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搞基建   作者: 一七令   简介:   萧瑾刚读完博士,还没来得及庆祝毕业,转眼就出了意外穿成重生文中与他同名的夏国太子!   就他所知:   三天后,夏国的老皇帝暴毙而亡,他这个太子临危受命,登基称帝。   一个月后,他的皇后勾结外臣,企图造反。   三个月后,齐国大军压境,直破城门,他这个刚当两个月的新皇帝彻底沦为了阶下囚,不久死于狱中。   萧瑾:“……”这个烂摊子,不要也罢。   生逢乱世,逃都逃不掉。为保小命,萧瑾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操旧业。   城墙改起来!公路修起来!海船造起来!高楼建起来!母猪养起来!粮食种起来!纺织机弄起来!   基建狂魔非他莫属。   若干年后——   原本不看好萧瑾的大臣:卧槽,还能这样?!   原本不看好萧瑾的百姓:陛下万岁!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瑾 ┃ 配角:接档文《我靠养殖发家致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在古代搞基建的日子   立意:身处困境也不能放弃希望 第1章 选妃   ◎穿成倒霉太子◎   今年入秋之后,临安城一直阴雨绵绵,今日更是不巧,疾风骤雨,凉意彻骨。   这可真不像是初秋。   萧瑾懒洋洋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心里的不平都叹出来。萧瑾印象中的初秋,一直都是秋高气爽,橙黄桔绿的鲜艳,绝非是眼下这光景。   跟前伺候的小太监都被萧瑾支开了,独他一人坐在水榭中,入目可见的是一片广阔的湖面,残荷依旧挺立,不过已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细心的话,还能看到中间卡着一盏不知何时放下的花灯,原本好好地浮在湖面上,可一阵疾风刮过,那小小荷花灯顷刻间便被掀翻。好像被吞噬一般,连一点痕迹也不留。   萧瑾啧了一声:“这是在暗示?”   “太子殿下——”后面响起几道匆忙的脚步声。   箫瑾回神,就看到他身边的两大宫女种玉和生梅面带急色地小跑了过来,见他安然无恙地坐在亭子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种玉拉过萧瑾的手,见他手心还有些余温,方知他没被冻着,只是言语之间总还免不了有些责备的意思:“殿下大病初愈,怎能离了内侍独坐于此?前儿就是因为淋了一场雨才高烧不止,如今刚退了烧便又出门,等回头若是生了病,咱们整个东宫都得跟着遭殃。”   说完,种玉怒视八宝:“最该遭殃的就是你们这些不中用的!”   也是因为衷心,所以才敢说这些话。   萧瑾看着旁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直摇头,他还是接受不了这动不动就跪的规矩:“是我让他们不要跟着的,本来就心烦,他们在旁边就更心烦了。”   话落,种玉便不再盯着八宝,只同萧瑾道:“那殿下如今可好些了?圣上才叫人传了话过来,说是正在寝宫中等着您呢。”   “……”得,又在等他,萧瑾沉默了。   这是在逼婚呢。他如今这具身子才不过十七岁,这么早就成亲,怕是不妙吧?   不过就在种玉二人以为他又要推脱的时候,萧瑾忽然站起身,理了理微微有些皱的衣裳,道:“也罢,那就走吧。”   咦?种玉生梅对视一眼,皆有些难以置信。   圣上让太子殿下过去所谓何事,宫中人人皆知。不外乎就是选妃的事情,圣上龙体欠佳,且病情每况愈下,最着急的就是给殿下选一个太子妃。可他们殿下是个倔脾气,始终不曾点头。昨儿晚上更是因为这件事,直接把圣上给气地晕了过去。   该不会……就是因为昨晚的事心存愧疚吧?   也对,生梅稍稍一想就悟透了。他们家殿下最是孝顺,只怕是担忧圣上身子,这才让步。   其实不然。   萧瑾改变主意是因为,他知道这事儿没法躲。   萧瑾不是个原装货。   细想想自己二十多年的光阴,萧瑾便欲哭无泪。他容易吗?二十多年勤勤恳恳,省吃俭用,为了读书连恋爱都没谈,好不容易博士毕业,都还没来得及庆祝便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车祸。车毁人亡,他就这么一不小心的当了阿飘。不过萧瑾天性乐观,碰到这样的祸事也没有怨天尤人,两眼一闭,本以为自己会到阴曹地府重新做人,殊不知下一刻便穿越了,成了夏国的太子。   不仅跟他同名同姓,连长相性格都一模一样。最可笑的是,这还是个书里的世界,跟他在现代看到的一本小说背景一模一样。那本小说还是他读研的时候实在被资格论文逼地心情郁闷,随手找到的一本排解心情的小说。   为什么他会记得如此清楚?那是因为里面有个炮灰跟他同名同姓。   如今,他就穿成了这个炮灰。   若不是他能感受到自己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上,萧瑾指不定要以为这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从一个刚毕业的博士生,穿成一国太子,身份上是跨了一道鸿沟,可问题是——这太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短命鬼!   原书里头,夏国太子拒绝娶妻,生生气死了老皇帝。不想老皇帝临终之前还留下了一道圣旨,给他点了一个太子妃。老皇帝驾崩之后,夏国太子临危受命,摇身一变成为夏国的新皇。可他拢共也就只当了三个月的皇帝,因为一个月之后,他新娶的皇后便勾结外臣企图谋反,将他彻底架空,还给他灌了毒药。“萧瑾”倒霉,没有等到毒发身亡的那一日,反而在齐国大军兵临城下破成那一日,被人一剑刺死。   命没了,国也没了。   这剧情……真真是让人一言难尽。这个太子分明没做错什么,却落得一个国破人亡的下场。   萧瑾昨儿穿过来的是,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更惨的是,“萧瑾”在原书里面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配角,只因夏国对男主来说意义重大,所以占了几段的篇幅。他死后如何,篡位的歹人是谁,皇后姓甚名谁……凡此种种,都是一笔带过。对如今的萧瑾来说,最大的隐患不是已知的危险,而是未知的可怕,他根本分不清身边究竟有谁是值得信任。他亦不知道这剧情到底能不能改,但若是不能改,三个月之后被人一剑刺死的可就是他了。   萧瑾最珍惜的就是自己这条小命。上辈子他身患绝症都能咬牙活到博士毕业,本以为毕业之后挣了钱还能继续化疗多活两年,谁知道明天和意外竟是意外先来。如今穿成了夏国太子,顶着一具健康的躯体,萧瑾可不愿意再次丢掉小命。好死不如赖活着,萧瑾思来想去,决定主动出击。   不就是选妃嘛,他选。与其把选择权交给别人,还不如他自己选一个。   他就不信自己的那么倒霉,刚好选中了那个想把他毒死的那一个!   萧瑾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了夏皇寝宫。   刚一入殿,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药草中掺杂着一丝古怪的酸涩,这味道,萧瑾从前在一位弥留之际的老人身上闻到过。   他心里往下坠了几分,迈步进去。刚一走近,便看到寝殿中多出了三个人。   “殿下来了。”李廷芳站起身,一脸和气地行了礼。   边上的王从武也是毕恭毕敬地问好,反观张崇明,反应却有些不咸不谈。   “是瑾儿啊……过来。”床上的人对他招了招手,那便是这具身体的父皇。   萧瑾顺从地坐在床边。这是原太子的父皇,也是他的“父亲”。   夏皇紧紧握住他的手,面色发白,手也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关节处异常突出。   萧瑾将手搭在他手上,问道:“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好,咳咳——好多了。”   萧瑾有些心酸:“您身子还没大好,仔细养着就是了,何必又召几位大人过来说话呢?”   “事不宜迟了。”夏皇喘了两口气,道:“今日叫你跟三位大人前来,为的还是选妃一事。我知你不喜,但此事非做不可。这既是你的婚事,也是国事,所以才特叫几位大人前来一同商议,你且,答应了你父皇吧。”   若不是时日无多,他也不愿意这样苦苦紧逼。   萧瑾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酸楚,目光不禁落到方才那三人中间。   仅仅回忆了一下,萧瑾对这三个人的记忆瞬间鲜活了起来。   夏国官制简单,以尚书省统领六部,尚书省又有左右丞相,左丞相为李廷芳,右丞相便是张崇明。李廷芳在文官当中颇有美名,是个虚怀若谷,心怀天下的肱骨之臣,说是一呼百应也不为过。不过夏国以右为尊,主相张崇明比他地位更高一些,且又掌管着户部这个钱袋子,在朝中要有威望的多。   不过张崇明此人虽有能耐,却是个极好揽钱的,老奸巨猾这四个字便是用来形容他的。这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那儿,光看面相便能看出差别了,分明都蓄的短须,长在消瘦的李大人脸上便显得谦虚文弱,生在富态的张大人嘴边便没来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至于旁边站着身高八尺,年过五旬的兵部尚书王从武,这一位或许是萧瑾目前最能信任的人了。原书中国破之日,这位老将军以身殉国,随他一道去了。夏皇对王从武有知遇之恩,临走前嘱托他照顾好太子。王从武眼瞧着萧瑾身亡,自觉对不住先皇,也无颜面对夏国百姓,所以才得了的这么一个结局。   也是令人唏嘘。   萧瑾的目光只在王从武身上转了一圈,却被王从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奇怪地问:“殿下今儿怎么一直在看微臣。”   萧瑾爽朗一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没什么,只是觉得几日不见,王将军更加神武不凡了,真不愧是纵横沙场从无败绩的大将军!”   王从武立马眉开眼笑:“殿下真会说笑,微臣这都一大把年纪了,哪里配得上这神武二字?”   话虽如此,可脸上的神情却骗不了人的,这位王尚书心里正偷着乐呢。   张崇明掀开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对王从武这个蠢脑袋已然不抱什么希望了。   假话也能听得这么高兴,真是个蠢货。   闲话短说,夏皇这次让他们过来主要是为了选妃的事。话刚岔开两句,夏皇便又绕上正轨,苦口婆心的劝说萧瑾赶紧成婚。   萧瑾这回却没拒绝。   他有信心避开那个给他下毒的原皇后!   毕竟,他可是掌握一部分剧情的人。   夏皇错愕不已,不过,这也是件好事,他顺着台阶往下说:“……你总说不喜欢盲婚哑嫁,如今朕把那两位姑娘的画像都给弄来了,你仔细瞧一眼,看看哪一个更合你的心意。”   话落,便有内侍捧着托盘上前。   萧瑾却不急,转身询问:“父皇跟中意哪个呢?”   只要他父皇中意谁,他必选另一个。   夏皇见他不再果真排斥了,神情又缓和了不少:“两个姑娘都好,一位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一个是陈国公家的幼女。”   萧瑾坚持:“那若硬要您选一个呢?”   夏皇失笑:“这得要你选,父皇也不知道。”   萧瑾还要再问,可是夏皇却铁了心让他自己选:“你就别犯倔了,父皇挑的哪有你自己挑的中意?更何况父皇也没想好究竟要选哪一个。”   这样啊……那就不好办了。没有问出结果,萧瑾心里有些烦躁。他只能自己再琢磨琢磨,遂吩咐道:“先将画卷展开瞧瞧吧。”   小内侍动作不徐不缓,将两幅画同时展开。   萧瑾最先看到的是左边,画上的姑娘身量偏瘦,观之可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画师偏爱,眉间还点了一颗红痣,瞧这像是悲天悯人的菩萨一样。   应该是个好姑娘吧,长成这样,怎么可能害人?   萧瑾又看上右边,右边的姑娘面若桃李,容光逼人,一眼便能将人的注意力全部夺去,一身红衣更衬得她容色娇艳,等等——   红衣?   萧瑾福至心灵,他记起来了,原书当中好像有这么一句话,说是夏国皇后下毒药的时候,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袭红衣!   “右边这姑娘常爱穿红衣吗?”萧瑾问。   王从武往这儿撇了一眼:“殿下说的是礼部尚书韩大人家的女儿吧,这姑娘性子爽利,最爱穿红色这样鲜艳的衣裳。我家夫人常夸她穿红衣好看呢,还说京城里头就没几个姑娘比她更好看的。”   果然如此!   萧瑾长舒了一口气,得意一笑。破案了,小命可保矣。   王从武咂咂嘴巴:“殿下也觉得这姑娘生的好看吧?”   萧瑾点点头,何止好看呢,还要人命。   张崇明觉得今日耽搁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决定一锤定音:“既然如此,那殿下不如选……”   “我选陈氏女!”萧瑾抢答,他可真是机智呢。   作者有话说:   张崇明:……?   萧瑾:休想害我!   (开坑啦,这本依旧是男主言情,作者日更党,可放心入坑。新文开工前三天留评有小红包哦,欢迎收藏评论~) 第2章 大婚   ◎喜事变成丧事◎   别说是张崇明看不懂,就连夏皇也看不透。   不过这也无碍,他在乎的不是谁当上太子妃,而是太子赶紧成亲。他这身子骨是什么情况太医都已经跟他说了,若不能再闭眼之前看到唯一的儿子成亲,他怕是到死都不能瞑目。   夏皇拍板:“如此,那明日便成婚吧。”   “这……这么快的吗?”萧瑾惊了一下。   “父皇早就已让礼部备着了,明日成婚虽说有些委屈,但也是权宜之计。婚礼一切从简,赐婚的圣旨晚些时候便能发出去,瑾儿你只需等着成婚便是。”   说完,夏皇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萧瑾赶紧给拍了拍后背,想吐槽却不知该如何吐起,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是夏皇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不会再更改了。这婚萧瑾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夏皇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做了一个决定,却叫满朝文武这一夜都没有睡一个好觉。   太子成亲可不是一桩小事,若是按照礼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缺一不可。可这一系列的琐碎礼节都得在一天之内完成,可想而知礼部的人该忙成什么样子。   礼部尚书如今分外庆幸,太子殿下没有选他家女儿当太子妃了,否则这也太委屈了些。   外头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唯独萧瑾这个太子置身事外,仿佛他们忙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服侍他父皇歇下之后,萧瑾才从寝殿出来。   他以为他父皇方才睡了,却不想他前脚刚走,夏皇便睁开了眼睛,翻身对着床外侧。   张德喜听到动静掌灯一看,正好对上夏皇那双亮得叫人心慌的眸子。   老天爷啊!   张德喜吓得灯都拿不稳,好半天才平复了心情,轻声问:“圣上……您怎么还没歇下?”   “想到明日瑾儿成婚,怎么都合不上眼。”   张德喜宽慰道:“殿下成婚乃是一桩喜事,明日普天同庆,圣上实在无需担忧。”   “你不懂……”他大限将至,可瑾儿还小,外头又有一堆豺狼虎豹,他如何能放心呢?“但愿,陈国公能明白朕的心意,好生辅佐太子。”   难道之前定的就是陈国公家的姑娘?这话勾起了张德喜的好奇心,他斗胆问道:“倘若方才太子殿下没选,圣上会选谁当太子妃?”   夏皇迟疑了一瞬,最后道:“兴许,还是陈氏女吧。”   他只想选一个娘家得力,能够跟瑾儿相携一生、同进共退的太子妃。最好还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相夫教子,那就更好了。   殿中这番话无人得知。   萧瑾在回了东宫,迎接他的便是一群面带喜色的宫人。毫无疑问,他即将成婚的消息已经彻底传来了。   萧瑾听着他们的祝贺声,心里也有一点高兴,不是因为自己即将成婚,而是逃过一劫的庆幸。最起码,毒药这件事情是被翻篇了,往后他要做的便是好好解决齐国攻城一事,虽然小命仍然岌岌可危,但最起码他能安稳撑过前面这三个月。   不错不错,前途一片光明,他满意了。   说起来,这个世界跟萧瑾之前认识到的历史有些相似却又不同。如今这个年代,约莫等同于唐末五代。只是这里没有唐朝,只有一个短暂的夏朝。夏朝统一南北后,一应制度与唐朝相仿,只是他却没有盛唐时的辉煌,仅仅只存在五十年。五十年后,南北再次陷入割据混战的局面,如今的夏国虽然也顶着前朝的名字,但却只占了江南的一半儿土地。   不过从前的夏朝皇族为萧姓,如今的夏国皇族也姓萧,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但却因为这个姓,牢牢把握住了正统的地位,具有独一无二的皇位正统性。   这也恰恰是最招人恨的地方。   且夏国所处的境况并不好,西以襄阳为界是为蜀国,民风最为彪悍,往北淮河一带是齐国,国力强盛,不容小觑,西北则盘踞着虎视眈眈的燕国,如今虽看不出什么,但是按照原文来看,燕国才是真笑到最后的赢家,燕国三皇子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这位男主幼年因身份低微受尽磋磨,苦心经营了十来年方才登基称帝,最后又用二十年励精图治,一统天下。   想起这位男主,萧瑾自愧不如。   这要搁他他可做不到,他是最怕吃苦的,宁愿当一辈子的咸鱼,也不可能为了一统山河殚精竭虑,四处征伐。   他只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   可如今来看,仅仅是这么小小的一个目标,实现起来都有点困难。   夏国蜗居在江南一侧,可谓是三面受敌,谁都想啃下这块肥肉,取而代之。齐国更是费尽心思想要攻占江南这片土地,所以三个月后的战争避无可避。   分析一通,萧瑾却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会放弃自己这颗宝贝头颅。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这一刻,萧瑾的求生欲直接拉满。   明天的烦恼还得留到明天,起码今儿他是选对了。   这一夜,萧瑾睡得无忧无虑,万事不想。   他就这点好,不管面对多少烦心事,一到床上便全都抛到脑后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可他能好眠,东宫里头的宫人却是不能睡的。   今夜宫里头的大大小小宫人就没有一个是闲着的,太子成婚是何等的大事?纵然圣上下令一切从简,可是有些东西总还是减不了的。   留给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准备时间,谁敢睡?   是以等到第二日萧瑾起身,便看到周围一圈人都顶着黑眼圈。   他还有点纳闷:“你们昨晚都做夜猫子了?”   生梅想着待会儿下去得赶紧用脂粉遮一遮,回他:“岂止是我们,整个皇宫的人都做了夜猫子。”   萧瑾心道,他不就睡得挺好的吗?   刚说了两句话,礼部的人便捧着婚服过来的。   萧瑾头一次穿大红婚服,还有些稀罕,换上之后对着镜子照了一照,发现自己果然如想象一般英俊神武,简直就是天人之姿!   上辈子脸上少了些气色,因为生病的缘故萎靡不振,这辈子他终于可以健健康康地做人了。   这么一想,老天似乎对他也不赖。   礼部尚书韩仲文也对着萧瑾直点头,赞不绝口:“殿下真是玉树临风,龙章凤姿。”   商业互吹么,他懂得,萧瑾美滋滋地回了一句:“韩大人也是才貌双全,仪表堂堂。”   韩仲文忽然对萧瑾生出了好感来。   只是可惜了,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只空有一张脸可以看,生的芝兰玉树,却腹中空空,不好读书。凡是治国之道,儒家经典,一概懒得去学。幼年便气跑了好多先生,最后李廷芳李大人出马,也没能把太子殿下教出一个人样来。这还是李大人头一次铩羽而归,不得不说,他们太子殿下在气走先生这件事情上面从未有败绩。   面对这样不懂事儿的太子,韩仲文觉得他家宝贝女儿没嫁过来是真的得赚了。   老天爷果然还是眷顾他老韩家啊。韩仲文忍不住乐了,竟“嘿嘿”笑出了声。   “……”萧瑾惊讶:“韩尚书倒也不必如此为我高兴。”   糟糕,没忍住!韩仲文收起笑,一本正经地胡扯:“殿下成婚乃是大喜,微臣也是一时没有收住。”   萧瑾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时辰已经不早,既然收拾妥当,萧瑾便茫然地被他们给“请”了出去。   虽然是自己成婚,但是对于自己要做什么,萧瑾是一概不知的。这一日,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听着韩仲文的话,走完了婚礼的整个流程。   到了傍晚,萧瑾终于将太子妃给接到了东宫。他自己还迷糊着呢,可这婚已经结了一半儿了。   文武百官前来恭贺,夏皇也撑着病体亲自来观礼。   他坐在上首,脸色不是前一晚的苍白,反而透出一些红润,眼中也有些许亮色,整个人精神矍铄,精神诡异的兴奋。   萧瑾一看到夏皇这样,心中便一个咯噔。这虽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继承了原太子的所有记忆,对这么一位垂垂老矣的父皇实在担心地不行。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地把所有的礼节都走完了。若一定要走,那也得让夏皇安安心心地离开。   夏皇也确实高兴,嘴角含笑,脸上写满了欣慰。   底下的大臣也只挑着好听的话来说,把那些不能说出口的猜测都压在心里,静静地等待婚礼结束。   礼成被簇拥着回房的时候,萧瑾却迟迟没有跨出步子。   他穿过来才三日不到,但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夏皇对他的关心。他怕自己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夏皇却不见悲伤,反而噙着笑:“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些进去,切莫耽误了吉时。”   萧瑾定了定心:“儿臣先下去,待会儿再来服侍您。”   夏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朕身边又不缺宫人,你且好好陪着太子妃。”   说完他直接起身,带着一众宫人忽得又离开了,显然是不想让萧瑾分心。   亲眼看到儿子成家,夏皇心里最大的遗憾已经消失不见了。   萧瑾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却开始不安起来了,但面前的事儿还得要他来处理。   领着太子妃进了新房,萧瑾方才见到这位太子妃的真容。   跟他在画里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如出一辙的温柔可亲,且眉间果真有一颗胭脂痣。   萧瑾问及名字的时候,对方也只是眼眸低垂地回了一句:“善吾。”   陈善吾,听着就是个温婉的名字。   萧瑾对这个太子妃也多了些好感,他递过宫人拿来的酒水给对方,准备喝下合卺酒,却无意中却瞥见太子妃的青衣下面竟然露出了红色的内衬。   又是红色!   萧瑾心尖一颤,吓得握紧了手里匏瓜,口干舌燥:“你……你里面穿的是红衣?”   陈善吾一愣:“是青衣,只是镶了红边,有何不妥么?”   虚惊一场。   萧瑾木然,解释了一句:“没什么,红色太艳丽,我素来不喜。”   陈善吾定睛看了他两眼,好一会儿才道:“是么?妾身记下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顺。   气氛有些压抑,萧瑾这才反应过来,新婚之夜说这些好像有些不好。   但他实在是怕了,萧瑾不擅长化解尴尬,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匆匆喝下合卺酒之后,萧瑾借口去探望父皇,便把新娘子独自扔在新房中。   让他跟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子共处一室,萧瑾实在是待不下来,即便这个人如今是他名上的妻子,即便他对这个太子妃有些好感。   但也确实太别扭了。   萧瑾是溜得痛快了,拍了拍屁股就直接走人,婚房里头的人却傻了眼。   良久,种玉几个忙完了外头的事,才听说太子殿下把太子妃一个人丢在了婚房里。   她人都木了,这都是什么荒唐的事,没人管管么?   种玉忙道:“殿下几时走的?”   小宫人道:“走了好一会儿了。”   “糊涂,那你怎么不同我说?”再说这些废话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种玉赶忙进了婚房,准备宽慰一下太子妃。   不过生梅也是听到了动静,反倒比她先来了一步,眼下正在解释说他们家殿下如何如何纯孝,今日之举完全就是因为担心夏皇。   陈善吾也并不见生气,难道安慰她们不必着急,还叫人端了一杯水给生梅。   生梅心里一暖:“太子妃仁慈,乃是奴婢之幸。”   才刚说两句,外头的鼓乐声忽然停了下来。   这停的有些突兀,今日大喜,外头的乐师一直未曾离开,鼓乐声也极为喜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得一直吹打到晚上。   种玉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突然间却看到一个小丫头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见了种玉,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不好,如今京师戒严,不鸣钟鼓!”   种玉跟生梅脸色唰得一下就变了。   整个东宫也静默下来,婚房里头更不例外。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在座的都心知肚明。   夏皇驾崩了,就在方才。   陈善吾问:“殿下还在前头?”   “是,听说是前头正在宣读遗制。”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只是众人都没有敢动,直到跟着萧瑾一块出去的小太监八宝从外头回来,终于给他们带了一个准信。   夏皇真的没了。   陈善吾起身,吩咐道:“先去将外头的红绸灯笼都收起来。”   种玉连忙应下。心里却对这个太子妃又高看了几分。临危不乱,这才是他们家殿下的贤内助。   东宫里头的人又再次忙碌了起来,不过忙虽忙,却忙得有条不紊,不见慌乱。   陈善吾的贴身丫鬟小艾也赶紧替她们姑娘收拾妥善,一通挑拣,便收拾出了一箱子如今穿不得的衣服。   东宫里头忙的脚不沾地,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她收拾出了什么东西来。   背着东宫的人,小艾轻声地对着陈善吾碎碎念:“可惜了,从前在家中夫人不喜欢您穿红衣,本以为来了东宫能自在地穿,如今太子又不喜欢,这些好衣裳多可惜,以后只能压箱底了。”   陈善吾看了一眼箱子里的红衣,道:“先放着吧。以后总有机会穿的。” 第3章 下毒   ◎太子妃要毒死我◎   前殿中,右相张崇明已经当着群臣的面宣读完了遗诏。   遗诏很长,大概是夏皇早已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提前许多天便着手准备遗诏。夏皇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建树,也没享受过什么,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却几次三番遭受重创。幼年失去父母,中年失去发妻,后又独自一人将萧瑾拉扯长大。   他也曾想过给萧瑾留下一份独一无二的家业,但无奈他并不是治国之君,也没办法扶大厦之将倾。夏国这个烂摊子,他既舍不得交到儿子手上,又不得不交到儿子手上。如今唯一能给儿子做的,便是开了私库,多给这些大臣一些封赏,盼着他们能因此善待萧瑾。   叮嘱完这些,夏皇又怕自己驾崩耽误了儿子与太子妃的感情,所以特在遗诏中要求丧礼一切从简,不得破费,婚嫁不禁,勿惊扰百姓,二十七日即除服云云……   一片爱子之心,尽在这一道遗诏中间了。   萧瑾听得鼻头一酸,眼泪直接掉了下来。他虽然对夏皇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原太子有。他继承了原太子的记忆,总免不了为夏皇哭一场。而且,他本来还算挺乐观一个人,如今因为夏皇去世,一时间又觉得所有的事情不可掌控了。   萧瑾抹了一把眼泪,不争气地哭出了声。   诸位大臣还得跟着劝,再顺便将话题拉回正轨,跪下恭祝萧瑾成为夏国新主。   灵前即位,萧瑾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若是可以,他更想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然而礼制如此,他也没得选。   这皇帝他无论如何都得当。   李廷芳宽慰道:“圣上节哀,大行皇帝若是看到您这般伤心,只怕在走得也不安心。”   其他人也过来安慰。   只张崇明冷眼旁观,并不掺合。说实话,他对萧瑾这个新皇帝不抱什么期望。   这对父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软弱无能,若是盛世,兴许还能做一个守成之君,可如今是乱世,哪能容得下慈悲心软之辈?   他对萧瑾没什么期待,自然也不会客气了,在众人还忙着安慰的时候,张崇明已经有几分不耐了,他开口:“圣上,有句话臣也不知当不当讲。您若是哭够了的,便赶紧将剩下的事儿先安排上。虽说大行皇帝有遗诏,国丧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能少,如今还有不少事等着您做主呢。”   王从武哭得正伤心,却被他这事不关己的口气给弄得火气直冒:“右相大人还真是冷静,就你知道是吧?”   张崇明嘴角一撇:“倘若人人都跟王大人一样一根筋,只知道哭却不干事,这朝堂还要不要运作了?忠心可不是哭出来的,有人替你把事情料理好,你就该闭上嘴照做就成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王从武指着人,奸相二字到了嘴边,可想到大行皇帝如今尸骨未寒,去论如何也不能在他陵前闹事。   万般无奈,只能憋屈忍下。   还是萧瑾不愿看到他们起争执,赶忙出面调节,顺便将该吩咐的事都吩咐下去。   他主动递了台阶是不想让王从武难堪,而且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张大人不仅是个不怎么管事儿的,对他这个星皇也没有多少尊敬。   算了,是敌是友都还不知道呢,何必要他尊敬?   夏皇的丧礼还有的忙活,这一个月里都不得空闲了。丧礼最重要的安排山陵五使,五使之首的山陵使惯例由丞相担任,只是萧瑾也不敢差使张崇明这个刺头,只能让李廷芳来当。其他有礼仪使、仪仗使、卤簿使、桥道顿递使点了各大人分别负责。至于撰陵名、哀册文、谥册文和议谥号事,亦一一叮嘱了下去。   一番吩咐完,诸位大臣也各自下去料理事情去了。   出了大殿,王从武便对着张崇明撂下狠话:“奸相,咋们等着瞧!”   张崇明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反唇相讥:“哟,王大呆子几时学会威胁人了?”   “你说谁呆呢?老子比你聪明多了。”   张崇明冷眼一扫:“真是个不自知的东西,家里的镜子都白照了。”   撂下这么一句,张崇明直接甩着袖子走人,独留王从武在后头气得面红耳赤。   王从武跟张崇明的恩怨由来已久。   年轻时张崇明便瞧不起行伍出身的王从武,见了面每每都要寒碜两句。起初王从武出于对文人的敬重还忍他,后来他渐渐得知张崇明的手下在外头大肆揽财,张崇明自己爱钱又好色,更甚至,还将户部弄得乌烟瘴气。这样的人,又岂能忍他?   自此之后,王从武便没再看得起过张崇明,且视他如毒瘤。   早晚有一日,他都要替圣上把这个毒瘤给铲了!   李廷芳不知何时走到了王从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见怪不怪了:“你又何必跟他置气呢?他什么性子难不成你还不知?”   “我就是见不得他怎么没心肝。大行皇帝对他多好?还让他当了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初他是何等的风光?可他呢,半点没有感恩之心,还竟敢对新皇出言不逊!”   “随他去吧,管不了。”李廷芳也有些不喜。   “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嚣张下去!”   李廷芳不语,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张崇明的背影。   是啊,谁还能一直这么风光呢?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大行皇帝驾崩短短三日,宫里便彻底变了个天。原先东宫的人已经搬去了福宁殿,宫里还剩下的太妃也挪去了西南园。   大行皇帝只有萧瑾这么一个子嗣,除此之外别无儿女,这些太妃底气不足,对于自己要搬走的事情亦不敢吱声,都默默地接受了这宫里已经变了天的现实。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大行皇帝的遗体停在殿中仅三日,随后便入敛成服。   萧瑾因为伤心,其他的事也没来得及关心,原本他还想重新认识一下朝中的几个主要官员,如今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伤心的三日有余,才总算是打起一点精神了。   他开始盘算自己手头有什么。   好歹,先皇还是给他留下了两个能干的丞相,尽管这两个丞相内里是忠是奸他暂时还分不清楚。好歹,王从武手底下还管着二十万的大军,尽管这二十万大军的军费开支已经捉襟见肘了。好歹,他手底下还有半个江南之地,尽管这块肥肉齐国已经觊觎已久、摩拳擦掌准备攻打了。   现实很悲惨,但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萧瑾拍了拍脸,决定先振作起来。   他还得为自己的小命奋斗呢。等熬过了三个月,再彻底咸鱼也不迟。   他眼下正在书房里头苦思冥想,八宝却忽然从外面进来,说是陈妃娘娘正在外头求见。   说起来,萧瑾是灵前即位了,但陈善吾这个太子妃还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如今再称太子妃依然不合适了,所以福宁殿里头的人也改了口,一律称陈妃娘娘。   不过宫里宫外都清楚,等大行皇帝的葬礼结束,陈妃娘娘必然是要被册封为皇后的。   其实就连萧瑾也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也不想多纳妾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危险,这个妻子正好又是个不惹事儿的,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她。   这会儿听到陈善吾过来,萧瑾也没让宫人拦下。   陈善吾着一身丧服,亲自捧着果盘进了书房。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这话不假,陈善吾原本就长相清丽,颜色越素,越能勾勒出她身上清新出尘的味道。   可惜,萧瑾这个木头脑袋不懂欣赏,所以这幅美景落到他眼中,也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陈善吾提着裙脚上前,将果盘送到萧瑾眼前:“刚才听闻陛下午间未食,正好膳房那边送来了些果子,特意端来让陛下尝尝。”   说话间,眼波流转,煞是动人。   萧瑾一点没注意到,只说:“有劳了。”   瞧过去时,只见果然上面摆着几个金灿灿的柿子。   陈善吾从里面挑出一个最大的,亲自剥开,又递了一只银匙给萧瑾:“妾尝过这柿子,滋味正好。”   可他没吃饭啊……   萧瑾虽然谨记空腹不能吃柿子,但这也是太子妃一片好心,他便委屈自己尝了一个。   不过仅此一个,等陈善吾还要再剥的时候,萧瑾立马打住:“柿子虽好,尝一个就够了。”   陈善吾迟疑道:“陛下不喜欢吃?”   萧瑾胡乱应付:“我不爱吃甜的。”   “原来是这样,是妾疏忽了。”陈善吾又从果盘底下那个几个红彤彤的果子:“不过正好,妾还带了几个酸口的,陛下尝尝?”   萧瑾望着那熟透了的山楂,整个人都麻了。   空腹吃柿子还不够,还让他配着山楂一起吃?他记得不错的话,柿子跟山楂不能一块吃吧!   不过这事儿一般人可能不知道,若不是他父母还在世时常与他念叨忌口的事,萧瑾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萧瑾拒绝:“山楂就必了。”   陈善吾不解:“陛下也不喜欢山楂么?”   萧瑾沉默了。他总不好说,这两个加在一起等于是慢性毒药吧,太子妃究竟安得什么心呢?   萧瑾正怀疑陈善吾别有用心,可是对方见他不愿吃山楂,便也不再多提了,权当是没有这回事,反倒自己先把那些山楂都吃完了。   尝完之后,眉眼间甚至有些餍足。   这是真喜欢?怕不是他草木皆兵了吧。   这般,萧瑾也只能告诉自己,这一定是陈善吾自己喜欢吃,所以才过来找他分享。   加上晚些时候种玉生梅又在他耳旁念叨陈善吾对宫人如何体恤,不仅在福宁殿设了一件可供值班宫人休息的房间,还自己掏钱提了宫人的伙食。这便更让萧瑾觉得自己想多了。   这件事被萧瑾抛到脑后,本以为只是一张微不足道的小事,直到第二日,陈善吾又端着食盒前来看他。   这回不是果子了,而是几道时蔬。   “陛下总不好生吃饭,妾也不能叫陛下饿着,便让上方准备了几道,陛下可否赏脸尝一尝?”   她将一道黄花菜推到萧瑾跟前。   萧瑾突然顿住,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道鲜黄花菜。   黄花菜有毒,尤其是鲜黄花菜。   八宝在边上凑趣儿道:“圣上真有福气,陈妃娘娘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您呢。”   陈善吾也是笑脸盈盈:“陛下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八宝已经贴心地把筷子递过来了。   陈善吾未曾得到反馈,还问:“陛下怎么不吃?”   都在笑,所有的宫人都以为他们夫妻恩爱和谐。只有萧瑾知道,这菜有毒。或许不足以致命,但肯定不会让他好过。一次也就罢了,接连两次都这样,而且还是以这样隐蔽的方式来喂他吃东西,萧瑾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此刻,望着陈善吾那张温柔可亲的脸,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会不会选错人了,这个,才是给他下毒的那个…… 第4章 用刑   ◎审问陈善吾的丫鬟◎   “圣上您看,陈妃娘娘待宫人多好啊,简直就是菩萨下凡。跟那些太妃娘娘完全就是两个模样,那些太妃可不会这么温温柔柔的跟宫人说话。”   说完还由衷感叹:“陈妃娘娘真好!”   “唧唧歪歪地吵什么,就你能说?”萧瑾轻斥。   八宝心里委屈,但还是听话地缝上嘴巴。   他正跟在萧瑾身后,却不知道萧瑾为什么突然出来,甚至还有些鬼鬼祟祟地跟在陈妃娘娘身后。   不过八宝跟着看了几眼,却越发觉得他们这位娘娘心地善良了。   刚才那扫地的小宫女没看路,把水洒到了陈妃娘娘的裙摆上。更要命的是那水不太干净,水一洒,衣裳立马脏了一片,格外扎眼。可陈妃娘娘不仅没有生气,还和声细语地安抚小宫女,说没什么大事,也让她不必害怕。   不只是陈善吾,就连她从娘家带回来的那些丫鬟可是和和气气的,没有对那小宫女有任何的指责,一看就知道,陈家人的教养必是极好的。平常陈妃娘娘对身边的人态度也好,所以这些人才会见怪不怪。   八宝再次感慨:“怨不得如今宫中人人都说陈妃娘娘好呢,原来天底下真有这样善良的娘娘,圣上您说是不是?”   八宝望向萧瑾。   萧瑾嘴角一抽。   是个屁,对着别人善良,对着他就恨不得把自己毒死是吧?要不是他确定八宝是自己的人,他都要以为这是别人派来的奸细了,胳膊肘子往外拐不说,拐的还是如此歹毒之人。   “还看什么看,赶紧走!”萧瑾冷着脸。   八宝这倒霉孩子“哦”了一声,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就看他这眼拙嘴笨的样子,萧瑾也绝了让他帮忙心思了。   他决定自己出手。   萧瑾自己观察了一阵,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番。结果几次交锋下来,什么有用的都没查到。陈家这位姑奶奶在外风评一向极好,不只是宫里头的这些宫人,就连宫外的那些命妇们也对她交口称赞。   也是,陈善吾那张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寻常人看不出来也是在所难免的。且她待宫人又极好,从不对外发火,还时常施一些小恩小惠。久而久之,这好口碑自然也就出来了。   就连种玉跟生梅也觉得这位陈妃娘娘实在是没得说。   “陛下?”陈善吾举着热茶,端着一张善解人意的笑脸递了过来,“看您在这站了多时,可要喝一杯茶水?”   萧瑾默默地接过热茶,又放到了桌子上。   他是无福消受了,谁知道这茶有没有毒呢?   种玉不解其因,还在旁边提醒:“这茶水太烫了,圣上只喝七分热的。”   陈善吾立马道:“原来是这样,我记下了。”   “娘娘可真有心。”种玉笑着道。   陈善吾低眉:“本就是应该做的。”   萧瑾看他们一个一个都倒戈了,心中竟生起一股荒凉之感。   这偌大的宫殿里头,竟然没有一个是站在他这边的。可他又确实没本事把事情给挖出来,只能求助外援。   萧瑾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也就只有王从武了。   关键时候还得靠忠心的王大将军。   他借着葬礼的事情将王从武当召到福宁殿,又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委婉地说了一通。   萧瑾以为王从武便会替他出谋划策,不想对方直接略过这一环节,一怒之下,直接说完去把陈国公押进大牢,再把陈善吾拖出去砍了。   甚至还扬言:“圣上您放心,谁敢伤了您,臣必叫他不得好死!”   萧瑾目瞪口呆:“你要杀她?她可是大行皇帝钦点的太子妃。”   他以为王从武会因为这句话有所避让,不想对方却道:“管他是谁指定的太子妃呢?但凡敢将歪心思动到身上您的身上,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得斩钉截铁。王从武是真的动了杀心,在这后宫之中,谋害人的阴私手段防不胜防。与其处处提防,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人给毙了,这才是最快的解决之道。他一个武将出身的,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真看不顺眼,直接杀了就是了。   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萧瑾断不会同意的:“你这做法太鲁莽了,再说,我还想知道她究竟为何想害我。我与她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费尽心思想要毒害我,难保不是受人指使。杀了她,我又如何能知道到底是谁在作祟?”   他主要还是想知道,这谋反的人到底是谁。   “这倒也是。”   王从武心里一紧,各种阴谋诡计已经在脑子里面演了一遍。   萧瑾正要说他们应该徐徐图之,不想王从武忽然拍了一下脑袋,有了主意。他道:“身上您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臣。三日之内,臣必定给您查的清清楚楚的。”   “您又主意了?”   王从武高深莫测:“有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圣上您就瞧好吧。”   这一刻,萧瑾不禁欣慰。他虽然在别的事情上挺窝囊,但是身边的王大将军却是个谋将。   萧瑾正等着王从武给他想出什么绝妙的点子来了,又会如何从中斡旋,智斗陈善吾。结果等了一日,只等到了一个昏死过去的人。   萧瑾被王从武请到宫中一处废弃的院子里头,指着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小宫女:“你说的妙计就是这个?”   “可不是么。”王从武接过一盆冷水,猛得扑在小艾身上。   这是陈善吾身边最得用的丫鬟,王从武想着既然要查清事实,就该从最亲近的人手上下手。所以他直接把这个小丫头给绑了过来,伪造出她已经被人杀害投湖的假象。   那什么弯弯绕绕迂回害人的法子,王从武脑子里面是没有的,他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干脆利落的手段。   用他的话来说:“只要事情问出来了就行,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萧瑾:“……”   这也是事实。   萧瑾承认自己确实没有王大将军干脆。   那一盆冷水也确实是起了作用。没一会儿,小艾便清醒了。   瞧见王从武跟萧瑾,小艾立马往后缩了一下:“圣上?王大人?”   王从武冷笑:“醒了?”   “奴……奴怎么会在这儿?”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王从武可没有什么怜香惜若的心思,毕竟在他这儿弱的那个人可是萧瑾,“你家主子做了些什么,想必你这个贴身丫鬟都一清二楚。闲话我也懒得说了,如今只警告你一句,倘若老实交代,尚能留你一条小命。如若咬死不认,那你也不必活着回去了。”   王从武给她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   萧瑾在心里给王大将军鼓掌,不卑不亢,看来他的王的将军还是靠谱的!   可这个小艾明显就是个不识趣儿的:“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娘娘怎么会做错事呢?我家娘娘那般善良,这是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儿啊。”   说着她看向萧瑾:“圣上您说句话,您跟我们家娘娘乐视夫妻。有道是夫妻一体,况且我们娘娘还是大行皇帝钦点的太子妃,您怎能不信她?”   萧瑾呵呵一笑:“我若信她,早就中了毒了。”   小艾身子一僵,有些生硬地偏过了脑袋:“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哟,是个护主的,   萧瑾蹲下来,直视对方。   小艾看着他的脸,耳根子忽然就红了。   萧瑾笃定:“你家主子……在宫外有个情郎吧?”   “您说什么呢!”小艾瞬间反应激烈起来,“我们家娘娘对您可是情深意切,您怎么能如此污蔑她?”   “还敢嘴硬?!”王从武彻底失去了耐心,“拖出去乱棍打死吧,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内情。这人竟然这么不识趣,就没有必要再留她的性命了。”   萧瑾没有说话。   沉默便是允许。   小艾难以置信地看向萧瑾,正要开口求情,却被人捂住嘴巴直接拖到了院中。   她惊慌失措,连连挣扎,但却全无用处。   半人长的棍子一棍一棍地落下来,棍棍到肉。打人的是王从武手下的将士,没有一下是收着劲儿的。因为这人是陈善吾的丫鬟,陈善吾又害了萧瑾,所以打死了也是活该。   小艾本来撑着一口气,想等到萧瑾开口放人,结果被打的都快断气了,也不见有人来救她。   小艾已经开始慌了,她想求饶,可嘴巴被人捂着,救命两个字都喊不出来。   她此刻的求生的意识高过了一切。可惜一点用处也没有。一力降十会,小艾再有心急,在这些铁面无私的士兵年前也没用。   上头说要打死人,那他们便不会让她还留着一口气。   萧瑾虽然面上淡定,但是心里却在数着数,数到二十的时候,还没听到院子里头有叫喊声,终究还是有些担心:“她怎么一声不叫?”   “捂着嘴巴呢,便是打死了也不会叫。”   “那……那还是算了吧。”他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从来就没有打死过人的。   他也没有这个胆啊。   王从武无可奈何地瞧了一眼萧瑾,最后只能开口:“行了,把人拖进来吧。”   俄顷,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艾被人扔了进来。   “啪”得一下,摔得萧瑾都不好看。   王从武却习以为常:“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还不说,就直接乱棍打死。你也可以带着你家主子的秘密直接下地狱去,不会有人给你报仇的,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小艾狼狈地趴在地上,汗水浸湿了头发,她拨开额前一缕缕湿掉的头发,艰难地道:“我说……我说。”   萧瑾悬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总算要知道造反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第5章 真相   ◎包藏祸心的安王◎   从小艾的嘴里,萧瑾似乎窥见了原书里头还没有写明的部分真相。   陈善吾的确是一个善良的人,起码对别人来说她一直是个善良可亲的。可她偏偏被选做了太子妃,又正好心有所属,甚至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萧瑾坐在上首,往下一扫:“所以那人是……?”   小艾脸上划过一丝踟蹰:“我们家娘娘每回同他书信往来的时候都是避着咱们,所以,奴婢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呵,看来不必留她了。”王从武耐性全无,直接让人将其拖走。   胳膊被人擒住的时候,小艾才慌忙挣扎起来。她是一点都不敢使什么心机了,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住。她也是为了保住小命,并非真心想要背叛她们家娘娘:“我说,我说!”   王从武抬了抬手,制止了士兵。   小艾眼睛一闭,豁出去了:“是安王殿下!”   王从武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是他?   “安王……”   萧瑾认真想了一下安王到底是谁。不过很快他就记起来了。   夏皇没有别的子嗣,不过却有一个亲弟弟,小了他足足十岁,这便是这个小丫鬟口中提到的安王。不过这位安王一直安分守己,对待夏皇也是毕恭毕敬。且安王大不了萧瑾多少岁,从前夏皇几乎是将安王看成是自己儿子一样。不仅放心地让他镇守襄阳,让他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甚至在遗诏里头还提到了他,给他留了不少封赏。   如今可倒好,生生养出了一个白眼狼出来。萧瑾问她:“你家主子下毒也是跟安王密谋的吧?”   小艾惶恐不安地点了点头:“娘娘是几年前在京城外面上香的时候偶遇安王,一见倾心。安王也心仪有我们家娘娘,许诺往后让她做王妃的。”   萧瑾气笑了:“那就去做她的王妃,跑来选什么太子妃?”   小艾虽然害怕,但还是想替她们家娘娘说一句话:“是圣上您选的。”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大锅!   萧瑾委屈:“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你家主子?是你们陈国公府把她的名字给报了上来!倘若她当真与安王两情相悦,不屑于当这太子妃,当初就该抵死不从。送她进宫选妃的是陈国公,不是我父皇,更不是我!她倒好,自己进了宫反倒将我看作仇人,煞费苦心给我下毒。恐怕她心里还觉得自己忠贞不二,是为了她那高贵的爱情不得已才对我下手的吧?”   笑话,陈善吾无辜?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好不好。不想嫁他的话选什么太子妃?他就不信陈善吾抵死不从,陈国公还能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既然选了,又将一切的过错推到他身上,用他的命来实现安王的野心,真是好一对“善良”的野鸳鸯!   小艾吓得赶紧低头。   她恍惚间记起来,自家娘娘进了宫之后确实没有再笑过,身边没人的时候,也确实会自言自语,说什么要怪也不能怪她,她是被逼的。   如今想来,她们家娘娘还真就是那么想的。   萧瑾又问:“他们俩一向怎么联系?”   “国公府里养着一只白信鸽,从前就是用它来联系的。”   “那你可知安王在京城里头还有没有别的探子?”   这可就真的难为小艾了。她虽然知道这些辛秘,但说到底她的身份不过就是个小丫鬟罢了,哪能知道那么多呢?   小艾老老实实地摇头,这回她可真没骗人。   王从武见问得差不多了,便让手下的人把小艾给拖走。   小艾以为他们要杀人灭口,连忙求情。   王从武却先她一步开口:“放心,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但你如今已经‘死’了,不适合留在宫里头。我会让人把你运出京,以后是生是死,全看你的运气。”   说罢,小艾还没有来得及求情便再次被人拖了下去。   萧瑾看着人被拖走,心中微微有些发涩,不过却也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王从武虽然说不会要她的性命,但是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或者只是说给他听,叫他放心也不一定。   要说王大将军做错了什么,那还真没有,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罢了,萧瑾不能不识好歹。   这个小艾,自此之后便算是过去了,萧瑾不愿意再提,转而说起了安王的事:“王大人可有对付安王的好法子?”   既然已经查出了幕后黑手,早点把他解决了自然就皆大欢喜了。如今也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萧瑾甚至觉得,这两日的惊吓没有白受,起码还是有收获的。   凭他跟王将军这两个聪明脑袋,定能妥善解决此事!   前途一片光明啊。   萧瑾志得意满,王从武脸色却不甚好看,只挤出了一个字:“难。”   萧瑾不信:“此人还有这么难对付?”   王从武却没有跟方才一样,动不动就嚷嚷着打打杀杀,他很冷静:“襄阳位置紧要,安王那个狗贼这么多年一直盘踞在此,恐怕养出了不少心腹。想要对付他,谈何容易?”   萧瑾试探着问:“那……王将军手上有多少兵力?”   说起这个,王从武淡然一笑:“二十万。”   二十万,不错不错!萧瑾笑了笑,又问:“那襄阳那边呢?”   总不至于比京师还多吧。   不想王从武苍白一笑:“襄阳那边如今尚有三十万兵力。”   “咔擦”一声,萧瑾得意的面具就这么碎了,他不愿意相信:“比京城还多?”   王从武点头:“比京城还多。”   “那如果两边交战?”   王从武直接的戳破了他的幻想:“肯定输多赢少。”   襄阳那边接壤的往西是蜀国,往北是齐国,蜀国跟齐国都对他们也是虎视眈眈,所以夏国在襄阳这个地界布置的兵力是最优良的。原本安王对夏皇也是忠心耿耿,处处以夏皇为先,有一回夏皇生病,他不分昼夜照顾在病床前,瘦得人都快要脱相了。谁也没想到他会包藏祸心。说句不中听的,原先在王从武看来,李丞相有可能会谋反,独安王都不会。   可惜,如此受夏皇信任的人,竟然说反就反了,王从武感叹:“襄阳的兵力并不输于我们。若冒然打起来,打不打得赢是一说,但咱们自己先起乱子的话,齐国跟蜀国肯定坐不住了,到时候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咱们如何能顶得住?”   趁你病,要你命,多么简单易懂的道理。   这……简直离谱。   萧瑾颓废地往后一靠,双目都有些无神了。这一刻,他无比清晰自己身处的险境,真是进退两难啊。   王从武开始劝道:“不过圣上也别太担心,他若是有这个魄力敢动手,早就率兵兵临城下了。”   萧瑾心道,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吗?毒死他就有机会了。   王从武斟酌着说:“他既然跟那个毒妇两情相悦,咱们不妨以此威胁。”   萧瑾腹诽,这安王看着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会不会因为一个女人重击还说不定,没准只是那个陈善吾恋爱脑。   王从武总结:“……反正时间还早,咱们已经查明真相,后头的事情也不用操之过急,以后该如何,徐徐图之吧。”   萧瑾盖住脸,心中荒凉。不能徐徐了。齐国的大军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攻过来了,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两个人驴头不对马嘴地商议了一通,最后也是什么都没商议出来。   王从武建议此事是不是太透露给李丞相。毕竟李丞相聪明,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不过萧瑾怕了,谁知道下一个反水的会是谁呢?纵然李廷芳是个正人君子,萧瑾也后怕。所以他直接告诉王从武,这件事情只他们二人知道就够了。   没多久,王从武便带着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出了宫,苦思冥想该如何对付安王。   至于宫里的陈善吾,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要她的性命。这人留着还有用,起码能稍微牵制一下安王。   萧瑾也不怕她下毒,毕竟他好赖也是个皇帝,有的是光明正大的办法对付她。   出去的时候,萧瑾直接找到了张德喜。   数了数他跟前能用的几个,除去福宁殿里那些衷心却没什么本事的宫女太监,王从武跟张德喜才是真正能干大事儿的。   陈善吾不适合留在他身边,更不适合把控宫中权力,他需要一个借口,能够将陈善吾调走。   这种事儿萧瑾不好出手,但是他相信,张德喜可以替他解决。   张德喜是先皇留下来的人,这些日子都在守着先皇的遗体。如今萧瑾找来,只略说了几句话,张德喜便全懂了。   聪明人,有时候甚至都不用点破。   等萧瑾再回福宁殿的时候,正好碰到前来寻他的陈善吾。   知道她皮下是什么人,萧瑾如今看陈善吾的目光便不一样了,怎么瞧怎么觉得她伪善。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表里不一的人,生得越漂亮,下手越狠毒,真就四个字佛口蛇心才能形容。   陈善吾为的正是小艾的事情,那是她的贴身丫鬟,如今却突然失踪了,查了一圈终于查出了些苗头,说是小艾之前跟膳房那边的人起了些纠纷,昨晚上被人推到湖水里头淹死了,在湖边还发现了些血迹跟一只鞋。   鞋子就是小艾常穿的那一双。   而膳房那边少了一个小太监,陈善吾猜测此人多半是畏罪潜逃,藏在宫里的哪一处了。   如今她来,为的就是叫人搜宫跟找出小艾的尸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总得知道小艾的尸身究竟在何处。   她哭得梨花带雨,萧瑾心里却半点波澜都没有,静静地看着她掉眼泪,正想着该说什么话来搪塞她,结果八宝却从外头进来,回禀道:“圣上,李丞相求见?”   萧瑾随口问道:“可说的是何事?”   八宝头埋得几乎看不见脑门:“说是……建康地龙翻身,死伤惨重,丞相如今过来找您商议救灾一事。”   萧瑾直愣愣地盯着他。   不会吧,他刚当上皇帝就给他来这一出?   作者有话说:   萧瑾:就是炮灰的待遇吗? 第6章 地动   ◎户部没钱赈灾◎   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下就是。   萧瑾顾不得跟陈善吾废话,直接一个健步跟着八宝出去了。先皇刚去世,他也才刚即位,甚至连登基大典都还未曾举行,这个时候就刚好碰上了地震,要是解决不好的话这皇帝他是真的不用当了。   李廷芳就在福宁殿的大殿中候着。   萧瑾过去的时候,发现旁边跟着礼部尚书韩仲文,还有户部尚书冯慨之。   这冯慨之可是稀客,多半是被强拉来的。   李廷芳见萧瑾过来,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先讲事情给禀明了。如今这情况十万火急,一刻都耽误不得。建康地动,震得非常厉害,按照那边报上来的奏书来看起码有三千余人丢了性命,至于受伤的人跟失踪的人,那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甚至都没办法统计。   “如今听说还有余震,不知何时才能消停。建康一带的医馆已经不够用了,药材也都已见底。最要命的是那些房子都倒了,倘若再不赈灾,这些人便会成为流民。如今已经是九月,等之后入了冬事情就更难办了。”   萧瑾几乎是顿时做了决定,斩钉截铁:“那就赈灾!”   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李廷芳看了一眼户部尚书冯慨之。   冯慨之此人,真是一点都配不上他的名字,为人一毛不拔,谁也别想从他的袋子里面掏出钱来。不愧是张崇明的左右手,都是一丘之貉。   可要赈灾,总绕不来户部。   萧瑾也看向冯慨之:“冯尚书,立马拨钱赈灾!”   冯慨之被几人盯着也不见慌乱,半晌后耷拉着眼皮,两手一摊:“圣上容秉,臣也想赈灾,这是户部如今没钱了。”   “怎么可能?!”萧瑾惊诧。   然而冯慨之就是咬死了没钱。   ……   站在大殿外头,只能依稀听到里头的说话声,具体说了什么,陈善吾也不知。   小艾不在,陈善吾身边跟着的是另一个丫鬟,叫絮方。   絮方同小艾关系也亲近,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絮方已经急得没法子了:“怎么办呀娘娘,出了这样的大事儿,圣上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便是商议完出来了,也腾不出手来帮咱们找小艾啊。”   陈善吾眉头紧锁。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但如今发生地动,不得不说对她们来说也是一种好事。天灾人祸本是不可避免的,但若一旦与政治扯上关系,又会成为攻讦的把柄。这对安王无异于是最有利的。   “娘娘,娘娘?”絮方连着叫了两声。   陈善吾回过了神。   见絮方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便道:“咱们自己先找的吧,如果真的是有人蓄意谋杀,无论如何也要给小艾报仇。”   “那么大的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不见。不管是小艾也好,还是那个膳房的小太监也罢,突然之间就无影无踪了,真是叫人慎得慌。难不成宫里的手段真的有这么高超么?”   陈善吾又何尝不觉得奇怪呢?更甚至,她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小艾对她来说是格外不同的,不仅情分不一样,更重要的是小艾是她的贴身丫鬟,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今日加派人手,明仁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给我出去找,务必要打捞出小艾的尸首。”   “可那湖……太大了。”   “便是把那湖水抽干了,掘地三尺,也得让人找给我回来!”   有陈善吾这句话,絮方便放心了。   既然他们家娘娘铁了想要查清此事,那么小艾的事儿便不会被轻拿轻放,当做从未发生过一样。她可不希望小艾跟宫里那些倒霉的宫女一样,死了就是死了,连个申冤的人都没有。   陈善吾本是下定决心要将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结果她的人还没开始搜宫,陈善吾自己却先遇上了一桩难事。   她刚出福宁殿,还未曾走远,便有人匆忙跑过来告诉她——陈太妃病了。   陈太妃乃是大行皇帝的妃嫔,先皇后去世之后,后宫里头的事情都是陈太妃帮忙打点。陈太妃虽没有皇后的名分,却捏着着皇后的权利,形同副后。只是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这位陈太妃也出身国公府,是陈善吾的堂姑姑。纵然陈善吾同这位堂姑姑没有多少情分,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可如今人家病着了,于情于理,她都得过去瞧一眼。   陈太妃住在翠微殿中,此处清幽,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打扰,好些太妃都住在这附近。不过陈太妃别的太妃毕竟不一样,夏皇生前她掌管宫权,夏皇死后她也依旧过得体面。   陈善吾进来时看了一眼,这殿中的摆置比起她的明仁殿来也不遑多让。   陈太妃躺在床上,左右两侧的宫女一边伺候她喝药,一边小声垂泣,看这架势,仿佛陈太妃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陈太妃脸色也确实苍白,白得有些不正常。她跟陈善吾还真有些相似,不是长得相似,而是身上的气质相仿。都是一样的温婉动人,观之可亲。   见到陈善吾过来的时候,她分辨了一下才认出对方,随后便死死地拉住陈善吾的手:“你,你来啦……难为你还来看望我这个老婆子。到底是同出陈家,这宫里也就只有你跟我最贴心了。”   陈善吾被吓了一跳,有些摸不清这位不熟悉的姑姑的路数,只道:“是侄女来迟了,还请太妃恕罪。”   “咱们这样的至亲,何苦说那些虚词?你能来就够了。我本想着过些日子便去寻你说说话。你毕竟初进宫,许多事儿还得教一教才明白。可如今我这破败的身躯你也看到了,再护不住你了。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只怕早晚得跟着先皇去了。”   陈善吾的手使劲抽了两次都没有抽出来,她生平头一次笑的这么勉强:“太妃这是说什么胡话?您身子骨健朗着呢。”   “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只是可怜你这孩子,才刚新婚,便接二连三碰到这样的事。如今我病了,该委屈你先照顾我几日。”   陈善吾手还是被她攥着。   很奇怪,这太妃分明躺在床上,但手上却十分有力,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不过她不放人,又问得这般坦率直白,陈善吾只能被迫应下。   陈太妃唉声叹气:“还是你这丫头贴心,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往后在宫里需要相互扶持的地方多了去了。这回还得多多委屈你,我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每日手脚都有些无力,你跟在我身边也不需做什么,只需陪一陪我便是了,我身边就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边上的宫女也连连应和:“是极了,还是陈妃娘娘善良体贴。我们家娘娘这段时间生病都闷坏了,您一来,她这兴头儿都高了许多,往后您可得常来。”   陈善吾笑而不语,她总觉得这话怪怪的,这翠微殿的人,怎么都不知客气二字究竟怎么写?她跟陈太妃本就不是亲姑侄,要说感情那是一点儿都没有的,怎么如今听着反像是赖上了她一样。   然而这小宫女接下来的话却叫陈善吾彻底无语。   “我们家太妃觉浅,每日早上醒得早,往后陈妃娘娘起身之后便直接来殿中吧。咱们翠微殿地方也大,便是待上一整天也使得。晚上我们家太妃睡得也早,天黑之前必能让您回去。您若是不想两边辗转,也可住在这边,住处都给您收拾好了。哎呀,太妃一辈子过得不容易,临老了才遇到您这样知心的晚辈。”   “还有,咱们家太妃啊,白日里躺在床上最喜欢别人念佛经给她听,经书都已经给您备好了,明儿您过来直接念就是了。”   “圣上纯孝,如今外头也盛传陈妃娘娘是个孝敬长辈,体恤下人的好主子,咱们翠微宫可都盼着陈妃娘娘过来呢。若是外头知道您给太妃侍疾,必定又要夸您了……”   一句接着一句,简直就要把陈善吾给架到高台上面去了。   陈善吾觉得荒谬之余也没有多想,她甚至觉得这是不是陈太妃给她的一个下马威,她从陈太妃手上拿了宫权,如今陈太妃便借着事情的由头来搓磨她。怪不得父亲让她进宫的时候,便让她提防着这位堂姑姑。   不过,陈善吾并不是一个会知难而退的。不就是侍疾么,她来便是,她倒要看看这位太妃娘娘能有什么手段。   陈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难为都应下了。”   陈善吾体贴道:“不过都是些小事而已,这本就是小辈应该做的。”   姑侄俩对视一眼,都笑得温柔可亲。   陈善吾被陈太妃绊住了脚,萧瑾这边什么办法都想了,说了半天也没能让户部尚书松口。   总之,没钱就是没钱,哪怕萧瑾威胁说查账,冯慨之也是一脸无惧。   既然敢这么回,冯慨之就有他的底气,户部的账上确实没什么钱。   冯慨之振振有词:“这些年边境动乱不断,户部的钱不仅要养着这偌大的朝廷,还得支撑军费开支。这段时间户部就更力不从心了,先是您大婚,后是大行皇帝丧礼,且粮税都还未收入账,您这会儿让户部拿钱赈灾,真的没钱。”   萧瑾忍着火气给自己灌了两口浓茶:“别拿婚礼跟葬礼说事儿,这两件都是一切从简!”   冯慨之软硬不吃:“再简也是两笔不小的开支。圣上没来户部当过职,自然不知户部艰难。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都是一样的道理。”   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萧瑾本来不是个喜欢生气的人,穿到这边之后对着这么几个分分钟让人破防的臣子,实在很难不动怒。   他没忍住,直接叫人滚了。   再不看这人一样,他真恨不得抽他两个耳刮子。   冯慨之“滚”得倒是很快。   李廷芳在人走后,才有些不赞同地来了一句:“冯尚书什么性子,想来您也知道,何必为了这个动怒,如今将人赶走,这钱便彻底拿不出来了。”   萧瑾反问:“我便是不赶走他,难不成还能从他身上把钱给抠出来?”   李廷芳叹息了一声,又道:“臣家中还有些家底,不若捐一半出来赈灾吧。”   “李丞相实在不必。”   “赈灾要紧。”李廷芳道。   萧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发现这李丞相竟然是认真的。他倒是对这人刮目相看了,原来这人是真的一心为国,不是装出来的。   萧瑾还没到要拿大臣的家财入赈灾的地步,让人知道了,还以为他故意逼人就范呢。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李丞相,你可认得什么富商?”   李廷芳有费解:“认识倒认识,圣上准备作甚?”   “这你就先别管了,给我叫个最有钱的来。” 第7章 善款   ◎鼓励富商捐钱◎   萧瑾这要求虽然奇怪,但是李廷芳还是照做了。   当天晚上,萧瑾便同这位来自鄂州的富商亲切友好地交谈了一番。李廷芳全程旁听,但听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萧瑾的脑回路了。   甚至,李廷芳怀疑萧瑾是不是疯了。   萧瑾还不知道李廷芳这么腹诽他,高高兴兴地把事情商议好了之后,便准备送那位富商出门了。   石安贵离开的时候嘴角几乎都要咧到天上去了,要不是礼法不容,他都恨不得叫萧瑾一句“祖宗”!   祖宗的要求肯定是要满足的,石安贵许诺:“圣上您放心,草民必定倾石家之力协助朝廷赈灾!今日回去,草民便先去筹钱,明早就给您送来。”   萧瑾客气地道:“那就劳烦了。”   石安贵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行,既已说定,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我便也不耽误你做事儿了。”   石安贵立马懂了:“草民告辞。”   人走后,李廷芳犹豫了一番,才上前询问萧瑾的看法。在李廷芳看来,他们夏国还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他甚至都有些后悔让这个富商过来了。   李廷芳问:“倘若明日他真能拿二十万铜钱出来,圣上当真给他爵位?”   “给,为何不给?”萧瑾坐了下来。   忙了一整天他也累了,这两日他除了要处理先皇的葬礼,还得调查陈善吾的事情,如今又碰上了个地震,连日操劳,人都快要累傻了。所以对付今儿这种事,萧瑾直接选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他只要钱,所以谁出钱,他就给谁爵位。夏国的爵位可是有封邑的,这个爵位的价值肯定不会低。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方才那个石安贵不仅心甘情愿地掏钱,看萧瑾的时候还跟看祖宗一样了。这样的光宗耀祖的好事儿,换谁谁不高兴疯了?   等到明日钱一捐,事情一传来,肯定也会有更多的商贾过来送钱。如此,赈灾的钱也就不愁了。   为何萧瑾这么笃定那些商贾有钱?其实这不用脑袋想想都知道,投靠张崇明的富商那么多,若不是他们有钱,怎么能把张家养成了巨富?   这也只是萧瑾的小算盘,李廷芳却不是很赞同:“只是,夏国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萧瑾嗤嗤一笑:“嘁,夏国也没有户部都拿不出赈灾钱的荒唐事。他们也不过就是欺我无能,想让我好看呢,我岂能容他们?”   李廷芳沉默了。   萧瑾见怪不怪:“这稀奇事多了,如今这个已经算不上稀奇了。怎么,李丞相是觉得,他一介商贾辱没了朝廷的爵位?”   这回李廷芳没有否认。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尾,在夏国,商人之子甚至都没办法入朝做官。如今圣上就这么轻易把爵位给许了出去了,叫旁人怎么想?   他们甚至会觉得,圣上是不是在有意扶持商户。   萧瑾也知道他估计就是在意这些,他自己是没什么歧视的,按理来说他是个皇帝,地位天然高于一切,可他不还是过的一样憋屈吗?哪有什么高低贵贱,讲究个什劲儿?他道:“如今户部不中用了,朝中那些官吏也用不上。虽说李大人愿意跟朝廷同进退,甚至不惜捐出一半儿家产来,可是朝中又有几个人能跟李大人一样慷慨解囊的?这些人分明不干事,又把持着朝廷的钱财,在我看来,他们还比不得方才那个富商有用呢。我重用有用之人,这叫知人善任,谁也没资格指摘。他们若是也想拿到爵位,那就拿出二十万的钱来。一手交钱,一手交爵位,很是公平,就是不知道他们舍不舍得了?”   李廷芳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最后却无话可说,毕竟这说的都是实话。半晌,他又问:“那圣上打算将封邑划在何处?”   萧瑾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襄阳城如何?”   李廷芳瞳孔微缩,下意识地问:“为何是襄阳?”   废话,还不是因为安王在那儿?襄阳的税收一直收不上来,估计也是被安王吞了吧。与其便宜了安王,还不如拿来做封地呢,到时候两拨人扯皮,他就不信安王还能滴水不沾,全身而退。   萧瑾也不细说,只应付着:“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随便挑的地儿呗。”   李廷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懂萧瑾的打算,随后极力劝阻,言及襄阳城位置紧要,万不能随意对待。   不过萧瑾是铁了心想要给安王添堵,因此充耳不闻,最后还觉得李廷芳有点吵,直接找了由头把他给赶走了。   李廷芳一走,萧瑾身边瞬间清静下来。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李大人虽然一心为民,但不得不说管的也太宽了,怪不得先太子不喜欢他呢。”   殿中无人得知萧瑾的不满。   如今已经入夜,解决完赈灾款的事情,萧瑾派了人传了几句话给王从武,随后实在累得不行,洗完了澡,倒头就睡。   第二日眼睛一睁,赈灾款就到了。   石贵安一如先前说好的那样,大清早街上行人都还没有几个呢,他便带上家财,大摇大摆地守在户部门前了。   等冯慨之过来,石贵安便殷切地上前将来意说明。他全然不提昨日的事,只说自己听闻建康地动一事,一心想为圣上分忧,又恐帮不上忙,只能在钱财上面援助一二,所以奉上这些家财,只为早日解救受灾百姓。   一番话说的大气,然而户部的人却觉得他疯了。   世上哪有这么糊涂的人,竟然拿着这么多的家产来赈灾,疯了吧?   不过冯慨之却眼睛一亮,这可是二十万,若是全都拿下去赈灾,还能从中捞取不少油水呢!   不管眼前这个到底疯没疯,钱他是要收下的。冯慨之正高高兴兴地准备将这几箱子的钱全都搬进户部,却忽然见王从武带领一队人马抵达户部。   冯慨之下意识地不喜:“王大人?”   王从武冲着他拱了拱手:“冯大人。”   冯慨之皮笑肉不笑:“不知王大人带兵前来,所为何事?”   王从武坦诚:“我这是奉命前来将石贵安所捐钱财拉去兵部赈灾用的。”   冯慨之一愣,旋即阻止道:“赈灾本是户部职责所在,为何要拉去兵部?”   呵呵,这会儿倒开充王八了,谁搭理他?   王从武对这个张崇明的狗腿子可没有半点好感:“你们户部拿的出钱再说这些话吧。没钱赈灾还好意思说这是户部的事儿,岂不叫人笑话?”   冯慨之神色一变,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然而更难听的话王从武都说得出来:“圣上已经说了,此次赈灾由兵部全权负责,就不劳冯大人你费心了。毕竟,这二十万落实到了户部,能不能有十万出来都不一定。”   冯慨之脸色铁青:“王大人,还请注意言辞。”   “做得出还说不得了?实话实说罢了。”王从武嘲讽完,便叫人当场清点。   他一边都不奇怪圣上为何非要让这富商来一趟户部,不就是为了看笑话的吗?听说昨儿冯慨之这奸贼咬死了说户部没钱,今儿弄这么一出,该是专门打他的脸。   不过这个脸打得可真痛快。   直到王从武把钱从户部全都拉走之后,冯慨之都还觉得脸上疼得慌。   他咬了咬牙:“从前还不知,这位小皇帝竟然这么睚眦必报!”   他说得低声,旁边人也没听清他嘀咕些什么,只是觉得王大人的脸色是真的不好看。   萧瑾说话算话,石贵安前脚才把钱送过来,萧瑾后脚便下了圣旨,并且在圣旨中对他大肆褒扬。   圣旨当然不是他写的,是李廷芳代为着笔,他可想不出这么有文采的圣旨来。   李廷芳也不愿意写这样的圣旨,但没办法,萧瑾非得这么写,李廷芳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还是头一次用这么多漂亮的辞藻恭维一介商贾。   真是便宜这人了。   萧瑾不仅把人给狠夸了一顿,还十分守信用地给他封了一个安平伯,封邑就在襄阳府的一个小县城里。   李廷芳写到此处的时候,笔下微微一顿。在萧瑾提醒他之后,才继续写完整道圣旨。   架好了笔,李廷芳再三确定:“真要下旨?”   “下!”萧瑾毫不犹豫。   他是皇帝,干嘛要活得那么憋屈?   这道圣旨一出,京城内外一片哗然。   一介商贾能靠着捐钱捞得一个爵位,还是实打实的爵位,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虽说财帛动人心,但是这能光宗耀祖的爵位明显比那钱财要更动人一些。   知道那些钱最后是被拉去兵部的,一时间竟有不少商贾主动去兵部寻人问事,看看能不能再捐一点。   有的只是想凑一凑热闹,看看自己也能不能碰一回运气,只少少捐出一些,权当是做善事了。就算不能捞一个爵位,好歹也能在上头那些人面前混个眼熟。还有的,便真恨不得倾家荡产换一个伯爵了。   这年头商人想要当官真是比登天还难,难得有这么一个希望,多的是人想要爬上这登天梯。   可王从武却不愿意骗他们,直接说石贵安一事乃是因为他头一个主动捐钱,所以圣上才破了例。   如今他们在捐家财,肯定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不过后面必然有赏赐,只是赏得不一样罢了。   这些话都是萧瑾说给他听的,王从武不过就是对着这些人又说了一遍。   然则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不过短短两日功夫,兵部便筹到了六十万善款。   冯慨之也听说了这事儿,所以跑去跟张崇明商议。   张崇明半点没有被外面的灾情所影响,怡然自得地夜钓。见冯慨之说到六十万的时候,情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   “要吵去别处吵,别惊扰了我的鱼!”   冯慨之急了:“您就真的一点儿不着急?我瞧着,上面那一位是想夺咱们的权了。”   张崇明眼睛都没抬:“急什么?他能嚣张到几时,只怕早就有人忍不住了。便是筹到了钱又能如何,好戏才刚开场呢。”   且说萧瑾那儿刚因为筹到了钱松快了不少,八宝那个看不懂眼色的倒霉太监又开始嚷嚷起来了:   “圣上,圣上大事不好了?”   话落,萧瑾右眼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封建迷信要不得。 第8章 议事   ◎冯慨之被排挤◎   萧瑾琢磨着要不要贴张白纸,这样不就白跳了吗?不过八宝这个碎嘴的显然没有给他实验的机会,直接就把这个坏消息给抖了出来。   “圣上,大事不好了,如今外头的人都将地动归结到您的头上了,还说您……”   说话说一半,还要他来问,萧瑾明知不好还不得不问:“说我什么?”   八宝低下头,小声却义无反顾:“说您德不配位,不堪为君。”   “呵。”萧瑾气笑了。   今日是先皇驾崩之后的小祥日,他刚率领群臣祭奠完,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听到这样的话。   不过,这也不奇怪了,以安王为首的那伙人费尽心机想要拉他下马,能放出出这样的论调也在意料之中。萧瑾是个现代人,他自然知道地震跟人无关,但是如今是古代,皇权受命于天,一旦发生什么天灾人祸,上位者便不可避免地受到质疑。就好比他现在这样,明明才刚继位,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可人家一顶帽子扣上来,他只能被动承受。   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萧瑾背着手在殿中走了两步。很想置之不管,但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让他们得手。   这眼皮跳还是有道理的,萧瑾受虐似的继续问:“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一并说来。”   八宝声音更小了:“他们还说,圣上不通文武,让您当皇帝咱们夏国迟早玩完儿。还说……还说如今这情况,唯有再立新帝,方能平息天怒。”   “呸,恬不知耻!”萧瑾怒了,“这种话也好意思放出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八宝还迷糊着:“所以是谁放出的话,圣下您知道了?”   不是那个安王还能有谁?   萧瑾心里门清。他若当不了皇帝,安王就是第一的顺位继承人,如今建康发生地动,这么好的把柄安王自然要一次用个够。   卑鄙小人!   简直跟陈善吾一模一样,怪不得是一对儿呢。   萧瑾也不愿意就这么让他得逞,是以立马召见几位大臣。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几个人在一块总能想出应对之策。这些人如今还吃着朝廷的皇粮呢,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不能替他分忧。真没用的话,还养着他们做什么?   萧瑾虽然没办法把自己带入一个封建帝王的视角当中,但是把自己看做老板的话,一切就合理多了。   没错,他一个当老板的难不成还不能使唤小弟?   若不听话,直接炒了就是!当老板的,就该硬气一点!   且不说萧瑾那边已经火急火燎地找人商议了,就连身处翠微殿的陈善吾也是收到了消息。   不同于陈太妃听得直皱眉,陈善吾甫一听说这事儿,连日里紧锁的眉眼都舒展开了。   陈太妃冷不丁地瞅了她一眼,便看到她这反常的模样。她心里嗤了一声,想着这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大姑娘终究还是差了一点道行。平日里装出的温柔小意,到了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却丢得一干二净。她为萧瑾不平,更为先皇可惜。   陈太妃本来就不大喜欢国公府的人,眼下因为这个就更加厌恶了。她干脆指桑骂槐:“说这些话的人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不知跟了哪个主子,图的怕不是谋反的勾当。陈妃啊,你说是不是?”   “……?”好好的,怎么骂上了?陈善吾听着替安王委屈,却不能替他分辨什么,只说:“侄女儿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无非就是想借着这些事情抨击圣上。一个个正事不干,尽想一些下三滥的招数。圣上是大行皇帝的嫡长子,他不堪为君,还有谁配当得上?某些人啊,真有那个野心也得看自己是什么血统,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想当皇帝,配么?”   陈太妃跟前的大宫女晚秋不懂内情,却依旧摸清了陈太妃的态度,“若是配的话,也不会使这些不入流的把戏了,要是真有人作祟,那也只是一群跳梁小丑。”   陈太妃笑呵呵:“可不是小丑么?”   陈善吾瞥了一眼晚秋,带了些凉意。   怎么着,还不能说了?   陈太妃阖上茶盏,扶了扶额头:“哎哟,我的腿怎么忽然又开始疼了起来?陈妃啊,赶紧给我按一按。”   又来了!絮方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家主子吃亏,主动站出来:“还是奴婢来吧。”   说着便欲伸手。   不想陈太妃看都没看她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胆敢上前一步试试?一个这笨手笨脚的奴婢,摁坏了你有几个脑袋能够砍的?”   陈善吾深吸了一口气:“絮方,你下去。”   “娘娘!”   “下去。”   絮方忍了忍,一肚子气地站在一边。   陈太妃却笑了:“你这奴婢似乎有些不服管教啊?”   “哪里,她只是今儿糊涂了,这才冲撞了太妃。”   “做人糊涂一时可以,但若糊涂一世,那就无可救药了。”   陈善吾扬了扬嘴角,只能应一句“是,”   这两天吃的亏多了,她也知道不反驳的下场。若是她不听话,陈太妃便会拿着辈分、拿着尊卑压她。陈善吾虽然是萧瑾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未来的皇后,但她现如今毕竟没有被册封,所以在陈太妃面前,她不得不低头。   若是不把这一位伺候好了,谁知道她会在外头放出什么话来?   陈善吾一声不吭地按了起来,陈太妃也是很快闭上了眼。   像她这样的年纪,每每闭上了眼,过往的那些事情便全都一齐涌了过来。当日陈太妃从张德喜口中听说陈善吾的事儿之后,又惊又笑,惊得是陈善吾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笑的是她们陈家可真是容易出痴情种。   当年她也不愿进宫,是她的好大伯为了巩固家族利益,拆散了她跟她的段郎。若只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断了她的念想害了段郎性命。她是在入宫之后才得知此事,从此之后,陈太妃看娘家便如仇敌一般。好在,先皇带她极好,先皇与先皇后感情甚笃,先皇后去世之后,先皇见她无意争宠反而将宫权交到了她手上,甚至在得知她这桩前事后依旧信任她。   也正因为如此,陈太妃才心甘情愿地替先皇办事儿,如今先皇没了,不还有萧瑾这个新帝么?这对父子俩都不是坏人,陈太妃呈先皇的情,对萧瑾也是能护则护。   她徐徐开口:“左边这条腿,记得多按一按。啧,怎么力气这么小?像是没吃饭,难道翠微殿里头还短了你的口粮不成?”   陈善吾顿了一下,随即又沉下心,认命地按了起来。   絮方在边上看着都心疼死了,她们娘娘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过陈太妃还嫌不够,没多久又说:“我听说,你最近想替你身边小宫女讨个公道,这宫里哪有什么公道可言?没准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别人仇家找上门来了。须知在这宫里头,最不能做的就是亏心事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凡做了就别想讨得好。甭管你攀上了什么高枝儿,该断的时候,照样给你摔的粉身碎骨。”   陈善吾面露迟疑,她怎么觉得,这话是意有所指。可陈太妃按理说不该知道这件事,难道她哪里露了马脚?   按腿看着是个轻松的活,但是再轻松的活,也架不住一做做一天。   入夜,从翠微殿出来之后,陈善吾的手已经提不起来了。   她回明仁殿,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宫人对她的褒扬,无一不赞她纯良孝顺。这也是陈善吾一开始想要的,但如今,她忽然发现好名声也是个束缚。好比眼下,陈太妃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拿着名声辖制她。   陈善吾回殿之后,天已经黑了。她本想做些汤水送去萧瑾那儿,可如今这时辰,送什么都不合适了。   絮方见她们娘娘累得茶都端不动,心里将陈太妃很得不行:“哪有这么倚老卖老的?”   陈善吾何尝不恨呢?她堂堂国公府大小姐,却沦落到为人捏腿的地步。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直接跟陈太妃翻脸。   可她不行,殿下的霸业还需她协助,小艾的事如今还未查清,她绝不能再生什么变故,也绝不能给自己树敌。   陈善吾决定忍让,萧瑾却打算主动出击。   什么罪己诏的已经让李程相也好了,萧瑾念一句,李程相润色一句。在萧瑾说这场地动“既是天灾,亦是人祸”的时候,在场每个人都心思不一,各怀鬼胎。   或许就是因为想的太多,以至于萧瑾下令允许此次参与捐赠的商户子弟可天下读书人一起参加朝廷明年三月举行的科考时,都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直到甚至圣旨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不过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萧瑾自有他的道理:   “科考隋朝便有,只是我朝因为内忧外患尚未延续。如今再提科考,也是为了夏国的生计着想。”   张崇明问:“那这考中的名额可有定数?”   萧瑾囫囵说道:“我还没想清楚。”   说出来岂不是要吓死你?   张崇明又问:“那录用之,后圣上打算将这些人放在何处?”   萧瑾眼睛一闭:“这个也没定得那么清楚。”   不过,你的户部肯定是要大换血了。   张崇明哂笑,李廷芳亦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都以为萧瑾想一出是一出,还是从前那个糊涂蛋,是以不大看得起这个可所谓的科考。   冯慨之甚至觉得萧瑾这主意蠢透了,这圣旨出去指不定被人骂死。不过要说他们有多反对这个决定,那也不至于。   当初隋朝设置的科考可是由高官举荐方可参加,如今圣旨上虽说天下读书人皆可参加科考,但是若非世家大族,谁家里头又能有藏书呢?识字的都是贵族,能够从一群人中脱颖而出的,也不一定是贵族中的贵族。   再说,若是举行科考,也并不妨碍他们如今的选官制度,大户人家依旧可以门荫入仕,甚至还多了一个可以当官的法子,何乐而不为呢?   萧瑾看他们一个个都这么心高气傲,不禁笑了:“此事到此为止,但往后有机会再议。如今要紧的是赈灾,正打算亲自前往建康。”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俱是一愣。   王从武试探着问:“圣上,此事交给微臣不就行了?”   萧瑾故作深沉地摇摇头:“罢了,还是朕亲自前去瞧瞧吧,免得有些人从中作梗,将好好的赈灾搅得乌烟瘴气。这朝中可不是每个人都随你,跟朕一条心。”   冯慨之冷笑,这在阴阳怪气地骂谁呢?有本事当面说啊。   萧瑾扫了他一眼:“是谁我就不点名了,是吧冯大人?”   冯慨之:“……” 第9章 启程   ◎前去建康赈灾◎   几位大人出宫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冯慨之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可他又不好在宫里头发,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王从武朝他这儿看了好几眼,越看越痛快。   要他说,气死这个糟老头子才好呢。冯慨之那个大奸臣、大贪官,跟张崇明这个奸相简直如出一辙的坏!   王从武落后一步,跟李廷芳并肩而立,说着冯慨之的坏话:“要是圣上哪天想明白了,把这贼人赶出朝廷就好了。”   “你这想的也太简单了,朝中的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将冯尚书赶走,户部那些人就该闹起来了。”   “若是闹起来,都赶走就是了。”   “那又有谁来填这个空缺呢?”   王从武闭嘴了。   世家大族的人只有这么多,哪怕世家这些年没落了,但彼此之间的关系依旧错综复杂,牵扯甚广。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同进同退。毕竟关系斩不断,其他们代表的都是同一份利益。夏国的君主,不管是先祖也好,已逝的先皇也罢,对着这些出身世家的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计较。没了冯尚书,还有钱尚书、王尚书……都是一样,除非圣上真的铁了心不用世家的人。   不过这又牵扯出更多的东西了,这年头读书写文章的多是世家子弟,一旦选官制度改变,会不会有人反对,这还是一说,能不能选到德才兼备的人又是另一说了。像今天,皇上提的这个科举便叫李廷芳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这是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不能对着一位新皇抱有太高的期待。纵然这个想法不错,在皇上那儿多半也是浪费了。   李廷芳没再想科举一事,只是吩咐道:“我瞧着圣上的意思,明后两天应该就会动身前往建康。此行所携之人不会太多,还得劳烦王大人多加看顾了。”   王从武保证道:“丞相放心,我并不会叫圣上受委屈的。那个冯老秃驴若是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我非得打着他满地找牙!”   李廷芳失笑,却也没有替冯慨之说什么。   他本就不喜冯慨之这人。   殊不知冯慨之对他们也是鄙夷至极,出了皇宫坐上马车之后,他便同张崇明发起了牢骚:“今日真是叫的那两个狗东西看了笑话,尤其是那王大呆子,那尖酸刻薄的脸简直看得我直想吐,他怎么那么喜欢看别人倒霉啊,怕不是心里有病吧?”   张崇明半合着眼:“你跟那个呆子计较些什么?他是一根筋,你也是?”   “可我看不惯他胳膊肘子往外拐。兵部可是您管的,他却向着李廷芳!那李廷芳有什么好的,不过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而已,那呆子竟然还真信了。”   张崇明反问:“你指望他能有多聪明的脑袋?”   也是,冯慨之这么一想,忽然就不气了,为了一个呆子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他愿意跟谁好就跟谁好,还以为他们稀罕不成?   话锋一转,冯慨之又提到了萧瑾:“今日小皇帝提到的科举似乎有点意思,那道圣旨若是明儿发出去了,定能讨好天下的读书人跟商户。这回他做事倒显得有些急智,看来是被攻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给吓怕了,不得已才憋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就是不知这办法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给他支的招,倒是挺好用。”   不怪冯慨之觉得这只是一个权宜之策,实在是他从来没想到萧瑾是真想用科举取代恩荫入仕。   萧瑾早就看这个选官制都不爽了,这里没有唐朝,自然也没有科举制。如今夏国的选官制度还是门荫制和流外入流。所谓的门荫,是指因上辈有功而给予下辈入学任官的待遇;而流外入流,大意是指未被编入正式官职,如低级办事员、专门的技艺人才如隶书手、楷书手等,在任满一定年限之后,经过考试合格,可以到吏部参加铨选,进入流内。能在萧瑾眼前晃动的,大多是靠门荫上来的,朝中百官大多出身世家大族,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官衔也被他们所把控。   萧瑾如今想做的,就是彻底将这些人打压下去,再扶持一部分人上来,让整个社会阶层得以充分的流动。   但是这些念头暂时还不能表露出来,更甚至,就连下令科考也是这么模棱两可地给出一道圣旨,并不敢一次拱起太多的火。   也正因为萧瑾的小心,才没有被冯慨之看出端倪。   冯慨之只是单纯感慨萧瑾行事太滑不溜手了:“依我看,小皇帝这回是真想要做出点政绩了。这又是下令科考,又是要亲自赈灾的,真是能闹腾。”   张崇明嘴角朝下,尽显轻蔑:“他能不能做出政绩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夏国气数已尽,万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说起这个,冯慨之靠近了些,神神叨叨:“丞相,那个老道的话真有那么神吗?”   张崇明警告:“是真人。”   “……行吧,那真人果真这么有本事么?我瞧着小皇帝每日容光焕发,精神好着呢,可一点没有亡国之君的样子。”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还有劲儿找他的茬讽刺他呢。   这话,让张崇明也深思起来,似乎新皇这段时间确实有些不一样,大概是先皇驾崩,他自己也渐渐想要立起来。不过,他很快又打消了顾虑:“张真人是何等人物?他既开了口便不会有错。早些年我命里有一劫数,多亏了他才逢凶化吉。真人也是看一下我跟他有些缘法,这才点拨了我一句。夏国必亡,且亡于齐。如今我又查到齐国那边似有异动,估计这句话得应在今年年终。”   冯慨之无声一叹。   几十年前那的确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不管上头坐的是哪一个,反正他们世家大族是不会倒的,可是近些年世家大族也有些乏力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跟丞相才会一直敛财。左右那些钱财往后都得便宜了齐国,还不如被他们收入囊中。待来日换了新主,这钱财是能自己留着也好,为表诚心送上去也罢,总归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出路。   乱世之中有钱,虽然不能使鬼推磨,却也能卖到富贵无虞。   这般闲话,等几人各自到家,夜已经深了。   第二日一早,萧瑾的罪己诏便公之于天下。   各方的关注点都有不同。   有人乐的看萧瑾的笑话,有人觉得亲自赈灾过于冒失,毕竟君子不立于危墙,实在没必要亲自去赈灾。还有人对这个科考一肚子不满,觉得这个破坏了如今的选官制,但要说抵制却也不知道从何抵制起。   那圣旨上只有一句话,匆匆带过,张李两位丞相也并未对此有什么评论。没准圣上自己都没把这件事情当做一回事,若是他们拼死反对,说不定反而促成这所谓的科考。   还不如静观其变呢。   不过经此一事,众人心里也都有了个大概,知道这位新皇是个喜欢折腾的。   这里面唯一一群由衷庆幸的人便是这些商户子和寒门子弟了。   圣旨一出,他们几乎喜极而泣。虽然已经可以料想到的,即便通过考试也不会有太好的官职,但是有了出路有了希望,他们便打从心底里拥护萧瑾这个新皇。   只可惜,他们如今人微言轻,并不能主导言论。   所以萧瑾也并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之中竟然多了一群拥护者。   他已经处理好宫中诸事,准备动身前往建康了。   出门之前陈善吾还过来寻了他一趟。依旧是带着一盘看着正常但实则根本就不能吃的东西,说话的时候面带愁容,引导萧瑾主动问她原因。   萧瑾猜测她是来告陈太妃的状,也不介意故意恶心她两句:   “你初入宫廷,许多事事情还得仰仗陈太妃帮忙,若有不懂之处大可以请教于她。你同她皆出身国公府,如今陈太妃因思念大行皇帝郁结于心,病倒在床上。我身为男子不好长久待在后宫,你就替我多去陈太妃那儿尽尽孝心。待我从建康回来之后,我希望能看到陈太妃的病已经大好。善吾,你一向温柔善良,体贴人意,这点小事你应该不会做不到吧?”   陈善吾木着脸。   她已经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了,攥紧了手心,许久,她才能够像从前那样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陛下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便是您没有吩咐,妾身也会向太妃照顾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萧瑾哥俩好地拍着她的肩膀,“看来你们俩相处的还不错,真不愧是一家人。