吗?   难道她就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吗?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她成为不了居里夫人,她只是最平庸不过的人,就像在电视机里那些在田里劳动的女人一样。她唯一比她们强的,不过是她运气好,投胎到了有钱人家,即便什么都不用干,也可以生活的很滋润。   但她想自己从来没那么快乐过,像那些农妇一样快乐过。   她们明明顶着大太阳在田里劳动,挨着冻在工厂上工。周围的条件是肉眼可见的差,她们的笑容却那样的灿烂。   比夜晚的白炽灯灿烂,比白天的阳光更灿烂。   明明她们的工作是那样的辛苦。   唐安妮觉得自己病了,她竟然会羡慕这些农妇和女工。   她们从事着体力劳动,是社会公认的不体面的工作。只有没上过大学,家里条件又差的人才会靠出卖体力来换取工钱。但凡稍微讲究点的,知道要上进的,都会宁可钱拿的少一些,也要当坐办公室的人。   只有那样才有前途啊。   因为就算是劳动,脑力劳动也肯定要比体力劳动高贵,有发展前景,有未来。   唐安妮觉得自己应该同情这些女人的。   她们肯定没上过大学,甚至连中学都没读过,文化水平太低,根本不知道美好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才会为了眼前一点点小事就笑得那么开怀。   可她越看越羡慕,她羡慕她们可以对生活如此知足,她羡慕她们靠自己的双手获得了报酬,养活了自己和家人。她羡慕她们为自己的人生和工作而骄傲。   一个人过得幸福不幸福,眼神骗不了人。   她们满手污泥,满头大汗,可她们的眼睛闪烁的全是希望的光。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就像天上的星星,让人抬头看着就忍不住朝它的方向前进。   所以她沉默了,默认了妈妈对她评价的任性。   没错,她就是任性啊。   她循规蹈矩了20年,一直乖乖地当着唐家大小姐,甚至准备把自己当成祭品去联姻。   现在,她不想再当祭品了,她想去探寻人生的意义。去那个古老的,她从未踏足,据说有她的根的地方。   伯伯说好。   她跟随伯伯到了红色中国,却只在上海停留了不到一个礼拜。伯伯没有驱赶住在唐家老洋房的租客,只给他们定了规矩,要好好爱惜房子,然后伯伯凭借大学文凭和翻译的文章,成功地在研究所找了份工作。   伯伯建议她利用自己的优势,留在研究所当翻译也好。   可是唐安妮对此不感兴趣。她本来就对理工科兴趣缺缺,也看不上那几十块钱的工资。   她踏上这片土地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自己心中的答案。   人生的意义在哪里?身为女性,究竟要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价值?   可这个国家拥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最复杂多变的地形最复杂。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每个地方的人都不一样。她突然间不知道该去哪儿寻找答案。   伯伯给她建议:“你不是对红旗渠很感兴趣吗?那就自己去看看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了就知道了。”   她心动了,跟随回城下放知青代表团的人一块坐上了火车,然后又转了驴车,和他们一道看了那条壮阔的水渠。   真的是穿越了高大的山脉,一点点凿出来的水渠。时值盛夏,河水清澈,哗哗的流淌,浇灌了两岸的稻田,让丰收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希望。   唐安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瞬间自己的震撼,他就呆呆地站在水渠旁,瞧着河水奔流不息。   那一刹那,她心中涌现出种古怪的情感,她脱口而出:“我能留在这里吗?”   陪伴她的知青嘻嘻哈哈,直接表示:“可以啊,欢迎,大队小学正缺老师呢,你要不要过来代课。”   知青大回城之后,很多乡村小学陷入了适时的瘫痪状态。短时间内,地方政府也无力调配这么多教师资源。所以有些学校停办了,有些学校合并了,尤其是偏僻村落的孩子,不得不翻山越岭去上学。   这一回他们知青代表团回来不仅仅是为了回忆自己的青春,也有人存了心思再留下来。   比起大城市,这里的条件肯定更简陋。可他们下放多年,反而更加习惯这儿的生活。似乎在这里,他们增加能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唐安妮点头:“好,我愿意去当乡村教师。”   她留了下来。 第161章 番外唐安妮   20岁之前, 唐安妮常常问自己:我是谁?   除了唐家大小姐这个附属的身份之外,她还是谁?她一直没找到答案。   20岁之后,在这个问题面前, 她可以郑重其事地写上三个字:唐老师。   对, 她现在是林县下面一个村的小学老师。从县城到她工作的学校, 要先坐公交车,然后改乘拖拉机,再往里走,就得换成牛车了, 因为连拖拉机都不好开。   她第一次进村时,公交车坐了一个半小时, 拖拉机开了两个小时, 牛车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她和送她来的同志本以为中午能到学校的, 结果到了天黑, 才踏上村子的地界。   坐在牛车上,她吓得心惊肉跳,她从来没摸黑走过山路, 没到过这么偏远的地方。   赶车的老头却乐呵呵地一直连笔带画地安慰她。只是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懂。中国太大了,每个地方的方言都不一样。即便在同一个省, 大家都未必能听明白彼此的话。何况是她这种从小生活在美国的人。   还是县里的同志帮她翻译:“没关系。牛眼睛是亮的,自己会发光,不会走错的。”   唐安妮发现了中美农民共同的特点。似乎依靠土地生活的人,对田土以及牲畜都有种外人难以理解的感情。仿佛它们是他们的家人一样, 他们无条件地信任着他们。   谢天谢地, 那头慢吞吞的老黄牛没有辜负它主人的信任, 虽然速度和蜗牛有的一拼, 但依然成功地将客人送进了小山村。   唐安妮看着远远地一条火龙, 十分惊喜:“今天是有节日吗?”   她听说中国有很多民族,其中有些民族会过火把节。等到节日那一天,就会点燃大大的篝火,大家一块儿欢歌笑语,共同舞蹈。   县里的同志先笑了:“对,为了欢迎你举办的节日,这都是来迎接你的人。”   牛车再往前走十几步,她就看清楚火把下的脸庞了。领头的是几位中年男女,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二三十个孩子,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好像暗夜中的牛一样。莫名其妙就让人心安。   小孩子们看到她,最先发出欢呼:“老师来了!我们有老师了!”   这里的村小学是60年代末期知青大下放时才建起来的。后来随着知青陆续回城,本地又过于偏远,难以从外地招老师,今年最后一位老师回城结婚之后,学校就陷入了事实上的瘫痪状态。   原本过完暑假,公社想办法要把剩下的学生并到另外一所村小学去上课。但如果这么做的话,就意味着这些孩子每天得走差不多十里地的山路,在路上奔波近两个小时才能上学。如此一来,势必会有很多学生选择辍学。   因为在偏远的农村,即便不到10岁大的小孩也是家中的劳动力。他们要负责打猪草喂家中的禽畜,还要帮大人烧饭做家务。如果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时间都花在路上了,他们也就没办法再干活。对于贫困的农家来说,这是个不小的损失。   唐安妮没办法指责孩子的父母鼠目寸光,因为一点点困难就让孩子放弃学习。她学过一句中国的古话,叫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识礼节。   有的人,光是为了活下去就耗尽了全部力气。又怎么能要求他们更多?   所以当县教育局的同志听说她想下乡支教,为她推荐南山公社西太村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教育局的同志大喜过望,他们倒不是真的指望这个从美国来的时髦女孩能够坚守山村。他们只期望她能够坚持几个月,这样能给他们留下时间想办法再调老师过去,能少关一所学校就少关一所。   唐安妮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能留多久。她在中国已经呆了几个月,见识了这个国家的壮美河山和贫困穷苦。   他们大多数人,尤其在乡下,都穿的破破烂烂。谁有一身没打补丁的衣服,那必须得是出席重要场合才舍得穿上身的。   他们大多数人吃不上面粉和大米,在农村的日子,她天天跟着大家一块儿吃土豆。当然,这是在跟美国完全不同的体验。留在唐家大宅里时,土豆肯定要经过精心的烹饪,不可能就这样简单的烤一烤或者煮一煮,一点点油都见不到便送到大家手里剥了皮就开始吃。   像绝大部分热爱苗条的女人一样,唐安妮曾经以为食物中看不到油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能省去很多麻烦。她以为自己热爱蔬菜沙拉,最好是连沙拉酱都不加的那种,这样可以避免摄入更多的油脂。   可当她吃了整整两个月的土豆,中间连肉都没吃过几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疯狂地想念肉汤。她还特别想吃奶油,空口吃,大口大口就能往下咽。   所以,在上牛车时,她给自己打气,一学期,坚持完一学期就好,也算给自己有了个交代。人不能言而无信,她已经20岁了,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能前脚说好后脚就逃跑。   结果下了牛车,一群小孩子围上来,满脸兴奋地看着她,她的思想就动摇了。她甚至在瞬间就想到了,如果一学期后自己离开的话,这些灿烂的笑脸会不会变成哭脸?他们会多伤心啊。   跑得最快的小男孩拼命地将手上的东西抬得高高的,非要塞给城里来的老师:“给你吃,好吃的,特别香。”   他手里紧紧抓着的是一枚蛋。   这不是鸡蛋,他家只有三只鸡,鸡蛋得用来换盐换针头线脑,是家中最大的副业经济。   即便是爷爷奶奶,都舍不得吃鸡蛋。   他拿的是野鸭蛋,从芦苇丛里翻出来的野鸭蛋。这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最大的营养来源。野鸭聪明的很,总是会把窝藏在隐蔽的地方。如果谁能找到一枚野鸭蛋,肯定要被小伙伴们羡慕死。   小男孩用灶火的余温煨熟了野鸭蛋,却舍不得自己吃,他要留给老师。   因为妈妈告诉他,他们村太穷了,老师吃不到好东西实在受不了,所以才回城里去的。城里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他不知道什么才是好吃的。   妈妈强调,天天能吃蛋。   他就理解了。如果换成他,天天都能吃上蛋,那他也愿意回城里去。   城里多好啊。   唐安妮看着那没脏兮兮的蛋,因为是用稻草灰煨熟的,所以上面还沾了黑灰。从卫生的角度来说,她真的没办法吃下这样的东西。她从小受的教育就让她无法忍受。   她发誓她也不是馋蛋。在见识了中国乡村的穷困之后,从县城出发前,她已经尽可能做了准备。   她几乎搬空了商店,一箱子行李装的全是各种罐头,有鳞鱼罐头,有水果罐头,还有小海鲜,每一种要么高糖要么高油,反正都是高热量的食品。   除此之外,还有饼干和糕点,同样高油高糖。她甚至还弄到了一大块咸肉。她的同伴们告诉她,切下一片放在菜里一块煮,会让食物变好吃很多。   她相信,靠着这些她起码能支撑一个月。等到一个月过后,她还可以托人从县城帮她买东西。反正这里的物价非常便宜,好多东西已经不需要票证了,只要有钱就行。   她伸手接过了那枚野鸭蛋,以为这是本地某种奇怪的欢迎习俗。她在大家的目光注视下,敲碎了蛋壳,硬是吃掉了那枚野鸭蛋。   上帝呀,她必须得诚恳地说一声。野鸭蛋真的很难吃,有种奇怪的腥味。   可怜她还得勉强挤出笑容,表示自己非常高兴能吃到如此美味的东西。   给她鸭蛋的小男孩如释重负,得意地摇头晃脑,像是在跟自己的小伙伴炫耀。   看到没有?幸亏有他的野鸭蛋。老师很满意呢,老师肯定会留下来。   然后唐安妮的悲惨生活就开始了。   几乎每天都有孩子给她带野鸭蛋。即便她硬着头皮下狠心强调自己不需要鸭蛋,大家还是默认她在害羞,不好意思吃而已。   苍天啊,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野鸭蛋的味道。比起野鸭蛋,她宁可天天吃只有辣椒酱作为配菜的煮土豆。为了抵抗野鸭蛋的奇怪味道,她不得不加大了罐头的摄入量。如果不靠各种罐头帮忙压味道,她一定会当场吐出来。   于是预存了一个月的口粮,在过了半个月之后就开始告急。唐安妮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大队书记帮忙。如果有人去县城办事的话,能不能请他们帮她带东西回来。她可以给劳务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意外知道了野鸭蛋的秘密。   她的学生们怕她吃不到好东西,所以每天放学后都会想方设法寻找野鸭蛋或者掏鸟蛋,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她。   唐安妮站在大队书记家窗户外面,看着一个村最有权势的人住的破破烂烂的屋子。听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强调,老师很喜欢他们的鸭蛋,老师一定会留下来的。   她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她在外面转了一圈,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事。不仅仅是将27个学生放在教室里,给他们上课的事。   他们应该得到更好的东西,接触更广阔的天地。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大队书记的家也能这么穷。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啊。尤其是那些贫困潦倒的国家,他们的富人更加穷奢极欲。   这个村子不应该这样穷。   唐安妮从小到大都没自己挣过钱,翻译文章寄回中国发表在杂志上拿稿费不算。那点儿钱,都不够她出去跟朋友喝顿下午茶。   她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跟挣钱有关系的,就是中国的一句流行话,叫要致富,先修路。   对,就应该修路。进村的路这么艰难,连拖拉机都开不了。如果不修路的话,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那肯定会很穷啊。   她毕竟是商人的女儿,她毕竟念过大学,明白只有流通才是财富真正的密码。   唐安妮打定了主意,直接在屋子外面喊人:“书记,我想修路。”   大队书记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尴尬地表示:“唐老师啊,我们大队条件差我知道,你受苦了。你说你想要啥?我来想办法。”   唐安妮这会儿而显出了商人女儿的精明,她立刻表示:“修路要多少钱?我想办法筹。”   大队书记瞬间熄火了,半句叫苦的话都没有:“5万块,我们问过县里,要修一条出去的路,起码得花5万块钱买材料。”   唐安妮完全不觉得5万块是多惊人的数字。因为虽然现在官方汇率差不多一美元能换两块人民币,但实际上市场私底下的汇率要远比这个高。   5万块的人民币,也就差不多1万美元多点。   她每个月家中给5000美元的零花钱,母亲在额外给她3000美元。   一位精致优雅的淑女,势必需要更多的开销来维持她应有的体面。   在回国之前的几个月,因为和伯伯的交谈,她对纽约名媛圈的社交生活渐渐起了懈怠之心。比起和之前的朋友无所事事的消磨时光,她更加愿意听伯伯说过去的事,跟中国有关系的事。不出门,开销自然少了,连名牌店的店员登门的次数都少了。她无意间便积攒了一笔财富。   等她来了中国,花钱的机会更少。在这个金钱最大面值只有10块钱的国度,一招被称为大团结的钞票就足够一个人过一个月。你想花钱,都找不到机会。   这大概就是伯伯说的,没那么容易踏入消费主义的陷阱。   对于每个月有8000美金固定进账的富家女唐安妮来说,5万元人民币真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她一件礼服一只包包都比这个价钱贵。   她痛快地点头答应:“可以,没问题。那么工人的开支呢?修这一条路大概需要多少工人?他们的工钱又该是多少?”   她在心中预估的数字是10万余,修路那么辛苦,工钱当然不能少。   结果大队书记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工钱?”   “修路啊,他们干活难道不拿工钱吗?”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一摆手:“这要啥工钱?不用的,俺们大队这么多人呢,大家自个儿出工就行。我们就是怕没钱买材料,到今天才没把路修起来的。”   唐安妮感觉不可思议:“大家干活真的不要工钱吗?”   “给自己队里干活,还要啥工钱。这路修好了,不就是我们自己走吗?”大队书记热切地看着她,“那你要多长时间把钱筹来?我喊公社给县里打申请,今年能动工不?”   唐安妮还在震惊中,缓缓地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开口:“这个礼拜就可以,我去县里打个电话,把钱转过来。”   她回国时并没空着手。虽然没有任何人教导她,但她也清楚钱是人的底气。区区5万块钱而已,不用惊动家里,她喊伯伯帮她转钱就好。   大队书记笑逐颜开:“好,明天公社书记去县里开会,到时候你跟着一块坐拖拉机去打电话。”   虽然大队书记一再保证只要钱买修路的材料就行,唐安妮还是多要了3万块钱。修路很辛苦,尤其是这种环山路,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即便大家不要工钱,那起码也得吃好喝好吧?没理由白做工。   结果大队书记知道她筹来的是8万块而不是5万块时,居然吓得直摆手,怎么也不敢碰那多出来的3万块。她已经掏钱帮村里修路了,哪里还有拿他的钱买粮食的道理,这不是叫人笑话嘛。   不能这么没皮没脸。   最后这事儿上报公社,由公社书记出面跟唐安妮沟通。要是她不肯收回那3万块的话,那能不能拿这钱也买材料,让另一个村子也把路修出来?   唐安妮表示自己还可以再想办法筹钱,一定要给大家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结果公社却坚持,后勤保障社员们会自己做好,他们只要材料钱。   唐安妮都傻眼了,完全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连到手的钱都不要。这片土地不是在搞改革开放搞经济建设吗?难道大家不知道钱是好东西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给自己的伯伯写信说了这事。她感觉自己明明是想做好事的,结果却平白给村民们增添了负担。让她们在繁重的农业劳动之外,还要修路。   伯伯给她回了信,给她出主意。她不能光留在村里,她应该出面去县里,市里争取专项修路资金。   僧多粥少,这个钱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拿到。但她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是华侨子女,为了祖国建设毅然决然回来下乡支教的。她的形象已经代表了一种精神,被时代所鼓励的精神。政府如果有条件,一定会愿意帮她的。有了专项资金的支持,不仅仅是两个村,说不定整个公社都能修好路。   待到路修完之后,村里的农产品也能运出来卖了,大家的收入自然也会提高。   唐安妮震惊了。   