陈太妃性子也好,我不在的时候,想必她也会多多看顾于你。”   陈善吾看了看他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忍耐又忍耐。   等安王进京,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陛下说的是。”   真能装啊,萧瑾自叹不如,带着些咏叹调的意思感慨着说了一句:“善吾,你真好!陈太妃也不错,若是可以,让你俩挨着住才好呢,还能相互照应。”   陈善吾心里逐渐扭曲。   故意气了陈善吾一回之后,萧瑾神清气爽出了宫。   此次出行仅带两千兵马,不过他有左右护法,一个是王从武,一个是韩仲文。   至于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冯慨之,那时多余的。   若非张崇明非要把他塞过来,萧瑾都不稀罕要他。   在皇城外头会合之后,萧瑾扫了一眼自己宽敞得有些过分的马车,掀开帘子,邀请王从武跟韩仲文坐上来。   两人自然不好真坐上,只推脱说自己骑马就好。   冯慨之心说这两个人还挺会装,他就足够坦诚,他想坐马车,压根不愿骑马。   要是小皇帝主动邀请,他肯定会不计前嫌上去坐一坐。能坐马车谁愿意骑马呀?   萧瑾这番不赞同道:“路途遥远,骑马岂不累死?”   王从武道:“不累,臣习惯了。”   “行了,还说那些客套话做什么?是个人都会累,赶紧上来歇着吧,切莫耽误了时辰。”   如此,两人便再也不好拒绝,直接上了马车。   刚一上去,萧瑾便干脆利落地放下帘子,像是压根就没看到后面的冯慨之一样,无情至极。   骑在马上的冯慨之笑了,他不是人?   这个亡国的小皇帝,只管嚣张吧,等到齐国的大军攻来,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到时候没准还要求到他头上呢,哼哼。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我就料到,我今天肯定是要加班了。   之后果然…… 第10章 贪官   ◎拿下一个贪官◎   王从武很快注意到他们圣上似乎心情好得出奇,于是心生好奇:“此次前去赈灾而已,圣上怎么如此高兴?”   “啊……?”萧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嘴角似乎还咧着,于是赶紧收敛一些。先皇的葬礼还没有结束,他刚出宫就笑成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合适。萧瑾不得不给自己找补,“只是觉得,这回地动处置得还算迅捷,到底没有辜负父皇的期待。”   王从武也是个好糊弄的,立马说:“圣上真孝顺,出门在外还想着先皇,想必先皇在天有灵也来安息了。”   只有韩仲文心头嘀咕,圣上高兴难道不是因为刚才气了冯大人么?   朝廷眼下没钱,这会儿出门一切从简,就是冯慨之身下骑的那匹马都是他自己从家里头带出来的,可怜的冯尚书,他怕是要跟他那匹马相依为命两天两夜了。   建康离临安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路上萧瑾没怎么停,虽说王从武跟韩仲文都几次三番的让他慢些行路,免得途中颠簸,又遭劳累受不住。可萧瑾一心只想着快点,是以充耳不闻。   一路上只花了两天的功夫。两天过后,萧瑾一行人便到了建康。   夏国的偏安一隅,官职既像唐朝又像宋朝,介于两者之间。建康靠近淮河,因地理位置重要,所以设置了一府,下辖上元县、江宁县、句容县、溧水县和溧阳县,在夏国境内算是富庶之地了。只是萧瑾他们抵达江宁县后,建康知府跟江宁县县令早已在旁边等候多时了。   江宁县在震中,地动的时候震感最为强烈,后面又发生了几次余震,如今街道两侧都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这里原来应当是极为热闹的,各式铺面挤在一块儿,市井气满满。不过如今倒的倒,塌的塌,就算有的依旧矗立在原地,看着也有些摇摇欲坠,并不稳当。这样的屋子,就算住进去了,晚上睡觉只怕也会胆战心惊。   萧瑾看一眼便知道,这些屋子只怕都要重新盖了。   冯慨之揣着手,见到这荒凉一片,心里也有些沉重。他虽然贪财,但是贪的都是朝天的钱还有那些商户主动送上门的钱,并没有真的丧尽天良到那个份上,眼下看到这样的情况,他也于心不忍:“也不知道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了。”   萧瑾瞥了他一眼:“有冯大人这句话,户部怎么都该凭空变出些赈灾的钱来。”   冯慨之真想给自己抽两个大嘴巴子。   他怎么就那么嘴贱呢?!   “圣上说笑了。”冯慨之道。   “冯大人竟然说是笑话,那朕就当是看了一出笑话。”   冯慨之心里暗恨,这个小皇帝怎么净挑他的刺?自己不就得罪了他一回吗?   就冲着记仇的性子,迟早都是要亡国的。   一晃神,再抬头的时候便发现前面多了几个人。   江宁县知县张崇兴跟建康府知府苏仿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萧瑾此行虽未声张,但是早在他们过来之前,便有朝廷的信使提前知会他们,让他们早做准备,勿要怠慢了新皇。   所以这两位今天一大早便带着人守在这里。就在他们等的快要没有耐心的时候,萧瑾终于到了。   张崇兴扬起一张笑脸,率先迎了上去:“臣江宁县知府张崇兴,拜见圣上。”   苏仿落后一步,被抢了风头也没露出不满。   这两人一个是知县,一个是知府,但是见了面之后,话说的最多的却是那个知县张崇兴,边上那位知府苏仿却被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瑾记得,这个苏仿出身不显,当年还是碰巧遇上了先皇,这才得到际遇进了官场,十几年勤勤恳恳最后终于当上了知府。不过他这知府做的似乎没有什么排面,大概是他遇见了一个出身家世都狠狠压他一头的张崇兴。   就冲这名字就该知道,他同京城那一位关系匪浅。这能说会道的本事,也同京城那一位如出一辙。不过他倒是没有京城那一位的爱答不理,相反,这位很热衷于表现自己,路上都在大谈特谈他此次赈灾有方,治下百姓才能迅速脱离险境。   说完,他又邀请萧瑾前往县衙休息。   萧瑾见他急切,自己却不急了,一边走一边问起了赈灾具体事由。   张崇兴侃侃而谈:“此次地动来得突然,朝廷的赈灾钱又没下来,臣不得已,只能挪用今年新增收的税钱救济百姓,又开了常平仓,将今年新籴的粮食全都拿出来赈灾用。为了县城里头百姓安稳,臣一连三天都没有合眼。”   萧瑾点头,忽而问道:“那些受灾的百姓如今住哪?”   这……怎么还问得这么细致呢?不是说这位新皇很好糊弄吗?   张崇兴本来说到心头上忽然卡了一下,最后都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语调都低了些许:“百姓大多住在悲田园里头,也有人如今在寺院里头落脚。圣上,您还是先回县衙休息吧。”   “不急。”萧瑾扯了扯嘴角,继续追问:“张大人适才说,县衙挪用了税钱,挪用了多少税钱?都用在哪处?”   张崇兴磕磕盼盼地回道:“县衙都有账本,您回去自然能看到。”   “说不出来?张大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三天未合眼,结果到底做了多少事却只有账房先生知道?”   张崇兴哑口无言。   王从武跟韩仲文都没想到好脾气的萧瑾就这么突然发难了。冯慨之更是人都傻了,从前他还以为萧瑾是故意针对他,现在看来,这个小皇帝对他似乎还不错。   萧瑾没有给张崇兴反应的机会,紧追不舍,问道:“若别的不知,总该知道江宁县损失如何吧?”   “啊?”张崇兴愣住,就跟他料想中的不太一样。   萧瑾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倒掉了多少屋,损失了多少良田?没了多少人,又失踪了多少人,如今还有多少老弱妇孺无人看管?这些,恳请张大人一五一十地告诉朕。”   “这……”张崇兴悄悄看了一眼冯慨之。   冯慨之立马回瞪过去。   狗东西,问他呢,看自己有什么用?这不是把火往他身上引?   萧瑾也注意到这一点,又刺了一句:“怎么,张大人回朕的话还要看冯大人脸色?”   “哪有的事?!”冯慨之急了,这顶要命的帽子他可不带。   这人是张丞相的本家人,冯慨之跟他见过几次面,也算是有些交情了,但是再有交情也不能拉他下水呀,他可是再清白不过的一个人了,“圣上问你话你就照直说,扭扭捏捏地干什么?你堂堂一个父母官,难不成还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官的?!”   张崇兴压力剧增,不敢撒谎:“这些……这些臣倒是未曾算过。”   萧瑾淡淡问道:“一点都不知道?”   张崇兴惶恐不安。   萧瑾讽刺:“身为一方父母官,发生灾情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你这个知县当的还真是尽心尽力啊。且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今日竟然敢来此迎接,这是觉得朕好糊弄了?还是因为出身张家,有恃无恐?”   张崇兴彻底不敢说话了,多说一个字都是错。   萧瑾心里已经没有了指望。本来还想着这个江宁县知县若是有些才能,留他也无妨。但是如今看来,这家伙空有一张嘴,实则是莽夫一个,又坏又蠢!   他也不看张崇兴,只瞧着边上的苏仿:“苏大人应该知道救灾点在何处吧,速速带朕前去。”   张崇兴还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苏仿却二话不说,直接在前头带路。   萧瑾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好歹这里还有一个真正干事儿的。   苏仿直接领着人去了一处窄巷,巷口处正排着长队。   这是江宁县设置的接济处,穿着官服的小吏正在施粥。   方才有领粥的人经过,萧瑾往下一看,那粥稀得一眼能见到底,但是排队的人却望眼欲穿。   明明地动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就算饿着几日,也不至于都面黄肌瘦,但是这些排队领粥的人却都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看不见希望。   更有哪些小孩儿排在队伍后面,被人推开搡去,好不可怜。   更叫人受不住的,是这施粥旁的巷口处不知露天放了多少席被。想来这些人夜里就是睡在这处,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说什么悲田园,悲田园的房子又能有多少呢,更多的人早已无家可归了。   “这就是张大人口中赈灾?”   张崇兴哑口无言。   萧瑾吩咐后头的士兵:“去打些粥来。”   士兵立马前去。   不消多时,人便回来了。不仅带来了一碗粥,还带来了一个馒头。   冯慨之有心想要给张崇兴说两句好话,便道:“张大人有心了,好歹还有个馒头。”   说话间,萧瑾当着他的面把馒头掰开了。   里面都是空心的,且用的面已经发黑了,不知道是成了多少年的粮食。   冯慨之木然,他果然嘴角。   萧瑾似笑非笑:“常平仓新籴的粮食?”   张崇兴头都抬不起来,脑袋嗡嗡的,像被榔头击中了一样。   完了,这回真得求他那远房堂兄张丞相了,也唯有堂兄能救他。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如今见到的只让萧瑾更生气。   回县衙时,萧瑾还余怒未消。他没有坐马车,坚持步行,这样他才能知道这江宁县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可一路走来,他心里便越愤怒。   等到了县衙,看见几个穿着不错的“受灾百姓”跑过来感谢江宁县官府,萧瑾甚至都气笑了。   倘若他没有坚持去施粥点,那么这一出把戏就是要演给他看的吧?   萧瑾感觉自己的智商都被侮辱了。这是欺负他蠢,还是欺负他手底下没人呢?   那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子之怒”!   刚到县衙,萧瑾便直接让王从武将张崇兴拿下。   冯慨之见事情闹成这样不好收场,于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圣上,便是拿下他,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再说如今也没有合适的知县,不如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何?”   萧瑾冷酷无情:“不如何。”   冯慨之也无奈了,说了一句心窝子话:“下头的知县大多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如此,做事无功无过,圣上您总不能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萧瑾认真地反问:“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冯慨之怔住。   作者有话说:   萧瑾:虽然我在宫中唯唯诺诺,但在这里一定要重拳出击。 第11章 赈灾   ◎坏人得由别人来做◎   冯慨之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中。   人生几十年,冯慨之从来没深思过这种费解的问题。他一向都是跟着张丞相,从不论对错。   所以,究竟是对是错呢?   张崇兴一直给他使眼色,想要让他再求求情。这满屋子里面,唯一有可能给他求情的就是冯慨之了。可到最后他也只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忙活了一场。   冯慨之没空搭理他。   张崇兴不管怎么折腾,人还是被拿住了。   这个江宁县知县的位置暂时空了下来,不过也不碍事儿,不管王从武还是韩仲文,甚至连冯慨之都能暂顶一下知县的职。   人抓起来了,县衙也被萧瑾掌控起来,准确的来,说是被王从武带过来的士兵给掌控了起来。纵然这县衙里头还有张崇兴的旧部,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的反抗委实有点可笑了。   连张崇兴都没有反抗的余地,更何况是他们呢?况且,萧瑾还十分有心机地放出话,说江宁县知县本来就是能者居之,谁若这些日子表现得好了,没准这知县的位置就到手了。   招数不再新,管用就行。萧瑾这一拱火,便彻底将这些人跟张崇兴摆在了对立面。知县这样大的诱惑,试问谁不想要?   如此一番下来,所有人都消停了,这不禁让冯慨之细思极恐,因为他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萧瑾了。   不过这个张崇兴虽然抓住了,罪名却还没有定。萧瑾还想着把事情查得更清楚一点,证据确凿的话,京城的那一位就无话可说了。   事儿都办的挺好,一切遂了萧瑾的心意,只是很快韩仲文便发现——冯慨之有些不对劲起来。   韩仲文虽然也觉得冯慨之办事儿糊涂,但是人并不坏,起码并没有害过他,所以私底下两个人关系也还不错,能说得上几句话。见他魂不守舍的,韩仲文便关心了一句:“你这一晚上究竟是怎么了?神色恍惚的。”   冯慨之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小皇帝给问住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一切出乎他的意料。在冯慨之这儿,萧瑾一直以来都会冠上亡国之君的名头,所以他不管做什么,冯慨之都会觉得他在胡作非为。但是出宫之后,尤其是经过这几天的近距离观察,冯慨之突然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就好比今天这个事,这个小皇帝还是有点想法的,亦很能扰乱人心,他自己就被那句“从来如此,就一定是对的”给扰得心神不宁。   因为从前他一直觉得是对的,从来都是如此,旁人也是那么做的,为什么他不可以?   但是今日来到江宁县的时候,他确实被触动了心弦。以至于今儿被反问的时候,冯慨之竟然开始反思起来,从前的是不是想错了。从来如此也好,顺势而为也罢,真的是对的吗?   冯慨之想不通,也说不出。他坐了下来,同韩仲文推心置腹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咱们这个新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韩仲文仔细的看了一眼四周,确定身边没有别的人才放心地说:“从前且不论,就以如今来看,多半是故意藏拙了,不可小觑。”   “是吧!”冯慨之拍了一把大腿,神色激动。   终于找到了知音,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冯慨之又一事不解:“大行皇帝又没有别的子嗣,他藏拙给谁看呢?”   韩仲文也想不通。   冯慨之突然眼眸一亮,他明白了:“这必定是藏拙给我们看的!”   “你?”韩仲文挑眉,你配吗?   “必定如此!”冯慨之深信不疑,且暗自给萧瑾脑补了一番。从前藏拙是为了糊弄他与张丞相,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心,如此他才能安安稳稳地登基。如今不装了,乃是要震慑他,并且借此敲打张丞相!试问朝中还有谁没有这样的能耐让小皇帝如此警惕,那必然只有张丞相跟他呀。   果然,小皇帝还是提防着他呢!   韩仲文见他越想越激动,笑了笑,觉得多说无益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太过看得起自己,也是个毛病。   冯慨之自己说服了自己,从此之后,他便觉得萧瑾身上多了一重高深莫测的色彩,让人看不透。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那所谓的张真人究竟有无道行了。   翌日,萧瑾依旧带着他的三位尚书加上苏仿去江宁县转了一圈。没有了碍事儿的张崇兴,他此行还算顺利,也真正见识到了此次地震的后果。   这回地震死伤了不少人,因为医馆的药材不够,所以不少伤着的人最后也死了。张崇兴这个父母官不愿意接手丧葬之事,觉得给这些人办丧事既费钱也晦气,于是请了寺庙中的一个小僧人宣扬了一下火葬的好处,最后不管不顾直接把这些尸体拉到寺庙,一把火全都烧了。   这件事情触犯了众怒。   韩仲文听闻此事后对张崇文的厌恶更深一层,还在萧瑾耳边进言,说要严惩张崇兴。   可萧瑾却觉得,这家伙终于做了一件好事。萧瑾说了一句公道话:“这张崇兴实行火葬的出发点虽说不堪,但是在如今看来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既省事方便,最重要的是——大大降低了瘟疫发生的可能。”   冯慨之跟韩仲文面面相觑,王从武问:“怎么还牵扯到了瘟疫?”   “多看史书就知道,大震之后多半会有疫情。一旦死伤的人过多,水源受到了影响,便极有可能会产生病灾,常见的就是瘟疫。疫情肆虐下,再想要控制灾情那就难了。眼下一把火都烧了,残忍是残忍了一点,却从源头处直接杜绝了这个可能。”   韩仲文恍然大悟:“您这么一说,臣倒是想起来确有此事。”   萧瑾深思片刻,小声说:“看来,张崇兴还得先放出来。”   王从武耿直道:“现在放他出来岂不是添乱么,他能做什么?”   “他的用处可大了去了。”萧瑾背着手,慢慢往前,嘴里道:“地动之后,不仅死去的尸体要火化,那些死掉几日的家禽家畜乃至野生的牲畜也得火化。只是这些家禽都是肉,老百姓必然舍不得,至于已经逝去的亲人,那就更不用说了,想要他们心甘情愿地火葬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可不火化了也不行,这种‘留名’的好事儿,就让张崇兴来吧,一回生,二回熟么。”   反正他肯定是不会下令的,“好人”还得留给张崇兴来做。   短短几句话,叫冯慨之听得心里发毛,这小皇帝心原来这么黑!   在城中转了转之后,萧瑾对这里的情况有了大概的认知。   江宁县有两千三百户,人数破万,此次地动大约折去了十分至三的人口,临近的县城也损失了一些人口,不过比起江宁县并不算多。死去的多是老人孩童,地震发生时来不及躲,被埋在了废物中。   县城内外有半数的房屋都倒塌不能住人了。如今已经是九月,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修改房屋,如若再拖,拖到冬天,这批无家可归的人就会被生生冻死。   好在萧瑾这回带的士兵都有力气,萧瑾同韩仲文几个商议一番,很快选好的地方,决定建房子。   除此之外,他还征调建康府的士兵,替这些灾民铲平了家中废物。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尽可能的挖出来,也尽可能的减少他们的损失。   另外带过来的几千士兵,则全部用来盖房子。这建房子的活也不是光靠他们,萧瑾还征调了县城里头所有无家可归的壮丁,让他们都过来帮忙干活,每日供其一日三餐。   以工代赈的方法,无论如何都不会过时。   若是老弱妇孺家中又无男丁的便收入悲田园,也即收养鳏寡孤独的收容院里头。因屋子不够,萧瑾直接征用了张崇兴贪来的部门宅子充当悲田园,给了这些老弱妇孺容身之所,且让他们每日做些衣裳鞋子换取工钱,计件收费。   虽稍稍低于市价,但因为吃穿不愁,所以这些人待在悲田园里头待得十分安逸?   粮食是常平仓的粮食,不用花钱,做衣裳鞋子赚来的钱,加上萧瑾筹来的钱,足够买下建房子的木料了。   萧瑾算了一下,这屋子大概要盖上两个月,这些人每日来这里做工,晚上再去临时的收容点睡觉,起码是不愁吃的,也没有什么可花销的地方,等来日分到了房子,便可以重新开始了。   在这边监工监了几日,就在冯慨之以为萧瑾会一直稳扎稳打地扎根在这里时,萧瑾这日早上突然换上了一身劲装,准备出门。   “您要去临淮关?”王从武有些迟疑,“那是边境,您去那儿作甚?”   “反正离的也不远。你也说了那是边境,既然来了,总该要看一看夏国边境的守备到底如何。”   王从武信心满满:“那自然是不差的。”   是么?萧瑾心里打了个问号,既然真的不差,那两个多月后齐国为何还会那么轻轻松松就收掉了夏国?   “去看看吧。”萧瑾一锤定音。   临淮关是沿水而立的古城堡垒,再往北便是齐国。西夏同齐国以淮河为界,这临淮关便成了夏国北疆的滨城要塞,地理位置极为紧要,易守难攻。可以说,一旦齐国攻破临淮关,江南腹地便是他们的掌中之物。   萧瑾执意要去,其他两人只以为他要去那边透透风,唯有冯慨之不淡定了,他觉得,萧瑾也许,可能,大概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冯·脑补帝.慨之:小皇帝深藏不露。 第12章 武器   ◎杀伤力极大的武器◎   江宁县离临淮关并不远,一行人驾马疾驰,不过一日功夫就到了。   萧瑾不会骑马,原太子倒是会,但是他不爱骑,朝中大臣皆知他马术不佳,也不会让他主动骑马。是以,萧瑾心安理得地坐在王从武身后。   他都不用出力,临淮关就到了。   冯慨之见状,又有些怀疑人生了。他刚觉得萧瑾高深莫测,结果这个高深莫测的小皇帝又还跟从前一样,连马都不待见骑,光这一点就很难让人信服。难道是他想错了,这个小皇帝根本没有发现到什么蛛丝马迹?一切都是他的胡思乱想?   恍惚间,人已经下马了。   临淮关位置之紧要,这是有目共睹的事。萧瑾过来是临时起意,并未告知任何人。但是落脚之后,他们却发现这里的守卫并不松散。   在王从武志得意满地邀功当中,萧瑾才知道,原来驻扎在此地的将领有不少就是王从武带出来的,也算是他的徒弟了。   王从武对于自己的手下一向都是严格要求,这些将领来到临淮关之后,又每日操练士兵,勤加苦练,是以临淮关里头的士气一直不曾低迷。萧瑾过来时,见这不管是将士还是士兵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懒惰疏散。   得知新皇来此,那位叫王硕的少将军立马召集部将前来行礼。   就是跪拜的时候也是整整齐齐,士气冲天。   几个将士心中激动难耐。萧瑾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也没能见上几次,如今已经当了新皇,竟然就这么巧得见到了,莫不是是……王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过?   王硕隐晦地递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王从武半点没收到,不过他还是决定挺自豪的,笑着问:“圣上,他们这架势您可还行?”   萧瑾笑不出来。   夏国这边的守卫并不松散,但却还是没有扛过齐国的大军。这只能说明,两国的国力相差实在是过于悬殊了。   冯慨之一直都在观察萧瑾,见他笑都不笑一下,又试探着问:“怎么,圣上不满意?”   王硕也抬头看了一眼。   萧瑾心里给这个挑事精冯慨之狠狠记上一笔,准备来日再报复回去。不过这肯定是要解释的,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不是不满意,只是怕你们骄傲自满,不敢多笑。临淮关是夏国最紧要的关口,一旦失陷,夏国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几位将军身负要职,是国之栋梁,也是夏国百姓的守护神,朕对几位也是抱着最大的期望,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自满的情绪,也不要有任何轻敌的意思,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守住临淮关,守住夏国的每一寸国土,须知,你们是为家而战,更是为国而战!”   王硕被说得热血沸腾,脸都红了一半儿:“圣上放心,末将等必誓死守卫夏国!”   萧瑾做出欣慰的表情,但是心里却惴惴不安。   他丝毫不怀疑这些将士们的忠心,但是他更不怀疑剧情的力量。原文当中,夏国的军队进宫的太过突然,来势汹汹,全军队数量远远高于夏国。这些士兵将士们在没有得到朝廷援助的情况下,拼死守卫,最后大多都因为守城而死。   临淮关一破,夏国就离亡国不远了。   如今他嘴上说几句,除了能鼓舞一些士气之外,别无作用。在齐活绝对的军队压制之下,该输还是得输的,除非他能想到别的办法。   萧瑾如今就是来找办法的,且他已经有了一个不成形的主意,他同王硕说:“先带我去城墙处看一看吧。”   王硕赶忙起身道:“圣上请随我来。”   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抵达临淮关外的城墙。之所以说这关口紧要,是因为此处淮河的河道最窄,齐国若是想要南征,此处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夏国之前就在淮河南岸,临淮关以北建筑了堤坝,堤坝到城墙处尚有一段距离,登高远望,可以看到这一段路相隔百米便设置了一个哨所。   王硕正说得滔滔不绝:“这哨所是新建的,每一处都有人把守。若是有敌情,可以第一时间点燃狼烟,告知城内。”   “中间还有骑兵阵,里头内埋下铁夹、倒刺、绊马索,若是真有敌军来犯,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冯慨之嘀咕道:“你们想的倒是还挺周全的。”   王硕爽朗地回道:“冯大人过奖了,这本就是职责所在!”   萧瑾用力握住城墙一角。有什么用呢?就是这般的精兵巧阵都拦不住齐国的百万军师,还有齐国那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比兵力,他们夏国肯定是比不了的。王从武手底下倒是有二十万的兵力,至于别的,都在安王处,想来安王应该是不会借给他的。以少敌多,对的还是人家的百万雄师,这胜算有多少自然不用多说。不过……他们既然想要人多欺负人少,那就别怪他不讲武德了。   作孽就作孽吧,总归先保住小命,保住夏国才行。是他们先开的战,可不是夏国主动挑事。   萧瑾在城墙住观察了一会儿,顷刻间就下定了决心,忽然指着城墙处:“这城墙处每隔半人长打了一个洞,洞口稍大一些,高度么……”   萧瑾比划了一下,在城墙上做了一个记号:“这么高就行,每个都是按照这么高来打洞。”   王硕不解,但是他下意识地遵循:“末将领命。”   萧瑾又说:“动作要快,三日之后全部完成。”   冯慨之听得云里雾里的,这火急火燎的要做什么?城墙上打个洞,方便弓箭手射箭?   齐国的大军真攻打起来,这几个洞能顶个屁的作用!   从临淮关回来之后,萧瑾便马不停蹄地招了一批工匠过来。   好就好在他出了宫,身边没有左右丞相管着他,又有王从武对他格外服从,萧瑾不管说什么他都第一个抢着去做,大大方便了萧瑾行事。   江宁县赈灾一事已经安排好了,火化的事都由张崇兴下令,虽然不是他的意思,但是借着他的口,这两天城内城外的百姓每日不知问候多少遍张崇兴的祖宗十八代。如今但凡是死了人,死了畜生都会被拉去火化,他们想要好生安葬都不行。   这位从前显赫一时的知县大人,名声可谓是彻底的臭了。   这还不够,名声没了之后,以前做的那些事还要一个一个翻案。萧瑾是小小的利用了一下张崇兴不假,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将功折罪,错了就是错了,总该要接受惩罚的,这个不能混为一谈。   至于别的,那就更好办了。   修房子这件事交给王从武的部下,悲田园的老弱妇孺交给韩仲文跟苏仿,萧瑾都不用操心悲田园里,那些妇人们做出来的衣裳鞋袜要怎么卖,往哪儿卖。因为这些都用不着他来操心,他只要开个口就行了,其他的,自有旁人绞尽脑汁替他办好。   身边的人太能干了,这才让萧瑾能够安安心心地一头埋进武器的制作中。   谁也没有奇怪萧瑾会捣鼓这些,因为原太子本来就是这么不务正业的人。   冯慨之有意想要看一看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暗中窥探的两日,发现他们每日从外头运进大量的铁矿,还有些黑色的粉末,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那些铁匠和小皇帝每天都关在院子里头,那院子还格外得大,时不时传出巨响,震耳欲聋,令人胆颤。   一时又听人说,那大院子里面如今被炸出了好几个大坑,可见那不知名的玩意儿威力之大。   两日后,萧瑾望着已经成型的东西,对王从武叮嘱:“成了,交代下头按着这个规格来制吧。”   王从武心中震撼,此刻对萧瑾的钦佩又多了一层。虽然不知道圣上为何会突然做出这个宝贝,但是管他呢,听圣上的话准没错。   而且,夏国的士兵若是有此等神物,何愁不能收复北地?   萧瑾见他神色向往,打断道:“这东西暂时要保密,不能叫旁人知道。”   “圣上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此次召开的工匠往后就留在兵部,兵部养着他们,绝不会让他们走漏了风声。”   萧瑾点头:“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里头的二人已经敲定了章程,外头的人却还不知发生何事。   冯慨之心里好奇的要命,这一日,他实在没忍住,便跑去听墙角,结果十分不巧地刚好碰到一声巨响,冯慨之的右耳差点没有被震得失聪。   被吓了一跳还不够,之后又被王从武的部下给逮到了。   冯慨之面对这整整齐齐地一排人,恨不得找一条地方把自己给塞进去:“我……我不过随意看看罢了。”   王从武身边的陈侍卫冷笑一声,随便看看,谁信呢?   王从武的人向来对冯慨之没什么好脸色。   冯慨之被他们一盯,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离开的时候还颇为不满:“也不知道背着人偷偷摸摸的搞什么,竟然都不告诉我一声。”   方才走了两步,在户部呼风唤雨的冯大人心里酸极了:“王大呆子管造房子,韩仲文跟苏仿管悲田园,就连张崇兴都管着火葬一事,就独独把我给落下了……这叫什么事?”   越想越气,回去之后冯慨之直接写了一封信回京,不带他是吧,他要给张丞相告密! 第13章 水稻   ◎稻麦两熟的实验◎   一封告密信过去之后,冯慨之还是有些心虚的。   这一点,萧瑾很快就发现了,他对人的表情观察得很细,哪怕一个微小的变法,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冯慨之这老家伙,平常看他们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却目光闪躲,不用说,肯定是做了对不住他的事情!   要说冯慨之这个人,在萧瑾看来就是个标准的二五仔,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个反水的保准就是他。所以即便冯慨之做了什么,萧瑾也丝毫不意外,他甚至都懒得搭理他。   而冯慨之惴惴不安了一日,见始终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那股担忧心虚的意思便被恼怒给压过去了。   他颇有些,既然你们不仁,那我就不义的想法,觉得是萧瑾率先不信任他,不让他插手这件事情,那他前去告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萧瑾闭关修炼出来之后,冯慨之都不知道他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等他出来那日起,冯慨之就不怎么能见到王从武这个人了。对方似乎被指派去做一件要紧的事,这两天春风得意,唯一几次看到他的时候,那尾巴恨不得都往天上翘。   冯慨之又酸又烦,赌气地咒道:“我看你们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那个张真人要是一语成谶,那要不了几个月,他们这一伙人都得倒大霉。不过他是早有准备,根本不在怕的。   冯慨之见这里没有自己的事儿,渐渐地也不爱呆在这里,想回临安了,他抽空问萧瑾:“圣上咱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若再不回去,京城里头岂不乱套了?”   萧瑾最近对冯慨之这个二五仔意见很大,说话的时候口气也不自觉地变得冲了许多:“京城有张李两位丞相,用不着咱们操心。”   “话是这么说,但您不在,许多事情,两位丞相也做不得主。”   “冯大人这么想回去?”   冯慨之搓了搓手,这是答应了么,他道:“倒也不是很想,只是如今不是没事儿了么?”   萧瑾嗤笑:“外头事情多着呢,房子也没修好,路也没铲平,就连张崇兴的案底你还在查并没有查完,怎么就没有事情可做了?冯大人若是实在不想干事儿,实在觉得无聊,他可以先走。”   冯慨之觉得冤枉死了。他为什么不干事,那还不是因为萧瑾不信任他,不愿意把事情交给他吗,如今倒来埋怨他了。   冯慨之心头不服:“您用他们用的倒是顺手了,何曾想过我啊。”   萧瑾继续冷嘲热讽:“朕以为,这些事情用不着这样吩咐,冯大人也会去做。拿着朝廷的俸禄,本来就该替朕分忧解难。不过眼下瞧着,冯大人似乎没有这份觉悟。也罢,朕也不留冯大人了,冯大人若是想走今日便回去吧。”   被人阴阳怪气的一通说,冯慨之气得半死。   他也想一走了之,不受这鸟气,但思来想去还是没走。他要是这么轻易的走了,岂不是像王从武那群小人看了笑话?   没准他们还在背地里嘲笑他不受宠,指望他赶紧被罢免官衔呢。冯慨之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他可受不了被人猜疑,所以哪怕心里再别扭他也依旧留下了。   不管,反正小皇帝什么时候回去,他就什么时候回去。就想甩掉他!   别看萧瑾在这儿讽刺冯慨之,瞧着仿佛挺悠闲的。实则他这两日都没闲过。正在的事情是用不着他费心了,苏仿是个有本事的,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他不仅安排好了赈灾,还将悲田园整治的津津有条,另立了一套新的制度,从如何收治老弱病残孤苦无依的百姓,到如何去管理他们,如何让整个悲田园运作起来,这些通通都制定了条令。有他牵线,悲田园里头的百姓基本不靠政府救助也依旧能维持温饱,甚至还能赚到一些余钱去救治更多的人。   不得不说。苏仿个人才。   这样紧要的人才对萧瑾来说实在是个意外之喜了,萧瑾想着,他这样的放在建康府实在屈才了,往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把他调去京城。   至于张崇兴,火葬一事落下帷幕之后,他的名声也彻底臭了,墙倒众人推,以前张崇兴做下的坏事犯下的业障也都来报应了。短短几日,前来告状的便有十多人。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张崇兴从前坐下的好事儿。   他跟自己那个远房表兄一样,都是个贪财无度的。不过他比张崇明更无耻,张崇明只拿送上门的,张崇兴就是别人不想给,他也硬抢。   可恨的是张家是豪门显贵之家,他犯了错,旁人畏惧张家权势压根不敢吱声,直到眼下——   证据确凿,萧瑾直接将人打入大牢。   张崇兴得知要再次被打入大牢的时,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他本以为自己多少立了一点功,不曾想萧瑾简直是六亲不认,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找张丞相求情,结果萧瑾眉头都不皱一下,还说回了京城自然能看到。   张崇兴又慌又怕,他怕堂兄这回也保不住他了。   张崇兴入了狱,至于张崇兴家人,因其没少仗着张崇兴的势力吆五喝六,欺凌弱小,萧瑾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印象。坐牢不至于,但是张家的宅子被抄,家里头的人也全都撵出去了。   他们是继续留在这里也好,回张家祖籍也罢,都随他们去。树倒猢狲散,怪只怪他们作孽太多,如今这样也只是遭了报应。   绕是韩仲文这样的老好人,和事佬,也忍不住同萧瑾说:“这张崇兴仗着自己出生,张家实在是太胡作非为了。”   “错的不全是他。”   韩仲文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错的是张家,没能管住自家的人,这本就是张家的错。韩仲文拿捏不准萧瑾对待张家究竟是什么态度,不过张丞相跟圣上比起来,那他肯定是站在圣上这一边的。   韩仲文陪着萧瑾清点了张崇兴的家产。   不清点不知道,对于清点萧瑾才真正意识到他自己的贫穷。作为一个皇帝,户部跟国库的钱袋子都空了,结果地方上的一个小小知县却能富甲一方。   “这不是藏富于民,而是藏富于官了。”萧瑾道。   韩仲文这下不敢说话了,说得不好没准圣上也觉得他们韩家也是富可敌国呢?   东西太多,总归是要有人处理的。这些金银倒是好办,棘手的是这些田产。   萧瑾坐了马车,亲自去看了一下张崇兴家里的良田。   不过清点良田的时候,萧瑾才想明白有哪里不对。这田是张家的不假,不过却已经佃给旁人租种了。   如今是九月末,已经收过一季稻了,按理说这会儿佃户应该准备种小麦,结果萧瑾过去的时候,田里却还什么变化都没有。   不应该啊。   萧瑾觉得费解,问过韩仲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如今夏国可没有什么稻麦轮作的复种制,有的就只有一年一熟的稻子。   萧瑾这才记起来,古代稻麦轮作出现的似乎并不早,唐朝时的云南地区才出现了稻麦轮作的耕作方式,宋朝才被大范围的推广到江南地区,这里没有唐朝,自然也就没有人想到稻麦轮作之法。   可这也太浪费了!   萧瑾立马来劲儿了,这么好的田,不再种一茬冬小麦实在可惜。   要说种田,这个他熟啊。萧瑾学的是工科,可是他为了赚钱治病无所不用其极,无师自通了各类学科各种本事,农业领域也是其中之一。   说做就做!   萧瑾立即让苏仿抽调建康府的部分人手,这么多人不用白不用,都过来给他种地!   如今已经是九月末了,稍有些迟,但是并不算太晚,这会儿正好开垄作沟,到下一个月便能整地排水,十一月份便能播种冬小麦。等到明年四月,小麦收获,再将做好的沟垄弄平整,栽插水稻,耘耥三次,就又是标准的水田了,届时八月可收水稻,到九月就又可以准备冬小麦的种植,如此反复,方能一年两熟。稻麦两熟本质上是水旱两熟,是融水田与旱田耕作为一体。江南地区多水田,本来并不适合种小麦,但只要把开垄作沟这道程序弄好,种植小麦完全不成问题。   理论准备就绪,萧瑾兴致冲冲地指挥大部队将水田挖沟,变成旱地,准备大干一场验证一下想法!   对此,王从武无脑拥护,苏仿二话不说只管执行,韩仲文颇为担忧,冯慨之纯粹看笑话。   他私底下还扬言:“谁不知道小麦最怕水?若是水田也能种出小麦,我把头拧下来给圣上当球踢!”   这话一来二去传到了萧瑾的耳朵里,再次碰面的时候,萧瑾意味深长地看着冯慨之的脑袋,笑了:“冯大人,你只管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他正愁着没有借口整治这人,结果这个老东西竟然亲手将把柄递到他手里。   真蠢。   冯慨之觉得萧瑾是在故意吓唬他,他也不怕,大话谁不会说呢,可问题是,有用吗?   冯慨之倒是很想继续留下来看萧瑾的笑话,可问题是京城那边等不住了,张丞相一封书信过来,彻底打乱了萧瑾岁月静好的生活——   安王回京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啥想说的可留言哈,不留言我也不知道写得行不行●v● 第14章 回京   ◎路上捡到一个小可怜◎   这个消息一来,萧瑾什么种地的兴致都没有了。   冯慨之又在悄悄观察萧瑾,他发现小皇帝在听说安王的消息之后,似乎并不高兴。   这很不正常,毕竟安王不管是同大行皇帝还是同萧瑾的关系都十分密切。小皇帝从前听说安王回京,可都是眉开眼笑的,从来不像今天这样。   冯慨之又想到前些日子张丞相的猜测。他是没觉得安王有什么不对,不过张丞相却总以为安王有反心。还说什么夏皇驾崩之日,大概就是安王造反之时,说的还怪吓人的。   这到底是真是假,冯慨之不确定,毕竟安王从前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安分守己,不越雷池半步。不过因为这句话,冯慨之倒是对安王也有了警惕之心了。眼下小皇帝听说安王要来露出这样的神色,该不会……也是跟张丞相想的一样吧?   冯慨之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拱火:“圣上,您说安王此次回京是为了什么?”   萧瑾白了他一眼,好好气道:“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我父皇的葬礼。”   算算时间,他在江宁县确实呆的够久了,是该回去了。   冯慨之笑了:“是不是还不一定。”   萧瑾翻了个白眼,蠢货,有种去安王跟前说去,在他这儿叫嚣个什么劲?   不过江宁县是不能留了。   事不宜迟,萧瑾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将稻麦轮作的诸多细则写成了小册,交与苏仿。该注意的地方他已经写的很详细了,哪怕苏仿看不懂,还有那些精于农事的老农在,萧瑾觉得应该不会出错。   不过该鼓励的时候还是得鼓励一下的,萧瑾拍了拍苏仿的肩膀,郑重其事夸赞道:“苏爱卿是少见的栋梁之材,这稻麦轮作一事交给你,朕是最放心不过的。”   话说的这么漂亮,不过根本原因是萧瑾手底下没人,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苏仿,可不得一次薅个够。   不过苏仿却受宠若惊。不是因为萧瑾的这番话,而是因为萧瑾拍他肩膀的这个动作。一个皇帝对他如此,他苏仿何德何能?   本就是一介布衣入了大行皇帝的眼,得以入了官场,如今又被新皇重视,萧氏皇族对苏仿真是再生父母了。苏仿感动到无以复加,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自己的赤诚之心。他只能再三强调:“圣上放心,微臣已经将此事办妥,绝不会出岔子。”   “朕记得,苏爱卿担任建康府知府已经有五年了吧?”   苏仿眼睛一闪,心头升起一个猜测,忍不住期待地点了点头。   萧瑾冲着他笑了笑:“像苏爱卿这样的能臣,朕在临安等着你。”   竟然真的是他想的那样!   苏仿瞬间激动起来,不知该如何感激。若能留在临安给圣上办事,那他也算是报答了大行皇帝的知遇之恩了。最重要的是,苏仿真的想做出政绩,他不算年轻了,可他也有他的抱负。   苏仿从萧瑾住处出来了之后,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复。路上不管是见着谁,都会情不自禁地扬起笑脸。   韩仲文见到之后,笑问:“苏大人,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苏仿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苏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嘴角仍旧上扬:“今日确实遇上了一桩喜事。”   韩仲文也不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毕竟他跟苏仿也不过才认识几天,只是觉得对方是个不错的好官,但他私生活如何、发生了什么事,韩仲文其实并不好奇。刚好对方也没有说,于是韩仲文只能大方地回了他一句“恭喜”。   至于恭喜什么,那完全不重要。   这便是萧瑾就在江宁县的最后一日了。   这日一过,萧瑾便带着韩仲文冯慨之回了临安。他们来时带了几千人马,回去时,身边只剩一小队人马保护。   这都是王从武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因为回程的时候他不在。   萧瑾并没有解释王从武为何不跟他们一起回去。韩仲文照样不在意,只有冯慨之心中不平,觉得萧瑾区别对待,明明都是尚书,结果只有王从武那个榆木脑袋被委以重任,他这个聪明绝顶的反而被搁置一边。   呵,识人不清!   当初他们来时日日都是阳光明媚,如今回程了,反而阴雨绵绵,本来两三日就能赶到临安,结果因为雨天,生生又多赶了些日子。   这一晚,萧瑾几人在驿站留宿。   天已昏暗,外头刮着大风,呼呼作响,吹得驿站旁边的窗户时开时关,后来还是韩仲文用铁丝钩住,才将窗户钩牢了。   这雨天在下头呆着也没意思,几个人正要上楼歇息,却听得驿站外头忽然又响起了马蹄声。   没多久,一个身着蓑衣的落魄年轻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走近驿站。   他对门外的士兵说自己是工部中的水部主事,一年前被派去治水,如今正要回京复命。又拿出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被放了进来。   顾淮南才解释完进了屋子,便觉得这小驿站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对。   抬头一看,尽是有些眼熟却又认不得的人。再循着楼梯往上,又发现一个相貌出众、眉宇之间带着一些矜贵的少年郎倚在栏杆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一身狼狈的样子。   很显然,这应该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一个。   “在下水部主事顾淮南,”被这么盯着他也不恼,拱了拱手,问道:“敢问阁下……?”   “咳,不得无礼!”韩仲文瞥了一眼萧瑾的眼色,道:“这是圣上。”   新皇?!   顾淮南恍惚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以为说破天了不过是个权贵家的小公子,不曾想竟然是一国之君。   顾淮南赶忙跪下行礼。   萧瑾抬了抬手:“起来吧,这儿是宫外,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顾淮南起身的时候,已经摘下身上的蓑衣,也迅速调整了心态。   见萧瑾态度亲和,他还多问了一句:“圣上此行可是为了江宁县灾情一事?”   “不假。”萧瑾慢慢走下楼梯,看清了他那张脸。方才远看的时候便觉得有一股熟悉之感,近看更甚,总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分明熟悉到极点,但却又说不出来具体像谁。不过,不叫人讨厌就好了。   萧瑾想起来他方才说自己叫顾什么南,嗯……这名字也耳熟,于是再次确认:“方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回圣上,微臣姓顾名淮南,表字悔之。”   顾淮南?顾悔之,萧瑾怔住。   对了,他想起来了!   原文里面那个一统南北的燕国皇帝身边便有一个智多近妖的谋臣,名字就叫顾淮南。据说身世还挺坎坷。萧瑾又打量了一眼他这寒酸的穿着,名字对上了,身份,貌似已对上了。   这可是个宝贝呀!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走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萧瑾态度顿时又变得热络起来。也不上楼了,反而主动留下同他说话了,还让驿站里头的小吏端来肉汤和热水,给顾淮南暖暖身子。   顾淮南望着眼前升起的热气,心中微暖。这个新皇倒是个热心肠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   冯慨之也在旁边坐下,围观萧瑾对这个不认识的家伙热切十足。冯慨之这回倒是没生气,因为他对这个新来的家伙也挺好奇的,他亦觉得眼熟。   眼熟的让人讨厌。   聊了一会儿,萧瑾对这位原文里面的谋臣评价又高了几分。这人虽然看着落魄,但说话却不卑不亢,且学识极高,萧瑾是仗着后世学到的些东西才能天南海北地瞎侃,不想对方竟然接地得心应手。   萧瑾又问及他的来路,结果竟得知:这个顾淮南也是他父皇当初在路边捡的!   好家伙,他父皇到底捡了多少人?   夏皇当时也没别的想法,只是见顾淮南长得不错,读的书也多,便给他安排了个差事。不过这么多年一直没怎么混上去,反而被多番打压,这回更是领了一个治水的苦差事,离开京城一去就是一年多。   萧瑾对他这个已经死去的父皇升起一股钦佩之情,他父皇生前虽然没做出什么政绩,但是这捡人的眼光可真准啊,王从武是他捡回来的,苏仿是他捡回来的,连如今的顾淮南也是。而且一捡一个准,都不带重样的。王从武是武将,苏仿是绝佳的执行者,顾淮南又是天生的谋臣。   只可惜,这三个人里头也就只有一个王从武混出头了。   萧瑾忽然很好奇,他父皇到底还捡了多少人?   既然都是去临安,萧瑾又怀着拐带男主谋臣的心思,于是便让顾淮南跟着他们一道。   一日后,众人抵达临安。   到了宫城外,已经有文武百官在外头迎接了。   到这时,萧瑾才有了自己是皇帝的感觉。若非是一国之君,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文武百官亲自相迎?这架势可够大的。   不过看到前面立着的李廷芳时,萧瑾瞬间走不动道了。   好家伙,好家伙!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顾淮看着如此眼熟了,这分明就是年轻的李廷芳么!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萧瑾隐晦地打量着这两人,不想李廷芳竟像是完全没看到顾淮安一样,老神在在,不见慌张,仿佛两个人生的相似完全就是巧合。   萧瑾不信。   冯慨之更不信!   老李家可没有姓顾的儿子,天爷啊,这怕不是李廷芳那个老匹夫年轻犯下的孽障吧?   一时间,君臣两个人的脑回路出奇的一致。   要不……查一下?   萧瑾觉得有这个必要。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萧瑾转头问李廷芳:“安王呢?”   李廷芳淡淡地道:“安王病了。”   “病了?”   “因大行皇帝过世,在灵前悲痛过度,病倒了,晕了两日都没能起身。”   萧瑾:“……”   得,这也是个狠角色。 第15章 撞破   ◎萧瑾:好一对狗男女◎   萧瑾觉得对方装,但实际上,不管装不装,他说得客气地过去看一眼。   “都散了吧,朕去瞧瞧安王。”   萧瑾独自一人进了皇宫,除了左右丞相,余下人各自散开。   顾淮南本也欲随着众人一道离开。不过他刚卖出一步,便发现脚下冒出了一个阴影。   顾淮南抬头,不久就发现他们那位大名鼎鼎的李丞相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似喜非喜,神色莫名。   跟看见鬼一样。   顾淮南冷笑:“丞相大人不跟着圣上,跑来挡我的路做什么?”   李廷芳皱了皱眉头,不过见他瘦了这么多也不跟他计较,只感叹:“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没死在半道上,还是走了大运。”   没回同他说话都是这样的态度,李廷芳也感到无力:“你就不能好好说吗?”   回他的顾淮南的冷笑:“李丞相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我是在拿着自己的小命说笑?”   李廷芳这才有些担忧:“你真遇上事儿了?”   顾淮南最恨的就是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回家问你,那好夫人吧。”   李廷芳蹙着眉头,迟迟未展。   虽然他们俩久别重逢,但是此处人多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如今还有不少人盯着他,李廷芳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他再攀扯什么,留下一句“过几日我去找你”后,李廷芳便先一步走了。   顾淮南眼中的失望都快要溢出来了,果然不管怎么说,他这个父不祥的都比不得李家正儿八经的夫人跟子女。那几个人可是一直盼着他死,可是老天开眼,他还是活着回来了。这些事,纵然他说出来李廷芳应该也不会管,毕竟那可是他最看重的妻儿。   既如此,又何必那样惺惺作态呢?叫人作呕。   边上的张崇明将一切看在眼中,目光落向跟过来的李廷芳时,眼中的嘲讽一划而过。   不过他刚嘲讽完了别人,转眼间就等到了萧瑾的发难。   萧瑾一面往宫里走,一面找张崇明算账:“张丞相,朕此去江宁县,还遇上了一位您的远亲。”   张崇明瞬间回神,脸上甚至还挂着笑,一边不慌:“圣上说的,想必是江宁县知县张崇兴吧?”   此次张崇明让冯慨之跟着,一则是为了盯着萧瑾,二则,也是为了盯着张崇兴。   对着个远房堂弟,张崇明一向不放心。此人实在太贪了,不该贪的东西也不放。他曾写信规劝过两次,后来见不管用便也懒得再费唇舌了。本以为这回有冯慨之在其中斡旋,这不争气的能少露一点马脚,不曾想他在头一日就丢尽了张家的颜面。   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这样的人,张崇明就没想过要保他。   萧瑾也不意外他有所准备,毕竟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二五仔,这个二五仔最会告密了,且他忠心的对象显然不是他,而是张丞相。   非常可恶。   既然张崇明都已经知道,萧瑾也就不卖关子了,他直接说:“看来张家的家风也不过如此,那位张大人担任知县也不过短短三年,三年就捞得金盆满钵,榨干了整个江宁县,这圈钱的本事还真是过人,这是家学渊源还是什么?怪叫人服气的。”   张崇明挑了挑眉。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出去了一趟,这小皇帝阴阳怪气的功夫似乎见长啊。   只想把他活活气死?可惜了,他从来不在乎那些脸面。张崇明揣着明白当糊涂,故意说:“圣上谬赞,张家人赚钱有方是不假,却也不是什么钱财都拿的。这张崇兴与我们张家本家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说好听点也,就是沾亲带故,张家管不住他,也从来没想管他。若是但凡姓张的我张家都得管,那微臣岂不忙死?圣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瑾反问:“听张丞相这意思,是不会管他死活了?”   张崇明含蓄一笑:“他犯的是国法,该怎么处置全凭圣上做主,再不济也有刑部审查。微臣不过就是圣上您的左右手,哪有资格管这事儿?”   “如果朕判他秋后问斩呢?”   张崇明眉头都不动一下:“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真是好狠的心,这张崇明怎么对自家人都这么狠?   萧瑾说了半天,不仅没讨到好,反而把自己给恶心坏了。这张崇明滑不溜手,明哲保身的功夫又是一流,根本拿他没办法。   不过萧瑾还是不想看着他就这么化险为夷,于是灵机一动,恶心人的话张口就来,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罢了,朕也不是那种喊打喊杀的人,更何况这人好歹也是你们张家走出去的,虽说张丞相如今不认,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朕若是把他给杀了,朝中官员说不定还以为朕同张丞相生分了呢。此次姑且就看在张丞相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吧,不过张丞相可要记着,回去好好管管自家,切莫再生这样的事端。”   张崇明还不待回话,萧瑾又抢着说道:“张崇兴的案子,也交由张丞相跟李丞相一块儿办,李丞相,你没什么意见吧?”   从刚才起便一直在出神的李廷芳听到这句话,也不知因果,便胡乱地摇摇头:“微臣没有任何意见。”   张崇明开口:“圣上,微臣同那张知县有些牵扯,只怕要避——”   “行了,啰嗦什么,李丞相都同意了。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萧瑾把这个皮球踢给了张崇明,并且在心里幸灾乐祸。   判轻了就找个由头骂你一顿,重了不用萧瑾出马,自然有那些看热闹的人唧唧歪歪。不管张崇兴是什么下场,反正他都是稳赚不亏的。萧瑾到现在都还记得户部不肯拿钱赈灾的事。户部的冯慨之是张崇明心腹,他敢这么耀武扬威,不过是仗着张崇明的势。   张崇明此刻已经确定了,这个小皇帝出去一趟确实长进了,变得机灵了不少,可怪会恶心人。   他现在就被恶心的不轻。   萧瑾扬着笑脸:“张丞相,好好判啊。”   张崇明回之一笑:“谨遵圣意。”   气死你!萧瑾心道。   话落,一行人已经到了安王歇息的偏殿中。   张崇明躬身伸手:“请。”   萧瑾负手,轻轻踏进了偏殿。张崇明怎么样他不知道,反正萧瑾如今心情是真不错。   只是进了殿,看到安王萧元涣之后,这份得意就荡然无存了。心里不爽,表面还要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考验萧瑾的演技。   萧元涣正要起身,萧瑾便抬手摁住他:“听说王叔病了,太医可都瞧过了,如今怎么样?”   “劳烦圣上费心,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圣上此次赈灾,一切可好?”   “好,好着呢,如今江宁县已经稳妥了。”   两个人一坐一站,光看姿态确实是十足的亲密。萧元涣同先皇是亲兄弟,与萧瑾是亲叔侄,所以样貌还是有些相仿的。只是他常年在边境带兵,所以比萧瑾更高大一些。   萧元涣打量一眼萧瑾,随后道:“兄长英年早逝,臣本来还担心圣上撑不住,眼下瞧着,圣上似乎一下变长大了。兄长若泉下有知,必定欣慰不已。”   好能装,萧瑾心说,他若是泉下有知你要造反,这怕是死不瞑目了。   两个人都是能演戏的。萧元涣演戏演了十几年,萧瑾虽然头一次演戏,但是表演得也不差,所以在张李二人看来,这叔侄俩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谐。   两个人在床边寒暄完了之后,还一起定下了夏皇下葬的日子。   萧瑾前去赈灾的时候,有人代他守灵,夏皇的葬礼仍旧在继续,各项葬礼也一样不落地全都做了,只是按照夏皇的叮嘱,一切从简并没有太大的开销。如今停灵已经有一月有余,再过些日子,便可以下葬。   萧元涣这次回来,明面上就是为了夏皇的葬礼。   一切事情说定,萧瑾嘴上说打扰对方休息,实在是不想看萧元涣那张让人讨厌的脸,于是转头就带着左右两位丞相离开了。   回宫的时候,萧瑾还在反复琢磨张李二人面对萧元涣的表情。不知为何,他总不能信任这两个人,心中总是猜测,他们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内奸。   如若不然萧元涣即便有陈善吾这个帮手,可也不至于那么快就架空一个皇帝吧。   这两个人是得好好查查,还有顾淮南跟李廷芳的关系……这件事,萧瑾直接交给张德喜了。   他身边的那几个小蠢货是没得指望了,也就只有先皇留下来的这一个,是个能用的。   回寝殿后略休息了一会儿,种玉生梅才过来说起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事。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意思,陈善吾如今被陈太妃死死地拿捏,除了伺候陈太妃就干不了别的事。   宫里宫外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赞他知书达理,孝敬长辈。别的且不说,名声这件事确实被陈善吾拿捏得死死的。   入夜,萧瑾听说陈善吾连夜又做了什么汤水想要送他喝,萧瑾烦不胜烦,被子一卷:“累死了,不见!”   又来给他下毒,真烦!   等八宝将这话告知陈善吾,送她出去之后,萧瑾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该死,还是见一见吧。   他晃了晃脑袋,起身把衣服穿上,见八宝回来,问道:“陈妃呢?”   “您不是说不见吗?”   “蠢货,你就不会多问两遍?”萧瑾三两下穿好了衣裳。他的确是不耐烦应付陈善吾,但是有安王在前,他不能表现的前后不一,让这两人生疑。   一个小艾就已经比较棘手了,绝不能让陈善吾再起疑心。   离开之前他还对着陈善吾嘘寒问暖,如今回来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刚才是他烦躁了,细想想,这人还是见一见吧。   于是萧瑾趁着夜色出了门,为了显示自己对于妻子的看重,他把身边能带的太监宫女都带出去了。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花园处有响动。   萧瑾伸出脑袋一看,刚好看到月下站着一对有情人。   他站出来的时候,陈善吾正慌张地缩回了手,而萧元涣手上,却多了一个水绿色的帕子。   作者有话说:   萧瑾:好一对苦命鸳鸯! 第16章 私情   ◎被戳穿了两个人◎   对于这件事,萧瑾没问。   后头跟着的八宝种玉几个,都是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月色朦胧,宫中小道,拉拉扯扯,赠人香帕……这场景,实在很难让人不往别处想。又因陈善吾平常的形象实在太好,以至于他们根本无法正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儿。   但是脸色最不好看的那个人,不是萧瑾,而是是萧元涣。也是他最先解释的,说自己方才准备前去看望萧瑾,没想到路上碰到陈善吾,因惦记着陈国公的身子不佳,所以多问了两句,正要离开的时候,手被旁边的树划到了,所以才接下来那个帕子。   萧瑾一声不响地听完,过了会儿才问挑眉问道:“下午王叔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晚上却有体力跑来此处闲聊,这行军打仗的人,体格真是非同凡响,朕自愧不如。”   说完,萧瑾上前扯开那个手帕。   绿色的丝绸帕子,这颜色像是在讽刺他一样。   “哟,绣着鸳鸯呢,陈妃自嫁到宫里来一直对朕不冷不热的,原来是一门心思想着王叔啊。”   陈善吾晃了晃身子,嘴唇发白。   方才萧瑾不是不见她吗,怎么突然又出来了?   陈善吾镇定了一番,道:“陛下这话说得不亏心?妾身几十对您不冷不热了,每日但凡得空,都会去福宁殿伺候您吃饭。”   “是么,这么关心,可知朕爱吃什么菜?”   陈善吾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人说出来。   种玉生梅面面相觑,错愕自己一直以来竟然都看错了人。   萧瑾冷笑不已,他终于找到机会对扛陈善吾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了!   “一样都说不出来,那你可真是太关心朕了!朕是不是还得承你的情?”   说完,萧瑾直接丢了帕子。   萧元涣听出了话里的讽刺,也知道萧瑾心里不痛快,不痛快是正常的,若是看到这个场面还若无其事,那他才真要警惕了。   萧元涣一派正直:“不管圣上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臣行得正,坐得直,平生从未做过对不住圣上的事,陈妃娘娘的品行也是有目共睹的,兄长之所以为您赐婚也是看中了陈妃娘娘这一点么?圣上即便信不过臣,还信不过大行皇帝?”   萧元涣给陈善吾使了个眼色。   陈善吾起初并没有给予什么反应,直到萧元涣目光渐渐严厉起来,她才开了尊口,不过语气有些冷,像是不情不愿一般:“安王说得不假。方才妾身正要回去,路上偶遇安王,这才说了两句话。圣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一查。”   “你们总有你们的借口,真相如何,谁知道呢。”萧瑾甩袖离开,故作生气。   他心里其实已经笑翻了。   天知道这一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难道一天不见就想得慌?他可是头一天回宫,就给他整出这么一出幺蛾子。不过,整得好啊,今日一过,夏国一滩死水又得搅起来了。   萧瑾希望这潭水越混越好,这两个人的名声越臭越好。陈善吾他倒是无所谓,有陈太妃坐镇,晾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但是安王不一样,安王的拥护者实在太多了,不仅在明面上有数不清的追随者,暗地里还有的是他不知道的。只有让萧元涣多一些污点,才能更好的压制他。   萧瑾正愁没有什么办法对付他,可巧了,刚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还是萧元涣亲自送的。觊觎侄媳这个名头,萧元涣是跑不掉了。   至于这两人要如何处置,推了谁上前背锅,那他不管。   反正这次的事情要大肆宣扬。   萧瑾走得怒气冲冲,萧元涣思衬一番,也决定先行离开。   本以为此处安全,可刚才那一出已经证明了他今日实在愚蠢。   这宫里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他若继续在这里呆着,就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只是萧元涣刚转身,陈善吾便面露不快:“王爷就这么走了?”   萧元涣心中略有些烦躁:“不走,难不成还在这里待到天亮,被别人看笑话么?”   陈善吾隐忍了许久,终于还是说道:“我如今可不就活成一个笑话吗!”   陈善吾从没有觉得在宫中带着如此难熬。她实在受够了陈太妃,自从萧瑾离开之后,陈太妃更是无法无天了,折腾她的手段一天换一个样,使唤了她,还在外头宣扬她是如何能干贤惠,逼着她不得不自认倒霉。   原以为萧瑾回来陈太妃便会收手,但是今儿得知萧瑾归来时,陈善吾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陈太妃根本不怕萧瑾!反而使唤她使唤得更起劲了。   可她为什么要在宫里头受这份罪?每日忍气吞声,却没能干成一件事,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堂堂陈国公府嫡长女,为何要受这份屈辱?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眼前人!   萧元涣安抚她:“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往后再说。”   陈善吾压低声音,不过心情却难以平复:“往后?往后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如今陈太妃恨不得把我绑在她身边,你叫我如何出来见面?好容易等到机会,话都还没有说上两句,却碰上了萧瑾!”   陈善吾揪着帕子心中不平。   “我知道你正在气头上,暂且忍一忍吧。”萧元涣说完,朝着边上看了一眼,虽然没看到人,但他也不便多留了,遂直接走人。   他行事向来都是这么干脆果决,能留下来多说这么两句话,那都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陈善吾何尝不知道他向来如此呢,以往她也能容忍,但现在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她被陈太妃沉默得几近崩溃。   陈善吾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这事若是摊开了,倒也挺好,起码她不必日日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果然如他们所料,第二日,宫里便谣言四起。有些人说的就像是自己当场捉奸一样,描述的绘声绘色,还道陈妃娘娘跟安王早先就认识,一见倾心,非君不嫁,最后阴差阳错才被赐婚,入了宫门。   如今安王回京,两个人旧情复燃,才为圣上撞了个正着。鸳鸯帕子,那可是贴身的东西,怎好就怎么直接给外男用?这两人要是没点私情,那都说不过去。这些流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很难叫人不相信。   这当然是萧瑾放纵的结果,他不仅放纵这些谣言,甚至还让张德喜推波助澜了一把。   陈善吾知道他们在背地里笑话自己,不过她跟萧元涣都再三强调只是偶遇,绝无私情。   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萧瑾瞒着,这些事情自然不会被外人知晓。不过也如今这情况来看,萧瑾已经不信他们了。   何止是萧瑾不信,连张德喜都对陈善吾这个钦定的太子妃已经没有任何好感了,他甚至不愿在宫里看到她,见了她,便总能想起来大行皇帝当初赐婚的时候心中如何期待她与萧瑾琴瑟和鸣,恩爱一生的。   原来挑来挑去挑了一个最差的回来。   宫里的事,都瞒不过陈太妃的眼。昨晚上发生的那件事情,陈太妃早早地就听说了。今日陈善吾过来时,陈太妃便夹枪带棒地又道:   “咱们陈家还真是出情种,可惜你那一腔真心系错了人。”   陈善吾深吸了一口气:“姑姑说笑了,我同安王不过就是见过几次面,哪来的真心?昨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误会。”   “误会?这么多人瞧见了,你是觉得他们都瞎吗?”   “清者自清。”陈善吾道。   陈太妃嗤笑一声:“行,我看你能清白到几时。”   宫里都传遍了,那外面自然不遑多让。萧元涣都已经让人制止了,但是自古以来,这些暧昧不清的事儿便容易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这些事情还跟皇室扯上了关系,叔叔跟侄子,两男争一女,多稀罕呢。   渐渐的,这外头的流言风向就变了,但是淡化了萧元涣,转而都笑话起了陈善吾。   话里话外都是她耐不住寂寞,看着玉洁冰清,实则有的是勾引人的法子。要说那晚之前,陈善吾是高高在上的陈妃娘娘,那么自打这个事情被传出,她便成为人人耻笑的对象了。   可以说,在这个事情当中,陈善吾受到的伤害跟打击可比萧元涣多多了。名声微瑕在萧元涣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他是个男子,可对陈善吾来说,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在一片流言蜚语声中,大行皇帝的葬礼也落暂且告一段落,灵位入了皇陵。   萧瑾这段时间不是收获了多少打量的目光。   演戏毕竟是要演全套,所以他这些日子装也要装出一副愁眉苦脸,黯然伤神的模样。   这样子,冯慨之看着还觉得挺痛快。   萧瑾作为受害者,一时脑热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是不可避免的,他以这个为借口,直接拆出了京城的坊墙,下令。往后京城不设坊市之隔,商贾买卖也受地点的限制,也不受时间的限制。只要你想做买卖,从入夜开到第二天天亮都不成问题。   萧瑾早就对如今的商业模式感到不爽了,坊市分离,夜间不得行商,那他该如何发展小商贾?倘若小商贾不立起来,他何时才能有钱干别的事?上回是让那些商贾捐钱,可总不能每次都让他们捐钱吧!   他这头打着情伤的幌子大胆改革,却不料一时高兴地过了头,等收到王从武从临淮关寄来的信之后,立马被泼了一瓢冷水。   彻底凉了。   王从武说,齐国边境异动频频,他派人去打听,说是齐国已经集结兵力,准备南攻。   萧瑾惊坐而起,不是两个月过后吗,怎么提前了?! 第17章 异动   ◎齐国大军准备开战◎   萧瑾严重怀疑是他的到来破坏了原本的剧情节奏。   说不定齐国那边也在临淮关设有暗探,见到临淮关有动静,于是决定提前开战。   送信的是王从武身边的陈侍卫,萧瑾将信烧点之后,又屏退左右,单独问他:“王大人可还查出了别的?”   “大人打听到,此次齐国的元帅是那位鼎鼎有名的袁大将军。”   萧瑾嘴里发苦,这个将军他知道,是齐国最厉害的那一个。   眼下他还只是厉害,到后面灭了夏国之后开始所向披靡了。后面男主想要攻打齐国,却因为这位的存在不得不改变战术,开始挑拨齐国皇帝与袁征的关系。那个齐国皇帝也是个经不住教唆的,竟然真的因为害怕袁征功高盖主,将他贬至不毛之地。   直接导致齐国灭国。   齐国灭了夏国,最后又被燕国所灭,真应了那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瑾问他:“临淮关内有多少的士兵?”   陈侍卫迟疑了一下,最后说:“如今只有三万。”   萧瑾心里哇凉哇凉的。这三万的士兵,是夏国在临淮关内常住的士兵。在其他地方自然也有,但是数量也不会太多。夏国本来就只有江南这么半片土地,地方也不大,能养活这么多的士兵已经很不容易了。若要再扩充军队,国家财政就更入不敷出。   一个实际的问题摆在眼前,那就是,他穷,养不起兵。   萧瑾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可打听出来了齐国这次的兵力?”   陈侍卫低声道:“已有百万之师。”   已有……也就是意味着后面的人还会更多。   萧瑾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么多人,光靠他造出来的那些东西肯定是打不赢的。那玩意儿固然厉害,但对方人数太多,也不能逆天改命。萧瑾没统计过夏国到底有多少兵力,但是王从武能掌控的约莫只有二十万。这人数根本就不对等啊,想赢实在太难了。   不行,还是得调派士兵过去!   萧瑾让陈侍卫先行离开,自己苦思冥想也没能想出什么绝妙的点子来,最后还是召了张李两位丞相,外加六部尚书入宫。   虽然萧瑾不确定他们其中有没有内奸,但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只他一个人知道肯定是没有意义的。总得把大家都召集到一块,才能商议出一个对策来。   最重要的是,他没钱,但是这些大臣有。   几个人很快便被叫进了宫,请他们进宫的内侍脚步都比平常快了许多,行走时也不敢张望,见人问话也不答。张崇明见状,便知道今日发生的应该是一件大事,且还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等进了福宁殿,听萧瑾提及边境异动一事,张崇明竟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张真人说的亡国总算是来了。   萧瑾看向冯慨之:“如今齐国有异动,且派了百万大军压境。咱们夏国在临淮关的兵力只有三万,如今要紧的是赶紧调派士兵,准备物资军器。”   冯慨之一听,明白这是过来要钱了,他看向张崇明。   张崇明眉头都没动一下,一副事不关己的尊容。   冯慨之狠狠心:“圣上,微臣也知道如今要紧的是对敌,可是户部实在是没钱了。”   方才萧瑾开口要军费的时候,冯慨之确实有那么一丝丝的动摇。但是见张丞相态度坚决,一时又想起那位张真人的预言,想着这些钱若是都用作军费的话,往后可就没有什么后路了。   他不能不为自己跟家人着想。   又是这个态度!萧瑾气得胸口疼,这两个人实在太可恶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执迷不悟:“没钱没钱,偌大一个户部一点钱没有,你糊弄鬼呢?!”   “是真没有。”冯慨之狡辩:“若是不信,您大可以去查一查,这等要事微臣还会骗您吗?”   “冯慨之!”萧瑾拍了桌子,忍无可忍,“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给朕耍心思,朕不是先皇,你们也从未效忠过朕一天,你当真以为真不敢要你们的脑袋?”   余下人自觉同这两人拉开了距离。   冯慨之还有这挣扎,张崇明却是一动不动,他们苦心筹备,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天。张崇明从来不觉得他们夏国能在武力上战胜任何一个国家。他并非不爱国,这是比起爱国他更爱他自己,比起盲目自信,他更有自知之明。与其打注定赢不了的仗,要他说还不如直接投降,明哲保身来的更有用。   最好是直接投,既能节省军费,还能保住更多的百姓。   张崇明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圣上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不过,就是杀了老臣,也不会凭空变出钱来。”   萧瑾咬了咬牙,他懂了,钱根本不在张家,也不在冯家!   他抄家都没处抄!   这两人早就把钱给弄到别处去了。   张崇明见萧瑾愁眉不展,还说了跟冯慨之一模一样的话:“圣上若不信,也可派人查一查张家。”   查个屁!   萧瑾脑袋疼,再对着这张脸他怕是要气出病来,于是怒斥:“滚吧!”   他是真的头疼。   平常人没钱就已经够痛苦了,他一个一国之君没钱,那真的是致命一击。   张崇明走得干净利落。   李廷芳目睹一切,却始终没有开口,转身回望了两眼,终究还是离开了。   唯有冯慨之心里百转千回。他跟萧瑾一样,都没想过这件事情会来的这么快。要是从前,冯慨之说不定还会拍手叫好,等着看萧瑾倒霉,可是眼下,他实在没有幸灾乐祸的劲头,反而渐渐开始担忧。   冯慨之望向萧瑾,要是真像张真人说的那样,他们夏国会在这场战争中亡国,那这个小皇帝估计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齐国那群人心眼儿比针还小,容不下别的人,他们城门一破,萧瑾这个小皇帝估计就会被齐国人当场灭口。   意识到这点之后,冯慨之心情忽然又沉重了许多,他甚至不敢多触碰萧瑾的目光。   他也不求别的,只想用这些钱买自己,后半生富贵无虞罢了,他有什么错呢?谁不想自己过得好一些,自私本就是人的天性。   罢了罢了,冯慨之眼睛一闭,也装起了傻子,大不了的齐国占领夏国之后,他给小皇帝留一条生路就是了。   至于出钱,那是不会出的。户部早就已经只剩一个空壳子,不过每年的账本都做得漂漂亮亮,要是真查起来就拿他们没辙。他只是不想跟着一起过苦日子,本来也算不得错。   君臣几人不欢而散。   不久,宫外的萧元涣也收到消息。先皇葬礼之后,他就从宫里搬了出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让人看到他跟陈善吾站在一块儿。他如今刚把那些流言推到别人身上,若是再碰面,只怕又会引起争论。   离了宫,萧元涣收到的消息却一点没少,今日福宁殿里头发生的事情,也有人亲自跑到他这儿来告知他了。   来人说完之后,踟蹰着说道:“我家主子说,此番齐国来犯,正是王爷立功的好机会,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放下往日的纠葛。倘若圣上请您出兵,王爷务必率兵援助,莫要让临淮关失陷、让夏国的百姓遭受战火。临淮关决不可破,一旦临淮关破了,旗鼓的大军便能长驱直入,王爷切记。”   萧元涣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行了,知道了。”   那人本来还想,但萧元涣已经端起了茶。   送客的意思不消多说,他为难了一下,最后还是离开了。看来还是得跟主子好好说,安王这个意思,是绝不会轻易出兵的。   萧元涣也的确这么想。   仗他是得打的,兵也是得出的,但绝不能一开始就出兵援助,他得在萧瑾吃了败仗、丢了国土、人心尽失之际再出兵,届时,他的威望才能真正树立起来。   另一边,萧瑾烦躁之余还是得想怎么来钱的事。国库空虚是人尽皆知的事,他的私库里虽然有些家底,但要是充当军费那是远远不够的。   筹钱还能筹一些,但总不能每次遇到事情都筹钱,况且,要是他们得知两边兵力悬殊,铁定也会像张崇明那样,把钱藏起来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钱,还是得由户部来出!本来就是国家的钱,凭什么要被他们贪了去?   想了一日,萧瑾终于还是做了决定。张崇明那里冥顽不灵,那他就从冯慨之下手!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大不了他豁出这张脸了。   萧瑾约了冯慨之出宫暗访。   冯慨之收到消息的时候又惊又怕,以为萧瑾想叫自己过去,然后趁机谋杀他。路上战战兢兢了半日,最后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京城的天街。   这人来人往的,谋杀?似乎不太可能。   冯慨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这颗宝贵的头颅还能再长几十年。   萧瑾一改昨日的焦躁,变得和颜悦色,见到冯慨之之后,笑吟吟地道:“冯大人总算来了,可叫我好等。”   冯慨之瞬间怔住,像是活见鬼一般,小皇帝怎么突然这么腻歪?有毛病?   萧瑾知道他心里生疑,主动承认错误:“昨日我态度有些不佳,晚上回去之后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邀冯大人出来说清此事。”   冯慨之恍恍惚惚,以前小皇帝只会对着王从武这么和颜悦色,现在也这么对他,他怎么就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但是还别说,被人重视的感觉真不赖。   在江宁县的时候冯慨之嫉妒王从武,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萧瑾区别对待,只看重王从武,把他甩到脑后。要是萧瑾还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那冯慨之也不会争他的注意。可去了一趟江宁县,冯慨之知道萧瑾从前都是装出来的,真实的他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思。人都崇拜强者,冯慨之也不例外。   如今萧瑾的态度,就很容易让冯慨之飘飘然。   萧瑾甚至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亲切十足:“这朝中除了王大人,我也就只信你了。”   是吗……冯慨之表示怀疑。   萧瑾继续献殷勤:“要不当初也不会带你一块儿去江宁县不是?”   冯慨之觉得不对:“不是张大人让我去江宁县的吗?”   萧瑾反驳:“朕要是不想让你去,你觉得张崇明的话有用?”   “那……倒也是。”   “别以为朕让你随行是看张崇明面子。朕几时给过他面子,让你跟着,不过是看你信得过,脑袋也聪明,说话逗趣儿都十分过人,所以才领着你。你看去江宁县那一路,朕可曾逗过韩尚书?”   冯慨之摇了摇头,确实没吵过。   “这不就得了?”萧瑾下了断言,“朕连说话都不愿意跟韩仲文说,只同你说,还不能证明朕看重你?”   冯慨之忽然被说服了。   作者有话说:   临近年底,我这两周一直在加班,加班…… 第18章 收拢   ◎收获冯慨之一个◎   张德喜跟八宝站在背后,简直无法直视这一幕。   要不是今儿早上萧瑾在福宁殿大破口大骂张崇明跟冯慨之是两个蛀虫兼国贼,他们差点就信了这话。   萧瑾寻了一处热闹的茶馆,请冯慨之入座。   刚一坐下,茶馆的小二就殷勤地过来,用肩膀上的帕子重新擦了一遍桌子,嘴里说:“看二位气势不凡,该是两位官老爷吧?”   萧瑾噙着笑:“你倒是好眼力,这位是户部尚书冯大人。”   “老天爷,今儿可是开眼了,小的见过尚书大人!”小二立马对冯慨之拜了拜,不过因为身处闹市,见到了官老爷也没有平常畏惧,拜的时候也是逗趣儿居多。   冯慨之被人恭维,心情也不错,大方地从兜里逃出几个铜板儿:“拿着吧,这是给你的赏钱,再给我上两杯好茶。”   萧瑾看了一眼小二的手心,那是擦得透油的三个铜板儿。   还是一如既往地抠门。   他让八宝跟张德喜也坐下,八宝有些手足无措,但张德志在先皇跟前见过世面,在萧瑾面前也不拘束,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没多久,小二就把茶水给端上来了。   萧瑾又问他:“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做这活也应该没几年吧?”   小二笑了笑,“这小摊子就是我爹之支的,我也不过就来这边帮帮忙。等什么时候他干不动了,我再接他的手艺。”   “就没想过干别的?”   “能干什么别的?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要么一辈子种地,要么一辈子起早贪黑做小本生意。咱们家穷,没地,想种地都种不上了。只盼着往后多挣几个钱,能买几间好屋子,支一个漂亮些的摊子就够了。”   冯慨之听着不屑,一个市井小民眼界也就只有这么宽了。   小二说完,又卖力地推销起来:“大人,咱们家的胡饼也不错,你要不尝尝看?”   “行,给我上一盘。”   “好嘞。”   转眼间,一盘胡饼就搁到了桌上:“大人,您慢用。”   冯慨之盯着萧瑾一动不动。   昨儿京城刚拆了坊墙,不过这么多年坊市分离,商铺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什么位置,只有小摊贩得了便宜,如今只要别占着道,只要不影响居民,不管在哪儿摆摊都没人拦着了,临街吆喝,显得好不热闹。他们这个茶水摊其实也就是闹市中的一个路边小摊,头上顶着一个大棚,四面通透,可以清楚地看到街头各式各样的人。比起清幽的宫廷,此处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这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冯慨之尝了一口,发现还有点苦。那刚上来的胡饼味道更差,不过小皇帝却不嫌弃,一口一口吃得很带劲。   比之先皇还不讲究。   萧瑾还有空说闲话:“这饼子味道一般,不过茶还行,近年来夏国饮茶之风盛行,往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发展一下茶业。”   冯慨之提醒:“这茶业,也是商业。”   “有何不可?”萧瑾坦然,“我可没有什么重农抑商的心思,士农工商都是夏国百姓,本来就该一视同仁。”   冯慨之头一次听到有皇帝这么说:“那如果重商之后,天底下的百姓都去经商,不种地了,国家又该靠谁交粮税呢?”   萧瑾却道:“不是重商,而是工商皆本。适当的发展商业也更有利于农业。再者,种田和经商本都是为了谋生,何故分那些高低贵贱?譬如交到冯大人手里头的钱,冯大人会介意他是农民卖粮食换来的,还是商人卖商品换来的?”   冯慨之听着无端觉得别扭:“我又没抢他们的钱。”   萧瑾看他还有一点廉耻之心,暗道自己没有选错人。这个人虽然贪,但却没有贪得六亲不认,还有一点可以挽救的余地。   当然之所以挑中了冯慨之,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脑子不好,一个字,蠢!   想找突破口,那必然得挑软柿子捏,萧瑾继续忽悠:“我并非责怪冯大人,只是打个比方。无论是种田还是经商,都得向朝廷纳税,不管缺了哪个,税收都会出现一个大窟窿,百姓生活也会变得一团糟。想要发展商业并不是什么坏事,重商并不是让其无所限制地发展,只能说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加之于政策的扶持,也允许经商的人能够在各个社会阶层流动。”   冯慨之立马懂了:“所以您之前说的那个科举取士是要变为常制了?”   这是想拉拢天底下的商人,允许他们入朝做官?   萧瑾不避讳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您不怕那些权贵反对?”   “只是多了一种选官的机会,他们为何要反对?权贵人家的子弟自幼熟读诗书,一向心比天高,瞧不起寒门。他们若是真有那能耐,大可以占了科举的所有名额,继续压着那些寒门学子,全看他们有无能耐了。若是连寒门子弟都比不上,又有何脸面受国家供养?”   八宝都懵了,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萧瑾早上还在骂,如今却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冯大人面对面畅谈。   这种事儿圣上对着李丞相都没有提起过半字,怎么啥都跟冯大人说了。   冯大人是他们这边的人吗?显然不是啊。   张德喜还是一副稀疏平常的模样,见萧瑾茶盏见底了,又给他斟了一盏。   萧瑾就着茶润了润嗓子,继续瞎侃:“若是各个阶层之间彼此都不相互流通,那么整个夏国就犹如一滩死水,死水,又怎么能有活力呢?明知道如今这样是错的,为何不改一改?难道就因为害怕失败,连尝试都不尝试了?人这一辈子,妙就妙在他有很多种可能,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是输是赢谁都不知道,何必只留他一条死路?”   冯慨之陷入沉思,他是不是也想到死胡同里去了?   难道就为了道士的一句话,就彻底放弃挣扎?   萧瑾表达完自己的政治抱负之并没有紧追不放,反而又暗示自己极为信重对方:“科举取士不过就是往这潭死水里面丢一个石子,能不能溅起波澜还得靠你们诸位协助,我一个人肯定是办不成的。谁不想让夏国越来越好,让夏国的百姓越过越有盼头,冯大人难道不想吗?”   冯慨之迟疑了。   实话实说,是想的吧,但是如今的情况并不是他一个想字就能解决的。就算他想,夏国能打得过齐国吗?   萧瑾见他认真想了,便点到即止,今日再不提起这些事。   喝过了茶,吃过了胡饼,萧瑾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回了宫。   第二日,却又接着请冯慨之出宫,去的依旧是那个街头。   这回换了一个汤面馆。   两边仍旧人来如潮。   萧瑾仍旧跟掌柜的闲话,那些家长里短的,他听了也不觉得烦。   他们还结识了一个巷口卖艺的人,那人话是真多,请他喝杯他便把家底都掏出来了,不仅如此,别人家的事儿,他也都门清,说起那些街头巷尾的大小事也是口若悬河,什么东家最近丢了一只鸡,为了一只鸡闹得人仰马翻;西家新娶的小娘子每天都要吃三碗饭,婆婆为了她的食量整日骂人……   萧瑾也听得津津有味。   冯慨之在边上看着,只觉得这个小皇帝要比他们想象当中的平易近人许多。也许假以时日,他真的能变成一个明君呢?   他们夏国的君主大多都是平平无奇,一辈子没有什么建树,只是守成之君。就连先皇,也仅仅是无功无过而已。冯慨之想不通,先皇那样熟读经书,本分老实的人。怎么能生出萧瑾这样离经叛道的儿子。   不过这些离经叛道的话听多了,似乎,好像,也有他的道理。   萧瑾这样频繁约见冯慨之,周围人也不是傻子。   张崇明便吩咐过冯慨之,让他机灵点,别被萧瑾忽悠瘸了。不过冯慨之听不得这些话,想他聪明一世,怎么可能会被那个小皇帝忽悠?   所以满口保证:“你放心吧,我跟他出去也不过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把戏。”   张崇明不知道去江宁县的那一路究竟发生了什么,以为冯慨之还是一如从前对萧瑾格外看不上,所以听了这话便没再过问了。   其余人也是乐得看笑话,萧瑾这般动作,落在萧元涣眼中便成了他为了军费对冯慨之百般讨好。   有谋士见状还建议道:“要不咱们挑拨一番?若是这两人真的联起手来了可就不好了。”   毕竟谁都知道冯慨之背后站的是张丞相,冯张两家是姻亲,冯慨之跟张崇明又是至交。   萧元涣不以为然:“张冯二人又多看不起萧瑾,不用说你也该知道。”   “那万一冯大人转了性呢?”   萧元涣更是轻蔑:“你真以为萧瑾能有这能耐?他若真有本事,那一位也不会投靠到本王麾下了。”   谋士听了,也无话可说,不过他总觉得这事有古怪,最后到底如何,谁也不知。   一连约了四回,冯慨之再同萧瑾出去的时候,也会跟着萧瑾一块跟别人聊聊家常了。   一向在朝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惯了,如今碰到这些满是烟火气的市井小民,冯慨之聊过之后,竟然也觉得不错。   甚至不用萧瑾叮嘱,他也愿意出门转转了。   短短几日,萧瑾便看到冯慨之的眼神从嫌弃无比,到如今欣然接受。   他觉得火候差不多已经到了,于是主动出击:“冯大人这几天逛着,四下可都熟悉了?”   “早就熟透了的,这街头常来的几张人脸我都记住了。”托那些人的福,冯慨之如今甚至都知道东门巷口住的那个漂亮寡妇名字叫张翠芬了。   “那如果两军开战,齐国大军攻破临淮关,直入京城,冯大人觉得他们会如何?”   冯慨之放下筷子,咽下了嘴里的汤面:“您这两日带我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句的吧?”   还不傻,萧瑾欣慰:“冯大人对我似乎也有些偏见。若不是以这种方式,只怕我跟冯大人也不会坦诚相待。”   萧瑾说完,又开门见山:“户部究竟是什么情况,咱俩心知肚明。冯大人家财万贯,也不是个会缺钱的,之所以不愿意交钱,是觉得夏国一定会输?”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冯慨之对萧瑾的看法又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含糊其辞也对不起小皇帝这几日的费心。冯慨之不怕死地点了点头:“齐国兵力有多少,您也知道,一旦两军开战,咱们必输无疑。”   萧瑾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倏尔一笑,带着一股气定神闲的淡然:“那如果,我手上有神兵利器呢?”   冯慨之一时忘了反应。神兵利器,什么意思?   萧瑾知道,这家伙终于上钩了。   ……   两日后,萧瑾再次召见群臣,商议捐款一事,想让百官筹钱,先把军费筹集起来。   都到这个份上了,萧瑾也没有瞒着齐国想要开战的消息。反正这宫里几乎已经成了筛子,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这些大臣想必都知道了。   包括齐国的兵力。   果不其然,萧瑾说完筹钱之后,没有一个人上前表态。   萧元涣心里讽刺,嘲笑萧瑾自不量力,他以为他是谁,他想捐钱,这些大臣就会散尽家财了?   便是先皇也没这个本事,这不是白日做梦么?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个人从前面站了出来:“秉圣上,微臣愿捐出一半家财用作军费,以助我军击溃齐国,扬我夏朝国威!”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张崇明本来半睁不闭的眼睛,忽然瞪圆了,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熟悉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刚码完字,又准备去加班了,这周六周末也不得消停。不过也快了,下周结束就好了。 第19章 筹钱   ◎文武百官大出血◎   谁也没想到抠门到极致的冯慨之冯大尚书竟然会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   殿中所有人都震惊太过,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忘了要如何反应。   还是萧瑾打破了沉默,对着冯慨之明知故问:“冯大人,你当真要捐出一半的家财?”   冯慨之说得义正言辞,铿锵有力:“若不是还惦记着一家老小的生活,微臣就是将身价全都捐了也没什么。如今两国对垒,稍有不慎,夏国便会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都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哪还能计较什么小家。要是计较这些,视家国存亡、夏朝百姓与不顾,那还算是个人吗?”   张崇明嘴角抽搐了两下,像是头一天认识这个大蠢货。   是他错了,真正呆的不是王从武,而是冯慨之。   亏得前两日还特意叮嘱,让他不要被小皇帝蛊惑,亏他自己当初还答应的掷地有声,原来屁用都没有。张崇明又深深地看了萧瑾一眼,这小皇帝还有两把刷子。   事已至此,张崇明再想阻止已经晚了。可若他早知道会出现这样一幕,今儿早上一定该冯慨之这个蠢货琐死在户部!这么多年的谋划,说放弃就放弃,怎一个蠢字了得?   亏他如今站在殿中还沾沾自喜,真以为风头是那么好出的?   冯慨之如今的确有些飘飘然,说完这么一番话之后,他瞬间觉得自己比眼前所有的人都高出一大截。这样的话,你就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说了。   有一人扬言捐钱,李廷芳便也紧随其后,站出来也说要捐出大半家产。他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当初赈灾的时候没捐成,如今为了军费开支捐出去也是一样的,只要临淮关不破,一切都还来得及。   冯慨之一个,李廷芳一个,这俩人可都是家底殷实的。其实,就冯慨之一个将原本户部被吞进去的钱吐出来,这次的军费也就筹集一半儿了。要知道,冯张二人可是筹划了好多年,这么多年,一点一点搬空了户部,可想而知他们该攒下多厚的身家。   不过除了他们,总还得多来几个出头鸟。萧瑾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的岳丈:“陈国公,你的意思呢?”   缩在旁边闷不出声的陈国公被点到名字,觉得自己晦气极了,今儿出门必定没看黄历!今日这个钱他是不出也得出了,但是一半家产实在是太肉疼了,陈国公一咬牙:“臣愿意奉上一千贯,以供出征之用。”   冯慨之讥笑:“就这?”   陈国公的脸顿时就黑了。   冯慨之越嘲讽越起劲儿:“陈国公,不是我说,您家大姑娘好歹是宫里的陈妃娘娘,如今就出这么点钱,岂不是打了陈妃娘娘的脸?好在如今圣上的后宫里头没有别的妃嫔,倘若有,随随便便拿一个出来都比您家大方,那您要让陈妃娘娘在宫里如何自处?”   “冯大人说得倒也在理。”萧瑾仍然笑呵呵,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可陈国公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豺狼虎豹一样,他心里一合计,再出了点血企图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臣愿再出五千斤粮食!”   这下总够多了吧!   萧瑾复问:“多少——?”   陈国公有了不祥的预感。   冯慨之快人快语地挤兑起来:“还能有多少?才五千斤。倘若此次出兵十万余人,往最少的算,就算一人每天半斤的粮食吧,那这五千斤还不够他们一天吃的。”   陈国公已经无法呼吸了,他脸色发白,重重改口:“一万斤粮食,臣愿再捐一万斤粮食!”   实在不能再加了,这下真的下了血本了,陈国公心口钝痛。   萧瑾听着觉得不错,立马拍板:“陈国公果然一心惦记着朝廷,如此正好,一千贯,加上一万五千斤粮食,多少能撑些日子。”   什,什么……?陈国公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一万斤粮食么?”   萧瑾笑着道:“你刚才不是说再加一万斤?跟前面的五千斤加上,可不就是一万五吗,朕没说错吧?”   陈国公:“……”   萧瑾:“不会错的,朕的算学一向很好。”   陈国公感觉胸口仿佛遭受了重击,一万五千斤粮食,那又得多花好多钱!   然而萧瑾已经略过他看向萧元涣了。   夏国皇室子孙并没有多少,皇亲更是少的可怜。到了先皇那一辈子,萧氏皇亲老的老死的死,剩下还健在的,基本上与皇家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等到了萧瑾这边,正经的皇亲也就只有萧元涣这个王八羔子了。陈国公都出血了,这个王八羔子也不能漏了。   不过萧元涣做的要比陈国公体面许多。   不用萧瑾开口,萧元涣便主动捐了钱,他当然比不过前头两个人大方,不过却也比陈国公慷慨了许多。   萧瑾对此不太满意,他最想掏空的就是萧元涣的家底,不过人家又不傻,势力大不说,还会出阴险,现在得罪他不划算。   萧瑾只能夸了他两句,又去逼迫其他人。   捐钱这种事情就得有个人起头。如今起头的是最抠门最爱揽钱的冯慨之,看不愿捐钱的陈国公被挤兑成那样,其他人为保脸面,都会干脆地给钱给粮保平安。   苍蝇再小也是肉,他们虽然比不得前面两个人给的多,但多少也算出了力。   这一日,萧瑾联合冯慨之,一路所向披靡,不过半日功夫,就将军费筹得差不多了。   这般迅速,也是萧元涣没有想到的。不过他也并没有太着急,不过就是筹到了一点钱而已,夏国的兵力有多少他一清二楚。倘若他不出手,那么夏国对上齐国,照样没有半点胜算。   关键时候还得靠他挽狂澜于既倒。   届时,百姓也都会明白,谁才最适合当皇帝。   萧元涣的这点小心思萧瑾都懒得想,毕竟对萧瑾来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筹钱的事情散朝的时候,而如今这钱已经筹好了。散朝的时候萧瑾连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不过冯慨之就没那么好运了,收了几个眼刀子之后,冯慨之正准备回户部算账,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张崇明给堵住了。   