她还以为伯伯会让他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不要随便插手地方建设。因为很多人都告诉他,这个国家神秘又复杂,轻易开口容易惹来麻烦。   没想到伯伯却让她修更多的路。   唐安妮咬咬牙,鼓足勇气又去了县政府,想提专项资金的事。   可她看到政府楼墙面都剥脱了,县长为了省汽油,自己骑着一辆磨掉了漆的自行车上下班,一双鞋子也是缝缝补补,她就不好意思再开口跟人提钱。   他们也穷了,起码比他穷多了。   唐安妮又跑去市里,到邮局打国际长途,让妈妈给她转钱。   她当然不敢告诉妈妈说自己掏钱给中国农民修路的事。妈妈肯定会说她疯了。即便是做慈善活动,在纽约,她可以找到很多看上去更光鲜更优雅也更容易被赞叹的慈善事业进行捐赠。   毕竟在他们的社交圈子里,谁会关心古老而落后的中国农民是怎样过日子的?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这些人的好与坏和他们无关。   唐安妮给出的解释是,她在中国发现了有投资前途的事业,她决定现在就抢占先机。   “这里有很多药材,我了解到的情况是日本和韩国都从这里进口中药材。如果好好发展的话,这将会是一个不错的产业。”   唐夫人觉得女儿怕是有什么大病,好好的纽约不呆,跑到脏兮兮的中国不说,还要在那里搞什么事业。   上帝呀,她要比她的女儿了解中国多了。中国有什么事业?尤其在乡下,最能挣钱的大概就是种鸦.片了吧。一个城市甚至可以连一家工厂都没有,这样的地方要怎么发展事业?   唐安妮却振振有词:“如果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将来不管在哪儿都会被人嘲笑,就连佣人都看不起我。”   唐夫人觉得言之有理。当家主母可以不出去工作,但必须得懂人情世故,还要精通庶务。否则将来嫁出去了,拿捏不住佣人,要反过来被人人欺负的。   为了女儿将来的夫家生活着想,她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答应给她转账2万美金。这笔钱到了北京,可以变成10万块人民币。因为这个国家急需外汇,进口更多能让他们提高生产力的设备。   唐安妮挂了电话,内心无比安定。   人生好奇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如果她现在还待在纽约,妈妈要对她絮叨,以后嫁了人该怎样怎样,她肯定会无比反感,说不定还会憋不住跟妈妈吵架。但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因为她想从家里拿到钱,做她想做的事。   她可真是个坏女孩。这认知让她兴奋又战栗。她不想再做那个循规蹈矩,她只想当踏踏实实做点事情的坏女孩。   如果上帝要惩罚他的羔羊的话,那就让惩罚来得猛烈些吧,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她愿意为了孩子们的笑容而受罚。 第162章 唐安妮   唐安妮平生第一次修路, 或者更具体点讲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干体力活。   即便在她的少女时代,她追赶时髦进自家工厂打零工时,做的也是写写画画的事。   用妈妈的话来讲, 她的手是大小姐的手, 十指不沾阳春水, 更别说干粗活了。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如果手粗糙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如果妈妈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尖叫吧。她居然就顶着大太阳, 拿着锤子敲石头,完全不怕晒黑。   虽然在纽约的交际圈, sun tanning是件时髦事。谁拥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 就能说明他(她)经济条件优渥。毕竟要长时间待在阳光明媚的高级度假区绝对不是一笔先开销。   但妈妈对此不屑一顾。   关起门来, 妈妈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说白种人之所以费尽心思把自己晒得跟黑炭似的, 是因为她们的皮肤太粗了,和猪皮没什么区别,野猪吃不了细糠。晒黑了才好掩饰点。   至于自家身为东方人, 本身就皮肤细腻。洁白如玉的肤色是他们先天的优势,根本没必要跟在他们后面瞎凑热闹。因为没有男人真的喜欢黑鬼。   唐安妮对妈妈的理论没什么兴趣。她也说不清究竟从什么时候, 她已经学会了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不和妈妈起冲突,从不反驳妈妈的话,但她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把妈妈的话都当成圭臬了。   因为事实证明,妈妈的话未必正确。   比方说美黑这件事, 个人审美不同, 无所谓好不好。就是方式在她看来有点傻。   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去晒日光浴呢?如果希望自己看上去黑点儿, 完全可以在太阳底下干活呀。   即便在纽约的朋友们没机会修路, 他们也可以修剪自家的草坪, 打理自家的花圃,或者晒着太阳跑步,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跑去高级度假区晒太阳,又浪费时间又浪费钱,有什么意义呢?   好吧,也许大家都是有钱又有闲,无所事事,不得不想方设法一边浪费钱,一边消磨时间。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无聊和无趣,所以他们才冠上高大上的名义,称之为所谓的格调。   据说在中世纪时期,拥有苍白的皮肤才是身份的象征。因为只有贵族才能待在城堡里,成天不晒太阳。普通的劳动者都要在烈日下奔波,不晒黑才怪。   所以现在美黑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健康和积极的人生态度吧。如果真积极的话,为什么不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呢?   对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她现在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她觉得自己从中学到了很多。   唐安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砸石头。   就像大队书记说的那样,这里修路真的不出工钱。县里派了技术员,规划好路径,给大家分配任务。各个生产队自己排好了班,抽调人出来上工。   他们每天早上吃过早饭上工地干活,等到中午休息,大家拿出干粮,一般是煮熟的土豆或者玉米饼,就着凉白开和咸菜一块儿吃。   食物的简陋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唐安妮简直没办法想象他们是如何靠着这样简薄的食品支撑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   然而大家却无所谓,一边吃还一边说笑。有人畅想以后的路修好了,他每天都要出去逛一趟再回来。   旁边人笑他:“你不上生产队干活啦?”   那人就气鼓鼓地强调:“俺一早出门,看到太阳就回来。”   众人哈哈大笑,还以为他多大的出息呢。   倒是有上了年纪的婶婶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脚下修的这条路,目光全是憧憬:“等你有路了,俺多养几只鸡,多多地生蛋,以后隔两天就出去换一回钱。”   山路实在太难走了,大家出去太不容易。除了供销社的同志每隔两个礼拜进山一趟卖货收货之外,几乎没有与外界进行商品流通的途径。   所以大家连鸡都不敢多养,养鸡要费成本哩。如果鸡蛋砸在手里,那就太亏了。   什么?你说为啥大家不自己吃?嗐,哪里舍得啊,太穷了,舍不得的。   大队书记抽着旱烟,兴高采烈地强调:“要不咋说要致富,先修路呢。”   众人笑得欢畅。   没错,就得有路,这叫致富路。   大队书记趁机夸奖唐安妮:“幸亏有咱们的唐老师,给咱们筹了这么多钱。不然就靠咱们这帮苦哈哈的,猴年马月才能修上路啊。”   18万块钱,到达公社之后,公社一分钱都没截留,赶紧就按照县里的技术员测量的数据买了要紧的材料,立刻通知各个大队过去拖东西,直接开始修路。   也是他们运气好。   今年有好几位知青从城里返回下放地了。他们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而且胆子还特别大,已经在公社自筹了一个小水泥厂,虽然才刚刚开始出产,产品的质量和数量都够呛,但也能勉强满足大家修路的需求了,正好派上用场。   所以大家伙儿才能干得这么热火朝天啊。   唐安妮从小就不出众。即便是跟她关系最亲近的母亲还有哥哥都会嘲笑她是只混进天鹅群里的丑小鸭,很少会有人夸奖她。   现在,这么多人,有叔叔婶婶有大爷大娘,还有自己的学生,全都给她竖大拇指,热情洋溢地夸奖她:“那当然,俺们唐老师没话说,顶顶好的姑娘。”   唐安妮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因为她能够辨认出来,大家是真心实意说这些话,而不是社交场上的敷衍。   她赶紧表示:“我没做什么,你们才是这条路真正的功臣。”   18万华币算什么呀,如果在纽约,这点钱恐怕连修一条学校里的跑道的工钱都艰难。   可他们却不要钱,自己带着口粮来干活。   大队书记感叹:“还是有知识有技术强,你看县里干部的那个图纸哦,我远远地瞅了一眼,都看不懂。唐老师一看,就啥都明白了。”   唐安妮不好意思道:“我以前学过一点点。”   是跟着电视机学的。   那时候她刚跟着伯伯到上海,看到电视机里的人修路,她觉得很有趣,多看了两眼。   现在想想,真是缘,妙不可言。她到了真正的农村,居然亲手修路了。   大队书记热切地夸奖她:“你就是有文化,上大学的人,学啥都快。连抡锤子都比我们学得快。”   旁边人笑道:“那肯定的啦,咱们用的铁锤就是漳州来的知青娃娃教的。”   还在修红旗渠的那会儿,闽南有知青下放到了林县。他们也上工修水渠去了,还教会了本地人用他们的铁锤。   这种铁锤可有意思了,跟以前用的都不一样。那锤子的把柄啊,是2~3条长竹片叠在一块,牢牢插在铁锤孔里。   大家一开始感觉莫名其妙,还嘲笑说闽南肯定树少,舍不得用木头,所以拿竹片凑合。   结果他们拎在手上一用,顿时发现这是宝藏了,感觉太不一样了。这种铁锤,敲起来又有韧性又有弹性,特别省力气。   从此之后,大家就抛弃了原先的木头把手,全都改用竹片了。   他们也将这种锤子教给了唐安妮。   唐安妮下意识地解释:“这利用的是力学原理,借助惯性,锤子甩打的时候就可以产生更大的冲击力。敲到钢纤上,它的冲击力又通过有弹性的锤子把手起到了缓冲的作用,所以我们就感觉不到那么震手,人干活更加舒服,更加省力。”   她也是头一回看到这种锤子,觉得太神奇了。   就像伯伯说的那样,劳动者是最聪明的,哪怕大字不识一个的劳动者也会在重复的劳动过程中总结出经验,让自己的劳动更有效率。   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赞叹。   结果社员们先感慨万千:“还是要学习呀,唐老师真厉害,一瞧就知道咋回事儿了。”   原先大家把孩子送到学校除了想让他们认几个字,将来不至于真的当睁眼瞎之外,其实更多的目的是希望有个地方能框着这帮小崽子。省得他们跑来跑去,万一掉水里淹死了或者给家里闯祸了,才烦人呢。   现在跟唐老师打交道的机会多,社员们的心思渐渐就变了。   谁不想好呢?   假如他们的孩子将来就跟唐老师一样,嗐,能有一半的一半,那也很好了。所以得督促他们,别一天到晚瞎疯瞎闹,要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好好学习。   唐安妮却认真地强调:“他们很好啊,他们都非常聪明,会举一反三。”   她觉得她的学生们是最聪明最可爱的。他们总是能在生活中发现各种各样的闪光点,并且为它们而快乐。他们明明吃得很差,穿的衣服也很破,可他们的眼睛就是那样的明亮,他们的笑容就是那样的灿烂。没有谁能够拒绝他们的。   如此可爱的他们。   与其说她是他们的老师,不如说是他们让她认识到了生活的美好。   在之前的20年里,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如此重要,她是被需要的,她是被爱的。他们肯定她,赞美她。即便她做的不好,他们也笑着鼓励她说下一次肯定能做好。   唐安妮感觉自己像一颗干枯的植物,突然间就吸饱了水。她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贫瘠,直到她身处爱和鼓励之中时,她才意识到原来的自己一直被忽视着。   没有谁觉得她重要,包括她自己。   但是现在,她知道自己很重要,她支撑起了一个学校,给了孩子未来的希望。她牵头修了一条路,给了社员走出大山的希望。   虽然她不好意思将这些放在自己头上,但大家都这么说。时间久了,渐渐的,她也不由自主地相信,这的确是她做过的事。   社员们赶她回学校,他们人多,不用她到工地上干活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唐安妮想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瞬间想捂住脸。   手心碰到面颊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磨出了薄薄的茧子。   上帝呀,如果妈妈看到她的手变成这样的话,妈妈一定会疯掉吧。可是她为什么会这样骄傲呢,因为这是她劳动的证明啊。   她一定是被公产主义思想洗脑了,不是那种为了彰显自己的叛逆和独树一帜而挂在嘴边公产主义,而是那种为人民服务的思想,那种自力更生,劳动者食其食的公产主义理念。   她的朋友要知道的话,肯定会嘲笑她的。因为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粗鲁的下等人,就好像莫泊桑的那篇小说《La Parure》你的女主角玛蒂尔德一样,因为丢掉了那串项链,为了还债,辛苦了10年,磨粗了手指头,成了位高门大嗓的劳动妇女。   人人都嘲笑她可怜可悲。唐安妮第一次看的时候也觉得可怕,人没钱又想过好日子就变得荒唐又可笑。但现在,她偶然间又翻起这本书,却惊讶地发现她非常欣赏马蒂尔德。因为这位曾经天天沉迷于幻想中的小女人,在生活发生变故时,是那么的勇敢又坚强。   她不曾推卸责任,她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错,她竭尽所能去偿还债务,坦然面对生活的不如意,没有堕落,也没有抱怨。   比起曾经娇弱如玫瑰的她,唐安妮更喜欢她饱经风霜的容颜。那样的她,已经足以面对生活的起起伏伏。   她迫不及待地给伯伯写信,分享自己的感触。她发现人真的会变,随着人的际遇的变化,相同的事物,在不同的时期,得出的结论居然可以截然相反。   伯伯鼓励她多体验多思考,要有自己的想法。   她想了半天,感觉自己接收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想继续看电视,跟着电视学习更多的知识。   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得村里通电。   唐安妮再度打电话回家要钱,她要求妈妈把每个月8000美金的零花钱打给自己,她在中国也有开销。   然而这回妈妈拒绝了她,并且要求她立刻买机票返回纽约。她已经在中国待的够久了,她应该回去过圣诞节。即便是环球旅行,也没必要在一个地方待这么久。   唐安妮一点也不想离开。恰恰相反,她认为自己待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她根本没办法真正认识这个国家。   她无意和母亲争执,她直接将电话打给了哥哥,开门见山地提要求,她需要拿到自己每个月8000美金的零花钱,她得维持自己的体面。   哥哥毫不犹豫:“那你回来,我保证每个月可以再给你加2000美元的零花钱,这样你能拿到1万块。”   唐安妮抛出诱饵:“我在中国,可以帮家里拿回当初遗失的家具和花瓶,哦,听说他们叫古董。我想爸爸肯定会对这些感兴趣的。”   她的父亲,就像妈妈说的一样,拥有可笑的虚荣心,一直想要恢复唐家昔日的荣光,这样他就能证明自己是唐家真正的合格的继承人。   即便他是小娘养的。   不过伯伯说爸爸其实很可怜,一直为没有意义的事情而纠结。谁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恩格斯还是资本家呢,他不照样是公产主义的先驱嚒。   人出生在什么家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她)会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   哥哥立刻来了兴趣,当场答应:“好,只要你能拿回那些古董,我每个月都把零花钱转给你。”   “1万美金。”   “成交。”   她挂了电话,调整好心情,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有多激动,这才准备走出邮局大门。   然而那个扎着两条粗粗的大辫子的接线员又喊住了她,国际长途,打给她的电话。   这回居然是妈妈。   妈妈热切地表扬了她,夸她终于懂事,终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得揣摩爸爸的心意,讨好他,希冀获得他的宠爱,这样就能从他手里得到更多东西。   唐安妮觉得伯伯说的没错,爸爸是条可怜虫,没有谁真的爱他。   工人讨厌他,因为他是黑心的老板。家人算计他,因为他是他们的取款机。   不过爸爸也是自作自受。因为他同样不爱任何人。他把工人当成工具,只想压榨他们的剩余价值。他把家人当成奴隶,每个人都得顺从他的意思,他是这个王国里的king。   有舍有得,你付出的是什么,回报给你的就是什么。   人人都说爸爸很成功。妈妈甚至不敢想让她成为一个像爸爸一样的人。她也不想,不是因为她没资格,而是她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意义。   妈妈不惜打越洋电话滔滔不绝地夸奖她懂事,终于长大了。   她也认为自己的确长大了,因为碰上不如意的事,她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大喊大叫,而是开始讲究策略,迂回地实现自己的目标。   就像北洋政府时期的鲁迅先生,为了防止被迫害,同样会变换笔名,继续和军阀作斗争,而不是直接硬杠。   因为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为了讨好爸爸,妈妈和哥哥齐心协力,不仅给了她这个月的零花钱,还给她预支了三个月。他们相当宽宏大量地表示,没关系,他们知道跟华夏政府打交道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她可以慢慢做这件事,不用心急。   无论是妈妈还是哥哥,都没有在问她的中药材究竟种的怎么样了,显然早就在心中默认了她的失败。   如果是以前,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否定她的态度,一定会让她内心无比烦躁。即便不当场发作,回到房间之后,她也会闷闷不乐许久。   可这一回,她完全无所谓。她发现她已经不在意家人对她的看法了。因为她和家人不在同一套评价体系下看待问题。   能拿到钱就行。   她需要钱去做更多的事。   5万美金够她做很多事了。   唐安妮又一次惊讶地发现,原来连引电入村都可以这么富有地方特色。她以为5万美金最多只够一个村通电,没想到整个公社买完电线和变压器后,居然还剩下了1万块。   电线杆子不要钱,因为他们直接从山上砍树当电线杆。   电线一买到手,电力局的同志直接压着电线一块儿过来,然后就开始指导大家架电线杆子。好让他们施工,将电线接入千家万户。   唐安妮都惊呆了。   她以为这起码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他甚至还想着等到下一个月,她还要再拿1万美金的零花钱,这样就能买150台电视机了。全公社有10个大队,每个大队分15台电视机,这样所有人都可以一块儿看电视一块儿学习。   结果她措不及防,只能用剩下的1万块先买30台电视,保证每个村子都有三台电视可以看。   电视机调出画面的时候,她支教的这个小山村陷入了轰动。社员们比路修好的那天还激动。原来电影还可以装到这么个小匣子里放,实在太神奇了。   等到大家看完了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心满意足地散去之后,唐安妮的目光才被电视机真正吸引了。   那上面说的是一个纪录片,农大的研究生下乡当村官,在当地推广种植彩色土豆,然后将它们制成薯片,畅销各地。   她瞬间就来了兴趣。薯片她知道,说实在的,她现在特别怀念薯片的味道,可是在这里她吃不到。   彩色土豆做出来的薯片,听上去就感觉很酷。   这里能种土豆。她知道。因为她一天三顿饭,起码有两顿是土豆,她感觉自己已经吃成土豆了。   如果把土豆做成薯片的话,那一定很棒。   唐安妮认认真真地看电视,越看越觉得这个项目可行。她喜欢彩色薯片,她相她的朋友们也会喜欢。如果他们都喜欢的话,那就证明这个薯片有市场。   她要做这件事。   她要自己挣钱。这样以后妈妈就不能用掐断她的经济来源威胁她,她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比方说,盖一所漂亮的学校。   她的学生们这么可爱,不应该一直待在破破烂烂的泥巴房子里上学。   于是等到下一个月,县里的同志过来看望他们这些支教老师时,她就主动提出想种彩色土豆。   教育局的同志乐了:“哎,你消息还挺灵通啊,你咋知道俺们县来了新技术,有彩色土豆的项目呢。”   唐安妮一愣,那可真巧了。   用中国话来说叫什么?哦,瞌睡送枕头。 第163章 唐安妮办厂   人生前20年, 唐安妮一直以为种土豆是撒下一颗小小的种子,然后再长出一颗颗圆圆的土豆。   所谓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她知道土豆是长在土里的, 只是她没办法想象土里的万颗子到底是什么模样。因为村里收土豆的时候, 她还在城里打长途电话筹钱。等她回来,都已经吃上土豆了。   这回, 她可算有机会见识一颗土豆的生长过程。   唐安妮努力表现出波澜不惊。   她可是老师, 见多识广, 坐过飞机, 坐过火车,还自己开过小轿车的老师,足够让她所有的小学生们惊叹不已的老师。   她怎么能暴露出自己不知道土豆是怎样生长的呢?她当然什么都懂。   可是当她瞧见土豆发芽时,她就傻眼了,完蛋了, 这些土豆可是从县里弄来的种子,要是坏了的话,她怎么种土豆啊?   唐安妮的眼睛当场就红了。   这些天她一直忙着整地。县里淘汰下来的老拖拉机马力太小, 能当交通工具拖人, 却根本拖不动犁, 耕起地来,甚至赶不上老黄牛。   社员们看了都哈哈笑, 一致决定将将这拖拉机当成电视上说的那种公交车,以后他们就坐着拖拉机去公社去县城。   可惜没有机器帮忙耕地, 大家就只好依靠畜力和人力。   唐安妮惊讶地发现社员是真的很爱惜牲畜, 他们甚至愿意自己耕田, 也不愿意累坏了老牛。只是这样, 整地的速度就慢了许多, 待到他们帮忙将以前知青点的地都耕出来,都过了平常播种土豆的时间了。   当时她听到社员议论的时候,就心里发慌。因为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她还等着今年的土豆长出来,准备做薯片呢。   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跑回学校一看,她的土豆种子直接完蛋了,都发白了。   唐安妮没撑住。   她长这么大都没想过要自己挣钱。   作为一位优雅的富家千金,虽然她每天都在花钱,大手大脚地花钱,一个月能花掉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但她和她的朋友们都耻于谈钱,好像这样就显得粗鲁,没有格调。   好不容易,她计划自己想办法挣钱了,就像那个打算用一颗鸡蛋办一个养鸡场的人,梦还没做醒呢,鸡蛋已经打碎了。   唐安妮越想越悲伤,难道她真的这么没用,什么事也做不好吗?   就像妈妈无数次告诫她的一样,你太笨了,除了老老实实按照妈妈规划的路走下去之外,别无选择吗?   沮丧突如其来,几乎要将她压垮了。她来到学校之后,明明结识了很多,因为每天都要干活锻炼,吃的比以前多多了。但此时此,那种自我否定的痛苦却像座沉重的山,直接压在她背上,她都没办法站起来了。   还是学生们等的不耐烦,跑过来催促:“唐老师,我们什么时候种洋芋啊?”   农村小学有农学课,有的学校还有自己的实验田,就是跟着老师下地干活,所有的活都干。本大队的小学因为之前老师都是知青,所以学农田和知青点的田合在一起,师生一块儿干活。   农家孩子天然对土地怀揣热情,而且他们心中有个朴素的想法。就是老师跟他们一块种地了,起码得等到地里的庄稼收获才会走。   就好像他们上一任老师,就是收了洋芋才回城的。这样,唐老师起码能上完这个学期。   大家都热切地催促着:“快点吧,唐老师,俺们得赶紧去种。俺奶奶说这两天会下雨呢,这时候种最好。”   唐安妮难过死了,感觉自己愧对了学生的期待,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对不起!同学们,土豆已经……”   “啊,发芽了!”   学生们一个比一个兴奋,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抬箩筐。然后都不等唐安妮吩咐,他们已经拿起刀,开始咔嚓嚓地切土豆块。   唐安妮吓傻了,她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在哪本书上看过的,说发芽的土豆有毒,人不能吃,也不能喂动物。   “你们可千万不要拿去喂猪呀。不用担心猪饲料不够,农科站的同志这个礼拜就来咱们大队教大家高效利用饲料。那些草也能变成好饲料的,就像电视上放的一样,养出来的猪特别肥。以后大家就顿顿有肉吃了。”   说着她居然莫名其妙地馋了,那种觉得自己没用极了的沮丧也稀里糊涂地一扫而空。   似乎面对自己的学生时,她就忘了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小学生们根本不理会老师的胡言乱语。大人们总是这样,永远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在小孩子有自己的世界,不理会他们就好。   大家开开心心地将土豆切成块,然后抬着箩筐一路小跑到知青点的田边上,一个个拿着锄头,拿着铲子,一人打档子一人丢下土豆块,跟在后面的人用土盖住,再来一个人喷上水。4个小组配合默契,一点儿都不用唐安妮操心。   可她却没办法安下心来。   土豆已经坏了呀,大家费这么多功夫,到时候土豆长不出来,不是白耽误了吗?   大队妇女主任过来看学生们劳动,还给他们打气:“好好干活,送出洋芋来给你们唐老师吃。”   唐安妮忧心忡忡:“我怕土豆会长不好,种子已经不好了。”   可妇女主任过去看完之后,却十分肯定:“没坏呀,挺好的,能长能长。”   唐安妮不敢相信妇女主任的话。因为这里的人实在太随性了。   比方说她刚过来时,从城里带了点心。因为天气热,加上在路上耽误的时间久了,点心长了毛。当然得扔掉了。   结果社员看到之后直接捡起来,刮了上面的毛,就毫不在意地吃掉。   天哪,那可是上霉的东西,他们就不怕吃出毛病来吗?   大家却笑嘻嘻地告诉她,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她可没办法接受,要是食物中毒的话,那可麻烦了。   不过她忐忑不安了好几天,也没发现那个社员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人家照样下地干活,半点不含糊。   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认真地强调,人不能吃上霉的东西,霉菌有毒。   她也不敢相信坏了的土豆还能长起来。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祈祷了。在中国的日子,她常常想不起来自己是上帝的羔羊。可这一回,她还是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叹了口气:上帝呀,请保佑你的孩子。   然后她打开电视机,看到电视上的人正在打龙王的塑像。因为龙王已经很长时间没降雨了,大家花了供奉求雨,它还是没反应。所以人们生气了,直接把龙王像扛到太阳底下暴晒,还打它,就是为了教训它,吃了他们的东西就得给他们干活。   唐安妮看得目瞪口呆,然后脑海中浮现出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上帝不保佑她的话,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将十字架扔进火盆,恶狠狠地警告他?   她浑身一个激灵。   上帝呀,请恕我的罪。   可看到电视上的人生气地打龙王时,他为什么又觉得那么痛快呢?居然认为理所当然。   在其位,谋其政,你什么事都不干,凭什么让人民共养你?就因为你是神吗?   神又怎样?没有人相信你,你照样什么都不是。   这些念头疯狂地在唐安妮的脑海中翻滚,逼得她没办法继续坐下去,不得不站起身,跑到田里,偷偷扒开土,用手电筒对着里面的土豆块叹气。   完蛋了,这样的土豆怎么可能长出来?已经坏了呀。   她鼓足勇气,在心中恶狠狠地威胁上帝:你要是敢不保佑的话,我就改信别的神了。   反正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见神拜神,见佛拜佛。天底下的神仙是一家,就好像开公司一样,谁都说自己最厉害,谁都说别家不好。   凡人不要管神仙的事儿,大家见面客客气气的就好。   她想她一定是太入乡随俗了,这些想法又太合她的心意了。   她曾经看过一本书,说四大文明古国里,中华文明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在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从来没被神权统治过。   即便他们有这么多神仙,甚至连黄鼠狼都被称为黄大仙,但在他们眼中似乎神仙和他们也只是物种不同而已,并不是不可挑战的权威。   人定胜天的理念,仿佛一直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   所以中国神话传说里是大禹治水,而不是等待诺亚方舟。   所以,孔夫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好像还有个故事,叫《宋定伯捉鬼》,人居然可以戏弄鬼,把鬼变成羊直接卖了换钱。   上帝呀,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唐安妮越想越觉得有趣,甚至连大晚上的独自一人跑到田里都忘了害怕。   假如这世间真有鬼的话,她就算不能像宋定伯一样,骗对方变成羊,然后卖了,起码也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她才不怕呢。   唐安妮回了学校,终于安稳地睡了。   她如此来回跑了两个礼拜,终于看到土豆出苗了,嫩嫩的绿色,在春光下,瞧着是那么的美好。   她捂着胸口,悬着好久的心可算落了地。谢天谢地,可算是长出来了。   看来的确得威胁上帝才有效,如果你不管用的话,我就不相信你了。   没错,神仙也是种职业,不管什么物种都得各司其职。就好像村里的牛和老母鸡,社员们养它们是为了让它们干活,让它们生蛋,如果它们做不到的,估计也得被吃了。   唐安妮想通这一点,那种惶恐居然一扫而空。   她不是上帝的叛徒,她和上帝是平等的,大家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她没背叛上帝,她不用心虚。   唐安妮写信跟伯伯说这件事。   她认为伯伯说的是对的,人必须得多体验多思考,才能在生活中感悟到更多。你只有内心充实了,才会感觉每一天都充满了意义。   伯伯没有对她的思考作出评价,只询问她,等土豆收上来之后,她准备怎么办?她可是种了整整100亩地的土豆。   田是当初下放知青开垦出来的,她免费使用。土豆种也是县里优惠发的,便宜的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白送。   可等到春夏之交时,土豆长出来了,他可不能白送出去,她要靠这个挣钱呢。   唐安妮瞬间满血复活,开始筹备自己的工厂。   对,毫无疑问,她的土豆是天底下最好的土豆,一定值得最好的对待方式。   那就是做薯片。   她需要厂房,她需要机器,她需要一条完整的生产线。   她对着电视机研究了半天,决定分两步走,一边盖厂房,一边从国外进口机器。因为目前中国好像没人生产薯片,大家也不吃这种东西。   厂房的事情好办,隔壁公社的回流知青和留守知青盖了砖窑,现在每天都出产砖头。如果她想盖厂房的话,水泥、砖头还有石灰都不用担心,人手也不用愁。现在公社有建筑队了,到处接活干。只要你掏钱,房子能给你盖的好好的。   唐安妮原先觉得中国的东西都太便宜了,不管是劳动力还是材料,便宜的不可思议。可现在,她居然学会了跟人砍价。她要省下钱买机器呢,所以她必须得节约盖厂房。   后来还是公社信用社主动找上门,表示可以给她低息贷款,她才算勉强控制住了支出。   不过就算手上有钱,买生产设备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任何涉及到进口的工作,就会莫名其妙变得非常麻烦,有一大堆手续要办。   唐安妮真是烦死了。她现在对这些工作都没兴趣,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的机器投入身材。土豆生长两三个月就丰收了,她没时间等待。   她跑到县城打电话,像伯伯抱怨这件事。这个国家果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进步,最起码的,不应该给做事的人设置这么多门槛。   伯伯的心情似乎很好,居然听她废话也不生气,只提醒她:“长途电话费很贵。”   唐安妮尖叫。   她都已经跟中国农民讨价还价了,她怎么可能不在意钱。她的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呀。   好在伯伯还是给她指点了迷津:“你在国内进口东西难,那你在美国将东西出口到中国呢?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美国国籍。”   唐安妮恍然大悟,对呀,她完全可以从美国人的立场来处理这件事。   她立刻跑去市里,打国际长途给哥哥。她需要他的帮助,因为她太忙了,没时间飞到纽约去订机器。   当然,去纽约的机票也太贵了,一来一回花费的钱,够她做很多事了。   没必要浪费。   哥哥苦口婆心:“你应该回来了,东西不可能全部收回来,有这些,爸爸已经非常高兴。”   以前从来不夸奖子女的爸爸,这一回居然当着客人的面将妹妹大夸特夸了一通,说她是个纯孝的好孩子,为了家族的荣誉,不惜吃苦。   唐家大少爷其实也心动。妹妹受表扬虽然是他们这房占了上风,但哪里比得上父亲看重的人是自己。   可惜在中国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即便是最高档的涉外酒店,在他看来也简陋不堪。   更别说出门在外了,他连上厕所都找不到地方。   不管父母如何夸耀文明古国,不管故乡的历史有多悠久,他是个浅薄的现代人,他只热爱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美利坚。   他是坚决不愿意再回一趟中国的。   他清楚地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妹妹继续待在中国追寻家产的下落是最合适不过的,也更符合他们这一房的利益。   但作为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又实在不忍心看妹妹吃苦。在那片土地上,即便什么事都不做,光站着就很辛苦呀。   唐安妮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你真的心疼我的话,请把薯片生产线给我带过来,我要自己做薯片吃。”   唐家大少爷觉得妹妹疯了,为了吃薯片,专门弄条生产线?那他还不如航空给她邮寄薯片呢。   结果唐安妮直接怼了哥哥:“你知道什么?美国的工业污染多严重啊,一想到我吃的都是那一种土地长出来的东西,我都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实在太幸运了。我找了一片山青水秀的地方,这里长出来的材料才是最好的。我要用这样的土豆来做薯片,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薯片。”   年轻姑娘总是有资本任性,尤其当她是位富家千金时,她的家人也纵容她的任性。   不就是一条生产线吗?起码对唐家大少爷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就是少换辆车的事儿,他还是可以当成礼物送给妹妹的。   可惜这个时期情况特殊,不是商人愿意出口商品到中国,东西就能运进来。有很多设备,很多生产线,甚至连厨具都在禁运名单之上,天知道那些制定规则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实在没办法,唐家大少爷只能走迂回路线,先把东西运去香港,然后再倒腾到内地。这个步骤倒是简单多了,因为改革开放之后,有不少港商已经开始在内地尤其是沿海城市进行投资,他们有自己的运输路线。   这批设备在海上飘荡许久,好不容易上了岸,然后再改走火车,况且况且地运到了林县。   东西到的时候,全县的人都轰动了。还有不少人跟着运输队,一块儿到大队来,就想看看这美国人的机器到底有什么不同。   唐安妮看到机器,松于松了口气。这两天就起土豆了,要是设备再不到的话,她只能先把这100亩土豆当口粮吃掉了。再富含花青素也没用,在这里,土豆就是土豆,比不上大米也比不上白面,不要指望能卖出价钱。   人们吃饱肚子,拥有足够的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质是第一步,然后才能考虑营养是否均衡。   100亩土豆就是她的启动资金,她还指望它们赚钱呢。   机器一到位,唐安妮就赶紧看说明书。   因为配的说明书是英文,她必须得自己看明白了,才能和厂商的技术员沟通,准确地将相关知识传给工人。否则人家一走,她还没搞明白的话,花了10万美金买来的设备就得闲置了,再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好在哥哥挑选的厂商也看重中国市场。他不知道自己的客户是想把薯片卖到美国去,他相信9亿中国人肯定会爱上薯片的。等到那一天,那将是会怎样辉煌的市场。   所以,技术员十分认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培训工人的时候也相当严肃,绝对不允许他们马虎了事。   县里和公社都十分看重这事儿。为了最大限度地支持生产,他们将附近几个公社的高中毕业生都调过来了,待到培训结束就上岗。高中生文化水平高,接受新知识的能力强,应该能玩得转洋玩意儿。   事实上,真空减压油炸流水线是自动化的,只要掌握的操作流程,就算不识字的工人也能干这活。   但领导们都非常严肃,县里的领导过来协调现场时,还认真地强调:“谁的钱来的都不容易,你能想办法筹钱在我们这里投资进行农产品深加工,我们就该全力以赴,争取让你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坚决不拖生产的后腿。