看到张丞相阴沉着脸,冯慨之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来得及跟他通气儿。   冯慨之有些无耻地冲着张崇明道:“丞相,您可别怪我,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说说看。”张崇明挤出三个字。   冯慨之意识到了危险,赶紧压低声音道:“我觉得那张真人也不怎么靠谱,咱们干嘛因为他那一句话就彻底放弃抵抗么?他是神仙不成,他说咱们灭国咱们就灭国了?咱们若是不试一试的话,怎么知道打不过齐国呢?临淮关那地方可是易守难攻,齐国没那么好运的。”   张崇明听完这些,斜眼瞧他,一句话就揭开了他的老底:“被小皇帝说服了?”   “这是我自己的念头,跟圣上有何关系?”   张崇明气笑了:“你这倒戈的未免也太快了。”   冯慨之知道对方肯定不会懂。张丞相一向不愿意接触萧瑾,也察觉不到萧瑾最近的变化。可冯慨之不一样,他跟萧瑾相处过,知道他并非像两个丞相以为的那样一无是处。冯慨之道:“总之,您就相信我一回吧,这回只要顺利出兵,并不愁赢不了齐国,咱们这边可是有一样神兵利器的。”   “神兵利器?呵。”张崇明对冯慨之彻底失望。他还以为这人有些小聪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萧瑾彻底忽悠过去了。   还神兵利器,他怎么不说天神下凡?   张崇明甩袖离开,冯慨之在后面叫了他两声都没见他硬,便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可冯慨之总不能拉着他去见一见的神兵利器吧,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等两兵交战起来,张丞相就知道他的选择没错了。   小皇帝并不是一个容不得人的,选择相信他一回,也并非坏事不是么?情况还没有遭到那个份儿上啊,是他们一直以为想的太消极了。   虽然张崇明不支持,但是冯慨之既然下定决心帮衬萧瑾,便也舍了多余的私心。且他有意揽钱的时候,那些操作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冯慨之从前是除了张崇明,看谁都不爽,如今又多了一个萧瑾,但是其他人他却也懒得给面子。鉴于自己这回出了大血,那么其他人也别想捞到好。   如今是十月份,粮食收上来没多久,市场上粮价并不高。冯慨之直接跟萧瑾一合计,在所有人还舍不得这么快给钱给粮的情况下,提前以低价买入大量粮食,引得临安城内米家猛涨。   等到这些人不得不买粮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快要买不起粮食了。   可买不起还得买,因为萧瑾已经直接派人上去催债了。   最后满朝文武不得不捏着鼻子,以高价买入粮食。   谁也没赚,除了萧瑾。   萧瑾这才对冯慨之改观了不少,看来每个人都有闪光点,只要用对了地方,冯慨之那种家伙一样可以眉清目秀。   等这回的仗打完之后,他在好好合计合计朝廷中的这些人,最好把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五日后,一切军费物资准备妥当。   萧瑾这才扬言,要亲自带兵,将这批物资押送前线。   进行前一日,萧瑾想起了他在路上捡回来的顾淮南。他这阵子忙得太过,都把这么一个大杀器给忘了。   不行,这么聪明的脑袋,这次过去可要带着。   不过这人还是得查的,萧瑾问八宝:“可打听清楚了顾淮南的来历了?”   八宝上前,表情有点古怪:“倒是打听出来了。”   “快说!”萧瑾眼睛一亮,迫不及待。   八宝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如数告知:“其实,顾大人他是……是李丞相的私生子。”   作者有话说:   更的有点迟,我也没想到我会加班的那么晚,明天还得继续加班,熬过这一周就好了。 第20章 援军(捉虫)   ◎今夜便会夜袭◎   在八宝的口述中,萧瑾心满意足地吃了一个大瓜。   原来儒雅如李丞相也有风流多情的时候,这个顾淮南便是李廷芳年轻时候惹出来的一桩风流债。   不过顾淮南的母亲生下他之后就撒手人寰了,顾淮南也是直到被先皇捡去做了官,才晓得原来自己还有一个父亲,且这个父亲还是夏国鼎鼎有名的丞相大人。   后来的事儿便格外狗血了,顾淮南恨李廷芳抛弃他们母子,李廷芳悔恨当年忙于家事未曾找到他们母子的人,有心想要补偿,但李家那对母子又视顾淮南如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之前顾淮南被排挤调出京城,里面就有李夫人的手笔。   至于李廷芳,他在妻子跟外室子之中,选了妻子。他或许知道顾淮南受了委屈,但却没有替他声张,而是摁下不提。   渣男啊。   第二日萧瑾早朝时碰上李廷芳,眼神都有些微妙了。   李廷芳不解其意,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还问萧瑾:“您可是有话要吩咐?”   萧瑾高深莫测地又看了他一下,扯开了话题:“明日我带兵去临淮关,临安这里的一切政务还得仰仗李丞相了。”   “那张丞相……?”   “他跟我一同去临淮关。”   李廷芳略有些惊讶,心中百转千回,却也未曾质疑什么。   他跟萧瑾注定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或许,萧瑾也同先皇一样,一心一意捧着那个张崇明也未可知。   散了朝,张崇明跟李廷芳一抬头,便又碰上了。   仇人见面总是相看两厌。李廷芳扫过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冯慨之在后面看得正着,走上前说了一句:“这李廷芳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谁知道呢,他那细腻的心思少有人能理解。”   张崇明这话多多少少有一些讽刺了,不过这句话正中冯慨之的下怀。他自来就看不惯李廷芳,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总是满口大道理,好像天底下的道理都被他一个人占尽了似的。真要那么厉害,怎么会到现在还是个左相,一辈子被张丞相压着呢?可怜这人也就寻常人而已,偏偏装还得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可恨的是,吃他这一套的人还挺多。譬如散朝的时候,跟李廷芳坐在一块的人远要比跟他们走在一块的人多的多。   “瞧瞧他,整日还边派咱们拉帮结派,我看他才是真正的结党营私,都成了李党了。”冯慨之不忿。   “你也有脸说这些话,他们李党现在还固若金汤,咱们这一伙,早已经被某个人从内部瓦解了,已经溃不成军。”   冯慨之一愣,旋即讨好一笑:“我那也是为了咱们以后着想,等您到了临淮关便会知道了。”   张崇明根本不想知道,他是个极度的悲观主义者,对这场仗根本不抱任何的希望。要不是萧瑾点名了非要让他去前线,张崇明都想早些收拾家当准备跑路了。   不过现在,萧瑾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是以张崇明对萧瑾越发看不惯了。   临行前一日,陈善吾还不忘过来看一看萧瑾。不过萧瑾对她印象不咋好,哪怕知道陈善吾最近被陈太妃折腾的不轻,也丝毫对她生不起丝毫同情。   陈善吾每回过来,萧瑾都让种玉二人回绝了。   她们俩如今对陈善吾也彻底改变了想法,主要是那一晚的场景对她们两个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从前她们还一心一意地将陈善吾当作女主子,自从陈善吾跟安王露出了马脚,种玉跟生梅便自觉将她划为外人。   也恨自己瞎了眼,当初竟然还觉得陈善吾温柔小意,体贴入微。   陈善吾离开之后,种玉还跟萧瑾支会了一句。   萧瑾无所谓,他脑子不好使,不懂什么阴谋诡计,只要这对苦命鸳鸯没有惹到他眼前,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他都已经这么忍让了,却还有人铁了心想要跟他过不去。   这要是还能忍,他岂不是乌龟王八了?   这日下午,许久不曾作妖的萧元涣跑过来又恶心了萧瑾一下。   其实并非做了什么,但坏就坏在他纵使什么都没做都叫人恶心。至于故意充好人,就更让萧瑾想吐了。人家不拿他当回事,那他要是不在临走之前做什么,可就真的对不住自己了。   萧瑾晚上特意借着看望陈太妃的由头转去了明仁殿。   明仁殿上下都没料到他会突然造访,尤其是陈善吾,正对窗黯然伤神,冷不防见到了萧瑾,一时都忘了该如何反应。   还是见到宫女跪下,方才想起来要起身行礼。   “起来吧。”萧瑾亲自扶起她,像是寻常夫妻一样,熟稔地坐了下来。   陈善吾眉眼低垂:“妾身还以为,您此生不会再来明仁殿了。”   “总有些话想要问清楚的。”   陈善吾认命一般,静静地等待着刁难。   “我也不瞒你,原本是不打算来,只是此去凶险,思来想去还是过来见见你。”萧瑾抬头看了看她,目光里有淡淡地责怪,“几日不见,怎么又瘦了些?”   陈善吾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阵子经历的事情太多,先是在陈太妃那儿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又因为那些流言蜚语颇受折磨。她纵然身处宫廷,不需要面对那些闲言碎语,但总归还是能听到两句。光是那两句,她就知道外头的人如今是怎么想她的。   含沙射影都是青的,那些人只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放到耻辱柱上一辈子耻笑。   陈善吾觉得自己已经精力尽了:“陛下这是明知故问。”   萧瑾屏退众人,长叹了一口气:“怕是因为外头的流言吧,你心怡王叔?”   陈善吾目光错愕。   “别闪烁其词。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分明是对王叔有意。”   陈善吾心中一紧,但是看到萧瑾并不生气,心中的担忧倒也渐渐退去了。   若是介意,怎会如此作态?   但陈善吾还是不承认:“您误会了,妾身同安王清清白白,何来私情?”   萧瑾耸了耸肩膀:“就知道你肯定不认的。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挺生气,不过仔细一想,赐婚之前你我彼此都不认识,我又何必奢求那么多?再说,你怎么都是我父皇赐的太子妃,为父皇服过丧,我便是再去生气也不能真将你撇在一边。况且你又没做错什么,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选了你认为正确的人。”   陈善吾怔了怔,丝毫没想到萧瑾会这么说。   她以为,萧瑾心里会一直横着一根刺,会嘲讽她,冷落她,像其他人甚至像她家里的亲人一样对她冷嘲热讽,百般污蔑。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被理解。且理解她的那个人,还是她一直想下手的丈夫。   何其可笑?   萧瑾自说自话:“我不指望什么,可你如今嫁了人,便不能有别的念头,往后……还是别见王叔了,于你于他都好。”   陈善吾并不惊讶萧瑾会这么说。   要是还放任她去见萧元涣,那才是真的有鬼。   “只是,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一时也不会散尽。倒也奇怪,当初流言乍起的时候,我为了维护皇室声誉曾下令让人压制,但后来不知为何还是频频有人议论,议论的对象却还都是你,就像是有人安排好似的,好不奇怪,你说呢?”   陈善吾捏紧了帕子,有人安排好似的?   有人,还能有谁呢?   萧瑾继续挑拨离间:“只有一点我总想不通,我王叔是人中龙凤不假,可他到底已经娶妻了,你好歹也是国公府出身的大小姐,难道要委身做妾?”   陈善吾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国公府嫡长女做妾?无稽之谈。”   萧瑾摊手:“可我王叔已经有妻子了,甚至有儿子了。”   “……”   萧瑾定定地回望她,事实本就如此,还不让人说了?   陈善吾鱼梗在喉。她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没有亲眼看到她们时,便可以装聋作哑,当做一切都不存在。如今被人这么明晃晃地提起来,她心里别提膈应极。   就好像那层窗户纸终于被人捅破了,露出千疮百孔的真相。   她甚至都忘了,此刻怒火中烧的她,已经将自己与萧元涣有私情一事泄露得干干净净。   陈善吾真情实感地生起了气,这可乐坏了萧瑾,他继续下套:“罢了,我同你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让你打消不该有念头。我王叔妻儿双全,夫妻恩爱,小侄儿天生聪颖,连我父皇都疼爱有加。你没看见却不能当他们不存在。儿子跟外人比,你猜猜,谁在王叔心中份量大?劝你还是舍得那些心思,别在痴心妄想了。既进了宫,便守好你的本分吧。”   “妾身知道了。”陈善吾深吸一口气,今天的刺激对她来说有点大。   萧瑾挑拨完了之后立马止住话,转眼间便功臣身退。   李夫人容不下顾淮南,他就不信这个出身尊贵的陈善吾真能容忍萧元涣的儿子!   内斗什么的,他最喜欢看了。   在临走之前闹了这么一出,萧瑾很是满意。虽然他不能留下来看进展,但是有八宝在宫里盯着,一旦真出了什么事儿他还能第一时间吃瓜。   美滋滋。   第二日一早,萧瑾从宫中动身之后便直接率领二十万士兵,浩浩荡荡地启程前去临淮关支援。   此行阵仗极大,除了士兵,最重要的是后面的物资。   那里面的粮食可都是京城百官近期下血本买到的。   他们买的粮食变成了军粮,买粮食花的钱又进了萧瑾的口袋,最后的赢家竟是他自己。   这一行,萧瑾不仅带上了冯慨之,还领了张崇明跟顾淮南。   带张崇明的原因很简单,萧瑾怕他携款逃脱,这样的人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好。至于顾淮南,萧瑾带他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是一个谋臣。   行军路上日夜兼程,几日后,萧瑾一行终于来到了临淮关。   这一次来临淮关,萧瑾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气氛都变了,像是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开一样。   王从武早就在此地,等候多时了。   萧瑾见着他头一句便问:“现在情况如何了?”   王从武面色微沉:“不是很好,齐军已经安营多日了,臣派去的探子发现他们今日全军戒备,怕是晚上便会渡江攻城。”   作者有话说:   周三年会,年会一过我就熬出头了,开心! 第21章 敌情   ◎主动请缨前去游说◎   冯慨之的自信心已经快要溢出来了,听了这话之后自命不凡地道:“怕什么?直接跟他们打就是了,他们敢来就得死!”   这话说完,整个军营里头压根没有什么人敢应的。   张崇明也是冷冷一笑:“那也得有命才能打,咱们这边撑死三十万兵力,对面可是百万军师,他们大军压境,便是拼人头也能熬死咱们。你说的这般笃定,要不两军开战之事你做先锋?”   “我?”冯慨之脖子一缩:“我不行!”   他最怕死了。   “不行你就闭嘴,少在这丢人现眼。”张崇明仍旧冷嘲热讽。   他还是有些记恨萧瑾把他拉到这儿来。张崇明对此战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如今听闻齐国要夜攻,想的也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对上冯慨之这样分不清情况的蠢货,他能好好说话才怪呢。   不过萧瑾也不会放任他在这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开战之前的士气还是很重要的,士气一散,人心就倒了,那这城自然也就没得守了。   萧瑾立马吩咐:“诸位先下去休息吧,咱们晚些时候再议。”   他刚说完,张崇明便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此处正是城墙处,再往北就能看到淮水了,淮水对面便是齐军,这种险地张崇明实在不想逗留。   他一走,冯慨之踟蹰一番,也跟着他一块儿离开了。   虽然冯慨之确实有信心能打赢这场仗,但不代表他就愿意以身犯险了。君子不立危墙,小皇帝若是愿意的话,那还是让他一个人在那儿吧。   几个人都拍拍屁股走了人,独留下顾淮南。   萧瑾问他:“悔之你怎么不走?”   顾淮南其实走不走都无所谓,他本身也不怎么怕死,所以道:“圣上还没走,臣怎么能先走?”   萧瑾又问:“你就不怕齐国人会突然攻进来?”   顾淮南回得一本正经:“若是真攻进来,圣上跟前必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瑾会心一笑,这个未来男主的大谋士还挺会说话的。   不对,如今是他的谋士了。   这么一个脑袋灵光身世悲催,又是他父皇亲手捡回来的小可怜,他自然要收入麾下了,可不能白白便宜的男主。   萧瑾带着顾淮南跟王从武并王硕王将军一齐登上了城门。   上去后,顾淮南便发现此处的城墙仿佛有些不一样了。他向来观察的都细致入微,从前被派去治水的时候,淮河一带他都去过,这城墙也常去,毕竟那上面站得高望得远,可以更好的看到水文情况。但是这里的城墙却与众不同,隔了半人远便凿了一个大孔,看那口径跟洞口的情况,显然都是新开凿出来的。   难道是有什么别的巧用?   顾淮南想到今日朝中的变化,他虽位卑,却时常关注政事。从前冯尚书与张丞相沆瀣一气,在朝野内外名声并不好听。这回开战却自愿捐钱,里面必有猫腻。   顾淮南摸了摸城墙上的新洞,事出反常必有妖,没准这猫腻就应在这个洞口处也未可知。   前头,王从武已经压低声音同萧瑾汇报起来了:“那些火炮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时间实在太短,就算那些工匠不眠不休,造出来的数量也不太多。若是齐军那百万大军一齐攻城的话,应当也就只够用上一回。”   萧瑾点了点头,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齐国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没有给他们多少准备的时间,但凡再推迟两三个月也不至于会是这样的结果。且这个年代生产力低下,手工效益更不用说,若想不受限制的使用火药武器,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王从武又道:“这一战只怕是凶多吉少,不过冯慨之方才怎么还大放厥词起来?臣还听闻他自愿捐了一半的家产充当军费,这事儿怎么听怎么离谱,能是他干出来的吗?”   冯慨之什么时候能有这份觉悟?   他要是真的这般爱国,这般心怀天下,也不会做出那等偷鸡摸狗作奸犯科的事了。   萧瑾一叹:“我跟他说了火炮的事,他见到火炮之后信心倍增,觉得咱们不一定能力压齐国。”   王从武惊讶地抬起头:“您没跟他说火炮不够?”   萧瑾轻飘飘地瞥了过来:“我要是如实相告的话,军费还能筹得过来吗?”   “……”这倒也是。   王从武无言以对,不过:“那军费本来就是他贪进去的,如今吐出来也是理所应当,要不是因为他们俩,户部怎么可能会亏空成那样?”   “这话暂且不说了,火炮不够的事情还得瞒着,不能叫冯慨之知道,更不能叫张崇明知晓。”   这两人若是知道情况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没准提前投也说不定。   王从武打了包票:“您放心好了,消息都捂得紧紧的。”   萧瑾“嗯”了一声,继续观望河岸。   在夏朝短暂的一统南北的几十年里头,临淮关都是一个整体,不过却有淮水跟濠水将其一分为三。如今南北分裂,淮水以北的地界都属于齐国统辖,原临淮关也被一分为二,南边的是夏国地界,北边的是齐国地界。关口往南,夏国设还置了临淮镇,不过,这个镇跟从前比起来小了太多。   淮水上下游一带,只临淮关处水面最窄。齐国人多是北方人,不擅凫水,也不擅长打水战,所以齐国人选择临淮关作为突破口,萧瑾也是早就有所预料了。   此处城墙虽然建的离水面并没有多远,但是依旧有些距离,加上隔了一条淮水,萧瑾实在看不清对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看来有必要把望远镜给做出来了。   萧瑾一面琢磨,一面思考对策。火炮不足,兵力不够,那肯定是要借助别的外力。但冷兵器时代,除了火炮他到底该造一个什么东西才能以一敌百?   边上的王从武还在忧心忡忡:“齐国这次可是废了不少的劲,派了这么多的士兵。一个常胜将军当元帅不够,还派了一个力大无穷的皇子当监军,这两个人联手,实在难办……”   哎,他难道不知道难办吗?萧瑾还在苦思冥想,不想在后面一直没有吱声的顾淮南却打破了这份平静:“圣上可是在心烦齐军的事?”   顾淮南应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萧瑾被打断反而挺高兴的:“难道你有什么好对策?”   顾淮南定了定心,他刚才所说无非就是为了引出这句话罢了。   终究还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被那对母子踩在脚底下,也不甘心就这么看着李廷芳那种人继续高高在上,收人追捧。   顾淮南决定赌一次,就赌他们这一次肯定能赢。   顾淮南缓缓道:“臣之前治水时,对于齐国的一些事情也有所耳闻。此次领兵出征的这位元帅,姓袁名征,祖祖辈辈都是军功起家,替齐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这位袁大将军已经功高盖主,齐皇早就对他心有不满,此次派袁大将军出征,乃是因为朝中无人可替代他。不过即便如此,齐皇仍是不放心,又派了齐国二皇子前去监军。袁征此人虽对齐皇忠心不二,但其性情耿直,快人快语,曾得罪过不少人,齐国二皇子便视他如眼中钉。两人眼下同在齐国军中,却已有不少嫌隙,并不能同进共退。”   王从武觉得惊奇:“你对别人的国事还了解的这么清楚?”   这种事齐国瞒得紧紧地,他都没能打听出来!   顾淮南道:“鼠有鼠道,臣当官未曾做出政绩,也就在打听情报上头有些门路罢了。”   王从武看着他酷似李丞相的眉眼:“你这张脸怎么能说出这样自污的话?”   顾淮南无端恶心了一下,不是恶心王从武,是恶心自己这张脸。   萧瑾知道他不喜,所以立马将话题拉回来:“所以你想用离间计?”   顾淮南没想到萧瑾这么快就猜到了自己的意思,坦然点头:“是。”   “要如何离间,咱们这边可没有奸细。”   “并不需要奸细,只需在今夜主动求和便可。”   “那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王从武道。   “齐国派了这么多兵力,定会一战,否则军费开销太大,国家财政也入不敷出。既然一定会开战。夏国势弱本就是事实,齐国攻打过来也不过就是今明两日,求不求和其实对于战事并没有什么影响,该打的仗还是得打。至于是否长他人志气,这也未可知。只要算计得当,齐国必定会先起内讧。”   萧瑾忙道:“继续说。”   顾淮南缓缓道来:“佯装求和罢了,只派一人前去传话,不过求的那人不是对方二皇子,而是袁征。这两人早已不和,离间计虽寻常,但有用就行。怀疑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甚至都不需要脑子。一旦齐国二皇子信了袁征有通敌之心,那么咱们便能从内部瓦解齐军。若是圣上还不相信,臣愿意亲自前往游说,恳请圣上恩准!”   萧瑾惊了。   他没想到顾淮南会这么拼。   作者有话说:   气死我了,今天没咋加班,回来之后就开始写小说,结果晋江崩了!   发了好久,根本发不了! 第22章 议和   ◎只身一人前往敌营◎   夜阑人静,萧瑾独自坐在房中,始终未曾睡下。   顾淮南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抵达齐国军营了。萧瑾答应让他出使之后便开始后悔,只是顾淮南那厮铁了心想要立一番功绩,见他答应之后,马不停蹄地就带着两个人渡河北去。   时间越晚,萧瑾越后悔。他之所以答应得那么干脆,不过就是因为原文里头顾淮南可是活了很久的,最后直接封侯拜相了。   可是他后来转念一想,剧情都已经崩的不成样子了,难保这次顾淮南不会出事。   他就这么等啊等,等的心都焦了。   期间冯慨之还十分不讨喜地过来问他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担心齐国夜攻。若是的话,那完全没有必要,齐国攻过来的时候,他们直接祭出那等神器就是了。   萧瑾直接翻了一个白眼,真要那么容易的话,他也不会让顾淮南以身犯险了。   北岸,顾淮南登了岸没多久,便被人发现了。   顾淮南此行只带了两个士兵,外加萧瑾给他的信物,除此之外,连保命的东西都没带。   拿下他的士兵搜身验明了身份之后,才逐渐放下警惕。   为首的军官上下扫了他一眼,想着这弱不禁风的体格应该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便问:“你说你是夏国的使臣?”   “正是,可否请将军带我去见袁主帅?”   那人皱了皱眉,俄顷还是回道:“你先随我来。”   走了一刻钟有余,期间顾淮南甚至都没有多看军营一眼,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   带他过来的官兵见他如此,不由得生出一股轻慢之心,想着这夏国怕是没有什么人,要不怎么连使臣都派了这么弱的一个。   不过到了袁征账前,那人又问了一句:“只见我们主帅?”   “自然,我等此番就是奉命前来寻袁大帅议和的。”   那人眉头一挑,总觉得事情不对。这种事情单独找袁大帅?他们三皇子可也在帐中呢,难道夏国的皇帝会不知情?   “只见他?”   “只求见他一人。”顾淮南强调。   那人心里虽百战千回,但是还是进去禀报了。不多时,他从里面出来,跟顾淮南道:“你进去吧。”   顾淮南看着方才领他过来的那人消失在夜幕中,微微一笑,只身一人走进了营帐。   若是他猜的不错的,待会儿只说上两句,大概就要被某个匆匆赶来的人打断。   顾淮南提步往前。刚一进去,便看见营帐里还站着两人猛将。   中间坐在榻前看书的那个,正是袁征。   袁征替大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劳,单看样貌便知其勇武。个头极高,下巴上蓄着长须,眼珠黢黑,看人的时候仿佛有一抹亮光闪过。分明是凶神恶煞的长相,但却有给人一种正气凛然之感,颇为矛盾。   不过这与顾淮南听到的消息并无什么不同,袁征此人的确是个性情中人,且爱才如命,礼贤下士,是个不可多得的将领,坏就坏在他太过优秀,才引得君王忌惮。   顾淮南在打量袁征的时候,袁征也在打量他,见顾淮南独自一人来了他的帐中还这般淡然自如,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不过出口仍旧轻蔑:“你们夏国的使臣就是这么个寒酸的排场?”   “非也,夏国人人都抱着拼死一战的决心,只我一人主和,毛遂自荐,费了好大的口舌才得见大帅。”   袁征不屑:“区区小国,便是拼死又能如何?我齐国地广人多,动动指头便能捏死你等。”   顾淮南扯了扯嘴角:“大帅熟知兵书,怎不知项羽破釜沉舟,率领两万楚军攻克秦军四十万;岂不闻淮英侯韩信背水一战,以三万汉军破赵军君二十万。战场上胜负难辨,若不是真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怎知谁胜谁负?况且就算到了死地,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说法。战前就定输赢,未免太过武断。”   巧舌如簧,袁征对着顾淮南如此评价,他仍不惧:“你夏国有项羽韩信这等奇才?”   “大帅怎知没有呢?轻敌可是个致命的弱点。且不说夏国本就人才辈出,单说夏国如今的新皇便非常人能及。前些日子听闻边境异动,夏国圣上可是亲自率军镇守临淮关。天子守国门,这是何等壮举?如今临淮关士气高涨,士兵恨不能战死沙场以报效朝廷,扬我国威。夏国君臣上下一心,袁大帅当真能压的下去?”   袁征沉默了。   他也不傻,知道顾淮南说得都是事实。一个皇帝跑去了前线,只能说明这个皇帝是个不怕死,不惧死,甚至是有些好战的。   确实有些棘手了。   顾淮南见他沉吟许久,又道:“夏国如今士气高涨,临淮关位置紧要,易守难攻,贵国若是仍要开战,短时间内是无法轻易拿下的。怕就怕在,贵国执着与夏国,想啃一下江南腹地这块肥肉,却不知有旁人也对贵国虎视眈眈,垂涎三尺,想要除之而后快。贵国与燕国接壤的地界,这些年应当都不太平吧?大帅觉得,倘若贵国在临淮关内讨不到好,或者即便攻下了夏国也疲于应付,那这时候,燕国跟蜀国会不会趁虚而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帅可要三思而后行。若主战,齐国亦会陷入险境,若主和,两边相安无事,贵国还可以获得一个盟友,甚至若是贵国愿意,夏国也可以联合伐燕,解了贵国的心腹大患,这对贵国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掷地有声,整个营帐都是一片寂静。   两个将军心里都还是发毛了,毫无疑问,他们被顾淮南的一番话给说得动摇了军心。   袁征手指轻轻点着椅子,这是他权衡利弊的时候常出现的动作。   讲究,袁征又问:“你们夏国的士兵既然都愿拼死一战,你为何一心求和?”   顾淮南不急不慢:“只是心有不忍罢了,顾某生来不喜战事,更不喜杀戮。一旦开战,不论输赢,两边都会有人员伤亡,届时又不知有多少无辜人家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以哪怕机会渺茫,也想过来尝试一二,恳请大帅三思而后行。”   袁征未说话,顾淮南却抛出另一番话:“此番我朝圣上派顾某前来,也带着夏国的一腔热忱。我朝圣上爱民如此,只要大帅愿意退兵,免去两国交战之苦,夏国定以一国之力厚谢大帅。”   袁征仰天大笑,边上的两个将军也是一脸嘲弄。   袁征是真的没想到,方才他还真的被说的动摇了几分,如今听这些话却就觉得对方原来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瞧瞧这话说的多天真,简直跟没长脑子一样。   袁征笑够了,才嘲笑一句:“以一国之力厚谢本帅?那倘若本帅要的便是整个夏国呢?”   顾淮南并不生气,只是轻轻反问一句:“即便我们圣上愿意给,大帅只怕也没有命拿,功高震主,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袁征笑意一收,虎目一瞪。   “怎么,说到大帅的痛处了?如此浅显的道理,顾某都懂,大帅又岂能不知呢?此次贵国出征,输了罪责在您,赢了,您亦是功高震主,怕是会惹来更大的祸端。顾某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还请大帅不要介怀。”   袁征面带愠怒:“你就不怕本帅杀了你?”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贵国自诩是礼仪大邦,孔圣人之后,若是真的斩了顾某,岂不是白白叫让天下百姓看了笑话,叫燕国和蜀国看了笑话?顾谋一介小官,死不足惜,只是何必让贵国因为顾某这等微不足道的小民名誉受辱?”   齐国皇室确实自称是孔圣人之后,也不知他一介梁姓,究竟是怎么把族谱改成了跟孔氏一脉相承的。   袁征冷笑一声:“巧舌如簧。”   顾淮南拜了拜:“顾某谢大帅不杀之恩。”   袁征又是一声冷哼。   这倒也是个人才了,可惜不是身在齐国,如若不然,兴许能成为一个谋将。   顾淮南听到外头又脚步声,顺势再弯下身,毕恭毕敬地道:“我朝圣上所言已带到,望袁大帅三思。只要贵国愿意退军,夏国必重谢大帅。”   “退军?我看你是痴人说梦!”   一道声音从顾淮南背后炸出来。那人说完,顾淮南的眼前便多了一个身影。   来人正是齐国三皇子。   他后头跟着的,也是方才那个偷偷摸摸去告密的军官。   三皇子梁毅疾步向前,目光不善地扫过顾淮南:“夏国的人,袁大帅也不避着些,反倒真让他入了营帐。”   袁征忍着火气跟他解释:“这是使臣。”   “使臣又如何,唆使你退军便是死罪,来人,直接砍了他!”   “三皇子!”袁征立马阻止,“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袁征其实想问,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那又如何?本就要灭夏国,多杀他一个也无妨。怎么,难不成袁大帅真的被招降了?”   简直无理取闹。   袁征压着火,直接让人把顾淮南给送回去了。梁毅能做到没皮没脸,可他不能,顾淮南既然来了,那么他代表的便是夏国,齐国可以攻打夏国,但却不能不守礼节。   他袁征做不来这等鲁莽粗俗没脑子的事!   顾淮南并不奇怪自己会安然无恙,他本就摸透了袁征的性子。   只要方才他劝得好,袁征一定会放他一马。不过也是因为他劝得好,这君臣二人的嫌隙也会越来越大。   他功臣身退,平安出了营帐,那头梁毅跟袁征的争锋才刚开始。   齐国这边本欲夜袭,如今因为顾淮南的到来打破了计划,袁征是想着再看看时机,但是梁毅却因为袁征方才没有听他的话斩了那个夏国人,对此耿耿于怀,如今又听说他不夜袭了,一度怀疑袁征是不是真的通了敌。   梁毅跟袁征的矛盾由来已久,两个人水火不容,梁毅更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自打来了军营之中,这矛盾便越发凸显。主帅是袁征,监军是梁毅梁毅总想越过袁征发号施令,因此两人每每发生冲突,不欢而散。   这次也一样。   夜深回账之后,梁毅便迫不及待的给他父皇写了一封信,信不长,通篇只有一个意思——   袁征不可信。 第23章 内讧   ◎齐国君臣不和◎   顾淮南返回临淮关之后,已是三更天了。   萧瑾仍旧坐在屋子里等着他。剩下的,王从武率兵守卫城墙,张崇明诸事不管,也就只有冯慨之闲着没事儿跑来跟萧瑾一块儿苦等。   他并不是关心顾淮南,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结果如何。结果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人,冯慨之耐心告罄,开始在那唧唧歪歪起来:   “圣上,您说这人该不会已经被齐国人给——”他对着脖子虚晃了一刀,“灭口了吧?”   萧瑾飞出一个眼刀。   “没有被人灭口,叫冯大人失望了。”顾淮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俄顷,人便出现在萧瑾视线当中。全须全尾,完好无损。   顾淮南还跟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只除了脸上有些倦色。但他身边跟着同去的两个却有些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是被吓坏了。   萧瑾也不让他们行礼了,直接叫他们坐下,又让人上了热茶。可怜见的,也真是难为他了。深入敌营这样的险事,一个不好就会人头落地,能活着回来实在是老天保佑。   萧瑾等他们喝了两口茶,暖了暖身子之后才问起了今日的事情。   三人当中也就只有一个顾淮南一个进了营帐,也只有他见到了袁征袁大帅跟那位齐国三皇子。且这两个人心有余悸,自然什么都说不出来,还是顾淮南镇定些什么将营帐里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一字不落。   他不仅识人有数,记忆力还好,过耳不忘。   顾淮南才刚说完,冯慨之便打了一个哈欠:“所以呢……齐国不还是没有答应退兵?你走这一遭,除了以身犯险还有别的用处么?”   在冯慨之看来,顾淮南这妥妥的就是没事找事。像他,就从来不会这么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顾淮南也不是软柿子,当即道:“冯大人,这世上之事除了成与不成,还有迂回行之,难道您连这也都不懂?”   “嘁——”冯慨之冷笑,他对着就当跟李廷芳年轻时生的一模一样的脸压根没有半分好感:“行了,就你聪明好吧。既然你聪明绝顶,可看出来齐国准备哪一日出兵进宫啊?”   萧瑾打断他:“你就别添乱了。”   “是他自己先吹牛的。”冯慨之分毫不让。他是捐了那么多钱他换来小皇帝的信任,可是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他凭什么?   凭他生的好看?   顾淮南眯了眯眼睛。   就在萧瑾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若无意外,三日后便会攻城。”   “三日?”冯慨之不动了,斜睨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顾淮南随口道。   冯慨之回之一笑,不以为然。   鬼才信呢。   他一点没把顾淮南当一回事,但事实上却是,这两日齐军竟然真的没有什么动静,安静地像是真退军了一样。就连他们曾派过去的人去北岸盯梢,带回来的消息也是齐军仍在排兵布阵,瞧着似乎并没有攻打的意思。   可就在冯慨之放松警惕,觉得还有一阵清闲时间可过的时候,第三日傍晚,外头城门处忽然传来异响。   冯慨之一个健步冲出了屋子,就见外面已经变了天。   城内数不清的士兵正在往前线赶,个个都行色匆匆,且手中还带着武器。   冯慨之随手抓过一个:“前头发生什么事了?”   “齐军攻城了!”   攻城?冯慨之心头一凛,他算了算日子,正好三日。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也只能说明,那个叫顾淮南的小东西当真有些能耐。他又问:“张丞相呢?”   “张丞相在后方歇着呢。”   “那圣上呢?”冯慨之急忙追问。   “圣上已经去了前线。”   “还真去了?!”糊涂啊!冯慨之跺了跺脚,这不怕死也得有个限度,装一装不就成了?何必真跑到那儿去。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怕就是站在城墙上面也难保不会被波及。若是磕着碰着那也无碍,可要是不巧被人一箭刺到那儿,那就是要命的事了。   不过冯慨之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打消了过去一探究竟的心思。小皇帝要紧,但是他的小命更要紧。小皇帝有人保他,他可没有,去了那儿也只能平添累赘。算了,他还是跟着张丞相吧。但这绝非因为贪生怕死,而是他懂事儿,不给小皇帝添乱。   冯慨之自说自话安慰了自己一通,没多久就又缩回了后方,准备跟张丞相抱团取暖。   前线中,萧瑾正在城墙上击鼓,他仿佛忘却了一切,专注于耳边的鼓声,像寻找发泄的借口一样,一下一下,十分紧促,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萧瑾就像一个标杆,虽然没有他这个仗依旧要打;但是他来了,便给这些士兵将领一种无形的激励。   就连天子也跟着他们一起出身入死,他们又怎能不拼进全力?   鼓声如雨点一般,响彻在临淮关前。   一时间,夏国士兵士气大涨,面对齐国军也不弱一丝一毫,纵使人数有差,也依旧打了一个平手,守住了第一波的攻势。   顾淮南就现在萧瑾跟前。   在旁人都对萧瑾投以景仰的目光时,顾淮南默默地伸手,表面上是护着萧瑾不让他受伤,实则是搀着萧瑾,以免他脚软倒下。   萧瑾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他就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一生遵纪守法的小市民。小半辈子都是兢兢业业,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奔波,从未害过人,甚至连鸡都没有杀过。他不够聪明,只偶尔有些小机灵,但是这些小机灵也并不足以让他在战场上救死扶伤,让夏国士兵免于战乱之苦。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改变不了眼前的这个局势。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快要将他击倒,可即便这样萧瑾却还不得不强撑着。   他也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因为他,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冲锋在前,哪怕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顶着他的尸体一往无前。   萧瑾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血和倒下的士兵,血色模糊了他的双眼,也模糊了他的心智。他曾经以为众生平等,人人都值得被尊敬,值得被善待,但是看到夏国的士兵倒在齐国的□□长刀之下时,萧瑾竟然滋生出一股恨意。   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死呢?他们为何偏偏要侵占别人的国土,□□别人的城池?率先挑起战争的是他,该得到报应的也是他们才对。   这些齐军,死不足惜!   萧瑾眼底通红,甚至泛起了血丝。   顾淮南有些担忧,轻声问:“圣上,此处危险,要不咱们还是下去吧。”   萧瑾将鼓槌交给边上士兵让他来,转身回了顾淮南的话:“不,我就在这里看着。”   没能随他们一起上阵杀敌,就已经够懦弱了,若是连站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那他这个皇帝不当也罢,还不如直接投降。   顾淮南又问:“那您……还好吧?”   萧瑾脸色逐渐变得有些苍白:“还行,只是……一时难以缓过来。”   他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冲自己变成一个封建君王的事实。现在的他只想着灭掉齐军,可能以后的他,想的就是灭掉齐国了。他如今才领悟到自己来到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里本就是乱世,没有和平可言,只有无休无止的战争。倘若国家不强大,那么百姓便会遭受战乱之苦、覆国之痛。仁慈不会给他召来美名,相反只能招来欺辱。他需要做的是杀伐果决,是壮大夏国,因为他身上肩负的是夏国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军终于暂时停止了渡河,停止了攻势。   萧瑾紧绷的弦这会儿终于送了些,他赶忙去看望那些受伤的士兵,那些已经身亡的,萧瑾也都让人安葬了他们。   不论他们是谁,为国战死的人都值得被尊敬。所有战死的士兵,萧瑾都让王硕一一统计清楚,待战事结束,再好好补偿他们的家人。   抬去临淮镇的受伤士兵不计其数,镇上人手不够,还临时从旁边的镇上抽调了许多。   萧瑾只是动动嘴皮子,没出一点力,换来的却是这些将士们的感激涕零。   这让萧瑾更觉得愧对他们。若是他努力一点,早些绝悟,早点想好应对之策,或许他们也不会受伤不会死了。   此战,夏国与齐军旗鼓相当,谁也没讨到好。   战后,王从武骂骂咧咧地从前线出来,脸上也带着点伤。今日折损的将士虽不多,但是他们夏国的兵本来就没有多少,少了一个他心都痛。   “齐国这群丧良心的畜生,若是敢再来,老子一炮轰死他们!”   萧瑾没跟着一起骂,纵然他已经恨不得将齐军千刀万剐,但他骂不出来,甚至连说话都费劲。   良久,等事情处理完之后,萧瑾才想起来问顾淮南:“你怎会知道他们三日后攻城?”   顾淮南道:“只是碰巧猜到了而已。微臣回来时,袁大帅与齐国三皇子闹了些矛盾,那位齐国三皇子肯定是要同他父皇告状的。算算时间,三日功夫,足够齐皇下令让袁征攻城了。”   萧瑾靠在墙上,呢喃自语:“好在,这回伤亡不多。”   “圣上不可掉以轻心。这次齐军也没讨到好,齐国皇室对袁征的逼迫定会更重。等今夜或者明晚,袁征定会不堪其扰,派出主要兵力一举进宫。圣上还是跟王将军早作打算才好。”   萧瑾神色都为之一变,他猛然看向顾淮南:“今夜或者明晚,你有几成的把握?”   “九成把握。”顾淮南一字一顿。   萧瑾看着城墙上新凿出来的火炮洞口,眼神逐渐放空。   若是齐军主力一起攻城,他们便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淮水北岸,袁征同梁毅又大吵了一架。梁毅觉得这一战没能顺利拿下临淮关都是袁征的错。原本他说全力攻城,是袁征非要试探对方的兵力,这才累得他们折损了兵将,还消磨了锐气。   如今梁毅只想速战速决:“今夜攻城,我们百万军师一起渡河,难道他夏国还能拦得住?”   “夏国已经有了防备,如今攻城岂不是羊入虎穴?”   “谁是羊,谁是虎?袁大帅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百万的大军难不成抵不过三十万?我军在此地驻扎多一日,朝廷便要多付一日的军费,袁大帅不用愁军费,自然愿意耗着,可是大齐朝廷耗不起!若是袁大帅执意不出兵,我便只能如实回禀父皇,让父皇裁决了!出兵与否,您就看着办吧。”   梁毅打定心思,只要这次袁征拒绝,他立马写信禀告父皇,治袁征一个通敌之罪!   袁征铁青着脸,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上来,顶上了脑门。   袁征怒不择言:“行,三殿下说打,那就打!” 第24章 火炮   ◎原来是一次性武器◎   “也不知前线情况如何,圣上究竟几时才能回来?”   陈善吾冷不丁刺了一下手指头,虽未出血,但却扎心的痛。这让她不得不放下绣活,倚着榻,漫不经心地回道:“这话要问前线的人,我怎会知道?”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我关心他做什么?”本来就是名义上的假夫妻,萧瑾知道她的心意,她也从来没想跟萧瑾琴瑟和鸣。   许氏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入了秋之后,临安城一直凉意袭人,尤其是眼下太阳落了山,更是冷得出奇。许氏来这儿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小艾身亡且到如今还没有查出来凶手,许氏一直觉得宫里不太干净,所以得空了便要进宫看望女儿,看看她是否一切都好。又因今儿因里头没什么人,她便在陈善吾这儿多待了一会儿,眼下也正好到了许氏回去的时候了,临走前见到自家女儿还这么意兴阑珊,这才有了方才那一问。   不过她问得全无用处,因为陈善吾根本不在意。   “总归还是拿了咱们家的钱。”许氏唉声叹气:“先前咱们家捐了那么多,又是捐钱又是捐粮的,可不能白白打水漂了。为了这些钱,你爹日日叹息,把冯尚书骂得一文不值。不止他,听说朝中那些被迫捐钱的人也颇有微词。那毕竟是自家的钱,捐出来了连个响声都没有,也换不来圣上哪怕一句感谢,这叫他们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也不是我说,这事做的确实有些不地道。”   正因为做的不地道,所以才容易挨骂。还有更严重的许氏也不敢说。那些人不仅骂冯慨之,还骂圣上呢,简直无法无天了。   陈善吾对此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不就是一些小钱么,何必那样斤斤计较?”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大臣是什么样的人。”   “护的倒是挺紧的。”陈善吾冷笑:“只是这钱,到底是谁的还不一定。”   朝中揽钱的人还少吗?平常最爱炫耀自己家财万贯,可到了生死关头,却一个个装穷起来,也不想想他们家里的钱是怎么来的。   许氏见她没说两句又开始胡乱说话,赶忙止住了这话。如今外头对他们家这女儿已经是一片嘲讽了。要是善吾这些话再流传出去,肯定更叫他们恨的牙痒痒。   “闲话就不说了,如今只一样事情要交代你,你记着多给圣上写两封信。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若不用心经营,他的心也落不到你身上。别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听的像是有多大派头似的,说破天了他也就是个王爷,还是个已经有家室的王爷。我跟你爹原本就不赞同你跟那位见面,也就你这丫头不听话,非得跟人反着来。你听娘一句总没错,趁着如今还有悔改的机会,赶紧同圣上处好关系。待此次战事结束,便早些琢磨着该如何生下一位小皇子、替皇室开枝散叶。再深的感情,都比不过一个孩子来的重要。”   陈善吾眼神动了动,“哪怕做错了事,只要生了孩子,便可以一笔勾销?”   许氏见她似乎有些开窍了,激动得无以复加,赶忙点头:“这等浅显的道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不看别的,单说你父亲的那几房妾室,年轻时如何受宠,可若是没个孩子傍身,三五年过去谁还记得她是哪个?可若是生了孩子,便有立足之本。前些年柳姨娘犯下那样大的罪过,念在孩子的份上,你父亲不还是轻轻地放下了?这爱不爱的,都无所谓,只要有孩子就成了。”   只要有孩子就成了……陈善吾又记起来萧瑾临走之前在她耳边说起的那番话。她好不容易把这些话忘了,自我催眠,自我感动,觉得她跟萧元涣的情谊情比金坚,可转眼间,这番自我感动又被人亲手打破了。   如今那些话仍在她耳畔回响,像魔咒一样一遍地提醒她,萧元涣有不仅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极其受宠、甚至连先皇都疼之入骨的儿子。   陈善吾一时间难以接受:“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孩子?”   她是如此的爱他,如此为他着想,甚至不惜为了他嫁到宫里来,难道她所付出的这一切,都没有孩子重要。   “老天爷啊,你怎么还是想不通呢?孩子那是子嗣,是传宗接代的根本,哪个男人不看重子嗣的?”   “是吗……”陈善吾盯着窗外,深情晦涩。   送走许氏之后,陈善吾便叫来絮方让她打听襄阳城的事。   萧元涣的妻妾是有多少,她们究竟受不受宠,陈善吾以前从不关注。她是一个纯粹的人,认准了一个人便不会放弃。她既然选定了萧元涣,便不在乎他的家世,更不在乎他的婚姻。   但如今,一切都悄悄发生了变化。   陈善吾迫切的想知道襄阳城那边的事,迫切得想要打听那个孩子。   陈善吾的人悄无声息地出去打听消息。远在千里之外的临淮关,此刻所有人也分外焦灼。   今儿早上开始,王从武便领着所有的人马,在后方排兵布阵。   一夜之间,气氛又比前一日焦灼许多。   张崇明冷眼旁观,回去的时候又恰好听到萧瑾正在后方亲自援助伤员,跟着大夫跑前跑后,已经一宿没合眼了。   冯慨之听完,那姿态就像是他自己一宿没合眼一般自豪,还同张崇明炫耀:“您看,我就说他跟一般的皇帝不同吧。”   “可这能改变得了什么呢?”张崇明还是相信那位张真人的话,觉得夏国必亡于齐国。   “我觉得小皇帝能打退齐军。”   张崇明笑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命数是变不了的。”   冯慨之说不动他,只在心里默默念叨,等到他们打赢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胜仗之后,张丞相不信也得信了。   如今他们这样子,就像是要打胜仗的。   也就只有冯慨之这般自信十足的人才会下意识地忘掉两边的兵力差距。哪怕是萧瑾,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说自己一定会赢。潜意识里,他还是害怕自己会输,所以一直不敢跟冯慨之说事情,一直忽悠他在前线留到了现在。   等所有的伤员都被妥善安置好之后,萧瑾才带着顾淮南回了城门处。   回去之后,他便被王从武按着歇下了。   “您都已经一宿没睡,今儿晚上说不定真有一场硬仗要打,还是养足精神再去吧。”   其实王从武压根不想让萧瑾去,无奈他们家圣上长大了,主意也正了,他劝了这么久愣是没有半点用处,萧瑾还是坚持要守在前线。   既然劝不动,那还是先睡吧,说不定睡一觉起来他们仗就打完了。   萧瑾掂量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听话,跑回去睡了一觉。   头刚沾到枕头,人就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太困之后便是这样,只要躺下,意识立马开始消散。睡意朦胧间,萧瑾突然听到外头杀声震天。   他陡然清醒,睁开眼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匆匆穿好了鞋:“外头可是齐军在攻城?”   伺候萧瑾的小内侍赶紧从外头跑了进来:“是齐军!齐军全力渡河攻城,如今王将军正带着人同他们打了起来,眼瞧着这都要打到城门前头了!”   萧瑾心里一慌,河岸离城门还有好远一段距离。中间他们设置了无数道陷阱跟绊马索,就是为了防止齐军深入。可依照如今的情况,他们前面做的那些防线似乎都崩溃了。   情况不妙。   不行,他得赶紧过去看看。   萧瑾抄起软甲:“快替我穿上!”   “可……可王将军吩咐过了,让您待在此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听他的?”萧瑾见他磨磨唧唧的直接自己动手。城门都快要破了,他留在后方苟活又有什么意思?萧瑾是珍惜自己的小命不假,但他好歹是个皇帝,是几十万士兵的表率。他这个皇帝要是独自逃命,那临淮关还有何士气可言?   这段危难时刻,豁出去了也比当个缩头乌龟强,哪怕死了他也认了。   萧瑾穿上银甲就开始往前线奔,又在半路上碰到顾淮南跟冯慨之,萧瑾没管嚷嚷的冯慨之,直接带着顾淮南。   冯慨之本来准备继续缩在后方,可突然听到城门处传来几声巨响,他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萧瑾身后,一同抵达城楼。   到了那儿之后冯慨之还给自己身前挡了一块木板。他怕别人的箭矢不长眼睛,直接一剑把他给射死了。   “轰轰轰——”   所有的火炮一次排开,相继点燃。   萧瑾见状,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一定要把齐军给炸的有来无回。   好在,老天爷还是听到了他的期盼。   齐军攻打的太过深入,一旦他们破了城门,后果不堪设想。   这可是百万军师,他们二十多万的兵力如何能挡得住?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王从武一声令下,叫守城的士兵点起了火炮。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深腾而起的灰黑色烟雾,被炸的动弹不得的齐军……夏国瞬间转为攻势。   凡夫□□怎能挡得住火炮的威力?   再说齐俊也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意儿,起初甚至都没想过躲,还以为只是投石机。却没想到这玩意竟然会炸开且炸开的,伤害还那么高。他们是集中攻城的,人越集中伤害也就越大,不知有多少人被炸死炸伤,瞬间丢失了战斗的能力。   后方指挥的袁征见此情况,赶忙吩咐撤兵。   本来今日攻城是为了出其不意,结果出其不意的却不是他们,而是夏国。   这也不知道是谁着了谁的道。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夏国军队在王硕的带领下,越杀越勇,逼的毫无防备的齐国节节败退,损伤无数。   这一刻,夏国的士兵仿佛一下子变得勇猛无比,真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誓要杀个片甲不留。   冯慨之也急红了眼睛:“还愣着做什么?趁胜追击啊,赶紧拿炮轰他们。”   王从武却抬了抬手,让所有人都停下。   冯慨之急得嘴都快要起皮了:“你怎么停下了?赶紧拿炮轰他们呀!”   王从武真不知该如何应付他。   还是萧瑾见情况就瞒不住了,于是主动给冯慨之的心上浇了一桶冷水:“之所以不打,是因为没弹药了。”   “没有?那就去做呀!”   萧瑾无奈:“短时间内也做不出来那么多。”   冯慨之突然察觉不对。   当初萧瑾要他捐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我军有神器在手,定能轻轻松松击退齐军。神器是有不假,可问题是它是个不中用的,只能耍一次威风啊!   他被小皇帝骗了!   作者有话说:   冯慨之:现在跑还来得及吗●v● 第25章 问责   ◎张丞相:我或许能帮上忙◎   冯慨之的惶恐不安,无人知晓。   他与王从武无话可说,同顾淮南争锋相对,跟王硕相看两厌,对着萧瑾纠结至极。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也就只有张崇明了。   冯慨之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张丞相:   “早知道是这个情况,我就不该拉着您一块儿下水。如今没有了火炮,城肯定是受不住的,该不会真应了那位张真人的话了吧?怪我,都怪我。丞相啊,都是我害了您,要是听您的话就好了……”冯慨之欲哭无泪。   要是他再坚定一点不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吗?不过最应该怪的还是小皇帝,什么必赢,这不纯粹骗人么?   张崇明却未跟着他一块抱怨。   今日他虽然在后面待着,但是前线的事情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张崇明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上去亲眼瞧一瞧了。   那火炮,应该是那个小皇帝自己造出来的。本以为那小皇帝整日不着四六,尽看一些杂书,应当不会有什么出息。却不曾想,冷不丁地竟然还给他弄出这么一个大的惊喜来。   既然这火炮能够造出来,那么造出多少只是时间的事。张崇明并不似冯慨之那样一惊一乍大惊小怪,他反倒对这个火炮升起了一些信心。甚至觉得,有了这神器在手,只要再拖一些时间,只要拖到下一波的火药做成了,那么击退齐军似乎也易如反掌。人力,怎可与这样的火器比较呢,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无独有偶,袁征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如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深思了。今日齐军伤亡实在太大,此次攻城,他们几乎出动了所有的兵力。且又因为士兵聚集的太多,所以被炸伤炸死士兵也就更多了。   袁征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把持住,若是他坚持再观望一二,也不会出现如今这样的局面了。   仗,如今是不能再打了,主要是袁征不确定对方还有没有那样可怕的武器,加上齐国这边的兵将也需要好生修养一二,短时间内,决不能再轻易出兵。   入了夜,袁征还在询问今日的情况。   他麾下大将李易祥只得如实禀报:“此次身亡的兵将约莫有一万五千余人,不过受伤的有不少,零零星星加在一块儿,快有小十万,有的受了轻伤,有的连手脚都被炸没了,这些人想要再上战场几乎不可能,即便那些受了轻伤的,短时间内估计也难提得动刀。”   袁征缓缓坐下,神色懊悔:“安排下去,好生照料这些伤兵。”   “袁帅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袁征痛苦地闭上眼睛,一下子损失了这么多的兵力,是他的罪过:“怪我,都怪我……”   不仅袁征这么想,就连梁毅跟齐皇也这么想。   前线失利的消息,被人快马加鞭送到了齐国皇城。齐皇得知此战伤亡惨重,直接忽略是他儿子执意要进攻,把错处强行按在了袁征身上。   “早就知道他有反心,如今看来还真不是冤枉了他。”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朝中也有人为袁征求情,不过求情的都踢到了牛鼻子上,一个个都被拖到外头重重地打了板子。   齐皇最忌讳的就是朝中有人替袁征说话,这会让他觉得,这些人都是袁征的党羽。这么多年,袁家军日渐壮大,如今军营里头只知他袁征是统率,却不知朝廷为何物。都已经变成如今这个地步了,齐皇又如何能装作熟视无睹呢?   此次攻打夏国,也不过就是一个幌子,不论能不能成功,袁征是决不能留下了。如今正好就有个把柄递到他手上,齐皇恨不得直接拿着这个由头去发落袁征,却还有不长眼的人,非得跑到他跟前求情。   简直是不知死活。   求情的人越多,齐皇的忌惮心也越重。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将袁征怎么样,军中还需要一位元帅,袁征是最好的选择,一时半会儿也找不来旁人替代他。不过信任竟然瓦解了,齐皇便不会让袁征继续掌控军队,是以他又派了两位监军前去。   同样是皇亲出身,同样在身份对袁征拥有绝对的压制力。   齐皇甚至下了死命令,让袁征务必在一个月之内,攻下临淮关!   袁征接到这道旨意的时候,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他试图解释:“如今咱们也不知道夏国那边究竟还有没有武器,若是在贸然加派人手、强行攻城,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梁毅夺过圣旨,让宣旨的太监退下,他来说,“此次派兵来此本就是为了攻城,如今袁大帅一拖再拖,究竟意欲何为?”   袁征直起腰,目视对方:“强行攻城只会平白无故折损兵将,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就算战死沙场也是为国立功。当军人的,怎可贪生怕死。”   “贪生怕死?他们只是不想做无谓的牺牲。”袁征道。   梁毅嘴角露出嘲弄的笑:“这么说来,袁大帅是不要抗旨了?”   被齐皇拍过来的梁皇叔知道梁毅的意思,也附和了一句:“若是抗旨的话,还得请袁大帅亲自回京同圣上解释。不过这仗还是得打的,城也是得攻的,您若不想来,自有咱们替您来。圣上早就料到您会抗旨不遵,所以特意交代我们,不必强留。您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梁毅往后退了一步:“请吧。”   袁征进退两难。   若是回京,要面对的便是问罪处罚,说不定还要累及家人。可若是不回去,接了这道圣旨,又得立马出掉各地的兵力,集中攻城。可问题是,袁征这回都已经有些怕了,这些将士的性命齐皇不在乎,他在乎。   他麾下的兵实在禁不住这样无休无止的折腾。   到最后,袁征还是没有走。因为他觉得,若是自己走了军营中的情况只怕会更糟。   三皇子有勇无谋,新来的几个皇室中人更是只会纸上谈兵,若是叫他们号令军队,别说一月了,不出半月,这百万军师便会被他们给玩垮。   这个不是嘻嘻,是几十万活生生的人命。   袁征只能捏着鼻子接下这道圣旨。   梁毅见状,又免不了一顿嘲讽:“早这样不就行了,这般推诿有什么意思?”   袁征忍了。   他告诉自己,如今两军对垒,一切以战事为重。等到战事结束他再来一齐清算对错。这些人咄咄逼人,可他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袁征应下了攻城,却对调兵一事犹豫再三。他又想起那个顾姓年轻人当初跑来他营帐里头说的那些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到最后一刻,袁征也不清楚他们齐国究竟是螳螂还是黄雀。   万一这时候又起了什么波澜,那他们将各地驻守的士兵抽调到这里,对齐国来说便是致命一击。   不过袁征的顾虑并不重要,因为翌日,齐皇便亲自下旨,抽掉了西北的部分士兵,援助袁征一行,企图一举攻进夏国。   齐皇的想法很简单,一百万不行那就来两百万,他就不信了,夏国这个骨头还这么难啃?要是真这么厉害的话,也不会挤十年都蜗居在那片小地方了。   调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更改不得。   袁征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气得一整日都没吃好饭。瞧瞧,这就是他效忠的朝廷,这就是他忠心的君王!袁征不求他能像个明君一样,可好歹也带点脑子吧?   这般瞻前不顾后的蠢事,究竟是怎么做出来?若是这会儿边境出了动乱,有他们受的!   可袁征却又不能不管。事已至此,摆在他面前唯一的一条路就是速战速决,尽可能快地攻破临淮关,取走夏国国土,然后让这些士兵再重回边境,好生镇守疆土。   于是乎,这两日间,王从武他们明显的感受到齐国试探的意思越来越明显了。   这几次的试探,夏国这边应对的也不错,萧瑾甚至在城墙上看到弓箭手一箭射中敌军时,忽然来了灵感,让工匠不眠不休,连夜给他做出了一个三弓床弩。   这弩又叫“床子弩”,是萧瑾从前在一本旧书上看到的,体型巨大,射程远,杀伤力极强。   就连张崇明看到,也是眼前一亮,不由得对萧瑾刮目相看。他开始相信之前的那个火炮的确是小皇帝做的了。   弩是好弩,守城的时候威力也极为巨大。若是数量够的话,便是没有火炮他们也撑得住。可问题是,他们人手不足,时间不足,绕是紧赶慢赶也没得极做出多少个。   带头的那个工匠面对萧瑾时都有些泣不成声:“草民有罪。只是时间太短了,草民带着人手不眠不休地做工,也就只做了这么几十台来,实在是无颜面见圣上。”   萧瑾摸了摸这几架新弩,让人赶忙送到前线,又亲自扶起对方:“不怪你们,你们也都尽力了。”   这段时间就没有谁过的是容易的。   哦,不对,冯慨之跟张崇明除外。   新的三弓床弩被送到城墙上,又让临淮关撑过了齐国的一波进宫。   一场战事结束,萧瑾带人在城墙上视察。   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王从武心情有些沉甸甸的,他开口,说了一句最担心的话:“今日齐国派来的士兵又比昨日多了一成,这些日子咱们一直没有使用火炮,只把他们已经摸清楚了咱们火炮不足的事实。就这两日功夫,只怕他们是要大肆进攻的。”   萧瑾拍着城墙,心里也堵得慌。   顾淮南也道:“臣也听到了消息,说是齐国已经出掉边境的兵力前来援助了。看他们这样子,势必有一场死战要打。”   张崇明漫不经心的神色忽然有了些变化,他盯着萧瑾看了看。   萧瑾心里一团麻,理不清头绪。   顾淮南复又道:“夏国遣派重兵来此,边境的守卫肯定更加松散,倘若此时燕国或者蜀国趁机进攻,倒是可以解决如今这困境。”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联合其他两国包夹夏国?想明白之后,萧瑾眉头一展:“难道你知道如何联系上其他两国?”   顾淮南这次却摇了摇头:“微臣岂有这般本事?”   萧瑾一怔,旋即一想,也该是这样。   不过他嘴里发苦,难道他们注定要输?   忽然间,张崇明说了一句:“老臣倒是认识燕国的一个探子,或许能帮上忙。”   认识燕国的一个探子?!   冯慨之惊恐万分,天呐,张丞相你是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番话的?   作者有话说:   都已经快年底了还没放假,不仅没放假,每天的事情还很多。今天又发现年终奖给的特别少,所以特别难受。 第26章 援军   ◎燕国的回应◎   萧瑾嘴上说着见一见,但实则心里已经无话可说了。   当朝丞相认识别国的探子,而且竟然还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真有你的,张崇明!   “朕多嘴问一句,不知张丞相是如何与那人认识的?”   冯慨之都替对方捏了一把汗,却不想,张崇明根本不怕,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原本在京城的时候认识的,他自己暴露了马脚,不过他也未曾做出有损于夏国的事,臣见他老实,才一直没有揭露。如今齐国军队挺进淮河,他得知此消息,也一道跟着过来。”   老实?未曾做出什么有损夏国的事?信他才有鬼呢。   其实张崇明不说萧瑾也知道,这件事情绝不像他说的那么光明磊落。萧瑾猜测,最大的可能性是这个燕国的探子自行暴露之后,为了隐藏身份献出了不少金银。他们这位张丞相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要是没有实打实的利益,怎么可能会帮人隐瞒?   他可没有那么乐于助人。   别说萧瑾不信了,就连冯慨之也不信。但冯慨之比较体贴,不仅没有质疑,反倒附和了两句:“甭管他从哪里来,只要对咱们夏国没有什么影响,那也确实不必管。个个都管的话,如何能管得过来?”   王从武冷笑,这两个人可真是会狡辩!连别国的奸细都能被他们死的说成活的。   不管真相如何,人总归还是要见的。萧瑾本以为张崇明得花上不少功夫才能联系上这个探子,却不想回城之后,才不过片刻工夫,张崇明就把这人带到了萧瑾跟前。   这可是个活生生的探子。来人寻常打扮,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单看脸几乎泯然与众。   也不知张崇明到底跟他怎么说的,这人过来的时候神色正常,看不出一丝一毫地紧张。   萧瑾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些好奇:“你是燕国的探子?叫什么名字?”   “无名,您叫我陈三便是。”   这么随便的吗?萧瑾开始质疑他究竟能不能办成这件事情了,他再追问:“你真的能联系到燕国国君?”   “能。”   萧瑾问:“多久能联系上?”   “五日足矣。”他道。   五日,快马加鞭、一路疾行的话差不多是得要这么久才能将书信送去。可是,他们能撑得到五日吗?   不过,无论如何也得试一试,除了请外援,他们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萧瑾并不担心燕国那位刚刚上任的新帝袖手旁观。按照原文来看,这位男主可是有大志向的人,他能在齐国吞并下夏国之后就立马出兵攻打,说明他早就有意将齐国收入囊中了。如今求他出手,也正好如了他的意。   萧瑾直接转进书房,准备写一封信,六百里加急送去燕国皇宫。   王从武跟顾淮南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王从武忧心忡忡,见萧瑾一心一意地写信心里更不安了:“圣上,臣怎么觉得此事不太靠谱呢?那张老贼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他都已经跟别国的探子串通一气了,怎知他故意卖国呢?”   “他卖给谁?”   王从武怔住。   卖给齐国?但齐国本就与他们不共戴天。卖给燕国?可他们如今也不过就是一封书信前去求助,成与不成全看燕国皇帝。   王从武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他还看了看顾淮南:“小顾你说说,万一这封书信送过去,燕国皇帝看夏国势弱,故意帮衬齐国反攻咱们该如何是好?怎么能信张崇明呢?”   总之王从武觉得,张崇明不可信,信谁都不能信他。这人眼里就没有江山社稷、家国天下,你跟他谈国家他只跟你谈钱,简直奸诈得无以复加。若是信这样的人,他们不得被坑死?   顾淮南没吱声。   他反而觉得,燕国一定会帮忙:“自古多是远交近攻,哪有近交远攻的道理?想必燕国那位新君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王从武跺着脚:“你怎么也向着他了?”   得了,是他的错,顾淮南干脆闭嘴不说话了,反正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   萧瑾却将王从武劝住:“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坏的情况了,再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瞻前顾后谁都不信,那么朝中有几个能用得上的人?”   巧了,一墙之隔,冯慨之也在跟张丞相咬着耳朵,责怪他这回行事或许鲁莽,苦口婆心地规劝:   “咱们在外那是什么名声您又不是不知道?小皇帝如今对我是改观了,可是对您却还是跟从前一样。您就这么自曝其短,把别国的探子给摆到了明面上,这不是给别人留了一个天大的把柄吗?万一小皇帝要是真不信您,你岂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了!”   张崇明反问:“他就算不信,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冯慨之一脸迷糊,挠了挠下巴:“这又为何?”   “蠢死你算了!”张崇明冷冷一笑:“想想他为什么要咱们到这儿来。”   不就是怕他们揣着钱远走高飞么,这才把他们牢牢绑在身边。只要钱还在他手上,小皇帝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不得不说,虽然这法子挺无耻,但胜在有用。起码张崇明现在确实走不掉。要是他还在京城,是绝对不会掺合这些事情。   明哲保身,一直是张崇明的为官处事之道。但如今已经开口了,那他也不后悔。这小皇帝最近表现的确实还行,若是这回依旧处理得当,那么稍稍给他一些信任也无妨。只盼着,这小皇帝不要让他失望得好——   萧瑾还真没叫张崇明失望。   写好信,让那位叫陈三的暗卫送出去之后,萧瑾便绝口不提张崇明与那探子的事,一心一意只盯着齐国。   张崇明这才满意了些。   不过情况比他们当初预料的还要凶险。袁征意识到夏国的确没有那可怕的火药武器之后,便不再收着打了。   战事如今已经到这个份儿上,唯有一举攻城,才是正好的破局之道。   齐军说是调派了百万军师来一次,但其实这里面的袁家军不过才二三十万,精兵强将便更要少一半儿,只有十万左右。剩下的这些人,要么只是个充数的,要么就是一些负责管理伙食、军粮的士兵,虽然也叫兵,但却没有什么作战能力。只在人数上死死地压到对面罢了。   但哪怕如此,齐国也强了夏国太多。   夏国也就在那三弓床弩的帮衬下,勉强又度过了两日。   但此时,齐国的援军也陆陆续续都到了。   袁征直接指挥军队,从侧面登岸。临淮关的确是他们南下入下国的必经之路。但是如今情况紧急,夏国死守之下,他们想要迅速拿下临淮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袁征另辟蹊径,从淮河南岸守卫力量薄弱的其他地方入手,指挥军队抢占临淮关周围的几个县镇。临淮关如今是夏国守卫的重点。夏国朝廷没钱,养不了多少兵,把兵从别的地方抽调过来镇守临淮关,那别的地方的守卫自然也就弱了。   刚好也方便了袁征谋划。   如此,临淮关便被三面夹击了。萧瑾等人被围困在中间,进退两难。   一天两天……萧瑾始终没有等到燕国的回复。明明送信过去的时候只需五日,怎么回复还需这么久,难道他想错了,这个男主只想独自吞下齐国跟夏国,并不愿同他联手?   萧瑾也问过张崇明,只是一向精明的张丞相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显然意见,如今的情况对他们十分不利。   这段时间,萧瑾急的没睡过一天的好觉。他上辈子得知自己患上不治之症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着急。毕竟那时候他只要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便足矣,如今,却得想着如何保住千千万万人的命。   继续靠他们严防死守肯定是不行的,再这么围困下去,他们迟早都可以弹尽粮绝。然而燕国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萧瑾没办法,已经决定寻求安王的帮助了。   不管萧元涣怎么算计他都认了,只要肯出兵,那一切都好说。   可结果是,京城那边的援军也迟迟未至。不仅兵没到,连粮草都没到。   萧瑾气得破口大骂,要不是如今抽不开身,他恨不得直接转回京城,把那些人都给砍了。   终究是鞭长莫及,还是眼前事要紧。   萧瑾私下问王从武:“王大人你说,如今咱们到底还能撑多久?”   王从武没了前些日子的亢奋,胡子拉碴,哪里像是的意气风发的将军?听到萧瑾的话,王从武哑着嗓子回道:“若是朝廷的援军还不来,兴许只能挺个三日了。”   他们折掉的士兵实在是太多了,后方粮草也不足,继续熬着也熬不住了。   除非他们能直接反打,可是两边兵力悬殊,直接反打,那是死路一条。   萧瑾唉声叹气,头发都白了两根。   朝廷的援军跟粮草其实都准备发了,只是半道上被人给截住了,按下了这事儿。   萧元涣前脚动完手脚,后脚便有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他的府门,替他主子质问自己为何拦下援军跟粮草。   萧元涣还是不紧不慢:“急什么?再熬两天等他们熬不住了再去送兵送粮。我这么辛苦一场,总得让天下百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吧?”   萧元涣并非真的想看夏国灭国,支援他肯定是会支援的,但是得在萧瑾打了几场彻头彻尾的败仗之后。也唯有那时他再出兵,才能让百姓看到谁才是明君,谁才是圣主。   援军迟迟不至,萧瑾每日都急的一个头两个大,这一日,他正收到消息,得知齐国再次召集人马准备三面进攻,正抓耳挠腮想看看如何应对时,结果想了半日,却一直没听到齐国那边的响动。   萧瑾灵光一闪,该不会……   他匆忙跑出去,刚好在岔路口碰到急忙赶来这边的张崇明跟王从武。   这两人破天荒地站到了一块!   张崇明也终于不再是那副死鱼脸,眉梢之间隐隐有些激动:“成了,事成了!”   萧瑾深吸了一口气,连日来的憋屈终于散尽了。   他转向王从武:“组织剩余兵力,准备反攻!”   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他就不信了,两国夹击之下齐国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完了最后一天班,晚上回了家。 第27章 背叛   ◎李丞相的真面目◎   临安城内,只有识字且关心政事的人才知道国家如今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不过鉴于别的百姓还是如往前一样过着日子,总觉得夏国应该可能会出大事儿,所以这担忧的气氛并不浓烈。   其实前线的消息没有传过来,都是因为萧瑾不想闹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所以战场上的那些事情他都让底下人瞒着,也没怎么透露出去,   比起这些百姓,萧元涣的消息可要快上不少。他知道临淮关对夏国的重要性,也知道光靠萧瑾肯定是守不住临淮关这一块阵地的。但是萧元涣更知道,自己还不能出手。还得等一等,等到临淮关攻陷,等到萧瑾成为夏国的千古罪人之后他外伸出援手、力挽狂澜。也就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把萧瑾从皇上的位置上拉下来。   但萧元涣不急,自有旁人替他着急。这短短几日功夫,萧元涣已经不知收到多少书信了,每封信都大同小异、内容毫无二致,无非就是劝他出兵,让他不要弃江山社稷与不顾。   萧元涣理都没理,不过那个人是个主意正的,被拒绝了两次之后反而越挫越勇,派人过来的频率也越发高了。   这日,萧元涣听底下人回禀说有人正在他,不耐烦地合上书,转身就听到了脚步声。   看来他又是想要劝他出兵出粮了?可凭什么呢?他还没当上皇帝,这天下也不是他的天下。但是他在襄阳城的那些兵全都是他实打实养着的,也是真金白银供出来的。这样一只优良的精兵,送去临淮关那个地方岂不是白白糟蹋了他这么多年的精兵强将?   再说缺粮的问题,户部早就已经被张冯二人给掏空了,如今都入不敷出,哪来别的闲钱给他买粮呢?还得他自掏腰包。所以,萧元涣能同意才有鬼了。   “怎么,你家主子又等不及了?难道本王说的还不够清楚?”萧元涣头稍微抬了抬,视线从下而上扫过,却惊愕在原地——   来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丞相?!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来人赫然就是李廷芳。   李廷芳对萧元涣这不紧不慢的态度失望至极。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看闲书,显然是没将涉及放在心上,亏他还觉得,这一位有明君的潜力。这么一想,李丞相更觉得心中悲凉。   新上任的新君是个反复无常的,他看中的安王也是个不能顾全大局的。试问他当初怎会觉得安王沉稳、进退有度的?如今瞧着,这叔侄两分明是半斤八两。   因为太过恼怒,李廷芳说话的时候不免带了一些火气:“难道王爷真的打算眼睁睁地看着临淮关失守?臣若不来,王爷打算几时发兵?”   萧元涣还是那套说辞:“你便是来了也没用,如今我手头既没粮食也没人,拿什么发兵?”   “襄阳城明明有那么多的兵力,为何不用?”   萧元涣已然换了一副神色,变得冰冷异常:“李丞相,该做的事本王自然会做,你也别插手太过,弄得到最后谁面上也不好看。”   李廷芳额角连青筋都冒起来了:“可您当年分明答应过我——”   “李丞相!”萧元涣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全都是警告的味道,“记住你的身份,不该问的事情别问。”   好,李廷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可他仔细一想临淮关被迫失守之后的恶果,他却又忍住了,硬的不行那他就来软的,李廷芳道:“不论如何,还请王爷以江山社稷为重。临淮关绝对不可破,一旦临淮关被攻陷,国将不国,再去争大位还有什么用处呢?”   不料萧元涣根本听不进去半个字,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行了本王知道了,若是没事,你就先回去等消息吧。”   李廷芳心头的失望更甚。   继续劝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不得不颓然离开。来的时候怒气冲冲,回去的时候,却满心悲怆。说起李廷芳与安王萧元涣的瓜葛,那可真是太久远了,若真要用一两句解释清楚,那只能说,萧元涣几乎满足了李廷芳对明君的所有要求。   比起不学无术,连公文都不知道该如何写的萧瑾,萧元涣这个打小就酷爱读书,待人彬彬有礼、且先帝交代他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圆满完成的王爷,显然更适合当皇帝。   那时候李况便觉得,他们这位安王是天降紫薇星注定是要登上皇位的。   但就在今天,他发现自己可能做错了。   李廷芳走后,萧元涣还骂了一句“书生意气”。   侍从问道:“王爷您就不担心李丞相因为此事同您生分了?”   “他?”萧元涣摇了摇头,轻蔑地道,“他在本王身上注了这么多的心血,他才舍不得呢。不过,这人实在是没什么眼力见,这般畏手畏脚,怪不得一辈子只能被张崇明压在头上。”   若非张崇明滑不溜手不好对付,萧元涣也不会选择李廷芳。   侍从又有些犹豫:“可万一真如李丞相所言,一旦临淮关被攻陷,夏国真就亡国了……可怎么办?”   “亡国不可能,顶多也就是没了一任皇帝而已。”   他早就看萧瑾不顺眼了,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从皇位上挤出去。先前地动一事本就是个把柄,若是如今再来一个统战无力,那天下百姓自然也知道谁当皇帝才最合适。   算算日子,夏国战败的消息应当就快要传来了。   可萧元涣左等右等,终于在入夜之后等到了消息,只是不是夏国战败的消息,而是齐国已经退兵的消息。   萧元涣立马强打起精神:“究竟是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属下知道的也不是十分清楚,只听说齐国抽调边境的兵力,准备一举攻打临淮关,正围困临淮关之际,北边的边境刚好发生了异动,说是燕国人前来骚扰,近几日来,大大小小的战事接连不断。齐国为了守住国土,只能迅速退离临淮关北岸。”   “那朝廷的军队呢?”   侍从道:“说是在趁胜追击。”   萧元涣一下倒在长椅上。   趁胜追击?怎么可能,就那点兵力,能够跟齐国打得有来有往?   可不管萧元涣如何反应,接下来的几日。朝中文武百官都在议论此事,甚至坊间也都在议论萧瑾如何力挽狂澜。   一时间,萧瑾的“力退敌军”一事已经彻底人尽皆知,甚至还会赞叹两句。   但是萧元涣接受不了,他怎么都不相信,萧瑾那个废物竟然还能打胜仗?   可实际上还真是这样。战胜齐军消息约莫过了三日才抵达京城。这三日间,萧瑾也一直没停下进攻的脚步,可他如今最缺的还是钱。有钱才能买粮食,没前程寸步难行。   火药还得继续制作,三弓床弩还得抓紧赶制这两样,哪一样不要花大价钱?谁能有多余的钱来当做军费开支,况且,以战养战也不是什么长远之策。   就在萧瑾苦求赚钱的法子时,张崇明忽然一脸奸笑,神神秘秘地找到了萧瑾的书房。   萧瑾:“……”   这人又来干嘛?   把门关上后,冯慨之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道:“圣上,您想赚大钱不?这回铁定能赚一票大的,您来不来?”   赚钱?萧瑾直勾勾地盯着他,双眼冒光:“你有什么计划?”   作者有话说:   我回老家过年了,老家的习俗有点多,今天一天都不得闲,明天一大早还得拜年,下午两点更新吧,直接入V了。V章留评有小红包降落,还请各位多多支持呀! 第28章 赚钱 ◇   ◎操控齐国的粮价◎   说起赚钱的事情, 那可真就真是说到冯慨之的心口上了,他那张嘴嘚吧嘚吧几乎说圆了:   “赚钱还不简单?可如今这一回咱们赚钱的对象不一样,以前是赚自己人的钱, 如今要赚得是齐国人的钱。”   萧瑾似笑非笑:“赚自己人的钱?”   冯慨之现在脸皮已经厚到刀枪不入了, 哪怕露馅了也依旧面不改色,自说自话:“不过就是这么一说,圣上您该在意的是如今要赚钱这件事, 而不是从前如何赚钱。”   “是吗?”萧瑾微微一笑,笑得冯慨之心里有些瘆得慌。   直到萧瑾再次开了口:“行吧, 你倒说说看。”   这是不追究了?冯慨之嘿嘿一笑,满是小算计:“这赚钱的事说简单也简单。如今齐国不是被夹击了么,所以, 谁掌握了粮食谁便能大赚特赚。就臣所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齐国刚刚把粮税给收了上来, 如今也不缺粮食,且粮食的价格十分低廉。咱们趁着如今这些粮商还未曾反应过来,去齐国境内大肆购入粮食,等粮食收得差不多了, 便在齐国境内放出风声, 就说此次齐国战事吃力, 需要的军粮缺口很大,齐国上下已经供给不足了。   或者再请一些神神鬼鬼的老道, 让他们在外散布消息, 就说明年有灾荒, 还是那种几百年一遇的洪水或者大旱。总之就是要制造恐慌, 把粮食的价钱给翻几番。届时, 自然会有人心甘情愿来咱们这边买粮食。咱们便顺水推舟高价卖出, 等粮食卖给他们之后,再低价抛售原本屯放的大量粮食回齐国,将粮价再压下去。如此一来,咱们挣了钱不说,还可以把齐国的粮商们一网打尽,打得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萧瑾听着目瞪口呆,还能……这样么?   这法子他是觉得挺好的,要是真能成的话就是空手套白狼,可是:“当真会那么顺利?”   “圣上你不信别人还不信微臣吗?自古商人逐利,如今齐国的粮食价格并不高,反倒是咱们这的粮食价贵。若是咱们以高于齐国的市价买入粮食的话肯定稳赚不赔!就算此事不成,买回来在夏国境内也是能卖的出去的。   您也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卖,但凡高于市价,那些粮商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卖给我们。之后咱们再去造几波势,将粮食的价格抬上来,他们看到粮食的价格涨了,也必定会千方百计想要购入粮食的。燕国没有多少余粮,蜀国虽有,但隔得远,他们也就只能从夏国买入粮食了。这些商人一旦碰到了钱便没有脑子,他们赚百姓的钱容易,我们赚他们的钱也容易,到时候咱们便能躺着数钱,不费吹灰之力!”   说到这里,冯慨之激动得脸都红了。他好像已经能够看到一座座金山银山长着一双小翅膀朝着他飞过来了。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这要是赚到了,别说一辈子了,几十辈子都不用愁。那他前面捐出来的钱便又回来了,还翻了好几番!   怎么想他都是不亏的。   他激动地深吸了一口气,跟萧瑾打商量:“这件事情臣来牵线,您只要同意的话,臣出钱!赚到的钱三七分,您拿七成,微臣么……只拿三成就足够了。”   虽然心痛那七成的钱,但冯慨之也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   哦豁,大手笔!   有人愿意给他挣钱,萧瑾何乐而不为呢?反正又不用他掏钱,况且就跟冯慨之说的那样,那粮食就算是运到夏国了,也依旧能卖得出去,怎么强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既然要赌,那就赌个大的。萧瑾放了话:“你既然有了主意,那只管去做吧。”   冯慨之搓了搓手心:“不过,微臣这儿还得跟您借一个人。”   “借谁?”   “就是之前建康府地动时捐了钱,被您封了一个安平伯的石贵安。”   萧瑾对这个人还稍稍有些印象:“他不是茶商吗?”   “他除了茶商还是个粮商。祖上都是做粮食生意的,跟齐国那边往来比较密切,齐国的几个大粮商同他都做过生意,听说关系还不错。此事若是由他来牵头的话,应该会好做许多。”   “行吧,朕给你带个话,你直接去寻他就是了。”萧瑾这时候答应得很是爽快。   冯慨之比他还要更爽快,清脆地应下了之后,便立马颠颠地下去安排了。   只是刚走出门槛,人又被萧瑾给叫住了:“等等!”   冯慨之莫名其妙地止住了步子:“您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萧瑾正了正容色:“此事不论成与不成,都不要叫第三个人知道。”   原来只是这个?冯慨之立马答应,他不仅没多想,还以为萧瑾这是信任他。瞧瞧,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岂不就是只相信他一个?   意识到这点之后,冯慨之更雀跃了。   路上他还碰到了王从武。   这阵子传来了喜讯,军营上上下下都高兴,哪怕是冯慨之跟王从武两个,见了面也不会跟从前一样掐架了。有的只是默契错开目光,当做彼此不存在,然后擦肩而过,各自冷哼一声。   王从武觉得冯慨之今日就像是一个又丑又老的花孔雀一样,不知道在得瑟显摆什么。冯慨之觉得王从武哪怕打了一场胜仗,也依旧像一个茅坑的臭石头,臭气逼人,臭不可闻。   这样的人能独得小皇帝恩宠,何其不公?等着看吧,他早晚要把这个臭石头给拉下去!   对于冯慨之来说,赚钱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要想做一票大的,把齐国所有粮商的钱都给赚过来了,那就需要仔细谋划了。   冯慨之一面那个石贵安联系,一面开始盘点家当。该说不说,他家的家产还真是给他帮了个大忙。累世为官,累世家财,这说出去可不是开玩笑的,冯慨之要是没有这么多的钱兜底,也不敢提出这样大胆的计谋。   他先是从石贵安那边说好,让他跟齐国那边各大粮商联系,以夏国遭遇灾荒和战事,粮食吃紧为由,以稍稍高出齐国粮食市价的价格,大肆购入粮食。   结果在办事的过程中他才发现,这么多的粮食,他自己一下子也吃不进去。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让石贵安牵线,拉了几个大商贾下水。只要他们肯出钱出力,那他就把自己得到了三成利润,再分一半给他们。   鉴于萧瑾特意叮嘱了他,不能将此事告知这三个人。所以冯慨之对着这些商贾都没有说实话。只是找了一个由头忽悠他们跟着自己一块去买粮食,还说能大赚一笔。   那些人除了相信没有别的办法。到底能不能赚钱,众人心里都有数,夏国粮食的价格确实高于齐国,但是如此大肆购买粮食,简直就是冤大头的行为。以后就算要在夏国抛出,也不会赚到多少。因为过多的粮食涌入市场,本就会压低价格。这么一想,他们不仅不会赚,还稳赔。   可就算赔钱,他们也都得笑着陪。   冯慨之的身份在这里摆着。身份使然,他们不得不听。   把利润分出去的时候,冯慨之心都在滴血。瞧着这些分他钱的商贾,冯慨之也没啥好脸色见他们好像还心不甘情不愿的,气的直接把他们给撵走了。   人走之后他还念念有词:“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给你们赚钱的机会还嫌弃,活该一辈子只能做商贾!”   眼皮子这么浅,就算当官也会是蠢材,跟王从武一样!   可不管怎么生气,事儿还是得办的,甚至还得把这件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冯慨之虽然不太会做人,虽然偶尔会犯一些蠢,但他总归还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从前做的事肯定是入不了小皇帝的眼。就算他们如今冰释前嫌,可难保萧瑾心里不会对他有疙瘩。唯有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才能让他变成小皇帝的左右手,拳打王从武,脚踢顾淮南,摇身一变,成为小皇帝最信赖的那一个!   为此,冯慨之殚精竭虑,日思夜想,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人脉关系。   钱他已经筹齐了,水运和关卡他都已经打通了,齐国那边的大粮商他都已经联系的差不多了。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冯慨之派出去的商贾已经签订了无数的契书,一船接着一船的粮食直接运到了夏国的边境。   这些粮食没有被送去京城,而是就地入仓,派了重兵把守。   甚至,为了不引人耳目,他还对外放出不少消息混淆视听。   一些派去的一些商贾自称是安王萧元涣的手下,对齐国那边透露的意思安王欲成大事,如今正在招兵买粮云云……   反正每一批粮食都有一个借口,而且那些借口听着还天衣无缝。   齐国那边的大粮商也未怀疑。他们仗着自己粮食多,卖出去一些也无妨。就算自家的粮仓已经见底了,不是还能收购百姓的余粮吗?   倒是有的粮商为了明哲保身,没敢大肆收购粮食,可是总归还是有被钱冲昏头脑的,直接对外收粮,再以高于市价的价格卖给夏国,狠狠地赚了一笔。   一人赚钱十人眼红,在不知不觉间,跟石贵安联系上的齐国粮商又多了一倍。   冯慨之所有筹谋都是按地里进行的,尽量不打草惊蛇,尽量无声无息。   夏国反攻的脚步也是稳扎稳打,并没有冒进。   原本王硕想要猛攻,却被王从武压住了,王从武也是经年的老将军了,年轻人容易被冲昏头脑,但是他则不然。   王从武深知夏国国力之弱,别看他们现在能够反攻,能够跟齐国打得有来有回,可那完全是因为燕国给他们的机会,也是因为齐国畏惧燕国,退兵只是权宜之计,想要力保北方。但是倘若他们主动作死,苦苦相逼,真把齐军给逼到了那个份上,人家转过头来再打他们,他们未必有还手之力。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配合燕国。燕国猛攻,他们便徐徐推进。一旦燕国收了手,他们就得立马准备和谈。   王从武不准备死追,恰恰也跟顾淮南想到一块儿去了。近来这两人配合的还算默契,王从武管着军队,顾淮南借着自己消息来源广,便也开始用流言蜚语骚扰齐国君臣。   他的目的很简单,齐国皇帝因为战事给弄得焦头烂额,这等紧要关头,更不能让他们君臣一心。   但是袁征偏偏又是一个忠心的。如若不忠心,他也不会一直撑到如今了。只有将这火给彻底拱起来,才能逼得袁征对齐国彻底失望。若他真要造反,那就更好了,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应当不大可能。   顾淮南猜测,齐皇如果一直咄咄逼人,袁征大概率是会消极抵抗。   萧瑾有了得用的左右手,每日只需清点探望一下伤员,过问伤员被安置如何了,再亲自去周围看一看,瞧一瞧。   因萧瑾下了令,夏军所到之处并不伤及百姓,也不允许军队踩踏良田,所以齐国的百姓对他们并不太排斥。   此处已经是淮河以北了,同他们不同,北地人喜种小麦,萧瑾看着这些良田村落,心里却都已经想象出这些地方被夏国收复的场面了。   往上一百年,这些可都是夏朝的土地。如今可算是要还回来。   这好事儿,自然是要与人分享的。   萧瑾之前拦着,没让夏国军队不敌齐国的事透露出去,如今夏国一转为攻势,他便不再隐瞒,只派了两个机灵些的让他们在京城里传传话。   吃了败仗不好宣扬,可如今打了胜仗,总该好好说一说的,   萧瑾这么高调也没有别的意思,他纯粹是想气死萧元涣。   萧瑾知道之前萧元涣不出兵是为了什么,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即便他不出兵,夏国不还是赢了吗?想借着此事称王称帝,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萧瑾甚至报复性地想着,等他什么时候收拾好了齐国,再风风光光地回去,届时肯定还是得收拾了这萧元涣!   他可不是从前一无所有的小皇帝了,经历这场大战,可想而知他在朝中的威望水涨船高。   萧瑾是快活了,可是齐国就惨了。   夏国就跟一块牛皮膏药似的,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退。当初他们撤退的时候,只留三万兵马在原地驻守,但是那三万兵马很快被歼灭了。随后,夏军直接登了北岸,在北岸驻扎阵地,修筑城墙堡垒,以此为基,徐徐入侵齐国。   齐国军队只要稍稍往后退一点,他们便立马跟过来。若是袁征烦不胜烦准备反打,他们又会退回去,一如从前一样安分守己。可他们再次掉以轻心,放心准备北上,那群不要脸的夏国军队便又会追上来。   他们也并不敢大范围地开战,毕竟这是齐国的土地,真打起来肯定是他们吃亏,但是偶尔小打小闹是少不了的,最令人生气的不是他们占领了淮河北岸,继续往北推进,而是他们恬不知耻,鬼鬼祟祟,毫无血性可言。齐国大军虽然没有更大的伤亡,但是心性已经被磨平了。   这自然是萧瑾的手笔,他深谙游击战术十六字口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正面战场他们或许打不过,但是论及骚扰,他就不信自己会输。   鉴于此,袁征直接身心交病。   可即便如此,齐国皇帝也不愿意放过他。此事认真说起来的话得是梁毅全责,毕竟若不是他从中挑事,齐皇也未必会想起来征调其他地方的士兵进宫夏国,也未必会下圣旨,强令袁征一个月之内必须拿掉临淮关。   如今不仅没有破掉临淮关,反而又惹上了燕国。燕国和夏国两面夹击,他们实在是不好受。也正因为如此,梁毅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把罪责全都推到袁征头上。他太懂他父皇是什么意思了,也知道怎么说才能挑起他父皇的怒火。   果然,梁毅轻飘飘的一封信写去京城之后。袁征便成了“罪臣。”好在齐皇在朝中看了一圈,并未看到可以接替袁征的人,所以,虽说他有罪,但却没有剥夺他的军职,只让他带罪立功,妥善处理燕国与夏国之事,如若不然,回京之日便是发落之日。   跪下听完这道恶意满满的圣旨,袁征不仅没有发怒,反而有些想笑。   梁毅依旧狐假虎威:“袁大帅这是藐视圣旨?”   袁征偏头看了他一眼:“真相究竟是什么?三皇子不是知道的最清楚吗?如今圣上也不在此处,你也大可不必如此装模作样。”   梁毅被他这句话给激怒了:“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他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此事的是非,真议起来,军营里头的人知道的肯定比他父皇更清楚。   梁毅没有在此处多待,立马转身回营了。   梁毅回帐之后,他的部下问他:“您这么做,就不担心袁大帅有反心?”   “他若是敢造反,正好借着此事要了他的性命。父皇早就容不下他,是他一直把持的军权,迟迟不肯交还朝廷。他都拥兵自重了,如今父皇不过一道圣旨训斥一二,他岂敢不满?”   部下没说话,不过还是忧心忡忡。   他隐隐觉得,这次的情况似乎跟以往不一样。以往燕国也会在边境发动战事,但都是点到即,并不会全力进攻。可是这回却不一样,燕国换了一个皇帝,那新皇是个手段有野心,从他入侵齐国的第一仗便能看出来。一个燕国也就算了,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那甩都甩不开的夏国。   是了,那个领头人也是个新登基的皇帝,毛都还没长齐呢。但是论棘手程度,丝毫不下于燕国的那个新皇。   就在齐国人以为如今最吃紧的是两边战况的时候,齐国的户部尚书宁大人忽然发现,齐国如今的粮价不对劲。   收成刚过不久,按理说市场上应当不缺粮食,怎么他打听出来的消息却说,如今粮食已经不知不觉翻了一倍了?   宁尚书正准备细查此事,朝野之中忽然又爆出消息,道明年齐国境内会遭遇千年一遇的大灾荒,旱涝交替,瘟疫肆虐,接连三年齐国粮食都会颗粒无收。   这消息出自齐国白马寺一位德高望重的主持之口。齐国人信佛居多,这白马寺香火鼎盛,寺中主持更是声名在外。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消息还能有假?   一时间,齐国百姓都开始抢粮。可就在他们准备抢粮的时候却发现,市场上已经无粮可抢了!   作者有话说:   冯慨之:没错,是我做的!(骄傲!)   冯尚这个人做人不行,但是能力还是有的。下一章大概晚上八点,等我哈●▽● 第29章 操纵 ◇   ◎赔得倾家荡产◎   宁尚书立刻叫人求证, 结果那位主持听闻此事也是眉头一蹙,道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不知这流言从何而起、因何而来。   宁尚书这才惊觉不对, 立马将此事上报给齐皇。   再细查之下, 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原来各地的粮商大肆囤粮,把粮食高价卖给了夏国,这才导致了国内的粮食出现了缺口, 百姓想买粮食已经买不到了。   如今又有那些流言蜚语,更惹得粮食价钱一涨再涨, 几乎已经压不住了。   齐皇不信邪:“齐国地大物博,今年又是个丰收年,百姓人人家中都有余粮, 粮商的仓库里头更是堆成了山。这么多的粮食,他夏国真能吃得进去?”   宁尚书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不管吃不吃得进, 总归他们如今已经吃了,且钱货两讫。”   在他们毫无察觉之际,粮食就已经易了主。怪他们,本来两国开战就该彻底断掉贸易往来, 可是如今他们疲于应付燕国, 一时没注意到夏国在背后使些小手段, 竟然让他们就这么得逞了。   