好人好马上好工程,效率才能高。”   唐安妮受到了感动,也认真地强调:“等到产品一出来,我会尽快还清信用社的贷款的。”   上帝呀,她还欠了2万块钱呢。   长这么大,她头回借钱,而且还是为一个国家政府借钱。这里没有私人银行,要么是政府的,要么是集体的。她感觉好新鲜。   县里的干部笑容可掬:“不着急嘛,如果做得好,可以扩大规模,招更多的工人。”   唐安妮作为商人女儿的本能突然间上线。哦,她想起来了,现在政府鼓励办社队企业呢,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获得利益最大化,而是为了安置剩余劳动力。   她办的这个薯片厂,好像也是社队企业。   所以领导们是想让她安置更多的工人啊。 第164章 唐安妮的薯片机   生产线运行了不到三天, 唐安妮就紧急叫停,要求厂商的技术员进行调试。   技术员认为这是无理的要求,机器明明运行的很好。   “好吗?你看这薯片成什么样子了?这样的薯片你要吃吗?”   可怜五月天, 天上的太阳和石榴花一样灿烂, 技术员的额头上却冒出了冷汗,支支吾吾道:“这是, 这是土豆品质的问题。”   好吧, 他承认, 他们公司拥有真空减压油炸干燥脱水技术, 但没有生产专门的彩色土豆薯片机。他们的薯片机之前应用的原料都是普通的黄色土豆。   这一回,为了满足彩色土豆深加工的要求,他们还特别作了调整。   为了保证色彩鲜艳的彩色土豆被加工时时,能够保留住大部分天然色素,不破坏食品的营养成分, 他们将智能化苹果片真空减压油炸流水线进行了改装,变成了薯片机。   上帝呀,请相信他, 在机器漂洋过海之前, 他们真的做了不少次实验, 每次做出来的薯片都很棒。   肯定棒呀,土豆号称地下苹果, 加工苹果脆片的机器也能生产出蓬松酥脆完美至极的薯片。   唐安妮冷笑:“这就是你所说的完美的薯片?天哪!原来我吃了这么多年这么糟糕的东西,我居然没有被毒死, 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面对这样一位年轻女士的诘问, 技术员期期艾艾, 连狡辩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因为出来的薯片真的很糟糕啊。   土豆片不平整, 表面起泡, 而且不酥不脆,原本漂亮的紫色还流失了,吃在嘴里感觉就是土豆片而不是薯片。   他只能无力地强调:“机器是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看,它是崭新的,它工作的多棒。”   唐安妮才不管这些呢,她只态度强硬地要求:“我需要的是能够生产出合格彩色薯片的生产线。如果你做不到的话,请把它拖回去。”   技术员常年跟乙方打交道,虽然是技术工作者,却不是技术宅,相当会判断市场。   他笃定了唐安妮没时间等待。   古老的东方国家条件实在太差了,他们甚至没有存储设备,根本无法大量存储土豆。   如果不把这些土豆加工成薯片的话,等到下一条生产线再运过来,说不定她们要等明年的土豆了。   技术员满脸遗憾:“那实在太可惜了,很抱歉没能让您满意。我现在就拆掉它,将它运回去。我相信,它一定会找到合适的主人。”   这几年流行学英语,工厂里的知青也有人外语水平不错,起码能听懂两人的对话。   他顿时急了,一个劲儿朝唐安妮使眼色。   老天爷哎,这可耽误不起。机器停工,那厂子怎么办?   技术员观察入微,已经意识到对方的着急,心中愈发得意。   没想到唐安妮却无所畏惧:“可以,请把你的流水线运回去。为了防止其他人不明情况,还问你们订购机器,看你们来回白奔波,我会向上面做一份报告,在你们的技术成熟前,这几年都不会订你们的机器。我相信,发明了这项技术的荷兰人可能会更了解我们的需求,为我们带来更合心意的生产线。”   上帝呀。   技术员差点没当场咆哮出声, No!   这怎么可以?   是他们先发现中国市场的。   好吧,他得承认,真空减压油炸干燥脱水技术60年代在荷兰出现,最早是为了给宇航员加工食品而研发的。现在掌握这项技术的国家当然不仅仅只有美国,更加不可能只有他们一家厂商。   唐安妮微微笑:“亲爱的安德华先生,我以为你很想保留你们的竞争优势。看来是我想错了。”   技术员咬牙切齿,最后提出要求:“我需要打个长途电话回总部。”   “当然,您是自由的,您可以自由进出。”   技术员看着对方笃定的笑容,在心中懊恼地叹了口气。   上帝呀,到底是谁告诉他东方女孩儿个个都性情温顺,是上帝最乖巧的羔羊,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轻易摆布她们的?   明明她们强悍的要命,不仅像男人一样干活,碰上事情也绝不退让,完全看不出任何好摆布的迹象。   他真是活见鬼了,才给自己找了这么个要命的差事。   对,他承认这个国家的风景很好。但他忍受这么糟糕的条件,还要遭受客户的步步紧逼。   这感觉可真糟透了。   看到金发碧眼的洋人走了。工人们全都围过来,忧心忡忡:“安妮呀,你钱都付了,你怎么能放他们跑?我跟你讲啊,别看洋鬼子表面说什么绅士,实际上他们坏的很呢。当年八国联军坏事做绝了,没一个好的。”   唐安妮无所畏惧:“他们舍不得因小失大的,他们还想做中国市场。”   等唐老师去上课的时候,才有工人回过神:“安妮也是老外吧,我咋记得她是美国人。”   “咋可能?安妮长的就是咱中国人的脸,人中国话说的多溜啊,还在给祖国搞建设,咋能说她是老外呢?这不骂人吗?”   说话的人开始茫然了,咋老外就变成骂人的话了?好些人想方设法要出国呢。   唐安妮现在可一点也不想回纽约,她还要去给学生们上课。作为唯一的老师,她可以随便安排课堂内容,不管是教育局还是社员或者她的学生,都给了她充分的自由。   今天她要给大家说的,就是真空减压低温油炸的原理,也就是这条薯片生产线的核心技术究竟是怎样实现的。   “大家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油,好香的油!”   孩子们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口水快要流出来了。好多油啊,好香的油。   唐安妮点头:“没错,我们把油加在这个容器里,密封起来。然后切好的土豆片也要送到这个罐子里,但是不能一下子就放进油里。我们把进料口关起来,按下这个按钮,就启动了加热源,源源不断地往罐子里面送热。等到油温达到我们设定好的阈值时,就该干什么啦?对,抽真空系统该工作了,将罐子里减压到我们想要的值,然后再把洋芋片迅速送到热油里开始炸。现在谁能说说看,这利用了什么原理?又有什么好处?”   在唐安妮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女孩子不擅长理科。之所以用有人这个词来描述这件事,是因为这么说的人实在太多了。   即便唐安妮小学时就拿过数学比赛的冠军,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称赞为天才,他们还是这么说。   为什么不擅长理科的女生能够拿到数学比赛的冠军?因为小学内容简单,女生早熟。等上了中学,情况就不一样了。   后来到了中学,课程难度加深,唐安妮感觉困难时,他们就十分努力地跟她强调:看到了吗?就是这样,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女孩子都这样。   他们重复的次数多了,渐渐的,好像世界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久而久之,唐安妮也认为理所当然。最后她没申请到名牌学习,不得不去社区大学念书时,她也坦然接受这件事了。   虽然,她中学时最好的女友之一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了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系。女友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绝对没办法通过捐款来帮助她获得名校的入场券。   现在想起来,这样的谎言可真多呀。如果女生天生不擅长理工科,那居里夫人是如何获得诺贝尔奖的?居里夫人的女儿同样是成就斐然的科学家。还有历史上那许许多多被有意无意掩盖的杰出的女性科学家,难不成她们都是男扮女装吗?   她居然被如此拙劣的谎言骗了这么久。可见人真的不能软弱,否则骗子就会利用你的惰性和想要逃避的心理,当你心安理得地欺骗自己。   久而久之,你就以为谎言是真的了。   以至于某一天,你突然间看到事情的真相,你还会被吓一跳。   比方说,她现在就能坦然地跟自己的学生说物理学原理。   小学生们热情的很,扯着嗓子大喊:“是气压,气压可以改变液体的沸点。”   别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以前老师就教过呀。   不是唐老师,不是他们之前的老师。老师还带着他们造了一口锅,用那个锅炖骨头,可以把骨头直接炖化了,然后在嘴里咬一咬就能吃下去。   有了那口锅之后,老师有机会就会去副食品店买大骨头。那些被剃干净肉的大骨头因为没有油水,不仅不要票,还十分便宜,很适合用来打牙祭。   啊,安妮老师,下次你不要买肉给我们吃了。肉太贵了,我们炖骨头汤吧,也很香呢。   唐安妮赶紧拉回跑题的小学生:“我们先上课,大家学的好的话,可以炖骨头汤,也有肉吃。没错,真空油炸技术可以液体的沸点。这个液体除了我们要炸东西的油之外,还有什么?”   小学生们茫然了,这个大锅里只有油和洋芋片啊。洋芋是固体,油才是液体。   唐安妮谆谆善诱:“大家有没有晒过洋芋片啊?为什么要晒?晒洋芋片的目的是什么?”   “不晒会发霉,会长虫,会坏掉的。”   唐安妮跟十万个为什么一样,继续追问:“那为什么晒了就不发霉也不长虫了呢。”   “晒了就干了呀。”小学生着急,嗓门震天响。   唐安妮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喳喳呼呼,完全不嫌吵闹,反而鼓励道:“晒干了意味着什么?洋芋片和晒干了的洋芋片之间的差别在哪里?”   “水,水,啊,水也是液体!”   唐安妮满意地点头:“没错,在气压的影响下,洋芋片里的水分沸点也降低了。所以当热油的温度高于水的沸点时,就能迅速将洋芋片里的水蒸发掉,这样就达到了快速干燥脱水的目的。这个变化的过程,会导致洋芋片的组织结构呈现出一种膨化的状态。上次我们吃的虾片,是不是又酥又脆呀?那就是膨化食品。炸好的洋芋片,也能变得酥酥脆脆的。除此之外,我们再想想看,这还有什么好处?油的沸点变低了,意味着什么?”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人大着胆子道:“烫到了不容易脱皮。”   过年时家里过年时家里难得开油锅,他凑在边上想第一时间吃到好吃的。结果油溅了出来,他惨了,立刻烫了个水泡。   众人轰然大笑。   唐安妮也被学生逗乐了,笑着解释:“油的沸点低,不仅仅不容易烫伤你,还可以防止高温裂变氧化。这样的油可以增加使用寿命,节约成本,避免浪费。”   学生们集体茫然。油怎么可能浪费?炸过豆腐果可以接着炸小酥肉,然后再炸鱼块,剩下的也能留着以后烧菜用,绝对不会浪费的。   唐安妮却认真道:“那样高温反复油炸,会有致癌物产生,对身体不好。以后不能这样做的。”   知青工人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了句嘴:“你就别担心了,安妮,现在一年到头也没几斤油吃。脱离量变谈质变,没什么意义。”   唐安妮一愣,老实地点头:“你说的没错。”   这里还是太穷了,穷到她看着这里的人就无比心疼。   他们这么好,他们这么努力,他们这么热爱生活,他们不应该这么穷。   所以要努力呀,努力挣钱,努力带着大家一块儿挣钱。等以后有了钱,大家就能讲究生活品质了,过上更健康更舒服的生活。   小学生们开始吵吵嚷嚷,有人大声问:“老师,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做机器?汤老师说了,我们知道了原理,我们就能靠着自己的双手造出一切我们想要的东西。”   高压锅就是这么做出来的,很好用啊。   唐安妮一时语塞,半晌才开口:“因为我们的技术不够,因为生产线非常复杂,所以我们只能先引进别人的,以后再慢慢琢磨,自己造出来。”   大家开始撇嘴巴。   那外国人造的也不怎么样啊,到现在还没把薯片做出来呢。   知青也跟着点头:“希望这个洋技术员能靠谱点儿,别半路逃跑了。”   安德华上午去的市里,晚上才回来。   大家已经吃过晚饭。呃,就是那些失败的薯片被他们收拾出来加在锅里蒸熟了,然后吃下肚。薯片是放在油锅里炸过的呢,怎么可以浪费?油多宝贵。   开拖拉机的社员骄傲地强调:“我们这儿好吧?交通多方便。”   以前大家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因为路途遥远,路程艰难,无法当天去当天回的话,你晚上住在哪里?住旅店吗?吓!多贵呀,庄户人可不兴这样糟蹋钱。   现在好了,早上一大早拖拉机开出去,大家要么卖自家店里种的菜,要么是攒了鸡蛋拿出去叫卖,还有人钓了鱼,摸了螺丝和泥鳅,一块儿拿出去卖,多多少少也能换回些钱来。   难怪人家讲要致富,先修路,有了路真的不一样。   唐安妮估计自己把话翻译给安德华听,对方会感觉疯了。   他跟鸡鸭挤在一辆拖拉机上,就足够让他崩溃了,他还能感觉交通方便?那他肯定是疯了。   于是唐安妮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安德华先生,请问你的总部给了你什么指示?”   安德华灰头土脸,他这一路简直要颠吐了。他平生头一次知道,拖拉机居然可以作为交通运输工具,带着人满世界跑。   现在听了年轻女士的询问,他连绅士风度都没办法撑起来,只能有气无力道:“公司让我配合你,你提出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竭尽所能。”   唐安妮可没多余的同情心。顾客是上帝,她这位上帝已经足够仁慈了。   “我需要你们改造加工工艺,能够真正实现全自动生产彩色薯片。”她撂下狠话,“实现不了这个目标的,我永远不会在验收单上签字。而且这个过程中造成的经济损失,得由你们承担。试验费用,也得你们负责。”   安德华显然是得到了总部的指示,居然没在继续为自己辩解,而是老老实实地开始工作。   平心而论,放下傲慢敷衍的态度,成熟的生产厂商派到东方来的技术员,还是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的。   只要他们不一开始就推卸责任。   唐安妮安排两位英语好的知青充当中方的技术员,全程陪同安德华完成生产线升级工作。   他们必须得自己掌握技术,不然一旦生产线发生故障,难不成再一次次的指望美方派技术员过来解决问题吗?耽误时间不说,光是越洋电话的费用,对刚刚起步的工厂来说,就是个吓死人的大数字。   再说人家飞过来的交通费以及食宿费要怎么算?来回几趟,都赶得上生产线本身的价格了。   至于唐安妮自己,教学任务之外,她当然得开拓市场了。中国人有无数种消耗土豆的方法,蒸的煮的煎的炸的,每种方法都有,但不包括薯片。他们没有吃薯片的习惯。   她要把薯片卖到美国去,这样挣外汇,就能干更多的事。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拿着美国国籍的她,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美元称之为外汇。   太奇怪了。   不过她意识不到这一点,她只急着联系哥哥,她要把薯片卖到美国去,哥哥必须得帮她想办法。   唐家大少爷要晕倒了。   他一直为妹妹的单纯而骄傲。只有生活优渥被保护的很好的人,才能保持单纯。   可是现在,他突然间意识到妹妹似乎单纯过头了。   出口商品尤其是食品,哪有这么简单?别说出口了,就是生产完了拿出去卖也需要办理一堆手续。   唐安妮不耐烦听哥哥唠叨。她早就没兴趣当淑女了,自然不会在哥哥面前保持谦良恭忍让的姿态,而是直接提要求:“就是因为手续复杂,所以我才需要你呀。不然我不会自己做吗?”   唐家大哥差点儿没被她那理直气壮的口气闪了腰,一时间气急:“我为什么要管这件事?你不是说做薯片给自己吃吗?你自己吃好了,干嘛弄到美国来?”   唐安妮振振有词:“我想让爸爸妈妈吃到我做的薯片不行吗?你非要爸爸觉得我们这一房成天无所事事,只会花他的钱吗?你可别忘了,爸爸不仅仅只有我们两个孩子,他不缺女儿,同样不缺儿子。”   不等被噎的半死的唐家老大回应,她又开始苦口婆心,“爸爸经常说中国是我们的根,爸爸的心愿就是恢复她家的荣光。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衣锦还乡,就是说在外面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在家乡获得的荣耀。我还学到了一句话,叫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中国这么大,历史这么悠久,经历了几千年,还屹立不倒。谁知道今后它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对,它现在是落后,而且很穷。但就像一张白纸一样,空白的地方越多,能够发挥的地方也就越大。纽约是爸爸的地盘,爸爸对权力抓的那么紧,会放手让你做事吗?不让你做,你就乖乖等着,一直做爸爸的好宝宝吗?然后熬死了爸爸,你就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家业?”   唐大哥下意识地捂电话筒。   有些事情能想不能说呀。虽然他们都等着老头子死,好继承家产。但这么□□裸地说出来,就感觉很大逆不道,不符合他们家的形象。   唐安妮才不管他呢。她都可以跟不认识的人吵架了,何况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   “你别想的太美,古往今来,太子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危的职业之一。想想汉武帝,想想康熙皇帝,他们的太子是怎么死的?你以为你年轻你就熬得起啊,谁熬死谁还说不准呢。别忘了,你还有个很得宠的宝贝弟弟。老头子是最听不得枕头风的,吹两句,估计骨头都酥了。”   如果是以前,妹妹敢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唐大少肯定要教训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讲?   可分别的日子长了,他被妹妹接二连三的强势,居然也受虐上瘾了,这回不仅没教训她,反而下意识地冒了句:“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另辟蹊径啦,在中国发展事业,把生意做到美国去。我们可以闷声发大财,悄悄地积攒实力,等到我们发展好了,说话就有分量。爸爸想不看重你都难。” 第165章 唐安妮薯片内销   好多年后, 唐家大少爷唐承宗已经是位成功商人时,还经常被老一辈的同行夸赞,不愧是唐老先生的儿子, 虎父无犬子,投资眼光真准。   虽然唐承宗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像父亲, 但关键时刻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这点, 他的确跟父亲如出同辙。   当初祖母带着父亲离开上海前往香港,然后又转到去美国,迅速站稳脚跟, 就是相当明智的选择。   凭借先落脚的优势,父亲开始干起了中介的活。在国内观望的人察觉局势不对,急急忙忙想离开时,外面的世界他们人生地不熟, 想走都找不到门路。   父亲趁此机会, 帮人走香港转去美国,收取了大笔佣金, 不仅攒下了最原始的商业资本,也趁这个机会结识了三教九流, 积累了自己的人脉。   后来父亲的生意能顺风顺水, 一跃成为数得上名号的大富豪,就得益于此。   那个时候,他坚定地选择了离开, 选择留在美国挣钱。虽然他是被祖母带走的。   现在, 同样有个女人决定了唐家的命运,是自己的妹妹。   唐承宗被妹妹一番话说的心神不宁。他们家虽然赶不上九子夺嫡, 但也绝对不能昧着良心说, 家庭和睦, 妻妾和美。   废话,你和你的竞争对手能和美吗?大家不说生死仇敌,那也绝对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况且他的小妈还是合法的,按照狗屁大清律例是合法的妾。   每当想到此事时,他就忍不住想吐槽大陆不是很厉害吗?当初在朝鲜战场上,美国大兵,王牌部队都被打的鸡飞狗跳,仓皇逃跑。为什么不早点把香港也收回头?执行个屁的大清律法。   如果是那样的话,二房还有脸说自己合法吗?   不过如果真走到那一步,爸爸肯定会提前跑到美国,照样会找小老婆。即便法律维护妻子的合法利益,包括经济。但作为一家之主,往这个家拿钱的人,爸爸有千百种手段可以妈妈选择闭嘴,默许他在外面拥有另一个家庭,还要配合他上演大度贤惠东方传统女性柔顺温和识大体的戏码。   在这一方面,唐承宗不屑一提的大陆倒是严苛许多。男人在外面瞎搞,女方可以找组织替自己做主。周围的人也会看不起背叛婚姻的人。而不是像在纽约的交际圈里,谁睡了谁,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唐承宗不愿意再想下去,他觉得越想自己越容易被赤.化。虽然前些年国际共运很流行,他也跟着上街闹腾过。   但那时候,他还年轻不懂事,不是吗?   现在,他已经成熟了,该做些大人才能做的事了。   比方说,投资。   离开家之前,唐安妮每个月都有8000块钱的零花钱。何况唐家大少爷呢。   年轻小姐的开销也就是和朋友逛逛街,喝喝下午茶,买两件衣服鞋子而已。年轻先生的社交圈要广阔许多,他们的花费自然也更多,从家中拿到的额度的零头就足以让前者倒吸一口凉气。   按照父亲的愿望,唐承宗大学念的是商科,毕竟他是唐家的长子嫡孙,将来要继承家业的。   可在帮妹妹联系薯片生产线之前,他从来没有正式接触过任何正儿八经的商业活动。如果不是手上有钱,他也算认识些业内人士,他还真没勇气应下妹妹的要求。   钱是人的胆,他雄心壮志一起来,就直接热血上头:“好,手续我来办。”   话说出口,唐承宗又开始后悔。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他为什么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非要自我折磨?   可他妈只生了他和妹妹这一双儿女,要维护他们身为大房的利益,他不上,难不成让上了年纪的妈妈和还是个小姑娘的妹妹在前面顶着?他作为男子汉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呀。   唐承宗只好找补性的强调:“办这些手续很复杂的,不可能三五天就办好,运气好的话,一年半载,运气差的话,那起码得三五年。你那边的土土豆不行的话,就先喂猪吧。”   唐安妮都想穿进电话线劈死这个哥哥。   喂猪?亏他想得出来。她都舍不得吃这些彩色土豆。土豆就是这里社员的主食。和着大少爷他的意思是他们吃的都是猪食?   如果不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唐安妮当场就会翻脸。   “那你动作快点,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就通知我,我尽可能提供资料。”   挂了国际长途,唐安妮开始犯愁。如果薯片没办法出口的话,那她那100亩地的土豆要怎么办?   真的当口粮吃掉吗?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唐安妮倒了两班公交车到县城,然后再转拖拉机回大队。   她现在已经能够坦然的和鸡鸭共处,甚至还能夸人家的鸡长得真好,一看就会生蛋。   被她夸奖的社员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表示等到鸡生了蛋,一定得让唐老师尝尝。   可下了拖拉机,唐安妮又开始忧愁。这么多土豆呢。   大家满怀期待。   为了让机器顺利运进来。据说不仅仅是公社和县里,就是市里、省里甚至中央,都想办法给了方便,协调了运输路线。否则这条生产线可没那么容易顺利运进来。   现在把机器停了,等哥哥的消息吗?上帝呀,这绝对不可以。每停工一天,就会造成重大的损失。   她必须得把薯片卖出去。   唐安妮给自己打气:没事的,你可以的,你肯定能做到。实在不行,就跟厂商索赔,因为他们提供的生产线有问题,耽误了生产流程造成的损失得由美国的厂商来负责。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点底了,大踏步往工厂走。还不知道生产线调整的究竟怎么样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决定要跟这位安德华先生好好再聊聊。   多沟通,态度强硬地沟通,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   唐安妮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工厂大门,就听见里面的笑声。   一堆人围着机器,不时发出惊叹。   原本这些天都黑着脸的安德华此时雨过天晴,都笑出了满脸褶子,骄傲地站在机器旁,嘴里不停地赞叹完美。   他的面前,生产线像流水一样运转,圆圆的土豆被清洗干净后走完一遭,就变成了薄薄的薯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香。   比起一般的炸薯片,低温真空油炸的薯片还含油量低,即便是刚从油锅里出来的,闻着也不让人头晕,吃在嘴里,更多的是土豆原有的清香。   安德华看到了唐安妮,得意洋洋地炫耀:“这是上帝的奇迹,上帝赐予我们的美食。”   说着,他抓起小笸箩递到乙方主顾面前,“看,多么美妙的薯片。”   他也是头回看到如此漂亮的薯片。薄薄的脆片颜色鲜艳,吃在嘴里,那股浓郁的土豆香味浓缩了,扑面而来,弥漫在每一个味蕾上。   美国人说话本来就夸张,张口闭口都是天才。现在,安德华都要在云上飘了。他的溢美之词跟不要钱似的,滔滔不绝地往下倒,简直把自己和自己调制好的夸成了一朵花。   唐安妮抓起薯片往嘴里送,果然又酥又脆,口感的确很不错。   看着厂里兴高采烈的众人,她却没办法和大家一块儿开心。   因为机器调制好了,就意味着没时间剩给她了。这么多薯片,每小时能够生产九十公斤的薯片,她要弄到哪儿去卖呀?   唐安妮勉强挤出笑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询问厂里的工人们:“这个薯片好吃吗?”   “好吃!”已经听到消息跑过来的孩子们最兴奋,一个个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拼命地点头,“真好吃,特别好吃!”   其他工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肯定。大家还都觉得稀奇。吃了这么多年的土豆,头回知道还有这么新鲜的做法,还这么好吃。   都说外国人不会吃,那可未必。天底下就没不会吃的人,一个比一个会琢磨。   唐安妮目光梭巡一圈,看到的全是兴高采烈的脸,她都觉得自己的问话有诱导的嫌疑了,十分卑鄙。   “你们喜欢吃这薯片吗?”   “喜欢!”小学生们的喊声几乎要掀翻屋子。   从这条生产线运转开始,他们吃过不少薯片,应该是洋芋片,炸过了又蒸的洋芋片,感觉有点像过年时藕盒没吃完,下一顿又蒸了,感觉不到脆,全是软的。   他们以为薯片就是那个滋味,填饱肚子可以,可要说好吃——老师说了,要做诚实的人,不能随便骗人。   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真正的薯片原来是这个味道的呀,好好吃啊,脆脆的,一片接着一片,吃的可过瘾了。   唐安妮还想鸡蛋里挑骨头,死活却开不了口。她得实事求是,安德华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薯片能不能卖出去,不再人家的任务范围内,她没理由为难对方。   她只能勉强朝安德华笑,客气地道了声:“辛苦了,恭喜你。”   安德华看她没挑刺,悬着的一颗心可算落回了胸腔。   上帝呀,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位小姐打交道了。即便她年轻貌美,面庞光洁,身材苗条,出身优渥。但他发誓,她绝对不是什么淑女,最难缠的顾客都没她这样吹毛求疵。   “我已经在中国耽误了太久,我会尽快做好收尾的工作,希望您能签字验收。”   唐安妮有气无力,强迫自己点点头:“只要你完成了你的工作,我自然会签字的。”   剩下的难题,只能她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这边工人看她结束了和洋技术员的谈话,赶紧大着胆子过来开口问:“安妮,咱们的薯片有内部价不?我想买点寄回去给我爸妈尝尝。”   唐安妮茫然,什么叫内部价?   旁边的工人赶紧解释,就是生产出来的残次品,降价对内销售。比方薯片出来了碎了,拿出去卖不好看,那就自己人买回家吃。再比方说包装袋印错了,一袋袋的薯片有人就这么出去,同样内部消化。   这种事,每家工厂都有,肯定有损耗的残次品。   唐安妮认真地看着对方:“你家里人会喜欢吃薯片吗?”   工人被她看得心慌,以为她认为自己想占便宜,赶紧强调:“原价,我原价购买。”   旁边的人立刻推他:“别想了,安妮说了,咱们的薯片是要出口的,你占这便宜。”   现在国内能出口到外面的东西实在太少,基本上都是中药材兔毛这种原材料。大家也默认出口创外汇的东西必须得是最好的。   唐安妮却追着问:“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你们真的喜欢吃薯片吗?”   大家都茫然了,喜欢啊,又香又脆的东西,谁不喜欢啊?   唐安妮依然没办法相信:“会不会是你们太饿了?所以吃了觉得香。人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   工人们笑了:“饿的时候也挑嘴,现在让我吃红薯我就不想吃,吃够了。”   其实就是蒸熟的土豆,大家同样不爱吃,早就吃腻了。   唐安妮要排除每一个可能性:“那会不会是因为薯片有油,你们肚子里缺油,所以才觉得香啊?事实上,如果用油炒土豆的话,你们也会觉得很好吃。”   这话大家可没办法回了。因为他们的伙食就决定了他们肚里肯定没油水。   旁边有个年轻人开口:“那不一定,我应该不缺油水。我最近吃的都挺好的,今天刚过来,暗道你来说肚子里面还有油。”   他是知青工人的弟弟,这趟趁着放假过来看望自己的姐姐。他们家是南下干部,家庭条件很不错,基本没经历过缺衣少食,肚里从来不少油水,但他今天吃到了薯片感觉又新鲜又好吃。   “这个到底怎么卖呀?”年轻人要掏腰包,“我想买点回去带给爸妈。”   唐安妮疑惑地看着众人:“你们真的喜欢吃吗?我以为你们不喜欢这些的。”   就像她的朋友们,到她家吃原汁原味的中餐都很难接受,他们更喜欢唐人街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中国菜。   大家都笑了,非常肯定地强调:“喜欢,我们都喜欢。”   最早询问有没有员工内部价的工人又大着胆子建议:“安妮,我们也不用全部都出口吧。特等品出口,一等品还是可以拿出来卖的呀。”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最多我们三班倒,多生产点薯片好了。”   自己在工厂,却不能购买生产的产品,感觉有点憋的慌唉。   唐安妮眨巴眼睛,十分怀疑:“在国内能卖掉吗?”   “怎么可能卖不掉?”过来探亲的年轻人哭笑不得,“好吃的东西都能卖掉。”   别说是这么新鲜的薯片了,他可没听说哪个食品厂的饼干卖不掉,好吃的,谁不喜欢啊?   唐安妮盯着对方:“那要卖到哪儿呢?我没有在国内卖过东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帮忙出主意,可以拿去供销社寄卖啊。供销社不仅卖货给社员,也收社员的货统一对外销售呢。   还有就是商店,不过薯片要进商店的门,恐怕不容易,还得找门路托关系。   “咱们这个薯片怎么卖呀?”   唐安妮当然不能按照美国的物价计算,这又不是要出口。她赶紧开始计算成本,现在大米1毛4分钱一斤,油8毛钱一斤,那么薯片参照这个价格来。   大家帮着出主意:“不如就按照油条的价格卖吧,我们也用了这么多油呢。”   过来探亲的年轻人却反对:“油条是什么成本?这又是什么成本?这条流水线花了多少钱?”   众人哑口无言了。   的确,成本不能这么算。   炸油条的只要有口锅就行,他们这个薯片可是专门从国外引进了一条生产线。还让个洋人在这里调整了这么多天。这本钱总不能当不存在吧。   那要怎么算呢?   年轻人建议:“就按照饼干的价格来吧,5毛钱一斤,怎么样?”   他姐姐却摇头:“不行,5毛钱一斤的饼干,收粮票呢,我们这里不要粮票。”   洋芋属于粗粮,在外面销售也不用粮票。可他们卖薯片的话,不要粮票就应该加价钱。就好像他们在黑市上高价买米一样。   众人吵吵嚷嚷了半天,可算是达成了一致。薯片不要粮票,7毛钱一斤,直接称重卖。   唐安妮觉得很新鲜,她从来没称过薯片,她吃的都是小袋包装好的。不过她相信自己的同伴,因为论起对这片土地的了解,她肯定比不上他们。   “那就开始卖吧。薯片摆的时间长了,也不好。”   众人开始摩拳擦掌,计划如何销售薯片。   因为现在农村穷,社员的购买力极为有限,光在本公社卖是肯定不现实的,必须得对外发展。   “咱们先每人都寄些回自己家,如果家里那边有人要的话,我们就直接大批量的发。”   唐安妮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关键点:“工会,如果你们家有人在工会或者有熟人的话,可以将薯片当成福利发给工人。这样我们每次就能多发些货了。”   大家纷纷点头,认为这招可行,还夸奖唐安妮:“你真是厉害,连这都能想到。”   唐安妮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她想到的。是她听伯伯说过的。以前伯伯在的那个公社熬糖酿酒,产出多了,就靠着县里的工会消耗,两边都得了方便,完全是双赢。   她兴冲冲道:“我们也卖到县城去吧,县里有工厂,大家应该会对薯片感兴趣。”   对,她要去找县领导,她是国际友人,她回国寻根,她在农村支教。就像伯伯说的那样,她是一个典型人物,她应该学会好好运用自己的身份,为自己做的事铺路。   众人点头。   这个思路对。   想要卖出价钱来,想要有稳定的销售,现在指望本地农村不现实,还得靠城里。   不过,在公社供销社买没牌子也就算了,到了县城好歹得有个名称吧。总不能光秃秃的就两个字:薯片。   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唐安妮趁机询问大家的意见:“那你们觉得应该叫什么名字?”   这会儿大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们还是头回吃到正宗的薯片呢,连取名字都找不到思路。   他们连着起了好些名字,不等唐安妮否定,就自己先摇头了。   不好,怎么听都怎么怪。薯片这么洋气的东西,对他们的名字一叫,感觉瞬间就变成了土蛋蛋。   唐安妮虽然不觉得土蛋蛋有什么不好,但大家都说这吸引不了顾客。为了经济建设着想,她决定还是尊重大家的意见。   东西好不容易做出来了,再找到了销售渠道,却因为名字不好听,漏了关键的临门一脚,那未免也太亏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取什么名,最后没想到还是伯伯给她出的主意:“这不是你从美国带回来的玩意儿吗?那就起名叫美国薯片好了。”   即便唐安妮知道电话那头的伯伯不可能看到自己,但她还是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怎么可以?这是中国薯片。是中国的土豆中国的油中国的工人做出来的薯片。”   伯伯哭笑不得:“可生产线是从美国引进的呀,你做薯片的方法也是从美国学来的。管它叫美国薯片,不算错。而且你想想看,大家是不是对美国充满了好奇?如果是从美国来的新鲜的东西,大家会不会想尝鲜?新生的事物,只要有人好,它就有发展空间。只有这,它才能一步步壮大。”   唐安妮勉为其难:“好吧,就叫它美美美国薯片,美国薯片只是它的食物名称,就好像北京烤鸭一样,全聚德才是它真正的名字。”   伯伯哈哈大笑:“北京烤鸭可不止一个全聚德。你等着,等你忙完了手上的事,我也放假的时候,我再带你去北京转转,我知道有的店名气不大,可烤鸭同样好吃,而且还便宜。”   可惜唐安妮没时间,她现在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几个人来用。一个在学校给学生上课,一个在工厂盯生产,还有一个在外面跑销售,每一个都不可缺少。 第166章 唐安妮接受采访   有生以来, 唐安妮头回接受记者采访。   作为唐家大小姐,纽约社交圈的名媛,她当然对媒体不陌生。每年春节时, 作为华人上流社会代表,她经常跟父母家人登上华文杂志的刊面,做出其乐融融的和睦大家庭的模样。   甚至有好几回, 还有华文电视台的节目到她家进行拍摄,因为唐家有条件过原汁原味的中国年。   但她从来没接受过采访, 她只是要全程保持阳光灿烂的笑容, 来配合无忧无虑负伤家庭成长的千金大小姐的形象就行。   负责出面开口的人基本上是爸爸, 偶尔也会有哥哥和妈妈, 反正永远不可能是她。   她也庆幸自己工具人的身份。全纽约的社交圈都知道她爸爸在外面有另外一个家庭。在这种情况下, 她还要对着镜头吹嘘爸爸妈妈有多恩爱,家庭有多和睦?那未免太为难她了。   她还是乖乖当好背景墙吧, 对得起自己每个月拿到手的零花钱就行。   等到了中国, 尤其是她决定下乡支教之后, 因为她的特殊身份,不管是电视台还是报社的记者都对她很感兴趣, 三番五次提出想要采访她。甚至有人先斩后奏, 直接找到村子里, 要给她做专访,都被她拒绝了。   不是她有镜头恐惧症, 从小被拉出去上进的人面对再多长.枪短.炮都无所畏惧。   也不是她认为跑到乡下来支教其实很丢脸, 不愿意被人,尤其是自己的朋友们知道。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还没有达到被报道的标准, 起码是中国新闻的标准。   到了这个国家之后, 她特别喜欢看新闻, 无论国内外大事还是民生,她都喜欢看。因为报道的都是各行各业人踏踏实实工作,认认真真生活。   他们会记录一位普通的生产队技术员如何和社员一道进行育种工作,经过数十年如一日的精心培育,选育出了最适合当地气候和土壤条件的粮种。   他们也会描述一位普通的公交车司机如何在工作中摸索总结开车的经验,安全行驶17年,节油4万升,创造了“四位一体”工作法,提高工作效率。   他们还会详尽地描写一位普通工人怎样在最平凡的检修岗位上科技创新,搞小发明,为车间生产提高了近一半的效率。   这些无数平凡而普通的劳动者,就像太阳发射出的每一缕光芒,平淡而灿烂,照射了整片大地。   能被追逐报道的都是这样的人,是三八红旗手,是劳模,是技术能手,是致富标兵。他们每个人都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自己成为被赞叹被羡慕被追寻的对象。   而不是像在纽约时那样,被记者追在后面跑的要么是富商要么是明星要么是运动员。记者津津有味,不厌其烦的,也不是他们在工作上取得了什么成就,而是谁插足了谁的婚姻,谁和谁有了私生子私生女,总之,都是些无聊至极的八卦。   上帝呀,任何一个生活充实对未来充满追求对人生满怀希望的人,都懒得关心和自己生活搭不上半点关系的人的绯闻。尤其当有政府爆炸性丑闻出现的时候,那些谁和谁睡了,谁又是谁的私生子的新闻愈发满天飞,搞得你想躲都没地方逃。   正因为受了20年的荼毒,所以唐安妮愈发珍惜中国的新闻环境。在她看来,必须得是做出了成绩的人才值得被报道被褒扬,而不应该是她的身份。   如果因为她是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华人跑到中国农村来支教,所以她就该被人关注,被人高看一眼。那其他支教老师呢?还有那些一辈子扎根农村搞教育的建设者呢?他们难道就该默默无闻吗?自己和他们差在哪儿,自己在工作上的成绩还比不上他们呢。   