宁尚书颇为恼怒:“那些夏国人实在是奸诈,他们每在一地用的借口都不一样。且巧言令色, 把国内那些粮商们忽悠得找不到北。那些粮商一心只为了赚钱, 竟然真的替他们隐瞒了此事。若不是如今粮食涨价, 只怕这件事还有得瞒。”   可齐皇他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不过这也真是为难他了, 老人家了一辈子顺风顺水, 从来没遇到这么离奇的事:“夏国大肆购入粮食,为的是什么,难道他们就不怕这么多粮食直接赔在手里?”   “怕就怕在,他们还有别的动作等着咱们。”   宁尚书的话没多久就应验了。   白马寺住持所说的灾荒年的言论是被证实为谣言,而且是官府和白马寺主持亲自出马辟的谣。但是这次辟谣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而更加剧了恐慌。   有人甚至又放出了小道消息,说是朝廷也知道明年是个灾荒年,但是不愿百姓害怕,所以特意镇压这条消息,还联合白马寺住持欺骗百姓。说是谣言,其实本就是真的。   一时间各种言论甚嚣尘上,此起彼伏。   有人说那灾荒年的事情,还有人扯到前线的战事,说自己已经预料到这场战事将会持续很久,等到了明年军粮就会被消失殆尽,到那时还是要百姓上缴粮食以供军费开支。更离谱的还说袁征袁大将军要起兵谋反,如今粮食短缺正是因他而起。   自然这前面的几个风声都是冯慨之闹出来的,后面的流言乃是顾淮南的杰作。   至于更后面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那就是齐国人自己瞎编的。不管什么时候,总有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到流言四起,又顺手推了一把。   或许他们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坏。   他们的且不论,影响最大的还是冯慨之跟顾淮南的手笔。冯慨之跟顾淮南两个人行事完全是两种风格,冯慨之手底下有人又有钱,只要他把钱撒出去,自然是一茬接着一茬的人愿意替他卖命、替他办事儿,还会替他把事情办的妥当又漂亮。可顾淮南不一样,他无权无势,习惯于走一步看十步,这样才不会出错。不过他文笔佳,口才好,最擅长写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再通过说书先生街头巷尾的叫花子,把他想传达的意思顺理成章地传达给齐国的百姓。   冯慨之曾经也说顾淮南行事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可他也不想想,顾淮南如今只是个微末小官,若不是他消息灵通,且结交的人又多,又有一些手段的话,连站到冯慨之面前被他腹诽都做不到。   这两人彼此看不惯,却又共同推动了齐国粮荒一事。   顾淮南本是为了挑唆袁征跟齐皇的关系,结果阴差阳错的帮了冯慨之一把。   这些各种流言真真假假,最为迷惑人心,便是聪明人一时间难以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更何况是这些普通百姓。百姓的思想跟行动其实是最好控制的。只要舆论控制得当,就能指哪打哪。在谣言面前,普通人是没有一丁点分辨能力的。只会人云亦云,起哄闹事。   说明年粮食不够,那这些百姓便迫不及待的去抢购粮食,且往往还是有钱的地主起头,以高价买入剩余粮食,至于那些更有钱的,自然也就买得更多,且根本不计较价格。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前囤粮食孰轻孰重,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这几日,齐国街头巷尾议论得最多的还是粮食的事:   “听说了吗,吴员外家已经买了两间屋子的粮食了。”   “咱们镇上的粮食都被买完了,昨天我去粮店里头问了一句,他们那儿都已经没粮了。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铺子都得倒闭了。”   “这可怎么办,明年又是个饥荒年,再不买粮食。岂不是要被活活饿死?”   “不管了,打今儿起我就在那粮店等着,当初就是他把我们的粮食给收过去了,若是没有他们那么多事儿,咱们现如今也不会缺粮食,都怪那些奸商!”   骂归骂,吵归吵,但是粮食总归还是要抢的。尽管朝廷已经下了令,禁止百姓哄抢粮食,但是有些事情他就是越想禁,越禁不住。禁止哄抢,在百姓看来就证明缺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们要是再不抢的话,那不就是傻子吗?谁也不想当傻,所以齐国境内的粮食价格也就会越炒越高,再加上有冯慨之的人在里面搅风搅雨,粮食生生三倍不止。   何其恐怖!   冯慨之灵机一动,又让人放出风声,说粮食还会继续长,如今只是翻了三倍,等到了年底,还会再翻一倍。   这言论一出,不少人又开始分析粮食会不会再翻一倍。分析来分析去,便得出了粮食果真还要再涨的结论。   齐国朝廷这下慌了,本想开仓放粮,可是仓库的粮食也有限,就算把所有仓库的粮食都放出去了也无济于事。而且,谁知道他们放仓粮后,外头还会不会又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论调。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管他们做什么,百姓已经完全不相信朝廷了。去过也是头一次对付这么棘手的事,经验不足,怎么做都是错。   宁尚书这些日子急得头发都白了,他把萧瑾骂的狗血淋头。毕竟,宁尚书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做的,但总归跟夏国皇帝脱不了干系就是了。   要是他不点头的话,谁能有胆量做这种事?   朝廷插不了手,也没有能力插手,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粮食价格一天比一天高,百姓一天比一天惶恐。   这些粮商们一看这情况,哪里还坐的住?   谁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粮食涨价而无所作为,毕竟往后还是要涨的,这时候若是能拿到粮食,那就能狠狠地再卖一笔钱!   齐国各大粮商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锁定了夏国。   当初他们的粮食就是被卖去了夏国,只这么短短十来日的功夫,就算夏国的人再怎么能吃也吃不了这么多的粮食,肯定还有剩余。   既然有剩余,那就还有希望!   于是在利润的驱使之下,齐国的粮商再次越过朝廷,直接跟夏国人打上了交道。   这一切都是冯慨之一手促成的,齐国商贾的动向,他也是头一个知道的。   得知此事之后,冯慨之便迫不及待地跟萧瑾炫耀自己的成绩:“当初臣怎么说来着,商人逐利,只要利益足够大,那些粮商肯定会铤而走险的。如今这句话就应验了吗?”   冯慨之满脸都写着“夸我”两个字。   萧瑾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这次确实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冯慨之自信更甚从前:“这才到哪儿?接下来还有的他们受的。”   萧瑾又问:“这些粮商如今过来买粮,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高价卖回去了,反正赚的都不是自己人的钱,不亏心。”冯慨之得意之下,还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等到他们买回去,好戏这才开场呢。”   萧瑾表示,那他就等着看这一出好戏了。   冯慨之得了这句话,更是傲得不行。只可惜,这件事情如今只做到了一半,只有他跟小皇帝知道。哦,顾淮南那个贼精贼精的小子,他肯定也猜到了,但是他不主动说,冯慨之也不好直接过去显摆。   出了萧瑾的住处,冯慨之想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能够炫耀的人。这个急死他了,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件大事,连个分享的都没有。   他不服气,凭什么王从武那厮打了一场胜仗后,整个军营里头的人都在夸他。而他做了这么大的事,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讨论这件事儿。   难道他的功劳没有王从武的大,不可能,他这可是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服气的冯慨之转头就去狠狠教训了一番齐国粮商。   既然他们想买,那卖给他们就是了,按照如今齐国的粮食价格卖给他们,他们想买多少就卖多少,全凭他们的心意。   不过那些粮商们如今也学精了,签订契约的时候还注明了期限,生怕夏国这边一直拖着不给他们,让他们错过了赚钱的机会。   冯慨之爽快应下,甚至立下规定只要他们将全部的钱款筹齐,当日交钱,当日给粮。   但因为这里面的粮食实在是太多,大粮商们还得特意雇船过来运粮。当初冯慨之让人去买粮食的时候,特意跟朝廷那边通了个气,运用自己的权力动用了一些官船。等到这些大粮商们把粮食往回运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船要一艘一艘地找,单是为了找船,就生生耽误了好几日的功夫。   不过,这些大粮商们并没有把全部的粮食拿回去。他们也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如果齐国的粮食还跟从前一样多,那么这些粮食就都不值钱了。他们想做的是把粮食价格继续维持在高位,这样他们才能长长久久地赚钱。为此,他们不惜赌上全副的身家。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就算是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也值得。   齐国粮商心满意足、一身轻装地带着几张的契书回了齐国,同他们一道回去的还有他们花重金购买的粮食。   这笔交易到如今为止双方都挺满意的,冯慨之将原来投入的钱翻了好几番,赚了个金盆满钵。齐国粮商终于拿回来了他们心心念念地粮食,准备回城之后就立马对外售出,狠狠地赚一笔。   只要赚这么一笔,那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必努力了。   想象总是美好的。   等到他们把好不容易运回来的粮食,却发现,齐国的风向顿时又是一变。   起因是因为石贵安这些人将之前收上来、没有卖掉的粮食转头,又卖给了齐国的小粮商。这些小粮商们比起那些大粮商比根本不成气候,又因为家底不够殷实,没办法直接跟夏国做生意。但是冯慨之为了搞垮气过的这些大粮商,也是费尽了心思,特意让石贵安他们以更加低廉的价格将,剩下来的全部粮食零零星星地卖给了那些小商贩。   商贩们拿到了粮食,自然迫不及待的开始往外卖。   等到大粮商们带着两个是回国的时候,这些小商贩们已经把粮食卖得差不多了。   前前后后也不过才用了无日的功夫。   起初确实赚了不少,可后来百姓们发现,他们不管买多少,这些小商贩们似乎就有多少,仿佛根本不缺粮的样子。而且之前盛传的那些流言,这些日子也止住了,再没有人议论。   久而久之,以便没有人愿意高价买那些粮食了。本来么,粮食一多,该买的人都买了,早就不再那么稀奇紧缺了。   且大齐朝廷识破了这一切都是夏国的阴谋诡计之后,赶忙让地方朝廷安抚百姓,让他们不要惊慌,一切都是夏国人作祟,想要恶意提高粮食价格,挣他们齐国百姓的钱。   这说法正中冯慨之下怀,他顺水推舟,又放出消息,说如今各地粮商们已经从夏国将粮食买回来了,粮食价格很快就会回归原位。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之后,粮价不可避免地又下降了。   于是乎,高价买入大船大船粮食的大粮商们傻眼了。   他们还不信邪地想要散布粮食要涨价的消息,结果前脚刚散布了消息,后脚人就被官府捉住了。   宁尚书是唯一一个脑子清醒的。也正是因为脑子清醒,他才恨铁不成钢。这样一个明晃晃的阴谋摆在那儿,结果这些蠢货非得往里头跳,如今可好了,不仅钱让别人赚去了,自己还倾家荡产。   让他们逞能,自行出去与虎谋皮,真是蠢死他们算了。做生意的时候一个个精明的不得了,这会儿却为了些粮食冲昏了头脑!   但是不抓他们也不行,夏国如此奸诈,对于玩弄人心的战术又如此熟悉,宁尚书可不敢再给他们作妖的机会了。如今要紧的就是保住粮食的价格,绝不能再涨。至于这些贼心不死的大粮商们,怪只怪他们贪心,如今也只能稍稍打压一下,弃车保帅了。   他也知道,夏国那边想赚钱是真的,想要打击他们这边的大商贾也是真的,可恨他们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尚书破口大骂的时候,冯慨之终于算好了账,将赚回来的钱全都抬进了萧瑾书房。   “全都在这儿了!”冯慨之阔气地挥了挥手,便有人依次打开箱子。   满眼都是钱,萧瑾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就那么静悄悄的躺在箱子里头,散发着阔绰的光芒。   萧瑾又心酸又满足,这下他终于不用那么穷了,萧瑾从来没觉得冯慨之这么英俊顺眼过:“冯尚书啊,你可真是朕的肱骨之臣!”   冯慨之眨了眨眼睛,幸福来的太突然,他还有些受宠若惊。   难道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超过王从武了?   作者有话说:   冯慨之的做法来自于之前看的一个视频,好像叫大豆之死。冯慨之的做法对应 ABCD四大粮商,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搜一下。这里看着好像挺爽,但是带入齐国视角,就会觉得非常可恶!   在没看那个视频之前我也没想到,一颗大豆的历史也能这么颠荡起伏。 第30章 投降 ◇   ◎该拿齐国哪一块土地◎   因为冯慨之送过来的这笔钱, 萧瑾头一次知道富贵皇帝是什么感觉。就凭这笔钱,他以后也不会再找冯慨之的茬了。   这位用好了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有了钱,情况要比之前好了许多。起码朝廷不伸手, 他们也不用求人。   不过萧瑾还是拿着他那个小本本狠狠地记上了两笔。首先要记的, 就是萧元涣不出兵的事儿,若是他直接死在战场上,那么这件事情兴许不会有人追究。可若让他活着回去, 必要彻底清算!   还有那干不成事的李廷芳,本以为他心怀天下, 出类拔萃,没想到连援军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这等无能之辈要他何用?即便萧元涣压着, 他就不能迂回行之?说来说去还是没用,又或者是心思早不在他这个新皇身上了。   这丞相他算是当到头了, 还不如让他儿子顾淮南当呢。   萧瑾这里想着清算,再说冯慨之,他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件大事儿,一心想要显摆显摆, 最好能让萧瑾将这件事情昭告天下,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功劳。   不过萧瑾一直没同意, 公开之后就不再有秘密了。不仅夏国这边人人皆知,就连齐国那边肯定也都瞒不住的。萧瑾怕那些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回头冯慨之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那么多人倾家荡产了, 怎么可能会放过他这个罪魁祸首?   没有得到应该有的好名声, 冯慨之颇为失望。他本以为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了, 不曾想, 这日张崇明突然拦住了他。见四下无人,直接问道:   “齐国的那件事儿,是你做的吧?”虽然是一句问句,但是问的却无比笃定。   冯慨之激动了:“您也听说了?”   张崇明表示一言难尽:“都闹得满城风雨,可能会不知道?你前段时间整天忙的不见人影,应当就是在忙这个事儿吧?”   “可不就是嘛,每日忙进忙出的都快累死我了,不过好在做出了点成绩,知道这次我赚了多少吗?”冯慨之对着他比了一个数字,“可有这么多呢,两三年的税收加到一块,都没有这个数多。”   冯慨之快活地把自己的战果摆了出来,他心想,这可不是他主动说的,是张丞相猜到的,既然都猜到了,让他承认也无妨。   “可不是我非要瞒着你们的,只是小皇帝的性子你也知道,太过小心了,不准叫第三个人知道。”   “他做得对。”   “……?”冯慨之表示不解。   张崇明冷冷一笑,这件事情要是不瞒着的话,冯慨之多半会被齐国人给弄死。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他这次可是把人逼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了。他还听说,那些大商贾把粮食给买回去了之后,如今卖都卖不出去,全都砸手里。低价卖出那也舍不得,可要是不卖,等到我的明年就是陈粮,更加不好处置。且齐国官府本就是离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还有能力去管这些大商贾?   要是赔了一点儿还能翻身,可这大多都是把全部的身家都押上去了,只怕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经此一事,齐国的大粮商们算是彻底被毁了,大宗的粮食交易也直接停滞,只有下面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商贩还在继续收粮卖粮。这般也不知得要多少年才能缓回来。别看只是打击了一部分的大粮商,可这些粮商手里曾经握着一个齐国半条经济命脉。这一动,就是动了整个齐国。   多大仇,多大怨啊。   冯慨之没得救了。   临走时,张崇明只丢下了一句话:“你这段时间小心一些,尽量跟在小皇帝身后,没事儿就别出去溜达。”   冯慨之还想问为什么。张崇明只回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起初冯慨之还没想起来,回头看到自己赚回来的钱之后才突然清醒。   扪心自问,这赔钱的要是他自己,只怕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冯慨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这顶项上人头岌岌可危。   自此之后,冯慨之每日都战战兢兢,半步不离萧瑾。   萧瑾见他终于有了些觉悟,暗道他还不算太迟钝。其实,能够在愚钝和精明之间切换的如此有刃有余的人,除了他们这位冯大尚书,似乎也就没有第二个了。   冯慨之的寸步不离还惹来了王从武的不喜,当众嘲讽他黏萧瑾跟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叫人不齿。   冯慨之气的跳脚,正想解释却又不敢把话说明白,气得脸红脖子粗。   旁边的顾淮南了然一笑,却也懒得帮他说话。   冯慨之郁闷啊,想他肱骨之臣,却沦落至此,被王从武这个小人骑在脖子上撒野,简直晦气!   最晦气的是齐国!最好齐国这次能直接灭国!   因为担心自己的这条小命,冯慨之整天烧香拜佛,为的就是让老天爷保佑燕国战无不胜,赶紧灭掉齐国。   也不知是他的心愿过于强烈,还是燕国的兵力实在强劲,短短几日,齐国派去边境的援兵便被燕国打了回来。   袁征屡战屡败。   齐国军队伤亡惨重,难的是袁家军却保住了大半,并没有损伤太多。   梁毅仍旧跟从前一样对袁征恨之入骨,齐皇也没有将袁征看作是自己人的意思,整个军队犹如一盘散沙,在燕国的铁骑之下,被打得落花流水。   就这么着,这些人都不懂得反思跟调整战术,只是一味的逃避和追责。   萧瑾听了冯慨之打听到的消息后,毫不惊讶:“齐国人心已经散了,不足为虑了。”   冯慨之追问:“那能让他们灭国吗?”   “这个……”有点难。   原文中男主攻打齐国并不是今日的事,而是齐国灭了夏国,齐国皇帝同袁征彻底离心,皇室内部为了争抢储君的位置斗得头破血流,有能耐的大臣死的死,亡得亡,剩下的那些一个个都成不了气候的时候。且男主经过两年的猥琐发育,实力不容小觑。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差,这才灭了齐国。   至于如今,只能说火候还不到。   燕国新皇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复又遣陈三过来带话。   “我们国君说请您务必加派兵力,不求您能深入敌后,只希望夏国能够牵制齐国一部分的兵力,让齐国疲于应对。”   萧瑾欣然应下。看来这位男主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正面战场他们打架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骚扰几次,还是易如反掌。   陈三见萧瑾答应得爽快,一时想起国君的吩咐,试探着问了一句:“听闻,之前贵国死守临淮关时曾有一神兵利器,能力破齐军百万人马,不知这神器如今可还能用?若是用在齐军身上,岂不如虎添翼?”   其实这火炮陈三也是早就听说了的,回去之后也是赶忙写信告知国君。那武器实在是骇人听闻,燕国也担心夏国手握此等武器,到时候会对燕国不利。但是从后面的情况来看,夏国又没有再用,所以陈三猜测,那火炮武器是不是不能用了。若是不能用,那夏国也不必太提防,甚至以后收了夏国也是顺手的事。   萧瑾知道他在试探,半真半假地道糊弄着:“自然还是有的,但是这种武器杀伤力实在太大,若非必要我们是不会用的。当日只放了几炮便死了那么多人,战场上血流成河,到如今都还没冲刷干净,罪过罪过。”   张丞相本来不说话,如今也开了口,笑着同陈三道:“陈大人不知道,我们圣上信佛,是个仁君,若不是被逼到绝境也不会用此等武器。夏国是仁义之国,从不主动犯人,但若有人打上了夏国的主意,那火炮的威力,想必陈大人也是见识过的。”   王从武嗤笑一声:“要我说,就该直接拿着火炮轰死齐国人,反正这玩意儿咱们有的是。也就圣上仁慈,不忍多造杀孽。”   萧瑾摇头,摆出一副仁爱天下普度众生的模样:“还是算了,一草一木皆有灵,何况是人?”   王从武佯装无奈。   这几个人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弄得陈三也糊涂了。   回去之后,他斟酌再三还是给国君写了封信:   “夏国火炮高深莫测,不可小觑。”   至于攻打夏国,更是想都不能想,他们还得从长计议。   陈三的一番话,打消了燕国新皇对于夏国的试探,一心攻打齐国。   夏国这边也是全力配合。   如今萧瑾有钱有人,围绕淮河北岸逐渐往北侵袭完全不成问题。齐国一面要应对齐国,一面又得烦神萧瑾这头时不时地骚扰,一时间分·身乏术,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边都没讨到好。   这般坚持了一个多月,齐国皇帝终于松了口,决定议和。   这日一早,就在萧瑾正在思考今日要怎么折腾齐国时,外头忽然传来消息,道齐国已经遣使臣向燕国投降议和。   一刻钟后,张崇明王从武等一众人不约而同地进了萧瑾书房。   冯慨之一马当先:“趁他病要他命,这紧要关头就该乘胜追击,跟燕国联手直接让他们灭国!”   萧瑾:“……”   王从武直接忽略冯慨之的狂言,不过他说的同样野心勃勃:“既然要议和,那割地肯定是少不了的,黄河以南的地我们都要了。”   萧瑾保持微笑。   张崇明说得委婉一些:“淮河以北的部分土地割了就是,多了咱们也管不住。”   萧瑾笑不出来了。   “你们是不是没搞清楚,齐国投降的对象不是咱们,是燕国啊!”   一个个都在想屁吃吗?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刚刚卡了一下文,不好意思,久等了。 第31章 无耻 ◇   ◎无耻的最高境界◎   冯慨之噎了一下, 最后强行给自己找回颜面:“兴许……他们只是暂时还没来得及前来投降。”   王从武难得附和他的话,点头道:“多半是的。”   只是说完之后,两个人却纷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就连张崇明也恍然清醒, 知道自己说了蠢话。说到底, 还是他们求胜心切,太想早日结束战事了。   萧瑾气的把这些痴人说梦的全都给轰走。   三个人出了书房,面面相觑, 最后不欢而散。不过彼此心里都堵着一口气,总觉得这事儿得怪对方。是对方先失去理智, 所以自己才跟着犯蠢,说来说去还是别人的错,自己丁点儿错处都没有。   且几个人心里也都盼着齐国使臣能赶紧过来投降求饶, 该割地的割地,该赔款的赔款, 早点把这件事情给了了,他们也能风风光光回夏国。   结果等了一天又一天,依旧没看到齐国使臣的影子。   还是王从武坐不住,主动派人前去打听了一番。   结果一打听, 嚯, 真是叫人火冒三丈。   齐国本来就没打算跟他们和谈!   齐国皇帝想得很简单, 他们如今最紧要的敌人是燕国。只要把燕国解决了,一切都好商量。一开始他们能压着夏国打, 那么如今也一样。只要燕国不掺和这件事情, 他们跟夏国还有的磨, 自然也用不着投降, 毕竟夏国还不配。   所以, 王从武想象之中的投降一事, 自始至终都不在齐国皇帝考虑的范围之内。他们甚至还打算解决了燕国之后,继续攻打临淮关。   这个消息打听出来之后,夏国这边彻底愤怒了。平常彼此看不顺眼的几个眼下都沆瀣一气。   冯慨之愤愤不平:“这齐国真是太不是个东西了,竟然敢这么瞧不上咱们!”   “还是得打,打得他们心服口服!”王从武也是一样气不过,“后头传来消息,说火炮又做好了一批,实在不行咱们就拿这一批跟齐国人练练手,轰得他们屁滚尿流,叫他们知道些厉害。”   张崇明没有反驳,他也是想打的,谁也受不了被人欺辱至此。   打的他们心服口服?萧瑾嘴角一扯,盯着冯慨之:“冯尚书可知咱们的兵力有多少?齐国的兵力有多少?”   冯慨之一时语塞。   萧瑾冷笑:“说什么如今瞧不起夏国,就好像他们以前瞧得起咱们一样。”   冯慨之:“……”   萧瑾又瞧着王从武:“以战养战不可取,咱们就是有火炮不假,可又能有多少?只用一茬后面又不能用了,到时候我们拿什么跟齐国打?拿数十万将士的命?就凭他们,王尚书觉得能赢?一旦输了,这岂不是明晃晃地昭示世人,夏国的火炮不足为惧?”   “……”王从武也无言以对,是他考虑不周了。这种不能常用且杀伤力极大的武器,最好不要持续露面,这样才能保持威慑性。   萧瑾最后望向张崇明,嘲讽拉满:“张丞相一向是最不关心这些国家大事。   怎么着,最近也被带得热血沸腾了,准备与夏国共进退了?醒悟了?想通了?这可不像是您啊。”   真要有这么明事理早干嘛去了?   张崇明被讽刺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诚然,他一开始的立场确实说不上好。   萧瑾往后一靠,轻轻扫过三人:“有这个时间痴人说梦,还不如早些想想倘若燕国受降,咱们该如何自处!”   “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话音一落,几个人又被撵出去了。   肱骨之臣的冯慨之,深受皇恩的王从武,再加地位拔群的张崇明,一个都没捞到什么好脸色。   今儿这一出,叫他们三人彻底打破了幻想。同时萧瑾最后那几句话也让他们提防了起来。虽说燕国狼子野心,但是只要齐国愿意让步,难保他不会答应退兵。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确实无法自处。   三个人,外加一个被王从武拉过来的顾淮南。四个人姑且放下从前的恩怨,暂时冰释前嫌,不吵不闹地坐下来议事。   一张长桌,两头各坐两人,旗鼓相当。   王硕在领兵,王从武觉得他这边没人不行,拉了顾淮南撑场面。几个人还是头一次如此冷静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开始说话之前,气氛都一直是诡异的沉默。   顾淮南身处其中,只感觉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揉了揉额头,觉得实在没必要:“我瞧着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这就开始了?诸位有何高见?”   冯慨之放弃干瞪眼,板着脸:“如今得要看燕国的意思。”   王从武也收回不屑的眼神,正经道:“依我看,燕国和齐国这一次的和谈成不了。”   张崇明掀了掀茶盖,波澜不惊:“不管成不成得了,都得让他成不了。”   顾淮南点了点头,他的立场跟张崇明如出一辙:“搅和是其次,燕国这边倒是可以借着陈三传些话过去,表明夏国一定支持燕国,若是燕国想战,夏国力陪到底。至于齐国,对外放出消息,就说咱们与齐国是不共戴天的死仇,非灭国不能解。若是燕国退出,夏国又执意不降,我们便联络蜀国一起进攻。”   王从武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   太无耻了?   张崇明反问:“都这个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反正齐国的地我们是一定要拿的。”   就算不要脸,也得拿到。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更何况他们还有四个人。这四个人只要不想着掐架,想出对策那也是早晚的事。   几个人商议好之后,连夜跟萧瑾那边通了气。   萧瑾见他们难得这样一条心,也就任由他们去做了。   最擅长散播消息的冯慨之跟顾准南都领命出去办事儿。   陈三收到夏国的消息之后,也是立马联系上了燕国。   燕国新上任的皇帝名唤司徒恭,年近二十余岁,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接到夏国消息后,他便搁置在旁,不予理睬。   丞相贺辞问他:“您就不奇怪夏国的目的?”   司徒恭报之一笑:“好奇什么?不过是想趁机拿一些地罢了。说什么全力支持燕国,无非也就是害怕咱们与齐国达成了协议,到时候夏国捞不到好处,里外不是人。等着看吧,这几日的和谈也不会有什么好风声,必定又是搅得满城风雨。”   司徒恭也是这段时间才得知,夏国那群人有多擅长摆弄人心。   贺辞问他:“您既然知道,怎么还不生气?”   “暂时的盟友,以后进攻齐国还得他们配合,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翻了。”   齐国,早晚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夏国也不例外。这点土地,不过是从左边的口袋进了右边的口袋,反正都是他的。   他并不在意在这种小事上面施点恩惠。   一如司徒恭料想一样,在燕国与齐国准备和谈的几日,外面的风声一直混乱不堪,有人说燕国只是假意受降,其实割地赔款之后还是要进攻齐国的。还有人说齐国对燕国恨之入骨,如今投降只是因为要蓄力,等到养精蓄锐过后还得原原本本地还回来。还有齐国人对燕国不服,不能接受齐国主动投降,扬言死战到底。   这等流言蜚语,闹的齐国朝廷上下都头痛无比,却又屡禁不止。   总之……这些风言风语确实给和谈带来了许多不利影响,且他们怀疑——这一切都是夏国人捣的鬼。   最终,齐国跟燕国也确实没谈拢。齐国的本意是赔款,而燕国觉得不够,还想要河套走廊及其以南的大片沃土。   齐国一时也没拿定主意要不要给,转头又收到夏国准备联合蜀国进攻的消息。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夏国怎么这么会搞事儿?   他们不折腾能死吗?!   齐国皇帝当日上朝的时候就没忍住脾气,破口大骂:   “真是一群不要脸的狗东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们还好意思说是死仇,他夏国跟齐国哪来的死仇?想要地就直说!”   宁尚书道:“他们放出这些风声,不就是逼咱们就范的?若是咱们不给就继续联合蜀国发动战争,真是用心险恶,无耻之极。见过主动要的,没见过这么厚着脸皮明着抢的。”   可若是他们真不给的话,这件事情还真就棘手了。   齐皇拍案而起:“他们想得到美,朕偏不给!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   宁尚书也不愿给地,但是夏国真不要脸说动蜀国的话,他们也确实应付不了。所以他主动劝说,让齐皇看着赔点地,息事宁人算了。跟这种不要脸的牛皮糖扯皮,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如今对齐国来说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需蛰伏一阵子再说。先后损失了大批兵将跟钱财,他们已经没什么底气跟夏国跟蜀国叫板了。   可齐皇仍不想白白便宜了夏国,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松地割让土地给燕国。   结果拖了一日,燕国的军队便死皮不要脸,在边境又开始肆虐。夏国又跟串通好了似的,继续再次北进,如今他们已经不局限于小打小闹了,已经集结兵力开始大范围的发动战事。   甚至齐国还听说,蜀国也在练兵,说不定准备跟齐国一块儿进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此事一出,朝野内外再一次吵翻了天。   谁也不想无休无止的打仗。以战养战不可取,更何况他们还养不了。如今齐国损耗实在是太大了,缓都缓不过来,哪有这个时间精力再去打仗?不管是朝中百官还是国中百姓,意见都出奇地统一,只要能让战士消停,无论怎么他们都愿意!   投降的呼声日益高涨,最后几万人联合上书,逼迫朝廷主动议和。   齐皇:“……”   这帮没出息的废物!   宁尚书几个也想求和。   齐皇被人劝了几日,加上边境动乱不断,齐军败绩频频,他终于还是认清了形式。燕国的事不能再拖了,至于夏国,他们也确实没有精力应付这块牛皮膏药,与其放任他继续搅风搅雨,甚至鼓动蜀国来瓜分齐国土地,还不如割几块地让他消停一下。   就当割肉给狗吃了。   又几日,齐国终于认输,答应了夏国的要求,并且遣使与夏国议和。   与此同时,夏国几个爱搞事的也严阵以待,准备“迎接”齐国使臣大驾光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上夹子了,激动! 第32章 降书 ◇   ◎割地赔款取消关税◎   宁尚书带着鸿胪寺一众官员踏入夏军驻地。   这里是许州, 再往北就是开封府了。本该是齐国的国土,结果几个齐国官员进入军营的时候却心中发毛,一点底气都没有。   除了宁尚书。他对夏国憎恶至极, 哪怕如今踏入夏国的军营也是怒火中烧, 看什么都不顺眼。   不过他们一众人还是被一个年轻将军给和和气气迎进了军帐中。   刚走进去,宁尚书便跟张崇明几个迎头碰见。   几个大臣一字排开,见到他们过来时一齐地都转过身, 鸿门宴的感觉扑面而来。   冯慨之挑剔地看了看宁尚书,随即不屑, 这齐国的丞相原来就这德行,还不如他呢。   宁尚书匆匆扫过他们,心道:原来这些奸诈小人生得这般模样。长见识了。   两伙人各自打了个照面, 脸上不约而同地挂起“温和”的笑意。   张崇明主动过说了两句客气话:“这位便是宁大人啊,久仰久仰。”   “不敢当不敢当, 张丞相才是百闻不如一见。”   两个人寒暄一阵,像是经年老友一般,等说够了,张崇明这才引着宁尚书等人去见了萧瑾。   宁尚书早就对夏国这位新皇好奇无比。一介新皇, 竟敢孤注一掷亲自镇守临淮关, 不得不说, 这位多少还是有些能耐的。宁尚书本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个精明厉害的君主,不想进去之后才发现, 这新皇年纪是真小, 生得是真好。除此以外, 也没看出什么精明睿智的模样, 倒像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宁尚书眼神一闪, 决定先从这位新皇入手, 主动递过了国书。   萧瑾接过一看,就看到开口写道:“大齐皇帝谨致书于大夏皇帝阙下……”   之后便是正常的公文套话,没甚看头。   “劳烦宁尚书亲自送过来,尚书大人请坐。”萧瑾将文书递给冯慨之,给了他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冯慨之懂了。可他还记得,齐国人来之前小皇帝跟自己说过要先礼后兵。   于是他冲着宁尚书鞠了一个躬。   鞠躬鞠得莫名其妙。   宁尚书摸不着头脑,可他站起来后忽又问道:“文书在此,这么说来,贵国是来投降议和的?”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宁尚书不得不底下头颅:“正是。”   冯慨之捻了捻短须,拿腔作势:“听闻贵国早已遣使同燕国投降,怎么如今才来同我夏国商议?”   宁尚书攥紧了手心,这叫他怎么回,为什么过来今日投降难道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宁尚书假笑着回道:“这是齐国君臣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缓些时日,方显慎重。”   “哦,原来贵国同燕国的议和是意气之举啊。”   宁尚书忍了:“并非如此,同燕国议和也是慎而又慎的决定。只是夏国与燕国不同,我朝君主同夏国先皇神交已久,对待夏国自然礼让三分。”   冯慨之阴阳怪气:“这可真是礼让了,咱们一路过来,齐国的士兵一路避让,都已经让到许州了。这还得多亏了贵国的好客又大方,给咱们一路让过来,倒是省了不少事儿。要是像以前一样见了面便兵戎相向,还不知要死多少兵呢。原本我还以为,两国要继续开战不死不休,原来这就结束了?”   张崇明接茬:“冯大人,你真错怪人家了。”   宁尚书一脑门的虚汗。   冯慨之探了探身,语气贱兮兮的:“是我想错了?真不打了?”   宁尚书深吸一口气:“您放心,齐国是诚心诚意议和。”   “哟,真有远见卓识!”   宁尚书脸都黑了。   王从武听着一阵痛快,他是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好话的,要不然他也想跟着掺合两句。冯大奸臣这张嘴虽然讨厌了些,但是用在别人身上正正好!   萧瑾也满意了。   两边议和,自然要分出胜负来。唯有逼得齐国服低做小,这和谈才有的谈。   萧瑾给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告诉他们差不多得了。   冯慨之直起了腰,立马开始说起来正经事:“也罢,贵国既然诚心诚意过来议和,那这议和一事咱们也不端着。自古胜者为尊,临淮关一战是贵国先挑起的,如今贵国说不打就不打,总该给出些诚意吧。”   宁尚书笑不动了,端起茶盏做掩饰:“贵国的意思是……?”   张崇明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让冯慨之代为传达:“黄河以南的一片整地,不大不小,正好足够。”   “咳咳——”宁尚书一口茶水没咽下去,反倒把自己给呛了个扎实。   齐国鸿胪寺卿洪儒盛直接怒了:“黄河以南的地横跨几个府州,你们也真敢要!”   就不怕被噎死?   张崇明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一百年前,这也是夏朝的地。”   “一百年前?您怎么不从尧舜商周开始算起啊?”这么会算,怎么不上天呢?!   张崇明笑了:“看来贵国的诚意也不过如此。”   王从武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了,他直接拍了桌子:“早说不必和谈了,家伙都给你们准备好了,直接开轰就是!只你们这些没有血性的儒臣一个劲的说议和!都不许再议了,谁胜谁负战场上定分晓!”   王从武撺掇着萧瑾:“这些撵他们出去就是了,齐国欺人太甚,自己挑起战争却不愿意偿还,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他们自己犯贱,咱们还得陪着?”   宁尚书跟洪儒盛被骂得脸色青白。   萧瑾也似乎被王从武说动了,像是个耳根子软的年轻皇帝一样,对着宁尚书道:“既如此,尚书大人还是回去吧。”   王从武脸色不佳,粗声粗气地对外道:“来人,送客!”   这就送客了?他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呢,宁尚书傻眼。   话落,就有两个兵从外进来,一左一右地站在宁尚书跟前,准备请他们出去。   这架势,看着真不像是真心议和的,宁尚书跟洪儒盛都有些心中没底,生怕夏国不是拿这事儿算计钱跟地,而是真的想要联合蜀国彻底击垮齐国。   但事已至此,他们除了和谈也没有别的办法。内忧外患接踵而至,若不能早日让国家安定,灭国那是早晚的事情?夏国可进可退,但是齐国不行。齐国吃的亏已经够多了,他们赌不起,也不能赌。   万一赌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宁尚书知道他们都在等着自己主动离开,可他思来想去,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道:“黄河以南的地实在是太多了些。不若这样,以许州为界,割让淮河以北的许州、邓州、唐州、蔡州、颍州,一共五州,您觉得如何?”   “这个么……”萧瑾面露为难。   宁尚书又道:“这已经是齐国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将这五州拱手相让,夏国也需立马退兵,不再北进。”   冯慨之坐不住了,嚷嚷道:“光割地怎么能够?咱们夏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还有数以万计的士兵等着接济呢。我听说齐国去岁税钱1000万八千余缗,谷110万七千余石。照着这个数给就是了。”   宁尚书一口气差点没下去。好家伙,一开口就是一年税收,真敢要啊!把这些给了你,齐国吃什么?   先不说他一个夏国的大臣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并且知道的这么清楚的,单说他这狮子大开口这点,就叫人无法忍受!   宁尚书决不同意,这下他是真的坐不住了:“若是贵国执意如此,那此次和谈也只能就此中断。”   萧瑾这时又开了口:“尚书大人,稍安勿躁。”   宁尚书怒火往下压了压,直愣愣地看着萧瑾。   萧瑾对冯慨之皱了皱眉:“冯大人你也是,何必这样咄咄逼人?直接开口要这么多,叫齐国如何自处?”   宁尚书心道,这小皇帝总算说了一句人话,这位怕是这里面最有人情味的一个了。   萧瑾确实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一年的税收就不用了,不过我听闻齐国去年遇到丰收年,如今的粮食压满了仓,也不值钱了。”   说起粮食的事情,宁尚书就心痛,他还记得夏国坑害他们的事。   萧瑾继续道:“既如此,便给谷四十万石,厚衣服二十五万件。临近年关,朕别的不惦记,始终惦记那些镇守临淮关的士兵,总不能让他们吃苦,上书大人,您说是不是?”   这说的多少像个人话,宁尚书跟洪儒盛的反应倒是平平,没有先前那么火气旺盛了。   萧瑾徐徐道:“另有一点,夏国也是不喜征战的,此次和谈之后,夏国将会在这五州广置榷场,同齐国商贸往来。朕所求另一点就是,自今日起至五年后,夏国不论官民,对齐国所贩之物均不得抽解。”   所谓抽解,就是齐国对进口货物征收的一种实物税,按照贩到船货的一定比例抽收,也称“抽买”,萧瑾这么做,就是取消夏国商品进入齐国的关税。   投资消费和出口,可是拉动经济发展的三驾马车呢。取消抽解,长远来看,对夏国以后的出口贸易裨益可太大了。   萧瑾说完,诚意满满地道:“朕所求唯此三点,希望尚书大人仔细考虑,若是实在不便答应,那朕也没办法了。”   他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王从武又嚷嚷起来说要继续打仗,冯慨之口口声声说这些不够,还得再加钱,吵得宁尚书连太阳穴都是一突一突的,弄得他没办法仔细思考。   不过他一想,夏国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商品进入齐国流通,答应了也无妨,最重要的是赶紧解决这件事情,回京还得想着怎么安抚民心才是最重要的。   最终,宁尚书还是同意了。   萧瑾虽然还是端着,但是内心已经迫不及待了,仅仅只花了半日便理好了投降文书。   两边一落章,齐国与夏国的战事就此消弭。齐国获得了清静,夏国也终于收复了淮河以北的部分土地。   出了夏国军营之后,齐国的几个大臣脸色都不是很好。   说这次和谈结果不好吧,可他们又确实谈成了,而且比起一开始夏国狮子大开口,情况已经好了太多;可要是说好吧,他们可是割地赔款,又取消了关税,不知不觉条件一样再让,就让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期间还被冷嘲热讽,不知受了多少的气。   洪儒盛脸色难堪:“总觉得我们像是被耍了。”   宁尚书长叹一声:“如今就算被耍,也得认了。”   谁让他们没有人家脸皮厚呢?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宁尚书走后,萧瑾这儿的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   他看了看方才替他把好话坏话都说全了的三个人,给了他们点好脸色:“这回真是多亏了三位爱卿了。”   冯慨之趁机问:“可齐国答应的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自然是越快越好,三日之内若不兑现,咱们再进攻就是了。”萧瑾无赖地说道。   王从武不甘示弱地插嘴一句:“圣上,那咱们如今就硬等着吗?”   “不,咱们回京。”   萧瑾掷地有声,他要回京收拾萧元涣!   作者有话说:   今天挖了一个新坑,感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哈,这本写完了就写那个。 第33章 弹劾 ◇   ◎李丞相勾结安王◎   临行之前, 萧瑾还领着他身边一二三四几个能臣在许州转了一圈。   夏国跟齐国这一仗虽然打得不长,但也有好几个月了,来时还是深秋, 如今却早已开春。   萧瑾在前线待着根本不知今夕何夕, 还是之前王从武告诉他外头过年了,他方知道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   如今,年早就已经过完了, 夏国进驻许州时许州百姓虽未受到干扰,但其实心里还是担忧的, 这个年本就没过好,十五一过,最后那点年味都散得干干净净了。   萧瑾一行人出来时, 只见街头巷尾少有人行走,路上碰到的也都是行色匆忙。都说人间烟火气, 最抚凡人心,如今却连烟火气都没了。   这许州已经被划归夏国,正式成为了夏国的一州。齐国还算懂事儿,昨儿就对外发布诏书, 言明投降自己割地赔款诸事。那粮食跟衣服也是现成的, 直接就近从开封府发了过来, 如今已经到了许州。大抵许州的百姓也知道许州易主,这段时间人心浮动, 都有些不安。   萧瑾听说, 昨日还有几个大户想逃往开封府, 不过被驻守在两国边界的驻军碰见, 强行被拦住, 抓了回去。   想起这件事, 再看看如今街中寥寥数人,萧瑾方感觉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后面要做的事情多了去,桩桩都得费神烦心。   王从武在观察许州安防,冯慨之再研究两侧商铺,只有顾淮南似乎听到他这一声低叹,遂问:“圣上担忧什么?”   萧瑾往前一指:“这铺子里卖的是齐国人爱吃的饭菜,穿的是齐国人喜欢的衣裳样式,如今他们心里想的只怕也是齐国而非夏国。”   张崇明闻言便道:“短时间兴许会惦记,时间一长谁记得自己是哪国人?缺了谁日子都照常过,尤其是百姓,只要衣食无忧便能自足,谁管顶头的皇帝姓梁还是姓萧。”   顾淮南点了点头:“不过这些人的户籍还是要早些改掉。”   “早就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冯慨之对着萧瑾。“原先的那些地方官员是不能用了,一律送归齐国,只是咱们这儿一时间也派不出人来,臣便自作主张从军中抽调了一些能识文断句、看懂公文的,前去五州代为处理政事。户籍已经在改了,正在挨家挨户地巡检,也就这两三天的功夫便能重新登基造册。”   萧瑾惊了。   这还是张崇明张大丞相吗?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贴心?   他开始试探:“你还准备了什么?”   张崇明耷拉着眉眼,平静地道:“没什么,不过是搜集了一些齐国地方官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铁证,打算及时公布。”   萧瑾眼睛一亮。   这招好啊,自古百姓最恨贪官,把这些公布出来之后,再跟着闹上一波,寻常百姓多半会对这些贪官恨之入骨,连带着对齐国也不会待见。再之后他若再施一些小恩小惠,这五个州便基本稳了。   萧瑾还担心一件事:“那这五个州的商贾呢?这些人可是最不好管束的。”   张崇明淡淡道:“排得上名头的基本都已经摸清楚了,几个刺儿头可以直接处置,罪名都是现成的,也不用凭空捏造。依照臣看直接砍了便是,还可以杀鸡儆猴。之后您可再下一封圣旨,对五州境内开一次恩科,不论士农工商皆可参加考试,只需通过了便能做官。”   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叫恩威并施,最是好用。   萧瑾惊奇地看了一眼张崇明,真心实意地道:“原来张丞相也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张崇明笑了笑:“臣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   若非手头有些真本事,先皇也不会一直用他。   萧瑾好像懂得他的意思。要搁从前,张崇明哪里会这么体贴?自从夏国对齐国的战事好转之后,张崇明的活跃度似乎都提高了不少,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了,对他也不再爱答不理。这背后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得,这老家伙肯定是自己想通的!   若真是投诚的话,萧瑾觉得自己不妨相信一下张崇明,毕竟他现在也缺人用,且说不定对方还真会给她一个惊喜。   于是萧瑾继续试探:“您从前能解我父皇所急,如今也能解朕之所急,看来您这丞相当的也算是称职。不过,张丞相可知如今朕最紧要的心腹之患是什么?”   张崇明微微弯着腰:“自然是知道的。”   顾淮南也瞧了瞧张崇明,心想:这最大的心腹之患,可不就是拦下援军的安王吗?   萧瑾又问:“不知您可有良计?”   张崇明反问:“那就得看圣上要的是什么了。”   萧瑾摆摆手:“拨乱反正罢了。”   张崇明点点头:“不妨一试。”   不多时,冯慨之考察完了商铺,跑过来便看到他们三人在说悄悄话。   趁着萧瑾说完走远,冯慨之立马凑到张崇明跟前:“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说许州的治理。”张崇明说完,又端详着冯慨之:“你之前从户部拿的钱,如今可都还回去了?”   “自然都还回去了,这一仗打得这么久,我还往里贴了不少呢,家底都快要贴光了,这一点小皇帝自己也知道,我每次往里贴钱都会跟他说一声。不过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我跟他在齐国那边都挣了不少钱,他拿大头,我拿小头,算是补回来了。”   冯慨之说完,满脸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张崇明目光幽远。   拨乱反正,不仅仅说的安王,还有他呢。他从户部拿来的钱也有不少,小皇帝心里大概清清楚楚。此次回京之后,还是早些找个由头把这笔钱还回去吧。反正如今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也不愁没有理由。   这会儿若是不还,往后也是得还的。   想到此处,张崇明又佩服起了冯慨之了:“你倒是有些机灵,早前就跟他打好了关系。”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冯慨之嘿嘿一笑:“我多聪明啊,若不是看准了怎会做这种亏本的事儿?不过,您是什么时候想通的?”   张崇明一愣。   什么时候想通的?他也不知道。只是这一路走来,张崇明却从原先的笃定夏国必被亡国,转变为如今的几十年内应当安然无恙。起码,在这个小皇帝手中大概是不会亡国的。   不过他先前做的错事有些多了,若是想继续保证体面的生活,肯定是要做出一点成绩的。张崇明也看懂了,这个小皇帝不会养着闲人,也不会养着罪人,除非带罪立功。   “回京之后,还得你多帮衬着点。”   冯慨之没听懂:“什么意思?”   张崇明对着他耳语两句。   冯慨之惊道:“您……当真要撕破脸?”   “怪只怪他们自己做错了事。”错不在他,张崇明道。   冯慨之也是立马就应下:“行,这事儿我肯定帮您的,您就放心好了。”   这两人不动声色地把事情商议好了之后,萧瑾也差不多准备启程了。   许州的事儿暂时由军中的那些人顶着,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不过萧瑾还是不放心,路过建康府的时候,让苏仿又举荐了一些人手,调去那五州。   且来了建康府之后,萧瑾竟发展健康的许多地方竟然都种上了冬小麦。   他问过之后,苏仿才道,原来是百姓看到官府种小麦,纷纷要学。   苏仿还道:“微臣先前问过您可否传授百姓,您不是答应了吗?”   萧瑾拍了拍脑袋,好像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一段事,只是当时他忙,随意应付了两句。   如今看来,这苏仿的确是胆大心细能成事儿的,把他放在建康府真有些屈才了。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缺人。萧瑾感觉,科举取仕已经迫在眉睫了。   从建康府出来后又行了五六日,一行人终于到了临安城。   萧瑾回程的这日,李廷芳依旧领着诸位大臣守在城门处。   然而眼下守在这里的朝臣都是心甘情愿等候在此的。同上回萧瑾前去赈灾时简直是天壤之别。谁也不曾想过,他们夏国竟然能打退齐国,还从其国手里拿到了五个州。   这可是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大战绩了!   新皇甫一登基,国土就大了这么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夏国风头正盛,前途无量!只要跟着新皇走,新皇吃肉,他们肯定是能跟着喝口汤的。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萧瑾在朝中的呼声已经高到从未有过的地步了。   众人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萧瑾。   萧元涣也在前面,萧瑾过来时,他心里只觉得奇怪,总觉得张崇明跟冯慨之几人跟他走得过近。若是他之前没记错,这两人不是一向不喜凑在萧瑾身边么,怎么现在反而……   萧元涣一脸不解地跪下行礼,只听萧瑾说,要回去先开个朝会。   他听完便知道,这朝会多半是要批他的。   拦下军粮跟兵力,却是是有失妥当,但若真的计较起来,他也不是没有借口可以应对。   早在萧瑾回程之前,萧元涣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了。   果然,刚进了大殿,人还没站稳,萧元涣就听有人道:“启禀圣上,臣有本奏。”   “准奏,何事?”   户部右侍郎哪怕被推出来,也依旧不卑不亢,按着交代道:“臣欲弹劾当朝丞相李廷芳,其人独断专行,以权谋私,欲谋不轨之事!”   咦,等等?李廷芳?!   萧瑾糊涂了,他居然觉得李廷芳有些古怪,但却从未想过他还有这么多的花花心思。毕竟这人看着可老实了,萧瑾再次确认:“你说李丞相欲谋不轨,朕问你,他可有同谋?”   户部右侍郎道:“有,此人正是安王萧元涣。李丞相与安王勾结已久,早在八年前便有书信往来,臣已备好证据,请圣上过目!”   满殿哗然。 第34章 审问 ◇   ◎勾结谋反的真相◎   满堂皆惊。   方柄将弹劾的奏书直接呈上御前。他在奏书里面也没有列举多少罪状, 不过,只一条密谋造反就已经是诛九族的死罪了。   李廷芳自从谋反论调一出之后便怔住了,愣愣地看了张崇明一眼。   张崇明目不斜视, 也不言语。   不过他们俩共事这么多年, 纵然彼此不睦,许多事也都是心知肚明。好比这一回,谁也不知方柄为何会状告李廷芳, 只有李廷芳自己知道,这是谁人指示。满朝文武能查得出来这件事的只有张崇明, 他平时是不管事,但他在朝中不知有多少耳目。   他跟张崇明之间,不必明说。只是李廷芳想不通, 张崇明为何会这么做。张崇明这人,此前一直诸事不管, 为何此次却……   就连萧元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还以为这次顶多治他一个渎职之罪,却不想最先受到攻击的竟会是李廷芳。更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有人状告他们意图谋反!   要知道在阻止援兵之前, 萧元涣行事都十分小心, 他也笃定自己从未露出过马脚, 更不会有人知道他跟李廷芳的关系!如今这件事,来的实在太过突然。萧元涣错愕之下, 一时忘了该如何应对。   不过李廷芳在朝中一向与人为善, 不久便有人站出来替他分辨。   吏部尚书姜明道:“方侍郎慎言!李丞相为官几十载, 庶事精练, 为官清廉, 这是朝中上下有目共睹的事。方侍郎可不要因为一己之私, 就诬告了好人。”   方才说话的方柄方侍郎反问一句:“有目共睹?眼睛都是长在自己身上的,看的也是自己想看的,姜大人怎知自己看到的就是全貌呢?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下官连证据都还没拿出来,您就站出来一顿批评,直接给下官定罪。如此悉心维护,不知道的还以为李丞相跟您是至交亲朋、手足兄弟呢。”   姜明有些生气:“论起歪理,自然是比不过您的。”   “是不是歪理,见过证据就都清楚明了。”方柄冷哼一声,“就是不知,姜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故意混淆视听了。”   “且将证据拿出来再说!”   “也罢。”方柄缓缓抖了一下袖子,从里面拿出两封信。   他将一封信给众人看:“这是半年前李丞相未曾寄出去的一封书信,虽未有落款,但确实是李丞相的字迹。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让人当场比对。信中所言,道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性情驽钝,不喜政务,厌恶为君治国之道,且不听忠臣之言,恐江山交于新主手中会招致灭国之灾,望安王早作打算,共商良计。”   李廷芳眼中一缩。   这信,不是锁在书房里头的吗?他当时确实有意让萧元涣早作打算,但是到底于心不忍,便想着再晚些时候将信寄出去。可后来先皇托孤,让他千万帮衬着萧瑾,哪怕萧瑾做错了事,也要助他到底。   李廷芳答应了,也就没好再将写封信寄出去。只是除这封信之外,其余的信他全都烧了。看过即烧,不留痕迹,独独忘了这一封。   眼下这封没见天日的信落到了方柄手中,李廷芳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家里遭了内贼。   方柄嗤笑一声:“看李丞相平日里对圣上多有维护,还以为您是忠心耿耿的纯臣呢,原来也不过就是戴着一张面具,面上温顺,实则心里已经做好了令谋新主的打算了。真是佩服丞相您,先皇甫一染病,您便绕过嫡长子给夏国立了新主,英明啊。这安王有这么好,值得您背叛先皇、背叛圣上?”   提到先皇,李廷芳心中一痛。   可他又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觉得错在先皇,是先皇识人不清。   萧元涣怒斥:“休得胡言,本王从不知此事!”   冯慨之跟张崇明对视一眼,这是要狗咬狗了?   好啊,他们最喜欢看这一出了。   明白的人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不愿接受事实的。姜明就立马上前查看,结果却发现,那上面的确是李丞相的字迹。他与李丞相同僚多年,自然不会连字迹都认错。可是姜明仍不信:“李丞相的信为何会在你手中?”   “姜大人问得好。这实际是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也不知是李丞相善心大发,还是中间出了什么事,最后只将这封信锁的柜子中。至于为什么能拿到这封信,那也是因为下官察觉到李丞相有反心,所以才特意前去搜查线索。可巧了,一查便中!”   “荒唐,私闯内宅,窃人信物,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方大人也好意思说出口?”   冯慨之可见不得自己的人受委屈,朗声问道:“他连谋反的心思都能有,方大人为国查谋反罪臣有何不好意思的?对待君子有对待君子的法则,对待小人也得有对待小人的手段,他既不做真君子,便只能以小人待他!不过话又说起,姜大人,你这么替一个谋反的罪臣开脱,是何居心啊?”   姜明噎住了,心里那口气堵的不上不下。   冯慨之笑着问:“想起来了,姜大人与李丞相是同年是吧?交情匪浅啊。”   “冯大人不必攀扯!是非曲直,也不是你一张嘴就能定得。”姜明有点不服气地看了一眼李廷芳,想让他说些什么,总不能就这么认罪吧。   后面还有些大臣也开始让李廷芳申辩。   他们心里还是不愿相信李廷芳会参与谋反,这么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人,怎么会谋反?   可李廷芳却一言不发。   他没想过这件事会被抖出来,可既然抖了出来,就绝对不会善了。   事已至此,李廷芳也有自己的尊严,他不会哭着喊着给自己拖罪。   姜明急了:“李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倒是让他说什么?”冯慨之不乐意了,“还看得出来吗?那封信就是他写的,毋庸置疑,他根也本无话可说。李丞相跟安王的勾勾搭搭可不止这一桩。李大人的长子如今就在襄阳任职,是安王得力的左右手。长孙女不过四岁,便与安王长子定下婚约。这若是成了,可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比师生情义重多了。”   萧瑾被拉踩了一下也不气,更多的是震惊。   李廷芳是教过原主。不过李廷芳最喜欢讲一些大道理,而原主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些大道理,所以整日表现得有些离经叛道。甚至有段时间,原主宁愿跟张崇明学也不愿意亲近李廷芳。   李廷芳本就不喜欢张崇明,见原主这样,能喜欢才怪呢。   如今想来,李廷芳谋反,一半儿是因为教书教不出成绩,所以对他这个新皇帝才打动心底里觉得失望;一半儿,怕是因为这左右丞相之分。   可这也不是他跟安王串通勾结的理由。虽然萧瑾穿过来之后一直也没怎么信任过李廷芳,但是比起张崇明,萧瑾好歹觉得李平芳还是靠谱些的,谁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二五仔!   他这两个左右丞相,一个挖空心思搬空互补,一个挖空心思谋朝篡位,他何德何能啊,能有这两个丞相辅佐?!   萧瑾气得想笑,他质问李廷芳:“李丞相,方大人所言是真是假?”   李廷芳上前一步,沉了沉声,道:“微臣未曾做过危害社稷之事。”   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选了自己认为对的选择。在此之前,安王确实更适合当皇帝。   他没错。   萧瑾讽刺:“好一个未曾做过危害社稷之事?朕且问你,你与安王谋反,可曾想过夏国外头那些豺狼虎豹?西边的蜀国,北边的燕国,东边有齐国,哪个对夏国不是虎视眈眈?哪个不想吞下夏国这块土地?外患尚未解决,又添你们这个内忧,你们这是担心夏国被灭国得不够早,嫌他们不知夏国乱的有多厉害,还想要再添一把火是吧?”   “微臣只想谋求夏国的长久安稳。”李廷芳仍然不觉得自己错了。   朝中被张崇明这个奸相把持,当皇帝的萧瑾也碌碌无为,他只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才不得不担下这个骂名。   萧瑾见他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深知跟他扯这些没用,于是转而道:“先皇待你不薄,早些年你伤了腿,先皇亲自入府,守在床边照顾了你一夜。他待你似亲似友,更对你委以重任。你倒好,为了那一点私欲,为了你所谓的丞相的名头,连这最后一点君臣情面都不讲了,你这满肚子的礼仪廉耻、忠君爱国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廷芳平静的脸上出现了裂痕:“臣没有!”   萧瑾反而冷静了下来:“先皇让你任左相,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该为此耿耿于怀,不甘屈居人下,为了左右丞相之争勾结安王意图谋反。”   “臣绝无此心!”   “朕且问你,安王可曾承诺,事成之后让你任右相?”   李廷芳哑口无言。   看来是了,萧瑾彻底失望,他评价了一句:“肚量狭小,看似君子实则小人。你就算当了右相,也比不得张大人,怪不得先皇最器重的不是你。”   李廷芳脸色顿时一边,俄顷,神色又渐渐发白,嘴唇哆嗦了两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比不得张崇明?他怎么可能比不得张崇明……   难道先皇也这么想?   有时候击垮一个人,一个人一句话就够了。李廷芳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倘若自己担任右相,会比张崇明做得更好。可是他等了这么多年,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评价。   将他彻底否定,说的一文不值。   萧瑾已经不想看他:“来人,将李廷芳萧元涣两人拉下天牢。”   萧元涣赶忙道:“圣上,臣是冤枉的,您也知道这仅仅是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   “冤不冤枉,去襄阳城搜一下就知道了。下官听说,王爷在府上搜罗了一大批银甲。留在您那儿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交与朝廷好了。”冯慨之一开口就是死罪中的死罪。   若真的能搜出一大批银甲,那这谋反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   可萧元涣知道,不管他府中到底有没有,只要一搜就算没有也能给他变出来。   违反这件事情,想要捏造证据可真是太简单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忙喊:“圣上,您不要听信这些小人的谗言。臣与先皇乃是手足兄弟,怎会有反心?”   陈国公看了半天热闹,因记着萧瑾抢了他的钱去打仗,所以跟着起哄了一句:“是啊,安王一向忠心,怕是不会谋反的。”   方柄笑了:“陈国公,事儿还没完呢,这里还有一封您家的信。”   陈国公懵了:“我家?我与安王可没联系!”   “您有没有不知道,不过您家的姑娘、如今的陈妃娘娘,却同安王交情匪浅。您家中有只白鸽,正是安王与陈妃娘娘通信之用。”   这事儿说起来还跟王从武有关。   自从从小艾口中得知了那只白鸽的事,他便一直让人在府中守着这只白鸽回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安王回京之前,还真让人守到了。   “这封信是安王寄回来的,说是立刻回京,让陈妃在宫中多盯着些。”方柄说完,又将信传给众人看了一遍。   “除此之外,咱们这位陈妃娘娘这些日子还派人多番打听襄阳城内的那位世子爷。想是有些忌讳安王有妻有子一事,甚至还派人暗中动手,准备取世子爷性命。”   “不可能!”   陈国公跟萧元涣异口同声。   萧瑾一锤定音:“是与不是,先抓来审一审再说。来人,将这四人带入天牢,大理寺即刻带人去三家并宫中搜查!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陈国公直到被拉下去的时候还一脸茫然。   他是冤枉的!他才是那个真的被冤枉的!圣上,您信我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上班了,感觉很难受……   (之前有人问起夹子的事情。是这样的,我挑了一个好日子,大年初一入V,想要红红火火。结果那天入V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等到初四那天上夹子,好家伙,直接70多本_(:з」∠)_于是我又扑了,一点水花都没有。) 第35章 斩首 ◇   ◎将萧元涣斩首示众◎   李廷芳被捉拿并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下去之后, 仍有许多人以信未寄出,便不能以此定罪为由,替李廷芳求情。尤其是李廷芳的那些同乡同僚。   这么多年, 李廷芳这丞相可不是白做的。他交好的人不在少数。   这些人说来说去也就只有一个论调:没有动过刀, 如何能杀人?没有寄出去的信,如何能说明李大人有反意?至于李家与安王交好,那也得归咎于安王的故意拉拢。   总而言之, 李丞相肯定是无辜的。   这话可就得罪了安王的支持者了。安王犯的是谋反的大罪,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他们今儿表面上不敢说话,不敢掺合到这谋反的事件中来,但这不代表他们能眼睁睁看着安王被污蔑!既然李廷芳都能是无辜的, 那么安王为何不能?   说起来那封信还是李廷芳挑唆安王谋反的呢!野心最大的那个,分明是李廷芳!   于是, 两拨本该站在一条船上的人,就此翻脸。都说自己护着的人是冤枉的,唯一一个真冤枉的陈国公,反正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   惨还是陈国公惨。他一心想把女儿嫁到皇家当国丈, 结果冷不丁的就碰上这么一个灭顶之灾!   不过闹的人还是少数, 更多的人是闷不吭声, 譬如韩仲文。他跟李廷芳关系一向亲厚,但是眼下也一句话未说。   搁以前他说不定还会站出来说上两句。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张崇明今日虽未说话, 可韩仲文也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张、冯、王三人往萧瑾后头一站, 这朝中是谁说了算, 也就清晰明了了。   对外, 萧瑾能笼络军心、笼络民心;对内, 他也能掌控张崇明一派大臣,这样的皇帝,他们怎么敢再作乱?   韩仲文等不掺合,是因为他们知道形势已经变了,萧瑾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新皇了。但遗憾的是,那些替李廷芳跟萧元涣争辩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吵得不可开交。   萧瑾看得津津有味,并且把这些人都给记下来了,记在了小本本上。   如若给他一把瓜子,他能当众嗑起来。   吵吧吵吧,反正谋反这个罪名是铁定,他说的!   以前他是没人支持,打不过襄阳那些士兵,也不敢在齐国进攻之前搅得自己不安稳,说一下唯唯诺诺,投鼠忌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齐国已经投降了,短时间内闹不出什么水花,他该趁着这个时机将萧元涣这个祸患一举拿下。   一个早朝就这么乌烟瘴气地结束了。   下朝之后,冯慨之一直守在张崇明身后,对他使劲儿拍马屁。   可拍了半天也不见反应,仔细一看,却发现张崇明压根不想走:“丞相,您看什么呢?”   张崇明对着殿外跪的那群人,抬了抬下巴:“李廷芳那厮总说咱们结党营私,实则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拉帮结派。但凡是要跟他老家沾亲带故,都是他的都是他的同乡;但凡是从眉山书院出来的,都是他的同窗;即便都扯不上关系,只要瞧着顺眼,那也是他的同僚。偏偏那些人还就吃他假仁假义的那一套,觉得他虚怀若谷,忠君爱国,真是可笑!”   冯慨之满脸不屑:“世人多是糊涂透顶,哪能看明白这些?”   他们之前确实是贪,但是贪的里外如一。不像李廷芳,分明是个伪君子,非得装出一副胸怀天下的模样,十分可恶!   “所幸他这回是彻底翻不了身了。这还多亏了您。从前只听您说李廷芳有不轨之心,我还以为是您随便说的呢,没想到真有证据。这回要不是您那一封信,咱们还就真的拿他们没辙了。”   不过冯慨之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奇怪的不是张崇明手上有李廷芳信件的事情,毕竟在他看来张丞相无所不能。他奇怪的是。这么重要的一封信,李廷芳怎么就没寄出去呢:“真是活见鬼,这么重要的信他竟然不寄也不。难道是……真的善心发作,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善心发作?怎么可能?”张崇明揣着手,缓缓下了台阶,一路往下,嘴里道:“别把他想得太好。他只是没想好寄出去的时机罢了。”   要说谁最了解李廷芳,那必然是张崇明了:“他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做事喜欢名正言顺,事出有因,可不会无缘无故写这封信,最好……是能逮到圣上的错处,然后冠冕堂皇得打着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借口将信寄给萧元涣。一则是全了自己的脸面,二则,也表明自己与萧元涣同进同退,让萧元涣记着他的情。”   话音落地,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是王从武。   两人见他来,不约而同地止住话。   此次两拨人虽有合作,但毕竟不是一路子的,更不会因为一块共事过就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冯慨之率先开口,态度倨傲:“是王大人啊,今日多亏了你那一封信了。”   王从武鄙夷地回了他一瞥:“都是为圣上办事儿,你以为是为了你们?”   “可别自作多情,我们还不愿意跟你扯上关系呢。”冯慨之往后一退,决定离他远些。   王从武甩袖:“那最好!”   正和他意!   说完他便快步离开。   冯慨之愤愤不平:“得意什么?王大呆子!”   张崇明也懒得在这儿呆了,也加快了步子,赶紧离开。   冯慨之还不能撒手不管,他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襄阳府离这儿天高皇帝远的,到底能不能搜出些东西冯慨之也不确定,但是他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找兵部借的。银甲一百,到时候全都用去襄阳,让人塞到萧元涣府上。   还有京城这边的府邸,也得赶紧围住,连一只苍蝇都不能给它放走了。最好他们能随时随地放东西,想放什么僭越的就放什么僭越的。这般,萧元涣纵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不是冯慨之非要用这种无赖的办法,实在是萧元涣做事也小心,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证据,有且仅有造反的证据便是那封信了。今日之所以能把萧元涣顺利打入天牢,是因为他们出其不意。没有给对方准备的时间。再来一次,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且后头若是不想些别的招,怕是不能服众。   还有襄阳府的那兵……处理不好也叫人头疼,不过那都是王从武那厮的事了。   京城的安王府、李家并陈国公府都被重兵团团围住,明仁殿也不例外。   一大早,陈善吾刚起身便听絮方说外头出事儿了。   陈善吾昨儿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看到那个孩子了。醒来时听到这一句,下意识地问:“可是襄阳那边没有得手?”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这个?不是襄阳城,是咱们明仁殿,外头忽然间来了好多侍卫,把明仁殿给围住了,如今正在搜宫!”   陈善吾陡然惊醒。   早上的那个梦被抛到了脑后,她赶忙起身,果然见自己宫中已经被辖制住了。   不过前来收工的却不是那些侍卫,而是张德喜。   陈善吾见了他,顿时更觉得不好。倘若不是出了大事,是绝对不会惊动这一位的。   陈善吾笑着站在原地,依旧一副恬静温柔的模样:“张公公,这大清早的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误会?”   “奴才也希望这是误会,这是应当不可能了。娘娘还不知道呢,方大人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状告您与安王串通谋反。证据都找到了,说您府上养着一只白鸽,他还从那只白鸽手上截到了一封信。”   陈善吾瞪大了眼睛。   “陈妃娘娘不信?白字黑字,错怪不了您的。”张德喜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刀子一样,剜掉了陈善吾的心,“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此事了?”   陈善吾失措过后,立马解释:“不会的,这定是伪证,我要见陛下!”   “可惜您今儿是见不到了。”   磨蹭了一会儿,搜宫都已经搜的差不多了。明仁殿就只有这么大地方,陈善吾平时做事也算小心,还真没给他们搜出个什么东西来,不过搜宫这种事情本就走个形式,那封信已经是铁证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对付安王,只要安王一倒,陈善吾根本不必烦神。   张德喜匆匆行了一礼:“陈妃娘娘,您就仔细在明仁殿殿中呆上几日吧。若是方大人冤枉了您,圣上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您且放心。”   “不,我要亲自去见他!”陈善吾坚持。   张德喜本来不想说的,见陈善吾执迷不悟,笑了:“陈妃娘娘,莫要把圣上当傻子。”   陈善吾一时顿住。   “您做的那几道菜究竟能不能吃,圣上心里一清二楚。大婚后不久您就露了马脚,您还不知道吗?”   陈善吾如遭雷劈。   “您以为陈太妃为何会折腾您?”   陈善吾口中发干,想起自己在萧瑾面前抱怨时,萧瑾一直让她忍让,让她孝顺陈太妃。   原来……陈太妃处处针对于她,本就是萧瑾授意的?   张德喜双眉一挑:“想明白了?”   陈善吾脑子仍然很乱。这么说来,大婚不久萧瑾就怀疑她了?那是为什么一直隐忍不发?还有出征之前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若是他早知道自己与安王的关系,那番话便是妥妥的挑拨离间!   张德喜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一样,好心解释一句:“圣上说,若是您问及出征之前的那桩事儿的话,告诉您也无妨,那不过就是他闲着无聊,想看看你们俩是否真的情比金坚。不过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陈善吾连连后退,直到撞到了桌角吃痛,方才停下。   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安王呢?”陈善吾又追问。   张德喜摇摇头:“事到如今您还想着他?我要是您,该担心的是陈国公府。国公爷可没犯过事儿,可摊上您这么一个姑娘,这回真是自身难保喽。”   陈善吾陷入一片怔忪。   对了,国公府,她竟然没想到国公府。   “国公府怎么了?他们什么都没做,不行,我得去见陛下。”   “您好自为之吧。”张德喜复又摇头,没管已经开始自说自话的陈善吾,直接领着他已经出去了。   与此同时,相同的事情在宫外其他几家继续上演。   涉及谋反一事,该有的搜查总是不可少的。   但着搜着搜着,却搜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安王府少了一个人!   审问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侍卫长,结果他们找遍了京城也没找到。   冯慨之与张崇明得知此事之后,立马进宫禀报萧瑾。   这节骨眼上少了一个人,还找不到,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   若是他们今晚上还找不到的话,只怕那个人早已溜出京城前去襄阳府搬救兵了。   襄阳府那么多的军队,直接攻上京城来的话,也棘手的很。   萧瑾心乱如焚。   这些人若真过来,肯定是为了救萧元涣的。萧元涣究竟有没有谋反,光靠着那两封信肯定是不成的。可是说那些人有所提防,他们还怎么把银甲塞去府中,怎么彻查此事?   一旦那些人攻过来,京城当真守得住吗?   张崇明沉思良久,忽然道:“圣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萧瑾心里一震。   他要不,直接杀了萧元涣?   可杀了他……他还没有杀过人。   萧瑾迟疑,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停止挣扎,再次睁开了眼睛,目光坚定,语调平稳:“传令下去,安王谋反作乱,有京城安王府搜出的银甲为证。今夜便让人直接斩首,割下安王头颅,悬于临安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张崇明欣慰地笑了一下,不甚明显。   这些人若是真想攻过来,纯粹是为了救安王。可若安王死透了,死得明明白白,甚至连头颅都悬挂在城墙上,那襄阳城的士兵才会知道,败局已定。   这无谓的牺牲,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每天都会更新的,顶多迟一些_(:з」∠)_ 第36章 首级 ◇   ◎杀鸡儆猴的威力◎   萧瑾一声令下, 当天晚上,萧元涣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生前何等风光,何等显赫, 到死时身边也不过寥寥几个侍卫。   萧元涣到死之前都没想到, 萧瑾竟然真的这么狠心,也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筹划了这么多年,从萧瑾十岁起便开始拉拢朝臣, 去了襄阳之后又精心布局,甚至还拉拢到李廷芳, 又让陈善吾成功当上了太子妃。   一切都如他计算一般顺利,萧元涣以为,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就能取而代之,登上皇帝的宝座。这皇帝本就是能者居之, 萧瑾能当,为何他不能当?他也是嫡子,他比先帝有头脑,比萧瑾有胆量, 他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可谁知道, 他所计划的这一切都被人打破了。   萧元涣到死都睁着眼睛, 死不瞑目。   最让他想不通是萧瑾为何会真敢动手?他是看着“萧瑾”长大的,知道这是个多心软的人, 且生平最看重的便是骨肉亲情。也正因为如此, 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萧元涣心中这个疑问到死也没有谁给他解答, 他更不知, 他惦记着的那个心软的侄子, 上辈子正是死在他手上, 这辈子却已经早早地换了一个人。   萧瑾心软,但他不傻。该杀的人他是不会留下的。   只是下令杀人之后,萧瑾心里也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面对自己。他从来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下令杀人。这次跟驻守临淮关又不同,对着齐军的时候,萧瑾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心理压力。而眼下,他杀的是夏国人,更是原生的亲叔叔。最重要的是,这是他下的令。   他杀了人,这毋庸置疑。萧瑾无法容忍的是,自己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和这个时代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封建帝王。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变成这样。   正满腹愁苦,刑部尚书卢扬踏着月色,进了福宁殿,找到了正在面壁的萧瑾。   萧瑾见了他便知道,萧元涣死了。   人就是卢扬看着死的。   萧瑾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如此反复两次,好一会去才声音暗哑地问了一句:“他走的时候,可说了些什么?”   卢扬迟疑了。   “但说无妨。”   卢扬瞅了瞅萧瑾,这才道:“安王先是说自己无辜,还道这一切的主谋都是张丞相,是他们故意捏造伪证诬陷自己,为的就是挑拨您跟他之间的关系。他是您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安王质问您为何信一个外人都不信他?”   萧瑾冷笑不止。死前还不忘挑拨离间,真是白同情他了,他又问:“还说了些什么?一道说来。”   “安王还说,他与先皇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您的亲叔叔。这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你若是真杀了他,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先皇?”   萧瑾木着脸:“还有呢?”   “没了。”卢扬言简意赅。   “没了?”   卢扬肯定地点了点头。   其实应该是有的,但是没等萧元涣说完,卢扬就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脑袋。   卢扬想的也有他的道理。他跟萧元涣是没什么仇,但他忠于先皇,自然看不上萧元涣这等犯上作乱的逆贼。既然圣上都已经下令砍头了,那他也实在不必听安王的那些废话。万一说话的时候出了变故反而得不偿失了,还不如直接一刀砍掉。   头都没了,还怎么说?   至于安王会不会死不瞑目,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卢扬对着后面招了招手,便有侍卫将一个盒子递上来,送到萧瑾跟前。   萧瑾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   卢扬点了点头,反道:“还请圣上过目。”   萧瑾干呕了两下,赶紧抬手:“拿出去拿出去,朕不看了!”   他又没有受虐倾向,怎么可能看这个?下令杀掉萧元涣对萧瑾来说已是非常不易,如今还要他看首级,萧瑾是万万做不到的。   因为这些事,萧瑾一晚上都没睡好。其实也不只是因为杀了人,还因为襄阳那边的变故。萧元涣手底下忠心耿耿的人不在京城,在襄阳。   他此次回京只带了一队侍卫。那些侍卫都被王从武的人给捉住了,但是最让人头疼的那些还没过来。   这还不是最要紧,最要紧的是,襄阳城还有一个世子。萧瑾生怕这些人为了萧元涣魔障了,直接拥立这个小世子为帝,然后割据一方。那可是三十万万的兵力,若是群龙无主在好处理,可若是有了新主有了凝聚力,想要消灭谈何容易?   越想越头疼,越头疼病越睡不着。只是这一夜,像他这样担惊受怕,睡不着的人可多了去了。   待到第二日,京城百姓看到城内外头悬挂的首级,更是吓得都跑过来看热闹。   真是又害怕,又舍不得不看热闹,一边观望还一边讨论。   东城门外头贴着一张纸,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此人是谁,所犯何罪,缘何被挂在城墙上。一般百姓不识字,可总有识字的人替他们念?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短短一上午时间,京城百姓便都传遍了:安王谋反失败,还被斩首示众。   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好像是圣上的亲叔叔吧,这也能杀?”   “谋反可是死罪,没看到圣旨上写了:证据确凿,如何不能杀?”   “唉……年纪轻轻,怎么就想不开要谋反呢?”   “多半还是年轻惹的祸。年轻人,血气方刚,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这不,转眼就没命了,确实怪可惜的。”   如此这般议论此起彼伏,百姓们大多都是感叹安王想不通,却没有多少人觉得萧瑾杀人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这位新皇可是带领了他们打了一场光彩的胜仗。多少年了,他们都没打过这种富裕仗,一下子收复了五个州!   安王跟圣上比起来,到底差远了。   这般不中用还想谋反,还失败了!他不死,谁死?   不同于京城中百姓,朝中百官对此噤若寒蝉。   萧瑾这一手直接让他们头皮发麻,万分后怕。尤其是那些之前替安王还有李廷芳求情的,得知安王首级被挂在城墙上之后,便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保不住了。   谁能想到圣上竟然真的敢杀呀。这当断则断的狠劲儿,竟不像是他们圣上的手笔,反而像是张丞相。   不过张丞相这回也莫名其妙的。他不是跟一向圣上最不对付么,怎么刚从外面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这么怂了?李廷芳都要造反了,结果他却被诏安了,你说这事儿扯不扯?   所有人里头,怕也只有陈国公对此拍手叫好了。   他跟李廷芳关得不远,抬头就能看到彼此。当日安王被砍头,陈国公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也是听到了些动静的。   陈国公只觉得大快人心,这么一个害人精,可算是死了。想他好不容易就要成为国丈,带领国公府更上一层楼,容易吗?结果现在别说国丈了,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一整日,陈国公无时无刻不在狱中叫嚣,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萧瑾能看到他的忠心。   天可怜见,为了吸引注意力、让人过来搭理他一下,陈国公也是豁出去了。萧元涣那个遭天谴的死了听不见了,还有个李廷芳在对面呢,陈国公扒着监狱的铁门高深路怒骂,排解心头之愤:   “这害人的乌龟王八可算是死了,死的好啊,死的大快人心!最好连你也一道带去,让你们这对忠心耿耿的主仆死在一块,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你们爱死就死你们的,干嘛带上我?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跟你们这两个乌龟王八扯上关系,倒霉!晦气!这回我若是也被斩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给我等着!”   李廷芳闭目不言。   他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萧元涣死了,他们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安王一脉,输的彻彻底底。   这一日,李廷芳一直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可如今,他自己也不知道……   外头因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明仁殿中自然也都知道了。说起来絮方之所以能听到这件事,还是萧瑾故意打了一声招呼,说此事不必瞒着陈善吾。   只是絮方在告知陈善吾安王身死之后,陈善吾茫然片刻,忽然就吐出了一口血。   “娘娘?”絮方一把抱住人,“您怎么了?可别吓奴婢呀!”   陈善吾一字一顿,死死地揪住絮方的衣裳,本就白皙的一张脸更显得苍白:“安王……安王他是陛下的亲叔叔,陛下怎么敢?”   “我的娘娘,这可是谋反啊,都在府里搜出证据了,铁证如山,早晚都是得死的!”絮方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带着哭腔。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害怕。唇亡齿寒的道理,絮方这个没怎么读过书的都懂,可她们娘娘为什么就不懂呢?   “那是伪证,安王行事小心,绝不可能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陈善吾看得也准,一下子就知道这是栽赃陷害。   絮方跺着脚:“娘娘,您就别管这些了。圣上未曾处置咱们,咱们就该烧高香了。且您就算不惦记着自己,好歹也惦记一下国公府啊,国公爷可还未曾放出来。”   陈善吾闭上了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泪。   絮方不禁有些埋怨,他们落到如今这地步,到底是因为谁?絮方不解,他们圣上也是人中龙凤,相貌气度也远在安王之上,还比安王要年轻,絮方问:“身边有个好的,您怎么就非认准了他呢?”   陈善吾微微摇头:“你不懂。”   她这一辈子都在唯唯诺诺,当一个听话的木头人,唯独在萧元涣身上,用尽了自己的勇气。   这样的人,她如何能放手呢?   可她恨啊。   恨自己没有早日看清萧瑾,还跟萧元涣生了嫌隙。萧瑾未曾回京时,他们本有那么多可以相处的机会。可她却因为别人的几句挑拨之言便起了疑心,在查到那个孩子如何受宠之后,更是对萧元涣恶语相向,最后闹的两个人不欢而散。   要是早知如此,她绝不会伤他的心。可事已至此,再后悔都没用了,人也回不来了。   她最爱的人就这么没了。   往日的怨恨烟消云散,如今陈善吾心中就只剩下对心上人的爱意,跟对萧瑾的一腔恨意。   难道他们就这么败了吗?   不!襄阳不是还有个世子吗?!他们还有机会。   陈善吾眼神骤亮,但她随即想起来一件事,一件要命的事,于是赶忙扯过絮方:“快!快叫那些人住手!”   作者有话说:   我为什么会加班呢,是因为我们今天开了一天的会,晚上还多开了两小时,如果不是因为后面两个人没发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当然不是我部门的会。但我作为搞宣传的,被派去旁边做笔记,还得给他们写新闻稿〒_〒 第37章 下毒 ◇   ◎无辜惨死的小世子◎   襄阳城内, 萧元涣的一帮亲兵亦是彻夜难眠。   自从得知王爷谋反被抓之后,这几位心腹便立马聚了起来,准备出兵攻下京城, 救出萧元涣。   还真没有多少人怕京城那位小皇帝。京城的守备兵力到底有多少?, 们心里一清二楚,王爷也早就同他们分析过。襄阳城三十万的兵力,对付京城那帮酒囊饭袋是绰绰有余的。   本就战意凛然, 在听到王府被搜出银甲之后,怒意更甚。这种所谓的证据确凿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该知道是伪证, 因为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们王爷一向小心谨慎,尤其是在京城那头,从未对外透露半分, 这么多年也都未曾露出端倪,又怎么可能会在府中藏匿此等物件?然而可恶的是, 那个狗皇帝直接以此为借口,给他们的王爷定下谋反的罪名。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王爷乃是天皇贵重,是先皇的亲弟弟,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如此尊贵之躯, 岂能在天牢中受委屈?多在牢中待上一日, 王爷的危险便多一日。如今大事未成, 本不该先发制人,可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怕就怕王爷在天牢中出了什么岔子, 到时候他们连后悔都来不及了。救人要紧, 至于是否担了谋反的罪, 那他们也管不住了。想必就算王爷在此, 也会赞同他们此举的。   一群人摩拳擦掌, 可就在他们集结兵力准备进京的时候,前方忽地又传出消息,道他们王爷已经身亡了,首级如今还挂在京城东面的城墙上!   萧元涣的心腹大将蒋浩之立马扯过来人的领子:“此等大事可不能随便说,你从何处听来的?”   那人往外一指:“京城那头的管事逃回来了,如今就在外头,是他告诉我的。”   蒋浩之一把推开人:“速速请他进来!”   传话的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才停下,他也不敢久留,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将人给带进来了。   安王府的落管事进去之后,见屋中气氛凝重,像是结了一层霜一样。可他也顾不得别的,赶忙给几位将军见礼,并将这几日的事情尽数告知。   他这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躲避了多少的逃兵,拼着一口气,为的就是早日赶来告知此事。如今见到了王爷的心腹,罗管事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恨意满满地告起了状:“那狗皇帝当真是狠心到了极点,抓了王爷还不算,竟然连夜杀害了王爷,还将王爷的头颅割下来挂到了城墙上!王爷生前是何等讲究之人,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几位将军,你们可要替王爷报仇啊,万不能让王爷死不瞑目!”   蒋浩之骤然听闻此事,一时间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三魂七魄都不知去哪儿了。   这罗管事是王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说谎的。既然冒着这么大风险跑来这里,那就说明王爷真的没了。   可怎么会能?!蒋浩之从其他几个将士都接受不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他们还等着王爷回来共谋大机,结果等到的却是这样的噩耗。   “狗娘养的皇帝,他竟然真敢对自己的亲叔叔下手!”末了,还是蒋浩之最先骂出了这一句。   可事情都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了,骂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赶紧想一个法子,他问,“此事军中士兵应当未曾听闻吧?”   罗管事摇摇头:“暂时应当不知道的,可要不了多久消息便会从京城传过来。”   蒋浩之立马做了决定:“即刻封锁消息,绝不能让军中士兵知道王爷的死讯!”   有人问:“那京城咱们还要去吗?”   “去!”蒋浩之咬牙,自古士为知己者死,王爷待他们不薄,如今遭此大难,受此蒙辱,他们自当为王爷讨回一个公道来。这样一个当世英豪,怎么能受如此大辱?“告知全军,明日攻进京城。那狗皇帝既然敢下令杀人,就该知道杀人的后果。狗皇帝的位置本来就该是王爷的,哪怕他如今没了,咱们也得替王爷将皇位夺回来!”   在蒋浩之看来,萧瑾就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可一旦到了京城,王爷身亡的消息更是瞒不住。没了王爷,多少士兵愿意跟咱们一道攻打京城?”   若是萧元涣还在,自然不用考虑这些旁枝末节,甚至哪怕王爷就算不在了,只要没人知道他被杀身亡、没人看见他的尸体,那么他们也可以当做王爷还待在牢中,等着他们前去搭救。可现在,他们连幻想王爷还在的可能都破灭了。   城墙外头挂的那个明晃晃的首级便是铁证。   军中连一个主帅都没有了,还能有多少的战斗力?哪怕他们就是率领三十万军马兵临城下,也未必是京城那帮人的对手。原因无他,军心已经涣散了,没有了主心骨,想赢,谈何容易?   “可狗皇帝不能不杀!”蒋浩之喘着粗气,鼻翼两侧因为怒火微微扇动,他也知道直接进攻不行,但却被萧元涣身亡一事给弄得理智全无。此刻在他心里,便只剩下复仇二字:“既如此,就拥立小世子为新主!”   “不好了,不好了——”蒋浩之话音落地,外面就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呼。   不多时,一个小兵从外头奔了过来,行色匆匆,面带惊慌。   蒋浩之以为他是听闻了王爷的事,心想着若他再敢大声伸张,必一剑结果了他。   结果对方却道:“不好了,小世子没了!”   什么?!蒋浩之猛地从上面冲了下来,直接扑到来人面前,带来了一阵劲风,“你方才说什么?”   小兵只觉得他们将军的脸色阴的吓人,他颤颤巍巍地来了一句:“府里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小世子被人下了毒,如今已经毒发身亡了。”   天要亡我!   蒋浩之突然停住,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脸色也在刹那间变成灰色。   良久,他微微缓过来一点,却是立马抽出佩剑:“你们几个随我去王府,剩下的留在军中,决不能让此事泄露半句出去。但凡有人敢议论,格杀勿论!”   说完,蒋浩之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走得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绝路一样。王爷没了,唯一的子嗣也没了。蒋浩之知道,这是老天爷想要他们全军覆没。   不,也许不是老天。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呢?