尽管公社县里甚至伯伯都做过她的思想工作,告诉她,她的存在可以成为标杆,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到乡村教育的队伍中来。   但唐安妮仍然不想。   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模范标兵,就像当初的铁姑娘邢燕子一样。但她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的目标,而不是单纯因为她的身份。   她仔细审视过自己的工作,她认为他还达不到那样的高度。   所以,她不配上报纸上新闻。   当然不能接受采访。   可这一回,为了把薯片卖出去,唐安妮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破原则。   她需要钱,有了钱她才能维持工厂的生产,给这么多工人发工资。有了钱她才能翻新学校,现在的学校太小太破了,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操场。他们每天都是在一片长着杂草的沙石地里升国旗唱国歌的。   她的学生,值得更好的学习条件。   除此之外,她还有好多事想做。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看着芭比娃娃,就想把它打扮成最漂亮的模样。因为芭比娃娃是它的好朋友。她希望她的好朋友是最漂亮最开心的。   现在有好多人,好多能干的人,可以把这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都赞叹都羡慕。   他们不乏热情也不乏毅力,他们唯一缺少的就是钱。   唐安妮感觉自己义不容辞,她必须得为薯片打开销路。在一个大集体里,大家就该集思广益,各自发挥优势,才能把工作做到最好。   她给自己做了整整一晚上心理建设,终于鼓足勇气跑到公社说自己愿意接受采访。   话说出口之后,她又自我安慰,等记者过来起码得要几天时间,她还能再缓冲一下,不用那么紧张。   结果没想到公社书记直接手一指,笑呵呵地对办公室里的人说:“记者同志,你想挖掘留守知青和回乡知青的事例,我们这儿有个洋知青,你要不要采访?”   记者先是满脸茫然,听完公社书记的解释之后,立刻大喜过望:“要!这就是最好的采访对象!”   唐安妮傻眼了,为什么要跳步骤呢?难道不要给她时间准备吗?   记者已经拿出了采访本和笔,这时代国内还不流行依靠录音笔采访,大家信赖的都是速记的硬功夫。   “不用。”他斩钉截铁,“唐安妮同志,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采访。你不用紧张,你只需要像平常一样工作生活就行了。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可怜的唐安妮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带着记者回大队了。   好在记者同志说话算话,没有追着她问个不停,就是跟在她后面看她上课,看她去工厂干活,看她跟供销社的同志协调发货。   问的问题也很简单,不过是她的人生经历而已。   比方说她之前在美国是怎样生活的?又到底是什么促使她选择来中国,开始从事下乡支教工作,而且一直留到现在?   唐安妮十分老实:“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儿来的,可以说是寻根。至于下乡支教,因为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这个国家很大,大部分人都是农民。我想要了解这个国家就必须得了解农村农民,了解他们是怎么生活的。可我又没什么专业技术,在农村,除了当老师之外,我当时也找不到其他人干的活。当然,做的时间长了,我发现我很喜欢我的学生,他们非常可爱。”   记者问了很多,不过好在问题都中规中矩,态度也十分友善,没有非要在她身上炮制出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的意图。   到最后,记者才问:“我听大家说,之前有很多人想采访你,但你都拒绝了。那这一次你愿意接受采访,是因为你终于认可自己的工作成绩了吗?你做的很好,社员们都对你赞不绝口。”   唐安妮不好意思地摇头:“不,我没做什么,其实我没有资格被采访,上报纸上新闻。比起那些劳模、技术标兵,还有数10年如一日扑在工作岗位上的人,我实在微不足道。对不起,记者同志,我这一次之所以接受采访,其实是希望你能帮我们薯片做点宣传。我们厂现在每小时能生产90公斤薯片,一天下来就是一吨重的薯片。这么多薯片,单纯依靠公社和县城,是没办法消耗掉的。我们希望能够卖到更远的地方去,比方说市里乃至省城。”   说到这儿时,唐安妮的脸已经通红,“对不起,我本来不应该提这种要求。我原先计划是把薯片卖到美国去,但是因为手续太复杂,短时间内没办法办到,所以我只能先考虑国内市场。我不想浪费,我想尽快挣钱好盖学校。”   记者笑了起来,痛快地答应:“可以,你们做了很好的事,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支持你们的事业。”   记者走了,唐安妮心虚地捂住胸口,总觉得自己要求很过分。   她自我安慰,谁知道记者是不是客气呢?说不定回去以后,他写的采访稿没办法上报呢。她又不是什么劳模或者技术能手,就凭借她洋知青的身份,就应该顺利被报道吗?那可未必。   做完了心理建设之后,她终于能够坦然地正常生活了。   她唯一犯愁的是公社供销社的消耗量有限,县城的工厂也不多,即便工会购买了一部分薯片作为福利发给职工,也没办法消耗掉每天一吨的产量。   唐安妮都要考虑是不是应该减少工作时间,每天只开五六个小时的机器,这样好歹能够缓一缓。   结果她还在犹豫呢,大队的拖拉机回来了,上面载了好多张陌生的脸孔。   拖拉机手朝着工厂的方向喊:“来客人了,这都是商场的采购员,来买咱们的薯片的。”   厂里人惊讶不已,负责日常生产工作的知青立刻跑了出来,惊喜地看着被拖拉机颠簸的都要吐的采购员们:“同志,你们这是?”   原先还灰头土脸的采购员们这下立刻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我们是来买薯片的,我是省城人民商场的……我是红星商厦的……我是军民服务社的……”   大家一连串的报单位名称,知青们都听不过来了。   闻讯赶来的唐安妮更是懵了,搞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扎堆跑了过来。虽然之前厂里的工人们都在想办法写信回家联系关系,好推销薯片。但这事儿本来就不简单,十件里面能成一件,他们都要笑死掉的。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采购员们已经意识到竞争危机,争先恐后地提要求:“快点吧,让我们看看你们的美国薯片。”   他们七嘴八舌,可算是说明白了为什么来的这么急?不是什么熟人托熟人,而是顾客需求。   原来记者回去之后连夜就写好了稿件,经过编辑审核,不到两天便登上了报纸。   他们是省城的大报,本省各大单位都有订阅,读者甚多。   好多人看了报道之后,都对这个美国富商之女唐安妮十分佩服,也对她从美国引进生产线生产的美国薯片充满了好奇心。   大家跑到商场里,想尝尝薯片的味道。结果售货员都莫名其妙,根本没听说过这玩意儿啊。   顾客们就有意见了,要求商场进货。   这一两年功夫,各个单位都在搞规范化管理。就连前些年一直被诟病白眼向人的售货员和店大欺客的商场也改变了服务态度,对待顾客的意见十分重视。   一个顾客说想吃薯片,他们肯定不会进货。毕竟要考虑成本问题。   但成百上千的顾客都说想吃薯片,那他们就得想办法找进货渠道了。   商场再跟顾客一打听,知道是本省的大队来了个洋知青,从国外引进生产线生产的薯片,他们就更心动了,立刻派采购员过来考察。   一家动,家家动,这才是第一波呢。   采购员们看谁都像竞争对手,这会儿却抱团催促工厂赶紧出货。他们来得早还能抢,等到千军万马都跟过来时,他们就失了先机了。   唐安妮赶紧张罗着让采购员们试吃薯片,然后提建议:“我们每卖100斤薯片,可以提供一斤的试吃品,让大家品尝过后看到底合不合口味再决定买还是不买。如果不习惯的话,就不要浪费钱了。”   采购员头回见这么大方的厂商,都在心里点头,果然是从美国来的不缺钱,出手真的好大方。   他们试吃过了薯片,不仅没人嫌弃,反而基本上都很喜欢。这么一个新鲜玩艺儿,比进口的也不差了,加上顾客又充满了好奇,估计应该不难卖。   唐安妮没坐地起价,还是按照每斤7毛钱的价格对外销售。   采购员们这回是空手来的,吃过薯片之后,他们又集体坐着拖拉机去公社,排队打电话,通知单位安排车子过来采购。   直到现在,唐安妮都没有意识到巨大的挑战已经摆在她面前。   不仅是她,整个薯片厂的人都没能预估到顾客的热情。   中华民族是公认的吃货民族呀。对于美食,大家的热情从来没消退过。只要条件允许,人人都想品尝美食。   第一波采购员拿货跟车走之后,众人还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可算走了,这些天加班加点完成订单,大家都三班倒,实在吃不消。   可还没等他们伸懒腰,张罗着下班以后是看电视还是打打篮球,第二波的采购员又到了。   这一回,来势汹汹。   这个薯片厂都疯了,因为土豆不够用了。   三斤土豆出一斤薯片,原本他们觉得100亩地的土豆非常多,事实证明,还是他们太年轻了。   第一波的订单就消耗掉了所有的彩色土豆。   唐安妮心虚不已,跟采购员们解释,因为是第一次种彩色土豆,所以没多种,她们已经没原料了。如果从外地调的话,还需要时间。   采购员们莫名其妙:“非得是彩色土豆吗?普通土豆不能做薯片?”   “不是的,都可以做,只是彩色土豆富含花青素,营养成分更高。”   “嗐!”采购员们并不在意这些,“能做薯片就行,大家想吃的是薯片。”   谁管什么颜色呀,再说了,土豆能有啥营养?有营养的肯定是鱼和肉啊。只不过是吃个新鲜,吃个有意思。   唐安妮还是忐忑不安,跟工人们商量,既然原料已经不是彩色土豆,那他们是不是应该降价?比方说6毛钱一斤?   众人却集体反对,普通土豆做出来的就不是美国薯片的吗?既然是,那就没必要改价格。顾客想吃的是薯片,又不是土豆。   唐安妮成功地被工人们给绕晕了,只能点头表示少数服从多数,还是7毛钱一斤的薯片。   饶是这样,也消除不了大家的热情。远道而来的采购员们生怕自己订单下晚了,就排不上趟,全都急着要货。   这下工厂的机器简直没歇的时候,大家又恢复三班倒的状态,还对外又招了工人。   就连县里都听到动静,派了干部下来调查情况,建议唐安妮再度进口生产线,扩大生产规模,好让中国老百姓都尝尝美国薯片是个什么滋味。   唐安妮看着外面排成长龙等着提货的采购员们,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好!”   不扩大生产规模是不行了。现在她们大对家家户户都没空房子了,住的全是从全省各地过来的采购员们。   直觉告诉她,这只是第一步。如果本省的人都能接受薯片的话,很可能全国人民都喜欢这个味道。9亿人口啊,光是这个规模,就足够让人头晕目眩。即便她们当中只有1%甚至1‰的人会购买薯片,那也是了不起的大数字。   唐安妮赶紧两手工作,一边给厂商打国际长途,要求再订购一套流水线,一方面张罗着进土豆。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光是本大队甚至本公社的土豆都没办法满足生产需求了。   她在厂里提了这事儿,大家都对后者毫无异议,是得赶紧收购土豆,不然都来不及了。   至于进口生产线这事儿,众人却有不同的看法。   非得进口吗?他们不是已经有一套生产线了嚒,完全可以自己试着做呀。原理都清楚,工艺也了解,为什么还要花外汇呢?外汇多宝贵呀,国家挣点外汇可不容易。   尤其是现在他们的薯片还没出口创汇,怎么好意思再让国家花大笔外汇购买生产机器呢。   他们必须得自力更生。   可怜的唐安妮又被成功地带歪了,完全忘了自己拿的是美国国籍。美元对她来说绝对不是外汇。   她只惊讶一件事:“我们能把流水线做出来?这个很复杂的呀,不是高压锅。”   知青们却信心十足,他们接受的教育就是劳动者皆有可能,一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东西都敢自己折腾着来。   不就是流水线吗?现成的模子摆在这儿呢,依葫芦画瓢就好。   唐安妮不得不提醒他们:“你们去生产机器了,那谁来做薯片呢?”   大家这才清醒了点,没错,他们不能本末倒置,把自己的本职工作给丢了。   做机器这种事,还得找专业人士,比方说机械厂。   县里的机械厂是军工企业,以前三线建设时下来的。之前有风声说要搬走,结果这两年不仅没搬走,还又来了一大批人,不知道搞啥玩意儿。   薯片厂的同志们说他们不忍心国家花费外汇再给他们购买机器,希望能够使用国产的流水线。机械厂的领导觉得自己义不容辞,的确应该自力更生。   主要是他们也发现了薯片的巨大市场,全国这么多老百姓呢。即便每人只吃一片尝尝味道,那也是巨大的市场。   泱泱中华,地大物博,没理由让他们把这么广袤的市场直接让给外国人吧。又不是他们不能做。   机械厂立刻派人过来观察薯片流水线究竟是咋回事儿,又要了产品说明书,一点点地琢磨怎么把东西给复制出来。   唐安妮只清楚大概的原理,具体细节以及工艺就没辙了。   大家讨论了半天,摸到点门路,但更多的内容还得后面细细琢磨。   知青一看时间,立刻拍脑袋:“哎呀,该看电视,我食品工艺课还没上完呢。”   大家赶紧去开电视机,老老实实开始学习。   别以为上班了就不需要学习。是因为上班了,所以更加要学,要进步,才不会耽误生产。   电视机画面一闪,众人就瞪大眼睛。   嘿,放的就是怎么做薯片机。 第167章 唐安妮彩色土豆   唐安妮再一次拓展了认知。   在她的印象中, 中国的工业发展非常落后。中国人也丝毫不讳言这一点。他们每个人都强调,希望国家能够迅速进入现代化,实现机械化生产, 将劳动者从繁重重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投入到更高级的创造性劳动中去。   事实上,她到达中国以后, 看到的情况也符合她的认知。很多在美国早就实现了自动化生产的工作,在这里,还需要人工调整。   可是, 自从机械厂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尝试仿制低温真空脱水薯片流水线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如果一个县城的工厂看到机器成品,又跟着电视机学了几堂课之后,就敢开始复制还是国际先进水平的薯片机,那她真的没办法相信他们的工业当真落后。   如果真的很糟糕的话,碰上这种情况, 他们难道不应该想都不敢想,直接放弃,要求进口吗?   知青们听到她的疑惑, 认为她的思路有问题。   “这两者根本不矛盾啊。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 我们的工业水平更落后呢, 几乎等同于没有。一个城市唯一一家可以称之为化工企业的就是酱油坊, 做酱油的, 因为涉及到的化学反应。”   唐安妮被知青的话逗乐了。这也能划归进去?未免太扯了。   知青却一本正经:“当时就是这样,连打铁的都算是工业企业了。反正就是特别落后, 什么都没有。火柴叫洋火, 水泥叫洋灰, 很多东西都生产不了,指望进口又没钱。可那么一穷二白,我们还是搞出了两弹一星,卫星上了天,原子.弹和□□都获得了成功。”   唐安妮十分好奇:“那为什么呢?我看很多地方连拖拉机都还没用上呢。拖拉机难道不比原子.弹简单多了吗?”   工人们都严肃地强调:“我们这叫集中力量办大事,众志成城团结一致,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掉。”   唐安妮懵懵懂懂,并不十分理解大家的话。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集中力量办大事。   机械厂的同志开始试验之后,很快碰上的困难。他们开会讨论没能得到结果便直接上报,请求上级单位支援。   他们没时间耽误,多耽误一天,就会影响一天工厂的生产。   现在薯片厂的订单已经不得了了。一开始因为是省城报纸报道的,感兴趣的人集中在本省范围内。可是后来铁路上的同志认为这可以作为河南特产推荐给旅客,所以把薯片带上了火车。   这种用美国技术生产的小零食既可以像饼干一样张嘴就吃,还不用粮票,而且味道新奇又不错,一上火车,就受到了广大旅客的欢迎。好多人一要就是两三斤,作为特产带回去给家里人尝鲜。   火车的传播效率多高呀,可以说是四通八达。唐安妮还没来得及登上中央台的新闻,她的薯片已经通过火车运输到了五湖四海,全国各地。   直到此时此刻,唐安妮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叫做9亿人民的购买力。   这个时代的人热情又朴实。他们发现薯片好吃,在自己家乡没能找到,就按照包装袋上的地址直接写信,在信封里塞钱给厂里寄过来,要求购买薯片。   他们甚至忘了担心,要是信丢了该怎么办?里面的钱会跟着一块儿找不到啊。   唐安妮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国民,她感受到了别人全心全意的信任,浑身都暖洋洋的。   正因为这样,她才愈发要想方设法满足大家的需要。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对机械厂充满了抱歉。为了他们生产薯片的事,要人家工厂出工出力,还专门安排一个研发团队来专门处理这件事。可人家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和成本,就算将来好不容易研发出薯片流水线了,她也不可能买很多呀。10套20套,已经顶天了。再多的话,周围的土豆都要供应不上了。   现在大队的拖拉机都已经不做公交车了。社员们都极有默契,把拖拉机留给薯片厂,好方便出去运洋芋。   可要是20多条生产线一块儿开工的话,估计连拖拉机都忙不过来了吧。   唐安妮想东想西,越想越着急。一时间期盼机械厂快点造出新的生产线,一时间又害怕耽误了人家的正常生产。   她十分忧愁,到时候这么多薯片流水生产线。他们要怎么处理呀?   知青们对她的忧愁十分无语。   同志,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机械厂当然有自己的考量。全国这么多地方呢,如果大家都爱上薯片的话,肯定不能光指望他们一家工厂啊,一定会有其他产也生产薯片的。   大家越说越高兴,如果等到那一天,说不定洋芋都要变成紧俏货,谁都抢着做薯片了。   兴奋完毕之后,总算有人开口:“如果大家都做薯片的话,那我们的薯片会不会卖不出去呀?物以稀为贵。”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陷入了危机。虽然这事儿听上去很遥远,但万一真的发生了呢?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大队工厂,他们凭什么和其他大工厂竞争?   不行,他们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必须得想办法自救。   那该怎么办呢?扩大生产规模,建更大的工厂吗?那得花好多钱。现在购买生产线的钱还没赚回来呢,厂里哪有钱?   让安妮再想办法筹钱吗?那也太不像话了。建工厂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结果到今天都没办法养活自己扩大生产,那简直就是打自己的脸。   那位过来看望下放的知青姐姐,结果因为工厂人手不足,稀里糊涂留下来帮忙,一路帮成了生产小组长的高中毕业生举起手来:“我们非得生产薯片吗?我听那个安德华说,我们正在用的这台机器原先是用来做苹果片的,我们能不能做那个苹果片啊?”   他十分好奇,“苹果片是什么样的?好吃吗?”   唐安妮茫然:“我们做苹果片会有人吃吗?”   薯片现在受欢迎是因为新奇,大家没吃过薯片。但苹果脆片大家一天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还要掏钱买呢?他们会应该会更喜欢新鲜的苹果吧。   提出建议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好吃当然就爱吃呗,我又没吃过,我怎么知道我爱不爱?”   好在现在已经到了苹果上市的季节,东西好不好?吃进嘴里就知道了。   工人们毫不犹豫,直接拿薯片机做实验,看看生产出来的苹果脆片到底是什么样的。等到脆片进了嘴巴,众人都发出惊呼,原来苹果脱水变脆后居然是这个味道,太神奇了。   大家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瞬间发现他们手上的机器是宝藏。对呀,除了薯片之外,他们还能生产各种水果脆片。现在国家交通状况差,想要把新鲜水果运到各家各户手上,相当不容易。加上存储条件的限制,好多在大城市的人看来是很普通的水果,放到乡下,人们都没吃过。   如果把水果做成的脆片,真空包装运输,那就意味着所有人都能品尝到水果的美妙滋味了。   众人越讨论越开心,都忘了担忧机械厂大规模生产薯片流水线之后,他们被抢了生意要怎么办?   不怕啊,他们还有更多产品可以生产,绝对能够养活工厂。   除了苹果片之外,他们是不是还应该挖掘更多的产品?比方说大枣,不知道酥脆的枣片又是什么滋味。   眼看大家已经放飞自我,唐安妮不得不开口提醒大家:“好啦,我们先生产薯片,完成订单再说。”   更多的事情,以后再慢慢想吧。   本地土豆一年可以种两季,上次彩色土豆用光之后,他们使用的一直都是普通土豆。   但这不是唐安妮期待的,她真正希望做的还是彩色土豆的深加工,因为彩色土豆更营养啊。   为了这个目标,8月下旬种植土豆的时候,他们整个公社种的都是彩色土豆,县里特地给他们送的种呢。   一开始社员们还心存疑虑,担心彩色土豆不好长,后来发现种植方法和普通土豆差不多,加上对薯片厂充满信心,所以各个生产队都没说什么,直接种上的紫色土豆。   现在到了深秋时节,土豆丰收,当然得赶紧把他们变成薯片啦,   大家伙儿瞬间收敛心神,积极投入到新一轮的生产中去。   清洗干净的彩色土豆圆滚滚的,生产线上一路往前跑。经过清洗切片油炸之后,它们就要变成彩色薯片了。   事隔数月没见,工人们还有点小激动,颇为期待彩色薯片的诞生。   结果成型的薯片从出口落下来,众人抓在手上一看,集体傻眼了。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薯片的颜色怎么不对呀。   难道机器出问题了吗?之前流水线刚运过来的时候的确存在这个问题。可是后来经过大家调整,已经不存在这种情况了。   现在,怎么又出现了这种状况? 第168章 唐安妮各司其职   大家高度紧张。   尽管他们已经试验成功了苹果片, 并且打算按照电视上说的那样,将所有的果蔬都一网打尽,做成果蔬干。这样大家不管身处何地, 都能吃到各种各样的水果蔬菜了, 多省事儿。   他们讨论的时候还兴高采烈, 说如果真能做到这点的话,就不用担心海岛和边疆的解放军吃不到水果和蔬菜,营养不良了。   现在, 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彩色土豆上。明明之前薯片做的好好的, 成品的颜色也十分鲜艳,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众人考虑是油的原因, 怀疑油的次数用多了影响了彩色土豆里的花青素。   可换了油之后,情况并没有好一些, 薯片的掉色情况非常严重。大家沮丧地将这些薯片捞上来, 直接放到锅里蒸蒸吃, 然而连碗都已经被染成了紫色。   怎么会这样呢?同样是彩色土豆,之前真的好好的呀。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当初大家都是亲眼所见, 绝对不是某个人的错觉。   众人商量了一通之后, 开始紧张,该不会是他们后来炸普通的土豆片和苹果片,导致机器的某个参数发生的变化吧, 那可真糟糕了。到现在为止, 机械厂可还没有造出新的薯片流水线, 他们只能依靠这台机器完成薯片加工工作。   唐安妮咬咬牙, 下定了决心:“先生产普通的薯片吧, 把订单完成掉再说。”   对一个绝大部分消费者来讲,薯片到底是什么颜色并不重要,她们只有吃到薯片就行。   只是唐安妮自己却没办法迈过这个坎。她知道彩色土豆的营养价值更高啊,她还想把彩色薯片出口到美国去呢。普通的薯片和已经成熟的美国品牌相比,根本不具备竞争力。   现在生产线不停,一直在生产薯片,唐安妮不好再拿它做实验。她只好自己手工尝试,将薯片晒干了之后放在油锅里炸,结果掉色的现象更加严重。   她挠挠头,感觉自己好像钻了死胡同。低温真空油炸脱水技术本身的优点就是能够保留果蔬原有的色素啊。难道是薯片机设置的油温太高了?可如果再低的话,那就没办法炸薯片了。   唐安妮忙活了半天,依然无解。   她跑去看电视机,试图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然而电视机上的确说了彩色土豆,说的却是如何种植,怎么育种。偶尔提到加工,也是实验室数据,根本不提大规模工业生产的具体情况。   她看了好久,依然没头绪,都怕土豆又发芽了。情急之下,她又拿着土豆开始测试油温,试图依靠控制温度来解决土豆的掉色问题。   唐安妮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多少次实验,等到柴火都不够的时候,她突然间发现新出来的土豆好像没怎么掉色。   唐安妮一时间怀疑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想伸手试探油温。幸亏知青跑过来问情况,见她魔怔了,赶紧把人拉边上,吓得心惊肉跳:“你要干什么?这可是油锅。”   唐安妮激动地拽着对方,伸手指薯片:“没掉色。”   其实还是有些掉色的,但比起之前的情况,好了很多,出来的薯片勉强也能算得上,颜色鲜艳。   知青也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追问:“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我不知道啊。”唐安妮激动得说话都颠三倒四了,“我就是这么放下去的,我也没加什么东西。”   大家跑过来,一致认为跟油温有关系。他们赶紧测量了温度,然后再下土豆片开始试验。一开始出的两锅还不错,到了第三锅时,掉色的问题又严重了。   可是油温一直控制在稳定的状态呀。   工人们都茫然了,他们真的已经把能考虑到的因素都考虑到了呀。为什么还是有问题?   对于薯片厂的困局,机械厂的人也了解。但他们是做机器的,不搞食品加工,实在爱莫能助。不过还是有人帮忙指点迷津:“既然是做食品,那不如问问食品站,看他们怎么做的。”   这话等于是废话。彩色土豆本来就是新品种,到目前为止,它的深加工,起码在国内只有美美薯片厂。要说专业,恐怕他们才是最专业的。   机械厂的同志不服气:“虽然养鸡场的人不擅长做鸡,可哪只鸡适合烤着吃,哪只鸡适合炖着来,人家肯定心里有数呀。毕竟是人家养出来的。”   这话听上去似乎还蛮有道理的。反正大家已经山穷水尽了,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他们把话问到了农科站。   农科站的同志也不清楚呀。彩色土豆对他们来说同样是刚刚开始推广的新品种,他们只知道营养丰富,富含原花青素,能有效清除人体内氧化自由基,是抗衰老有益身体健康的好东西。   更多的,他们也说不清楚了。   不过他们很热情,主动表示可以向上级反映,看能不能找到有效的解决办法。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唐安妮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哥哥到现在都没跑完手续,现在即便生产出了合格的彩色薯片,她也没办法出口。这倒是给了她时间去慢慢解决问题。   如果真的解决不了的话,恐怕只能另辟蹊径了,直接以天然果蔬片为卖点,说不定还有竞争的机会。   就是这样的话,彩色土豆要怎么办?难道还跟普通土豆一样,给大家当口粮吃吗?总觉得有点像小时候自己拿到了芭比娃娃,本来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结果却因为种种因素,让它变得灰头土脸,一点点都不光鲜了。   好对不起自己的朋友啊。   唐安妮躺在床上,自言自语:“为什么之前的土豆又可以了呢?”   真是太奇怪了。   如果搞不清楚这个问题,她真的会睡不着的。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她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满血复活。   除了薯片厂,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她要跟孩子们一道学习普通话,因为她的发音也不标准。她还要教孩子们使用文明礼貌用语,把他们培养成讲礼貌的人。她得教他们勤剪指甲、勤洗头洗澡,还要经常换衣服,衣服可以破,但不能脏兮兮的,要保持卫生。   可忙完了这些,她还得面对彩色土豆的事。因为当初她想做彩色薯片,本大队和本公社的社员都支持她,秋季土豆他们都放弃了原先的品种,种的是彩色土豆。当初薯片厂也承诺收购。   现在,这么多土豆都要堆成小山了,他们却没办法加工,要怎么办?花出去的钱打水漂不说,这些土豆也会浪费掉啊。   可如果不收购的话,那不是言而无信吗?这是在戏弄朴实的社员。毕竟,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唐安妮快愁死了,看着土豆山就头晕。   大家伙儿帮她出主意,要不干脆把这些土豆当饭吃吧,拖出去换别的土豆回来。   唐安妮摇头:“那不好,人家肯定要以为彩色土豆有问题的,传出去名声不好。”   众人没辙了:“那你说咋办?”   唐安妮要知道的话,自然也不会这么纠结了。   好在外面传来了电话铃声响,然后接线员喊了一声:“安妮,电话,是专家的电话。”   这电话机是新装的,县里特别给薯片厂拉的电话线,就是为了方便他们做生意。   唐安妮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专家,事实上,她现在已经对各路专家都不抱希望了。她都怀疑放眼国内,他们薯片厂才算得上是彩色土豆是加工的专家。   电话那头的专家听上去声音很年轻,是个女孩子,她仔细询问了彩色土豆的深加工情况,最后跟对方确认:“你们有生产出过合格的彩色薯片对吗?”   “是的,一开始很好,后来就突然间掉色了。后来我自己试验的时候又变得很好,持续了没多久,又开始掉色了。我总觉得应该有办法不掉色,维持稳定生产的。但我始终不知道具体的要求是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声音很轻松:“什么土豆不掉色,你就用什么土豆做薯片好了。”   唐安妮反应不过来:“什么?”   那个笑着的声音解释道:“彩色土豆里的色素是水溶性物质,它具有遇水溶解、遇热挥发的不稳定特质。不仅仅是油炸,我想平常你们吃的时候也意识到了,即便水煮或者是清蒸,也会有色素流失的现象。”   “能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是挑选出合适的品种。”年轻的专家跟她确认,“之前你们种的土豆不是没有严重的掉色现象吗?那就用它们来生产彩色薯片,尽可能避免天然色素的挥发与流失。”   唐安妮傻眼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样?”   搞了半天,居然不是生产工艺的问题,而是原料的差异。   难怪薯片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因为用来加工的土豆不一样啊。   扩大种植规模后,他们有的品种就有变化了。   可不都是彩色土豆吗,居然还有这种差异。   专家笑了:“就这样啊,就好像辣椒是辣的,西瓜是甜的。我们想吃火锅的时候放辣椒,想吃甜的时候吃西瓜一样。就是利用它们不同的特性嘛。”   她的语气如此轻松,以至于让唐安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后者嗯了半天,可算想起了重点:“那其他彩色土豆呢?难道它们就不能再加工吗?”   “谁说的?”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慢悠悠,“既然它们可溶性强,那就是天然的饮料啊,你可以做成薯汁饮料,我都想好广告词了,来自东方的神秘饮料,长寿健康的秘诀。”   唐安妮目瞪口呆,严重怀疑电话那头人的身份。她不是专家吗?为什么还会打广告?而且广告词这么具有煽动性。   专家谆谆善诱:“相信我,它一定会受欢迎的。薯片会被当成不健康食品,薯汁就不一样了,会被默认成天然绿色健康饮料。如果这个概念打的好,它可以比薯片更加轻松进入国际市场,获得大家的认可。”   这人说话好像有魔力一样,唐安妮承认自己被蛊惑了,她居然心动不已。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积极帮她出主意:“其实除了薯片之外,彩色锅巴、还有薯角都是不错的选择。真的,彩色土豆锅巴很好吃的,你一定要做,不然就亏了。”   唐安妮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激动。不过人家帮了自己大忙,解决了彩色薯片掉色的问题,她当然得领红包人家的情,便点头答应:“好的,等我们琢磨出了生产方式,一定会生产。”   没想到这人更激动了,积极自我推荐:“我知道生产流程,回头我把资料寄给你们,你们可得赶紧行动啊。”   唐安妮答应了,正准备挂掉电话时,听到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声音激动:“天哪!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在这个世界上吃到彩色土豆锅巴。我跟你说这个超好吃,当初是为了支持同行师兄,我才下单的。结果超级惊艳,我们宿舍当时都是一箱箱的往里搬。……”   唐安妮越听越糊涂,难道已经有厂商生产彩色土豆锅巴了吗?可如果那样的话,这位专家干嘛不直接问人家买,非要催着她赶紧做?   唉,真是奇怪。大概搞科研的人都有点奇奇怪怪的吧。   唐安妮摇摇头,突然想起件事来。对,她得赶紧去邮局打国际长途,通知哥哥马上行动。不仅仅是薯片,还有锅巴、薯角以及薯汁这些彩色土豆的深加工产品,她都要出口。   于是倒霉的唐家大少爷接到妹妹电话时,还没有来得及酝酿好如何跟人吹嘘她是多么的兢兢业业,呕心沥血,通宵达旦,焚膏继晷,简而言之一句话,把所有能够形容人勤奋向上锐意进取的成语都搬出来也不足以形容他的辛苦和他取得的伟大成就时,就被当头敲了一棒。   “锅巴、薯角还有薯汁,这些土豆的深加工产品,我都要出口。”   唐承宗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当场憋死。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会上这条贼船?他到底造的什么孽,非得跟土豆杠上了。 第169章 唐安妮的小伙伴   唐安妮当了5年乡村小学老师, 中途回家三趟。   第一趟是为了募捐。她自己布置了冷餐会,利用家中人脉将华商聚集一堂,发表了名为《强大的祖国是我们永恒的后盾》的演说, 号召大家为国家捐款,投身教育事业。   唐安妮也不知道自己的演讲效果如何。毕竟别人捐钱未必是被她感染了, 而是卖唐家面子罢了。反正无论古今中外,投资办学, 支持教育是永恒的正道, 放在哪儿都只会被夸绝不挨骂。说出去,总归面上有光。   她自己也不在乎别人捐钱的目的,她只在意自己能募集到多少钱。她已经计划好了, 要在国内建100所小学,让孩子们可以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上课。   用这些资本家的钱好啊,反正都是工人的血汗钱。与其被他们拿去花天酒地, 不如帮助祖国的未来,也算是间接地洗刷了他们的罪恶。   唐安妮感觉自己真是个好人,居然想方设法帮人荡涤灵魂。无论他们有心还是无意,反正最终是孩子们获了利, 那就可以了。   她收了钱, 懒得听她妈念叨该相亲该结婚之类的没营养话, 拿着钱就毫不犹豫地跑回中国了。   这一趟,她的行程可紧张了。冷餐会上用的薯片薯角以及锅巴都是彩色土豆炸的。那难以避免色素流失的品种被她做成了薯汁, 包装上真的标注了:来自神秘东方古国的神奇饮料。   她感觉特别羞耻, 可效果好像不错。起码唐家投资的餐厅里,彩色土豆汁卖的特别好, 无论红色的还是紫色的, 都相当受欢迎。   看到顾客那么虔诚地饮用土豆汁, 她第一感觉就是要好好生产,绝对不辜负顾客的信任。   薯片和薯角同样还行,虽然现在还进不了大型商超,但是他们家有自己的连锁餐厅,名义上卖的是中餐,但跟正宗的中国菜相比,已经不知道改了多少。无论薯片还是薯角,摆在里面卖都不突兀。   她哥哥唐承宗都感慨,为了卖土豆,他怕是要把餐厅开遍全美国了。   她觉得这主意不错,唐家的主业是做贸易,而不是搞餐厅。一般开洗衣店和开中餐厅是刚刚到达美国的华人首选的产业,相对应的,它们也被认为不够高级,尤其是这种规模不大的快餐厅。假如是高级酒楼,他们还会高看一眼。   但事实上,这些如果做得好的话,相当挣钱。   唐承宗嫌弃妹妹:“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   唐安妮理直气壮:“你不要钱吗?那好,你别跟他们争了,像我一样,每个月拿1万块钱的零花钱好了。我保准他们立刻找律师做公证,绝对满足你的需求。”   唐承宗暴跳如雷:“凭什么?这是我的,我才是唐家的继承人。唐家的钱,我拿了全都捐出去,也是我高兴。”   唐安妮鼓励哥哥:“你加油!我等你捐出全部身家的那一天。”   唐承宗觉得妹妹是在嘲讽自己。太缺德了,哪有咒人把钱全捐了的呢?那该过得多凄惨。他可不像妹妹一样古古怪怪的,他感觉妹妹是演戏演上瘾了,已经分不清戏和人生,像是真的要在那么贫穷落后的地方扎根一辈子一样。   想到这一点,唐大少就莫名其妙地心慌,下意识地强调:“行了,你把学校盖好了就赶紧回来吧。我又不需要你帮我争财产,我自己来就行。”   然而唐安妮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过头就直接走了。   她不仅自己上了飞机,她还带着一堆人飞出了美利坚。   她以前的小伙伴对她在中国的生活好奇极了,他们当中有华裔有亚裔,还有的祖上八代都是美国人,但他们都没去过中国。   在他们眼中,那个古老的国家就像是探险故事里的存在,满是神秘。   待在纽约的日子,他们一直缠着唐安妮询问关于中国的点点滴滴。问到后面,唐安妮干脆大手一挥,直接邀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这话要是放在20年前,简直杀人诛心。   因为当时大家接受的教育里,公产主义是最可怕的,是魔鬼般的存在。为什么当时美国要向越南发兵,并且源源不断地增加兵源,就是为了防止恶魔扩散,拯救无辜的人。   可惜越南战争他们被打的稀里哗啦,稀里糊涂死了那么多人,不得不惨淡撤退。   跟自己人死亡相比起来,公产主义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加上六七十年代,他们的少年时期,风起云涌的国际共运的影响,红色中国与其说是邪恶的,不如说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力。   就像伊甸园里的苹果,夏娃摘下来和丈夫吃了之后,的确失去了上帝无微不至的庇护,却也让他们变成了真正的人,能够自己思考,拥有智慧的人。   上帝呀,如此想的话,是不是在背叛上帝?好像红色中国并不承认上帝的存在。在他们眼中,人才是自己唯一的主宰,是自己真正的上帝。   大家在狂热的情绪影响下,冲动地上了飞机。反正他们闲来无事,会经常出去度假。这回不过是换了个度假的地点,也没多可怕。   这种探险的经历绝对够疯狂,让他们的朋友们知道了,肯定会尖叫的。   唐安妮看着大家写满了亢奋的脸,感觉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那个时候,她也一样天真无知吧。   