王爷刚出了意外,小世子转头就毒发身亡了。这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不用说,也该知道是京城那个狗皇帝弄得。除了他,再没有人会如此狠心,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凡是做了,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若是真叫他查出来了,必要让天下百姓唾弃这个手刃亲叔亲侄的狗皇帝!   此刻安王府早已经闹翻了天。   蒋浩之带着兵前往的时候,府里已经被王妃给控制住了,甚至,王妃还捉到了那个下毒的人。   只是那人一直叫嚣着自己无辜,哭声之大,吵得人心烦意乱。   直到蒋浩之进来,他才吓得没了声。   接下来,审查的事便顺理成章地交到了蒋浩之手上。   蒋浩之本想直接将这人剥皮抽筋,废了他半条命,不曾想,稍稍动了刑后,那个人就受不住直接招供了。   结果让人意想不到。小世子之死既然不是那狗皇帝动的手,而是因为他们王爷在外头惹出来的风流债。   “竟然是她!”王妃恨得咬碎了牙,勾引王爷不够,如今连王爷唯一的子嗣也不放手。   蒋浩之问:“她与小世子无冤无仇,为何动手?”   底下那人迟疑了一下,迫于蒋浩之的威慑,老实说道:“是……是因为得知小世子受宠,心生嫉妒。”   王妃捂着胸口:“贱人,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都已经勾了王爷的心,竟还这么不知足。   不行,她绝不会放过这个贱女人!   千里之外。   明仁殿中的陈善吾也是为了等消息等得心力交瘁。然而这一回,她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连明仁殿都未曾出去。   也是直到此时陈善吾方才明白,萧瑾对这后宫的把持有多厉害,又或者不是萧瑾,他一向不爱掺和这些事情,厉害的是张德喜。   他一人坐镇,便可保后宫不乱。   可笑的是萧瑾出征,她还以为在无人管她,同安王联系时并不顾忌。如今想来,只怕那些事情早已被外人看在眼中,只是按住不发罢了。   陈善吾这边未曾收到半点消息,萧瑾这儿却是立马就得到了信儿。   冯慨之就跟报喜似的,一路小跑跑了过来。见着萧瑾,就巴巴地将这件天大的好事分享与他。   “真是没想到,这位娘娘还能办成这样大的好事,真是厉害啊!”   萧瑾听来也觉得匪夷所思。   本来他也不过随口挑拨离间了一下,没想到还能有如此的效果。   让他对一个孩子出手他是做不到的,可陈善吾就这么说下毒就下毒了,真是个狠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倒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心腹之患。好像自从他在外面走了一遭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变得顺利多了。好些甚至根本都不用他费心,自有旁人替他完成。   这等主角待遇,岂是他这种炮灰能有的。难道,他转运了?   萧瑾狐疑地看着冯慨之,好像自从这家伙归顺之后,一切才顺遂了起来。   难不成这家伙是个福将?   冯慨之毫无察觉,仍然沉浸在他们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快乐当中,沉浸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圣上,如今他们的小主子都没了,您打算如何?”   冯慨之暗搓搓地瞅着萧瑾,想看看他会不会采用什么诏安的法子。   不料萧瑾直接道:“自然是直接派大军前往,剿灭叛军了。”   冯慨之激动了:“就该这么办!您终于开始杀伐果断了,夏国江山可保矣!真是祖宗保佑,先皇保佑,您可算是开窍了!”   得,这傻样,看样子也知道转运不会是因为他。萧瑾白了他一眼,复又加上一句:“降者不杀。”   冯慨之:“……”   好吧,小皇帝还是原来的小皇帝。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加班都是因为开会,昨天开了一天会,今天开了半天的会,坐在那儿腰都快断了。 第38章 军心 ◇   ◎被怀疑的蒋浩之◎   翌日, 王从武便带兵前往襄阳城。   萧瑾的意思是让他多带一些人手。不过王从武婉拒了,襄阳城虽说有三十万的士兵,可如今萧元涣已死, 小世子也中毒身亡, 那三十万兵力在王从武看来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不过王从武一行,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这便是顾淮南。   顾淮南亲自向萧瑾请求前往襄阳,萧瑾知道他什么意思, 大抵是觉得他会直接砍了李廷芳,就像当初砍了萧元涣一样。   顾淮南跟李廷芳再不睦, 到底还是亲父子,让他留在京城,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萧瑾虽然没想过要李廷芳的命, 但是也不想这么早透露出他想要放过李廷芳的意思,是以还是答应了让他随行。   至于监狱里的那两个倒霉蛋。李廷芳罪有应得, 陈国公抠门小气他看着不爽,还能咋样?当然是继续关着了。至于什么时候放出来,能不能放出来……再说吧。   反正他不急。   一支铁骑从临安出发,对外打的旗号是剿灭叛军, 收复襄阳城。   兵贵神速, 若想打的敌人措手不及, 就得以最快的速度兵临向阳城。自从安王造反被抓之后,王从武便已经准备出征事宜了, 如今出征的时候都已经万事俱备了, 只待早日抵达襄阳城。这一路注定不会太轻松, 王从武是无所谓, 他皮糙肉厚惯了, 早已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行军, 但顾淮南不一样,瞧这细皮嫩肉的,岂不是纯粹过来受罪的?   骑马离开京城的时,王从武还道:“要我说,你实在没必要跟着一道过来。”   顾淮南低声道:“留在京城也没意思,只会招人憎恶,不如跑的远远的,图个清静。”   王从武会意,颇有些八卦:“李家人找过你?”   顾淮南面带嘲讽之意,脑海中想起昨儿晚上那桩不愉快的事……   临行前一日,他那破败不堪的落脚处竟然还来了一位“天大的人物。”   以往高高在上的母子俩,如今也像是丧家之犬一样,形容狼狈,但最可笑的是,哪怕李家已经岌岌可危了,这对母子俩对着他的时候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求人都没有一个该有的态度。   李夫人一向对顾淮南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过来求他,也不敢低下头,连说话都夹枪带棒。她此行无非就是一个目的——想让顾淮南在萧瑾面前替李廷芳求情。   “你之所以能在圣上跟前露脸,也不过仗着你父亲的势。如今你父亲蒙冤入狱,你不想着如何替他脱罪,倒是有空在外头鬼混!”   顾淮南已经忘记自己那时候什么表情了,只是想到这位尊贵的李夫人从前在他身上加诸的痛苦,顾淮南便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   直接关门,撵人出去。   门一关,这对母子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一样,在外面叫嚣了一阵,什么难听话都放出来了。狗急跳墙也不外如是。   顾淮南没搭理,晾了他们一会儿,他们也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一朝被人关在门外,自然会受不了,要是被外人看到他们被扫地出门,李家的脸岂不更被丢尽了?不过顾淮南也知道,他若他继续留在京城的话,那母子俩定然不会放过他。即便李廷芳本来就意图谋反,最大恶极,可他只要没死,自己就不得安宁。   于是顾淮南便出来了,出来图个清净。至于回京之后李廷芳会不会人头落地,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做了错事,自然就得承担后果。从前平安无事的时候,李家人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出了意外,又想让他出力,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总不能天底下的便宜都叫他李家占光了。   李家的事还是其次,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襄阳城的三十万叛军,顾淮南问王从武:“尚书大人觉得,眼下襄阳城情况如何?”   “现在不好说,不过要不了多久估计就乱了。等到安王身死的消息传过去,军心必定不稳。”   顾淮南手持缰绳,徐徐道:“这里头应该可以做些文章。”   王从武立马转过头来:“怎么做?”   “那就要看丞相大人在襄阳城可有人手了。”   王从武来了兴趣:“人手倒是有,你先说说看。”   ……   王从武一行人还没有抵达襄阳城,从路上传过来的指令就已经先到一步了。   安王府中,王妃已经不知多少次下令让蒋浩之起兵了。   蒋浩之也深知速战速决的道理。他何尝不想给王爷报仇呢?但是三十万大军挺近临安城,期间他们吃什么用什么?   这些都需要提前准备着,如今想要快速出兵,蒋浩之也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其实以襄阳城的兵力和财力,只需三天他就能把物资给筹齐。届时到了京城,他再以高官厚禄相诱,就不信会有人不动心。但即便如此,即便他已经费尽了心力,王妃还嫌他不够快。   王妃虽说管理内宅有一手,但是军营里头的那些事情她是一概不知的,萧元涣同她感情一般,也不大爱跟她说起这个。所以在王妃看来,起兵本就是一件简单干脆的事。可到现在还不见动静,除了蒋浩之故意拖拉、不愿意入京替萧元涣报仇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原因。为了这个事情,王妃不断给蒋浩之施压。   蒋浩之真是有苦说不出。   好不容易等到他把军粮全都筹备齐了,结果军中忽然有了异动。   手下人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蒋浩之立马察觉不对,急忙赶回军营。   然而等他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军营里面彻底闹开。   也不知消息是从谁的嘴里泄露出去的,如今人人都知道安王已经被斩首了,且头颅还挂在城墙上,日日被人取笑。这也就罢了,还有人说,不仅安王死了,连小世子也中毒身亡了。   而这些事情本就应该传开,却因为蒋浩之等人刻意隐瞒,才导致他们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这打仗看的不就是主将吗?如今别说是主将了,连少主都完了,他们还打什么打?   更有人在传,小世子的死跟蒋浩之一行人脱不了干系。这几人虽是王爷的心腹大将,但如今王爷都没了,他们忠不忠心还是一说,王爷一死,小世子也死了,如今权力落在谁的手中,不言而喻。   古往今来但凡涉及权力之争,便少不了要流血杀人。   王爷能背叛朝廷,蒋浩之这些人难保不会背叛王爷。   蒋浩之回来之后听到这些话,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恨不得敲碎这些人的脑袋看一看,里面塞的是不是浆糊?   他质问:“这般挑拨离间的谣言究竟是谁传出来的?这种话你们也信,脑子呢?”   可底下那些小将们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将人围住:“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直接告诉我们,王爷究竟是不是被斩首了?”   蒋浩之脸色奇差无比。   见他如此众人信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原来王爷真的已经没了。   众人心里凉了半截,心道原来那些话都是真的,若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蒋浩之几个何必遮遮掩掩呢?   “何时的事?”   蒋浩之深知大势已去,心中荒凉:“□□日前的事了。”   □□日前?他们竟然被瞒了这么久!有人又质问:“那小世子如今是不是也没了?”   蒋浩之看了一眼身后,不确定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   “别看了。”其中一个小将道,“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人没了你们还能瞒得住?王爷之死是新皇干的。但是小世子中毒身亡,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是极,同是王爷帐下,为何此事只有你们知道,我们却都被瞒在鼓里?”   “我听说你们这些日子大肆买粮,你们买粮作甚,难不成还想直接打到京城去?先是瞒掉王的死讯,后又瞒下小世子的死讯,我看你意图不小啊蒋大人,赶明儿咱们是不是得叫您一声王爷了?”   “小世子是怎么没的,用点脑子也该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京城那边的人杀了王爷,怎么能容得下小世子?”   “那可未必,谁知道是哪个先容不下的呢?”   蒋浩之气得胸口发涨。   这群蠢货,也不知是被人谁利用了:“这等紧要关头,不想着如何振奋军心,反倒自己起了内讧?你们这般闹,正中了京城那群人的下怀。”   “笑话,王爷都已经没了,谈何军心?我们从前是替王爷卖命,如今替谁?替你吗?”   你也配?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想着。   蒋浩之有什么野心他们暂时还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人肯定想故意瞒着消息,带他们进京“救人”。   到那儿发现人没了,那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好在如今他们早早的知道这件事情,识破了蒋浩之的阴谋诡计。   “要打你们去,这京城我们是不会去的。”   蒋浩之怒道:“王爷带你们不薄,你们这样也不怕王爷死不瞑目?”   “是待你们不薄!”小将拔高了声儿。跟着王爷虽说风光,但风光又不是他们的,反倒是冲锋陷阵的时候却是他们顶在前头。   “你们要未战先降?”   “是不得不降!朝廷对付齐国的火炮你又不是不曾听说。齐国的百万雄师都挡不住朝廷的铁骑,咱们凭什么挡?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王爷都已经没了,人死如灯灭,总不能叫着咱们三十几万的兄弟也跟着一道送死吧。我话就撂在这,要去你们去,我等是不会去的。”   说罢,众人就想走。   蒋浩之直接抽剑压在他脖子上:“再走一步,老子砍了你!”   “你砍得了我,砍的了军营三十万将士的命吗?”他反问。   两人隔空对峙,谁也不让着谁。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除了翻脸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若不翻脸,他们就得跟着一道去攻打京城那是一条死路,谁也不愿意只身赴死。   蒋浩之目光滑过在场的每个人。   他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畏惧、怀疑跟抵触。人心不齐,这仗,打了也是白打。   他便是按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打,又能按得住几个人?   半晌,蒋浩之扔了剑,用尽周身力气:“罢了,你们走吧。”   这些人便是带去京城,也没有什么作为。   替王爷报仇这件事情,终究还是不能靠他们。一群蠢货,轻易被人挑拨离间,真是蠢笨如猪。一时间,蒋浩之只觉得可笑,可笑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他自诩英雄气概,可王爷身亡之后,他竟连着区区几个将士都管不住。枉他骄傲一生,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   可蒋浩之还是笑早了。   因为当天下午,朝廷的军队就到了。   来人是兵部尚书王从武,带领五万军马围住了襄阳城,说是朝廷来剿灭叛军的,却又对外宣称降者不杀,且圣上有令,只要归顺朝廷便会给他们分田分粮。   本就人心不齐的军队,在得知朝廷要来剿灭他们之后彻底,四分五裂。   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说来有三十万的大军,实则在朝廷的铁骑下,根本什么都不是。   短短两个功夫,蒋浩之已经一退再退,最后只能带着三万精兵死守在东顾山前。   安王府妻妾主子也被护在山上。   即便都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蒋浩之还是忠心耿耿的护着王府的人。   然而王府里头的人却不这么想。蒋浩之担心京城的那帮人丧尽天良,没有人性,不想王爷的妻妾留在王府受辱,于是带着他们一同退到了此地。   可这一带还带坏了事儿。   王妃怨他不争气,王府里头的人一心想着早日下山投降,每日闹得乌烟瘴气,让蒋浩之也不得安宁。   山下,王从武已经围了几日了,原本是想等着他们弹尽粮绝下山投降的,不曾想他们竟然挺会撑。   王从武还是等不了了,下令:“放火烧山吧。”   作者有话说:   蒋浩之也是个倒霉蛋,陈国公更是个倒霉蛋。   我也是,最近非常倒霉T^T 第39章 养猪 ◇   ◎都给我养猪去吧◎   王从武一声放火烧山, 周围将士立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烧这第一把火。   他们虽区区几万人马, 但是对上襄阳城这所谓的三十万精兵强将, 根本没费多少心力。襄阳本就是一滩散沙了,萧元涣这个王爷一死,根本没有多少人想要硬碰硬。后来顾淮南使了离间计, 又让不少士兵疑心蒋浩之,军营之中更是各怀鬼胎。   王从武他们来时, 只稍稍动了手,对方便彻底四分五裂。至于蒋浩之带领的这队人马,打是能打, 但瞻前顾后,还得护着王府里面的一堆妇孺, 打起来根本没什么意思。唯有放火烧山把他们逼下来,才能打得尽兴!   如今正春季,这几日襄阳城无雨,天气正干燥着, 山脚下农地与林地犬牙交错, 更有许多杂草直接堆放在山脚下当肥料, 正好方便了士兵放火。   想要火势大起来,费了一番功夫, 可一旦火势真正烧起来, 便势不可挡。   滚滚的浓烟从山脚上绵延而上, 火舌肆虐, 没多久就点燃了大片的山林。   火光忽明忽暗, 迅速侵袭至山腰。   顾淮南看着这火势心中还在想, 今日这大火烧过之后,附近的居民还得善后,需得交代官府补偿一些,免得他们日后生计艰难。   半山腰中,蒋浩之的情况也不太妙。   这火势倒是其次,主要是这烟实在太呛人了,若再不下逃命,只怕他们都得活活憋死在这山中。这山的北侧是悬崖峭壁,他们如今这么多人,想要打那儿下去根本不成。若真拼了命选那条路,只怕还没下山自己就先摔得半死。   他们皮糙肉厚的,可王妃乃一介女流,哪能经得起摔打?   蒋浩之惦记着安王妃,安王妃却管不了他了。   眼瞧着火势渐大,再不下山他们就会被烧死,安王妃再也坐不住了,叫来蒋浩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如今还不下山,你想让咱们活活烧死在这山中?”   蒋浩之解释:“那山下全是朝廷的兵马,但凡下去就会被团团围住。”   刚才他已派人下去巡视过,那山脚下早就已经架起了弓箭手。他们只要露头就是死。   安王妃怒斥:“即便如此,也比在这山上全军覆没来得痛快。”   “下去了也只能被人白白羞辱至死,在这山中还能留下一点气节。”   “你是要气节不要命了是吧?”   蒋浩之欲言又止,大丈夫岂能不战而降?   可王妃对蒋浩之的不满此刻已经到达了巅峰。想她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娘娘,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王爷身亡的时候,她便让蒋浩之赶紧出兵进攻京城。后来她儿子被奸人毒害身亡,安王妃又催他赶紧发兵。这人倒是答应的好好的,却借口屯粮,生生耽误了那么多时间。若是他们先行一步也不至于被人步步紧逼,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安王妃不住地抱怨:“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们不中用!王爷在世时倒是将你们一个个夸的天花乱坠,可有什么用?朝廷的士兵过来,不是一样被打的毫无反手之力?真是一群饭桶!”   蒋浩之握着剑柄,因为忍耐,也因为怒火,手心已经被剑柄勒出几个鲜红的印子。   然而安王妃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你若真有那本事,佯装投降先行下山,下山后砍了朝廷来的那几人,也算是报答了王爷对你的知遇之恩,可你有这能耐吗?”   王府的柳姨娘一听王妃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赶忙劝道:“什么佯装投降?直接降了就是!咱们这些人就算豁出命来又能杀得了多少,到头来还不是咱们自己吃亏?”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降了又能如何?”   左一句投降,右一句投降,反正都不愿意冒死,   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只怕她们从一开始她们就打着投降的心思了,甚至心里说不定还埋怨蒋浩之,埋怨他非得将她们从王府里头接了出来,纯粹的没事找事,晦气!   人心不齐,如何迎战?   口鼻之间都是树林焚烧的黑烟,耳边萦绕的都是这些怨怼责怪的怒骂声。一句接着一句,每一句都在蒋浩之的心口上撒盐。蒋浩之真想仰天长笑,笑自己这可悲的人生。   他一心想给王爷报仇,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结果还没到京城,就已经被人堵死在了家门口。   他拼死护着的一群人,不仅对他毫无感激之情,反倒视他如仇敌。如今进,无处可进;退,也无路可退。   他骄傲一生,到头来竟然什么都不是。   哀莫大于心死。   蒋浩之如今也懒得分辨了,思衬良久,最后只能认命,平静地道:“下山吧。”   “将军,如今下山什么后果,您就没想过?”   “想过,可那又如何?左右都是死,下去吧……”   “那我得宁愿自裁!”   蒋浩之一叹,“若是不降,难不成让这些兄弟还有王妃娘娘跟咱们一道赴死?”   他们死不死无所谓,关键是王妃不能死。   一句话,说得身边众人心中像是压住了一块巨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一眼就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蒋浩之说降,也就只有王府那群人听着是真高兴。   不过上山容易,下山可就难了。这火舌太过骇人,他们不知绕了多少远路,才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下山的小道。   那就在蒋浩之带着将士下山之际,路口处早已有人要在此等候他多时。   蒋浩之刚一露面,朝廷的人便立马持刀向前。   蒋浩之本想死战,可听到后面王妃的惊叫声。,又心生悲凉悲凉地放下了刀。   他的武器落地后,脖子上便多了几把刀。   “蒋大人,别来无恙。”   蒋浩之循声望去,就见朝廷那位兵部尚书高坐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难为王大人还记得下官。”蒋浩之讥笑。   “安王的左右手,我岂会不记得。”王从武瞥了一眼地上的兵器,“蒋大人这是认输了?我还以为,蒋大人会拼死挣扎一番。”   不过,王从武看到后面那堆拖后腿的女眷,对蒋浩之投降一事已不奇怪,不过机会难得,他还是挤兑了几句:“没想到,蒋大人才是最忠心的那个。只可惜跟错了主子,再忠心耿耿又有什么用呢,你瞧她们稀罕吗?”   被王从武指着的一众妾室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生怕他一个不快便要送他们去跟王爷见面。   蒋浩之受不了这般屈辱:“要杀要剐,细听尊便,还请王大人给个准话。”   王从武笑眯眯地道:“算你们走运,圣上有令,降者不杀。”   蒋浩之死死盯着王从武,眼中划过一丝嘲讽。   降者不杀?可笑。   后头的王妃跟一众妾室反而松了一口气。就像当初说的那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留着一条小命就好。至于以后的事情,慢慢筹划就是了。   虽说不杀,但人却还是被扣押了起来。   蒋浩之等几个心腹要臣被单独带去了别处,单他们几个就一共百余人。除了蒋浩之之外,但凡手上沾点权的,都被单独带走了。   王从武对外宣称他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他们流放三千里。即刻执行。   临行时,蒋浩之的不少部下都来送行,道往后若有机会,一定救他回来。   蒋浩之对着他们笑了笑,让他们宽心,如今既然降了,往后就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听他那意思,跟交代后事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至于蒋浩之自己,他反倒庆幸自己尚无家室,否则受牵连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王从武只给他们留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蒋浩之等人便被押走了。   出了襄阳城之后,蒋浩之最后看了一眼城门。   此时正值落日,余晖下的襄阳城格外静谧安宁。   这大概是他见到的最后一个落日了。   他们这一行,都是萧元涣生前最信任的一批人。也都是在朝廷的军队兵临襄阳城之后,坚持不降的一群人。   撑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被一网打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浩之等被带到了一处林子里。   这并不是他们要流放走的那条路,但是蒋浩之已经没有挣扎的机会了……   另一头,王从武已经带着顾淮南迅速接瘦襄阳城。   城中的户籍田产税收,如今全在顾淮南的掌控之下。至于襄阳城的那三十万兵力,虽说没有折损,可也逃了一部分,如今只剩二十余万。   顾淮南跟王从武花了整整五日功夫,将他们重新打散,将原先的小团队彻底拆分、重组,分成十支军队,每支大约两万余人。   这十支军队,掉了五支前去新收复的五州镇守,一支就在襄阳城,剩下四支,被派去种田了。   这是萧瑾跟顾淮南原就商议好的。   “福州地广人稀,气温最适合种地,朕已经划了一大片屯田,让他们直接过去种田就是了。”   顾淮南还记得,萧瑾是这么吩咐的。   只是王从武有些接受不能:“几万人都去种田,杀鸡焉用宰牛刀啊?”   “圣上说了,留他们闲着不如用来种田,更何况他们也不只是种田。”   王从武来了兴趣:“难不成还有别的用处?”   顾淮南眉头隐隐地跳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养猪。”   “养猪?!”   “对,养猪。”顾淮南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回答王从武。   他们这位圣上,总是能想到这么别具一格的好点子。   临安皇宫里头,张崇明也在就养猪一事询问萧瑾。   不过萧瑾确实有他的想法。他真的吃羊肉吃到吐了,非常想念红烧肉。不过这里的猪肉味道不佳,难吃到萧瑾尝过一次就不想再动筷子了。   只是他又舍不得放弃猪肉。猪多好啊,肉价低廉,百姓吃得起。只是味道差了一些,不过,他自由应对之策。   “猪养好了一样味道不差于羊肉,此事已定,丞相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张崇明虽然无语,但也知道这小皇帝固执起来格外固执。不过就是养猪罢了,他们又不是养不起,随他去吧。   小事上面不想计较,但大事却不得不商议:“圣上,如今襄阳城已定,这李丞相与陈国公二人,您欲如何处置?”   作者有话说:   国营养猪场get√ 第40章 吓唬 ◇   ◎又一个抠门至极的人◎   萧瑾收拾笑, 端坐在榻上,随口问:“朝中有何反应?”   “还是一样,都在想方设法救出李廷芳。只是因为安王身死, 不敢出头罢了, 心里都还觉得李廷芳无罪。昨日还有一官员偷偷过来问微臣。”   “问你什么?”   “自然是问,圣上到底会如何处置李大人。”   李廷芳乃文臣之首,平生喜好结交,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些人认准了李廷芳忠心爱国,即便有铁证在前, 也会自发地替李廷芳开脱。   萧瑾点了点扶手,记仇了:“将这些求情的人都记下来,一个也不要落下。”   张崇明略显期待, 可又觉得有些不可能:“圣上是想一网打尽?”   “想什么呢,朕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吗?他们不过就是蠢了一些, 罪不至死。不过这些毫无眼色的官儿,便是放在朝廷也没什么用处,且先记一下,往后若有机会再说。”   现在肯定是动不得了, 科举还没有开始, 襄阳城那边的官员肯定是不能再用了。那边多是萧元涣的人, 哪怕真的能力出众萧瑾也用不起。至于新收的那五州,如今官员的班底都还没有置办整齐, 还是让军营里头的那些人先顶着。但这也不是长久的事, 萧瑾自己也不希望军权和政权搅合到一块儿去。   “等科举过后再说吧。李廷芳朕从来也没打算杀, 因他一个人让朝廷那么多官员离心, 不值得。李廷芳这个人, 坏也没有坏的彻底, 说他不忠不义,偏偏还存留着一丝爱国爱民的正义;说他大奸大恶,偏偏还带着一股是非不分的善良。”   张崇明心里一乐,他发现小皇帝有时候看人还挺准的。那李廷芳,可不就是是非不分的善良吗。说他是好人似乎也说不过去,可要说他是坏人,他又坏没坏到底。归根究底,其实也就只是一个庸俗的凡人罢了。错就错在,一个凡人还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圣人,贪心不足蛇吞象。   张崇明又问:“您不杀他,是想放了他?”   “那也不可能的。我既不杀他,也不放他,就让他在牢里老死一生吧。”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萧瑾也并不打算原谅。   张崇明知道了,末了他又问:“那陈国公跟陈娘娘呢?”   萧瑾“啧”了一声,有些烦躁。   这两个也难办,陈善吾可是给先帝守过孝的人,要不然凭她犯的罪,怎么处置都行。   张崇明见萧瑾苦恼,忽生一计:“圣上,陈娘娘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如今安王已死,放她一命也无妨。大不了也是李大人一般,关押一辈子就是了,不论是冷宫还是寺庙,总有她该有的去处。不过既然不杀,这条命总还是要有人赎的,一个陈娘娘、一个陈国公,就看他们国公府舍不舍得给钱了。”   一说到钱,萧瑾就走不动道了。   跟齐国打了那么一架,夏国确实收到了些东西。不过那些钱啊,米呀,多分发给军中将士及那些无辜殒命的小兵家属了,这么四下一分,萧瑾手里的钱又被分得干干净净。   此次出兵襄阳,还挪用的税收里的好大一笔。虽说攻打完襄阳城,肯定也能从安王那边捞一份,但是那些捞来的钱也有用处,要屯田要质地、要新修大规模猪圈、还要安抚襄阳城内的百姓。   剩下的钱也不多了,他还想准备科考,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烧钱的事?   没钱的皇帝难做人。   这不,一听陈国公有钱,萧瑾立马探出身子,耳朵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这么说来,陈国公府很是有钱?”   张崇明高深莫测地道:“若非如此,您以为先皇为何会给您定下陈家姑娘?”   萧瑾犹豫:“可看陈国公穿着,并不显富贵啊。”   张崇明不客气地陈国公府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越是有家底,便节俭得越厉害。陈国公府本就是商户起家,富甲天下,后来跟着高祖起事,因辅佐有功才被封为国公。封了国公之后。生意还照常做,如今过了几代家中富裕更甚。不过陈国公自己小气,连给自己添一件新衣都舍不得,也就对儿女稍稍大气一点。绕是如此,当初陈家女嫁进东宫的时候,他为了那些嫁妆听说也郁郁寡欢了许久。”   这么离谱?!   萧瑾心里啧啧称奇,从前他只觉得陈国公对他抠,没成想这老东西对着自己也抠。   怎么办,他越是抠门,萧瑾就越是想从他手里把钱给抢过来。   萧瑾瞬间有了主意,眼珠子一转:“这样,你先将陈国公关几日,找几个狱卒吓吓他。”   张崇明多聪明啊,立马就明白了。   萧瑾知道张崇明这人蔫坏,又叮嘱:“吓一吓就行了。”   张崇明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这几日,王从武也将襄阳城的事处置的差不多了。   降者不杀,但是该杀的人还是得杀的,杀完了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至于安王府内群老弱妇孺,王从武直接让人将他们押去了京城。   这些人在这待着也碍眼。尤其是那个安王妃,整日苦大仇深,活像别人欠了她什么似的,想跟着安王一块去又舍不得自己这条命,矫情得很。王从武可不惯着她,押她走的时候,还挑了一个最破的牢车。   瞧着安王妃气坏了的脸,王从武独自一人乐了好久。   他主外,顾淮南主内,两个人分工明确,整个襄阳城没出一点乱子。也是一块共事过后,王从武才觉得有顾淮南这么一个宝贝在可真是太省心了。怪不得圣上格外器重的小子,实在是这小子太有能耐了。   襄阳城里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一来,却什么都理顺了。   一下子罢免那么多官员,也没有谁敢吱一声,叫王从武在旁边看着目瞪口呆。别看这小子生得像李廷芳,可这为人处事的手段,怎么跟张崇明一模一样,怪哉怪哉。   如此又折腾了六七日,襄阳城的事儿也算是摆平了。   那些士兵被打乱重组,调去了别的地儿。一半去镇守疆土,一半去南方种地养猪。   安王府抄家抄来的钱,因圣上说过可用于公事,所以顾淮南也没节省,用这笔钱打着萧瑾的旗号在襄阳府内兴修水利、雇民修路,说圣上体恤襄阳城百姓,将安王贪污所得来的钱财全都用之于民,给萧瑾狠狠地刷了一波好感。   襄阳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罢免了,只留下了基层的那些不起眼的小吏。这么多官员一下子被撸下去,后续肯定是要有新官补充的。   顾淮南也在着急科举的事,此番回去之后,科举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王从武却不明白他在急什么:“反正军中还有人,能顶一顶,顶个一年半载也没事。”   顾淮南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圣上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一年半载的。若是他猜的不错的话,京城那边说不定已经着手准备了。   萧瑾的确在准备。   而且他做的还是多番准备。陈国公就是他诸多准备中的一个。   这几日,陈国公几乎快要被吓破胆了。   张崇明找的那几个狱卒,个个都生得凶神恶煞,还将他换了一个监狱。这监狱旁边关着的是个滥杀被捕的死囚,被叛秋后处斩。因他之前杀人的手法太过残忍,那些狱卒对他也没客气,动起手来都像是要将人活活打死一半。   陈国公哪里看过这样的架势?有一次生生被吓晕了。   只是他晕过之后被人浇了一桶冷水,强迫醒来。   醒来之后他就离那些凶神恶煞的狱卒更近了,他们一个个的手持长鞭,审问他是如何跟安王串通一气的。   陈国公涕泗横流,只差没给他们跪下叫爷爷了:   “几位大人,我真没有跟安王串通,我都没见过安王几次,又怎么可能会谋反呢?”   “可你女儿同安王有染,还因嫉妒谋害了安王府唯一的男嗣。她是你的女儿,你会不知情?”   陈国公此刻真想把这唯一的女儿塞回娘胎里面重造:“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只是想做国丈而已,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谋反啊,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真得清清白白啥也没做过?!怎么就没人信他呢?   然而口说无凭,陈国公还是被人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通。   这又是收拾又是恐吓,没两日,陈国公就如惊弓之鸟,每每听到动静都要抖上老半天。   这一日,他又见了几个狱卒过来。   陈国公以为他们又是要来打他的,还没等到他们走近,就蜷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把头先抱起来了。   果然,那几个脚步声就在他跟前停下来。   此番定是在劫难逃了。   陈国公以为自己马上就得挨揍,不想这些人竟然直接解了他的脚镣,还道:“算你走运,圣上召见你。”   说完,又将他给扶了起来。   陈国公受宠若惊,可随即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圣上他召见我,作甚?”   该不会是问罪的吧?   陈国公强调:“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跟安王那个反贼没有丁点儿关系。”   “这些话你留着跟圣上说吧。”狱卒不跟他废话,直接把人给架了起来。   一左一右,拎着他的胳膊,叫他双脚离地,直接出了监狱。   陈国公更是惶惶不安了。   完了完了,这出去之后他怕是回不来了,那还不如让他留在这儿挨打呢,好死不如赖活着。   被拖去福宁殿的时候,陈国公还哭丧着脸,觉得天都塌了。   不巧,他的殿外还碰到了张崇明。   陈国公挣脱了狱卒,颠颠地迎上去:“张丞相,您也是来见圣上的?”   张崇明冷漠地点点头。   陈国公一点都没觉得他被怠慢了,毕竟他现在可是阶下囚。张丞相能搭理他就不错了,既然搭理了一句,那再问一问也无妨。陈国公小声询问:“张丞相,您可圣上此番召见下官,所谓何事?”   张崇明抬了抬眼:“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为了问罪的。”   “可我无罪啊,我同的安王根本不大认得。”   张崇明冷着脸:“是么?”   “千真万确,我有一句谎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陈国公指天发誓。   他一靠近,张崇明就闻到他身上一股怪味儿。在牢里待的太久,那件外衣也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的夹裳,隔着那个破洞,张崇明还能看到那上面的补丁。   真抠啊,张崇明感叹。   因他态度还算和蔼,陈国公算是忽然找到了希望:“张丞相,您日日跟着圣上,可否……给下官支个招?”   “支招?”   “是极!下官真的是被冤枉的,也愿意为圣上孝犬马之劳!只要圣上能给机会,我必定带罪立功。”   张崇明见鱼儿上钩,但是摆足了架子:“这倒也也……唉,罢了,这事儿不好说。”   说着他就要走。   别啊,好不容易有希望,陈国公赶紧拦着:“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若是能帮,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使得!”   张崇明迟疑了一下,随后像是无可奈何一样,终于还是把话给透露了出去:“也是看你可怜才告诉你,最近圣上确实是在头疼一件事。先前说的科举。想来你也是听过的吧。如今政局已稳,偏偏官员不够,圣上想要广开科举取仕,无奈……户部囊中羞涩啊。”   陈国公一听最后这几个,心里拔凉一片。   这是……要钱来着?   他呼吸一滞,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嘴唇问道:“还差多少。”   张崇明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他:“也不多,圣上说了,此次科举一切从简。”   陈国公的心稍稍缓了一些:“从简啊,挺好的。”   “毕竟咱们圣上一向体恤。”   陈国公还是心里没底,咬牙问:“那这从简之后,还差多少?”   “大概……一百万贯吧。”   陈国公捂着胸口,眼珠子瞪得老大。一百万贯?一百万贯?!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41章 赎身 ◇   ◎老奸巨猾与傻白甜◎   陈国公还在打退堂鼓, 后头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突兀的喊了他一声,吓了他一跳。   回头一看, 却是张德喜。   “陈国公, 圣上请您进去。”张德喜冷淡道。   陈国公目光呆滞地看了一眼门槛,又看了看张崇明,犹豫不决。   一百万贯太多了, 他这辈子也没有花过这么多的钱。   张崇明却不管他,直接进去了。   这态度颇为干脆, 似乎并不在意他会不会真的给钱。陈国公再三纠结,也还是跟了上去。   进了大殿,竟发现里头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冯慨之,一个是韩仲文。韩仲文正在跟萧瑾说科举的事, 这科举他们也是头一次办,朝中上下皆是一头雾水,该怎么办在哪儿办,什么时候办的也理不清头绪。所以每一项都得商议好, 可如今最要紧的是——他们没钱。   听到钱字, 陈国公更是腿软。   但见到他们过来,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住了嘴。   陈国公知道自己的倒霉日子就要到了,赶紧请罪:“圣上, 微臣冤枉啊!还请圣上明察。”   萧瑾没叫他起来, 只是打量地瞧着他。   气氛瞬间变得僵持了起来。   陈国公腰都有些撑不住了, 正想要再喊一句冤, 才听萧瑾又开了口:“陈国公,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 可你女儿与安王勾结却是证据确凿,任你如何巧言善辩也赖不掉。”   该死!陈国公忙抬头:“圣上,陈妃娘娘便是做了错事,也是被安王那个贼子哄骗的。她生来单纯,又格外善良,平日里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心痛许久,这般脾性,若不是安王蓄意挑拨怎会与圣上分心?”   “单纯善良?”萧瑾品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进宫才不过几日,便想着下毒毒死朕,若是这样的姑娘叫善良,那朕便不得不怀疑国公府的家风了。贵府的人,只怕都是如此善良吧?”   陈国公身子一抖,听得后背冷汗直冒,嘴巴哆哆嗦嗦地问了出来:“下……下毒?”   “陈国公不信?可要朕拿出证据来?”   竟是真的!   陈国公吓得神魂俱灭。没见到证据前他就已经吓成这样,倘若见到了证据,就彻底不能活了。他们老陈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呀,之前的太妃为了一个野男人连自己的娘家都不要了;如今他千娇百宠养大的闺女儿,为了一个成过亲的贼人连当今圣上也敢毒害。   苍天啊,他们陈家上辈子是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才遭到了这样的报应。   陈国公悲痛欲绝,竟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萧瑾却是轻飘飘地问:“毒害当今圣上,勾结安王谋反,这两罪并罚,当如何判?”   “自然是株连九族了。”冯慨之接道。   株连九族?那万万不能!陈国公赶忙磕头,恨不得把自己头磕烂了:“求圣上网开一面,微臣一家老下都是忠君爱国,对先皇对圣上忠心耿耿,万不敢有半点谋反的心思。微臣这么多年守在朝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圣上从轻发落,放过老陈一家老小的性命吧。”   萧瑾笑了笑:“这是谋反!若不严惩,朕如何服众?”   这……这如何是好?陈国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话要是答不好,他说不定真的小命不保了,不,不是说不定,他肯定小命不保!   老天爷啊,他该怎么办?等等——陈国公灵机一动,福至心灵,整个人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圣上,臣可以戴罪立功!”   萧瑾像是没有意识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方问:“你倒是说说,如何戴罪立功,若是说不好依旧治你的断头罪。”   陈国公好悬把自己的脑袋暂时保住了,他分外珍惜此刻安在他脖子上的脑袋,还有国公府里上上下下一家老小的脑袋瓜。纵然舍不得花钱,如今也只能舍钱保平安了,陈国公忍着心痛,豁出去了:“臣愿意献出一百万贯,以资朝廷科举之用!”   冯慨之惊叫一声:“哟,一百万贯,看不出来国公爷还真有钱。”   陈国公死死地闭住眼睛,再摒弃一切杂念,只要不想就不会心痛。他花的不是钱,是忠心。他家底大,没了那些钱也依然能过得舒坦,他不心疼,绝不。   此时张崇明也道:“陈国公这献财献得好,如今科考唯独差钱。圣上,不如听了陈国公的话,让他戴罪立功如何?”   萧瑾摇头:“若人人都可戴罪立功,岂不是人人都可谋反?”   陈国公慌忙道:“臣未曾参与谋反,请圣上明察!”   说完,陈国公赶紧看向张崇明,求着张崇明给他说几句好话,他可是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张丞相身上了。   张崇明果然不负所托:“圣上,如今确实并未查出证据证明陈国公有意谋反,那意图谋反的是陈娘娘,陈国公是无辜的。”   对,对,陈国公一个劲儿地点头。   而旁边的韩仲文跟冯慨之也很有眼色的过来劝了两句,都在替陈国公说情。   陈国公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不曾想,他在朝中的人缘竟然这样出众。韩尚书就算了,远近闻名的老好人,替他求情也在情理之中,他没想到,冯慨之这样看着心黑的也会替他求情。   看来是他错怪了人家,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萧瑾思衬再三,终究还是被“说服”了:“陈国公当真愿意献出钱财?”   陈国公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心疼呢,点头如捣蒜:“圣上,微臣愿意!”   “也罢,既如此,便免去你一家老小的死罪。只是你与安王一事毕竟有所牵扯,且教女无方,这国公的位置你是做不得了。”   陈国公如今哪敢奢求那么多,不做就不做吧,小命抱住就行。   陈国公赶紧叩谢皇恩。   萧瑾话锋一转:“你是免去死罪,不过陈妃实在歹毒,不能轻判。”   冯慨之再次插嘴:“身为宫妃却与安王勾结,做出那个秽乱宫闱之事,实在是让皇室蒙羞。她既如此不自爱,一条白绫送她去见安王也使得。”   “……!!”陈国公瞬间又对冯慨之下头了。   冯慨之这个老东西果然不是人,怎么能教唆圣上杀他女儿呢?虽然她的女儿糊涂犯蠢,不将娘家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从头到尾跟白眼狼没有什么两样,但陈国公也从来没想过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怎么说也是他女儿,亲女儿!   养了这么多年,哪怕如今做错了事,陈国公恨她恨得牙痒痒,可也不能放任她就这么没了。   陈国公再次叩首:“圣上,陈妃纵有千错万错,可她替先皇服过丧,又是先皇钦点的太子妃。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您念在她是您结发夫妻的份上,放她一条性命吧。”   冯慨之忍不了了:“你是两嘴一张,痛快了,却让圣上如何自处?你女儿犯了什么罪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吗?就她那样还想免了死罪,你且问问律法同不同意,问问天下百姓同不同意?”   张崇明转而接过:“冯大人,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陈妃娘娘不过是一介女流,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若是陈国公真的舍不得她,大不了对外宣称她身亡,留她一条性命,让她守在寺庙中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便是。如此,既全了陈国公的爱女之心,也免去天下人的非议,岂不两全其美?”   大善啊,真不愧是张丞相?陈国公感动非常,看着张崇明犹如看再生父母。   萧瑾不说话,冯慨之却自愿当马前卒,仍然极力反对:“不成不成,陈国公说不杀就不杀,凭什么?”   陈国公一下子被问住了。   张崇明知道他憨且抠门,赶紧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陈国公没懂。   张崇明有些嫌弃,隐讳地伸出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陈国公恍然大悟,可紧接着,他便神色扭曲。   这是又要让他大出血了?可他刚刚可是舍了那么多的钱,如今哪里还舍得?那都是他的心头肉,平时一文钱都舍不得花,如今却白白舍了这么多?舍了一次还不够,还让他再舍第二次,万不能够了!   张崇明微微摇头。   冯慨之见他这滚刀肉的模样,便知道他抠门的毛病又犯了,于是掉头就跟萧瑾说:“圣上,还是赐白绫吧,或者毒酒也可。”   萧瑾斟酌了一下,淡淡道:“既然他之前有意毒害于朕,不如就赐她一杯鸩酒,也算是了了这份因果。”   陈国公跪不住了,真杀啊?   说赐就赐,萧瑾立马叫张德喜上前,吩咐他准备毒酒,即刻送去。   张德喜领命下去。   铁石心肠的陈国公慌了。他虽然抠门,可真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活生生的被毒死。虽然她罪有应得,死个一百次一千次都不为过,可谁让这是他女儿呢?   良久,陈国公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挣扎着开了口:   “且慢……”   萧瑾同冯慨之对视一眼,眼中都浮现出得逞的笑意。   今日福宁殿一聚,可算是将科举的最后一个后顾之忧给除了。   后头他们如何议论科举章程的时候,陈国公全程没听到半个字,因为他已经灵魂出窍了。   半天过后,几个人出了福宁殿。彼时陈国公神色苍白,看着比刚刚过来时还要惨烈许多,脚步也有些虚浮,摇摇欲坠,重心不稳,似乎风一吹,随时都能倒过去。   娇弱成这个样,还真是让人可怜呢。冯慨之猫哭耗子假慈悲,惺惺作态地安慰了一句:“陈国公,你可要好生保重身子呀。”   陈国公握着拳头不去看他,今儿要不是这个人,他也不会平白无故多出拿一百万贯的钱。前前后后加起来两百万贯,他的心都在滴血。   张崇明扶住陈国公,也不计较他身上有怪味儿安抚道:“国公爷且宽心,一家老小无事就行了。”   一句话,让陈国公再也憋不住,眼泪直淌。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朝中只有张崇相待他真心! 第42章 圣旨(捉虫) ◇   ◎决定开科考试◎   距离他上回出门, 一晃已经一月有余了,等陈国公再次回了国公府,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能回来, 还是张崇明做了回好人将他捎带回府, 如若不然,陈国公还需走上半个时辰才勉强回府。   他回来时,因形容狼狈, 守门的小厮分辨了好半天也没把人给认出来。   还是陈国公主动问了一句“夫人在哪儿”,小厮才终于认出来, 这是他们家那位被打入大牢、生日不明了快一个多月的老爷!   这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也没一个风声!小厮不敢耽误,一面把人给迎了进来,一面赶紧让人通知夫人。   国公府的公子们都在外头办事儿, 家中唯有许氏在。   陈国公行至半路,就跟许氏迎头碰上。   许氏一路小跑着过来, 见到陈国公,又是哭又是笑,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能回来, 说明这事儿应该平了。   两两相望, 许氏这才记起来自己女儿还被囚在宫中, 忙问:“善吾那里如何了?”   陈国公埋着头,支支吾吾:“……没了。”   “什么没了?”许氏恍然。   “没了, 你女儿没了。”陈国公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   “善吾她怎会……怎会这般突然?”许氏眼中顿时流下一行清泪。   她早该想到的。   许氏捶着胸口, 偏偏又不敢说什么重话, 只是一个劲儿地骂自己女儿:“是了, 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她该死。当初我不知劝了她多少句, 她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这短命的灾星,她怎么就不死得早一些,非得牵连了一家老小……”   一边骂,一边哭,还不敢哭得太大声,以免外头听到了风言风语,惹得圣上再次降罪于陈家。   可那到底是她的女儿啊,她疼着宠着养了这么大的女儿,许氏心痛得喘不过来气了。   陈国公也跟着哭。   夫妻俩对着流泪,许氏不明真相,哭自己那可怜可恨的亲女儿。   陈国公则哭自己悲惨的命,那么多钱,他得省吃俭用多少年才能省出来?那可是国公府全部的家底了,一下子全没了,祝国公府一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真是越想越痛心。   他当初就不该有当国丈的念头。   他们陈家跟皇室估计犯冲,当初陈太妃入宫其实就是陈国公的主意,陈太妃生得貌美,陈国公跟他爹、他堂弟都有意给家族培养一个皇妃来。结果陈太妃自己不争气,喜欢上了一个穷小子。   没办法,为了家族荣誉,陈国公只能使些手段让那个姓段的离开京城。可不曾想,他在离京的路上竟出了意外,一命呜呼了。而陈太妃入宫之后又将这件事情归结到国公府头上,对国公府恨之入骨。   他们也就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百般算计成了笑话。十来年过去,陈国公眼瞧着陈太妃已经指望不住了,又转而培养自己亲女儿,可到头来又被亲女儿重创至此。   许氏哀嚎:“我那讨债的短命鬼,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陈国公掩面,他的命才是最苦的。   同一日,礼部来人,将陈国公府的牌匾摘走,顺带转告国公府该改的地方务必改了,不能逾制。   许氏事先没有听陈国公说起这事,如今骤一听闻国公府没了,人差点都晕厥了过去。   这回没真晕,只是差点儿,可等到陈家的旁支都凶神恶煞地跑来问罪,说自家姑娘被退婚的退婚、休弃的休弃时,许氏直接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真晕了。   她晕倒之后,陈国公脸色也不好看,勉强应付完了族人之后,陈国公已经可以料想外头有多少人在看他们家的笑话了。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朝中其余官员才知道安王造反一事的后续。安王被杀,襄阳城内士兵投降,各自被差遣去了别处。襄阳城内守城的官兵已经彻底换了血,至于安王府内的妻妾,都被押送来京城,如今还在路上。   李廷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圣上虽说不取其性命,但却也并未打算将他从监牢里里头出来。原本李廷芳尚未被处置的时候,还有一群人想替他求情,如今萧瑾这一招下来,直接堵住所有人的嘴。   只是一辈子囚禁在牢中,又不伤他性命,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还要怎的?   被抓的人里头,也就只有陈国公真无辜,被查之后证实无罪,且因他自愿献上两百万贯,以资科考之用,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可陈国公抠门抠得远近闻名,所以朝中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他。且他如今已经不算是国公爷了,因其顶着一个工部侍郎的职衔,客气的,叫他陈侍郎;不客气的,直接以“那位犯了事的”称呼他,似乎他都不配有姓名了。   陈家彻底倒台,宫里那位娘娘也被赐了一盏鸩酒,死法还算是体面。说起这个娘娘可是了不得,圣旨上可说了,这位不仅伙同安王意图造反,还几次三番毒害当今圣上。若不是先皇庇佑,说不定他们圣上早就中招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年之前,谁提到陈家这位姑娘不是赞叹不已?这位漂亮温婉都是出了名的,可谁知这么一副可亲的皮子底下竟然藏着这般蛇蝎心肠!如此恶毒,真可谓是死有余辜了,这么死都是便宜她了。   不管陈善吾从前名声有多好,可自从她与安王扯上关系之后,一切就都变了样。如今连人都“死”了,骂声却还未停。   不少人暗自猜测她跟安王究竟是怎么勾结到一块儿的,还有安王府那位小世子丧命的事,听说也跟她有关。一旦涉及到这些皇家辛秘,便总会引起让不少人的猎奇心理。若不是有萧瑾坐镇,只怕京城里头的风言风语还会更甚。   后宫中,陈太妃听闻陈善吾的“死讯”,只是独坐良久,并不与人言语。   她虽然不喜欢陈善吾,但对方的所作所为却让她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当时的自己也是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只是陈善吾比她还要偏激,她从来不曾伤过人,可陈善吾却为了一个外人做出了此人大逆不道的事。   此番过后,陈家的姑娘怕是都难嫁的出去了。这祸害,嚯嚯的可不仅是她自个儿,整个家族的姑娘都被她牵连了。   死有余辜啊。   陈善吾以为自己死了。她饮下鸩酒之后便毫无知觉,本想着这回应该是去阴曹地府,结果转醒之后,却发现自己还苟活于世。   嗓子痛得说不出话来,陈善吾哑着嗓子唤道:“絮方……絮方……”   人呢?   “嚷嚷什么,那丫头已经没了。”   陈善吾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她侧过头,发现床边走来一个人,一个她从未想过会再见的人。   “爹……?”陈善吾挣扎着要起来。   “你身上的药性还没散,就别折腾了。”陈疏材将一杯温水递过去后,又站到了一边,并不上前询问女儿的情况。   态度冷漠至极。   陈善吾还是不解:“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那鸩酒——”   “假的。”陈国公直截了当地回她,“若是真的,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稳地躺在那儿?”   平白无故丢掉了国公府,害了陈家那么多的好姑娘,最重要的是丢掉了那么多的钱,以至于陈疏材对着女儿也跟仇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仇人都没有她下手毒辣。   眼下看到女儿躺在床上,陈疏材觉得她又可怜又可恨:“圣上开恩,留你一条命,可你下半辈子也离不开这古寺了。此处是皇家寺庙,守备森严,你就在此多做些活,多抄些经书,好好忏悔你犯下来的罪过。   因为你,祖宗先辈留下来的国公府都已经被收回去了,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姑娘名声也尽毁,连你跟前伺候的那些丫鬟小厮也尽数都丢了性命。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就因为跟了你才遭此大难,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了。这都是你犯下来的孽障,你就呆在这儿用下半辈子赎罪偿命吧。”   陈善吾瞳孔骤缩。   絮方她们,没了……!   陈善吾躺在床上,连手里的茶盏什么时候打翻了都没发现。她早知自己此举兴许会连累身边人,却不想会影响得如此之深。家中的那些人,怕是都已经恨死她了吧。可她只是想随心而为,只是想追求自己的感情,她这一辈子,也是头一次尝试爱一个人。   陈疏材实在倦了,他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不送女儿进宫,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该说的话我也说完了,你好生歇着吧。”陈疏材说完便准备走。   “爹。”陈善吾叫住了他,挣扎着抬起了头,“您怨女儿吗?”   陈疏材想到那些钱,就心痛得无法呼吸,他心里膈应了一阵子,冷漠回头:“我不该怨吗?”   说完,陈疏材再不回头多看一眼,拂袖离开。   这个寺庙,他是不会再踏足第二次了。   陈善吾紧闭双眼,“咚”地一下,人狠狠地摔在床沿上。   她没有爹了,也没有家了。   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萧瑾为何不真的毒死她呢?   又几日后,顾淮南与王从武从襄阳返回京城,刚走到城门的粉壁处,就见不少人围聚在此,正热烈地谈论着那黄纸上的事。   顾淮南走近时,众人的讨论声清晰入耳。   还有新来的不知道这上面的内容,旁边便有识字的人替他解释。   “这是开科举的圣旨呢,圣上说了,今年八月要开两次科举。一次是常试,读书人皆可参加,一次是恩试,主要是对上次地动捐过钱的商贾自己新收复的五州开设。只要通过科举考试,被朝廷选中便可做官。”   “考上了就能做官,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哪有那么容易,肚子没点真本事怕也选不上。”   “话可不能这么说,好歹是个机会,我家孩子出身清白,回头看看能不能让他试试。”   夏国的边陲小县,一个布衣中年也伫立在这张开科取士的圣旨处,半晌未动。   作者有话说:   内部矛盾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开始搞建设! 第43章 卖茶 ◇   ◎一批茶赔在手里了◎   短短几日, 夏国上下讨论的都是科举的事。   普通百姓也不过就是凑个乐呵,字儿都认不全,哪里敢登门考试?也就唯有那些熟读诗书的, 才升起了要去碰一碰的念头。只是这考试也是头一次, 谁也不知道届时会有多少人参与,考卷难度几何。   可不论如何,总归还是个机会, 若是错过了,谁晓得往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可都听说了, 如今朝廷正是缺人的时候,一旦考中,必定能立马授官。   反正不管肚子里的墨水有多少, 这些人总觉得自己能考上,更有甚者, 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去哪个衙门了。   对于寒门学子来说,这无异于是一飞冲天好机会。而对于先前捐钱的商贾以及五州等地的百姓尤其是商人而言,这惊喜来得更大。士农工商,这是他们不可逾越的鸿沟。如今自家子弟若是能高中, 便能彻底改换门庭, 这对商贾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   为此, 萧瑾在夏国商贾之中的地位迅速上升,就连新收复的那五州之民, 也开始对这科举期盼了起来。   以前在齐国, 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儿呢。自从归入夏国之后, 先是免了一年的徭役, 后又直接对他们五州才行开恩科, 这说明什么?说明夏国皇帝看重他们!   只要当今皇帝器重他们, 那他们还愁什么。原先准备溜走的商贾们也不愿走了,在哪儿做生意?不是做生意呀,他们又不是什么死忠之人,没必要因为齐国就离开了自己的故土。   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不是一样的吗?   他们尚且如此,更有那些无缘参与此次科举的商贾也潜移默化地被影响,甚至开始暗暗期待朝廷什么时候再缺钱。若是再有捐钱的好时机,他们一定要捐,大大方方地捐,倾家荡产也要捐!全捐了,没准儿还会被授个伯爵呢。   因为这两道圣旨,一连几日,夏国百姓都在津津乐道。   不过这科考也不是谁人都能考的,娼、优、隶、皂不可参加科考,这是朝中一致商议出来的结果;尽管萧瑾对商人没有什么歧视,但是张崇明几个还是不同意商户子参加科考,所以工商杂类一律也不得参加常试。   萧瑾对此不是很满意:“既然要考,便不该定身份,无论贫富农商皆可考试。”这是公平问题。   张崇明却一直持反对意见:“士农工商,自古便有贵贱之分,当然要区分。”   萧瑾表示这可忽悠不到他:“士农工商一开始提出来的时候可没有贵贱之分,只是社会分工,正如管仲所言: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张崇明竟然感觉有些欣慰,他们这位从不爱看史书的小皇帝,竟然也能文绉绉地说出这两句了,实属不易。   不过张崇明还是不同意就是了,“这是其本意不假,不过历朝历代发展下来,以四类区分贵贱也是不争的事实。倘若工商皆本,与士大夫平起平坐,那还有多少人愿意入仕当官儿?”   说一句更不好听的话,水至清则无鱼,倘若当官儿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没有,还有人愿意当么?   萧瑾被绕糊涂了,一时间也没来得及反驳他的话。   后来仔细一想才觉得不对。   他被张崇明给绕晕了,他要的只是考试的平等,又不是想取消士农工商之分,扯那么多干什么?这个张崇明,实在是诡计多端。   不过好在他还有个恩试。   可这恩试却也不是年年都考的,且上一次那些商贾也确实捐了不少钱,新收复的五州民心不稳,尤其需要安抚,所以恩试中间对于身份的规定倒也不是非常严格。   若是严格的话,又岂能让那些商人死心塌地替朝廷卖力?   夏国这番变动没多久就传到了其余三国。   齐国皇帝忙着跟袁征斗法,听到这事儿的时候压根没当做一回事。   齐皇对萧瑾深恶痛绝,因而抨击道:“这些跳梁小丑又在准备新鲜玩意儿,看他们能折腾到几时,能将夏国彻底折腾散了才好!”   齐国朝野内外也都是看笑话的心思。   论述真才实学,他们可是孔孟之乡。夏国竟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什么科举取士,笑话,能选到什么好货色?   燕国那边却觉得这法子听着不错,想要继续观望观望,若是这回科举办的好,那回头他们拿来用一用也无妨。   至于蜀国,蜀国这么多年也是偏安一隅,视觉的此番新奇,但也不打算学。   这科考一事,萧瑾交给了韩仲文。   礼部那头还是有不少人能用的,鉴于韩仲文也是头一次安排这样的事,萧瑾还将顾淮南也安排到他手下做事儿。   韩仲文提醒:“圣上,小顾他们如今可是工部的人,您将他调到礼部,是暂且调来呢,还是往后都在礼部?”   萧瑾道:“暂且借你用用的。”   韩仲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以为,圣上十分看重顾淮南呢,原来也不过是嘴上看重啊。真要是器重的话,岂会让他留在工部?   萧瑾看出了他的意思,便道:“悔之聪慧过人,行事沉稳,朕打算把他放在吏部。”   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直接把吏部尚书让给他坐。   当初李廷芳下狱的时候,也就吏部那群人蹦哒的最厉害,为首的姜明更是了不得。这些事他可都记着呢,当时没发作,不代表往后他不会追究。吏部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他看着都不顺眼,早晚是要大换血的。   萧瑾说完,又吩咐:“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别往外传。”   韩仲文应下,心里却想着,您连让顾淮南去吏部干什么都没告诉我,我还能跟谁传?   “这科举一事牵扯甚远,如今四面八方都盯着,丁点儿都不能出错。考卷、考场、考官这些,都需提前谋划部署,不能有纰漏。每一个参加考试的考生也都需出身清白,可别让外头的探子混进来了。诸事繁多,还请韩尚书多多费神。若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随时来寻朕。”   韩仲文连连点头。   他肯定是不会客气的,别说拿不定主意了。若是缺少人手,他一样要找过来。京城的科举之前,还有府试。两场考试,意味着要准备两拨人手,且常试与恩试考核的内容还不太一样,恩试圣上钦点了算学,须得多加一门课。   韩仲文盘算了一下目前的人手,觉得够呛。   从萧瑾那儿出来之后,韩仲文便开始忙起来了,不仅是他,整个礼部都开始忙得晕头转向了。韩仲文本来以为自己会手忙脚乱,不想有顾淮南帮忙后,许多事儿都化繁为简了。   别看顾淮南年轻,处事起来却十分老练,一个人可顶十个人用。   韩仲文自己用着高兴,便想着从萧瑾手里把这个人才给要过来。结果要了几次都没要到,可把他憋屈坏了。   每次他都还没开口说什么,圣上就摆出一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想得到美”的表情,搞得韩仲文意兴阑珊。   说起来,顾淮南如今的职衔稍微升了升,却也只升到了正七品,依旧是个微末小官。   但谁都知道,他这个小官前途无量,每日接触的不是当今圣上就是六部尚书,可称得上是御前新晋红人了。   他是过的舒坦了,可有人却见不得他过得好。   譬如李家那对不知廉耻的母子俩。李廷芳入狱对他们的打击实在过大,李廷芳子嗣也不丰,只有那么一个嫡子,还是个立不住的嫡子。拖了李廷芳的福,这位李公子从前不论到哪儿都有一堆人拍马屁,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尤其是对着顾淮南的时候,觉得自己天生高人一等。   可就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私生子,如今却攀上了高枝儿,爬得飞快,叫人望尘莫及。兴许是出于嫉妒,也兴许是走投无路,这母子俩一直逮着顾淮南不放,想拉他下水。   顾淮南冷眼看着他们闹了两日,欣赏够了他们的丑态,又找上了李家的族人,撺掇他们将家主抢过来。   顾淮南找准了一个死穴。李家可是大族,族长从前是李廷芳担着,如今李廷芳倒台,能抢则抢,干什么要继续便宜李廷芳儿子?   李家又不是李廷芳一个人的。   顾淮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几日过后,这对母子俩就再没有还手之力。单单是李家那群丧心病狂的族人,也足够这对母子俩折腾许久了。   折腾吧,最好一辈子不得安宁。   料理了李家母子,顾淮南才又听说圣上打算买茶叶去齐国。   顾淮南他们都能看得出来,圣上对这次的茶叶贸易很是重视,毕竟科举完了之后,肯定是要大肆封官的。这么多的官员要养活,肯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们虽有陈家的钱解了燃眉之急,可以后那么多官员的俸禄,总不能还靠着陈家,须得自力更生才行。   如何快速赚钱,就成了萧瑾的心病。   然而欲速则不达,这批茶叶运进齐国的时候,竟连一半儿都没卖的出去,彻底砸在手里。   朝廷这回可是收购了不少茶叶,若是都卖不出去,那可就亏大了。   因为这事儿,萧瑾急的嘴角都起泡了。   顾淮南跟冯慨之听闻,不约而同地进了宫。   顾淮南是出于关心,冯慨之是过来凑热闹的。   萧瑾一看到冯慨之,当即来了主意,点了冯慨之的名儿:“冯大人,不如此事交由你来处理?”   被点名的冯慨之后背一紧,不过他机警如他,立马就想好了甩锅的对象:“圣上,此事交给微臣只怕不好,不如找个有经验的?”   “有经验?谁?”   冯慨之捻须一笑:“陈疏材陈大人。”   作者有话说:   陈疏材: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44章 茶叶 ◇   ◎打通茶叶贸易◎   陈疏材被叫去宫中的时候, 还两股战战,生怕一个不好小命又不保。   紧张了半日,去了之后才发现, 原来根本不是掉脑袋的事儿。   陈疏材激动之余, 也没怎么多想就接下了这个差事。不是他想接,实在是圣上还有冯慨之太会哄人了,陈疏材被他们哄了几句便不知道天高地厚, 飘飘然地打下包票,志得意满地出了皇宫。   出来之后凉风一吹, 把他那发热犯晕的脑袋吹得陡然清醒。   陈疏材使劲儿拍了一下脑门:糟糕,中计了!   与此同时,身处福宁殿中的萧瑾也尚存一丝犹豫:“让他负责此事, 行吗?”   冯慨之咂了咂嘴巴:“这事儿若是交给别人吧,还未必能起死复生, 但是陈大人不一样。术业有专攻,陈大人祖上就是经商起家的,以前虽担着国公这个名头,但是商场上的事情他也经常掺和。若他解决不了此事, 那这卖茶的路子就真的想不通了。”   听他一说, 萧瑾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周围看着不是很靠谱的“老丈人”身上。   其实冯慨之虽然有些甩锅的意思, 但却也不是随便说说的。陈疏材经商的本事的确过人,他跟冯慨之跟张崇明都不一样, 这两人只是头脑机警, 但是真让他们做生意那也未必就行。但陈疏材不一样, 他不仅自己能做生意, 手底下还有一大片能帮着他做生意的人。   冯慨之觉得, 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极好的接盘手, 殊不知那接盘手如今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等接下了这茶叶生意之后,一筹莫展的陈大人就在家中长吁短叹,感叹自己时运不济。   许氏被他这整日的唉声叹气给弄得心烦不已,嫌弃道:“你就不能少叹几口气,家里的风水生生让你给叹没了?”   “你当我愿意?这不实在想不到出路了吗?”   许氏靠了过来:“不就是一批茶叶,有那般棘手吗?”   陈疏材睨了她一眼:“有那般棘手吗?那可真是太棘手了。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批,是好几船的茶叶。圣上这回是铁了心思想要靠茶叶打开齐国市场,收购的茶叶数量极大,一时半会儿根本卖不出去。若是今年卖不掉的话,放到明年就是陈茶了。这大齐又不像咱们夏国,我特意打听了一下,他们那边饮茶之风并不盛行。”   许氏皱起了眉头:“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收那么多的茶叶,这不是白白折腾人吗?”   明摆着卖不出去,又何必做这笔买卖呢?   陈疏材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其实他也能理解,圣上这是太想赚钱了。归根究底还是朝廷缺钱,往后养的官员越来越多,这需要的钱也越来越多。当初签订和谈文书时让齐国取消关税,恐怕就是为了做生意赚钱的。   如今想用茶打开路子,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齐国地大物博,什么没有呢?也就只有茶叶少有人种,这茶叶市场一旦打开的话,确实有的赚,还能大赚。   可难就难在,如何打开这个市场?   圣上的意思肯定不是徐徐图之,下半年就要用钱,所以这批茶叶还得快快地卖。   难啊,难……陈疏材快愁死了。   见他耷拉着眉眼,许氏有些心疼:“咱家都落魄成这样了,圣上怎么还不放过咱们?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专叫你来做。”   陈疏材可听不得这些话:“你懂什么?圣上对,咱们家可是有大恩的。”   “能有什么大恩?”许氏嗤了一声。   “没斩了咱们一家,那就是天大的恩情。”况且还不计前嫌,留了那不孝女一命。光是这两条,陈疏材对萧瑾就生不起抱怨的心思,“你如今还留着一条命,那都是圣上开恩。”   许氏哑口无言。   虽然头疼,虽然一筹莫展,但是事儿总归还是得做的。陈疏材也就抑郁了那么小半日,过了一会儿他便重新打起精神,主动联系上了卖茶叶的那批人。他可是被萧瑾钦点的负责人,有了萧瑾的指令,陈疏材直接就是对这些人发号指令,让他们往后只按自己的号令做生意。   这做生意跟管理朝廷其实都是一个样,只要听一个人的就够了,发号施令的多了,反而坏事。   陈疏材知道这件事儿难办,却也知道并不是办不成。陈疏材毕竟还是有几分经商的头脑的。调整了一下对策,给那些茶叶都换了一个精致昂贵的盒子,当作稀罕的物件儿卖给齐国的有钱人。   不出半月,那些茶叶竟然真的开始卖出去了,虽然卖出去的数量不多,但也起了个好头。   陈疏材顿时振奋起来。   卖得出去就好,只要他再接再厉,早日把这批茶叶卖出去,就不必劳心烦神了。   每日晚上回府的时候,陈疏材都要跟许氏念叨两句:“这苦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只盼着这件事情早点结束,还是工部那等休闲的日子适合我。”   许氏对自家老爷身娇肉贵,好逸恶劳已是见怪不怪了。他们陈家本就富贵,如今就算没有国公府,也依旧财力雄厚。他们老爷被养娇了,平常不爱管事儿,哪里受得了这个罪?   许氏也跟着应和:“您就放心吧,要不了多久您就能回工部的。咱们家可是犯过错事儿的,圣上未必会常想到咱们陈家。如今用上您,也许是一时兴起呢。”   许氏从不觉得他们家老爷会被器重。   巧了,陈疏材也这么想,他感叹:“多半如此,唉……如今方知工部的好啊!”   他可想死工部了。   抱着早日卖完早日休息的念头,陈疏材彻底跟这批茶叶杠上了。   短短一月,这茶叶的生意竟然真让他经营的有声有色。   萧瑾听到动静,私底下同冯慨之道:“没想到,他还真有几分本事。”   冯慨之眯着眼睛笑了笑:“这才到哪儿,不过就是卖了这么点东西,可不值得您夸赞。”   萧瑾瞅了瞅:“那你去卖?”   冯慨之立马打起了退堂鼓:“臣可没这个本事。臣刚才那话可不是贬低陈大人,而是对陈大人抱以厚望呢。这般头脑灵活会经商的人可不多,如今逮到一个,自然要把他用好了、用够了。依臣看,圣上不如再多收一些茶叶,反正江南一带最多的也就是茶叶了,您想收多少便有多少。待收完了,陈大人自然会替你卖出去的。这样一来,朝廷不就有钱了么?”   萧瑾看着冯慨之这老狐狸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又在坑人。   冯慨之见萧瑾不信任他,也不生气,反而撺掇道:“您就不想试试?这些茶叶卖出去可都是真金白银啊,只要打出了这条路子,往后咱们的茶叶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卖去齐国,甚至卖去燕国跟蜀国也未必不能,届时,您就可以坐在家里头数钱了。”   萧瑾不得不承认,冯慨之说的很有蛊惑力。   冯慨之是个有韧劲儿的,还没放弃:“再者,您若是不用陈大人的话,他放在工部闲着也是闲着,还干吃朝廷的俸禄,远不如让他为朝廷效力、给朝廷赚钱来得实在。让谁闲着不是闲着,何必让一个有能力的人闲着?如今朝廷正是要用人的时候,难得有这么一个人才,您何必不用呢?”   萧瑾可耻地被说动了,是啊,陈疏材留在工部只能但从前一样碌碌无为,还不如让他出来,委以重任。   君臣两个人一合计,就再一次坑惨了陈疏材。   等到陈疏材得知朝廷又收购一大批茶叶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把他整个人都给劈傻了。   萧瑾将他召开宫中,对着他好一顿夸奖,把陈疏材夸得找不着北的时候,又话锋一转,让他继续负责差茶业买卖一事,还让他继续努力,为夏国发光发热。   陈疏材:“……”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冯慨之是个最爱搞事惹事的,唯恐他不够伤心,等他离宫之后还特意去招惹:“陈大人啊陈大人,如今身上可是格外器重你,你不要辜负了圣上对你的期待。”   陈疏材一直未曾缓过来,呆滞地看了看他,良久问道:“我且问你,这茶还有么?”   冯慨之微微一笑:“要多少有多少。”   完了,陈疏材想。   望着手里捏着的一把茶叶,陈疏材已经可以预见到,他下半辈子恐怕都离不了这可恶的玩意儿了。   可他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卖完就回工部的,怎么偏偏就被赖上了呢?   就在陈疏材还在为了茶叶痛不欲生的时候,建康府那头突然传来的消息,道是去年种的小麦如今已经长成,快要收获了。   得知此事之后,萧瑾立便不住了,当即带上一批人前往建康府。   这批小麦可不是一般的小麦。若是长势良好的话,就证明稻麦轮作在长江流域可以大范围推广。只要他们将这耕作的方法推广出去,届时,百姓每年就可以多种一茬粮食。   江南人虽不食面食,但那都是因为这一片不种小麦,若是种了,萧瑾不信他们不吃!   只要是粮食,总有人吃!   此事不容有失,为保农耕,萧瑾才决定亲自去一趟。   小国有小国的好处,譬如萧瑾出行,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多的规矩限制。出门都是便装,不过多带了护卫的士兵而已,其它并无讲究。   张崇明要留守京城坐镇,顾淮南跟着韩仲文忙得脚不沾地,没空随行,所以这回萧瑾出门也只能带上冯慨之了,还有一个是被捉来充数的陈疏材。   路上有冯慨之在,萧瑾是连片刻安闲都没有了。这家伙总有说不完的话,夏国朝廷的那些人都不够他说的,说完了自家,又去说齐国。   他道如今齐国的袁征袁大将军似乎有了反心,齐皇为了治他,诛杀了不少人。如今齐国朝廷也是一片乌烟瘴气。   要冯慨之说,这才是真正的亡国之相呢,   萧瑾听来只觉得残忍:“为了他皇位安稳,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陈疏材听着无语,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话:“您这不是把别家的死人拉到自己家哭吗?他杀的齐国人,跟咱们夏国有什么关系?”   冯慨之给了他一个钦佩的眼神。   “……”完了,他这张臭嘴呀,怎么就这么不争气?陈疏材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随即赶紧冲着萧瑾讨好地笑了笑:“臣胡说八道来着,您别放在心上。”   萧瑾冷哼,小心眼地道:“下个月还有两批茶叶,陈大人慢慢卖吧。”   作者有话说:   只有陈大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45章 收割 ◇   ◎小麦长成收获◎   路上有这么两个人插科打诨, 萧瑾也不算孤单了。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先皇到底有什么能耐,给他搜罗了这么多个性迥异、别具一格的“人才”。之前的张崇明一心想着投降, 甚至拉着冯慨之跟他一起投降, 王从武虽说衷心,但个性耿直,遇上事儿每每手脚比脑子先动。至于这个陈疏材么, 是个彻头彻尾的抠门精,兼之退堂鼓艺术家, 活脱脱的一个活宝了。   把这么一个活宝在跟前,有时候还怪有意思的。   待到了建康府,这活宝就跟他们分别了。   陈疏材此番随行也是有任务在身的。他如今身负使命, 片刻都不能歇,来了北方之后就被萧瑾了给轰走了。建康府离齐国并不远, 再往北渡河就是齐国境地了。   萧瑾想让他去那边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出兜售茶叶的好法子。   茶叶这条线,萧瑾是一定要打通的,他铁了心想要做这个生意。毕竟这玩意儿好种植、经济效益高、来钱快, 最重要的是, 齐国很少有人种茶叶, 一旦路子打开了,那往后的生意可是无穷无尽的。   于是, 陈疏材苦哈哈地独自踏上了北去的路。   萧瑾则留了下来, 直接去寻了苏仿。   苏仿虽没有收到消息, 但是早就猜测到萧瑾可能会过来。等萧瑾来时, 衙门上下都不见慌乱, 有条不紊地接待他们一行人。   萧瑾看着直点头, 倘若朝廷上下都跟苏仿一样省心,那他这个皇帝当得才叫享福呢。   君臣见面之后也没空寒暄。萧瑾京城那头也忙得很,匆匆一见后,他便立马让苏仿领他去田里。   这田都在城外,萧瑾他们前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冬麦收割的时候。   一眼望去除了金灿灿的麦子,还在田间忙碌的百姓。割麦虽是一件辛苦事儿,但这些人脸上却不见辛苦,反而笑容满面。   如今这是四月天,不冷不热,且这两天刚好也都是好天气,苏仿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同萧瑾解释:“当初临淮关起了站事,朝廷为了粮食煞费苦心。臣这才斗胆在整个建康府推行稻麦轮作制。当时看着实有些冒险,好在这些麦子都长出来了,若不然,捅出来的篓子可大了。”   萧瑾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怪他。事急从权,苏仿也是为了战事着想,他道:“便是颗粒无收也怪不到你头上。”   苏仿心头熨帖:“若是颗粒无收,臣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过好在,老天还是眷顾他们的。   苏仿指着田中劳作的百姓:“麦子这两日割过之后正好可以晒干,再过些天,未必能有这样的好天气,所以建康府百姓这些日子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萧瑾反倒关心一件事:“割麦的农具可齐全?”   苏仿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了:“其实是不全的,如今不少人家都缺农具,有的找人租了,有的便是几家合着用一套。如今割麦还好,等回头种稻子需得用上耕牛的时候,才叫一个难的。”   一牛难求,说的正是农忙的时候。   萧瑾听着心里有些难受。   百姓还是太穷了,要不然也不会连农具都买不起。再有便是铁制的农具太贵了,如今冶铁业并不发达,一个铁质的农具还算比较精贵,普通人家也用不起。   萧瑾脑子里倒是有不少好东西,也有不少赚钱的好路子,譬如造一艘大船直接去海上贸易,那必定是一本万利。但他也知道,再好的路子如今用着都不妥。一旦大批的金银涌入夏国,而夏国的发展又跟不上,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这个皇帝。唯有将整个夏国的基础设施弄好,后续才能更加稳妥地发展。倘若一味求速成好高骛远,兴许适得其反。   所以,不管什么事都得慢慢来。   萧瑾安慰自己,也安抚苏仿:“慢慢来,以后都会有的。”   苏仿只笑了笑,他也是这般期望的。   兴许是他们人有些多,旁边收麦子的几个村民见状,连忙拎了一壶茶水前来招待。   走近之后又认出苏仿是知府大人,态度愈发热切起来。   “真是多亏了苏大人,若不是您,这些麦子也长不起来。”   这一片并不都是官田,还有不少是百姓自个儿的田地。当初看着官府的人整日在挖渠,百姓们稍微打听便知道这是预备在种冬小麦。虽然疑心他们江南水田怎么能种小麦,但是眼瞧着官府那边办的风风火火的,不少人也跟着学了。   这还得归结于苏仿的好名声。说他是个贪官、是个不管事儿的,那兴许真没有多少人愿意跟在他试一试。   一旦有人主动模仿,便带动了建康府一大片的百姓。他们想的也简单,反正冬日闲的慌,还不如多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若是来年种不出来也无妨,可若是种出来,那不就赚了吗?   谁能想到,还真给他们种出来了。   老农们见着苏仿就跟见到再生父母一样:“这茬麦子长得可真好啊,回头晒干了家里能吃上大半年呢。”   苏仿看了看萧瑾,道:“这都是圣上的功劳,这稻麦轮作之法可是圣上先提出来的。”   老农们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当今圣上十分厉害:“圣上连种田都懂啊?”   萧瑾接道:“懂得不多,只知道些皮毛。”   围观的百姓:“……”   这是哪里来的人?他们正说圣上呢,这人咋还随便插话?懂得不多,能让他们把麦子种出来吗,这人该不会是嫉妒他们圣上年少有为吧?   他们不服气:“你怎么知道圣上懂得不多?”   冯慨之知道萧瑾是个大度的,所以跟着开了一句玩笑:“老人家这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圣上不爱读书,所以不管什么只懂一半儿。”   “胡说八道呢这不是。”他们不信,“圣上的事儿你怎么可能知道。”   经过短短的交谈,众人已经明显感受到,这一老一少就是不靠谱的。真不知他们知府大人为何会跟这俩人站在一块儿。   有人不知该怎么接萧瑾他们的话,转而对着苏仿道:“苏大人快别站着了,赶忙坐下喝杯茶水吧。”   苏仿见他们态度热切,主动道:“您要不先喝一杯解解渴?”   几个老农一听,便知道这个少年郎身份更为尊贵。   端茶的那个人有些迟疑,不过还是递上了一盏茶:“都是自家的粗茶,还望贵人不要嫌弃。”   萧瑾客气地接过,到了一声谢之后,就席地而坐了。   那些人也没走,萧瑾就顺便多问了几句,他问得多且杂,不过都非常贴近生活,譬如他们家中有多少人口、孩子们都在干什么营生、生病去可有钱看病之类云云……   那些人听他问起这个,便也不紧张了,立马说笑了起来。   冯慨之听萧瑾已经问道如今菜价几许,一枚鸡蛋几个钱时,方才察觉不对。   问的这么细,该不会是有什么打算吧?   冯慨之盯着萧瑾看了两眼,发现对方还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的预感从来不会错,冯慨之隐约觉得,兴许又有人要倒霉了,只是那个倒霉的人肯定不会是他。   萧瑾问完之后,便准备回去了。   他如今过来不过是看看这些麦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如今看也看了,知道苏仿将这稻麦轮作应用得不错,他也就放心了,   照这样子,将稻麦轮作推行到夏国其它地方大有可为。   萧瑾起身时,听到有人偷偷问苏仿这季新收的小麦要不要交税。   苏仿不知,萧瑾开口替他回道:“不用。”   问话的那个汉子怔了怔,随即又问:“那……明年呢?”   “明年也不用,小麦免去两年税。”萧瑾说得笃定。   等到后年,这稻麦轮作应该也推广得差不多了,两年免征税,才能让这些百姓心甘情愿的种下冬小麦。   萧瑾这一句话,叫几个问话的肃然起敬。能这般笃定得说不征税,身份有多高,不言而喻。   等萧瑾离开后,几个人还在小声讨论的,他究竟是谁。   不过,就算他们猜得再大胆,也猜不出来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就是夏国皇帝。   萧瑾在建康府只留了两日,两日后他便启程归京。   此次建康府一行,萧瑾对苏仿的能力也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农乃国本,尤其是冯慨之接着粮食摆了齐国一道之后,萧瑾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粮食的重要性。所以,他也十分迫切地想要建立现代的粮储制度。不过建粮仓,首先需要大量的粮食。这稻麦轮作是一定要推行的,领头人,便让苏仿来当好了。   临行前,萧瑾将此事稍微透露给苏仿两句。   苏仿自然是欣喜不已。   只是他还没有被这件喜事冲昏了头脑,冷静地问道:“圣上若想在夏国境内推行此法,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说两种,光是农具就已经够头疼了,何况还有那么多官员小吏的俸禄。   萧瑾还真被他问住了,不过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萧瑾打着包票:“你放心,这点钱朝廷肯定是有的。”   冯慨之听得一乐,有吗?有个屁。   朝廷现如今就是个穷光蛋,哪有那么多的钱?   不过萧瑾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个“人才”呢,现如今他就指望着陈大人赚钱了,要是实在赚不到钱,那……找他借些钱也未尝不可。   他又不是不还,借还不行吗,萧瑾厚脸皮地想着。   大概人都是不禁念叨的,萧瑾回程还没回京,路上就被陈疏材给追上了。   这家伙从北边儿已经过了一遭回来了。   萧瑾问他有何收获,陈疏材立马垂头丧气:“别提了,这茶叶的市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开呢,那边人根本没喝茶叶的习惯。”   萧瑾没什么诚意地鼓励道:“就是难事才让陈大人出马,若是简单的,何必让你来做呢?”   陈疏材愁眉苦脸,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让干出苦力的。   萧瑾看他实在太消极,就又安抚了两句,生怕这人直接撂挑子不干,回头他可找不到这么好使的人:“他们那边不爱喝茶,就想办法让他们喝啊。”   “说得轻巧,那茶叶是仙丹不成,还能让人人都爱喝?”陈疏材嘟囔完,忽然精神一震。   等等,他有主意了! 第46章 长寿 ◇   ◎饮茶的妙处◎   陈疏材一拍脑袋, 脱口就说自己有一个绝妙的好点子。   萧瑾半信半疑,不过还是愿意听他讲上两句。   陈疏材一扫方才的沮丧模样,眼中熠熠生辉, 甚至都有些自负了, 他缓缓道来:“如今这茶叶市场一时半会儿打不开,是因为齐国人不爱吃茶。这黎明百姓既没吃过茶,又怎会知道茶叶的味道呢?需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喝。”   冯慨之悠哉地问:“那陈大人有何妙计?”   “妙计算不上, 不过也不是寻常人能想到的。”陈疏材冲着萧瑾眨了眨眼睛。   肥头大耳的中老年,非得学年轻人的俏皮相, 把萧瑾给弄得有些无语。没多久,又听他道:“方才圣上说那灵丹妙药,这才让我想到一个主意。咱们何不对外宣称那茶叶乃是一味灵药呢?若是能长年累月地吃, 必定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圣上觉得如何?”   萧瑾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法子,不就跟现在的那些保养品差不多吗?   “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萧瑾还没说话,冯慨之却先拍案叫绝了:“这个法子好!”   陈疏材嘚瑟:“是吧?”   冯慨之顺着陈疏材的主意往下道:“只是口说无凭, 最好是能找到几个实例来。”   陈疏材抚掌:“这好办, 回头便在夏国境内找到几个百岁老人, 让他们帮着证实便妥当了。谁不想长命百岁呢?有这些百岁老人以身为证,齐国人必然会信。这主意妙就妙在, 一时半会儿并不能见效, 是要长长久久地吃茶才能延年益寿。反正吃茶没毒, 他们吃一天也是吃, 吃两天也是吃, 又不会吃死人, 既无坏处又无好处,谁也不能说咱们说的就是错的。”   啧啧啧,妙啊……陈疏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鬼才!要不怎么会灵机一动,想出这么妙的点子来呢?这主意简直天衣无缝!   陈疏材慢悠悠地骑在马上,那得意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自己又做回国丈了一般,语调都跟着飘起来了:“年轻人未必会信,但是上了年纪的人肯定会信。到时候再派几个‘神医’去齐国游说,保准那些人一窝蜂地都来抢茶叶。”   萧瑾挠了挠下巴,这保健品的味道是越来越冲了。   不过,倒也未尝不可。   三个人有合计了一番,越说越神采飞扬。   抵达京城之后,萧瑾连歇息都未曾,直接叫来张崇明,让他在夏国境内搜罗几个百岁老人。   既然要扯大旗,那就来一出大的。   张崇明有些莫名,陈疏材迫不及待地开始宣扬他的金点子了。   这可是他想出来的主意,谁都别想抢去,就是是圣上也别想把他的风头给抢过去了。陈疏材再三强调:“这法子可是我一个人想到的。”   他手头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憨呢?萧瑾嘴角一抽,二话没说,又让冯慨之继续在夏国收购大批的茶叶。   今年陆陆续续收购了这么多茶叶,明年种茶的人肯定更多。这一点倒是要提前防备,免得太多人开山种茶造成水土流失,那可就不好了。   这事儿如今姑且先放着,等到生意做成之后,再仔细谋划如何种茶也不迟。   夏国的举动,其实一直都在齐国的观察之中,准确来说,是在宁尚书的监察之下。   宁尚书毕竟是吃过一次亏的人,对待夏国尤为警惕,他总觉得夏国又在酝酿着什么,所以时常提醒齐皇。   齐皇这些日子频繁在他口中听到“茶叶”二字,都有些腻了。不过因为夏国的茶叶卖得不多,齐皇也没有放在心上就是了。   那茶叶有什么好吃的?夏国这些乡巴佬自己用不够,还巴巴地要卖到齐国来。真以为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成,他们齐国百姓才懒得买!   正因为如此,齐皇非但没有警惕,反而觉得夏国朝廷瞎折腾,早晚要灭国:   “早先还以为那个小子没有多大能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战事消弭,他不先想着与民休息,反而跟茶叶较上劲儿了。收了那么多茶叶,卖得出去么?就他这败家的样子,早晚会把夏国败光。”   “只是,微臣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之前那场粮食战,都已经给宁尚书打出心理阴影了。夏国的君臣,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鬼精鬼精的,他实在摸不透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个路数。   齐皇不屑:“一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大事?且先让他们得意一会儿,待朝野稳定下来之后,定要将失去的那五州尽数夺回来。”   当初割地,齐皇并不甘愿。要不是夏国不要脸、趁人之危,他们也不会白白丧失了那么多大好徒弟,越想越觉得亏,齐皇狠狠地道:“早晚有一日,朕要将临安城夷为平地!”   宁尚书看着高坐在龙椅上的齐皇,实在不忍心提醒他——齐国如今已经没这个实力了。   真打起仗来,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   齐国战败之后,他们圣上便将一切的错处推到袁大将军头上,企图夺取他的军权。但袁征在军中经营多年,又岂是那么容易拿捏的?   对夏一战中,袁征委实受了不小的委屈,对皇室跟朝廷也彻底死心。他不再愚忠,齐皇便拿他也再没有办法了。   杀又杀不掉,赶又赶不掉,为了这事儿,齐皇日日烦心,回回发作,君臣两个斗法,伤及的是旁人,因为这事每每搅得朝廷乌烟瘴气的。袁征生了贰心,又如何能带兵?这番若还要发动战事的话,恐怕被夷为平地的不会是临安城,而是他们齐国了。   君臣两个仿佛说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没说。宁尚书下去之后,仍旧心有不安。   他叫来属下,让他们务必紧盯夏国,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结果不出两日,夏国那头果然传来了动静。   张崇明办事儿也是利索,不过几日,他便将人给萧瑾找到了。   一共三十多个百岁老人被请至京城。   对此,朝野内外有两种说法,朝廷的说法自然是圣上体恤万民,所以特意宴请百岁老人,以示与民同乐;而民间的说法则是,圣上欲求长生之道,故而有此举。   这年头能活到七十就已经是长寿了,这些百岁老人更是长寿中的长寿,光是这寿数就叫人羡慕,寻常人未必有这样的本事,所以就更好奇他们为什么能活得这么久,暗暗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长寿的秘法。   比起朝廷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更信后者。是以,黎明百姓们也开始暗暗期待这场宴会。   不仅是夏国,就连齐国百姓也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一时间也是议论纷纷,恨不得奔到临安城,好好听一听这些长寿老人究竟是怎么说的。   萧瑾似乎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宴请三日后如期举行。   这也是寻这些百岁老人一次登入宫门。要是在以前,他们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一番际遇。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回去之后必要大肆宣扬。   本是平头百姓的一批人,骤然得见天颜,出于激动,脸胀的通红,更显得他们一个个的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仿佛还能再活十几年的样子。   这精神劲儿别说是外头百姓了,就连夏国自家的官员也开始好奇起来。   酒过三巡,他们见圣上果真问起了长寿一事。   看来外头说的都是真的。圣上虽年轻,却已经早早的想要长寿了。   其实不止圣上想知道,他们也想知道。   万众瞩目之下,几位百岁老人相继上前回话,众人长寿之法各有不同,但唯有一点是相同的——   这三十来人都爱饮茶。   其中有一个格外精神的老人家,已经一百零三岁了,依旧耳聪目明,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道自己平生最爱饮茶,日日都离不得此物。   