不过没关系,就像伯伯说的那样,年轻人永远充满热情,他们希望世界变得美好,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而不是期待地球直接毁灭,就代表着他们有向往光明的心。   只要怀揣善意和热情,未来就永远有希望。   从飞机降落开始,大家就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状态。   待上了火车,往河南出发,一路上,他们看着火车外的风景,不时嗷嗷发出叫声。   谢天谢地,因为他们的外国人身份,他们包下了一节卧铺。不然就他们的表现,估计全程都得被人当猴子看。   下了火车之后,改坐长途汽车。   唐安妮先带大家参观红旗渠,给小伙伴们来了把震撼式教育,直接让他们呆愣当场。   大家就跟当初的她一样,完全没办法理解当初林县人民到底是怎样用那些简陋的工具完成的这么伟大的工程。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他们是另外一种人,跟正常人不一样的人种吗?   华裔姑娘不高兴了,冷着脸强调:“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没有奇奇怪怪的事。”   作为华裔,即便她家里很有钱,即便她爸爸是议员,凭借金钱和权势,她在上流社会同样行走自如。但她永远会遭受奇怪的眼光,被询问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问话的白人青年肩膀一耸,用夸张的语气强调:“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没想到唐安妮却点头:“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不一样的人。他们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   亚裔青年笑了:“嗨,毛,你也会背他的文章。他是我哥哥的偶像,你不知道狗哥哥当初有多狂热。他还有红.宝.书呢。”   唐安妮一本正经:“我有他的全集,你要看吗?要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我绝对不会送你。因为它是我的宝贝。”   亚裔青年哈哈大笑:“如果你大10岁的话,我哥哥一定会疯狂地追求你。现在太晚了,他已经烧了他的红.宝.书,跟过往决裂了。”   “那太可惜了。”唐安妮摇头,“他的人生肯定会变得乏味而无聊。”   亚裔青年笑得更加大声:“所以我的人生才能丰富多彩啊。没有他乏味无聊地去工作,我哪儿来的钱跟你来探险呢。”   唐安妮眨巴眼睛:“你可以自己挣钱呀,等到了地方,你们都可以自己挣钱的。在我们那里,即便是小学生,也会用自己的双手赚钱。”   大家都来了兴趣,追着她问:“打工吗?送报纸还是送牛奶?”   “不。”唐安妮摇头,“学校有自己的田,我们有劳动课,一块下田干活,最后丰收得到了果实一部分卖了维持学校的开支,另一部分就给学生,用来抵消他们的学杂费。”   亚裔青年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太可怜了,他们还要给自己挣学费呀。”   虽然在场的每个人都打过工,但他们的情况和这些学生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唐安妮认真道:“但我觉得这样很有意义,每个人都在劳动,不管能力大与小,都在为这个社会做贡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华裔女生笑了:“那我们能干什么呢?种田吗?”   她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大笑。她不害怕种田辛苦,她只觉得这一切都特别有趣。   唐安妮想了想,认真地分配:“你们可以当老师,公社中学正好缺英语老师,你们应该可以胜任。除此之外,你们还能当工人。我们工厂增加了生产线,需要有文化的工人。你们都可以做。”   然而大家对这二者都不感兴趣。   当英文老师算什么呀?帮助学生练口语吗?他们几乎不会说中文,包括华裔女生蒂娜,他们是完完全全的美国人。   至于去工厂当工人,那太没意思了,怎么能比得上下田呢?那才是标准的田园风光啊,肯定有趣极了。   唐安妮认真地看着他们:“你们确定吗?种地可比你们想象的更辛苦。”   大家嘻嘻哈哈,完全不放在心上。他们又不靠种地过日子,他们只是来探险的。如果不种地的话,还怎么能称之为探险呢?   就像《鲁滨逊漂流记》上那样,自己耕种,实在太有意思了。   唐安妮点点头:“好吧,只要你们愿意。我们学校有100亩田呢。”   她解释了半天换算单位,大家才勉强明白一百亩地究竟有多大。   蒂娜激动地大喊:“安妮,你是农场主了!”   唐安妮摇头,认真地强调:“不是的,这是集体的土地,属于学习,我只是管理者而已。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国家和集体,包括我自己。”   这种说法好奇怪,人难道不属于自己和上帝吗?为什么要属于集体?   “因为集体比上帝靠谱呀。”唐安妮理直气壮,“你们到了就知道,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彼此都可以信赖。这种感觉,非常舒服。”   大家还是客人,即便到了大队住下来,他们也感受不到什么是大家庭。   不过他们承认一件事,就是在这里挺舒服的。   这种舒服并非源自于路修好了,村里通了电,有了路灯。   如此简陋的条件,出身优渥的他们还不至于看在眼里。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笑容,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笑容。   从他们下飞机开始,他们就发现这个国家的人很爱笑。不是那种客气的笑容,而是无意识间就会流露出微笑,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永远都有那么多开心的事。   不是说中国人很含蓄,每个人表情都很严肃吗?为什么他们能这么高兴呢?   这种喜悦是如此的真情实感,当看到了的他们也忍不住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所以,即便在村里的住宿条件连最简陋的青年旅馆都比不上,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留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将来有怎样的奇遇呢,更不知道一个简单的选择,甚至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第170章 蒂拉日记   1982年5月20日, 对我,蒂拉·孔来说是个神奇的日子, 当然,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孔娜,这是我祖父母唯一的坚持,但我不在乎,我的朋友们都叫我蒂拉。   好吧,言归正传,为什么这一天重要呢?不是因为520代表我爱您,1982年的中国没这说法,而是就在这一天, 我来到了我的塔拉庄园,就像《飘》里对斯嘉丽一样意义非凡的塔拉庄园。   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干过很多事,甚至还上过太空旅行, 但这一切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它对我的意义。   我的塔拉庄园是个小村庄,隶属于河南林县,对,就是那个孕育了大名鼎鼎的红旗渠的地方。当然,比起红旗渠的名声在外,当时的它简直微不足道, 后来因为薯片它换的新名字“美美村”倒是更为人熟知些。   哈哈,这个新名字让村里好多年轻或年长的绅士都尴尬, 总觉得自己像被捆住了手脚。不过我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它一直都很美。   从我看到它的第一眼起, 它就美得惊心动魄。蓝天白云, 绿树红花,掩映在草木间的是低矮地方泥巴房。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泥巴屋吗?就好像那些比如说《大草原上的小木屋》、《红头发安妮》封面上的那种泥巴房。   不,比它们更美。   当时我们就尖叫了,这就是我们想要寻找的精神乐土啊,没有被现代文明,上帝啊,这么描述是在侮辱文明,应该说现代化怪物污染的地方。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爱上了这里,这样美这样原生态的地方。   我们激动到要原地打滚的时候,房子主人过来跟安妮说话了。   安妮似乎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跑来跟她打招呼,还有小孩子采了红色的浆果塞给她吃。这个跟她说话的老奶奶就往她手上塞一种不知名的豆子,挺香的,我们都吃了,虽然是只加了一点点盐的盐水煮的,但真的很香。   老奶奶很高兴,一直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什么。   安妮也很高兴,叽里咕噜说着话。   呃,虽然我是华裔,从外表上看跟这里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据说我祖籍距离这里很近,我爷爷奶奶说话地方口音应该和这里人差不多。但是抱歉,我一句中文也不会说,甚至完全听不懂。   我的同伴也一样。   所以我们只能等安妮和老奶奶结束交谈离开时,才能询问她:“你们在聊什么?”   “哦,王奶奶家要修新房子了。”唐安妮兴高采烈,“到时候全村人都会来帮忙。他们家准备了好久,今年终于要盖新房子了。”   我们也跟着兴奋起来,天啦天,我们从来没盖过房子,尤其是这种泥巴房,这实在太棒了。   “嗨,安妮,我们能帮忙吗?”我激动地主动请缨。   嗯,是这个成语吗?要知道我直到二十多岁才开始学习中文,虽然我的等级证书很高,但我还是难以相信我真的熟练地掌握了中文。   反正那个时候我很积极,我无法描述那种激动,我甚至还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挣钱吗?这就是机会啊。”   其他人跟着点头,能够亲手制造泥巴屋,对我们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   你小时候有没有用积木搭过城堡,有没有在沙滩上建造过自己的王国。据说所有小孩都没办法抵抗这种诱惑。   反正我很期待重温那样的时光。   村民盖房子很快,不用审批也不需要规划,定下日子杀了一只鸡,推倒旧泥巴房就算开始动工了。   我们摩拳擦掌,我们跃跃欲试,我们追逐村里唯一的中学生,呃,他也是这里最高建筑师——泥瓦匠的儿子,他好歹还能说几句英文。我们积极要求干活。   他为难地看着我们身上的衣服。   我发誓,我们真的按照安妮的要求找了最破最旧的衣服,我甚至在衣服上还剪了洞。但很可惜,对于村民来说,这些衣服还是质量太好了。   结果那位年轻的助理建筑师,好吧,或者说叫小工更确切,却抓抓脑袋,给我们找来了一堆蓝灰色的工作服,还认真地强调:“是干净的。”   说着,他还同情地看着我裤子上的洞,好心表示,“你要不会补的话,我妈妈可以帮忙。”   然后,他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时我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他是可怜资本主义的劳动人民日子不好过,衣服料子不禁穿,真惨。   嘿,真是要跳脚了。他懂什么啊,最上等的衣料永远是最脆弱的,甚至不能进水洗。因为不需要啊,总不能让我们一件衣服还要穿两三年吧。最多几次就不会再碰了。   安妮说这是资本主义消费陷阱,是巨大的浪费,故意降低商品的可用性。   好吧,这些都是后来的事。那个时候,我已经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了。   时间再拉回5月21日当天,我们领到干净的工作服穿上,然后被领去搬砖头。   砖头!   嘿,虽然当时的我们用中文来形容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我们不至于不认识砖头。   NO!我们拒绝砖头,我们想盖的是泥巴屋,就是最原始最漂亮的泥巴屋。如果建筑材料换成了砖头,那这件事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不,是变得很糟糕,这个大自然庇护的美妙之地会沦为钢筋水泥的俘虏,灰扑扑冷冰冰,再无生命的活力。   我们严词拒绝了,我们甚至为刚才没有阻止他们推倒泥巴屋而心痛。那是多么美的建筑,美一点都展示着原始的魅力。   我们的师傅——那位年轻的建筑工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们,当勉强理解我们的意图后,他看向我们的目光更怜悯了。因为在他眼中,我们被资本主义洗脑了,认为劳动者像牛马一样过辛苦的生活是合理的。   我大声向他强调:“不,不辛苦,这样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   “美好?”他瞪大了眼睛,想拽我,又换成了杰森,大声嚷嚷着把他拽进了旁边的泥巴屋,“你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这怎么会美好呢?”   他又把我们带到工厂旁边的销售部,指着砖瓦强调,“看,这儿多明亮多舒服。”   NO NO NO,他搞错了重点,采光条件取决于建筑结构。可是我们无法解释,因为他们认定了泥巴屋买办法盖高,低矮的屋子注定了只能阴暗潮湿,看不到太阳。   言语沟通的不畅,让我们越说越急,简直跟吵架一样。   村民们吓坏了,找来了安妮。她听完事情始末,只轻描淡写了一句:“哦,那你们盖一栋高大结实不会倒塌的泥巴房子好了。”   嘿,这是挑衅,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话,我们绝对说的是事实。   安妮好声好气地安抚我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亲眼看到了,大家才可能相信如此不可思议的事。”   她左手抓起泥块,右手拎着砖头,左右一碰,毫无疑问,泥块粉碎。   “你们瞧,谁都能看出砖头比泥块结实。如果你们能造出大家都能瞧出来的结实的泥巴房子,那才能说服大家。”   这话听着似乎理所当然,我们都无法辩驳。   可就是这句轻飘飘的简单的话,足足坑了我们三年。   整整三年啊!   每当有人疑惑地问我们,那三年时间你们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假如我实话实说:玩泥巴。别人一定以为我在敷衍他(她)。   可上帝作证,我们真的在一心一意地玩泥巴。因为在我们壮志豪情地宣布我们肯定能盖出比砖石更结实的泥巴房时,我们对盖房子一无所知。   我们之所以如此盲目乐观,是因为杰森那个坑货胸脯挺得高高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常青藤联盟的建筑系高材生。   他表现得如此自信,让我们忽略了他是靠家族捐款入校,而传言中是他以帮贫困优等生支付学费的方式依靠对方完成的课堂作业和考试的。   事实上,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学渣,他什么都不会,他关于建筑学方面的知识甚至还比不上那个乡镇中学毕业的小工!   请容我转过头去,狠狠地咒骂一句fuck!他到底哪儿来的连那样信心十足。   他知不知道他的吹牛坑惨了我们全体人,大话都已经放出去了,我们还要不要做人?   “你,赶紧让人把资料都寄过来,我们自己学。”我嫌弃地瞪了杰森一眼。   这个我们里面绝对不包含他,在大学里都没好好学习的人,难道还会跑到穷乡僻壤来好好学习吗?   事实上我又猜错了,整整两大箱的资料从美国千里迢迢而来之后,学的最认真的就是杰森。因为我们不好意思吃白饭,虽然我们付钱,但不劳动就等饭吃,在这里被默认为是米虫的行为。即便白发苍苍的老人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我们身强体壮,年富力强,又怎么好意思坐等开饭呢。   于是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   迈克尔和金去打青石了,那个可以用来盖房子。丹尼尔和比利去拖砖坯了,呃,鉴于我们还无法让大家相信泥屋可以比砖石更坚固,所以我们只能拖泥胚烧砖头。虽然这让人沮丧,但我们始终不曾放弃,我们终有一天会证明泥巴能盖楼,而且盖出比砖头更舒服更结实的楼。   为了这个目标,让我从头开始学习种植中药,我都没任何意见。相反的,我觉得这个过程很有趣。   在我家,我爷爷奶奶是忠实的中医信徒,不管他们病得多严重,他们也从来不打针吃药,而是在背上刮得青一片紫一片。每次我都怀疑其实他们是被人打了。如果刮成那样还不管用的话,他们就会扎银针,小小的,细细的,跟缝衣针一样的银针。我完全没办法理解,针扎在人身上为什么不会淌血?我明明每次不小心戳到的时候都会流血。我不理解所谓的穴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武侠录像带里放的东西也是真的吗?   哦,当然,如果连扎针都没办法缓解他们的痛苦,他们也会喝奇怪的汤汁。就是用各种叶子还有昆虫放在一起熬煮的汤汁。   那个味道,啊,上帝,我只能庆幸我小时候不是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的,不然我肯定不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不是被毒死,而是被苦死,实在太难喝了。   现在,我也要种这种被他们称之为药材的植物吗?那可真够呛,不知道它们将来会毒害谁。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我真的是越来越没有做人的底线了。   可当我们种的植物长出来之后,我惊讶地发现它们真的有用。太神奇了,倒霉的迈克尔被蛇咬到之后,带他干活的师傅直接把草药捣烂了敷上去,原本他肿的跟黑面馒头一样的脚背竟然就慢慢消下去了。   我们还担心他要截肢,第二天下午,他就又活蹦乱跳。如果不是后来他脚踝上还留着两点白色的伤疤,我们简直怀疑他被蛇咬的事不过是我们的错觉。   从那以后,我们见识到了草药的种种神奇。它们不仅可以熬成汤汁喝,还能直接外敷,甚至可以作成膏药。   实在太有趣了。   村里还有一位我们不知道该称巫师还是医生的老太太。她不是大夫,她甚至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她会给人看病。   她给人看病的方法很神奇,就是摸人肚子,让人上半身平躺在床上,两条腿自然垂地伸直,病人的肚子就自然被拉伸了,这时候她就找人家肚皮上跳的最厉害的点开始按摩,病人被按的时候都疼得够呛,但是按完了之后,大部分都会放个屁或者打个嗝,然后他们就舒服了。   我们还亲眼看到过一个长期咳嗽,怀疑是咳嗽变异型哮喘的病人这样按过一回之后,晚上居然睡着了。要知道他每次发病因为剧烈的咳嗽,根本没办法入睡。   后来他又按了几回,走的时候,咳嗽症状完全消失了。   太不可思议了。   请原谅我如此大惊小怪。只要你曾经倍受咳嗽的折磨,你就知道这种疾病就是魔鬼,让你痛苦的死去活来,恨不得喉咙不是自己的。   如果谁能够让咳嗽停下来,我简直可以亲吻他(她)的脚背。   唯一可惜的是,那位奶奶会治病,但她说不清楚治病的原理,只有传说,听上去跟巫术一样。   如果你们非要问我为什么后来我会在世界各地游荡,收集各种各样的民间偏方和治病方法,我想我在我的塔拉庄园里的经历就是契机。   我想,是他们的存在让我知道了有些事情我即便不清楚为什么,但也不能否认它们的存在。   存在,即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