众人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就听他侃侃而谈,说的竟是吃茶的好处。   仿佛那茶叶是什么灵丹妙药,只要坚持吃就能长命百岁似的。   张崇明恰如其时地点出来,下国人口虽没有其余三国多,但是长寿的人却不少,又言南边儿北边有一个长寿村里头的百姓平生最爱喝茶,个个都能活到七十多,那百岁老人更是常见。   萧瑾接着感叹:“怪道我夏国的长寿老人多,原来皆是因为吃茶的缘故。”   诸位大臣想了想,虽然不知道夏国的长寿老人到底多不多,但是看到这么多百岁老人,便都萌生了原来他们夏国人竟真的如此长寿,为何他们先前都会发现呢。   至于饮茶长寿一事,许多人更是深信不疑。   这长寿老人说的话,还能有假吗?   宫宴过后,这番论调被广为流传。人人都知道,这些人之所以长寿,都是因为平常吃茶。   就连齐国的百姓中间,也流传着吃茶能长寿的传言。   齐国街头巷尾若有聚集,说的必定是吃茶一事:   “听说了没,这接头似乎要开一个茶馆,听说都已经开始动工。”   “我倒是希望他们早点把茶馆给开起来,若是开了,我必定日日来吃茶!”   “真有那等奇效?”   此话一出,立马引得旁人激动不已:“那么多长寿老人说的话,岂能有假?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发轻汗,四碗肌骨清,五碗耳聪明,六碗得长生,七碗通仙灵,这个是那些百岁老人说的!”   萧瑾从前没把这些百岁老人搜罗起来的时候,齐国百姓还不觉得他们寿数低,如今竟然夏国一个个都高寿,反观他们齐国,身边连活到七十岁的都少有。两相对比,差距实在悬殊。   又想到吃茶一事,他们齐国人甚少吃茶,有些人甚至不知茶为何物,这般能长寿才见鬼呢?   吃茶,必须要吃!反正也不贵,寻常百姓也买得起。夏国人都能长命百岁,他们为何不能?可不能在寿数上输了人家! 第47章 有钱 ◇   ◎八百年没这么富裕过◎   “荒唐, 简直荒唐!”   大清早,齐皇便在殿中怒骂不止:“这一看就是夏国弄出来的假把戏,竟还有那么多人信?外头那些百姓相信也就罢了, 连你们也深信不疑, 没见过比你们还蠢的!”   齐皇简直要给几个儿子气死:“没长脑子吗?!”   盛怒之下,下头的几个皇子只能默默垂头,被迫承认自己的愚蠢。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 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一日三餐都吃茶必定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人人都听说的事儿, 谁能知道是假的?   梁毅见其余几个兄弟被骂得狗血淋头,忍不住庆幸自己没有跟着起哄。   他这几个皇兄想讨父皇喜欢想得魔怔了。听到外头说吃茶能延年益寿,便花了高价买了许多, 今儿全拿来邀功了。   他们准备买茶时梁毅便到了风声,不过他并没有跟着掺合就是了。眼下几个兄弟被骂, 梁毅便“好心”地劝了起来:   “夏国人奸诈无比,几位皇兄多少也该听说了些。外头那些谣言是他们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让咱们买他们的茶叶。两位皇兄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怎得连这流言是真是假也分不清?如今还跑来叨扰父皇, 实属不该。再者说来, 这等玩意儿, 几位皇兄自己都没吃过便让父皇三餐都吃,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皇子与二皇子听了这话, 心里膈应急了。   不过这回确实是他们没有考虑清楚, 即便被人嘲讽, 也只能认命。   这茶既然送出去了, 齐皇也没让他们拿回去, 若是他不收的话, 被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猜疑他们父子。   眼下朝廷本就动荡不安,可不能再惹人非议了。   是以齐皇虽不喜,仍然捏着鼻子收下了茶叶,不过转头就让那几个糟心的儿子滚蛋,只留下梁毅一个在跟前。   之所以留下他,乃是因为梁毅是齐皇最喜欢的儿子,哪怕齐国对夏一战当中,梁毅几次三番做了错误的决定,齐皇也依旧对他格外偏疼。   梁毅最是知道齐皇心思,见人走了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父皇莫气,几位皇兄也是心善,没有察觉到夏国皇帝的狼子野心。”   齐皇皱着眉,一肚子不满:“就他们这样,朕岂能对他们抱以厚望?”   这话听得梁毅神清气爽。不满就对了,他这么绞尽脑汁每日挑拨,我就是为了让父皇对他几个兄弟死心么?梁毅故作体贴地道:“几位皇兄还年轻,您不妨多给他们一点时间。”   齐皇冷冷一笑,不予置评。   半晌,他又问起了外头的情况。梁毅收起了那点小心思,他回道:“这几日,齐国境内的百姓都信了那等流言,纷纷跑去买茶,城里城外新开了好些茶摊子,每日生意格外红火。夏国的商船已经驶进码头,他们那儿的茶叶虽多,却也禁不住这么多人哄抢,如今茶叶都已经供不应求了。”   齐皇忽然有了些期望:“你说……这茶叶会不会卖完就没了?”   梁毅摇了摇头:“应当不会,夏国好几个府州都是产茶的,根本不缺茶。”   今年不缺,明年就更不缺了,此番过后,种茶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齐皇面色颓然。   这么多的生意,如果真能收上税的话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问题是,夏国的货物他们根本收不上税。当初两国签订议和的文书时,上头白纸黑字都写着这一条款。   齐皇倒是很想翻脸不认,可是真这么做的话,他们齐国的脸就丢尽了。齐国一向以礼仪之邦自居,若真做出了那等出尔反尔的事,不说其他三国如何看,他们就是自家人也不会允许。   齐皇愤愤:“夏国这些狗贼,没准当初签订文书的时候就已经打好了主意,这回真是亏大了。”   梁毅也有些心疼。   齐皇转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叶。这都是他那几个蠢儿子孝敬上来的,还别说,光看盒子却是别具特色。齐皇将这装茶的小盒子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想想一个盒子,里面装的茶叶不知有没有一两重,他略有嫌弃:“花里胡哨的,看着就不便宜,当真有寻常百姓舍得买?”   梁毅回他:“这贵的,也有廉价一些的,皇兄他们自然挑好的买。”   齐皇好奇:“价格如何?”   梁毅沉声:“一盒两贯钱。”   齐皇差点吐血:“多少?”   梁毅低头:“两贯。”   “他们怎么不去抢?!”齐皇怒了。   梁毅不忍心说,就是两贯一盒也多是人抢着要。有些抢不到的,甚至还愿意提高价钱从旁人手里买。譬如他这几个皇兄,就是以高价从旁人手中购得的。   齐皇气的胸闷头晕,气死他了,真是活生生的冤大头啊啊!   他指着茶叶:“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梁毅说了一句真心话:“瞧着平平无奇,不过打开之后有股清香,喝着味道略苦,苦中回甘,别有一番滋味。酒足饭饱之后,饮一盏茶,还挺能解腻。这两天,城中还许多大夫也说这茶叶能提神明目、消暑解渴,还道此物常饮确实于身体有益。”   “一派胡言!”齐皇深以为耻。他的儿子不仅看不出这是夏国的阴谋,还花了大价钱买了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要是这玩意儿能延年益寿的话,他都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梁毅也是苦恼异常。   夏国如今这么光明正大的同他们做生意,禁吧,肯定折了他们自家的面子;不禁吧,实在是叫人太过生气。   可让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夏国赚齐国人的钱,心里却又不痛快。   梁毅问道:“要不,咱们也去跟夏国人做生意?”   齐皇纠结半日,最后也拿不定主意,只道:“过些日子同几位大臣商议商议吧。”   让他来想,他也不知该不该。   梁毅今儿过来也是为了看几个皇兄笑话,如今笑话看到了,他也不好久留于宫中。临走时,梁毅想想,还是决定高价买了这些茶叶回来实在太亏:“父皇若是得了闲,不妨也喝一盏?”   齐皇嫌弃不已:“朕才懒得碰夏国的东西!”   梁毅走后,有宫人过来准备将这些茶叶都收起来。   齐皇本来看这些看得都不顺眼,结果见他们都收下去了,却又心血来潮留了一盒在桌上。   喝这玩意儿能延年益寿?肯定不可能。不过虽不能,看看也未尝不可。想起梁毅的话,齐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盒子。   他就闻一闻,是不是真的有股清香。   近几日,若问朝中有谁最春风得意,那必然是陈疏材陈大人了。   他借着卖茶一事,重新入了萧瑾的发眼,地位一跃而起,已经能在福宁殿议事的人里头牢牢占据一角了。   萧瑾也知道,此次这批茶叶能卖得出去,还能卖得这么好,完全是仰仗陈疏材。   这家伙可是个经商奇才。   不仅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还将寻常的茶叶分出了三六九等。便宜的有便宜的卖法,贵的有贵的买家。   这贵的茶叶,定价之高,一度让萧瑾不安许久,生怕价格太高了没人买。可他还是低估了齐国的有钱人,这一批货流通到齐国之后,不出一日便全卖完了。   如今的茶叶市场也算是彻底打开了,虽说他们宣传的确实有些水分,但是饮茶对身体也的确有些好处,只是好处没有那么大就是了。   齐国那些大夫,可不全是他们请的“托儿”。有不少人说的都是实话。   等到这一批人喝了茶,知道其中滋味儿,以后用不着他们演戏,齐国百姓都会乖乖去喝。   这可给之后的茶叶贸易起了一个天大的好头了。最重要的是,萧瑾如今手头稍微阔绰了一点。   从陈疏材手里拿到钱之后,萧瑾立马就把钱给拨了下去,又在朝中划出一个司农司,专掌农事与牲畜养殖。   这司农司的长官,毫无疑问就是苏仿了。   他被调回了京城,建康府知府萧瑾用了他原先苏仿的得力干将。   一番运作下来,让萧瑾体会最深的就是缺人。人不够用,尤其是有才能的人更不够。   当然,让人卖命也是需要花钱的。   萧瑾转头过就拍着陈疏材的肩膀:“陈大人,这茶叶贸易一事还需你多多费心,务必要保证这条线不断下去。”   陈疏材有些为难,他以为赚了钱之后,自己就能轻松了。   萧瑾看出了他的惫懒,于是又给他画了一个饼:“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做好了,便是一等功,回头正必定好好的封赏陈大人你。朕也知道陈大人的苦衷,不去这样,今儿过后朕与张丞相商议一番,多给你指派些人手,省得只叫你一个人操劳。   唉……朕如今能用的也就只有你一人了,除了你,朕不知该将此事交给谁。”   陈疏材受宠若惊。   能用的只有他?   这……便是先皇在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受到这等礼遇啊!先皇看重的是两位丞相,对于他们则一向可有可无。可圣上不同,只要有才能的,都会被看重。   而他,就是有才人中的佼佼者!   这一刻,陈疏材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一下就变重了:“圣上放心,微臣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论及赚钱,他还没怕过呢。   陈疏材被哄得找不着北的时候,夏国境内轰轰烈烈地府试也开始了。 第48章 催婚 ◇   ◎宫里少了一位皇后娘娘◎   夏国的科举, 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了。   不仅是夏国人自己上心,就连余下几国也都在观望。   这选士的法子是他们从前一直没有尝试过的。虽不知效果如何,但是看到夏国搞得这般轰轰烈烈, 叫他们也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这其中, 要属燕国的司徒恭最为上心。   自打萧瑾下旨要科举取士,司徒恭便与丞相贺辞商议了一番,两人都觉得这法子不错, 以后燕国直接拿来用也是不错的。   因为这事儿,司徒恭对萧瑾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私下同丞相闲聊的时候, 还多夸了两句。   两人对坐时,司徒恭还让宫人上了一盏茶。   茶气氤氲,让司徒恭冷硬的眉眼也温和了些许。   贺辞转着茶盏, 一时又想到了齐国的窝囊事,笑着道:“听说, 齐国人如今都在茶馆里听夏国科举的事儿呢。”   司徒恭想到齐国那个蠢货皇帝,嘲讽道:“齐皇定是气坏了。”   “气坏了也没用。夏国这回用的法子高明,谁不想高寿呢?即便齐国朝廷反对,估计百姓也不同意。”   这阵子拿茶叶闹得这样火, 贺辞其实也请教过太医。请教的结果便是, 饮茶确实对身体有利, 能不能长寿不知道,但必然是有好处的。不过那长寿的诱惑实在太大, 连贺辞也不能免俗。他特意买了两罐上好的新茶, 准备每日都品一品。   贺辞吹了吹茶叶, 轻轻地抿了一口:“这茶瞧着平平无奇, 喝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怪不得夏国人人都喝。”   司徒恭闻言, 眼中闪烁出一丝暗芒。   是啊,在此之前他也没想过夏国能有那么多的好东西。从前他只惦记着齐国,如今看来,夏国亦不输于齐国,兴许还有更多的好东西他都未曾听说吧。   实在很难叫人不惦记啊。   司徒恭又问:“夏国如今情况如何了?”   “跟一开始比起来,可谓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贺辞也对这位跟司徒恭年纪相仿的小皇帝颇有好感,言语中都带这些叹服,“这位即位之后,朝中内忧外患此消彼长。臣原本还想着能看到他的笑话,不曾想,这夏国竟一点一点好起来了。”   把一个烂摊子弄垮,那就是轻而易举,主要是想把这个烂摊子弄好那就得费尽心力。叫贺辞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萧瑾这个小皇帝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他是怎么把这个烂摊子弄活的呢?如何叫那些人都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做事儿?   “原先夏国的两位丞相可不是善茬,尤其是那位张丞相,为人狡诈异常,从不服人管教,难得他如今竟然肯替那个小皇帝做事儿。”   “可知那人必有过人之处。”司徒恭想到自己的经历,对萧瑾也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感情。   他幼年艰难,之所以能有如今这样的造化,完全是走一步谋十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苦楚。夏国先皇去世之后,那萧瑾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呢?想必他也是个深谋远虑、谋定而后动之人,兴许眼界能力都不在他之下。   司徒恭道:“此人不可小觑。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会一会此人。”   贺辞想到他们圣上的野心,低头一笑:“迟早能见到的。”   只是下次见面,是敌是友就说不清了。   江南那块地方,也就这近百年来才开始发展起来的。原先不论是政治还是经济,其重心都在北方。南方那一片地方不过是蛮夷之地,少有人愿意长住。夏国偏安一隅之后,迫于无奈才开始好好经营江南地区。这么多年下来,虽说仍比不得齐国这等北方国家,但是比之从前已经好了太多了。   贺辞跟司徒恭倒也不是眼馋别的,只是眼馋那一块的鱼米之乡。江南的水土适合务农,线下经过百年来的耕耘更是良田遍地。夏国不懂经营,可他们懂啊。这样一块好地方,不收入囊中实在是可惜了。   被人猜成是睿智过人、城府颇深的萧瑾,如今正在享受难得的清静。   朝已经上完了,府试也结束了,甚至连试卷都已经批好了。等两月之后,京城里头会有一场殿试,通过府试的人若是有还能通过殿试,便会被授予官位。   毕竟是头一次举行科举,流程上面自然是能减则减,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补充完善。   萧瑾都已经想好了,商贾那头考中的,一半儿跟着陈疏材管着茶叶的买卖,一半儿跟着苏仿去种地搞农场牧场。   萧瑾还没忘记给陈疏材画大饼、鼓舞士气。殿试都还没有开始呢,他就已经很陈疏材透露要给他留多少人了。   萧瑾想到宋朝有一个市舶司,便告诉陈疏材:“以后夏国对外生意越做越大,肯定是要成立一个单独的衙门,朕与丞相商议过了,姑且先叫它市舶司吧。   这衙门若是建成之后,六部都得往后靠一靠。且若无意外,陈大人就是长官了,对外的一切贸易都得由你掌管。如今朝廷举行殿试,也都是为你这衙门打下基础。后头交给你的这些人未来兴许还会成为你的左右手,与你一起共同管理一切对外贸易。陈大人啊,你肩上的担子可不小。”   陈疏材听得感激涕零,他已经从萧瑾的话里想象出自己以后是何等风光了!   听圣上的意思,这个衙门肯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地位堪比六部。那他这个市舶司的长官,岂不是能比肩六部尚书了?   不过萧瑾其实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或许会成立市舶司,但绝不会在六部之上,或许隶属户部也不一定。   苏仿那边,萧瑾倒是没有给他画什么饼,只是勉励却也少不了。   萧瑾交代,说是希望夏国百姓能在苏仿的带领下,过上吃得起粮、买得起肉的日子。   苏仿这人可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他十分认同萧瑾对自己的期待,并且已经把它当成自己的奋斗目标了。   钱,萧瑾给了,人马上也可以配齐,萧瑾相信以苏仿的能耐,并不会让他失望的。   这两件事情解决之后,萧瑾感觉人都舒服了不少。   眼下他正悠哉地在院中晒着太阳。   八宝剥开了一个橘子递给萧瑾,道:“圣上今儿很高兴呢。”   “忙过了之后能歇一歇,自然高兴。”   “奴才瞧见,今儿张丞相也挺高兴的。”   萧瑾丢了一瓣橘子去嘴里,扯了扯嘴角,他能不高兴吗?自己这回可是再三让步。   张崇明对于商户有着天然的抵触和防备,这些日子每天都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放下叫商贾科举的念头。这回可以说是加恩于商贾,但是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若是回回都让商户人家的子弟入朝做官,久而久之便会导致官商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萧瑾到底没有禁得住他的念叨,最后才决定让这些商户人家的子弟跟着苏仿和陈疏材,做些微末的差事儿。下了决定之后,萧瑾自己也反思了一下。   他不是想别的,而是在思考自己之前是不是太想当然了?他拿现在的目光来看如今的夏国,推崇那些士农工商人人平等的观念,是否就一定正确呢?可如果他以现如今的目光思考问题,那他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岂不就成了笑话?   到底也没想通,萧瑾只能搁置一旁。   人总是会成长的,他是第一次当皇帝,也没当多久的皇帝,这些没想清楚的事情以后肯定能想清楚的。   萧瑾也懒得再想别的,问道:“最近宫里头都还好吧?”   “好着呢。陈妃娘娘去世之后,陈太妃倒是病了一回,不过没多久就好了。她可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先皇在的时候她就管理宫中诸事,如今再料理宫务,也都是轻车熟路。不过——”   八宝话说到一半忽然闭了嘴,犹豫不决地看了看边上的张德喜。   萧瑾立马问:“不过什么?”   八宝冲着张德喜挤了挤眼睛,要不您来?   张德喜:“……”   瞧这不中用的样子!   八宝不敢说,张德喜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道:“昨儿陈太妃递来消息,说自己精神有些短,如今虽能管理宫中事务,可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萧瑾警惕心忽然起来了,他觉得这句话肯定不简单。   果不其然,张德喜下一句便是:“这后宫还应当有一位皇后。唯有皇后,才能名正言顺地管理后宫,圣上觉得如何?”   萧瑾呼吸一滞,他觉得……不如何。   萧瑾吃不下橘子了,意兴阑珊地放在了一边。催婚真是一件糟心事,可恶的是,他分明已经结过一次婚了,还要被催婚!   “知道了,知道了。”萧瑾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遇到合适的,自然会早点成亲的。”   可若遇不到合适的,他也不想将就了。   张德喜与八宝对视一眼,心中无力。身为奴才,也不好劝的太多,这种事情,还是得张丞相的人出马才能劝得动。   萧瑾生怕再继续呆下去,他们又要花式催婚。赶忙招来韩仲文跟顾淮南,继续商议殿试一事。   殿试是在两月后,不过这几日,该上京城的考生,都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临安城了。   天色尚早,韩攸背着几卷书,顺利通过了城门,进了临安城。   守门的士兵见了他,都不由自主的多看两眼。   落拓的中年男子常见,不过长得这么标致的,倒是少见。   作者有话说:   大佬登场! 第49章 殿试 ◇   ◎中年美大叔◎   “临安城, 好生热闹。”   韩攸负手行在天街,两侧熙熙攘攘,行人无数, 透着浓浓的市井气息。   韩攸并非没有来过临安城, 可距离上一次来此办事已然是十年前了。一晃十年过去,眼下的临安城已经天翻地覆,换了一番模样。城里的坊墙都已经被拆了, 邻街一路都是摆着小摊儿和各种铺面。走街串巷的小贩四下吆喝,穿梭于人群中, 一转眼却又消失在人流之中。   韩攸从这条街上看到了勃勃生机。   比自诩强大的齐国,还要显得有生机,有生命力。   当今圣上应当是一个大胆的人, 从他让一部分商人参加科举便可以看出来。这些日子,夏国的对外动向也无一不说明, 他们这位尚未及冠的小皇帝确实对经商有想法。   韩攸在陵阳城内观摩了一番,最后选了一个便宜的的小旅店住下。晚些时候他坐在大堂中喝茶时,正好听到边上有一桌人正在议论朝事。说的是如今坊墙被拆除后,一些小摊都已经摆摊摆到他们住处了。虽说只是白天在那边摆摊, 但是叫卖声依旧扰人清闲, 很是讨厌。   “要是放在以前, 那些小贩们岂敢如此嚣张?如今外头都已经没人管制他们了,三更天仍有人在外头摆摊儿, 闹腾死了。”   韩攸笑了笑, 听他们说这些仿佛那些小摊贩真就只手遮天了一样。但稍微一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如今京城里头有专门管理治安的衙门, 一些小商户虽然解除了一些限制, 但也多了一些别的约束。若真是没人能管制, 不就乱套了?   那几个人还在议论,说完了小摊的事之后,便又提起了夏国与齐国经商一事,言语之间都流露出一股不赞同。   “这经商本是商人的事,朝廷怎可干预?”   “依我看,以后这茶叶的生意没准只能朝廷做了,寻常的商户想要沾点儿,门都没有。”   “这岂不是与民争利吗?”   最后那句话说的格外小心,声音都压的低低的。也就韩攸靠得近,才听到了他们这窃窃私语。   韩攸又看了一眼三人的打扮,富贵人家出身,还是读书人的打扮。   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家里应当都不小。当然……他除外。   仅仅是听了两句,韩攸便看出了临安城繁华背后隐藏的暗流涌动。或者,这样的矛盾不仅仅存在于百姓心中,也存在于那座巍峨的皇城里头。   抵达临安城后,韩攸没有一日是清闲的。他白日里在旅店看书,傍晚会出来走一走,看一看临安城的风土人情。   一晃,半月过去,殿试那一日也总算是来了。   十五那日,天色尚未明朗,韩攸已经随诸位考生在皇城外的左掖门等候多时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一队人从里头走来,将他们领进了皇城。   期间又经历了一次搜身。   韩攸身为考生,自是知道此次科考纪律之严明。多半是因为朝廷对此抓的紧,下头各府考试的时候,都是再三的验明身份。这层层探查下来,想要捏造身份参加科考几乎是不可能的。韩攸因为出身不好,还被多查了几次,不过好在最后仍旧顺利地过了。   身份盘查尚如此警惕,更不用说那些考题了,韩攸自己也听说了,有人想买考题。不过刚给了钱,第二日便被官府的人给捉回去了。如今通过府试的这些,能耐都不小,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了。   等这些考生陆续进了集英殿之后,萧瑾才迟迟到来。   其实他也可以不用来的,由丞相跟几位尚书代劳就便是了,不过萧瑾仍有些好奇,这毕竟是头一次科考,他总得看看过来参加殿试的究竟是什么人。   萧瑾兴致冲冲。然而这份高兴是仅仅维持到他走进集英殿而已。待他往那高台上一坐,一眼扫过台下诸位考生时,心都凉了一截,所有的欢喜荡然无存。   好家伙,一共三百余名考生,一眼望去竟然多是红光满面的富贵相!   萧瑾趁着众人答卷的时候,叫来顾淮南。   “此次这群考生里头,除去那些经商的,还有多少寒门学子?”   顾淮南神情凝重,俯下身道:“只有三十余人。”   三十人?萧瑾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本来还为了自己的科举办成而沾沾自喜,到头来选的仍旧还是那一批人。归根究底,还是读书的花费实在是太高了。   纸贵,书也贵,寻常人家连饱饭都吃不起,哪有闲钱给孩子读书?只盼着等科举变为常制之后,寒门子弟、穷苦人家也能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愿意花钱给自家子弟读书。不过这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改良造纸术与印刷术已经迫在眉睫了。若是这两个解决不好,百姓还是读不起书。   ……任重道远啊。   萧瑾时而蹙眉,时而叹气,这一切都被闲得慌的冯慨之看在眼里。他撞了撞张崇明的肩膀,把张崇明从半睁着眼,诸事不管的状态中拉回了现实。   张崇明扫了扫他:“作甚?”   “你看圣上,他这一肚子不高兴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崇明甚至都没有看萧瑾一眼,目光朝下逡巡了一圈,便知道原因何在了。   “他是想一口吃成胖子,结果发现没吃成,恼了。”   冯慨之听得云里雾里。   张崇明说话一向如此,也从不与人解释什么,他只在心里思衬着,小皇帝的世家大族意见可大着呢,看来以后也有的他们好受的。   不过他开心就是了,千金难买他乐意。   此次殿试只有一篇策论。   论的是“义利”之争。义者,宜也,乃理之当行。利者,人性之所欲也。这两者之争,古来有之,且儒家一向贵义贱利。可如今不同,萧瑾派人打通了茶叶贸易,虽说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钱财,但也引起了一些非议。尤其是最近朝堂上有些反对的声音,让他听着心烦,所以他才让韩仲文出了这样一道策论。   这样以后拿到试卷,便可以从答卷看出他们究竟如何想,站在那边的,究竟是近义还是近利。   萧瑾本想坚持到殿试结束,无奈这一场考试下来时间实在太久了,他在上头动了两下屁股之后,张崇明便极有眼力见地请他回去批阅奏书了。   萧瑾有些犹豫:“直接走可有不妥?”   “不碍事儿,您政务繁多,能抽出空来看一看便已经够了,剩下的交与老臣便是。”   不得不说有一个体贴的好手下,真是让人省心。萧瑾拍了拍屁股,把场子交给张崇明,这便安心跑路了。   可不是他不在意此次殿试,而是实在坐不住了。他又一想,觉得这些考生着实不容易,那考场可是几天几夜,能熬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   到傍晚日暮时分,萧瑾才收到了殿试结束的消息。   受卷、掌卷、封弥等都已结束,如今几位考官都在连夜看考卷呢。   只这一晚肯定是改不了的,第二日仍旧在改。萧瑾也没什么事儿,便抽空去了一趟工部。   早一个月前萧瑾就给工部尚书徐庶安排了一桩事儿,让他赶紧帮着改良农具。如今苏仿正领着人推广稻麦轮作,南边还有那么多的荒地要开垦。朝廷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那么多的耕牛,只能在农具上面多花些心思了。   来的时候萧瑾便没抱太大的期待,可他万万没想到,工部那帮人竟一点进展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萧瑾怀疑他们根本就没做。   老油子徐庶见到萧瑾过来问罪,也是临危不乱,连借口都已经提前想好了:“这改良农具也不是一蹴而就,圣上便是再着急,微臣也不能直接给您变一个出来。”   萧瑾气坏了:“那你们倒是做啊!”   “已经在想了,还要一些功夫,圣上您稍安勿躁。”   萧瑾无话可说。他看了一眼这工部,发现这里头的每个人都没什么活力,做事儿只求不出差错,不冒头,不努力,不进取。   萧瑾冷笑一声,这是想给他躺平了?   做梦去吧!   从工部回来之后,萧瑾就已经想着要如何对付他们了。   不过他这边还没动手,那边殿试的考卷都已经批出来了。   韩仲文等挑了十分上佳的给萧瑾过目。   萧瑾一一翻过,都觉得尚可,反正要他写他肯定是写不了这么优秀的策论。不过好归好,却始终没有一份让萧瑾拍案叫绝。   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份。   策论上说谈的仍然是“义”与“利”之争,不过切入点倒是很巧妙,言明如若通过各种理财方式增加社会财富的同时,能让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那么它的本质就是“义”。以义理财,方是王道。这就把理财跟义串到了一块儿,萧瑾甚至觉得,以后若再有人敢非议,他能不能直接把这篇策论怼到他脸上?   萧瑾看得直呼此人懂他,直接点了他为头名。剩下的也不作他想,刷刷两笔就定了名次。   名次定过之后,他才问道:“这头名叫什么名字?”   韩仲文看了一眼,道:“此人姓韩名佑,字长恩,许州人士。”   许州,那岂不是原先的齐国人?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反正现在都是他的子民,萧瑾又追问:那“这韩攸多大了?”   “刚过不惑之年。”   “年纪还挺大。”   还是张崇明懂萧瑾,道:“此人出身不是很好,早些年在酒楼打过杂,赚了些钱财之后去书院里面读书认字。之后当过账房先生,也当过教书先生,跟过许州一县令当军师,将那小小县城治理的井井有条。许州归顺夏国之后,那位县令被罢官,这韩攸走投无路,方才来应试。”   萧瑾眼前一亮。   穷苦出身、年逾四十,许州百姓!这要是安排妥当了,就是妥妥的政治正确!   萧瑾迫不及待地召见了这位许州来的状元郎。   结果见过之后更是惊喜,这位年过四十的状元郎,竟然还长得如此俊朗。   萧瑾什么样好看人没见过?被他关在牢里面的李廷芳长相就不差,张崇明虽然胖了一些,但是五官端正,去世的先皇更是仪容不俗。但是他们都比不得眼前这个中年人,虽形容落寞,仍旧有一股遮不住的风姿。那双眼睛生得尤其好,温和有力,看久了会让人有股安心的力量。   好家伙,又多了一个优点,萧瑾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冯慨之在见到萧瑾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攸那张脸的时候,便已经提起了警惕心。   作者有话说:   冯慨之:得了,又来一个争宠的。 第50章 授官 ◇   ◎决心整治工部◎   萧瑾与韩攸聊了好半天, 聊得冯慨之酸得不行。   他们圣上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相反,他平日里并不爱跟朝臣多聊什么,若是旁人说多了还会惹得他厌烦。但是今儿见到了这个韩攸, 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冯慨之恍然记起, 当初顾淮南这小子碰到圣上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待遇吗?如今顾淮南都已经得宠成什么样了,虽然官位没怎么提, 但是只要长了脑子都知道,这小狐狸精以后必定混的不会差。   小狐狸精还没有扳倒, 又来了一个老狐狸。   晦气!   冯慨之那眼刀子就跟不要钱似的,使劲儿往韩攸身上戳。   不过他再生气也没用,除了让自己不痛快, 对那另外两个人压根没有半点作用。   萧瑾跟韩攸聊得正在兴头上呢。   韩攸跟李廷芳似乎是一挂的,但又不完全是, 两个人都儒雅随和,但是李廷芳是伪君子,初次见面的时候萧瑾就对他存了一份戒备之心,但是韩攸则不然, 看得出来, 这位是个真君子。   韩攸见萧瑾似乎格外喜欢听他的生平, 于是便多说了两句。   他这半辈子,乏善可陈。   他出身不显, 日子过得也艰难。幼年丧父, 青年丧母, 中年丧偶, 命运对他异常残酷, 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一个亲人。他孑然一身, 却从未动过轻生的念头;他还不识一字的时候,便已经立下鸿鹄志。只是命运不曾厚待于他,等到好不容易在许州站稳脚跟,一场战事又将他打回原形。   韩攸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时运不济,不曾想,新皇竟然在五州开恩科。   他这才得以站在这大殿之上。   萧瑾听完了他的遭遇,一阵唏嘘:“韩卿从前过得也忒苦了些。”   冯慨之朝着张崇明眯了眯眼睛。看看,都还没放榜呢,都已经叫上卿了,放榜了还得了?   丞相也不管管?   张崇明闭着眼,视若无睹。   他比冯慨之有觉悟。毕竟是半道上跟着萧瑾做事儿的,张崇明很有自知之明,该他做的事情他义不容辞,不该他插手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乱插手。既然圣上喜欢这个韩攸,对方也的确家底清白,那他们做臣子的似乎也没有拦着的必要。   若不是怕人非议,萧瑾正想留韩攸在宫中用饭了了。   等到他终于肯放韩攸回去,转过头就撞上了冯慨之不悦的目光。   萧瑾一愣:“冯大人这是怎么了?”   冯慨之:“……”叫他冯大人,叫那老狐狸韩卿是?!这已经不是暗地里偏心了,而是明着偏袒。   张崇明白了冯慨之一眼,跟萧瑾解释道:“圣上别搭理他,他昨儿跟儿子拌嘴,如今还没缓过来。”   萧瑾皱眉:“家里事情就该留在家里解决,怎么还把情绪带到了外头,你在户部,该不会也拿底下人撒气吧?这可不妥。”   冯慨之都气笑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实在忍不住就呛了一句:“微臣的脾气确实没有那个姓韩状元好。”   “说你就说你,何必扯上了他?”萧瑾下意识地护短。   “……”冯慨之气得直接闭嘴不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要是再说下去,早晚是要被气死的。   名次已定,萧瑾也就不留他们了,且冯慨之今儿就跟吃枪子儿似的格外不讨喜,萧瑾不大想再看见他,直接把人给撵走了。   眼不见心不烦。   晚些时候回了寝殿,萧瑾还不忘跟种玉他们分享今儿听到的事:“你们是没见到,若是见到了,定会喟叹其风姿。”   “我原以为人到中年,再好看也好看不到哪儿去,谁知见了他,方知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萧瑾的心思一向好猜,他喜欢谁嘴里就会念叨谁。   种玉生梅二人见他念叨那位韩状元已经念了一晚上了,心知这一位必定是急得圣上心意的。只是生梅有些想不通:“这朝中厉害的大臣多了去了,不说别人,就说张丞相,您不是也常说他有本事吗?还有那韩尚书,亦是文采斐然。圣上为何独独对韩状元青眼有加?”   “哎……”萧瑾神神秘秘道:“你不懂。”   他总觉得,这个韩攸是个大佬。   自穿越过后,他的直觉就没有错过,这次肯定也不会错。   此次殿试并不刷人,这也是萧瑾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这些人考卷萧瑾都看过了,能过府试,水平肯定是有的,只是水平高低有所区别罢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与其借着其他法子在招人当官儿,还不如直接让这些人顶上。   一共三百余名考生,尽数通过了殿试。   三日后,诸新科进士进宫面圣。   萧瑾坐在龙椅上,看着他的韩状元身着红袍,领着新科进士前来谢恩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虽然这次的科举考试结果有些不尽如人意,但是这也是个好的开始,不是么?   只要科举变成常制,那么即便是身处底层的人,也一样能够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一如他的韩状元。   萧瑾再一低头,只见一阵清风拂过,进士们衣角翩翩而起,风骨两个字便一下子活了过来。   一众新科进士里面,也不是没有年轻的,可这些年轻气盛的到了韩攸身边,也一概都被比下去了。   萧瑾看人不看脸,但是有个好看的,还是会下意识看向那个好看的。   唔……今日韩卿衣裳不错,就是发冠次了些,赶明儿挑一个好的给他。   萧瑾看得赏心悦目,也就没再为难这些新科进士们,知道他们最关心的便是授官一事,于是当日便让姜明去安排了。   不过萧瑾不喜欢姜明,当初李廷芳出事儿的时候,就数他嚷嚷的最厉害。怕他在里头使手段,萧瑾还派韩仲文跟顾淮南一块儿“帮衬”着。   要不是现在没找到合适的,他早晚都得把这个姜明给踹走。让他当尚书,实在德不配位。   萧瑾存着别样的心思,直接把韩攸给安排进了吏部去了。   没见到他之前,萧瑾本来想把一甲三人都安排在翰林院让他们锻炼一年,再调去别的衙门。可见了韩攸之后,萧瑾又改变了想法。让韩攸翰林院太屈才了,既然他有本事,何不放他在外头闯一闯呢?   正好也能印证他的猜想,究竟是不是对的。   有韩攸打头,余下的榜眼和探花都给安排进了吏部。二甲则有不少被分去了与五州跟襄阳当地方官儿。不过他们先领了职,萧瑾却不打算让他们走马上任。   这些人毕竟还算是初出茅庐,需得好生培训一番。这事儿他让冯慨之牵头,顾淮南协助,给他们一月时间适应。   一月之后,再去任上也不迟。   这二甲一共一百来人,这么多人一下子交给冯慨之,搞得他头都大了。   可冯慨之却憋着一股劲儿,不愿输给韩攸,决心要做一票大的,让小皇帝看看谁才是靠得住的那个!   张崇明知道他这心结,却不能理解:“你都多大的岁数了,怎么还拈酸吃醋?”   “我就是看不惯那装模作样的老狐狸!那老狐狸跟李廷芳有什么两样?”   这话张崇明不能苟同:“他俩还是不同的。”   相由心生,李廷芳看着让人别扭,这个韩攸,虽说张崇明对他没什么感觉,却也不讨厌。   冯慨之不服:“连你也要帮他?”   “你为何就看不惯他呢?”   “就是看不惯!”冯慨之置气。   张崇明摇了摇头,劝不回来了这人。   冯慨之这事儿誓言做成一件大事儿,陈疏材跟苏仿那儿也接到了不少人手。苏仿这头分到的人算是最多的。萧瑾对发展农业很是重视,给他挑的都是老实本分,看着就心眼实诚的人。至于陈疏材,他那边分到的大多都是商贾子弟。   这一批人里,只有二十来人是商贾出身,这让张崇明颇为满意。这二十来人名次都不是很好,萧瑾索性把他们都一齐交给了陈疏材。   市舶司也确实成立了,但也仅仅是成立。   萧瑾给陈疏材放了一些权,给他配齐了人手,但往后能不能立起来,能不能继续发展,那就得看他们这些人究竟有没有本事了。对于市舶司这块,萧瑾暂时还是放养状态,他如今最在意的还是农具的事情。   没有耕牛,他就必须得在农具上花些功夫,否则那些荒地他们即便有心也开垦不了。   萧瑾对别的都还算了解过,唯独在农具方面没有研究。   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工部那群人是在糊弄他。工部那群闲鱼得,必须得好好整治整治!   就在萧瑾苦思冥想如何对付他们的时候,他忽然从张崇明嘴里听说了一个“妙人。”   此人叫柳承智,乃是殿试最后一名。之所以说他是个妙人,是因为此人之所以能考中完全是因为运气。张崇明为此还特意去试探了一番,发现这人水平一般,不过为人自负,说起话来也挺有趣儿。   萧瑾听闻,还特意让他进宫来见一见。   来人不过二十来岁,年轻气盛,一看就知道是个刺儿头。   交谈两句之后,萧瑾瞬间高兴起来,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工部啊!他就是为了工部而生的!   并不是这个柳承智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因为他什么能耐都没有,不过他却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萧瑾问他可知道农具要如何改造,柳承智自信满满地道:“虽不知,却也可以学,此时听来不难。”   萧瑾来了兴趣:“那倘若学过之后仍然不会呢?”   柳承智道:“学生不会,工部那些人总该会的。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就该为朝廷办事儿。”   “那倘若他们就是做不出来呢?”   柳承智想了想,最后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自然要罚!若微臣是长官,必要狠狠地治他们的罪,先找一个渎职的出来,杀鸡儆猴。”   好家伙,果然年轻气盛,萧瑾当即决定:“既然你有此想法,不如就去工部吧。我给你分配人手,你需得在半月之后给朕将农具一事办妥,好好干,不要让朕失望。”   柳承智不想天上还能掉下这样一个大饼,立马谢恩领旨,心里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萧瑾亦欢喜异常,把这么一个妙人放进工部,也不知道会搅起多大的水花来。   搅吧搅吧,闹得越厉害越好!   正在工部摸鱼的徐庶打了一个喷嚏。   奇怪,他心想,竟还有人在念叨他? 第51章 搅合 ◇   ◎就是不讲理◎   送走了这个“迷之自信”的柳承智后, 萧瑾跟张崇明商量工部的事情。   张崇明从萧瑾的只言片语中得出,小皇帝不喜欢工部,甚至很想出手整治。作为半道上上了贼船的人, 张崇明很有自觉。既然小皇帝不喜欢工部那一干人等, 那他自然得跟萧瑾站在统一战线。   不过以防小皇帝一个不痛快直接把徐庶给废了,张崇明还是决定提醒两句:“这位徐尚书虽说为人不争,但却是个有本事的, 如若不然,也不会稳坐工部尚书这么多年了。”   萧瑾觉得奇怪:“他既有本事, 何不露两手给朕看看?”   没看到张崇明陈疏材为了争宠已经卷成什么样了?怎么这个徐庶偏偏要另辟蹊径呢?   张崇明道:“人各有志嘛,徐尚书的志向不在仕途上。”   萧瑾不解:“那在什么上?”   张崇明神神秘秘地道:“外头都传,这位徐大人无欲无求, 但其实微臣知道,这位徐大人生平最爱钓鱼, 隔几晚上就得出去夜钓。”   萧瑾惊了:“哪怕第二日要上衙,他也会这么胡闹?”   “风雨无阻。”张崇明道。   萧瑾冷笑不止,半晌又问:“那道他钓鱼很厉害?”   张崇明笑得意味深长:“哪里,听说他这么多年就没钓上来几条鱼。”   没钓鱼的那个本事, 瘾还大。   有时间钓鱼, 却没时间给他改农具!萧瑾回想起自己之前见徐庶的几次, 他脸上都挂着两个黑眼袋,确实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本来他还猜测这个徐庶是不是夜里胡闹, 没想到还真是!只是胡闹的方式这么清新脱俗。   呵!简直就是玩物丧志, 不思进取, 混账至极!   张崇明又提了一嘴:“徐尚书除了钓鱼就没别的追求了, 他长子也痴迷于钓鱼, 这对父子俩都是这般脾性。对了, 他家长子亦在工部,平素不显山不漏水的,却也是个能耐人。”   萧瑾:“……”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柳承智那厮要真将这父子二人的性子别回去,倒也替朝廷做了一桩好事。   张崇明不说便罢了,这一说,萧瑾就更容不下这两个混子了。他直接给柳承智安排了一个主事的官衔儿,官不大,九品,在朝廷里头算是最末等的小官儿了。不过除了这主事,萧瑾还给了他一个“监工”的虚职,划了二十来个小官儿给他管。   这其中,就有徐庶最得意的长子,徐征。   其实萧瑾是可以让柳承智领个高一些的官衔,可他偏偏就不这么干。试想想,一个官位比你高的人天天骑在你头上撒野,有谁能忍得住不生气?   他肯定是忍不住的,倘若工部那些人真能忍得下来,那也算他们厉害。不过能这么忍,基本上都是乌龟王八蛋了。   萧瑾对柳承智寄予厚望。   柳承智走马上任,一时间风光无限。这次科考原本最得意的是韩状元,打马游街的时候,也要数他最风光。那一日,柳承智可真是羡慕死他了。但他如今比之韩状元也差不到哪儿去了,韩状元进了吏部,他则进了工部。韩状元手底下还没有这么多人呢,可他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简在帝心!   圣上还说了,让他放开手脚去做事儿,不管做了什么,都有圣上替他兜底。这么叫什么,这叫圣宠优渥!   圣心在他这儿,他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柳承智昨儿还想着趁着假期回吉州,跟他父母双亲好好热闹一番。但是今天,他却一点都没有回乡的心思了,回去之后匆匆寄了一封书信寄回去告知自己的情况,待第二日,便直接上任了。   他能这么快进工部,还是萧瑾给的特权。   进工部的头一日,柳承智便想着给手底下的人来一个下马威。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若不乘势烧一把,都对不住他寒窗苦读的这几年。   算盘打的倒是挺好,可惜等他真到了工部,还没等到他给别人颜色看,他自己就结结实实得吃了一个闭门羹。   因他去的太早,工部根本就没人来,连个守门的都没有。等快到了上值的时辰,才陆陆续续有人赶了过来。   柳承智心里不爽,便站在门口数了数,竟发现足足有一半的人都迟到了!虽然迟到的时间并不长,但依旧迟到了。   这一刻,柳承智心中的不爽瞬间达到极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结果这些人连按时来工部都做不到,还谈何忠君爱国?他身为工部主事,又得圣上青眼有加,自然该好好整治整治这乱象。   柳承智直接跑去徐庶那儿,将今儿看到的事情挑了出来。   徐庶靠在长椅上,书案前头还摆着一整套茶具。他也没给对方泡茶,反而自己喝的津津有味。   见他没动静,柳承智不痛快了,拍了桌子:“工部人心涣散,徐尚书就不管管?”   徐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眼底仍旧有片青黑——他昨天晚上出去钓鱼了,今儿早上才回来的,所以有些精神不济,也懒得搭理这个找茬的年轻人。   他打了一个哈欠,不急不慢地道:“不怪他们,他们昨儿忙了一天,今儿起来就迟了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工部那么多迟到的人,都是因为昨晚忙了一天?”   “可不是么,这两天工部的事情多着呢,你之前没来自然不知道,等在过些日子便不会这样大惊小怪了。”   柳承智到底还是太年轻,只会咋咋呼呼,碰到徐庶这样老人精,根本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徐庶压根没把他当回事,他当然知道这是圣上派过来的恶心他的,但他徐某人无欲无求,所以,这小子爱怎么样怎么样。   他懒得管。   柳承智再蠢也知道自己被糊弄了,他为此恼羞成怒,于是把气转移到了他那一群手下身上。   他的官衔官品并不高,资历也不够,但却因为萧瑾的一句话,就这么平白无故多了二十来个手下。   他的政绩还得靠着这二十多个人呢。   柳承智可没含糊,他也不管这二十来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什么家世,反正是他的手下,就得替他办事儿。   刚上第一天,柳承智便两人召集齐,大张旗鼓地领着人出门,就把他们赶到官田里头,让他们从实践中获取灵感。   工部那群人本来想着出去混一天也是一天,便没有拒绝,谁想到最后却混到了这个鬼地方?   真是悔之莫及。   刚到了地里,徐征身边就围了不少人,都在问他柳承智的事儿。   “也不知这新来的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刚到工部头一天,就拉着咱们下地,有这般做人的吗?”   “他该不会一直留在工部吧?”   徐征嘴里叼着一棵草,漫不经心地道:“以后不知,不过这段时间肯定是走不掉的。”   “他一个小小九品官,也敢管着咱们?”   “怎么不敢?”徐征看了对方一眼,“他可是圣上钦点的。”   没什么实权,但是拿捏他们却容易得很,没有别的原因,单纯因为他是圣上的人。   不过徐征也看出来这人没什么本事,虽不知圣上为什么要将这样的跳梁小丑放到工部了,但如果他想做戏的话,他们不妨陪着演一出。   工部几个人就没有谁把今天出门当一回事,唯有柳承智,他是诚心诚意的下了地,又切切实实看了半晌。可惜,他对农具毫无研究,看了一天,愣是一点灵感都没有。   这不行啊,他已经在身上跟前打了包票了,落实到时候拿不出东西来,岂不就要失宠了?   柳承智迅速做了选择,他决定了,不眠不休也要尽快解决此事!   不过只他一个不眠不休肯定是不够的,柳承智扫过边上没精打采地“小弟”们,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快到傍晚时,柳承智还在计划,徐征等人却是坐不住了。马上就到了下值的时辰了,他们也是时候回去吃饭了。   多年来的经历,让他们养成到点就回家的习惯。活能不能干完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耽误了,回家吃饭。   旁人不好说,徐征却不怕柳承智,直接上前告知他们需先行回府。   柳承智眉头一皱:“走?走什么走,事都还没做完,如何能走?”   徐征也眉头一紧,他打量了一番,发现对方竟然不是在说笑!   “诸位同僚家中都有要紧事,若不回去,难不成还留在这里过夜?”   “有何不可?我方才看过了,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小旅店,晚上直接在那儿借宿就是了。”   柳承智想到圣上给自己的权利,又想到今日在工部受到的冷遇,连说话都硬气了几分,“好歹拿着朝廷的俸禄,总得办成几件事情吧。农耕要紧,解决农具之事更迫在眉睫,我不管你们家里头是有多要紧的事情要解决,是娶媳妇也好生孩子也罢,这些事儿都得给我放一放,先将农具的是情做完了才能回去!”   余下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   天底下还没有这样嚣张的人呢!   听完柳承智这荒诞的言论,他们都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若不是他们的耳朵坏了,就铁定是眼前这个人脑子坏了:“那农具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再说了,圣上要咱们做的农具大家谁也没做过,根本不会。”   “不会就去学,这样浅显道理还要我来教吗?”柳承智记起来圣上只给他半个月的功夫。可他却不打算半个月做完,若想展现自己的能力,还需得提前几天才行!这压力,自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手下的。   柳承智直接下令:“听着,我只给你们十日功夫,十日之后必要看到成品!”   徐征气笑了:“柳大人说得这么笃定,何不自己去学?”   柳承智抱着胳膊,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徐征:“我若是学会了,那还用得着你们?一个个在工部都算是老人了,说出这等话来就不觉得丢人?”   徐征忍了忍,想着这是圣上的人,才没怼回去,只是好好跟他讲道理:“农具一事不是柳大人想的那么简单的,十日功夫太短了,根本完成不了。”   柳承智冷笑:“就我所知,工部早先一个月就开始研制农具了吧,算上之前的一个月,时间可是绰绰有余了。可成品呢,可曾拿出来过一个?”   这话问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柳承智抬着下巴,就像战胜的将军:“我并不是想把你的逼上绝路,只是就像圣上说的,有压力才有动力。先前给了你们那么多时间,你们没有珍惜,如今也别在这里讨价还价了,只有十日,我只给你们十日的功夫,必须要把事情给我做成了,不容有失!”   徐征被着不讲理的论调给弄得目瞪口呆,错愕不已。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徐征上前一步,逼近:“倘若我们真就做不到呢?”   柳承智理所当然地道:“差事竟然交到你们身上,若是完不成,我自然会如实禀告圣上。朝廷不养闲人,到时候诸位大人的官位怕就不保了。”   徐征气极:“何必牵连旁人?”   柳承智非要搞“连坐”:“既然被圣上点了名儿,就该将事情做好。本就是自己的份内之事,连份内事情都做砸了,又怎么能说是牵连呢?这叫赏罚分明。”   他这话一套一套的,叫人听了心惊胆战。   柳承智看了看徐征身后的一众小官儿,他们家里可没什么背景,定然舍不得当官儿的身份。   柳承智挑眉:“如何,仔细想清楚,你们今儿若是跑了、不干了,该是什么后果必须得自己承担。”   合着他们跑了这柳承智就得去告状,真是阴险奸诈!   不过,鸡蛋碰石头是真没这个必要。徐征后面的一个小官儿动摇了,他张了张嘴:“要不……今晚留下?”   徐征怔住,他都还没让步呢,己方竟已经有人提前倒戈了? 第52章 折磨(捉虫) ◇   ◎奋发图强的徐征◎   徐征还是留下了, 他们二十四个人,一个不少,全都留在城外过夜。   不过傍晚的时候, 各家都派了人过来打听消息, 徐征见自家管家也过来了,于是没好气地将今儿发生的荒唐事都告知于他,让他跟他父亲好好说一说。   管家回去后, 还没到院子里,就被徐尚书给叫住了。   如此也好, 还省得他特意跑过去。管事立马按着大少爷的意思,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道:“这位柳大人实在是太胡闹了, 说不让人走就不让人走,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老爷, 这回咱们大少爷可受了老大的罪,那小旅店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在那儿住一晚上得将人折腾死。”   徐庶并不言语。   管家见他们老爷脸上阴晴不定的,又问了一句:“老爷……您可要跟皇上求求情?”   “求什么情?”还没开始就先求情, 岂不白白叫人看个笑话?人家巴巴地派了个人过来, 就是为了让他求饶的。   徐庶可不想就这么就范。   看冯慨之跟陈疏材就知道, 一旦被圣上惦记上了,那就基本没什么清闲日子好过了。徐庶隐约已经意识到以后工部的日子不会太平。他心中十分抵触, 并不想如了萧瑾的愿。一辈子过得都是这么清闲无扰的日子, 凭什么新皇登基, 他们就得累死累活?先皇在世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当然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 徐庶在别的地方听见了一些风声。最迟今年年底, 朝廷的考课方式便会有所变动。各项考课的标准都提高了,若是不能完成的话,还会被扣俸禄!   他们工部首当其冲。   毕竟,工部真做不出多少成绩来,如今要求一高,他们就彻底没了指望。   徐庶对这该死的考课意见很大。   徐庶不肯低头,但他也并非真的纹丝不动,毕竟,他亲儿子还在人家手上呢。   萧瑾也时刻注意着柳承智这边的动静。得知这人直接把工部那些不爱干事儿的人赶去了城外实地考察,还不让他们回去,萧瑾便忍不住佩服起这个柳承智来。要是换了寻常人,哪有这样的胆量?也不知他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耿直如此了。   张德喜探过了身,询问:“圣上似乎对工部有所不满?”   萧瑾不悦,气呼呼地反问:“难道朕不应该对他们不满?”   他甚至在想,张德喜这厮是不是觉得他对那些人太残忍了?   这就又生气了?张德喜也不解释。   他撸虎须有一手,转头就亲手给萧瑾剥了一颗荔枝。   萧瑾火气立马就没了,接过荔枝丢进嘴里,哼了两声:“从前没动他们,那是因为不知道工部的人都这般胡闹。如今才算彻底看清了他们,这工部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是正经做事的,都想着偷鸡耍滑、躲懒图清静呢。就连工部尚书都是个怕麻烦的,朕还能指望工部其他人有何作为?”   张德喜叹了叹:“工部原先就这样,多少年了都改不掉。先帝说过徐尚书几次,不过……都不管用。”   “每次说的时候,徐庶表现如何?”   张德喜道:“态度都十分诚恳,像是真听进去了一样,不过仍旧不改;或者稍稍改了一些,可坚持不了多久便又故态复萌。”   明白,萧瑾冷笑,轻松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改变?这是混习惯了。   张德喜又问:“那您看这回徐尚书会不会改?”   “他不改,朕改。”   到年底的时候,直接变革考核制度,若是评级差的话,那就扣他们的俸禄!降他们的品级!   等新的考核制度出来之后,哪个衙门真干事儿,哪个衙门在混日子,一目了然。   虽然张崇明他们都说这徐庶手里有些本事,但萧瑾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这回也就是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倘若他还是不识趣儿,趁早退位让贤得了。   朝中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能耐人,他这么胡闹,不就是仗着德高望重、就算偶尔懈怠了自己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从前或许是这样,但以后就不会了。他这日子过得也紧巴巴,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文来花,凭什么要出那么一大笔钱,养几十个不干事儿的人呢?   萧瑾大胆猜测,眼下工部的那几个人铁定心里不好受。摸鱼摸习惯了,一下子被逼着做事儿,肯定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萧瑾猜得不假,徐征今儿没回家吃饭,旅店的饭菜又不合胃口,这让他更加烦躁。徐征这纯属于清闲日子过多了,一有正经事在身上,他便烦躁的不行。   入夜,徐征找附近农户家借了一把鱼竿,准备出去夜钓。   结果门都还没出,就被柳承智拦下了。   柳承智的火气比徐征还大,他觉得徐征这人太不服管教了,简直是挑衅他作为“上峰”的权威:“都已经入夜了,你竟然还跑出去钓鱼?”   徐征嘴角一抿,目光不善:“难不成柳大人连咱们夜里做什么都要管?”   “自然是要管了,你不老实睡觉非得跑去外面瞎折腾,明儿还怎么做事?让你来旅店是让你养精蓄锐的,不是让你钓鱼的!你若这么有精神,还不如去田里干活来得实在。正好外头无人打扰,没准你还能豁然开朗。”   柳承智说得理直气壮。   徐征握着鱼竿的手都在用劲儿,似乎将手里的鱼竿当成了柳承智。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人。   柳承智表示,他还能更加恬不知耻。他看徐征一脸不高兴,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以后要共事的,关系闹僵了也不好。   柳承智决定各退一步:“罢了罢了,争不过你。你要真去钓鱼也行,不过……我得跟在你后头。徐大人毕竟是我带出来的,我总得保证你的安全,免得到时候出了事儿都没人知晓,多吓人。”   柳承智说完,先迈开了一步,觉得自己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了:“你说是吧?”   徐征忍了忍,良久,他气愤地转过头,沉默着收回了鱼竿,往房里走去。   罢了罢了,他不跟傻子计较。   整个过程徐征一言不发,像个哑巴一样。   柳承智的风凉话又来了:“怎么,你又不钓了?”   徐征压着火气,没转身同他起什么争执。   柳承智声音不大不小:“一会儿说要去,一会儿又不去,这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还真是难伺候。”   徐征:“……”   他受不了了!再跟这蠢货待下去,他怕是真的能气出病来!   虽然今儿出门前,他父亲交代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但徐征实在不想跟柳承智耗着。   他头一次为了公事儿熬了夜。   以往不钓鱼的时候,他可都睡得极早,今儿夜里,房里却点着一盏灯,彻夜未熄。   翌日,天色微明时徐征才终于从书案上抬起了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桌上放着一张图纸。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有了些想法,不过一直懒得动。他父亲说了,人若是太勤快的话,事情自然而然也就多了,到时候别说清闲了,正经日子都没有了。徐征深以为然,做事也一向都喜欢缓一缓。   但这回他是缓不下去了。一夜没睡,也不影响第二日的精神。等用过早饭、洗了把冷水脸之后,徐征直接将人召集了起来,准备按照他的图纸制作农具。   这样的大事儿,自然也惊动了柳承智。   他对着图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瞧见这些人都在忙活,他忍不住手痒,过去指点了一番。   不多时,众人耳边便只剩下他那恼人的声音,嗡嗡作响,跟苍蝇似的挥之不去。   “我觉得这个要这么做才好。”   “你这是不是装反了?”   “啧,这木工做的还不如我呢,听我的,先这样……”   徐征手里捶了一下木块,默默憋气。   再过两日就好了,等东西做出来之后,也没必要跟这个人再继续耗下去。   徐征都忍了,剩下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柳承智这人再讨厌,再恶心,可他是圣上的人,他们也的的确确是对方的手下。只这一点,就已经让他们闭嘴了。   两日后,徐征的新犁制作完毕。   这个犁有别于以往的样式,犁架小,便于回转,操作灵活,既便于深耕,节省了畜力。   徐征叫人套在牛上耕了一亩地,发现效果不错。   犁了几亩地,都顺畅的很。   这算是他改过最成功的一样农具了!   徐征见柳承智看得目不转睛,心想这土包子终于有识相的时候了。东西做出来了,徐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甚至还有功夫跟柳承智解释:   “柳大人可别小瞧这犁,它的优点可多着呢。这犁身可以摆动,便于深耕,利于回旋,最适合田亩不大的江南水田。且这一回我又在原先的长直辕犁基础上增加犁评和犁建,若推进犁评,可使犁箭向下,犁铧入土则深;若提起犁评,使犁箭向上,犁铧入土则浅。轻便省力,说是神器也不为过了。”   柳承智听他唧唧歪歪了半天,说得天花乱坠,可却愣是没怎么听懂。   柳承智就一个想法,他问出了一个显而易见却又致命的问题:“那你这农具能代替耕牛不?”   徐征匪夷所思地瞪着他,这人在说什么胡话呢:“这不过是个农具,如何能代替耕牛?”   他能做的也就是节省人力和畜力,哪能一飞冲天?   柳承智“啧”了一声,极度不满:“继续改吧,这玩意不行,说的天花乱坠,结果还是得用牛!你必须得给我造一个不用牛也能耕起来的农具。”   徐征:“……??!”   简直离谱!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53章 农具 ◇   ◎差点把自己给作死了◎   徐庶听说这件事, 已经是当日下午了。   徐征被柳承智那厮恶心坏了,直接从城外跑了回来。   置气离开后他方才想起,自己当日出门的时候根本就没带钱, 也没有马车, 如今想回去,还得走回去!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乡间小路,徐征进退两难。   但都已经走到半路上, 此时要是再回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徐征一咬牙,还是走了下去。这一走愣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城门处。徐征迈着沉重的步伐, 有气无力地拦住了一辆马车,让他带着自己去了尚书府。   回来时,还是开门的小厮给结了账。   小厮见大少爷一脸煞气地回来, 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更不敢打听发生了什么。   直到人走远了之后, 他才咕哝一句:“也不知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把大少爷给气成这样。”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家大少爷那性子,就算天塌下来他也都是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 府里人几乎没见过他生气的模样。平常不生气则已, 一生气,就发了这么大的火。   徐征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把自己关了一下午, 谁也不见。冷静了半日, 到晚些时候徐尚书回来, 他才终于打开了房门。   徐庶这才知道, 他儿子这些天究竟受了怎样的委屈。   徐征是真委屈了:“父亲您是不知道, 那人就是个无赖,只会胡搅蛮缠。也不知圣上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竟让他来对工部指手画脚。他分明什么都不懂,却还要不懂装懂过来教我们做这做那,那副嘴脸别提有多恶心了。我今儿实在是气不过这才直接甩袖走人,任他再会嚷嚷,那鬼地方我也不会再去了,都被欺负成这样还,再回去那我真的是乌龟王八了!”   徐庶也想试探试探萧瑾到底什么态度,于是便道:“不去便不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爱干事儿的又不是一个两个,工部的人一贯如此,他就不信萧瑾还能把工部所有人都赶出朝廷了?   这对父子俩打定主意消极反抗,最好能趁着这个机会再将工部不满考核改革的态度传到上头去。他们想的倒是挺美,却忽略了柳承智这个不安分的刺头儿。   徐征一走了之,叫柳承智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他也是个有脾气的,既然徐征给脸不要脸,柳承智一盘算,直接扔了这些人跑进宫告状去了。   两个身份高的相继离开,剩下的人有意做鸟兽散,可思及柳承智理直气壮去宫里告状的样子,又不敢冒进了。   他们这些人虽说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却最擅长分析利害,也正因为如此,才能一辈子碌碌无为却又不会被人撵出官府。   依他们看,小徐大人这次怕是提到了铁板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柳承智刚进宫不久,尚书府就来了几个太监,道圣上有旨,宣徐尚书父子二人进宫。   徐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还是头一次被召进宫,到底因为什么,用脚底板想也知道。   如今已近黄昏,徐庶指了指天色:“圣上让我们父子现在去?”   八宝反问:“不然呢?”   来者不善啊,徐庶心里有了数,多半是那个柳承智去圣上面前告状了。   虽然徐庶笃定萧瑾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是莫名其妙碰到这样恶心的事,他心里也不好受。   这回进宫萧瑾是什么态度,基本上就决定了以后工部的未来了。   父子俩一路也没怎么说话,心里多少有些沉重。   徐征惶恐之余,还有不齿,他想不明白这个柳承智怎么就这么没皮没脸?这几天都是他们在忙活,柳承智那厮都没动过手,就这样他还有点来告状?   圣上不会真的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吧?   他拦了拦自己父亲:“不会出事儿吧?”   徐庶跟先皇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也是个老混子了,只道:“放心吧,法不责众。”   况且他们父子二人都是有些本事的,徐庶不信萧瑾不用他们。只要还用他们,那不管是柳承智还是考课,都有的谈。   徐征却没有这份自信,进了宫门,他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等到了福宁殿,见到里头灯火通明,张崇明、冯慨之、王从武具在时,这份不安就变得更重了。   这是要干什么,三堂会审?   萧瑾敲了一下桌案:“徐征,你可知罪?”   徐征懵了,一上来就这么治罪?不讲道理?   他看了看柳承智,柳承智还恬不知耻地继续告状:“圣上,徐大人这般模样,想来是不觉得自己藐视君威了。”   徐庶眉头一跳,赶忙解释:“圣上容秉,微臣这长子性情直爽,快人快语,今日实在确实得罪了柳大人。今日之事乃是他与柳大人起了口角,一时想差了才意气用事跑回府中。自始至终,都是他与柳大人的争执,怎能说是藐视君威呢?”   王从武面带不悦,质问:“柳大人是圣上派去工部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难道小徐大人不知?”   徐征急得失了条理:“知道是知道,但此番只是下官同柳大人的私人恩怨。”   柳承智呵呵一笑:“都是为圣上办事儿,哪来什么私人恩怨?我是出于公心让你办事儿,不曾想,小徐大人竟然以私心待我。”   他对着萧瑾拱了拱手,直接开撕,不留一点情面:“事已至此,微臣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了。微臣奉命管理农具改革一事,不料去了工部却发现,这工部犹如一盘散沙,做事儿不行,到点吃饭却一个比一个有劲儿。不仅能吃,还喜欢排除异己!您给微臣的这二十来人里头,就数小徐大人对臣的意见最大,不仅对臣百般不满,还伙同其他人孤立微臣!微臣这两日人在城外,可是受尽了屈辱。”   “你血口喷人!”徐征怒道。   萧瑾淡淡地道:“福宁殿中尚且如此不尊重上峰,更别提在私下了。小徐大人这般‘性情中人’,可不适合待在官场。柳大人,你觉得呢?”   柳承智抖擞起来了:“圣上说得极是!”   徐庶早已经感觉到苗头不对了,他本以为萧瑾不过是借机敲打,怎么如今看来,反而像是早有预谋,故意借着柳承智把他们父子二人拉下水呢?   难道他想错了?   仗着他这边的人多,萧瑾准备一锤定音:“不尊上峰,不敬皇权,那朕也没必要给你机会了。小徐大人既然这么喜欢呆在府上,那就一辈子——”   “圣上!”徐庶这回是真怕了,腿一颤,人已经先跪下求情了:“圣上,微臣这长子也是替工部立下许多功劳的。”   “功劳再大,若不服管教,朕要他有何用?朕花钱养着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办事,而不是让你们拿钱耍脾气的。朕既然能让你做这个位置,就能让你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徐尚书,你该不会是在尚书的位置上待了太久,看不清自己身份了吧?”   徐庶竟无言以对。   萧瑾似笑非笑,明人不说暗话,他直接问:“还是徐尚书觉得,朕动不了你们父子二人?”   徐庶心头一紧,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自己掌管工部这么多年,工部全都是他的人,他不信萧瑾还能连根铲起。   萧瑾却道:“朕曾经听我的民间有一句俗语,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用到工部最合适不过了。原先户部亦是如此,只是冯大人能能耐,能力挽狂澜,将户部治活了起来。”   冯慨之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没错,这都是他的功劳!   萧瑾扫了一下徐庶,反道:“不过朕以为,徐尚书却没有这能力。既然你救不活工部,不如换个人来当工部尚书如何?铁打的工部流水的尚书,工部本无罪,有罪的是你这个上峰。你不行,该让能者居之。朕不信换了别人,工部还能如一滩死水,甚至为了区区考课便消极怠工,闹到这福宁殿中让别人看了笑话!”   徐庶万没想到,萧瑾还存着这样的心思,他根本就没想把工部连根拔起,而是觉得他以一己之力拖垮了工部,想要给工部换个尚书!   徐庶何其委屈!   他自问这么多年来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家,没做过半点贪污纳贿之事,怎么到了小皇帝口中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萧瑾给冯慨之使了一个眼色。   冯慨之咳了一下,立马站出来抨击徐庶:“徐大人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忝居尚书之职,本来就是为了给圣上排忧解难的,你倒好,为了那点小事儿就弄出这样的阵仗,这是打了你自己的脸,还是打了圣上的脸?”   “他既死不悔改,又何苦说那么多?”萧瑾摆出黑脸,“朝中又不是没有做事的人,你不愿做,自有旁人。”   徐庶心慌了。   他倒是不在意自己官位有多高,可要是连个官身都被夺了,那他们徐家在京城还如何立足?   父子两个都被赶出了朝堂,这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了。   “圣上息怒!”徐庶还是示弱了。   萧瑾冷冷地盯着徐庶半晌,盯得徐庶心里发慌,背后冷汗都冒了一层。   许久,萧瑾才挥了挥手:“回去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寻柳大人。”   徐庶一愣,旋即告罪请辞。   他听懂了萧瑾的意思。   父子二人匆匆走出了福宁殿,徐征有些后怕,还有些茫然。   先皇在世的时候,他们父子二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先皇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怕正在气头上也不会说什么重话,不像这个新皇,稍稍不如意就要把人撵出朝廷。   哪有这样当皇帝的?   徐征小声询问:“父亲,咱们如今要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自然是把那不要用牛的农具给做出来!”   徐征有些纠结:“这种东西,真能做得出来?”   “做不出来就等着辞官吧!”   搁下这么一句话徐庶再不停留,直接打道回府。   一连好几日,徐府都大门紧闭,谢绝外客。因那天晚上萧瑾并未露出风声,所以外人也不知其中凶险,更不知道这徐家父子二人已经失了圣心,差点把自己给作死了。   这两天他们父子二人闭门造车,苦思冥想,日日不得好眠。   该说不说,他们父子二人本事还是有的。   十日后,两人终于按照柳承智那无理又刻薄的要求,弄出来一架不要牛也能耕的木质农具。 第54章 踏犁 ◇   ◎徐家父子的能耐◎   这一日, 工部不少官员都跑去城外看热闹。   如今正值夏日,田里稻子都已经种下,长了好大一截。   不过众人的目光显然不在这田地里, 而在旁边未开垦的空地中。只见那里头几个老农捉着一个犹如汤匙一般的犁, 长约六尺,前头束有铁刀,木架铁铧, 铧口用熟铁打制,瞧着有些份量, 怕是得有一斤多重。几人站在犁后,左脚规律地踩踏,泥垄便成行列, 与牛耕几乎无异,只是比牛横稍慢一些。   徐庶算了算, 以这踏犁进行耕作,功效比牛耕大约低至一倍多。   虽说慢了一些,但是人力毕竟比不得牛耕,一头牛, 寻常百姓也养不起, 但是这个塔犁却能用上几年, 若是小心一些,用上个十几年也未尝不可。最重要的是, 这是木头跟铁做的, 价格比买一头牛可要划算多了。   累是累了些, 但累的是人, 人力才是这个廉价的。他们能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已经是极限了。   柳承智却还挑三拣四, 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诚然,徐家这父子两个确实做出了他想要的东西,但是柳承智觉得还可以再提升一下:“我说徐尚书,你这个玩意儿耕地也忒慢了一些,就不能让它变快一点吗?”   徐庶掀开眼皮:“要多块?”   柳承智不假思索地道:“可否如人走路一般?”   那样岂不是方便多了?   徐征忍无可忍:“你要是真不懂,就赶紧闭嘴!”   “不可无礼。”徐庶制住了儿子,回头瞧见柳承智面色不虞,便知道这人又生气了。   小人气性高,眼前这个还是个得罪不起的小人,徐庶为了儿子的前程,耐着性子同柳承智解释:“人力终究比不得牲畜力大。不过,这踏犁也有它自己的好处,别看如今在平地上比不得牛耕,但若是遇上山地,可远比一头牛来得有用。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凡事不可片面地比较。再说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极为不易了。我们父子俩只有这大能耐,若是柳大人不满意的话,可否亲自指点一番,我们也好改动?”   “这……”柳承智哑口无言了。他就是随便挑挑刺,真叫他指点他又说不出来什么,只问:“真不能再快了?”   徐庶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神仙,哪能造的出十全十美的东西?   “行吧,”柳承智撇了撇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聊胜于无了。先这样吧,我这就带着东西进宫面圣。若是圣上不满意,无论如何你们都得继续改。”   徐庶退后一步:“柳大人请便。”   柳承智叫来两个人,将这踏犁放上牛车,准备进宫。   一左一右殷切地跟在柳承智旁边,熟练地拍着马屁:“大人小心些,别碰着自个儿了。”   “哪那么容易碰着了?又不是瓷器做的。”   话虽如此,可很显然口不对心,柳承智极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徐庶看着这一幕,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一转眼,人跟牛车都走远了。   这两个人是柳承智最近新收的左右手,柳承智进宫,他们也能跟着一道露脸。这可是个极好的机会,余下人见状,无不羡慕。   徐庶目光划过这些人,他在他们脸上看到了羡慕、嫉妒、跃跃欲试。他知道,若有下一次,他们必定会争相恐后地围在柳承智身边,寻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哪里都不缺见风使舵的人,工部也并非犹如一块铜墙铁壁,徐家父子二人在柳承智这儿碰了个软钉子之后,柳承智在工部的威望就渐渐地起来了。也有不少人主动向他示好,尤其是今儿看到前头已经搭上柳承智的那两个人得以进宫露脸,他们也就更加蠢蠢欲动了。   柳承智对此心知肚明,他就是要让徐家父子知道自己在工部的地位。   也因为这个,柳承智觉得自己越发能耐了,瞧瞧,对上一个尚书他都能不落下风,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封侯拜相的潜力!   柳承智这么大摇大摆地把东西给带走了,徐征想想就憋屈:“分明是咱们弄出来的东西,怎还要他去邀功?”   还有,他们工部的人什么时候竟跟了这个讨厌鬼?真是墙头草,两边倒。   徐庶目光悠远,瞧着牛车卷起的一地尘土,很快又散于风中。他在想,以后徐家会不会也跟着尘土一样,一转眼就都散了。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跟新皇抗争,也以为自己掌管工部多年工部早已经是自己的天下,殊不知新皇只是不声不响地抬起一个毫无能力、只会耀武扬威的废物,他自以为团结一致的工部就瞬间土崩瓦解。   他原以为,工部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对那考核制度能抵制到底,不愿意改变,也不想改变,结果到头来,一厢情愿的那个人只有他。   新皇说得对,这工部,确实不是非他不可,换了一个尚书,没准会更好。   徐征嘟囔了半晌不见应答,抬头一看,见父亲   神色悲凉,忽然慌了:“父亲,您怎么了?”   徐庶长叹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从前太自视甚高了。”   他望向徐征:“儿啊,往后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新皇不是先皇,他可不会心慈手软。   另一头,柳承智已经将这踏犁送到萧瑾跟前了。   萧瑾精神一振,真没想到,徐家父子还有这样的能耐。   要是他没记错的,这踏犁在历史上也有过记载,踏犁之名始见于宋代文献,宋代改良后广泛应用于两淮之间,大大提高了农业发展。   如今他正要开垦两广的土地,有了这踏犁,总算不用头疼耕牛的事情。   这徐家,一时半会还动不得。   萧瑾兴奋之余,立马让人抬着踏犁去宫外,自己亲自下田试了试。   他还没有犁过地呢!正好试试这个踏犁究竟如何。   张崇明本想劝阻,但是看到萧瑾两眼放光一身是劲,也就随他去了。   冯慨之见状,也凑过来帮忙。   萧瑾不让他还不乐意,最后萧瑾没办法,只能让他试试,顺便看他的笑话。   冯慨之长得有些胖,平时又不多动,没犁一会儿就累的不行。   萧瑾却还有劲儿,见冯慨之哼哧哼哧地直喘气,一边踏,一边嘲笑他:“哎哟,真没想到冯大人竟然这么身娇肉贵的,这换了女装,比人家千金小姐还像千金小姐。”就是人丑了些。   冯慨之心里冷哼,这会儿说风凉话,等你到了这个岁数,保准比他更娇贵。   王从武撸着袖子,脚下生风,犁得最快,编排得也最厉害:“您才看出来?他也就嘴上厉害,真动起力气活来,连个绣花娘子都比不得,废物一个。”   冯慨之瞪了他一眼:“那也好过你,莽夫一个!”   两个人各自较劲儿,冯慨之原想证明自己比绣花娘子强,结果田都没犁一半儿,他就跟快渴死的鱼差不多了。   到后来,还是张崇明不嫌弃地扶着他,他才站的稳。   萧瑾拿着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泥,路过冯慨之的时候,不禁摇了摇头。   王从武干脆一些,“啧”了一声,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嘲讽中。   冯慨之气的脸都红了。   张崇明不解:“你好好地非下地做什么,自讨苦吃?”   冯慨之振振有词:“总不能让那老匹夫一个人在圣上面前出风头!”   “那你可出风头了?”   冯慨之:“……”笑柄倒是出尽了。   今儿冯慨之闹的这一出,让萧瑾忽然有了些灵感。   那些新科进士如今还在冯慨之手上培训,他们以后可能是要当父母官的,不了解农耕可不行。看来,得让他们体验体验农耕的艰辛了,今儿回去他就跟冯慨之商量一下。   既然是培训吗,就得好好来一场,萧瑾打算给他们弄一个别开生面、终身难忘的培训!   没多久,萧瑾就收拾妥当,回程的途中连连夸了柳承智好一会儿。夸了一会儿,萧瑾又表示,两广地区若要开垦,灌水也是个大问题。他为了此事日日心烦,甚至都不能睡个好觉了。   如今的水车他看不上,却也不知如何解决。   柳承智一听,觉得机会来了,立马大包大揽:“圣上放心,此事交给微臣就是了,十日之内必能弄出一架新水车!”   张崇明眉头狠狠一跳,十日,这人怕不是做梦吧?   萧瑾故作迟疑:“十日……会不会太短了?”   “不会!”柳承智再次打了包票,“身为臣子本就应该替皇上排忧解难的,十日足够了。微臣回去之后便召集众人一同想办法,便是不眠不休,也得将此事解决好。”   张崇明已经开始同情徐家父子了。   萧瑾还是摇了摇头:“柳爱卿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十日太短了,即便届时做不出来,朕也不会怪罪你的。”   圣上竟然这么替他着想吗?   柳承智感动的无以复加,他决定了,此番回去之后就让徐征那厮好好卖命!一定,一定要在十日内将事情做好!   萧瑾满意地看着柳承智在那儿自我感动,看得心里一阵痛快。   这人用好了也是个宝贝啊,自视甚高又不讲理,什么都不懂却又不懂装懂,简直就是徐家的克星!一物降一物,且让他去折腾徐家父子吧。不过这宝贝疙瘩还得再威风一点,再耀武扬威一点才行,否则,如何能在工部镇住工部那群老混子?   待他助其一臂之力好了。   翌日大朝会的时候,萧瑾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夸了柳承智一番,甚至还给他升了官。   升得不多,但态度却在这儿。   徐庶憋了一个大朝会,临下了朝,到底还是没忍住,跑去萧瑾跟前说了两句。意思无非就是,那个踏犁是他们父子二人绞尽脑汁弄出来的,萧瑾似乎夸错了人,也赏错了人。   萧瑾故作不懂,理直气壮地道:“柳爱卿没去工部前工部可出来什么踏犁,如今他才去多久,工部便做出此等成就,还是他领导有方,朕赏赐有功之臣,何错之有?”   说完,他还膈应了徐庶一句:“柳爱卿一心向着朕,实在是个忠心不二的能臣,往后这些话徐尚书还是别说了,等你什么时候学到柳爱卿十之二三再来寻朕吧。”   徐庶自讨没趣,还被膈应得不轻。   等他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件恶心事儿,回了工部一看,他儿子又不见了。   属下来报,说是柳承智今儿一早过来的时候就发了疯,又把人带去了城外,说是要研制新水车。   徐庶拍了一下脑门:“没完没了了这是!”   他们工部的悠闲日子,彻底回不去了。   工部整日闹得天翻地覆,萧瑾也看得起劲儿。他对柳承智有信心,农具既然解决了,如今就得想想,该不该将人牵往两广地区开荒了。   这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做好了利国利民,做不好怨声载道,需得从长计议。   萧瑾吩咐:“去,将张丞相和六部尚书请过来议事。”   八宝正待下去,萧瑾又道:“将顾淮南跟韩攸也请过来。” 第55章 开荒 ◇   ◎鼓励百姓建设两广◎   不多时, 朝中诸位大臣齐聚一堂。   顾淮南是常来议事的,萧瑾并不介意他同李廷芳的关系,每每议事都会叫上他。可韩攸却是头一次来,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 发现众人坐得也极为讲究且微妙。   户部尚书冯慨之还是一如既往地随张丞相而坐;兵部尚书王从武离冯大人远远的,他身边是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礼部尚书韩仲文。吏部尚书姜明同工部那位徐庶坐在一块儿。萧瑾还未开口他们便头抵着头,小声交流着。   刑部尚书卢扬闷不吭声, 没挨谁的边,自成一派。   一屋子算下来也没多少人, 但分的门派但是一目了然,泾渭分明。   韩攸入乡随俗,坐在顾淮南身边。   顾淮南抬头冲着他笑了笑, 他们俩身份最低,坐得最远。   萧瑾见人都来了, 咳了一下,叫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回了神,这才说起了正经事:   “想必诸位大人都已经听说了,前头襄阳城的那些降兵被派去了两广一带屯田。这些士兵如今早已经抵达两广了, 单若只叫他们去开荒, 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朕打算召集无地百姓前往两广开荒, 众卿意下如何?”   王从武是无条件支持萧瑾的,可他觉得这件事情没必要仔细商量:“您直接下一道圣旨, 将一地方百姓圈起来, 征过去开荒就是了, 为国办事, 他们岂敢不从?”   萧瑾对他这耿直的个性也真是无奈:“真这样, 这昏君的名头就跑不了了, 还是让他们自愿才好。”   姜明第一个皱起了眉:“那地方谁会自愿去?送死。两广多瘴气,去了就是送死,圣上您又不是不知道?”   萧瑾就知道这又是个刺头。讨人嫌的,就他话最多了。   萧瑾虽然懒得搭理,但是这种事还是得解释清楚的:“瘴气乃是因为两广湿热且林木多,一旦砍伐掉部分林木,这些瘴气自然也就散了。姜大人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话,还是趁早回去多读读书吧,毕竟读书明智。”   姜明被嘲讽了两句,那份反对的心思不仅没有下去,反而愈演愈烈了:“话虽如此,但是瘴气致命的事儿民间人尽皆知。圣上您说服得了微臣,未必能说服天下所有百姓。”   “朕几时说过,要让天下百姓都去两广开荒了?既然都是去开荒,必然是招那些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人。他们之所以会过去,都是为了生计,只要有一口饭吃,便是再毒的地方他们也愿意去。但若家中有恒产,莫说那地方有瘴气了,就算是鱼米之乡他们也轻易不会背井离乡。”   萧瑾觉得自己说得够明白了,是姜明这家伙没有搞清楚这次招募的对象:“朕说得够明白了吧,姜大人懂了?”   姜明神色难堪,无话可说。   徐庶不忍姜明如此,帮着说了一句话:“圣上,姜大人也只是关心江山社稷。”   萧瑾见他还敢开口,自己先阴阳怪气上了:“朕又没骂他,怎么徐大人就这么护上了?”   他见两人坐在一块儿,明白了:“原来徐大人跟姜大人关系如此要好啊,怪不得为人处事也多有相似,怕是都按着对方模子学的吧。学得可真像啊,朝中官员合该向二位看齐,要是百官都像您二位一样的一心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江山社稷便不用愁了,是吧?”   姜明跟徐庶被挤兑得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真是作孽,他们方才为什么要开口说话呢?要是闭上嘴,哪有这么多的事儿。   韩攸第一次见到了萧瑾的战斗力。   他也听说过齐国皇帝的作为,这位齐皇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不过跟眼下这位刚登基不满一年的萧瑾比起来,齐皇那头倒是显得常规多了。   姜明跟徐庶闭了嘴,剩下的人心也都齐了。   萧瑾这才开始跟他们商议起了开荒一事。他想着既然是开荒,那么肯定是要有政策扶持的。   萧瑾决定五年不收税,这个提议提出来之后就遭到了反对,而且是众人一致反对。商量了半日最后定下来——开荒土地归开荒人所有,前三年不收税,第四年开始便照常收税。   即便如此,张崇明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真遇上的战事要收粮,到时候收不收全在朝廷一念之间。朝廷真一张圣旨下去,还怕收不到粮吗?   张崇明对两广开荒是全力支持的,萧瑾是将开垦两广土地作为夏国发展的一大助力,张崇明则简单纯粹多了,他只想把两广当成夏国的新粮仓。如今天下还不太平,保不齐什么时候又起战事,多一个粮仓,对夏国不是坏事儿。   不过说归说,萧瑾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就这么吆喝别人去建设两广,肯定不会有多少人应和,但若是强行征集百姓南迁,又会引起民心动乱。   如今最好的法子,其实是利诱。   “冯爱卿,你手底下的能人最多,这些日子在坊间引导舆论,多说说两广的好话,捡好处说。”   冯慨之眨了眨眼,有些懵:“比如……”   萧瑾思来想去,不得不下血本:“若是前往开荒,朝廷会提供农具,至于住处,也会有人替他们建好。虽说只是遮风避雨的棚子,但也好过无家可归。以后若是他们赚了钱,自个儿还能再建新的”   这是萧瑾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要是再多,朝廷也负担不起。光这一项开支,就得让朝廷大出血,今年一年都得紧的花。   冯慨之却觉还得不太够。若是那些百姓租种地主的田,地主也会提供这些,那这些优势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侧了侧头:“还有呢?”   萧瑾:“……”   还有?这不是为难他吗,他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萧瑾问:“这些,还不够吗?”   张崇明一叹:“若只有这些,最后招的还是些不愿意去的。”   萧瑾挠了挠脸颊。   顾淮南这时却开了口:“听闻两广湿热,那稻谷定能一年两熟了?”   萧瑾眼睛一亮:“岂止?!若算上稻麦轮作的话,一年可以三熟!”   冯慨之也忍不住心动了,这要真难一年三熟的话,那肯定有人愿意去的。   粮食可是保命的东西,一年三熟还吃不饱吗?不仅不会吃不饱,还绰绰有余呢。   不过边上卢扬又问:“两广地带多丘陵,恐怕难以耕种。”   “那倒未必。”韩攸开了口。   卢扬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位新科状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攸谦逊道:“不敢不敢,下官也只是道听途说。两广多山多水,山区可造梯田,河岸可建淤田,靠海则是沙田,湖上可做架田。凡此四种农书上皆有,只需稍稍费心,便能将两广一带变成第二个粮仓。且此地多丘陵,适宜种茶,除了开垦良田,兴建茶园亦是个不错的选择。”   冯慨之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啊,这老狐狸肚子里面多少还是有些货的。   萧瑾抚掌,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种茶的经济效益甚至还要更高一些,不过这个后面再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粮食。   众人集思广益,可比萧瑾一个人在那苦思冥想有用多了。   半天功夫,这章程就基本敲定下来了。   临近中午,萧瑾高高兴兴地放了其他人离开,独留下徐庶。   徐庶正等着他又要责怪什么,没想到萧瑾却道:“徐大人回去之后,替朕去城外转一转,问问柳大人那水车做的怎么样?”   徐庶拳头一紧。   这哪里是问柳承智,分明是在给他施压!   萧瑾接连叹气:“柳大人可是下了军令状,说一定会带领小徐大人等,在十日内完成水车改造。时间紧的很,徐大人觉得他们能完成不?若完成不了的话,朕可是要罚的。”   徐庶皮笑肉不笑:“您放心,以柳大人的聪明才智,多半不会让您失望。”   “那就好。”萧瑾长舒一口气,“有徐大人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   徐庶被恶心的不轻,等回来工部还是半点胃口都没有,赶紧叫了马车准备去城外看看。   他们徐家几时变得这么倒霉,如今已经彻底被人捏住了,真是不爽!   工部为着水车日夜不眠的时候,朝野内外就忽然刮起了一阵两广开荒的风。   有人说,两广一带能够一年三熟,只要去那儿待上一年,就能收获三年的粮食。   有人说,两广那边山水极好,山上河滩都可以种田,比之扬州益州也差不了多少了。   还有人说,朝廷这回准备招人前去,两广开荒农具都已经准备齐全了,连遮风避雨地住所都给他们准备妥当。只要人去了那儿,便是衣食无忧了。   更有人道,两广现在地广人稀,去了那儿之后不仅能发家致富,更能亲手建设两广地区。以后他们开垦的土地就是自己的田,他们建设的家园变成自己的家园。   这些消息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人人都去过两广,人人都在那儿种过地。   传来传去,最后不少人都信了。尤其是那些佃户,本就流离失所,如今忽然听说有这么一块宝地,又都燃起了希望。在这呆着也是蹉跎岁月,还不如咬牙过去,给自己拼个前程。   引导舆论这件事情,冯慨之还从来没有失过手。   想去两广的人越来越多,萧瑾见渲染得差不多了,也正在此时下传圣旨,号召民间无地百姓前往两广进行开荒。   才不过两三日,各地已经收集了十六万主动过来报名的百姓。大多都是家里一贫如洗的,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如此焦急地寻求吃饱饭的法子。   可不管怎么说,人总归是齐了的。   这人一妥当,朝廷的钱财就得准备好。   萧瑾正心疼的那些如流水一样花走的钱,这是天上能下一场“钱雨”就好了,他现在宁愿被钱砸死。   好不容易靠着卖茶叶,攒了一些钱,如今又得花出去了,哪个皇帝像他这样憋屈啊,国库空虚,归根究底还是之前被人贪的太多了。   那些都是他的钱啊。   还没心疼多久呢,就听说张崇明忽然捧着钱袋子过来捐钱了,人已到殿门外外。   萧瑾又惊又喜,张崇明这个老抠门竟然这么大方了?他不会是做梦吧。   萧瑾狠狠地掐了一下。   八宝委屈巴巴:“圣上,疼。”   “疼就对了!”   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萧瑾嘴脸一咧,亲切地迎了上去:“张丞相怎么忽然想起捐钱了?”   张崇明心道,你这么小心眼,我若不把贪的钱还回来,早晚也会被你找别的由头拿回去的。   那还不如直接给,反而来得光明正大些。 第56章 水车 ◇   ◎资质平平徐大人◎   张崇明心里埋怨, 但是嘴上仍然冠冕堂皇、大仁大义,把自己弄得比李廷芳还李廷芳。   萧瑾自然是不信他有这样大公无私的,但是送上门的钱, 不要白不要!张崇明是谁?那可是比冯慨之还要有钱的主儿。虽然冯慨之一直说陈疏材是京城里头最有钱的, 但萧瑾不信,他觉得张崇明才是闷声发大财的那一个。   但现在,这些钱都到了他手上!   天上掉馅儿饼也没有这样的好事, 萧瑾热切地盯着张崇明,简直要将他引为知己了:“张丞相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朝中的中流砥柱!要是朝中百官都像你这样, 那朕就真的高枕无忧了。”   这话听来耳熟,细想想,之前小皇帝讽刺姜明跟徐庶的时候才说过类似的。   不过张崇明品了一番这句话, 知道这回是真心的。他道:“圣上谬赞,微臣也不过是受冯大人点化。恰逢此次朝廷着急用钱, 便索性做了顺水人情。”   本来也不是他的钱,早点花出去,心才能安。   萧瑾却庆幸,他的这些钱总算是都回来了, 还算张崇明这厮有些良心。   不错不错, 今天是个好日子。   君臣两个对视一眼, 心知肚明,面上一片融洽。   “爱卿真是国之栋梁。”   “不敢不敢, 都是圣上以身作则, 给微臣等立了榜样。”   不诚心的互相夸赞, 除了感动到旁边的内侍之外, 并没有感动到他们两个之中任何一个人。   拿了钱, 事儿就好办了。   张崇明这么多年昧下的钱可不再少数, 萧瑾轻点了一番后惊喜地发现,他这回不仅不用束手束脚、抠抠搜搜,甚至还能有些盈余!   幸福来得就是这么突然。萧瑾本来也不是抠门的人,有了钱,他更希望将此事办好、办得漂亮。   第二日后,萧瑾再次下令便痛快多了,大手一挥:   “迁徙到两广的百姓务必人人要有房住,虽说只是建个棚子,但也须得用好木头,绝不能偷工减料。”   “凡是前去开荒的,不论男女老少,冬天之前需给他们再发两身冬衣,以保冬日无虞。”   “农具按着之前定得数额再添一倍,让工匠加紧赶制,赶制完了立即送去两广一带。”   话说的漂亮,苏仿作为一次屯田开荒的总负责人,听着听着,心里却渐渐没底了:“圣上,咱们……有钱吗?”   苏仿问得小心,生怕自己打击了萧瑾脆弱的心灵。   萧瑾洋洋得意:“朕是那般无的放矢的人吗?放心好了,钱都早已准备妥当。朕也不瞒着你,朝廷的钱原本的确有些紧凑,但后来张丞相出了不少,有他出力,如今也不必省着花了。”   “丞相大人几时捐的,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他不愿张扬,朕便没外传。”   其实是萧瑾觉得这些钱来路不正,被人听到了还不知他们心里怎么想,又何必传得沸沸扬扬呢?   苏仿诧异不已,突然间又觉得有些荒谬,好像自从圣上登基之后,便经常听闻朝中有大臣捐钱的事消息,就好像不捐钱戏精不配做臣子了。   苏仿原想说自己也跟着捐点,但是想想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家底,想想还是算了吧。只恨他没有生在一个富裕家中。   千言万语,最后也不过只有一句话:“丞相大人真有钱。”   萧瑾嘴上不说心里说,张崇明有什么钱?那不都还是他的钱?   只不过从左边口袋进了右边口袋罢了,早晚都是得还给他的。   恰在此时,工部又传来了喜讯——   水车已经改装好了。   萧瑾听闻之后,立马出宫赶往工部。   他来时,两架水车摆在那儿引水。   前头的一架水车形状稍小,瞧着十分利于搬运,形状虽小,可引水的效果却不差,是由连串的活节木装入木槽中,上面附以横轴,眼下正以牛力旋转引水;它旁边摆的那一架水车稍微大一些,上面有两个轮子,两轮间以筒索相连,筒索装众多木筒,利用水力使轮转动,轮上的木筒便依次将水运转之前方,覆水后空筒复下依次载水而上,如此往复循环,可见面不断地引水。   萧瑾看了一会儿,不住地点头。   终于,沉浸在水车中的工部诸人也注意到了他。其中要以柳承智反应最快,立马迎上去见礼。   “都免礼吧,朕过来是为了瞧一瞧这水车的。”   “圣上您来得可真是时候,如今咱们正在试呢。”   萧瑾来了兴趣:“那你们给朕说说这水车吧。”   柳承智忽然卡壳。   研制水车的时候,他也不过就是动了动嘴皮子,跟徐征吵了两架而已,他哪里知道这水车如何运作的?   见他哑口无言,徐征这才痛快了些。他本无意在萧瑾跟前邀功,恨不得萧瑾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他头上,可他也不想看柳承智出风头。   所以徐征才开了口,仔仔细细地给萧瑾解释了一番水车运作的原理。   这玩意儿就是他跟他父亲弄出来的,里头的每一个部件儿徐征都一清二楚,所以说起来的时候也是头头是道。   萧瑾听着听着,忽然听明白了。之前一个水车大概就是宋代的翻车式龙骨车,后一个便是常见的筒车。   不管是哪一样,都不是眼下这个时代能见到的。   徐征还在侃侃而谈:   “别看这龙骨车如今是用牛在拉,但其实它也可以用水力运转。至于旁边的筒车那就更不用说了,其运作原理同水磨、水碾相似,都是借用水利运转,吸水、运水、覆水皆系于一轮。尤其妙在它是上下轮,可适用于田高岸深或田在山上的情况,是适合此次两广开荒。”   萧瑾听着只想拍案叫绝。   怪不得张崇明一直不让他对徐家父子下手呢,就这脑子,真换了别人也做不出来这些玩意儿啊。   萧瑾稀罕地瞅了瞅徐征。   徐征眨了眨眼,忽然觉得不妙。   下一刻,他就见到圣上冲着他笑了笑,还颇为亲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站在萧瑾身后的张德喜同情地望着徐征。他们圣上一般不拍人肩膀,但凡拍了,绝对没好事,不是在算计人,就是在算计人的路上。   徐家大公子这回可惨喽。   萧瑾拍完之后附带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小徐大人似乎对农具颇有研究?”   徐征心中瞬间拉起了一道警惕防线。   “两广开荒已迫在眉睫,农具也是其中最要紧的事,正打算在工部单独开辟一个衙门,专理此事。”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徐征不想贬官是真,但他也从未想过就此替萧瑾卖命,所以当即道:“圣上,微臣对农具实则所知甚少,这水车是集众人所长方才制出来的。”   所以,可别拿这个为借口让他累死累活了。   萧瑾扬眉:“所知甚少?”   徐征咬牙点头。   “那小徐大人擅长什么?”   徐征心知真回答上来他就倒霉了,所以依旧道:“微臣资质平平,实在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也罢。”   萧瑾抖了一下袖子,悠悠地转过身。就在徐征以为他解脱了的时候,萧瑾又扭过头,仿佛突然记起一般,道,“不过小徐大人如此年轻,还是不要过谦的好。年轻人,该意气风发一些,好比柳大人这样。”   又是柳承智!徐征心里一堵,膈应死了。   “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就得慢慢琢磨,慢慢去找。朕见你整天也没什么事儿可做,实在可惜了。不如这样,朕给你寻个事儿,如今的纺车用着不妥,小徐大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朕琢磨琢磨如何提高纺车功效,若是什么时候一次能仿出80根线,且放出来的纱匀称又结实,便算是做成了。”   徐征瞠目结舌。   80根?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萧瑾先发制人:“小徐大人不说话,朕便当你同意了。好好干,朕会时常让柳大人给朕汇报你那边的情况。”   “……”不是,他什么时候答应了?徐征开始着急。   然而柳承智比他更着急,不由分说地就答应了:“圣上放心,臣与小徐大人关系甚好,会常去看望他的,若有进展,必定头一个跟您汇报。”   徐征想插嘴都没处插嘴,彻底慌了。   “行了,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萧瑾连连点头,反正是他都已经交代了,未免多留生变,萧瑾交代完立马撤了。   临走前故意同徐庶道:“爱卿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徐庶竟无言以对。   虽然他儿子这回却是立了功,但因为萧瑾平常阴阳怪气的次数多了,以至于徐庶根本分不清他是真心赞扬,还是意有所指。   直到萧瑾离开,徐庶都没琢磨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最惨的还要数他儿子。   徐征哭丧着脸过来找徐庶的时候,徐庶也是爱莫能助:“圣上说的那玩意儿实在太过离谱,也不知道从何处听说的,你爹我也是闻所未闻。”   徐庶心里悲凉一片:“就连您也不知道?”   徐庶摇了摇头。   “那我该怎么改?”   徐庶顿了顿,才道:“只能自己去琢磨了。”   徐征脸一垮,觉得天都塌了。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他跟他父亲道:“我觉得圣上实在故意折腾我。”   徐庶同情地回望儿子,他也是这么想的,   水车改好之后,萧瑾又让人马不停蹄地赶制不少一模一样的派发各地官府,又派工部携带图纸前往两广,就地造水车。   又过了些日子,各地百姓都已经陆陆续续动身前往两广了。   萧瑾对此次迁徙仪式分外重视,天高路远,若是让这些百姓单独前往,能不能活着抵达两广都是问题。所以下令各地百姓一律都到府城集合,由朝廷给他们重新编了号,造了册,并由府城派遣士兵吏员一路护送。   第一批前去开荒的人都是被官府护送着前往的。   这就给后面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再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前往官府报名。   到最后一算,已有二十万百姓愿意主动前往两广一带。   人凑齐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萧瑾派苏仿前去总管一切屯田开荒事,亲自把人送去了城门,又让兵部侍郎段正浩一同前往,此番两广还有不少降兵,让段正浩过去,也是为了办事儿方便,比起苏仿,段正浩显然更知道如何管理这些士兵。   送行那日,萧瑾握着苏仿的手,交代道:“往后两广诸事,就全仰仗爱卿了,还请爱卿多多费心,替朕治理好两广一带。”   苏仿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中感动。   他何德何能,能让两代帝王如此礼遇。苏仿立誓:“圣上放心,微臣必给您造一个新粮仓出来。”   苏仿办事儿,萧瑾一向放心,他说要造个新粮仓,那肯定就是能造的。   挥别了苏仿,萧瑾还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站的脖子有些酸疼,方才准备回宫。   只是回城时,他瞥见旁边的韩攸跟顾淮南,突然心神一动。   要是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些寒门子弟在京城还没房子吧,如今怕是租的房子。   京城无房的官员可有不少呢,反正他手头还有余钱,要不,当做福利发下去? 第57章 议事 ◇   ◎小官的悲惨生活◎   萧瑾叫来冯慨之, 问问朝廷如今还有多少钱。   得知颇有盈余之后,萧瑾立马做了决定,他在紫阳山脚下划了一块地。   这地方原本是要建皇家别院的, 不过因为先皇病重, 一直未曾动土。到了萧瑾这儿自然就更没必要动工了。他不喜欢去别宫赏景,也不爱大兴土木,与其花钱造宫殿, 还不如拿钱半点正经事。   萧瑾准备将后世的公租房拿过来用,准备在紫阳山脚下建造一片住宅楼。紫阳山可是个好地方, 靠近六部,离大内也没有多远,这些官员若是住在这儿, 去各自衙门也算便利。   冯慨之听完这个打算,却觉得完全没必要:“圣上何必为他们花这个钱?朝廷又不是不给他们俸禄。”   “你不愿意?”   冯慨之理所当然地道:“不仅是我, 想必大伙都不愿意花这个钱。现下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市舶司那边还想收购新货,正等着钱用呢,圣上还不如把这笔钱给他们。那些人都已经当官了, 又岂会连房子都住不起?就算买不起也肯定租得起, 圣上您还是别担心了。”   萧瑾这回也没有再嘲讽他, 他觉得冯慨之这番话未必是有什么坏心眼儿,只不过富贵日子过多了, 才产生了“何不食肉糜”的念头。   他跟冯慨之道:“户部也有些□□品、在京中没有房子的小官儿, 冯大人今儿回去不妨问问他们, 吃住都是如何。等问明白了, 再来同朕商议此事。”   冯慨之心道别人吃住如何, 干他什么事?反正他是不会去管的。   真问了, 岂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也就小皇帝有这个闲心,喜欢多管闲事,他可不会!   辞别了萧瑾回了户部,冯慨之刚准备进门,就碰到一个眼熟却又叫不上来名字的。   他本想一走了之,但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愣是迈不开步子。   员外郎程度见冯慨之不走,他也不敢动弹。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冯慨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我记得,你仿佛不是京城人士,对吧?”   叫什么来着……程什么富?冯慨之记不得了,不过他记得,对方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平日里下值最晚的就是他了。   程度又惊又喜,惊得是冯慨之忽然问起了这些家事,喜的是冯大人连这些小事儿都记得。   他哪知道,冯慨之是见他里头的内衬是廉价的绢布,所以才有此猜测。   程度诚惶诚恐地道:“大人真是好记性,下官乃是潮州人士。”   潮州?那可偏得很。冯慨之又问:“那你家中有几口人,如今住在哪儿?”   程度好不容易跟自己最大的上峰说上话,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回大人,下官家中有五口人,家中老母年迈多病,跟随我们夫妻二人在京城居住,膝下有一儿一女。如今都住在报恩坊。”   冯慨之想了想路程,忍不住咂舌。报恩坊离户部,可不近。面前这个小官儿看样子就知道是养不起马车的。   估摸着早上还得早起,如此方才赶得及。   多说无益,反正也不是他们家的人,冯慨之更不会因为他可怜就给予援手。   能停在这儿问几句话,就已经不错了。冯慨之挥了挥手,程度迟疑了一下,见冯慨之没有再问,便只得退下。   他心头未尝没有些期盼的。   他们这位冯尚书可不是一般人,甭管多难的事儿,到他手里便能轻易化解。户部人人都信服他,但却不是人人都能跟他搭上话。要知道,平日里冯尚书进宫都是家常便饭,平常一道议事儿的不是各部尚书,便是张丞相,甚至还能时常见到圣上!那些响当当的人物,他们根本想都不敢想,尤其是像他这种微末小官儿。   他这样的角色,今儿却被冯大人给叫过去了,说不准,冯大人明儿便要提拔他了!   带着这股不为人知的欣喜,程度下值的时候都还心情雀跃,待路过那家平常不敢逗留的肉铺子,稍稍犹豫,便割了半两羊肉。   拎着肉,他心里更加快活了,今儿回去就炖一锅羊肉汤,给家里的老老小小好好补一补身子!   一路行过铺席骈盛的御街,跨过北桥,绕过大半个人烟生聚的报恩坊,程度终于停在一处稍显破败的小院子前。   门是敞开的,程度直接进去。刚露了头,还未曾说话,屋子里的两个孩儿听了脚步声便飞一般地跑过来了,如往常一样,欢欢喜喜地抱住了父亲的腿。   “瞧瞧,这是什么?”程度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是羊肉!”小姑娘立马答道。   “真的是羊肉!”小男孩儿直接蹦了起来,“今儿吃肉喽!”   好长时间没闻到肉味,大人还能忍得住,但是两个孩子却是真的馋。   程度妻子张氏听到动静,也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见两个孩子高兴,她心何尝不欣慰呢?只是想到家中拮据,眉心又渐渐浮起一抹散不开的愁绪。   到底没在欢喜的时候说晦气话,张氏走上前接过羊肉,爽朗一笑:“今儿炖一锅汤,再给你们做几个饼子,让你们爷儿几个吃个痛快。”   两个孩子急于吃肉,主动跑过去要替张氏生火提水。   程度进了屋子,便先去看自己的老母亲。   程母年纪大了,身子孱弱、眼睛有些不好,平常也不爱待在外头,只在屋子里头养病。   她也听说外头的动静,知道儿子就是买了肉,可今儿却不是吃肉的日子,所以才问:   “可是今儿在互,不遇上了什么好事?”   程度腼腆一笑,觉得还是他母亲最了解他:“一点都瞒不过您,今儿我们尚书大人同我都说了两句话,还问到了家中诸事。”   “当真?那这是天大的好事儿!”程母拍着床沿,满心期待,“往后若是碰到尚书大人,你就多同他说两句话,没准什么时候便能升迁了。”   程度环顾四周,这样一个小宅子,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宅子,却成了他的心头之患。若是不租,他们一家五口便无处可去;可一旦租了,他们一家人便都得省吃俭用,寻常还好,一旦遇上生病,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去年他母亲生病,已经花光了家中大半的积蓄。从去年到现在,他们家里头就没怎么闻到过肉味。   也正因为比如程度。才如此盼着升职,只有升职了才能拿到更多的俸禄、才能带着家里人住进更好的房子。   这一晚,因为有那一锅羊肉汤,整个程家人都沉浸在让人心安的烟火气中。   第二日程度早起赶到户部时,刚好在门口碰上冯慨之。   冯慨之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果然是步行过来的。   冯慨之意识到这点之后,便没着急的进去,他就坐在马车上,看着户部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   结果看了一圈下来,官越大,排场越大;官儿越小,瞧着越可怜。都说士农工商,士在最前头,可是这些没有房子没有钱的官儿,却连人家一个小小的商人都比不过。   冯慨之一直看到最后。最后进来的也不知是谁,兴许是怕迟到,一路小跑着过来,什么仪态都全然不顾了。   跑的时候太着急,怀里还掉了一个东西。   那人走过之后,冯慨之让书童把东西给捡过来。   凑近一看,是个馒头。   “老爷,这馒头……?”   冯慨之本想说扔了算了,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悄悄送回去吧。”   书童连忙跟了过去。   冯慨之觉得他怕是有病,大早上的不进去处理公务,反倒在这里枯坐了半日,不是脑子坏了就是即将要坏。   冯慨之摇了摇头,试图把自己脑子里面的水晃出来。   他觉得明儿就好了,可是第二日依旧看到赶着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饼子的程度,冯慨之还是莫名其妙的把人叫出来。   但是人站在面前,冯慨之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句话:“你平日里,可有什么艰难之处?”   程度心都跳漏了半拍,冯大人这话,该不会是真要提拔他吧?   冯慨之避开他这殷切得目光,改口道:“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   “方便方便!”程度赶忙道,“别的都好,只是家中老母亲要养病,花费就比平常多了不少。兼之租赁的宅子实在太贵,所以……日子便过得艰难了许多。”   冯慨之一愣,觉得匪夷所思:“租的宅子贵?”   程度老实地点头。   冯慨之一想价钱,再想想程度的月俸。这才觉得自己想当然了。   他从未觉得京城里头的宅子贵,更不觉得租房子贵,但那都是他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问题,若是站在程度他们的角度,这繁华的临安城,只怕还有另一番面孔。   冯慨之心里百转千回,独自转头离开了。   程度有心叫他,却也不好开口。连了三次了,他已经跟冯大人碰到这么多回,也说了不少话,可冯大人还是没提别的事。   程度原本的欢喜劲儿也渐渐没了。他想,可能之前一直是他自作多情,人家冯大人压根就没想过提拔他。   他幽幽一叹,那破宅子只怕是要一直租下去了。   另一头,冯慨之又让人调查了一番京城的物价,对此六品以下的小官的俸禄,冯慨之渐渐对他们的真实生活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那日在萧瑾面前说的话有些大言不惭。   又过了几日,萧瑾在大朝会上旧事重提,说起了要盖房的事。   果然,他这一开口,又召来了不少红眼病。能去大朝会的都不是小官,也不会缺钱缺到没房子住。在他们看来,与其大费周章盖房子,还不如把钱花在刀刃上,譬如——给他们花。   他们保准花多少挣多少,不对,是挣得更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反对。萧瑾听了也不气,他见冯慨之安静得过分,便点了他回话。   一时间,万众瞩目的人便成了冯慨之。   冯慨之知道他们在看他,不过,他懒得搭理,冯慨之道:“微臣觉得圣上的提议在理,朝廷挣了钱,为的不单单是国富民强,也是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圣上是君,其他所有都是民,便是基层官吏有了官身也依旧是民,为他们花钱本就理所应当。再说了,若是让这些小官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以后还会有谁愿意当官?”   冯慨之话一落地,顿时身上的视线便更密集了。   他依旧义正言辞:“户部钱已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开工动土。”   钱若是都已经筹好了,那还跟他们商量做什么!   还有冯慨之!众人心里都怒了,感情坏人是他们,冯慨之这个老贼却清清白白!   这也太有心机了! 第58章 马屁 ◇   ◎国富民强的背后◎   冯慨之一般是不喜欢说什么场面话的, 可是一旦说起来,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光鲜亮丽。仿佛整个朝堂中,只有他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为天下百姓着想, 为萧瑾着想。   一句话, 只有他最忠心,别人都得靠边站!   张崇明早就知道,这家伙碰到小皇帝就会变成二五仔, 他已经习惯了,但是朝中的诸位大臣还未曾习惯。   印象中, 冯慨之冯大尚书一直是个不可一世的人,不管对谁都是鼻孔朝天,就是对上圣上也不曾给什么好脸色。以前那样子确实招人嫌, 也惹人恨,但也总好过如今这副狗腿子模样。   姜明头一个不答应。   他们吏部也正缺钱, 何不把这些钱给他们用?当初他们要钱的时候,户部哪次不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从来都没有爽快过!如今为了讨小皇帝欢喜,就说钱已经准备妥当了。   糊弄鬼呢?   姜明气不过, 直接站出来明着怼道:“真不知道, 原来冯大人竟是这般忧国忧民的人, 叫人开眼了。”   冯慨之从前对除张丞相之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如今多了一个,对张丞相跟萧瑾之外的人依旧不假辞色。他半阖着眼, 用余光瞥了姜明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姜明被刺了一下, 心里更不舒服:“看冯大人这样子, 户部应当有不少钱吧, 如今各部手头都紧, 要不冯大人稍稍抬手, 让大家都宽裕一些。既然要造福官吏,那就大伙儿一块儿造福吧,如何?”   冯慨之不为所动:“不如何。”   “冯大人怎么到了咱们这儿便小气了?方才的大方劲儿呢?”姜明看到蠢蠢欲动的陈疏材,笑了笑:“听闻陈大人如今也正缺钱用,何不给他们也拨一点?”   陈疏材豁然开朗,对啊,何不给他?!   萧瑾顿时觉得姜明这搅屎棍不能久留,可恨如今朝廷上没有多少能用的人,新科进士又资历太浅,便是扶上去也难以服众。   这话萧瑾听不得,陈疏材却觉得可以。他目光热切地盯着冯慨之。   这钱,确实该给他们给他们用了,还能钱生钱,利滚利,他们现在打算开辟一条新市场,正缺钱用!   “冯大人。”陈疏材试探着道:“我们那儿确实手头紧。”   冯慨之冷笑,姜明这家伙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这样就能逼他就范,做梦吧!   他冯慨之可从来都不是一个要脸的人。   “手头紧就紧着花,你们以为户部是你家啊,伸手就能拿到钱?让你们做官是替朝廷卖命的,不是伸手要钱的。”   陈疏材被一口回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冯慨之没管他,继续阴阳姜明:“某些人就是伸手伸惯了,以为普天之下都是他爹娘。圣上才刚打算给那些小官小吏提升待遇,某些人眼红的毛病就又犯了。要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凶,办事的时候却缩得比乌龟还要厉害。   什么时候你把事情办敞亮了,户部自然会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但若做不好还想要钱,那是白日说梦,户部可不愿意扶持废物。”   废物?!姜明怒极,气得面红耳赤。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同为尚书,谁也没有比谁地位低,更没有被人骂到头上还不还嘴的道理。冯慨之不怕事儿,难道他姜明就怕了?   姜明冲上前就要理论,结果手指头一指,一个“你”字刚说出来,萧瑾却忽然制止道:   “行了,都少说两句,这大殿可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要吵去外头吵。”   姜明滔天的怒火,被这一句话给搅合得什么都不是了。   他的火是发也不成,咽也不成,可闷死他了。   萧瑾看冯慨之怼姜明的时候挺高兴,可就不想看着姜明大放厥词。   没错,他就是这么护短,且记仇。   萧瑾这明晃晃的偏心也让众人心里有了点谱。   圣上看样子是极为不喜欢姜尚书了。好像这份不喜欢是打李丞相倒台之后开始的。再一细,李丞相倒台的时候,要数姜尚书嚷嚷得最厉害了。   只怕那个时候开始,圣上就记仇了。   虽然有不少人觉得姜明无辜,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跟着姜明混明显没什么好果子吃。   往后还是多避着些吧。   萧瑾见他们一个个地这才乖觉了,心里暗爽。   知道厉害就好了,当初那些替李廷芳求情求的厉害的人,他心里都有数。之所以不发作,是因为人数实在有些多,直接把他们赶走的话,还真没有什么人能补上。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好过!   他们都闭了嘴,也就没有人再反对了,萧瑾的提议顺顺当当地通过了。   第二日,他便带着几个人去紫阳山考察。去了那儿之后,萧瑾比照着原先划的地方又扩大了许多。按照他的意思,这一带都可以广建房屋。建的时候楼层稍微高一些,占地面积稍稍小一些,前后规划的整整齐齐,这样造出来的房子才能尽可能的多。   冯慨之听说了萧瑾的要求,满口应下:“圣上您就放心好了,此时包在微臣身上。”   萧瑾看冯慨之又顺眼了许多,冯大尚书如今真是越看越讨喜了。要是那个姜明能跟冯慨之多学学,那日也就不会被挤兑的那么惨了。   萧瑾感慨:“多亏有了冯大人,替朕省了多少事儿?”   冯慨之志得意满,边上的陈疏材心里又酸又涩。   他就没怎么被小皇帝夸过!反观这个冯慨之,别的本事没有,只会在嘴皮子上耍滑头,却能几次三番的让小皇帝另眼相待,老天爷何其不公!   回到市舶司,陈疏材越想越气,偏偏这时候还有些不长眼的过来,明知道他生气还非得给陈疏材煽风点火。   “大人,下官前些日子听到冯大人骂您呢。”   陈疏材眉毛一竖:“那狗东西都说什么了?”   告状的人瞬间低下头:“他说您人傻钱多,最适合待在咱们市舶司了,就算赚不到钱,说不定也会拿自个儿的钱补贴进来。”   “狗屁!”陈疏材勃然大怒,“这王八羔子竟然敢这么编排我,我看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我赚不到钱?笑话,我若是赚不到钱,他们户部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告状的知道这句话也是大话,他们赚的钱跟户部的税收比起来,那也是小巫见大巫,没得比。   陈疏材却咽不下这口气:“他自视甚高,觉得户部有多了不得,我就偏要让他瞧瞧,户部在咱们面前屁都不是!”   人少没钱又怎么了?他一样能闯出一片天!   等到时候吃下齐国市场,圣上才知道谁是最忠心不二了。   冯慨之哪里能跟他比?   陈疏材立马召集众人,准备商议如何开辟新市场。   光靠茶叶这一个进项已经满足不了他了,陈疏材知道若是不做出一点成绩来,很快就会被圣上抛到脑后。现在那些王八羔子干活是一个比一个卖力,就连老混子徐庶都一连弄出了好几个大件儿,他要是再不出出风头,就真的被人彻底比下去了。   不争馒头争口气,他非得让这些人知道知道真正的能臣。   分到陈疏材手底下的,大多都是商户子出身。   但凡懂事儿就开始耳濡目染,对于经商那是无师自通。这样的人虽然不被权贵所喜,但陈疏材用着无疑很是顺手。   陈疏材把门一关,领着他几个小手下一直商议到中午。   只这么一上午肯定是不行的,几个人提出一些意见,陈疏材觉得都还不错。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派人去齐国那边打听一番才好,等打听清楚了之后,他们再干一票大的!   若是寻常时候他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但是如今不一样了,若是他真赔了钱,可是会被那些王八羔子笑话的。   姜明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他可受不了。   萧瑾这边,当初选址的时候他去了一趟紫阳山,如今动工了,他又忍不住好奇跑去看了一眼。   他开始,工匠们只是在挖地基,可即便只是挖了地基,萧瑾都已经能看到往后这里遍地房屋的盛况了。   更有冯慨之在旁边拍着马屁:“圣上如此为了这些小官儿着想,来日他们知道了,定然感激涕零。”   陈疏材生怕风头被冯慨之一个人抢去了,也跟着拍马屁:“圣上英明,也就只有您才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想想齐国的那一位,如今还在跟他们大将军死磕到底呢。都磕了这么久还没分出个胜负来,简直是丢人现眼,跟咱们压根没得比。”   冯慨之没有与他争锋,只是想想齐国,觉得他们夏国却是蒸蒸日上:“咱们夏国如今的确远胜齐国。假以时日,齐国便彻底不成威胁了。”   陈疏材接着感慨:“国富民强,海晏河清,这都是圣上您的功劳。”   萧瑾眯着眼睛笑了笑,他还没糊涂,不至于被他们几句话给哄了过去。   不过被人这么夸赞,也确实挺高兴的。萧瑾终于知道那些昏君是怎么回事了,若有人一天到晚在他耳边这么拍马屁,他不昏也得昏。   就在冯慨之跟陈疏材得意于夏国国力之强盛的时候,苏仿与段正浩一行已经抵达了福州城外。   既然是开荒,肯定不会在城里开,选的也都是城外的点。   来此之前,人却都已经被分成了好几队。苏仿他们来得还算是稍好一些的地方。他们这几日上都在赶路。如今终于望到头了,苏仿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想着待会儿可以去乡亲家里借个宿休整片刻。   想法是好的。   但到了那儿,看到杂草遍地、一片荒芜、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的乡野,苏仿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不可名状的错愕跟窘迫。   苏仿与段正浩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他们也想过条件艰苦,但却没想过能艰苦到这个份儿上。   看惯了临安城的繁华,如今再看这萧条落寂、不闻人声的地方,一时间都有些接受不了。 第59章 开工 ◇   ◎两地都在建房子◎   事已至此, 苏仿只能安慰众人:“事在人为,况且,朝廷并没有丢下咱们。”   一句话, 立马安抚了人心。   不过这也是实话。   他们来得早, 没过两日,朝廷的物资便从水路运过来了。除了粮种,更有个各式各样的农具以及几架水车。   水车是福州官府造的, 就近运来。   苏仿此番统辖两广农事,萧瑾给他的权利也是巨大的, 必要时候,可以支派官府做事儿。两广的官员也都听得了令,对苏仿颇有些发怵。   苏仿只在这荒野之地留了一日, 等到第二天,府城的官员便都过来了, 且诚惶诚恐。   苏仿来的时候不动声色,他们连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得知苏仿已经来了福州郊外,都已经是昨儿晚上的事情了。那么晚前来打扰实在是不好,所以今儿早上, 他们便早早地赶过来了。   众人唯恐这位京城来的大官恼了他们, 不曾想, 对方竟然一点不介意,甚至态度还十分的和善。   苏仿毕竟不了解这周边的事情, 所以仔仔细细地把该问的事情都问清楚了, 包括这附近的山水、人文, 以及州县人口。   寥寥几句, 他便对这周边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府州官员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从他们的话里头, 苏仿更添了一层担忧:这地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穷许多。   要钱没钱,要人沒人,甚至连像样的路都没有。至于地方官府,那也没什么好指望的,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了。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任君主想过要在两广一带开荒,这地方对于京城的人来说,唯一的印象便是流放之地。那些犯了事儿的,一说起流放,大多都是被流放到这儿来。久而久之,也就更没有什么人愿意来这儿了。   且这地方的天气,也实在是不宜居。如今都已经是深秋了,这儿却仍旧热得紧,太阳火辣辣地在上面烤着,烤得人口干舌燥。不过好就好在,这地儿不缺水。   苏仿想了一下,见那几个官吏还都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便哂笑道:“此番前来匆忙,虽说带了些士兵,但人手还是不足,不知贵地可否派些人手,先帮咱们把棚子给盖了?”   “大人您放心,我等今儿回去之后便去安排。”   苏仿不安排,他们反而悬着心;苏仿提了一点要求,他们反倒镇定了不少。   还行,苏仿暗自评价。虽然地方比不上北方,但是这些官员却都是实诚人,往后打起交道也算便利。   如今要紧的,便是安抚百姓,稳定军心了。   苏仿本以为见识到两广的贫困后,会有不少人打退堂鼓,但实际上,还真没有多少人会放弃。   来都来了,自然先住上再说了,再者说来,他们其实早就知道这地儿不好了。   这日过后,苏仿便带着人造起了棚子。听当地人说,这里冬日也不冷,但是苏仿觉得,还是在冬日之前盖好棚子、有个落脚处才行。似他这么想的还有许多,他们此番带过来的百姓从前大多居无定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住处,哪怕只是个不大的棚子,也比之前好了太多。   这小棚子往后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在原本的故乡中没有家,却在千里之外的福州拥有了家。   这感觉实在是奇妙。   而且,他们还将拥有自己的地!苏大人可是都说了,等棚子盖好之后,他们便可以开荒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拼了命地做工,谁都想早日开荒拿到地。   同样的事儿,还在多地发生。   无地的百姓对于土地的渴望,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对他们来说,有了地才有了生的希望。况且他们不止有地,还有一口吃的、有一个落脚点,甚至还有朝廷派发的农具。   这地方穷是穷了点儿,可日子也不是过不去。   苏仿这儿在热火朝天地盖棚子,远在临安城中,冯慨之跟徐庶也正加紧造房子。   这事儿本来是冯慨之负责的,毕竟牛皮可是他吹出去的。但冯慨之这人死不要脸,他见事情太多了一个人忙不开,便又绑起了工部。   徐家父子都被他绑了过来。   徐庶是被冯慨之这个臭不要脸的烦得无奈,捏着鼻子自认晦气跑来出力;徐征是苦思冥想那纺纱机子无果,被冯慨之一游说,觉得常待在屋子里确实不好,便被忽悠着跑过来当苦力了。   真动工了,萧瑾也时不时地跑过来凑热闹。他不仅自己过来凑热闹,还带上了韩攸。萧瑾对韩攸很有好感,几乎可以跟顾淮南比肩了,这段时间到哪儿都带着。   瞧见这边的房子已经建的像模像样了,萧瑾忍不住跟韩攸嘚瑟:“韩卿你瞧,往后这也是你的住处,可喜欢?”   虽然萧瑾嘴上不说,但其实他对这件事情还是挺得意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看冯慨之越来越顺眼的原因了。   “若有住处,怎么着都是喜欢的。”   萧瑾揶揄地瞅着他:“韩卿怎么就这点追求?”   “臣的追求不在这些外物上面。”韩攸是个简单的人,对他来说,有的住就已经够了,至于住的好不好,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又看了一眼工地,房子还未建成,却已经能看得出勃勃生机。这就是夏国不同于齐国的地方,虽然国力比不上齐国,但却有一股生命力。这一点,最为难能可贵。   当初许州邓县令走时,曾问韩攸愿不愿意跟他一道离开。韩攸拒绝了,事后他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如今看来,这恰恰是自己做过最明智的选择。夏国,或许比他以为的还要好。而这所有一切的变化,都源于他身边站着的这位少年君主。   韩攸看过之后,低声询问萧瑾:“看这模样,似乎是要建高楼的?”   “不假。”萧瑾就是这么吩咐的,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建造高一些的住宅,这样才可以容纳容纳更多的人。尽管这一点提出之后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但是萧瑾还是坚持己见,排除众议。   韩攸好奇:“可临安城的民宅都不高。”   准确的来说,是都没有皇宫高。   “这有什么?”韩攸没有明着说,萧瑾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无所谓道,“与其在这些地方讲究,还不如多为了底下的人着想。临安城土地有限,好不容易才圈出这么一块地,盖的房子自然是越多越好了。至于房高压过皇宫,压就压吧,朕是皇帝,还能被这个压得垮不成?”   韩攸钦佩于萧瑾的肚量,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皇帝就能做到这个程度的。   但有句话,韩攸却不得不提:“圣上有容人之量,更有仁爱之心,这本是好事。但却不好因为此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微臣听过冯大人的打算,若按照他的意思来,房子建好之后,必定不差,只是……”   只是?难道有什么不好的?萧瑾忙道:“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韩攸苦笑:“只是坏就坏在太好了。”   萧瑾愿闻其详:“此话怎讲?”   韩攸解释:“这房子本就是给家中拮据的官员住的,若是建得太好,便是家中不缺钱的人也想要占占便宜、凑凑热闹。兴许冯大人那自有对策,但总架不住每每有人想钻空子,一旦钻空子的人多了,这屋子是惠及穷苦官员,还是惠及豪门显贵,就不知道了。倒不如动些手脚,直接绝了他们的念头。”   韩攸出身不好,见识的形形色色的人也多,所以他知道那还是有钱人,也还是免不了占便宜的心态。   萧瑾身子倾斜了许多:“什么招儿?说来听听。”   “只需一点,您将恭房建的稍微远一些。”   萧瑾起初不解,待一细想,直接叫绝:“妙极!”   家里情况不富裕的,自然不会介意多走几步路去出恭,可若是家中稍稍富裕,便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萧瑾点点头:“这主意好,还是韩卿聪明,比冯慨之聪明多了。”   不远处,正指挥员指挥的起劲儿的冯慨之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不知道谁又在惦记他。   他也就只在这儿监了半天工,到下午时便回了户部。   谁想刚进大院不久,又碰到了程度。   程度原本想行个礼之后便退下,但思及这两日听到的动静,还是没有迈开步子。   冯慨之最见不得不爽利的人,见他如此扭捏,自己先开口问了:“你待要说什么?”   程度迟疑一番,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冯大人,这话原本下官不该问,只是若不问,实在心中不安。”   “啰里啰嗦的,快些问!”冯慨之有些不耐烦,他这阵子是脾气太好了?惹的这些人废话这么多。   程度期期艾艾地说了出来:“下官想问,那紫阳山下的房子,是不是京中无房的官员……都能申请?”   冯慨之早料到他问的肯定是这个。虽说此事还未对外公布,但都在朝中,他们又不是没长眼睛,怎会不知?冯慨之这人多少有些护短的,所以允诺:“放心好了,定少不了你的。”   程度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定少不了他的?这几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他的心。   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能分到房子!那他们一家五口,岂不是不用为了住处烦忧了?!   惊喜来的就是这样突然。前些日子,程度还为了自己不能升迁忧郁寡欢,如今就被这样天大的馅饼砸中,整个人陷入狂喜之中。   惊喜之余,程度还不忘感激冯慨之。他是真心实意感谢冯大人的,甚至隐隐约约还觉得,冯大人之所以会参与进来,多半是因为他。   也不知是不是他自作多情了。   冯慨之嘴上嫌弃:“谢什么?又不是为了你一个人。快些回去,在这儿又是哭又是笑的,没的叫人笑话。”   “是,是……”程度惊喜万分点了点头,人却没动。   显然欢喜傻了。   他实在太高兴了。当官当了这么多年,谁能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好处呢?   冯慨之抬着下巴,见他发愣自己先行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心想着:这小员外郎不行啊,不就是廉价的房子么,欢喜成这样,恨不得对感谢地五体投地了,至于嘛……   行之拐角,冯慨之嘴脸忍不住上翘,脚步也轻快不少。   作者有话说:   萧瑾:啧啧。   冯慨之:呵呵,用得上的时候叫人家冯爱卿,用不上的时候叫人家冯慨之! 第60章 培训(捉虫) ◇   ◎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   到九月末, 房子已经建好了一半儿了。   这段时候,稻子也已经收获得差不多了。托了苏仿的福,建康府的百姓人人都知道要稻麦轮作, 所以九月份的时候便开始规整土地。   其他各府也有样学样, 各地官员之前都去了建康府观摩过,且这法子虽说麻烦了一些,但做起来却并不难。   夏国的动静, 瞒不过其他几国。   司徒恭便早在贺辞的知会下得知此事,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燕国的耕地实在是太少了, 就算上回在齐国那边得了些地,但对司徒恭来说还远远不够。   司徒恭叹息:“什么时候,我燕国也能有良田无数?”   贺辞恭声道:“有您在, 不出十年便都有了。”   他从不怀疑主上的英明圣武,也不怀疑主上的野心勃勃。中原腹地、江南之地, 甚至蜀中的天府之国,早晚都会是燕国的囊中之物。   司徒恭听他说起十年,心想着十年也未必可行。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徐徐图之。   司徒恭站起身:“随我去前头练兵吧。”   贺辞欣然前往。   燕国从前国力并不强盛, 南边的齐国、夏国与蜀国甚至从未将燕国放在眼中。直到他们主上登基之后, 方才起了变化, 国力日渐强盛。他们燕国的好男儿多,既是牧民, 也是军户, 可以说, 燕国的每一个成年男子都是军人。百姓皆兵、民风剽悍、尚武之风盛行, 自然也就不缺兵了。   同燕国不同, 齐国的兵力虽多, 但却并不都在皇家的掌控之中。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经济发展过后导致土地兼并严重,原本的田制被破坏,由其衍生出来的府兵制也渐渐瓦解了。如今齐国的兵制,准确来说,该是募兵制——只要有钱便能招募军人。   从前袁征手上的军人虽多,但他忠于朝廷,这些士兵也愿意追随齐皇。可齐皇将袁征这个忠臣给恶心得没了退路,那他手底下的兵自然也不归朝廷管了。   齐皇知道他们是混账,却还不敢轻易动弹,毕竟这些兵的数目太大了,若是不能一举歼灭的话,反受其扰。   齐国三面受敌,经上回大败之后,齐皇为人也开始保守起来,不敢贸然行动。   他自己过得不如意,却听着萧瑾小日子过得甚是顺畅,没得把他给气坏了,整日说些酸话。那日听说萧瑾派了人前去两广开荒,齐皇的风凉话张口就来:   “也不知他费尽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别到时候被燕国吞了,反替旁人做嫁衣。”   宁尚书听了这话心里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说单纯呢,他们这位圣上还真是单纯得要命。什么时候夏国会被燕国吞并?只能是他们齐国早已灭国的情况下,否则燕国又怎能隔着齐国将夏国收入囊中呢?   笑话别人之前,总该先想想自己的近况吧。   齐皇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对夏国红眼十足。   但他到底还是分得清厉害,眼红之余,不忘吩咐宁尚书:“那什么稻麦轮作制法,你也帮着打听打听,他夏国能用,我齐国为何不能用?”   宁尚书心中浮起些许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您放心,已经派了探子过去了。这稻麦轮作从提出来到推广也不过只花了一年功夫,想必是不难的。”   齐国灵机一动:“若是不难的话,回头咱们得了法子便立马在齐国境内大肆推广,这样,明年便能再得一大丰收了。”   宁尚书反问:“倘若齐国不适宜呢?贸然推广,恐怕劳民伤财。”   也是啊……真是可惜了。   齐皇纠结一番,最后憋屈地忍住了这个念头。但他如今对夏国这块肥肉的执念却越来越深了。夏国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拿下,但是被割掉的那五州他早晚是要拿回来的。   齐皇的打算萧瑾其实猜也能猜到。不过那五州他自有打算。   入了十月,临安城内的房子也建得差不多了。   萧瑾得了闲,方才想起那批新科进士似乎已经被培训的差不多了。   冯慨之并没有对他们留情,更不会因为这里头有不少人出生世家大族就得他们另眼相待。在他眼中,除了萧瑾跟张崇明,其他一概都是蠢货,既然是蠢货,那也不必分什么高低贵贱。   那些进士们在冯慨之手里被折腾得够呛。   冯慨之也没让他们做别的,只是把户部那些不好做的、容易扯皮、得罪人的事儿,一股脑丢给他们。   反正是白捡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做的好了,动动嘴皮子,夸两句也不要钱;做得不好,那便是他们自己蠢笨不堪。   冯慨之并不想想自己派下来的事有多棘手。连户部都觉得为难的事,可想而知是多不好下手。可怜这些初出茅庐的新科进士,满心以为过了科举之后便能大展宏图。结果一转眼,就栽到了冯慨之手里,切身体会到知道了什么是人间疾苦。   他们被派去做事儿的时候,碰到的都是些硬茬子,根本不给他们脸面。那些人碰到家境稍微差一些的进士,直接动粗了;若是遇上家里稍微厉害些的,也还是动不动就甩脸色。   新科进士里头有一位出身最为显贵,乃是临安城内王氏一族的嫡长子谢明月。   谢明月生来便是金樽玉贵,养了一身的富贵气,颇有目下无尘,与同科的进士关系并不亲厚。偶有人故意攀谈,他态度也只是冷淡,并未瞧得起这些人,这性子委实有些不招人待见。   同他一样不招人待见的还有一个寒门进士,名唤周宜。不同的是,周宜不招人待见乃是因为出身贫寒;而谢明月纵然性格惹人不喜,也依旧有不少人前赴后继地围在他身边。   正因为这漂亮光鲜的出身,让谢明月得了冯慨之的重点照顾,领了一个催收的差事。   冯慨之有心要让他收收脾气,使了一个坏心眼,把谢明月跟周宜绑到了一块儿。   结果可想而知,这差事几个月过去都没有半点进展。   冯慨之见其无用,恨铁不成钢,逮住了人便破口大骂,他骂得又凶又狠:“长得人模人样,做事却又蠢又笨,大街上拉个傻子来都比你们俩有用。”   周宜默默承受。   事情没做成,确实有他的不是。若他能放下芥蒂,定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可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跟这个开屏孔雀一起合作。   谢明月则挺着脊背,有些不服。   冯慨之怒喷:“怎么,说你两句你还不服了?进来的这一批进士里头,就属你最没用!”   谢明月再忍不住了:“冯大人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这催收一事本就难。”   “等你到了任上,比这更难的事情都得解决。届时你怎么办?一个‘难’字就能把事情全都推了?痴人说梦。”   谢明月忽然愣神。   冯慨之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骂得他狗血淋头:“遇到难事不想着如何解决,反而一个劲地摆烂拖着,若是天底下的官员都跟你似的,那夏国早晚亡国!说你是废物,你就是废物!废物点心一个!”   谢明月被指着鼻子骂懵了,他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呢。   正恍惚着,忽然听到一道好听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来:   “哟,冯大人今儿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谁惹着你了?”   话里带着些笑吟吟的味道,可知说话那人心情之愉悦。   谢明月跟周宜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回头,遂看到他们当日在殿试中见到的那位少年皇帝,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还得了?两人赶忙行礼。   萧瑾免了礼,又问起方才那一出究竟是什么缘由。   待冯慨之说完之后,萧瑾瞧了一眼又恢复骄傲模样的谢明月,知道这小子仍旧心气儿未改。   这一批进士里头,像谢明月这样出身好的还有不少。若不是出身好,自小便有良师教导,他们也不会在一众考生中脱颖而出。但这出身好也不太好。倘若继续如此,以后多半难成大事。   萧瑾嘴脸噙着笑,立马就有了主意。   他有些责怪地看了看冯慨之:“以后都是同僚,指点一下可以,但话可不必说的这么绝。再说他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冯慨之一脸疑惑,复又仔细瞅了一下萧瑾,才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   冯慨之瞬间懂了。   论起跟萧瑾的配合,冯慨之敢说第二,可没人敢当第一。他仍然极尽鄙夷:“微臣本也没有说错,他们确实什么都不懂。”   萧瑾摇了摇头:“只是在你吩咐的事情上有所欠缺罢了,再说,他们往后是要下放去当县令的,也不必管你说的那些事。当了县令,该操心的是一方百姓。朕看你的培训的路子,根本就没走对。”   天呐,终于有人说真话了!谢明月对这该的培训兼职烦的不行。他更觉得,自家这位圣上可真是太体贴了。能有这样的君主,实在是天大的幸运。   圣上说话就是好听,不像冯大人,刻薄至极。   冯慨之嗤了一声:“别的路子,他们也行不通。”   谢明月满脸抵触,他怎么可能不行?   “那倒未必。”萧瑾转头又问二人:“你们可对百姓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谢明月张了张嘴,却一时没想好说什么。   周宜立马接茬:“是农事。”   萧瑾回以赞许的目光,随后引出了他真正的目的:“既然你们也知道,那今儿便随朕一同出城吧。”   谢明月没能抢答,颇为懊恼,只是眼下更多的是不解:“圣上,此番出城作甚?”   “自然是要观摩农事了。”萧瑾说得云淡风轻,还叮嘱冯慨之,记得把所有的进士都一道叫上。   当父母官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不行。身娇肉贵就更不行了,既然都要培训,那就培训得更彻底好了。这当地方官的,总得知道百姓应该如何种地吧,知道还不够,还需得亲自体验一番。   一个时辰后,萧瑾带着几百个新科进士来到城外工部的官田中。   谢明月到了地方便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直到,他看到了萧瑾亲自下了地。   亲自下地?!谢明月吓了一跳。   不是说好只是观摩的吗?   冯慨之在边上气得照着他的屁股狠踹了一脸:“废物点心,圣上都下地了,你们竟还愣着?!”   谢明月被踹得尾椎骨生疼。   他根本都没想过,一个天子竟然真的会下地帮忙,他就不嫌弃么?平时那些君王下地,不都是做做样子,哪会如此亲力亲为?   这么对比下来,他好像真的挺废物的。   冯慨之怒其不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滚下去,没看到别人都已经下地了吗?”   谢明月定睛一看,确实已经有不少人脱下外袍,跟着萧瑾一块下地了。   而他的对头周宜最积极,已经成功混到萧瑾身边了。   狗腿子!谢明月骂道。   他骂周宜,冯慨之骂他,真可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可再不下去,他就真的被人比下去了。   谢明月摸了摸被晒得一头是汗的脸,麻木地转身。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遂赶忙转身。:“您怎么不去?”   冯慨之气的又给了他一脚:“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的废话。”   谢明月摸了摸被踹得生疼的屁股,龇了龇牙,只好被迫来到了田埂上。他是做足了心理建设,可试探了一下,看到软塌塌的泥地,依旧犹豫不决。   后头的那些小公子,也都在盯着谢明月。   他们也嫌弃下地。   等到谢明月终于下定决心迈出第一只脚,刚触碰到软泥、好端端的鞋子被弄得污浊不堪时,谢明月心理防线彻底被打破,人几乎崩溃。   要命!他鞋子脏了,衣服也脏了!脏了脏了都脏了!   这怎么忍?! 第61章 生意 ◇   ◎要想富先修路◎   萧瑾看着一头黑线。   边上的周宜见此, 也笑话了一声:“谢大人这么见不得脏,还是别下来的好。咱们这是过来干农活的,不是下来演戏的。”   这么娇滴滴的演给谁看呢?   谢明月听了这嘲讽满满的话, 心里对周宜更为不齿。这人怎么敢在圣上面前这般诋毁他?这让圣上如何看他?   谢明月死撑:“我没有见不得脏!”   他皱着眉头, 白净的脸上仿佛刻着“硬撑”两个字。   周宜看热闹不嫌事大,道:“那你倒是下来啊。”   谢明月脸色越发黑了。   方才下了地的人,都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谢大人这么矫情呢, 不就是下地么,有什么难的?   “谢大人怕不是不敢了吧?”   “胡说!”谢明月据理力争。   萧瑾也无语, 他道:“既非不敢,直接走过来便是,这田里的水都放干了。往后若当了知县, 你们可都要兼理农事的,若是连下地都做不到, 如何治理一方百姓?如何让朕放心地将一方生计交到你们手中?”   你们配吗?   冯慨之心道,这话问的不仅是谢明月,更是他背后的一群人。   谢明月完全听不出萧瑾的意思,他只是纠结于下地的事, 水是放干了, 可是泥还是软的。想起刚才那软塌塌地触感, 谢明月就望而生畏他也想走过去,真想过去, 但是他从小到大就脚下就没沾过这么脏东西。他大少爷平时吃的用的, 哪一样不是干干净净?   其实除了他, 后面这些“缩头乌龟”也不愿意下地。但是有谢明月在前头挡着, 他们也不显得突出了。   唯有冯慨之知道这小子。今儿要是真不下地, 回头可就倒霉了。他们圣上一直都是小心眼儿的人, 被他惦记上,比被自己惦记上还要惨。   没准谢家以后都别想有人当官儿了。   冯慨之索性做了一回好人,于是狠狠心,伸手一推——   谢明月瞬间向下栽去。   变故来的实在太突然,谢明月大惊,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落地的瞬间他还是下意识地以手撑地,生怕弄脏了自己的衣裳。他并非舍不得这一身衣裳,只是不想自己一身脏污。   饶是如此,谢明月还是摔得模样惨烈。   双手撑在泥地里,脸差点跟泥地深入接触,谢明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好忙爬起来,衣裳是干净的,但是手跟脚却都脏了!   尤其是,他手上还爬上了一只软趴趴的虫子!   虫子!在他手上爬!   谢明月汗毛乍竖,瞬间头脑放空。   田埂上的冯慨之见状,不甚诚心德道:“一时手滑,对不住了。”   他过完,本来以为谢明月会大吵大闹,结果半天却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萧瑾最先察觉到不对,快步走过去。   可刚到谢明月跟前,便见他两眼发直,目光呆滞。   “谢明月?”萧瑾唤了他一声。   谢明月缓缓抬头,接着两眼一闭,再次向后倒去。   萧瑾人傻了,这可不是他干的,这人不能碰瓷啊。   还是冯慨之反应快,立马旁边的人将他扶上来,又让人驾车将他送去城内的医馆。   得了,萧瑾看着这一地狼籍,也知道今儿这门培训是教不成了。只是目光触及后头站着的这些“小公子”们,看着他们一个个心有余悸,劫后逃生的模样,顿时不爽。   被娇惯成这样,岂能做好父母官?   原本萧瑾打算再培训他们几日,便放他们去任上。但是如今看来,这些人还早得很呢。放他们过去也是为害一方。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必要将他们调·教过来,怕苦怕脏怕累是吧,等着瞧吧,明儿还有更苦更脏更累的!   不过,这就算了,他也没心情了。   “都散了吧。”萧瑾吩咐。   兴致缺缺地回了宫,萧瑾还没有来得及跟冯慨之商量明儿要找什么借口将这些人带出去,便听闻外头张丞相、王从武跟顾淮南有事要报。   萧瑾忙让他们进来。   张崇明今儿过来,是为了那五州之事。   齐国不敢招惹燕国,却对于他们夏国耿耿于怀。之前因为内斗腾不出手,如今听说袁征与齐皇已经暂时休战,所以齐皇。便又把心思打到了这五州身上。   “刚才王硕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许州境内起了些流言,对夏国很是不利。”   萧瑾愁眉紧锁:“都有些什么话?”   “都是些没所谓的,道您一心奔在福州等地,根本不把许州等地放在心上。许州虽说成了夏国国土,但夏国朝廷仍旧把他们当外人。如若不然,也不会迟迟不派地方官前去管理,而是让兵将带管。又说来日若两军对垒,五州百姓势必要被充当先锋军。反正死的不是夏国百姓,夏国也不会心疼……”   还有些别的,王从武自个儿听着都生气,就没再赘述。   张崇明听他说完便问:“圣上可要让这些新科进士前往许州等地出任?   为今之计,安抚民心才是最重要的。”   萧瑾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只是他还是拒绝了:“如今让这些人过去,等于是把把柄递到齐国人手中,以他们如今的见识心性实在难当大任。”   说来萧瑾就一肚子的气,他大费周章办了一场科举,结果选出来的都是些不成事儿的,可把他给气坏了。   张崇明道:“可此事拖不得。”   “朕知道。”萧瑾撑着额头想了想,目光忽然落在不说话的顾淮南身上,遂眼睛一亮。   有了!   “顾爱卿,你可愿替朕摆平此事?”   顾淮南眨了眨眼睛,随即道:“自当竭尽全力。”   “以你的聪明才智,何须竭尽全力?朕打算划一东京府,统辖许、唐、邓、蔡、颖五州。虽说顾爱卿如今年岁尚浅,但有才不再年高,朕看你,完全担得起这东京府大任。”   顾淮南心中一跳,他这是……要出任东京府知府?   可他才不过七品小官儿,如今竟然连连数级,直接变成了知府。不管是从资历来看,还是从在圣上跟前侍奉的时间来看,这知府一职,顾淮南当着都底气不足。若不是因为朝中缺人,新进的那一批也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圣上眼的,只怕他也不能得到这么大的机会。   但顾淮南还是坦然应下,他上前:“微臣,叩谢皇恩。”   “好!”萧瑾抚掌。   他就喜欢顾淮南这股无畏不惧的劲儿。年轻人嘛,就得有冲劲,虽然他做不到,但是成了一国之君,萧瑾却希望自己手底下的年轻人都能敢拼敢闯。   张崇明跟王从武见状也没有什么异议。张崇明早知道萧瑾喜欢顾淮南,见他做此打算,也是见怪不怪了。张崇明该庆幸自己到底有点本事。要不然以萧瑾重用顾淮南、稀罕韩攸的劲儿,要不了几年,他就得退位让贤。   张崇明在顾淮南那张光风霁月的模样上过了一遍,心道:年轻真好。   可谁年轻还没个好皮相,没个好身段呢?   他也懒得嫉妒一个年轻人,只问萧瑾:“这东京路的府治在何处?”   萧瑾也没想好,反问:“你们觉得呢?”   刚刚荣升为知府的顾淮南,这时也提了意见:“臣常听人说,许州位置紧要,亦是个必争之地。河南乃天下之中,许都又是河南之中,北界黄河,西控虎牢关,南通江淮,实天下形胜之地。不如以许州做府治如何?”   “就按你说的办!”萧瑾立马拍板。   张崇明与王从武俱是嘴脸一抽,怎么感觉他们圣上定得如此随便呢?   萧瑾确实没细想,只是听过淮南的话,觉得徐州这个地方很是不错。他回忆了一番上辈子的经历,一时又想到了什么,赶忙同顾淮南叮嘱:“你今天回去准备,明日发圣旨,后日便可启程。想带什么人只管跟朕提,往后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只管开口,朝廷能帮则帮,但若实在帮不了,只能你从中想法子了。东京府往后能发展成什么模样,全看你的意思。别的朕不管,你可以自己掂量,不过只有一点,你去了那儿之后,多叫人四处勘探,瞧瞧那边有无铁矿。”   顾淮南连忙应下。   萧瑾既然敢这么说,便笃定许州是有铁矿的。可不仅是铁矿,煤炭也有不少。如今夏国也缺铁矿,还缺得紧,各地开荒种地都需要农具,战场上领兵作战亦少不了兵器,样样都得用上铁,可见掌握铁矿多么重要。   这一日,萧瑾都未曾歇过片刻。   刚商议完事情将这三人送走,张德喜又过来,倒陈疏材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萧瑾一杯水都没有喝上几口,便又盖上了茶盖:“请陈大人进来吧。”   没多久,陈疏材便迈着他那轻松愉快地步伐进来了。那一脸神气的模样,跟着庄严肃穆的福宁殿格格不入。   陈疏材今儿确实得意,经过这么久,市舶司已经商量出赚钱主意了。   他今天就是来跟萧瑾汇报的。   陈疏材献上奏书,里面写的都是他们市舶司众人这些日子调查出来行情。陈疏材一开还说得有条有理,后来说着说着渐渐说高兴了,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萧瑾听他抑扬顿挫、激情澎湃地讲完后,心中暗自称赞。这些家伙如今就知道,女人跟孩子的钱最好赚了?   陈疏材说得唾沫横飞:“哪个女子不爱俏?咱们江南的胭脂水粉最是出众,运到齐国必定能大卖!更有那衣裳首饰,尤为赚钱。只需拉几个有名的宣扬一番,或是为此写几个脍炙人口的话本子,便能让咱们的商品在夏国远近闻名。”   萧瑾咋舌,好家伙,都开始在话本子里面插广告了。   有创意!   萧瑾阖上奏疏,微微一笑:“主意是好主意,只是这些赚的都是小钱,朕这儿有个一本万利的,陈爱卿可愿意做?”   陈疏材“咦”了一声,不知萧瑾究竟是何意思。还有什么是比得上胭脂水粉衣裳首饰赚钱多的?   他不信。   然而还真有。   萧瑾知道如今市场中两大瓷器互相抗衡,已经形成了南青北白的局面。以夏国为代表的越窑,跟以齐国为代表的邢窑交相争辉。那瓷器若是工艺精湛,一个可值千金。但中国的瓷器可远远不止青白二色。   萧瑾记得,元朝的青花瓷便是瓷器史中里程碑式的跳跃。元朝在之前清白词的基础上,烧成了卵白釉瓷。而除了蓝色的青花,他们还调出了红色,名唤釉里红。红蓝搭配,称之青花釉里红,那工艺若是好的话,当真是美不胜收。   恰好,萧瑾对些青花瓷略有研究。   萧瑾看着不太机灵的陈疏材,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这赚钱的法子朕能教你,不过这赚来的钱,七成都得用来修路!”   没错,萧瑾就是要修路。要想富,先修路,他对夏国的这些破路早就忍无可忍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青花瓷的那段描述,源于百度文章《中国历史瓷器的演变过程见证时代变迁建议收藏》。 第62章 记账 ◇   ◎一群天真的羔羊◎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陈疏材从殿中出来。   他摸了摸袖口藏着的纸, 心中有些游移不定。虽然圣上打包票,说按着这个法子一定会制成那什么青花瓷。可方才问起这方子是打哪儿来的时候,圣上却说是从什么古书上看来的, 再细问是从哪一本古书, 他便回不出来了。   也正因为如此,陈疏材对这所谓的方子根本不大信任。他甚至想,靠着这个别说是烧出青花瓷了, 就是烧出瓷器也玄乎着呢。可圣上对这个方子分外看重,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他不要泄露。   陈疏材叹了两口气, 脚步沉重地回去了。   他未归家,只因市舶司里头还有不少人在等的结果。陈疏材回去时,他手底下的人便都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追问他圣上是否同意了他们的计策。   他们既被分到了这地方,便也想做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 更替市舶司正名。   陈疏材随口说了两句就将别人都支出去,只留下两个心腹。   他将萧瑾的交代娓娓道来,最后拿出这张方子,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   两个心腹面面相觑, 其中有一个人先问了出来:“这方子, 靠谱么?之前从未听过有青花瓷之名。”   陈疏材神色纠结。   靠谱么?多半是不靠谱的吧。   他什么都不说, 但是从他的脸色也可得知这件事儿有多离谱。   陈疏材自己也知道难办。但没办法,圣上觉得这件事情赚钱, 那就必须要赚钱。且圣上都已经对他下了令, 市舶司也不得不从。陈疏材道:“那胭脂水粉的法子圣上也没有驳了, 这样, 咱们做两手打算, 一边卖胭脂, 一边儿建瓷窑。”   对面那人道:“那这建窑的钱,都是咱们出?”   陈疏材更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亏大了。”心腹嘟囔道。能不能做出来都还不知道呢,可因为这件事情得保密,所以这窑厂必定得捏在他们手里,不能让别人来掺和,至于这建瓷窑的钱,那肯定也得他们掏。   还没赚到钱就先亏了,这买卖实在是不划算。   陈疏材跟他俩两个心腹对视一眼,都是连连叹气。   谁也没想真哪这个窑厂挣钱。但圣上想做生意,他们就养着呗,还能有什么办法?实在没有办法,那也只能他自掏腰包了。   陈疏材一时又想起冯慨之说他人傻钱多,又是心里来气,这乌鸦嘴,可真是一说就中!   陈疏材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他虽然看不上这个窑厂,但既然决定做,便不会拖拖拉拉。他当即指派人手,又从账上划了一笔钱,准备让他们明天就选址,在民间选好工匠,过些日子便动工。   临安城别的或许难找,但是工匠却多了,各式各样的工匠都有,也不怕找不到。   市舶司这边因为萧瑾的心血来潮忙得晕头转向,而临安谢家,打中午谢明月被抬回来时便没安静过。   谢明月的母亲王氏亦出身世家大族,她膝下只有谢明月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疼宠有加,从没叫儿子吃过苦。可今儿跟着圣上去了一趟城外便受了惊,昏迷了一整个下午,王氏别提多担心了。   到晚些时候谢明月悠悠转醒后,仍然面如土色。   王氏心疼坏了:“你在城外究竟遇上了什么,怎么吓成这番模样?”   谢明月想到那只爬在他手上的虫,心中恶心,又是干呕了两声。   王氏再不敢追问:“好了好了,母亲不问了,你先歇着吧。”   谢明月脸色苍白,心中更为绝望。   他想,这次他晕过去,周宜那些人必定背后笑话死他了。他不喜周宜,周宜更不喜他,这点落井下石的机会周宜怎么可能不把握住?只怕明日他回去时,整个户部都知道他在圣上跟前出糗了。   谢明月想想那光景,便打从心底里的排斥户部。   他委实不想再面对这些人了。   哎……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谢明月靠在床沿上,心如死灰。   王氏替他掖了掖被角,犹自嘀咕:“早些年当官哪有这么麻烦的?家里人不都让你走恩荫么,照样能当官,还舒服一些你偏不听,自个儿跑去考,如今知道有多累了?”   要王氏说,那什么科举简直就是胡闹!连商户子都能入朝当官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么多年立下来的规矩,眼下都被打破了。祖宗之法若是变了,岂不是罔顾祖宗规矩?   又是些长篇大论,谢明月听着不耐,索性阖上了眼睛假寐。   王氏见状更为烦忧,却也不好继续打扰,只能让他先睡。   晚上丈夫回来的时候,她又也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王氏语气埋怨:“我问了明月,可他死活不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回来时手脚都沾了泥,可知今儿必定是下地了。真是活受罪,哪有大户人家的公子亲自跑去下地的?别说他受不了了,换了咱们一样受不了。好好一个尊贵的大公子,天天被人折腾成这幅模样,圣上也忍心?”   谢清成并不严厉地教育了妻子两句:“这样的话也是你我能说的?以后千万不要在孩子面前提。你儿子虽然聪明,但是年纪还是太浅了,藏不住心。若有朝一日在圣上面前表露不满,回头仕途便都毁了。”   王氏本想反驳,但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唉声叹气:“从前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得着讨好别人?”   说句不好听的,龙椅上的那一位,若是想坐稳了位置也必得问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远的不说,夏朝开国的时候便是如此,当时世家大族多显赫啊。就是先皇时,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没落了,也依旧留有余晖。怎么如今这位圣上一上位,反倒把他们给打的一文不值了呢?   王氏心里不服气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谢家王家之前那般显赫过。   好在,谢明月并没有这份倨傲。他的傲慢不是出于身份,而是因为从小养尊处优带回来的习惯。   谢明月这一晚都未曾好眠,今日发生的事情一直在他脑海中来回闪烁,气得他都想直接重来一次。若是重来,他说什么都不会跟着一道去城外了。不去城外,自然也不会丢脸。   可若是懊恼有用的话,那世上也不会平添这么多的苦恼了。   谢明月一夜没睡,第二天自然是起不来的。   萧瑾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去户部溜达了一圈。   这些进士们见他来此,表情各不相同,有些人欢喜,有些人跃跃欲试,还有些人暗自抵触,生怕他又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萧瑾失笑,知道过犹不及,仍旧让他们安生在户部办事儿。   谢明月这一歇,就是整整一日。等第二日一早没有借口再留在府中时,他才收拾了仪容,准备去户部。   王氏其实觉得儿子最好还是在家多歇息两日再过去。   不过谢明月不肯,歇息一日只怕都有人在背后说风凉话,若是多歇几日,还不知周宜他们会在背后嘲讽成什么样子呢。   再说了,谢明月最不想让圣上对他失望。   别别扭扭地跑去户部之后,谢明月本以为等着他的是众人的嘲讽,不想户部这些人见他如平常一样,有的点头示意,有的直接笑笑就过去了,自始至终都未提城外的那桩事儿。还有的平常跟他关系不错,还特意过来问他这两日是不是病了,否则怎么请了假?   谢明月真不知该如何回,迟疑间,就见到周宜抱着一沓公文从旁边绕过。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周宜不甚在意地挪开了目光,直接忽略谢明月。   谢明月这才意思到,自己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周宜或许并没有那么讨厌。   谢明月应付完了这这人之后,直接进了屋子,一转头,就见周宜一个人在那儿翻着公文,做着手书。   “你……”谢明月欲言又止,他想问,你怎么都没在外头诋毁他?   周宜抬眼一瞧,见他憋不出话便又重新低下头。   谢明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瞧不起人家,可人家压根也没把他当成一回事。他昨儿骂了周宜那么多,周宜这儿却什么都没做,合着只有他枉做小人了。   午憩时,谢明月没去注意。而是去打听消息了,他想知道周宜是不是真的什么也没说。结果打听到的消息还真是叫人惊讶——   周宜确实守口与瓶,也未曾与人取笑过这件事情。反倒是平常跟他走得近的,窃窃私语时被谢明月黑逮到了。   虽无恶意,但是这取笑的嘴脸仍旧让人生厌。   听到这些后,谢明月感觉自己一张俊脸都已经被打肿了,打得生疼。   如此一来,谢明月对上周宜就更没有底气了,之前是因为丢脸,现在是因为不好意思。   萧瑾知道谢明月回来后便已经做好了打算。于是当日下午,他再次来到了户部。   谢明月见到他时,心里的防线直接拉满。   萧瑾看到他们开始紧张,便安抚道:“放心,今儿过来不是为了让你们下地的。”   不下地?谢明月心里一松。他觉得若是不下地的话,别的都好说。   萧瑾笑眯眯地扫了他一眼,说出了今天的来意:“宫中采买的账本有些不对,朕恐他们使了心眼儿,有心让查查京城各方的菜价和肉价。你们今日分做三组,将菜市、鱼市、肉市的各类肉菜都做个账本,记下他们如今价值几许。”   谢明月等人一听,便觉得这差事轻松。起码比他们留在户部做催收可要容易多了。   “不过朕先立规矩,你们前去记账的时候只能着粗衣麻布,不可泄露身份、不可与人起口角争执、更不可惊动百姓。今日之内,务必要将菜市每一样东西的价钱记好。晚些时候朕会派人去查,若错了漏了便算你们此次考核不通过。”   谢明月跃跃欲试,即便加上这些条件,似乎也不难。   萧瑾瞧见对方乐呵起来,自己也乐呵了,于是顺便给他分了一个味道重且嘈杂的鱼市。   萧瑾上面,勉励这些即将去鱼市的贵公子们:“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谢明月几个受宠若惊,这里这么多进士,圣上唯独对他们多有勉励,难不成,圣上最看重他们?   只要一想到这个,谢明月几人便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情办好、办漂亮!   萧瑾对着他们笑了笑:“去吧。”   待宰的羔羊们。 第63章 鱼市 ◇   ◎哪里来的不怕死的◎   谢明月一行人都觉得这个任务再简单不过了。   萧瑾见状也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又叫了人, 将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对此,萧瑾解释说:“未免你们在外头花钱,这些值钱的东西还是收着为好。”   谢明月想想他们待会儿要去的地方, 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花钱的时候。   “圣上, 咱们去鱼市里头是打听价格的,又不是去买鱼的。”   萧瑾但笑不语。   他让人冷酷无情地收了钱财,转头就把他们给赶走了。待乌压压的一群人离开之后, 萧瑾站在原地略想一番,忽然对冯慨之问道:“你可认得京城里头那些个纨绔子弟?”   冯慨之端详着萧瑾的神色, 不知道他是何意思,思索着点了点头:“认识一两个,不过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   他跟那些纨绔子弟们可不是一伙儿的!   萧瑾一拍手:“认识就好。你待会儿安排一下, 找几个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让他们在几个菜市口闹事儿。”   萧瑾说完, 又交代道:“三处都得闹,千万记着,鱼市那边定要闹的最凶。”   冯慨之大概明白了萧瑾的意思了,只是:“……这样演, 是不是不好?”   “什么叫演?你只拱拱火罢了, 他们会不会闹起来干咱们什么事儿?”   不过, 萧瑾还是希望这些不长眼的都闹起来才好呢。这些小羊羔们,除了要知道世事险恶, 还得知道跟自己出身相同的某些人, 平日里都是怎么欺压弱者的。   萧瑾想着想着便先一步出去了, 只是发现冯慨之没有跟上, 萧瑾又回头问:“还不走?”   走?去哪儿?冯慨之有些茫然。   “自然是见一见朕的这些进士们是如何做事儿的。”   萧瑾其实最想知道的是, 他们到底有没有培养的必要。若是有的话, 他不妨再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只要他们能成才费点功夫算什么?可若实在不成器,那他觉得这些世家大族们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冯慨之赶忙跟上,在心底替谢明月们心酸了一下,遇上了圣上,算他们倒霉了。   另一边,谢明月一行人出了户部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临安城的三个市场。   因萧瑾吩咐,说要让他们办成普通人,所以这回出门连马车也没有给他们配,都是徒步过来的。好在临安城并不大,若是大的话,还得走死这些人。一群人这么同进共出,着实惹人注目,况且这些人里头还不乏年轻贵气的,只是穿衣不显,两边的人便猜测,这也不知是哪个书院里头休了假,让这些学生都溜达出来找乐子了。   诸进士在路口分别,各自去了各自的菜市。   周宜命苦,没分到好地方,又跟谢明月分到了一块儿。   三大市场隔得其实并不远,菜市对面就是鱼市,鱼市隔不远处则是牲畜市场,专门交易牛羊和马匹的。因为隔得不远,所以这环境跟味道,自然也就没办法保障了。   周宜还没去,便知道今儿不会好过。他是穷人家出来的,不会受不了这个味道,他怕的是这些没经过世面的公子们唧唧歪歪,耽误他做事儿。   事实也的确如此。   谢明月等人刚来时显然没有察觉到不妥,直到,他们来到了鱼市门口。   彼时正好刮了一阵风,好巧不巧的,把鱼市那股腥味全都吹得飘了过来,一下扑到谢明月脸上。   “呕——”谢明月立马弯下腰。   周宜见谢明月干呕了两声,旁边的那些公子老爷们也差不离,面色狰狞,神色诡异,望着这鱼市隐隐有些却步了。想来也是,他们平常见鱼都是在餐桌上,那你知道鱼市是什么样子呢?   “这里味道怎么这么重?”有人憋不住了。   周宜冷笑:“鱼本就带有一些腥味,何况来了这儿之后还得开肠破肚,味道自然不好闻。”   他一说开肠破肚,谢明月几个更是忍不了。   周宜见他们这样窝囊,已经做好了自己一个人做完所有事的打算了,累就累点吧,指望这些废物点心是没用的。   周宜直接进了鱼市。   “喂——”谢明月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但仍然不肯叫他的名字。   见周宜不管不顾地进去了,谢明月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想起方才过来的时候圣上对他们的殷切交代,谢明月心里也不忍心叫对方失望,可刚想追上去,又是一阵邪风吹过,吹的人心里不适。   今儿要是不过去,岂不就被落下了?谢明月左思右想,决定豁出去了,用袖口掩着口鼻,埋头冲上去。   拼了!   若不是因为圣上,这倒霉的进士他才不愿意当呢。谢明月虽然出生于世家大族,虽然他父母双亲也时常念叨当今皇帝继位之后,他们的日子反倒不如从前好过了,但是谢明月依旧对这位年纪轻轻的新皇多有钦佩的。从他带兵驻守临淮关时,谢明月便知道这位不简单。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位的青眼,谢明月并不肯就此认输。   他快步跟上。   周宜听到后面有动静,还没来得及回头,谢明月便突然从背后赶了过来,与他并肩。谢明月仍然不服软:“想要一个人揽去功劳,做梦。”   他嘴里说的不好听的话,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在。他知道周宜并没有争抢功劳的心思,但是他们俩说话一向夹枪带棒,谢明月都习惯了。   “你怎么跟来了?”   “你能来,难道我就不能?”   周宜诧异不已,他还以为这个废物点心会望而生畏呢。再瞥见后面那些人也老老实实地跟着过来,周宜才想着,这些废物点心看来也没有废物到那个份儿上。   谢明月既然来了,便想着把事情赶紧做完,所谓早死早超生,只有赶紧把事情弄完了,他们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用周宜叮嘱,谢明月自己就主动分配起了任务。   一行十六个人,四人一组,已鱼市中心为起点,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始打听价钱。别看谢明月在别的地方不中用,但发号施令的时候却极有权威,他一说话,旁人便不知怎么的都闭上了嘴,最后毫无疑问,都听了他的安排。   周宜仍旧跟谢明月一组。   谢明月把他分到自己这一边,却还是好面子,道:“要不是看旁人不爱跟你一组,我才懒得带你呢。”   周宜嘲讽:“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您啊?”   谢明月挪开目光:“谁稀罕你谢了?”   周宜:“……”这人听不懂人话是吧?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谢明月可不会让他超过自己的,紧随其后。他本来以为,自己豁出去了忍着这鱼腥味跑进了鱼市就已经过了最大的一关了。结果真正开始打听价钱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谢明月根本不敢跟这些人对视。   譬如眼下,他才刚问了这条草鱼价值几何,卖鱼的老汉便立马热情地向谢明月夸起了自己这条鱼有多新鲜,多肥,又说买回去煲汤最好,一家人都可以喝,还能喝好几顿呢。   “公子您就买一条吧,我今儿还没开张呢,这条肥鱼便便宜卖给你,如何?”   那老汉瘦骨嶙峋,皮肤黝黑,但是模样却是个忠厚老实的。哪怕他想让谢明月买他这条鱼,说的也都是些实诚话。   但被这样热情的目光盯着,谢明月却不敢多留,慌不择路地跑了。   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头一个他正要伸手掏钱,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身上值钱的物件都被留在户部了,他如今一个子儿都没有。谢明月愧疚不已地退出了那个小摊,等到第二个人也向他卖力地说自己的鱼有多好时,谢明月学乖了,一句都不敢多问。   多问一句都是对他们的残忍,毕竟他问了也不能有钱,白费了别人的期待。   哎……若是圣上没让他们将钱袋子留下就好。   同谢明月一样难受的还有其他不少人。他们也是头一次来鱼市,也是头一次知道,京城之中还有这样一群努力活着的人。   谢明月跟前的韩叔华面带愁容:“真不忍心叫他们失望。”   其他人心想,不忍心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没钱呢。若是有钱,把这鱼市整个买下来也不算什么。可他们终究能力有限,就算接济得了鱼市上的这些人,天底下穷苦的人那么多,都要接济,他们怎么能接济得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除了周宜。   他见得多了,并不像谢明月他们多愁善感。因为他知道,世上本来就是穷人占多数。   “算他们还有点良心。”   鱼市一角,一身朝衣的萧瑾跟冯慨之在旁边观望了好一会儿。他们从菜市看到肉市,又从肉食看到了鱼市,这些进士们作何表现,萧瑾都一清二楚。   如今正好看到了谢明月这几个。   对于他们的愧疚,萧瑾总的来说还是满意的。若是所有人都无动于衷,那他真要好好考虑考虑该不该直接取消他们进士的身份了。   萧瑾站着看了一会儿,又问:“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么?”   “找到了,估摸着待会儿便会过来。”   话音才落,鱼市里头就来了一批光鲜亮丽、与这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为首的那位叫姜跃。因排行老六,人称姜六郎。   他进了这鱼市之后,脸上嫌弃的表情就没消失过,拿着帕子死死捂住鼻子,一面趾高气扬地问:“你说这个鬼地方当真有松江鲈鱼?”   “千真万确。我都打听过了,说是这儿有个摊子专门卖松江鲈鱼,今儿更是到了一条极品,又肥又大。您家老爷子不是最爱吃这一口吗?您亲自买回去,再亲手煲个汤,保准您家老爷子喝了便什么都允了您。”   姜跃倒也不是缺什么,而是他最近看上了怡红楼的头牌姑娘,想要抬回家做妾。但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看得上青楼女子呢?没办法,姜跃只好想想别的主意。   虽然这地方看着恶心了些,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萧瑾听到他们的话,便看了冯慨之一眼。   冯慨之:“您放心,那鲈鱼正好被咱们买下了。”   萧瑾心道冯爱卿可真是贴心极了。   既然是过来考察的,可不得占个好地儿?萧瑾立马跑去了那个卖鲈鱼的小摊子旁边,找了一个又隐蔽又能看得清的绝佳位置,隐去了身形。   果然,等姜跃过来嚷嚷着要买最大那条鲈鱼的时候,就听摊主说鲈鱼刚被人定下了。   姜跃立马不高兴了,威胁道:“爷买你家的鲈鱼是给你面子,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小摊主急了:“可这鱼是之前那位老爷先定下的。”   “他定下来的又如何?我出双倍的价钱。”   小摊主不愿。做生意若不能言而有信,那以后谁还来他家买东西?   小摊主不愿,姜跃不松手,于是便起了口角之争。   姜跃本来也没有那么稀罕那条鱼,可现在越买不到,他就越想买。   萧瑾死死盯着这边,若有动静,他便会让侍卫赶紧出手阻止。那摊主都已经上了年纪了,可经不住这些年轻人推推搡搡。   不远处,谢明月等人也听到了动静。   他们正赶过来,便听到前面有人嚣张地道:“管你是谁定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我看你这老货是活腻歪了,不知道北街一带谁说了算?”   谢明月同周宜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轻蔑。   这是哪家放出来的傻子呢? 第64章 制服 ◇   ◎直接送去见官◎   姜跃显然是非要不可的。   卖鱼的老汉见状也有些害怕, 但是他刚刚已经收了别人的钱,那人说这鱼暂且放在这儿,待会儿他再过来拿。老汉不想失信于人。哪怕这些年轻人强词夺理, 老汉还是想跟他们好好解释解释:“这位公子, 不是我不卖给你,实在是这条鱼已经有主被别人定下了,我总不好拿了别人的钱回头又不给他货。这样吧, 明儿最好的那条鱼我给您留下,白送您, 您看行不行?”   老汉已经卑微到了极点。他既然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可知他心里怵的。   然而他的一番好意并没有什么人心领。   姜跃见他唧唧歪歪,早就没有了耐性:“让你取来你就取来, 哪那么多的废话?再敢多嘴,老子连你这鱼摊子都给掀了!”   萧瑾看着浑身难受。这些小兔崽子的嘴脸怎么就那么叫人讨厌呢?萧瑾问:“这人谁家的?”   冯慨之心里默默的道了一声歉, 还是说了实话:“姜尚书家的。”   这姜跃正是姜明的小儿子。   萧瑾怔住,许久才问:“亲生的?”   冯慨之点头:“亲生的。”   也不是他故意折腾姜家人。冯慨之只吩咐手下的人让他们办事儿,至于他们如何办事、挑拨的是谁家的人,冯慨之便不能保证了。若他知道今儿过来的是姜明的儿子的话……早知道也没用, 冯慨之觉得他应该不会手下留情。   他跟姜明本身交情也不算好。他儿子今儿闹事闹到圣上跟前, 也是姜明平日教子无方。   边上有人看不过去了, 窃窃私语:“多大的威风啊,欺负到一个老人家头上了。”   “我看, 他们也只能欺负欺负老人家了。这不讲理的模样, 真碰上贵人早晚会被打死的。”   “就是就是。”   看这群人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仗着自己出身高简直无法无天了, 老天爷怎么不降一道雷, 把他们给活活劈死!   在场的都是家境一般的, 他们跟卖鱼老汉立场一样,见他被欺负成这样自然同仇敌忾。有些人仗义执言,有的人嘀嘀咕咕,骂的声音很小,但即便如此,还隐隐约约有几个字进了姜跃的耳朵。   骂他?姜跃恼羞成怒。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的鱼市,直接派小厮过来把鱼抢了便是,还省了这么多的废话。   可他人都已经到这儿了,今儿这鱼,不给也得给!   他姜家少爷的面子,谁敢不给?   姜跃两眼一瞪:“既然我好言好语的劝你你偏不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汉退后一步:“你……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京城。”   姜跃他就这么怕过,他对着人示意一番。   姜跃身边的这些小喽啰们都已经习惯当他打手了。再说刚才站在这儿的时候他们就忍不住了。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这鱼市味道太难闻,早些把那条鱼拿到,他们也能早点逃出生天。   至于如何拿到,那就一个字:抢!   他们也不知道那条绝佳的鲈鱼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所以,多抢几条呗,都抢过来自然知道哪一条最好。   一时间,整个小摊都混乱了起来。   围观的人见他们竟然真的敢动手,连忙出手阻拦。老汉见自己小摊不保,惊叫着上前,用身子挡着这些纨绔。   “老东西,不要命了,给我死一边去!”姜跃抬脚一踹。   老汉年纪毕竟大了,被踹了一脚没站稳,直接向后倒去。   不过没摔到地上,摔到一半儿,人却被人扶住了。   老汉回头一看,见是几个模样不错的读书人:“多谢这位公子了。”   谢明月微微颔首,又冲着姜跃冷笑:“姜家的家风,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姜跃冷不丁的被人嘲讽,刚准备看看是哪个这么不长眼,结果一定睛,人都吓了一跳。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确实是那个被他父亲天天挂在嘴边的谢明月不假。要说姜跃在同龄人中最恨的那个人,那必定是谢明月了。也只有谢明月才能让他化成灰都认得。这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父亲骂他的。光是谢明月还不够,这后头的那些人,姜跃好死不死的还都认识。   韩家的长子、常安侯府的二公子、青山书院少东家、沈大儒的关门弟子……好家伙,这些人怎么都来了鱼市?   姜跃这下笃定,自己今儿出门肯定是没看黄历的。想起自己方才动的手,姜跃便感觉不妙。   后面的几个小喽啰并不知情,见他们一个个穿的粗衣麻布,还以为是哪个不知事的读书人,当下想也不想去威胁了起来:“哪来的穷鬼,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打!”   “是么?”韩叔华对这些狐假虎威的打手没有半点好感,“先问问你们家姜公子,看他敢不敢动手?”   “打么?”有人问道。   也是因为韩叔华这句话,众人才开始注意到姜明脸色不对:“怎么了?这些人……打不得?”   姜跃没有搭理他们。这样的小事儿若是没有这些人在那,他自然是不怕的。他敢在这鱼市里面闹事,就是赌定这些穷鬼不敢真的把他们怎么样,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去衙门里头告他。但是谢明月他们不一样,就算不会闹到衙门里头,以后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姜跃目光一闪:“许久不见的,诸位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巧的让人心中生疑。   “若是不来这儿,怎知你姜公子有这么大的威风。依我看,这儿也讲不出什么道理,直接去衙门吧。”谢明月毫不含糊。   周宜对他高看了一眼。   周宜确实看不惯谢明月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是他今儿才发现,原来谢明月不管对着谁都是这么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当被看轻的那个人是个闹事儿的纨绔,不得不说,感觉很是微妙。   姜跃已经绷不住了,他本来是想好好说的,但是谢明月真的不给面子,他就直接拉下了脸:“咱们几家好歹也是世交,家父同令尊也亦是同僚,官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得太僵,岂不会叫他们脸上无光?”   谢明月无情点破:“可别加一个‘们’字,面上无光的只有姜尚书一个人。”   “哟,还是个尚书爹呢,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看看这管教出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围观的众人。早就看他们不爽了,现在有一个貌似身份很高的人出头,便更加团结。抨击姜跃不够,还顺带着抨击姜明。   姜跃咬了咬牙,凑近谢明月,低声威胁:“谢明月,你最好见好就收,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明月轻蔑:“看来你是不愿意去衙门了,那我也只能动武。”   他刚说完,右腿便扫了一下。   他这人瞧着弱不禁风,就连姜跃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手,猝不及防就被撂倒了。   不远处地萧瑾都眼睛一亮。   没想到啊,这个看似弱不经风、心态脆弱、娘们唧唧的公子哥,竟然还是个练家子呢。   姜跃被打,他后头跟着的那些人站不住了,直接挥拳打向谢明月几个。谢明月等人虽说是读书人,却也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有些人还是能比划两下。再加上旁边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早就想出手了,如今正好有了能光明正大出手的机会。   当下撸着袖子上去揍人了。   混乱中,周宜差点还被人打了,若不是谢明月拦着,他今儿真得挂彩。周宜没想到谢明月会帮他,心中五味杂陈,到却还是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谢明月哼了一声:“我也没想着帮你。”   周宜浅笑一声。   仗着自己这一方人多势众,谢明月并没有怎么出手,他也不屑于跟这些人动手。这些废物,碰一下谢明月都觉得脏。   他心高气傲的,可围观众人却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了,尤其是方才被恶心到的那些人,借着绑人的机会,有的还偷偷踹了两脚出了自己心头这口恶气。   被踹的最多的当属姜跃了,他叫的越厉害,被打的越惨。最后等他终于被绑起来的时候,不仅衣服被踹得全是脚印,胳膊还被掐红了了一片,狼狈至极。   这一仗,姜跃等人输的彻底。   谢明月等人在众人的欢呼之下风风光光地离开了鱼市,临走之前还不忘将老汉的摊子给整理齐整。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萧瑾才领着人,去将他的鲈鱼给领回来了。   冯慨之都无语了:“您还真惦记着这条鱼了?”   “那是自然,可不能让它进了姜明的肚子。”姜明那蠢货想吃,还配不上呢。   萧瑾不仅把那鱼给拿了,还把老汉摊子上的鱼全都买下。今儿虽说是历练这些进士,但是惊扰了老人家的也是实情,萧瑾便想着补偿他一下。   老汉怎么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顿时忘了方才的后怕,开始美滋滋的数钱了。   他冲萧瑾道:“公子什么时候若想吃鱼就差人跟我说一声,我必定给您留一条最大的。”   萧瑾点点头:“行,下回必定找你。”   老汉乐得合不拢嘴。   只要能把鱼给卖了,有人闹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么多鱼,萧瑾自己也是吃不完的,加上他又吩咐人去另两个市买了些东西回来,如今堆放在一块,得有好几车了。   萧瑾思索了一番,便让侍卫那些这些布施去了。   冯慨之安排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这闹了几出后,他们的事儿都还没办完呢。”   萧瑾反问:“三处都是送去官府了?”   冯慨之点了点头,又将诸位进士的表现都细细的说了。   萧瑾摸了摸下巴。能见义勇为,帮助弱者,说明这些人值得培养:“这回姑且就算他们合格吧。”   冯慨之一点都不意外会听到这个回答,毕竟,他们圣上一直都是个心软的人。   另一边,将一众纨绔子弟扭送到官府后,三拨进士不约而同的在衙门口碰了面。   打了一个照面。又看到彼此身后压着的那些“纨绔”们,众人忽然沉默起来。   这年头,连纨绔闹事儿都赶趟? 第65章 改变 ◇   ◎天凉了,让姜家破产吧◎   三边的人都互相通了气, 发现今儿这出“纨绔闹市”竟然诡异的相似。   都是赶在他们正好在的时候,都是一窝人过来找茬,都是东西被人提前定下, 才定下来的, 那个人刚好不在。唯一不同的是,菜市不是为了卖菜,而是为了挣一盆花。   想来也是, 若只是单纯地卖菜,还不至于让这些纨绔为之争抢。   心里有数之后, 周宜等再次沉默了。也不知道是谁默默地说了一句:“这巧的未免有些离谱了,像是事先算计好的一样。”   又有人“嘶”了一下,不愿意接受现实:“有没有种可能, 那就是他们真的只是碰巧?”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 你们当我没说好了。”   周宜不作声,谢明月跟韩叔华等也三缄其口。   都已经这样了,他们要是再看不出端倪那实在太傻了。联想今儿出户部的时候圣上几次三番对他们的交代,还刻意把他们的钱袋子给拿过去, 怕只怕……他们今日的遭遇早已被人算计好了, 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遭了!”有人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咱们方才光顾着抓人, 都还没有将圣上交代的事情给做完!”   他一说,旁边人也都恍然记起:“那现在赶紧把这些人送到官府, 可还来得及?”   “怕是来不及了, 晚了之后市场都关门了, 哪还有人给你打听价钱呢?”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 略有烦躁。绕是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本来他笃定自己抓人是对的, 但是意识到今日这一出是圣上的手笔,他又不确定起来。   虽然他们的确抓了人,但也将原本的任务抛到脑后,圣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们办事不力?   他们自个儿在那讨论地气氛凝重,后面姜跃一等却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要打要杀随你们的便,把我们拴在衙门外头是个什么事儿?”   这不纯粹丢他们的人吗?这边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姜跃他们脸上多少都挂了彩,还被人绑着送了过来,可想而知有多招人眼球。   这些人一个个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姜跃丝毫不怀疑如果目光可以穿透的话,他身上已经体无完肤了。   韩叔华迟疑:“咱们如今报不报官?”   “报!”   众人都道。   哪怕没有完成任务,他们也得将这些人送进官府。这种无法无天的纨绔,该让他们在里头吃几天的牢饭!   众人一致同意,随后进了官府。   围观群众不敢进去,但却迟迟未曾散去。   其中有好些实在几处市里目睹了全过程、又一路跟过来的。见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何事,他便开始绘声绘色地“演”了起来,把那些纨绔子弟的嚣张劲头演得淋漓尽致。   听得众□□头都硬了。   “还好有那些读书人见义勇为,否则咱们老百姓不得被他们欺负死?”   “依我看,这些人身份也不低。”   “管他们身份是高是低,只要对咱们好,不就成了?今儿的确是他们为咱们出了一口恶气!”   讲道理的人还是大多数的,并不会因为一句“他们出身高”就否定所有。   衙门里头,等录好了供词、对完了证据之后,这些进士们才被人毕恭毕敬的请出了衙门。   刚出衙门,众人就发现他们被一群更多的人围住了,围在了衙门门口。韩叔华等人还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可没被“围”过。   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不想那些人问的却是姜跃几个人是不是真的被送进大牢了。   周宜知道他们最关心什么,朗声道:“诸位放心,闹事儿的,如今已经被押去大牢了。”   “那他们会关多久啊?”   “会不会他们家里人一来,人就被放出去了?从前也有这样的事,苦主被他们的马踩断了一条腿,告到了衙门里头,后来听说他们家中差人打点一下,那些纨绔便又能在牢里大鱼大肉,待的舒服了再风风光光回家,根本没有一点悔过之意。”   谢明月眉头一皱:“还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要不你打听一下,必能打听到的。”   这群初出茅庐、刚刚经历过见义勇为的进士们心头立马涌起了无限的愤慨之情。有人脑子一热,便开始允诺:“诸位放心,这回我们亲自盯着,衙门若是敢不秉公执法,我们连同他一起告到御前!”   “好!”   “好样的!”   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激烈的欢呼声,经久不息。每个人都异常激动,毕竟从前可没人敢跟他们如此保障。不管这些年轻人到底适合出身,但是今儿既然跟他们站在了一块,那就是他们这边的人。   只要跟他们站在同一边的,那就是好人!   人群之中的赞美之声连绵不绝,韩叔华等人被夸得既激动又愧疚,一时觉得今天确实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儿,一时又惭愧自己从前竟没做过这样的事。   就算当初高中进士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心情澎湃。   他们从前未尝没有被人夸过,这里头有不少人都出身极好,平日里被人众星捧月供起着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他们今儿才忽然发现,以往受到的任何夸赞与肯定,都没有这一次来的赤诚这么让他们难以忘怀。   谢明月深深地看了一些欢呼的人群一眼。今日这件事情与他们并无关系,但他们却依旧守在这儿,求的不外乎“公道”二字。   越是没有,才越是看重。   谢明月从前对自己的出身虽谈不上骄傲,但也大致算满意了。通常往来的也都是京城里头的名门望族、世家权贵。他幼时只觉得自己的这一阶层说一不二,风光无限,如今一圈对比下来,他们之所以能如此风光,不过是踩在别人的脊梁上肆意妄为罢了。   谢明月愧对这些人的赞美,跟他同样想的还大有人在。   好不容易辞别众人,回了户部,众人才觉得心中的愧疚少了一些。还没觉得轻松,等看到户部大门敞亮时,他们又想起了自己那未完成的任务,于是心里又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   硬着头皮走进去之后,又错愕地发现——   圣上竟然没走?!   萧瑾挑眉:“朕没走,你们很惊讶?”   众人忙道不敢。   萧瑾缓缓往后靠了靠,端详着他们,直到把这些人都看得心里发怵,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徐敬琪,今儿踹人踹得最凶的便是你吧?”   人群中弱弱不吭声的徐敬琪心里咯噔一下,人仿佛都分裂了,一面高兴圣上竟然记得他名字,一面被圣上知道他踹了人给吓得半死。   原来,今日真的是圣上的手笔!   萧瑾目光逮到了他身边的另一个:“张翰之,听说你那些人都是你绑的,这绑人的手法不错,往后可有心思去刑部?”   张翰之被吓得当场跪下。   他去刑部?他没犯错没什么送他去刑部?他不会是让他坐牢吧?可不至于啊!   萧瑾哭笑不得:“朕又没治你的罪,跪什么跪?起来。”   张翰之不好动弹。   “起来吧,刚才是夸你的。”萧瑾保证。   张翰之抹了一把脸,劫后余生地爬了起来,不过,这回面子里子全丢光了。   萧瑾又看向这里头出身最好的谢明月跟比出身最差的周宜:“朕交代给你们的任务,都没完成是吧?”   谢明月跟周宜惭愧地点了点头。   众人也都老老实实地认错。他们今日那一番见义勇为痛快是痛快了,但是现在想来确实有些鲁莽、瞻前不顾后。那些人他们匀出一半送去官府就够了,实在不必每个人都去。   萧瑾笑了笑:“蔫头巴脑的,以为朕会怪罪?”   众人不语,但心里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朕还没那么小气。”萧瑾点了两下桌子:“诚然,朕是对你们有所不满。”   谢明月等人低下了头。   “不过——”萧瑾卖够了关子,才道,“不满的是你们之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不愿意做出改变的固执,并非今日之事。今日这一出……勉强算你们通过了。”   众人一愣,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萧瑾只觉得这些年轻人真好玩,也真好逗,他逗得正高兴呢:“朕让你们通过,你们怎么反倒不自信了?”   谢明月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回道:“只因今日将那些人送去官府,将自己的任务抛到脑后,略显鲁莽。”   萧瑾却道:“若你们只顾着自己的事,那才是真的鲁莽。能高中进士,想必都是聪明人,也猜到了今日为什么有这样的巧合了吧?朕也不瞒你们,今日冯大人确实动了些手脚,但若不是那些纨绔无法无天惯了,也不会中计,追根究底,还是以为他们做恶太多,罪该至此。他们身份地位都不低,有许多,跟你们在座的一些进士关系还很亲厚……”   萧瑾话音刚落,又有一些人把头低得厉害。   “不过你们今儿做得都还不错,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都送进了官府,这就是你们今日最大的收获。朕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身份,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也好,是受尽白眼的寒门书生也罢,一旦你们当了知县、当了县令,那便只有一重身份——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为民做主,为民申冤,这都是你们应该做的。”   萧瑾将他们的愧疚看在眼中,继续道:“朝中都道,如今的夏国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但若是这话朕信了,那便是彻头彻尾的昏君。待你们去了地方,应当比朕看的还要清楚一些。朕叫你们下放,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历练,更想让你们扎进地方,用心沉淀,治理好一方百姓,不要让他们只在京城这些官员的口中能够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你们去了地方上,就是朕的左右手,朕身在临安城,目光所及不过京畿之地,剩下的便鞭长莫及了,需得靠你们帮朕治理好。”   谢明月从未想过萧瑾会跟他们说这些。   思及萧瑾对他们殷切的期待,谢明月他们便觉得自己真不是人。之前他们竟然会觉得圣上有意折腾他们,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是萧瑾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定会高兴的笑出声来,他是想教他们不假,但是想要折腾他们也是真的。   谁让他们之前不听话来着?   教育的话都已经说够,在多说也没有什么意思,萧瑾最后交代:“这些日子若有时间,不妨放下身段,好好去外头看一看。多用心看,但什么时候看出了临安城繁华背后的另一面,就离当个好官不远了。”   众人受教,目送萧瑾干脆地离开。   待他走后,众人还在回想萧瑾的那番话,越是回想,越觉得愧不敢当。   “没想到圣上竟然将我们看得如此之重。”   谢明月想到自己上回竟然因为虫子晕倒,更觉得心中难安:“我等离圣上的期望相差甚远。”   张翰之提议:“不如明日上午,咱们再去菜市将今日未曾完成的事情做完,如何?”   “还有官府徇私一事,需得查明真相,还百姓一个公道!”   “确实,这事儿我也能帮上忙。”   “我也无事,索性一道跟着好了。”   之前各自为营的进士们,如今却为了查案,摒弃前嫌,一致对外了起来。   出了户部的萧瑾,想到今日那可恶的姜跃便忍不了。   姜明那老货,他正看着不爽呢,如今把柄就来了! 第66章 取证 ◇   ◎调查姜尚书◎   翌日, 萧瑾听说户部那群被折腾不清,又被自己成功洗脑的进士倒霉蛋们已经又跑去几个市场调查市价了,听说……他们还准备查一查临安府衙署。   好小子们, 有魄力!   萧瑾十分欣赏, 并叫来张德喜,他对这个知府其实知道的并不多。   若是不熟悉,问八宝问种玉他们是没用的, 只能问张德喜。毕竟这位老人家可是服侍他父皇服侍这么多年了,知道的消息比谁都多。   萧瑾问及临安府知府黄立夫一事, 张德喜知道他在意什么,一下便戳到了痒处,他道:“黄大人自打先皇在位时便当了临安府知府, 到如今已有七年光景了。政绩虽平平,不过为人善于交际, 同朝中大部分官员关系都还不错。尤其是……姜尚书。”   萧瑾立马来了精神:“仔细说说。”   张德喜道:“赵大人的姐姐嫁给了姜尚书,是如今的姜夫人。”   这关系,自不用多说。   萧瑾冷哼一声,政绩平平也能在临安府知府的任上待这么多年, 说没有暗箱操作萧瑾根本不信:“父皇从前对他态度如何?”   张德喜道:“圣上见他无功无过, 待他态度平平。”   张德喜没说的是, 先皇性子平和,不喜发作别人, 朝中那些人又惯会掩人耳目, 所以先皇才没追究。   先皇如此, 萧瑾却不相同。黄立夫一事, 他不便出手, 但是初出茅庐的进士们却大有可为。且姜跃这回撞到枪口上, 这样的好借口,不用白不用。   于是第二日大朝会上,萧瑾便当众点明姜明等人聚众闹事。   他只需点出来,便有冯慨之心领神会地站出来,怒斥姜明治家不严。在红白脸这件事儿上,他跟冯慨之的默契就没缺过!   一同被关进去的还有不少人,只是他们家里要么就是身份显贵但只有虚职不在朝中办事、要么是入了朝但却不够格来大朝会的,唯一直面萧瑾怒火跟冯慨之冷嘲热讽的,只有姜明。   姜明心中委屈,但这次却是是他儿子被人拿到了把柄,只能认罪。   萧瑾见他认罪都一副“我不服”的样子,冷笑:“既然姜尚书也认了是你治家不严、纵子行凶,那便去领二十棍好了。只有一点需谨记,姜家六郎当众殴打六旬老人,心性歹毒,往后还是不要放出来为祸京城的好。”   姜明身子一滞,何至于此啊?   圣上这番话说完,他儿子哪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到此时,姜明心里仅剩的那点愧疚也没了,不就是打个人,至于么?他儿子还是个孩子!   纵有万千不满,姜明还是不敢当众顶撞。   萧瑾看他也不爽,瞪了他一眼:“愣着作甚,速速下去领罚。”   姜明深吸一口气,隐忍下来:“微臣领命。”   萧瑾看他一眼都觉得烦,但是目光落在殿中余下人身上时,又漫不经心地敲打起来:“诸位家中有没有为非作歹的,朕心里都清楚,想必诸位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二十棍如今打在姜尚书身上,下一回,就不知是打在谁身上了。我不想当众丢人,回去就给朕好生约束妻儿、族人,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众人头皮一紧,便是家里清白的都有些后怕,更别所家里本就不太平的了。   看圣上这话,显然是不会轻拿轻放了,以后还是听话好好约束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姜明领了板子不算,回头还得一帮看热闹的同僚给气得够呛,关键是那些人笑呵呵地看完了他的惨状后,还气人地加上一句:   “幸好我家没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哎呀,我家那个平日里倒是挺淘气,不过对待老人小孩却还算客客气气的,从不随随便便打骂人。”   “姜尚书家的这一位脾气躁,手段也确实狠毒了些,不怪圣上如此生气。”   呸!   姜明恨死,你家孩子才不懂事,你家才狠毒!   姜明被气得面红耳赤说不来话,可后来还要这些人惺惺作态地给他扶上马车。   姜明很想硬气地不让他们扶,但他做不到。形势比人强,他被打的这么惨,若不是几个人合力扶他是上不了马车的。   姜家如今还在商量着什么时候把姜跃给接回来。   姜家人都笃定他们能轻轻松松把人给接回来,不费一点力气的那种。   这样的事他们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姜家长媳看不惯黄氏如此溺爱儿子,对此颇有微词,黄氏虽未叱责,但是长子回来之后他们将此事告知于他,话里话外都是长媳不慈云云。   那长媳闻言,知道好人没好报,气得再也不想插手此事。   等晚些时候,听说公公被人用架子抬了回来,还说是被姜跃给连累的,她才冷冷一笑,暗道报应来了。养而不教,教而不善,他们不倒霉谁倒霉?   她倒没觉得这是件大事。   姜家哪怕得知姜明被打,埋怨之余,也未曾害怕过,只觉得圣上是小惩大诫而已。说到底,还是姜明的身份太高了,这可是吏部尚书,多少人的仕途都捏在他手上,就连丞相都得给几分薄面呢,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一蹶不振了?   黄氏请了大夫给姜明看过之后,才又提起了小儿子的事情。   姜明挥退众人,脸色也不甚好他跟妻子交代:“这两日就先别跟你兄长联系了,指不定上头的人还盯着咱们呢。”   黄氏不解:“怎么就如此严重了,从前也是如此……”   “从前是没人知道,如今被捅破了,哪能还像从前一样呢?”   黄氏气得直揪帕子,末了又不服气地指着外头:“先皇在世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事!”   李丞相在上头撑着的时候更没有这么多的事儿!   姜明脸色不佳:“可他不是不在了吗?如今这一位,可不会那么心善了。”   “那总不至于一辈子都放不出去吧?不就是打了个人罢了。”   姜明叹气:“那能怎么办?圣上也没说,如今只能先关着,等什么时候圣上消了气,我再豁出面子去求一求吧。”   他不说黄氏也知道。   黄氏溺爱孩子不假,可她没有昏聩到罔顾家族安危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隐忍不发。   姜跃本以为自己两日后便能出去,结果两日又两日,他不仅出不去,反而连伙食都被克扣了。   这日,瞧着他们又拿着两个馒头来对付自己,姜跃一气之下直接把碗给踹翻了。两个馒头咕噜咕噜地滚到了牢房外头。   “作死的狗东西,拿着两个馒头是糊弄谁呢?不要命了?!”   狱卒听到动静伸头一看,却没像往日一样一听到姜跃使唤便过去了,这回谁也没动,窃窃私语了两句便立马缩回了脑袋。   “狗东西!”姜跃又骂了一句,“等我出去要你们好看。”   骂人也是要力气的,姜跃摸了摸肚子,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叫得他浑身无力。   姜跃顺着墙,无力地往下滑:“一群狗东西,等我爹过来把我领出去,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   还有他舅舅,平时对他那么好,这回竟然也不管他。等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告一状。最可恶的当属那个死老头子,他之所以这么倒霉,完全是因为那该死的老头子,若他痛快地把鱼交出来,不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吗?踹他一脚都是轻的,他怎么就没被踹死呢?   姜跃只是狂怒,到官署里头当差的却隐约知道,这回的事情貌似跟以往不同,因为他们知府大人压根就没定姜跃等人究竟关多久。   正因为拿不准上头的关系,所以才一直关着,也没人敢来救。   但总这么关着也不是个头啊。   与此同时,谢明月等人也开始着手查了起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规避家中双亲。不少人心里也都清楚,倘若家中父母得知他们调查黄知府跟姜尚书,必定会阻止他们。然而这件事情他们坚持要做,谁来也不好使。   并没有谁要求他们,只是他们觉得要给百姓一个交代,要给外人一个公道。若是同流合污,不管不顾,他们还当这个官做什么?   就这么着,一群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之间甚至还有不少摩擦的新科进士,却因为调查同一批人开始尝试磨合,尝试合作。   萧瑾知道他们开始有了动作之后,便吩咐张德喜派人协助。   像黄立夫那样的人精,即便是犯了事,也不会那么容易查出来。这些进士心是好的,但如果没有人牵头,让他们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也不像个事儿。   瓷窑这边,陈疏材好容易才将东西置办好。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了,不管是窑还是人,他都给凑齐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陈疏材决定明天就烧一炉看看。为此他还特意挑了个好日子,明日就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   傍晚,陈疏材收拾了一番,哼着小调回去了。他都想好了,哪怕明儿做不出来什么东西,可只要圣上知道他为此拼尽全力,也会依旧器重他的。   他才是圣上面前最“红”的那个人。   才刚走几步,正正好,遇上了同样准备回家的冯慨之。   “冯大人?”陈疏材停下脚步。   “哟,这不是一门心思烧瓷的陈大人么,怎么,东西烧出了?”   陈疏材垮下脸:“烧不烧得出来,用得着跟冯大人报告?”   “用不着用不着,我不就是好奇吗?这卖茶叶卖的好好的,怎么想不通干那一行?怎么着,是想把你烧出来的那些瓷器卖的齐国?人家齐国不缺瓷器,他们的白瓷好着呢。”冯慨之没别的意思,他就是纯粹的嘴贱,见谁都想撩两句,“别到时候折了本,还要自己掏裤腰带贴上去,何必呢?”   陈疏材眼睛瞪得像鱼眼珠子一般,都快要凸出来了。   冯慨之见他生气自己就高兴:“回头要是让圣上知道你不务正业,净折腾些有的没的,恐怕这市舶司得换人来管喽。”   狗东西!   瞎了你的狗眼!陈疏材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拳,那方子就是圣上给的!   陈疏材暴跳如雷地暗骂了两句,可骂过之后,他忽然精神一振。这么说来,那方子的事情连冯慨之这老货都不知道了。   亏他还自诩圣上最器重的人,器重个屁,到他这儿连边都没有。   陈疏材得意了,解气了,眼刀子一甩:“咱们拭目以待。”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就走了。   冯慨之挠了挠脸颊:“这人没毛病吧,挤兑他,他怎么还得意上了?” 第67章 烧成(捉虫) ◇   ◎青花瓷面世◎   陈疏材晃晃悠悠回了家, 自觉在圣宠这件事上面已经赢冯慨之赢了太多了。   他妻子问他为何那么高兴,陈疏材却摇了摇头:“你不懂。”   陈疏材现在想想,哪怕当时他女儿还在做太子妃的时候, 他也没有这样风光过。诚然, 当时他的确得意,不过这份得意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女儿, 且还要因为女儿时不时犯蠢胆战心惊,生怕她在宫中惹了圣上不喜。   如今哪怕他不在是国公了, 可他依旧简在帝心。而且,萧瑾让陈疏材觉得,他受宠不是因为旁人, 只是因为他自己,是他有手腕有能力, 才会被圣上选中派去了市舶司做上峰。如今又将烧瓷的方子告诉了他一人,就连冯慨之都没告诉。   枉他冯慨之还自诩如何得宠,到了自己这儿,连边都没有!   陈疏材忽然有种强烈的愿望, 他真想烧好这锅瓷器, 让冯慨之知道谁才是最厉害最有用的!   一夜自我感动,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呢, 陈疏材就自个儿爬起来穿好衣服, 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市舶司。   市舶司是个小地方。   萧瑾虽然承诺要在夏国跟齐国边境以及南方临海城市广置市舶司, 但是那也不过就是说着让陈疏材快活的, 朝廷哪有那么多的闲钱?   如今市舶司有的, 也就只有这个看似破旧的小官署了。   这官署在六部旁边, 原先这儿是个废弃的官邸,本要给修缮一番给户部用,不想被陈疏材捷足先登了。   陈疏材知道,户部那些人为了这件事情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说他呢,不过说就说吧,不管他们怎么说,也动摇不了自己最受器重的事实。   陈疏材进了市舶司后,便看到里头已经来了不少人了,还有些工匠早早地就在那儿候着,准备开炉。   他们原只在后院建了几个葫芦窑,用来烧制瓷器。几个葫芦窑都不算大,可他们场地有限,经费有限,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是不容易了。   正要烧制时,忽然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圣上过来了。   陈疏材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找到他眼前了。   “圣上?”陈疏材略显惊讶,“您怎么来了?”   “不是说今儿开始烧吗?朕过来看看。”   萧瑾之前一直没来过,也并不知道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虽然每次问陈疏材,陈疏材都是一副自信满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但萧瑾还是觉得有些悬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昨儿熬了夜,把那些政务都处理完毕之后,今儿早上便盯着一双黑眼圈溜出来看了看。   萧瑾直接去了那瓷窑旁。   张德喜跟在萧瑾身后,看着这几个形状奇怪的窑洞,也觉得好奇:“这模样倒是清奇。”   陈疏材负手而立,怡然自得:“这可是我同几个工匠连夜想出来的,咱们这儿一概都叫他葫芦窑。”   萧瑾意外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儿。   葫芦窑的出现,他记得应该是在元代时,之后明清时期一直沿用。但是在夏国乃至其他三国境内,却从未听闻葫芦窑的名字。   萧瑾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年代的葫芦窑。葫芦窑诚如其名,前后分两个窑室,前高后矮、前宽后窄、前短后长,形状仿佛一个葫芦卧倒在地上,适才得名。   萧瑾只进去看了一眼,便觉得这回的事情有些稳当了。   他之前跟陈疏材提过窑的事,告诉他原先的龙窑怕是温度不够。原本想看看陈疏材会不会找他商议,没想到他这儿也有高人。如今这个葫芦窑虽说受限于结构温度可能也不够,但是比之从前好了不少。   “这窑洞谁想出来的?”萧瑾问道。   陈疏材嘿嘿一笑,朝后招了招手。   不多时,上来一个二十多的工匠,毕恭毕敬:“回禀圣上,是小人想出来的。”   新面孔!萧瑾立马问:“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   那人道:“小人名唤吴新,来市舶司已有三月。”   萧瑾有点颜控,他看中的大多都是长得好看的。哪怕像陈疏材跟张崇明一般年纪已经有些大的,可模样却都不丑。   这个吴新模样也不赖,最难的是看着目光清明,应当是个好苗子。   “你家陈大人是从何处把你挖来的?”   吴新回想起从前的事情,道:“小人原先不过是乡野村夫,因为不务正业被家中嫌弃,都觉得小人没出息,只会折腾一些不中用的东西。后来陈大人因公经过村中,寄宿在小人家中,看小人略微有些灵光,这才带到身边来。”   好家伙,萧瑾惊奇,合着陈疏材也喜欢在外头捡人。   原来他们是夏国君臣的喜好都是一脉相承的!   萧瑾抬头一看,发现陈疏材那家伙美滋滋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大概知道了,这个吴新要不了多久,估摸着还会变成陈疏材的左膀右臂。   既然是臣子看重的人,萧瑾便不动手了。   事不宜迟,萧瑾让他们立马开炉,烧制瓷器。   火势起来的时候,萧瑾还在想,这火不够大也不够旺,不知道能不能烧成功。若是用焦炭来烧会不会更好一些?   说起煤炭,也不知顾淮南那儿可挖到铁矿跟煤矿了?   萧瑾一心惦记顾淮南,却不知还有一群人也一心惦记着他。   宁尚书已经成功从夏国人的口中把那稻麦轮作之法给打听出来了。   齐皇同宁尚书几人商议这件事情的时候,还颇为鄙夷:“这样紧要的事情,夏国那边竟然一点瞒着的意思都没有?朕本以为夏国的那个狗皇帝是个有心眼儿的,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又蠢得离谱。”   异地而处,齐皇肯定是不舍得这么好的法子流传出去,好东西就要自家享用才妙。   宁尚书道:“会不会是……人家压根就没想过要瞒着?”   “绝对不可能!那狗皇帝没这么好心。”齐皇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当初他能借着燕国的势,恬不知耻地割了咱们的地,如今又怎么可能分毫不取地把这样的好东西让给咱们?他图什么,图齐国百姓能收到更多的粮食,还是图天下百姓不饿肚子?”   齐皇“嗤嗤”一笑,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蠢的人。   宁尚书不说话了,他觉得,可能夏国皇帝确实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远比他们猜测的要大气的多。   齐皇再次追问:“夏国最近没有什么动静吧?那个新立的市舶司如何了,这段时间可有折腾?”   宁尚书眉头蹙起:“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齐皇拍了拍胸脯:“那就好,看来是黔驴技穷,消停下来了。想来也是,夏国那块小地方哪能比得上齐国?除了茶叶,再无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话虽如此,可宁尚书却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很不安宁。他总有种直觉,这样安安静静的反倒不好,像是酝酿什么大招一样。   暴风雨前的宁静,才最吓人。   但愿他的直觉是错的。   几日过去之后,齐国这边已经开始试用那稻轮作之法,看看能否在齐国推广。   陈疏材这边,经过几日的烧制,第一锅瓷器已经烧制好了。   好了,但又没有完全好……   陈疏材看到第一只瓷瓶的时候,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儿。确实是青色的不错,但是颜色不算好看,甚至还有点显脏,而且釉面的玻化也不明显,有点没烧熟的感觉,釉面发蒙,青花发色朦胧及偏灰蓝色。   虽然成色不好,但勉强还过得去。   可等他看到后头的那些心,顿时凉了半截。这头一只还算好,剩下的几个根本入不了眼,连颜色都不均匀。固然能看出一些青色,但更多的是黑色。   萧瑾知道,这算是失败了,见陈疏材挺沮丧,他安慰道:“没事儿,失败乃成功之母,再接再厉么。”   陈疏材哭笑不得:“圣上这又是哪里听来的稀奇话?”   “但你不得不承认,它也有其道理。”   行吧,陈疏材不得不认下这个义母。   其实他也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但他对这次的瓷器抱的期望实在太高,这些日子只要无事便会盯在葫芦窑前,心心念念的都是瓷器。结果烧出来的成果不如人意,陈疏材也免不了难受了好一会儿。   这心态显然不对。   陈疏材强迫自己不能多想。   有了第一回的经历,陈疏材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所以第二次他根本没抱什么期待,也压根没数那批瓷器烧了多少天,直接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一天不想,两天不想,陈疏材这个心大的竟然真的没那么上心了。   直到吴新告诉他东西烧好之后,陈疏材才慢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他准备去看看,这次烧出来的又是什么歪瓜裂枣。   去了那儿,陈疏材发现周围情况不对,前些日子为了烧制瓷器,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可今儿却容光焕发,大不相同。   吴新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一个瓷瓶:“大人您看。”   陈疏材缓缓抬起双眼,入目的是一个狭长的白瓷瓶,上面一只青花绕着瓶身蔓延舒展,纯粹,又热烈。   这是陈疏材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   他比从前见过的所有的瓷器都要蓝,都要好看!   “烧成了?”陈疏材犹自不敢信。   吴新重重地点了点头:“成了!”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些日子,吴新除了吃睡就一直待在葫芦窑前,时时刻刻关注里头的变化。他也是头学烧瓷,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他脑袋聪明,又肯好学,没事跟着那些工匠孜孜不倦地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东西,这些日子下来,他也对烧瓷精通了起来。   如今青花瓷能烧成,吴新实在功不可没。   可他并没我拦下功劳,只说:“这是咱们市舶司共同烧制的,花费了这样的代价,往后必能卖个好价钱。咱们有这样的宝贝,也不必在夏国那边受尽委屈了。”   从前卖茶叶的时候,他们可是遭了不少白眼。   陈疏材心里一下活泛开了。   有这样的宝贝,他为什么还要自己出去拉生意呢?   他完全可以卖给下国的商人,让他们去齐国售卖。自己只负责制作就行了,如此一来,便可以真正做到躺在家里数钱了!   这样的好消息,该拿去倒圣上面前吹一吹才是!   陈疏材当即拿着锦盒,将几个宝贝瓶子都放进去,一路风风火火地进了宫。   只不过他来的也不知是时候还是不是时候,陈疏材前往福宁殿时,福宁殿中正热闹。   临安府知府黄立夫跟吏部姜明,正在里头跪着呢。旁边还有不少新科进士,一眼望去,得有数十人不止。 第68章 告状 ◇   ◎世上不如意事◎   陈疏材本来想偷偷摸摸地在边上看, 结果刚伸了个头,就被萧瑾发现了。   萧瑾见他鬼鬼祟祟地不像话,直接让他进来说话。   陈疏材上前的时候, 黄立夫跟姜明还是跪在那儿, 一动不动。他们夏国基本不兴跪礼,平日里官员见了圣上也都是拜一拜罢了。这是犯了什么大罪?还大喇喇地跪在这大殿上。   不嫌丢人么?   陈疏材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过萧瑾今日并没有心思放在他身上, 随口问了一句:“今儿过来做甚?”   陈疏材心思一转。   他瞧着圣上今日是没办法分心他顾了,眼下把这好消息透露出去估计圣上也不会多高兴。他想的是一鸣惊人, 独占鳌头,而不是被姜明两个的事儿压在身后。   陈疏材讨好一笑:“原本有件喜事想要禀告圣上,不过看如今的情况您怕是没空多管。不如微臣另挑个时间再告诉您, 如何?”   萧瑾心里顿时有了数:“是那葫芦窑的事?”   陈疏材神秘地道:“过两日您就知道了。”   萧瑾无语,到了这个份上还要瞒着?他得多蠢才能猜不到啊。   萧瑾摆了摆手:“行了行了, 既然没事可说,你就先下去了。”   虽然萧瑾觉得陈疏材想要瞒着他的主意挺蠢的,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随着他去。毕竟这么一个蠢货是他提拔上来的。   陈疏材眼神在下面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都快要好奇死了。   只是萧瑾开了口, 他实在不好逗留。   出了福宁殿之后, 陈疏材本来想拉着殿中的人打听一番的, 可后来一想,圣上未必喜欢殿中的事情被打听。作为圣上最器重的臣子, 圣上不喜欢的事情, 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福宁殿中, 谢明月等人已将查到的情况全部都汇报给了萧瑾。黄立夫跟姜明这两个人滑不溜手的, 做事儿又小心谨慎, 谢明月他们查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什么突破口, 直到前两天,谢明月等人无意中得知一桩冤案。   此事虽然已经定案了,但其结果就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满意的。此案,还同姜家有莫大的关联。谢明月等人查到这个份上,便知道后头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他们人微言轻,还需借力。   最好的力,便是圣上。   这才有了今日的告状。   萧瑾望着阶下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两人,气都不打一处来:“姜明,黄立夫,你二人可要辩解?”   黄立夫慌忙道:“圣上,微臣冤枉。”   萧瑾心里好笑,冤枉?狗都不信!   狗不信,黄立夫自个儿信,他振振有词:“微臣不知小谢大人几个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风言风语,可微臣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徇私枉法,还请圣上明鉴。”   “照你这么说,那姜跃打死酒楼学徒一事乃是子虚乌有?”   黄立夫顿了一下。   他可不能说没有,这件事情若是认真查起来的话定然能查到。这事儿的确死了人,他也算是倒了霉。本来不干他的事,是他那外甥胡闹,看中了平和坊间一个小姑娘,想要强纳人家做妾。   结果人家姑娘一家性子都烈,死活不答应,闹的姜家面上无光。那姑娘的弟弟正是含芳酒楼的学徒,听说自家阿姊被欺负之后,招呼了酒楼里头玩的好的一中兄弟,将姜跃堵在巷口。   结果两帮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人给打死了。死的当然不是姜跃这边的人,而是那个酒楼学徒,名叫张四郎。   这事儿被张家知道后,立马带着人来衙门状告姜跃当街杀人。为了这事儿,黄立夫愁的不知掉了多少白发,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若是处理不好,黄家跟姜家都得倒霉。   黄立夫也想过要不要秉公办理,但是他的姐姐跑到黄立夫跟前百般哭诉,惹得黄立夫也心软了。最后他跟姜明一块儿费了不少心思,才将这件事情平息下来。   人毕竟是死了,总得拖出去一个顶缸。姜跃无事,但是他的一个弟兄却替他担下了牢狱之灾。   这事儿黄立夫如今想来心里都虚,他不敢正面回萧瑾的话,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圣上,微臣办案一向都是讲究证据的,怎么审,怎么判,都是根据人证物证定刑量罪。”   “黄大人所谓的人证和物证,不过就是凭空捏造的伪证。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那顶罪的刚在牢里待了十日,便因感染风寒一命呜呼,这死得未免也太巧了?”   周宜见他胡搅蛮缠,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十分:“若黄大人当真问心无愧,何不重查此案?”   黄立夫立马瞪着周宜,他可不怕这穷酸的货色:“黄某记性不是很好,不知何处得罪了周大人,这才是惹得周大人对黄某步步相逼。那案早有定论,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如今旧事重提,是想要泼脏水,还是要报私仇?你若能拿出本官徇私枉法的证据,那黄某自然要给个说法,可你们如今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就来定黄某的罪,恕黄某概不奉陪。”   萧瑾扯了扯嘴角。   黄立夫说得的确不假,这办案确实讲究一个证据,谁主张谁举证。   但谁让他皇上呢?皇上需要将规矩吗,显然不要,萧瑾咳了一下,重新掌握主动权:“黄大人,姜大人,虽说此案有定论,但如今有人提出异议,为保两位大人清誉,再审一次很有必要。”   姜明心头的大石头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的右眼皮从昨晚上一直开始跳,原本还想着今儿要不要小心行事,结果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应。   姜明心有预感,这次的事情不会那么轻易了结。不过,他跟黄立夫也都不蠢,该扫的尾早就已经扫干净了,姜明不信这回还这能查出什么。   姜明这么想,便有些有恃无恐,在萧瑾问他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时候,姜明只说了一句自己“教子无方,致使小儿顽劣。”   只说顽劣,却并不承认杀人。   萧瑾皮笑肉不笑地瞅了瞅他,他大抵猜得到这两个人为何这么硬气,不过,萧瑾也不打算让他们好过就是了:“既然此事还有待查证,便只能委屈两位大人这段时间先暂居刑部了。待什么时候查清此案,再出来也不迟。”   黄立夫心头不爽:“那若是一辈子差不清,臣等岂不是要在刑部受一辈子的不白之冤?”   萧瑾凉凉一笑:“放心,一月之内会有结果的。”   黄立夫还是有些不满。这么说来他还得在里头待一个月,一个月不长,但也绝对不短。他之前好好的,莫名其妙要受这份罪,哪里肯心甘情愿呢?   萧瑾知道他不乐意,但他偏偏要把他送到里面关上一阵子。若是查清确有冤案,届时可就不止一个月了。   萧瑾立马叫来刑部尚书卢扬,让他“好好”招待这两位大人。   卢扬听懂了闻弦歌而知雅意,二话不说便请姜明跟黄立夫随他回去。   刑部也有空房子,但是看圣上的意思,这两个人只能住牢房了。卢扬虽然平时不露头,但对萧瑾的指示,他每每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人才出了福宁殿,他就已经给黄、姜二人选好了牢房——   选的还是最破最旧、住得最不舒服的那个。   刚出了宫,卢扬便发现有人在探头探脑。他仔细一瞧,原来竟是陈疏材。   黄立夫见到他还没走,翻了一个大白眼:“陈大人还真悠闲,这会儿都没走呢。”   陈疏材挠了挠脑袋,厚脸皮道:“我这不是担心二位吗?您二位这是回家去?”   “哪儿能啊,这是去刑部暂住一月。”谢明月云淡风轻地补充。   陈疏材八卦的天性就此被激发:“好端端地怎么跑到刑部去了,你俩……不会是犯了什么大事吧?”   哟,这可见不得。   姜明知道这人没所谓,也不想由着他胡说八道,所以制止道:“陈大人切莫胡说,我等过去只是为了自证清白。”   周宜讽刺:“是不是清白还不知道呢。”   这下陈疏材心里更着急了,像是长了爪子一样,直挠他的心。   可他又问不出来,这些人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就是不回答,真是急死他了。   哪有人嘴巴这么紧的?!   姜明懒得跟周宜等计较,直接上了马车。   黄立夫落后一步,走近谢明月跟前,正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停下步子,声音低沉:“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别以为背靠谢家,他就动不了谢明月!   谢明月与周宜愤然抬头,对上黄立夫薄凉到阴森的目光。   这人绝不是方才在殿中表现的那么无辜。   周宜被这扑面而来的恶意给吓得不知如何回应,谢明月也只是冷笑几声,算作回应。   黄立夫大摇大摆的上了马车。   明明他是劣势,可他却一点不惧。   目送两人离开之后,周宜才道:“看他这么有恃无恐。是笃定咱们查不出证据了。”   韩叔华摇摇头:“事发多年,如今便有证据也很难找得出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放弃,   纵然圣上已经让刑部审理此事,可是刑部是刑部,他们是他们刑部能查,他们一样也能查。   说不定他们查的还比刑部快呢。   几个人互相安抚了两句之后便都回去了。   这一日,除了外地的进士过了一天的安稳日子,剩下出生京城,家中有长辈入朝做官的,当天回家就被骂的狗血淋头。   他们骂的最多的,便是他们不该在御前状告黄、两二人。   “真不知道你们这脑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姜尚书同黄大人都是朝官,莫说是我们了,就连你们以后进了官场,同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也只多不少,你们就非要把关系弄僵了,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咱家与将家黄家未曾结过仇。如今你们两嘴一张是痛快了,剩下的却要咱们家里的人给你们擦屁股,你们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还查黄大人,你以为就你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能查到什么?莫说一个月,便是给你们一年你们也只能无功而返!”   被骂的进士面红耳赤,心里却想着,他必能做成此事! 第69章 突破 ◇   ◎离间计最好用◎   这其中, 尤以张翰之受到的压力最大。   张翰之的父亲张迟端乃是姜明的左右手,张家与姜家私交甚笃,甚至张翰之幼年还得姜明启蒙过, 这样的情分, 让张父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家儿子掺和到这样的事情中来。没有直接给儿子禁足,那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一重进士的身份,若非如此, 张父今日必得动手。   张父让其跪在廊下,让他好好反省, 可张翰之愣是没说一句软话。   张父这才看清了:“原来是翅膀长硬了,连你老子的话都不听。不过你再硬气,终归还是我的儿子。这件事你们做了便做了, 回头我亲自去与姜尚书负荆请罪,把你给摘出去。只是从今往后, 你不可再掺合此事,更不可拿着咱们张家的前途去胡闹!”   张翰之有理有据地反驳:“儿子并未胡闹,姜家就算真的有恩于张家,儿子也得公私分明, 何况姜家与咱们不过是来往亲近了一些, 张家从未亏有愧于姜家。儿子做事光明磊落, 一心只替圣上分忧,不论于公还是于私, 都问心无愧。此事已禀明圣上, 连圣上都未曾驳斥, 父亲何必步步阻挠?”   “好啊, 你这是拿圣上来压我了?”   “儿子不敢。”张翰之低头。   说不敢, 其实话里话外还不是这么个意思。拿着萧瑾的话压过来, 张父还确实不好拦着了。   真拦着,就是大不敬!   张父气笑了,斜着眼睛打量着这个逆子:“你是铁了心,让张家与姜家断了联系?”   “若姜家不干净,断了也就断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你几时这般拧巴起来了?”   张翰之道:“儿子只是刚正不阿。”   “那你可知过刚易折?”张父怎么都想不通,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之前还好生生的,怎么在户部待了些时日,就这么不近人情了,“我看你非得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非也,他就算撞了南墙也不屑于回头。   张翰之就认死理,不管这次能不能查到结果,他都一定要拼劲全力试一试。圣上希望他们做一个一心为民、光明磊落的官员,这也是他们的期盼。   什么人情世故,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小半辈子都是这么活过来的,难不成以后还要这么窝囊?自从在菜市里头踹了人之后,张翰之想法就变了,这种正大光明的感觉再爽利不过了。他分明能做一个磊落之人,又何必瞻前顾后把自己变成了小人?   仅仅是为了姜明,他还不配。   张翰之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回房的时候,膝盖都已经疼的走不动路了。可即便疼成这样,第二天一早他还是瘸着两条腿,一跛一跛地出了门前往户部。   他跟父亲在门口碰了个面。   张翰之不想服软,抬着头,十分有骨气地走掉了。   若忽略他行动不便的腿脚,还真能看得出几分铮铮铁骨来。   张父暗道了一句蠢。天底下最蠢的人都没他儿子蠢,也不知这群进士到底是犯了什么疯。   到底是年轻人啊,也只有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才会这么年轻气盛,不过张父也不怕他们查出什么东西。别说他不相信姜明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就算他们真的做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哪那么容易翻案?   事情也如张父所想一般,进展得并不顺利。   谢明月几个人卯足了劲,想要把这个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圣上只给他们一个月的功夫,若是不能在这一个月之内翻案,莫说圣上会对他们彻底失望了,单说黄立夫跟姜明两个,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唯有早点查明,才是正理。   但几个人火急火燎地查了几日,却愣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坊间是有些言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可又没有证据,叫谢明月等人如何用得上?告状的时候大可以不讲证据,但是量罪定刑,却必得有证据。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拿不出来。   一样证据也拿不出来。   不管是张翰之还是其他几个被家里看笑话的进士们,这段时间心情都不甚好。他们白日里在外头如无头苍蝇一样两头转,晚上回了家还要遭受冷言冷语,家中就没人支持他们,可想而知有多憋屈。   萧瑾也着急。   虽说萧瑾每日都要询问案情情况,做足了重视的姿态。但有些事,还真不是他重视就能查到的。   就像张父所说的那样,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先前被打死的那个酒楼学徒人都没了这么多年了,连葬在那儿都没人知道。   当日随他前去打姜跃的一共五人,如今都不知所踪,听说是搬去了别处定居,走前也没留下什么只言片语。但是那个学徒家里人搬去了建康,不过他们不走运,前段时间夫妻俩去山上采药的时候,不幸跌落山崖,一命呜呼。   苦主一家四口,死的死亡的亡,如今已经一个不剩了,叫人唏嘘。   至于那个定罪的,被判处流放,早就去了两广一带。听说此临走前还寄了一封悔过的书信,叮嘱家中双亲不要为了他伤心,他是罪有应得。等在那边赎完罪,一切便可以了结了。   卢扬还差人去他家中打听了一番,那人家中父亲一直说自己儿子还在,每逢过年都会寄些东西回来,虽然不值钱,但老两口都想着人还在就行,只要人还在,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回来呢?   萧瑾听来眼皮直跳:“那人当真还在?”   他怎么觉得这人早就被灭了口呢?   卢扬也怀疑他是否还在人世,只不过:“当初那封信确实是他的字迹,已经叫人比对过了。”   萧瑾不信:“想要弄到那样的信还不简单?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是这人不管在不在,都难以查证了。他们总不能千里迢迢地让去两广寻人吧,在不在都还是另一说呢。萧瑾又追问:“那姜跃这边的人呢,可都查了?”   卢扬道:“查了,都一口笃定人不是姜跃杀的,是别人失手误杀。”   萧瑾沮丧地坐了下来,头一次正视起了这个黄立夫跟姜明。这俩人原来这么小心谨慎么?   一月之期已过去一半,若再无进展,他便只能放了这两人了,否则也难以服众。若按照正常的查案流程来查,肯定是查不出来的,且刑部办事儿有时候真不比那些进士们方便。谢明月他们查,则不需要那么中规中矩。于是萧瑾想了想,决定先把韩攸叫过来。   韩攸过来时大概也猜到了萧瑾为什么会寻他,果然,进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萧瑾便切入正题了——   他想让韩攸帮衬一把。   谢明月他们虽有一腔热血,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得要有个人带一带才行。   韩攸欣然接受。   从宫中出来后,韩攸打听了一番,得知谢明月等人都在一块儿,无事脚步一转,便去了户部。   他来时,一群人都坐在一块儿正发着愣。   不怪他们消沉成这样,实在是进展愁人,他们着急啊。   韩攸想起从前谢明月等人风光无限的模样,再看看如今这一筹莫展的苦相,觉得有些乐。   周宜是头一个注意到韩攸的。见他过来,惊讶地上前见礼。   余下人如梦初醒,也忙起身见礼。   韩攸同他们不同,他们还在户部苦苦挣扎的时候,人家已经直接去吏部做正经事了,还时常伴驾,所以这群人对着韩攸只有羡慕。   韩攸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坐了下来,开门见山:“我听说诸位最近为一件事苦恼,已经许久没有不见进展了?”   韩叔华撇了撇嘴:“可不是么,都快愁死了。”   他说完,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似是明白了过来:“难不成,韩大人有什么妙计?”   旁边人都看了过来,就连谢明月也将目光放到韩攸身上。   韩攸被他们直白地盯着,也不恼,也不惧,只是随口反问:“妙计没有,只是想问,姜跃身边的人诸位当真查过了?”   “都查过了!尤其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呢,嘴巴紧得很,威逼利诱都撬不开,一口咬定姜跃是无辜的,可真是气死人了!”周宜回道。   韩攸抿了抿嘴,隔了一会儿才徐徐道:“若是威逼,你们未必有姜家跟黄家势大,若是利诱,你觉得是你们给的多还是他们给的多?”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   还是周宜懂眼色,亲自捧着一盏茶奉上去:“韩大人觉得该怎么做呢?”   韩攸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先找到一个知道大概知道真相的,离间一番即可。”   离间计用好了,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两日后,京城南门胡同口,一个青年男子路过巷口,无意中发现几个市井流氓对着他指指点点。   青年男子未曾分给他们什么眼神,不想这些人说着说着,声音渐大,大喇喇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攀上了姜公子,连家里的宅子都换了。这狗当的可真值,换了我我也愿意。”   “换了你你也没这个福分,你家中难不成还有生的花容月貌的妹子?”   郑青渐渐止住步子,眼神阴沉下来。   “哈哈哈,那倒是,不过这郑家可真是狠呐,拿着亲女儿去换荣华富贵。可怜他们家女儿福薄,生产的时候直接一命呜呼了。多漂亮的姑娘啊,怪可惜的,这要是嫁了我我可舍不得让她死。”   “姜公子忒不会怜香惜玉,这保大保小选;的还是保小,可最后大的小的都没保住。要是真生了个孩子,没准郑家日子过得更好。”   “好个屁,最多也就这样了,我可听说人家姜公子从来没将郑姑娘放在心上,还说是那个郑姑娘一心想攀附他的。这种攀权附贵的女子,估计人家姜公子也见多了,不稀罕。”   “不稀罕还带回家做小妾?”   “呸,哪里是小妾,是彻头彻尾的没名没分,白跟了人家一场。”   郑青攥着手里的书,恨不得将这些人挫骨扬灰! 第70章 证人 ◇   ◎才出狱又下牢◎   不远处, 周宜几人随韩攸一块前来盯梢,却发现那些市井流氓说了半晌的浑话,本该怒发冲冠的郑青却无动于衷。   他不仅丝毫未曾表露愤懑, 甚至还有心思在边上的鱼摊上买了一只鱼, 掉头踏入自己家门。   这让在旁边久候多时的周宜等大失所望。   就这?   “怎么瞧着似乎没用?”韩叔华有些头疼,“咱们是不是该换一个法子。”   韩攸让他稍安勿躁:“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如意?如今不过只说了几句闲言碎语, 倘若这么快见效,刑部也不会久无结果了。不过, 若继续按着法子离间的话,必定可行。”   “果真?”韩叔华质疑。   “自然。”韩攸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韩叔华听得更头疼了, 不过心里却信了他的话。   他们都是不缺钱更不缺人的主,既然决定了要从这个郑青入手之后,便立马收买了附近所有可以收买的小混混,务必要让郑青对姜跃深恶痛绝。   谢明月等人在忙活的时候, 韩攸也并未闲着。他进了宫, 给萧瑾复命去了。   萧瑾听了他的主意, 简直跟他一拍即合。   过了一会儿,等萧瑾听说这个郑青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妹妹, 顿时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叫来张德喜, 让他从这个妹妹身上下手。   既然要用离间计, 那自然要将离间贯彻到底了。一个妹妹还不够, 须得再加上一个, 这才能让郑青的怒火燃得更高。   “我听说这郑青还是个疼妹子的好兄长是吧?”   韩攸道:“若按打听出来的消息来看, 是这样的。”   萧瑾不大相信,若真是疼的话,也不会让自己妹妹枉死这么多年了。可见他的妹妹在权势面前,依旧还是输了。   “不管他疼不疼,他家里总归还是有要脸的人,这段时间你多帮衬着谢明月他们,务必要激得郑青主动跳出来指认姜跃。”   一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这人证物证都没有,萧瑾总不能把这两位大官一直关在牢里头。总这样底下人也会有意见,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谢明月等人的议论都不会好。   所以萧瑾才会这么着急催进展。   韩攸得了叮嘱,也时常在旁调拨谢明月等。   很快,郑家的一滩水便被他们彻底搅浑了。原先郑家在这胡同一带住得好好的,虽说偶尔有一些闲言碎语,但那都不碍事儿。   哪家没有些见不得人的难言之隐呢?都是街坊邻居的,谁也不会拿人家的短处来取笑。可这些日子显然不同了,郑青一家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那些人并非主动挑衅,而是在背后暗暗取笑,一旦郑青忍无可忍回头与他们争论,他有什么又会立马闭上嘴。   嘴巴是闭上了,跟眉眼之间的嘲弄和看戏仍在继续。透过他们的目光,郑青一家都能知道这些人心里是如何鄙夷他们的。   郑青的大妹妹原先也是温婉贤淑的好姑娘,还未及笄的时候,前来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可就这样一个好姑娘,却被姜跃那个混账毁了一生。   姜跃好色,不顾郑青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侍奉了这么久,强行将郑青的大妹妹“纳”进了府。说是纳妾,其实就是一顶轿子塞进府里,连该有的礼节都没有。   最后被妾室虐待、难产而亡,姜家也并未给出只言片语的解释。姜跃本来还半开玩笑地跟郑青说,他这妹妹真是没福气,怪不得谁,而后又说他会补偿郑家。   补偿?还有什么补偿能抵得过一条人命呢?郑青原本就恨姜跃,恨姜家,如今就更恨之入骨了。   若非姜家,他们郑家清清白白的又何必承受这么多的污言秽语?最让郑家受不了的是,家中小妹也因为这件事情被退了婚。   郑家小妹原先定了一门亲事,但是这两日外头谣言四起,未婚夫家见情况不对便立马上门退婚,还扬言郑家晦气,他们家也不会要这种不三不四的姑娘。   郑青气得直接把人给轰走。   等回过头看到一脸灰败的双亲和泣不成声的妹妹,郑青心头的愤怒又变成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要怎么才能改变如今的情况呢?   然而很快,郑青便有了决断。   因为他妹妹被逼得意图自尽。   亏得有人提醒,救下来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青的好兄弟正是发现他妹妹自尽的人,见郑青因为此事满心愁苦,便“不经意”地透露许多内部消息来。   “郑大兄弟,照我说啊,若想解决此事、让你妹妹重新找个好人家嫁了,还去先得洗刷郑家的污名。”   郑青揪了揪头发,走投无路:“你以为我不想?可郑家对上姜家,无异于以卵击石。”   “从前或许还真是这样,但现在可不一定了。姜家父子二人都下了大牢,我私下听了一个天大消息——咱们圣上早就见张家人不痛快,想要处之而后快了。   这回只苦于没有证据,若有证据,姜家必定难逃大劫。姜家一倒,你再趁机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还怕别人心他不信你吗?”   郑青神色微动。   是啊,他就不信,百姓们会不信他而去相信一个纨绔子弟。   他那好友瞅了一眼,继续道:“唉……可惜就可惜在,连朝廷都没有证据。若谁手中人证物证具在,此案早就能了结了。”   人证物证……郑青渐渐出了神。   旁人没有证据,那是旁人,他不一样。   郑家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谢明月虽听了韩叔华的话,在外散播一些不当的言论,但他心里却依旧挣扎,觉得这法子不够光明磊落。他也怕那个小姑娘想不开,所以才特意派人盯着。   得知人被救了下来之后,谢明月如释重负:“救下就好。”   他似在感慨此案一波三折,又似在感叹市井小民人生艰难。   等他回过神来时,还不忘吩咐手下:“这些日子你去打听一下京城里头有名的红娘跟媒婆。待此案一了结,便给那位郑家小妹选一门好亲事。这回是咱们对不住人家,叫她受了无妄之灾,需得补偿回去才行。”   谢明月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响起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却是周宜。   周宜维持跨入门槛的动作,被谢明月扫了一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此刻,他对谢明月的观感更复杂了,他压根没料到,这群进士里面,心思最细腻、最懂得体贴的人竟然会是谢明月。   他自诩不输于人,结果却比不上别人的十之二三。   谢明月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过去。   只是他跟周宜相处尴尬,哪怕如今见了面已经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但是互相嘲讽还是免不了的。   “真没想到,周大人竟然也喜欢听别人的闲话,非礼勿听,不懂么?”   周宜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错误:“周某确实错得离谱。”   谢明月一愣,这说的什么意思?   他也没怎么怪他啊。   谢明月还要在问,却只见周宜笑了笑之后,轻松地转身离开了。   他笑得谢明月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们两个人不是一向关系极差么?怎么周宜这厮竟还会对着他笑?   谢明月本来想探究一下原因,但转念一想,方才周宜笑的时候他竟然没有笑,实在不该!   谢明月又觉得自己输了。   在谢明月周宜等锲而不舍得派人游说之际,郑青心中那道冷静的防线彻底崩了。   姜家既如此待他,他又何苦替人瞒着,每日饱受良心的谴责?   刑部大牢。   卢扬并未对姜明肯黄立夫有任何优待,直接把他们分到了最差的牢房。两间牢房虽然相邻,但一堵墙隔开彼此都看不见对方。   然而说话的功夫却还是有的。   姜明想起萧瑾的手笔,隐隐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就该好好管教儿子,若非儿子闹事,他也不必跟着担惊受怕的。   “如今只希望被流放的那个,千万不要被朝廷的人捉回来。”否则到时候当庭对峙,可就不好看了。   黄立夫靠着墙,闻言哂笑:“回不来的。”   “希望他几年内都别回来了。”   黄立夫低声道:“放心,他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   他说的这么笃定,却叫姜明心中心里渐渐发毛。   忽然,他站起身,捶了对面那扇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黄立夫眼皮都没眨一下:“姐夫,我什么人你想必也知道的。”   他冷冷一笑,笑得没有一点人味,简直丧心病狂到极点。   “你……你果真……”姜明“你”了半日,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黄立夫却不紧不慢地道:“姐夫你也别怪我,我也是为了咱们往后的安稳日子着想,留着这个人始终都是个隐患,不如除之而后快。你不是也盼着姜跃出人头地吗,人虽然不是他杀的,但他也动了手,事是他挑起来的,也是他有错在先。只要有这个隐患在,姜跃这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了。他还是个孩子,你忍心让他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吗?就算你忍心,我也不会忍心,姐夫你放心,我派过去的人都十分小心,这么多年,又时常以他的名义给他家中送过年礼,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我就不信还有人能顺藤摸瓜查出来什么。”   姜明听了这笃定的话,心头却更加没底了,他生平头一次后悔娶了黄氏:“你还瞒了我什么?可还有合谋之人?”   黄立夫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跟魔音似的,挥之不去:   “没有了,姐夫啊,你要知道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谢家小子想查,可没有证据一样奈何不了咱们。你放心好了,等明儿出去之后,再不会有人提及此事,咱们也就真正清白了……”   黄立夫笃定自己会平安无事,所以等到第二天一早,卢扬带着人过来,告诉他一月之期已过,请他们出去时,黄立夫也是立马抬脚,头也不回地出了这见不得天日的牢房。   劫后余生,看来老天果然庇佑他啊,今儿回去必要给祖宗烧两炷香。   黄立夫正得意自己英明神武,当机立断,却忽然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冤家路窄,拦他的还是谢明月几个。   黄立夫拉长了脸:“怎么,小谢大人这么见不得黄某出来?”   “确实见不得,所以还得请大人先回去。”   “哈?”黄立夫听着都怔住了。这帮乳臭未干的兔崽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好大的狗胆!   他今日必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可谢明月先他一步,直接道:“黄大人,有人告你徇私枉法,残杀无辜百姓。”   黄立夫气笑了:“这回又是谁?”   “姜跃的至交,郑青。”   后面一言不发的姜明惊愕地抬起头。 第71章 判刑 ◇   ◎查得水落石出◎   黄立夫神色一厉, 不过仍旧倨傲:“当初凭你们一句空口白话,就让我与姜尚书在大牢中待了一整月,怎么, 如今又要故技重施? ”   韩叔华咋呼起来:“证据确凿, 黄大人还敢不去?”   想让他老实进去?做梦呢!黄立夫嘲讽道:“谁知道你这证据是真是假,到时候若又因为这等站不住脚的‘证据’关我们几个月,谁来负责?”   “朕来负责。”   不远处, 兀自传来一道清亮地回答。   刚才还围在此地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路。   黄立夫与姜明看到萧瑾携张崇明跟其余几位尚书过来, 面色变得尤为难看。   人来得这么齐整,今日之事,必不会善了。   萧瑾抬脚, 跨进刑部大门。   刑部与别处不同,大院之中便显肃穆威严。萧瑾回身, 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若这几位进士这回再办糊涂事,朕便在这刑部坐满一月的牢,权当是还给黄大人了,黄大人意下如何?”   黄立夫骇然失色, 忙道不敢。   萧瑾依旧冷淡:“既然黄大人没有异议, 那便开审吧。”   黄立夫更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了, 都用上了“审”字。   他是犯人么?不,他不是, 恰恰相反, 他可是朝廷命官!   一个错眼, 众人已经坐上了刑部的大堂。   这里原就是议事的地方, 只是今儿议的这桩事非比寻常, 气氛也更显凝重。   萧瑾坐下之后, 连茶水都未碰,便让谢明月赶紧将人带上来。   须臾功夫,一个年近三十、书生打扮的男子缓缓踏进刑部。   姜明看到对方之后,心便止不住地下坠。   这个人他太熟悉了,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幼子跟前看到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斥责姜跃离他这些狐朋狗友远一点。但姜跃不仅不听,反倒动了人家的亲妹妹。   姜明闭上了眼睛,冤孽啊……   如今这冤孽来讨债了。   郑青骤然得见天颜,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一见到姜明,就想到自己妹妹惨死时姜家上下那副不近人情,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又是一恨。   萧瑾拍响了惊堂木,似模似样地审起了案子:“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想到贵人的交代,郑青下了狠心,二话不说跪在地上:“草民郑青,叩见圣上。草民欲告姜府姜尚书幼子姜跃过失杀人,告吏部尚书姜明徇私枉法,告临安府知府黄立夫买凶·杀人。”   嚯!   萧瑾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郑青适合的愣头青竟然这么莽。   要么不来,一来就给他来了个王炸,不仅炸得他半响回不过来神,就连底下坐着的这些个也许久未曾吱声。   都被这道惊雷给惊住了,这也忒狠了,都是重罪啊。   萧瑾本来还想着,这件事情多少跟姜跃有关系,要不要让他过来当场确认。   可是再一想,这个小王八羔子根本不配。事情的确是他犯的,但是今日的结果有他没他都一样,他甚至连来刑部大堂的资格都没有。   姜明脸色晦暗不明,但黄立夫却是个暴脾气,也不知他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的,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直指郑青:“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郑青被他怒喝,却也不惧。   他今日并非信口雌黄,而是确有证据在手。他从袖口取出一封书信,一枚玉佩。   姜明自他拿出那枚玉佩开始,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手。   那玉佩他认得,是姜跃五岁那年姜明亲手送给儿子、戴在他腰间的。   那一年,姜明从外头得了这么一块好玉,做了两枚玉佩,一枚正在他腰间系着,一枚给了小儿子。几年前他儿子的那块玉佩突然丢失了,姜明问及此事,姜跃只道那玉佩在街中被人盗去了。为此,姜明还罚了儿子默了两本古书才作罢。   可如今,本来被人偷去销声匿迹的玉佩,却再一次重见天日。   还在郑青手中,姜明顿觉不妙。   萧瑾见姜明一副去遭雷劈的模样,揣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不好受就对了,哪能让你这么痛快!   他眼尖,立马瞥见姜明身上戴着的那块,于是明知故问道:“姜尚书,郑青手中所持玉佩你可认得?”   冯慨之扯了扯嘴角:“能不认识吗?跟他腰间挂着的那一块一模一样呢。”   他这么一说,让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姜明腰间。   确实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那姜明手上的到底出自谁家,就不言而喻了。   姜明因为惶恐尚不敢言,可郑青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他今日过来本就是为了揭露实情的:“当日姜跃本也只想给那酒楼学徒一个教训,谁想下手不知轻重,将人给打死了。探到那人没了鼻息之后,姜跃便慌了,情急之下以重金许诺,推了卫平出来顶罪。随后姜跃骗家中人说人不是他杀的,不过此事确实因他而起,求家中施以援手,姜家跟黄家又买通了在场所有人,以重金封口,黄大人更是查也不查,直接定了卫平的罪,将其发往两广。卫平得知自己即将被流放之后颇为不安,为了稳住卫平,姜跃还亲笔写了一封信,又递了一枚玉佩做信物,托人带给了卫平。卫平好财,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随后又觉得不妥,这才寻了一个机会将玉佩送来草民这儿,又将书信送往另一个知情的兄弟手中。那位兄弟畏惧姜家权势,不敢前来作证,只将书信交于草民,圣上请过目。”   郑青双手奉上。   萧瑾忙展信一看,上面聊聊数语,写着若是卫平。乖乖认罪,乖乖流放的话,去了两广便会有良田千顷,至于他远在京城的父母也会衣食无忧。   萧瑾“呵”了一声,将信递给张崇明:“下去给姜大人看看,是不是他儿子的字迹。”   张崇明立马带着书信过去,姜明一见,顿时脸色更加不妙了,隐约间还有些恍恍惚惚。   他儿子,真的杀了人!   这是他儿子的字迹不假。   当初儿子只说自己失手打了人惹了官司,姜明虽然的确怀疑自己儿子,但那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姜明不能不管。既然不能不管,那边只能给他扫尾了。后面所有的一切,姜明都没少掺合过。   “姜明。”萧瑾可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发愣,该质问的时候还是得质问的,“你且说来,这是不是姜跃的字迹?”   “这——”   萧瑾提醒:“是与不是,都能比对的出来,姜大人还是不要做无用功的好。”   这句俨然就已经是警告了。   姜明心中的那口气逐渐散了。既然能查得出来,那他回答是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他拼死否认,难道圣上又真的会相信?   甚至姜明毫不怀疑,圣上故意问这一茬,就是为了让他难堪的。   姜明不得不承认:“是姜跃的字迹。”   他一个做老子的,总不至于连儿子的笔迹都认不出来。   黄立夫瞪着姜明,想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蠢,要是换了他怎么的都不会承认。   尘埃落定之前,他是什么都不会承认的,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姜跃的事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了,人证物证俱在,基本上可以定罪。   萧瑾趁胜追击:“那你状告黄知府呢,究竟是什么缘故?”   “回圣上,乃是因为黄大人徇私枉法。他极为护短,为保下外甥不惜与姜跃合谋买凶·杀人,让卫平死在了京城郊外。如今给卫家送节礼的‘卫平’,根本就是有名无实,不过是有人蓄意装办罢了。”   黄立夫逮着人就怼:“你说杀人就杀人,你看到过?”   “确实看到过。”   黄立夫:“……”说实话他是不相信。   郑青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我不仅看到了他们如何杀人,还看到了他们如何毁尸灭迹,卫平的尸体如今就埋在京郊南边儿的毛竹林中,那处有一块巨石,巨石旁还生着一棵松树。”   当初他是为了送行,谁想到竟然目睹凶杀现场?   黄立夫还在挣扎:“都是你的一面之词,除你之外可有证人?”   郑青不甘心地摇头。   黄立夫像是找到了突破口:“那你说得什么废话!”   郑青纠结了一下。他跟着姜跃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且因为姜跃跟黄立夫关系亲厚,郑青知道的事儿也不少,起码府里的那些熟面孔,他早就摸清楚了。   “草民虽没有别的证人,可派过来杀人的其中有一人草民还是认识。真是姜家大管事姜钟明。他不仅带着三五人将卫平灭了口,还将他身上唯一值钱的短刀给贪了,那短剑上面有三个宝石,也是卫平从姜跃这儿拿到的,如今这摆件儿多半还在姜钟明家中,圣上一查便知。”   萧瑾还真就派人去查了。   这件事情拖得太久了,久则生变,不如今日一鼓作气直接将此事解决了。   王从武的人都是练家子,一来一回也不过半个时辰。   王从武听了萧瑾的话,派了两拨人。一茬去找卫平的尸首,一茬去查抄姜钟明的院子。   这一番查找,竟都找到了证据。姜钟明如今年纪大了已经没在姜家做事儿了,那场案子姜钟明也早就抛到脑后,今日官兵造访,姜钟明还没问原因,便被人拿住,   卫平自己死了好几年了,尸首也都烂了,不过验尸过后,基本可以确认是他了。   至于那个姜钟明的宅子,离姜家也不远。也都派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搜了,果然搜到了那一把短刀。   这一搜罗便是半日。   黄立夫等得浑身是汗,姜明等得如坠冰窖,升不起一丝的暖意。   他家的大管事参与杀人,他竟然不知道。   姜明回头看了黄立夫一眼,这一切都是他跟姜跃暗中谋划的?   这舅甥俩关系一向亲厚,可谁想到已经好成这样?他们到底还背着他做了什么?此事黄氏知不知情……   那管事也已经被带到牢房去了,他身娇肉贵,经不起拷打,没多久就全招了。   当卢扬拿着供词跟短刀前来复命时,黄立夫就知道自己这回完了,是真的完了。   小皇帝早就看他不顺眼,这回是不会放过他的!   萧瑾也的确没打算当过他们,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案子总算可以判了。   萧瑾直接宣判:“姜明,你治家不严在前,纵子杀人在后,这尚书你也不必当了,明日便回家待着去,这辈子都别想起复,且姜家三代不得科举,不得入仕。至于姜家幼子姜跃,失手杀人,诱人顶罪,实在是恶毒至极。数罪并罚,判刑四十年。临安知府黄立夫,买凶.杀人,影响恶劣,夺去官衔,终身监·禁不得出。余下人等,皆交于刑部量刑定罪,不得有误。”   一锤定音。   捶死了万念俱灰的姜明,跟愤愤不平的黄立夫。 第72章 后续(捉虫) ◇   ◎收了你的宅子◎   萧瑾一声令下, 黄立夫被当场打入大牢,连商量都不带商量的。   拖泥带水,那不是他该有的风格。   黄立夫带下去的时候还大呼自己是冤枉的, 萧瑾都想不通他哪来那么厚的脸皮说这样的话。案子是他审的, 人也是他杀的,杀完人之后为了掩人耳目,还骗了卫家夫妇这么多年, 这还都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那些龌龊事儿萧瑾都不知他做了多少。   不行, 就这么放过这三人,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萧瑾随后吩咐卢扬:“这些日子还得过请卢爱卿多费些神。此案断不能到此为止,后面该查的人该查的事依旧得查, 须得查的水落石出,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冤假错案。”   杀人估摸着姜明不敢杀, 不过别的罪名只要找到一条,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萧瑾方才说得这话,也是对着姜明说的。他要的是肃清朝堂,所以姜明这个反面标杆, 是无论如何都要立起来的, 好让众人引以为戒。   卢扬自是满口应下。   交代完了, 萧瑾这才看起了谢明月等人。   谢明月几个不由自主地就挺直了腰背。   萧瑾深知及时安抚夸赞的重要性:“这次的事情你们办的极好,不愧是我夏国的新科进士, 心细如发, 有勇有谋, 将各县城交于你们, 朕再放心不过了, 你们这一批进士, 必是往后夏国朝堂的中流砥柱。”   冯慨之总觉得这夸人的路数有点耳熟。   再一看,旁边因为这句话面红充血、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小进士们,冯慨之忽然悟了。   这些憨憨傻傻的进士呢,不就是当年的他吗?   冯慨之自觉看破了真相。   该惩治的惩治,该安抚的安抚,萧瑾说完也不去看如丧考妣的姜明,直接领着他的丞相跟尚书几个走了。   他可终于把姜明这个毒瘤给清除了,真好啊!   萧瑾一身轻松。不过姜明丢掉了尚书一职,他却得好好想想后面还有谁能顶上。吏部尚书也是要职,必须得找一个合他心意、又能办事儿的,像徐庶这样老混子就不行。   姜明眼不动不动地目送萧瑾等人都离开,自己也被请出刑部。   他算是看出来了,如今的刑部里里外外都没人把他当个人。也是……他自己都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还要别人的敬重做什么?   姜明在刑部门前徘徊了许久,最后却什么都没好说,独自步行回了家。   他风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都变成了一出笑话。如今他身上连一个铜板儿都没有,只能走回去。   其实姜明也不差好东西,萧瑾收了他的官服却没有收他的配饰。譬如姜明身上挂的玉佩,便价值千金,若去当铺换了银子,别说雇车了,就算是雇一辆金车都使得。   可姜明没这个心思。   大起大落之后,他如今脑子还有点木,缓不过来。   姜明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吏部尚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虽然偏心儿子,却没有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为何圣上要从他手里将官位抢过去。   如今他丢了官位,姜家焉能得好?他为了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断送了整个姜家的未来,值得吗?圣上对科举有多在意,姜明是知道的。往后选官只会走科举,而姜家因为他们父子俩,三代不许科举入世,直接断送了姜家子弟往后的官途。待他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姜明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还是走到了府上,   刚到家,姜明还不待叫人,便看到家中管事忧心忡忡地站在外头,旁边还围着许多小厮   。见到姜明,他们马上是找到主心骨一样,慌忙走过来,禀告道:“老爷,咱家的牌匾都被人给摘了,方才宫里来了人,还说要收了咱们家的宅子!这可如何是好?”   姜明抬头一望,他那尚书府的牌匾果然没了,如今只留一扇光秃秃的大门。这宅邸,是从前先皇赐给他的,如今他才犯了事儿圣上就要收回去,也太心狠了些。   往后……再无尚书府了。   黄氏听闻动静,得知丈夫归家,忙不迭地从里头出来。可只瞧见了丈夫,却未曾见到儿子,黄氏那颗心立马往下直接坠。   她总有股不好的预感,从昨日晚上开始,一直到现在看到丈夫完好无损的回来,这份不祥之感不仅没有压下去,反倒愈演愈烈了。   黄氏只叫了一声“老爷。”   姜明目光呆愣愣地看着她。   这一眼,看得黄氏别提多心酸了。他们家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老爷,几时这样落魄过?   黄氏不忍旁人看到老爷如此失态的模样,亲自把他掺回府里。   黄氏小事上容易犯浑,但唯在大事上面拎得轻,她什么都没问,纵然她心中关心儿子,纵然她有千言万语,可黄氏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若是可以,黄氏想等丈夫精神稍微好些再问他今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意外来得比黄氏想的还要快。   不多时,朝廷便来了人,说要过来查账。   “咱们家也要查?”黄氏这才慌了。   好好的怎么查起了账,难道之前的案子还不算完?   姜明见户部的人过来查账,亦是随他们去。   他的确在儿子的事情上犯了糊涂,但却不至于一错再错。圣上想查,那就让他查去吧,反正他也未曾贪过朝廷一针一线。   黄氏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眼瞧着这些人翻箱倒柜的实在不像话,黄氏这才惧怕地问道:“怎么这些人如此蛮横,究竟发生了什么?”   “夫人你不知道……”姜明目光沉痛,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于他。   若是可以,姜明宁愿永远也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他不仅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还被夺去了官身,一辈子不得起复。   他的妻弟因为他儿子买凶·杀人,被终身监·禁,他儿子过失杀人,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至于他最得意的长子,此生只怕与官场无缘。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几个人造的孽。   黄氏吓得脸色苍白,嘴唇也直哆嗦:“怎么会这样?”   黄氏追问:“跃儿不是说,杀人的是那个卫平么,怎么变成了他?”   “一直都是他,卫家小子不过是替他顶罪而已,那也是个可怜人。”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愁苦。   他们夫妻俩早该想到这一点,或者已经想到了,只是迟迟不跟面对现实罢了。   其实姜明是怀疑,黄立夫却早就知道此事。   他是知府,自然能问出别人不知道的事儿。事关外甥的性命和自己的筹谋,他做的比从前哪一场都还要绝,直接要了别人的性命。   可如今东窗事发,他们一个也没落到好。   黄氏眼泪一滚就下来了,泣不成声:“咱们让亲友去求情。跃哥儿若真是过失杀人,只要他还留有一口气在总有出来的那一天。可老爷您是无辜的,咱们好好求一求圣上,他定会开恩的。”   “不,他不会。”姜明深知这一点,   今日过来陪审的人里头,不乏有与他相熟的人。可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肯替他求情,他们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底下见风使舵的小官了,让他们求情也无用,圣上也不会听。   姜明恍惚明白过来,如今的朝堂早已经是萧瑾的一言堂了。   曾几何时,他还能带领一众文臣为了李丞相摇旗呐喊。那会子他在想什么来着?他在想,反正圣上势弱,他们便是做的过分一些也无妨。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身上,姜明方才知道厉害。   错了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错了不该替李丞相求情的,只怕那时候圣上就已经记恨他了。若该有机会,他必定不会出头!   姜明悔恨交加,捶胸顿足,连连咳嗽。   黄氏还在着急,她甚至都急哭了:“老爷,这可怎么是好……”   姜明茫然一片,也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姜家的倒霉日子才正开始。从前姜明位居高官的时候,并不太算会做人,加上他又背靠李廷芳,深受李廷芳器重,不知不觉招了不少的恨。如今他姜家被圣上一脚踢到了尘埃里,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知凡几。   其它人还能忍得住,从郑青那儿得知卫平早已被谋害身亡、还顶替了别人的杀头罪名被冤枉了一辈子的卫家父母坐不住了。   他们不仅去黄家闹,也去姜家闹。   黄家那边日日都有官兵把持,凶神恶煞地他们不敢常去,姜家这边便无所顾忌了。   姜明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一来二去,姜跃本来就不干净的名声真的更臭了,连带着姜家一家在百姓们看来也是臭不可闻。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姜跃不是什么好人,从根子上就歪了,那他的生父生母、连同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还能有什么好的?   因为这些事儿,姜家人最近都不敢出门。   不过后来宅子被收回,不得不顶着这些流言蜚语出去又买了一个小宅子。   外头风言风语,姜家内里也乱成了一团。   姜明自打出来之后便病了,心病。大房一家一蹶不振。姜明丢了官,姜家大郎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平生的志愿就是做官,如今这条路都被堵死了,他日日在家憋屈着,听着妻子与母亲无休无止的争吵,都不知日子过得有什么意义。   姜家这些日子闹得不得安宁,唯一痛快的便是郑青了。他迫不及待跟家里人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抱了妹妹的仇,解决了心腹大患,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洗刷他们家的声誉了。   可是说来也怪,自从姜跃被打入大牢之后,那些针对他们家的流言蜚语似乎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   郑青莫名其妙地盯了两日,最后将其归功于自己在贵人露了脸。那些人畏惧他见过天颜,所以才不敢编排他们家   。   不仅是流言没了,就连小妹的婚事似乎也顺畅了起来。接连两位媒婆介绍的都是好之又好的人家,让郑青有些如梦似幻。   就好像他们前些日子受的气都是假的一样。   不过,过去了就行,人么,总归还是得往前看的。   郑青有前途可看,可被关在牢中的姜跃跟黄立夫却只觉得人生灰暗。   姜跃是不服气,他总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时失手,并未有什么要紧的大错,就算错了也是舅舅的错,是他不该杀人。   姜跃埋怨黄立夫,黄立夫未尝没有怨恨姜跃的意思。黄立夫一向做事喜欢做绝。他之前从未后悔过这一点,但如今他悔了。   他就不该心软,帮了这兔崽子一把,结果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黄立夫几乎可以想见自己倒下之后黄家的遭遇。即便萧瑾不出手,黄家也会四分五裂,更何况萧瑾一向小心眼儿,他绝对不会不出手,只怕现在,黄家已经人仰马翻了。   黄立夫也就惆怅了一会儿,简易又寒酸的一顿午饭用过之后,两个人又被迫出去做劳力了。   萧瑾可不会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待在大牢里,既然都已经做了囚犯,那自然是要自力更生的,朝廷可没有那么多余钱养着他们。   都去做苦力吧。   这赚个钱还能折磨人,简直两全其美。   案子还在继续查,可朝中因为姜明跟黄立夫的事颇有些人心浮动。   萧瑾觉得,还是得适当的给这些人一些正确地引导。要不然总这样七想八想,没病也得想出病来。   于是乎,萧瑾派了人“暗示”了一番陈疏材,他的惊喜可以呈上来了。   陈疏材闻弦歌而知雅意,下一个大朝会上,他便捧着一个匣子准备去一鸣惊人了。   上回想出风头刚好被人抢了,这回,总没人抢他的风头了吧?! 第73章 皇商 ◇   ◎继续空手套白狼◎   冯慨之早在踏进大殿之前就见到了陈疏材手里抱着一个匣子。   他没多想, 甚至心中还有一丝鄙夷,觉得对方丑人多作怪,非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出风头, 何必呢?真要有那么要紧的事情, 私底下跟圣上说不就够了。   反正这种哗众取宠的事,谦逊如他冯慨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陈疏材似乎察觉到冯慨之的目光,并准确无疑的捕捉到了。   两人隔空对视, 彼此都有些淡淡的不爽。   张崇明见冯慨之又耷拉着脸,满心费解:“你从前与他关系说不上好, 但也未曾交恶,怎的如今竟相看两厌了?”   “谁叫他生了一张讨人厌的脸?”   张崇明真的服了。他隐约意识到这中间恐怕跟圣上有关,这两个人为了争夺圣宠, 都已经魔怔了,他属实是看不懂。   但是今儿这一出大朝会, 赢的注定是陈疏材了。   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志得意满地把那匣子徐徐打开。   冯慨之嗤笑开在嘴边,结果还没笑多久,人就木住了。   这是什么?   朝中也是一片哗然。   这瓶子上面怎么还有青色的纹路呢?看着实在惊人。   萧瑾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这瓶子是他仿照四爱梅瓶制的, 中绘“四爱图”:王羲之爱兰, 陶渊明爱菊, 周茂叔爱莲,林和靖爱梅。   这里没有宋代, 也就少了许多人物典故和历史蓄意, 但萧瑾并不在意, 只因除去历史人物故事, 这青花瓷瓶还是站在工艺顶尖中的瑰宝。四幅图形象妙趣, 栩栩如生, 繁而不乱,乃是当世之精品。   就他所知,陈疏材这些日子一直在烧制这种瓶子,如今已经囤了不少了,有一些残次品,后面也烧制出一批精品,而这四爱美品就是精品中的精品。   “陈大人用心了。”   陈疏材心里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杯凉开水,舒爽地眉眼都展开了:“当不得圣上夸赞,这都是微臣该做的。”   当然了,夸他他也受着。   殿下,包括张崇明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围了上去。近距离看去,陈疏材手中的瓶子更为惊艳。   “这瓶子竟然是青色的,怎么上的色,还上的如此均匀?”   也有人纯粹欣赏,譬如韩仲文:“这瓶上所绘潇洒自然,白釉泛青,色彩青翠欲滴,当真世所罕见。”   “岂止是罕见的,简直是闻所未闻,此物为何名?”   陈疏材摸了摸胡须,瞧见萧瑾面上带笑,心里愈发得意:“此物名叫青花瓷。”   张崇明点了点头:“倒是极衬的名字。”   陈疏材故意看了冯慨之:“冯大人以为如何?”   冯慨之观赏瓶子的目光都凝住了,须臾鼻子一皱,面露纠结之色,勉勉强强地回了一句:“尚可。”   陈疏材哼了一声,知道他这是嫉妒了,所以也没跟他多计较。   嫉妒吧,再嫉妒你也烧不出来这样好的瓶子;再嫉妒,圣上也不会把这么好的方子交给你。说到底,最有能力的那个人还是他,想他既能管人又能挣钱,可不比冯慨之这个整天只会上蹿下跳的猴子强?   陈疏材想到圣上并不愿透露方子的事,只道:“圣上,此物乃是市舶司今日葫芦窑中所烧瓷瓶,微臣选了其中最好看的献给圣上,还望圣上笑纳。”   萧瑾自然陪着他做戏,于是冲着八宝道:“拿上来给朕瞧瞧。”   八宝闻言下台,将那青花瓷瓶取了过来。   瓶子有些大,不过不妨碍萧瑾把玩了好一会儿。方才远观,只觉得这瓶子从他记忆中的毫无二致。如今近瞧,更显得笔触细腻。   “这青花瓷真乃瓷器之精品,陈爱卿真是我夏国的肱骨之臣啊。”   肱骨之臣背后还站着一堆功臣。   萧瑾想,看来市舶司能人不少,他记得,市舶司好像还有个叫吴新的工匠吧,还是陈疏材在外头随手捡回来的,看样子也挺厉害。   陈疏材笑得像只憨厚的猫:“圣上,您说这青花瓷比之青瓷白瓷如何?”   萧瑾还在盘算着陈疏材手中的能人,张崇明却已经看出了陈疏材的打算,于是问道:“陈大人想要将这青花瓷运往齐国?”   陈疏材反问:“正有此意,难道不可吗?”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张崇明觉得这生意有的做,“只是不知道,陈大人那儿能否量产?”   “这……暂时不能。”   冯慨之冷笑,不能,那你说个屁?   市舶司就造了那么几个窑洞,别说量产了,几天烧十个产品出来只怕都够呛。这玩意儿烧制时间长,对手艺要求也高,若是没钱没人,哪还能打开什么市场。   简直做梦。   陈疏材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有些不乐意:“量产那是迟早的事儿。”   “既是以后的事情,如今就不要拿来提了。不过,这不能量产也是什么坏事,毕竟物以稀为贵,你们能多造几个精品出来拿去齐国哄抬身价,倒也能一鸣惊人。”冯慨之道。   只是一鸣惊人之后,又没有后续的成品跟上,那再挣钱也不能彻底打开市场。   萧瑾也看向陈疏材。   想要量产,就得筹钱。朝廷虽然有些钱,但是不多,萧瑾管着整个朝堂的吃喝拉撒,手里的钱根本存不住。这要是大规模建瓷窑、雇人做工的话,根本禁不住这么花。   而且这笔钱一旦投进去了,其他地方又会捉襟见肘。   陈疏材也在迟疑。   难道他真的要像冯慨之笑话的那样自掏腰包?   罢了,自掏腰包就自掏腰包吧,反正他们家又不是没钱。舍得这笔钱,还能在圣上面前卖个好,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这市舶司是他的市舶司,陈疏材也想看着市舶司有朝一日能比肩六部。   他都已经下定决心,想要出了这笔钱,却听萧瑾忽然道:“不若这般,先做一批瓶子出来看看夏国可有商贾愿意买。若是他们有意向的,便许他们出钱,往后也能以低价从朝廷这边拿到青花瓷器。”   陈疏材直抽气。   这比他想的可不要脸多了!他原本只想将青花瓷卖给那些大商贾,让他们转手卖去齐国,这样他们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数钱数到手软。可圣上这法子,比他想的还要美,还要不要脸,直接就空手套白羊了。   不过陈疏材又一想,觉得这法子说不定真的可行。明摆着赚钱的行当,往里头投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要是换了他,他肯定是愿意的。   陈疏材又起了念头:“不若再限制一下人数,只放出十个商贾的名额,每批货物都优先卖给他了。”   韩仲文虽不懂经商,不过听着也连连点头:“此法甚好。”   若是没有实在的利益,谁愿意白花这个钱呢?   萧瑾也觉得可行。这样下来,价钱肯定不会低的,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青花瓷一看就是个奢侈品,普通百姓也用不起至于富人,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他们去吧。   萧瑾是个拿来就用的,直接借用了后世的“皇商”称号,放言若是谁出了钱,便封他为皇商。   这身份高了,自然也得受朝廷管束。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就算这些人不是皇商,一样要受朝廷管束,且还管得更厉害。   就因为这“皇商”的名头太响亮,以至于陈疏材都有些舍不得让别人出钱了。   总觉得他们亏了。   君臣商议好了之后,当日,市舶司献给圣上一只世所罕见的青花瓷瓶的消息便人人皆知了。   外头那些人纵然没有见过那瓶子,却已经能绘声绘色地描述那瓶子是什么模样了。说得好像的青花瓷就是他们造的一样。   又一日,听闻京城里头最大的那个商铺里头正好陈列几个青花瓷,不少人多钱去看热闹,结果一看之下,惊为天人。   这青花瓷果然是名不虚传!   谁能想到一个瓶子还能精致成这样呢?   寻常百姓是纯粹看热闹的,那些大商贾们却都看出了门道。尤其是他们听闻朝廷如今还想要扩建窑洞,只可惜囊中羞涩,才迟迟未曾动工。倘若他们愿意出钱,往后便能以低价拿到青花瓷,且名额只有十个,先到先得。   夏国并不缺有钱的主儿,且他们隐约意识到,这次的青花瓷跟别人不一样,只要他们被市舶司的人看中,那便多了一重“皇商”的身份。   跟皇室沾边的东西,那自然人人都想争的。   亲眼见识到这青花瓷有多好之后,不少富商大贾都按耐不住地跑去市舶司毛遂自荐了。   陈疏材想到或许会有人主动送钱,但却没想到肯当冤大头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他赶忙立下账,送去给萧瑾过目。   萧瑾随手翻了一眼,便把账本重新交给他:“你回头自个儿也查一查,贪心的不要,坏事做尽的也不要,最好是远一些又愿意给出高价,平日里风平也好的。”   萧瑾可不想这些皇商到最后,反倒变成了朝廷的蛀虫。   陈疏材宝贝似的收好账本:“您放心,微臣都让吴新好好查了一番,自然会把那些滥竽充数的给踢掉。”   “你心里有数就行,回头拟个名单,朕同几位大臣商议一番便可定下。此事越快越好,不得耽误。”萧瑾想早点挣钱修路。   临安城的这些路,他是早就看不爽了。   对了,还有城中的排水系统,也得改。临安城可是门面,虽说他心里头理想的皇城乃是开封,但如今开封不还是齐国的吗,想也没用,只能好好建设一番临安城了。   不知这笔钱是否还能剩下,如果能剩下的话,通一通下水道也是非常必要的,   巧了,陈疏材也想赚钱,为了市舶司能扩大规模,陈疏材拼了。   他花了两晚上的工作筛选的名录,最后提了些好的呈到御前。   缺钱的时候,萧瑾效率别提有多快了,不过一下午,便于一致通过这份名录。   之后表示下旨赐封皇商称号。   底下那些商人们可就等着这一日,真正接到圣旨的时候,他们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知道朝廷没有诓骗他们。自此之后,他们虽是商人,可他们与别的商人身份上已有天差地别,要知道他们可是皇商,沾了一个“皇”字。   古往今来都没有呢。   这皇上的名头给了,一共十位巨商大贾掏起钱来的时候比谁都利索。   不到一日市舶司就筹集了好大一笔,足够他们建窑洞招工匠了。   新的窑洞建在吴山北边儿。   临安可供建造的地儿真不多,地方不大房屋却多,实在是拥挤,好不容易才辟出这么一块空地来。   有了钱,陈疏材便领着人,风风火火地动工了。   为节省开支,冯慨之请示了萧瑾,准备让他们犯了重罪的牢犯过来做帮工。   被派去做工的人里头,恰好还有刚被打进大牢的黄立夫舅甥俩。   黄立夫本以为自己进了大牢能跟李廷芳一样,最多就是日日被囚禁,谁知道这牢犯还能区别对待,李廷芳就能继续在牢中坐着不动,他却要拿着铁锹,可怜巴巴地挖土。   凭什么?   监工的小吏见他发愣,厉声呵斥:“作死呢,还不给我干活!”   黄立夫心一塞,觉得这日子彻底没有盼头了。   黄立夫被小吏欺负,倍觉心酸,可回头过却发现,他视若亲子的姜跃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真是个白眼狼。 第74章 余钱(捉虫) ◇   ◎准备修下水道◎   辛苦半日, 也就只能勉强饱腹罢了。若是从前,黄立夫一准撂挑子走人,或者颐指气使地交给旁人来做。可眼下他不敢, 被派来做苦力的都是犯了死罪的牢犯, 凶神恶煞得格外吓人,黄立夫并不敢得罪他们。   黄立夫都不敢,姜跃就更不敢了, 他比谁还要欺软怕硬。   不过晚些收工的时候,这对舅甥俩却终于碰到了家里人。   原是黄氏过来了。   黄氏之前想去牢中探监, 却一直没能进去,守门的官爷许是得了上头的吩咐,对前来探望黄立夫跟姜跃的, 一概不予放行。黄氏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知他们在此地劳作。   她已在这等候多时了, 好容易才等到收工的时候见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儿,无暇他顾,黄氏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和弟弟。   姜跃一看到他母亲,泪水就不争气的在眼眶中打旋, 见了他娘, 头一句便是追问:“娘,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给救出去?”   这……黄氏看着心揪,却也无可奈何。   她可怜的儿子, 这才被关了多久的功夫, 便已经瘦成这个模样了。黄氏不忍心告诉他, 这几十年肯定是出不来了, 只是一个劲地安抚:“如今咱们家家道中落, 那些远亲好友也不中用了, 想要把你们救出去不太容易。回头娘再好好想想别的办法吧,跃儿你别着急,在这好好做事儿,多听你舅舅的话,早晚都能出来的。”   姜跃一听她娘今儿过来竟然不是为了接他回去的,顿时大为失望。   黄立夫知道出去是不可能的,他如今在意的是家中的情况:“这些日子黄家怎么样了,姐姐可曾回去看过?”   黄氏忧心道:“情况也不好,几位堂兄也被查出犯了事儿,如今早没了官身,都闲赋在家。关键是家里也搬空了,之前的宅子卖了也不够还,四处筹钱才补上了空。如今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挤在一个小宅子里头,日子实在有些艰难了。所以,你也别怪他们不来看你,手中拮据,连打点的银钱都没了。”   黄立夫叹息:“我哪还有脸怪他们呢?”   都是他的错,才带累了家里人。   黄家跟姜家又有不同。他们姜家并未贪财,黄家人就不一样了,来者不拒,欲壑难填,不知贪墨了多少的民脂民膏。   黄氏听说圣上原本是想要严惩的,只是想着杀人不吉利,这才放了黄家人一马。偌大的黄家,愣是被折腾得连个空架子都不剩了。   里子面子都丢得干干净净。   黄氏唏嘘着道:“弟弟你放心,只要有姐姐在,黄家便不会有人饿死。”   黄氏他们自己也是日子艰难,她丈夫被气晕了一回,直接缠绵病榻,弄得黄氏每日也是愁眉不展,生怕自己丈夫觉得人生无趣,直接了结了自己。这做人,还得有些盼头才行。   黄氏拿出了自己的体己钱。之前娘家出事儿黄氏接济了不少,为了这事儿她儿子跟儿媳都与她生分了许多。黄氏知道自己做得过了些,但也不怪长子。   她跟下的体己钱已经不多了,可为了儿子跟弟弟能过得好一些,还是咬牙塞了不少。黄氏没塞给儿子,她给了黄立夫:“弟弟,跃儿这个不争气的就劳烦你多照顾了。”   姜跃看着这钱袋子,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   在牢里待了这么多日子,他可太知道钱财的重要性了。只要有钱,让衙役帮着买些酒肉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娘,你那可有多的了?”   黄氏面露苦涩。   唯有黄立夫知道,只怕姜家如今的情况也是捉襟见肘了。他姐夫虽然没杀人,但是他毕竟也干了些不大干净的事情,圣上不会让他过上好日子的。   黄氏坚持要把钱交给黄立夫,请他多多照顾姜跃。   黄立夫瞅了瞅姜跃,没有拒绝。这孩子毕竟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往后说不定还要在监狱里头给他养老送终,不能不管。   黄氏也不过才说了两句话便不得不走了,若是官差发现了她,以姜家如今的境况她能不能脱身都是另一说。   她目送儿子跟弟弟被人一路被人撵了回去,黄氏泪如雨下。他们家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呢?她儿子从小娇养,根本没有吃过苦;她弟弟更是养尊处优,平常连穿衣吃饭都是别人伺候,如今却只能穿着一身粗衣麻布,与这些牢犯一同做工。   老天爷为何如此待他们姜黄两家?   黄氏痛心无比,却不想还有更让她痛心的,只是她不曾知晓就是了。   黄氏送给黄立夫的那一袋钱,还没捂热,回了大牢之前就被人搜走了。   衙役满心不屑:“都已经贪了那么多的钱,还想藏钱,做梦!”   黄立夫还要理论,却直接被人推进了牢房,   姜跃气得哇哇直叫。那是他的钱!这些人怎么敢的:“舅舅你就不生气吗?他们就这么把咱们的钱给拿走了,这叫什么事儿?”   黄立夫也被打击得不清,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又不能杀了这些衙役。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接那笔钱的。便宜了谁也总好过便宜了这群衙役。   黄立夫望着着四面漆黑、阴暗潮湿的大牢,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后悔是什么滋味儿。   倘若他当初没有因为这个不中用的外甥杀了卫平,眼下也不会被一个小衙役欺负成这副模样了。   终身□□,他一辈子都得过这种憋屈的生活?   不管这位舅甥二人如此痛心,该做的活也依旧还得做。   这些葫芦窑不仅仅是市舶司在意,就连那些出钱的商贾也日日盯着。他们只想赶紧把东西造起来,让他们能更快的拿到青花瓷。如今市舶司虽然也在做,但是做的毕竟太少了。流通到市面上,甫一露头就被人抢光,他们实在是眼馋。   这一日日地紧赶慢赶,终于在三个月后将这一片葫芦窑给建成了。   万事俱备,只差人了,市舶司这边人手不够,   彼时,临安城已近深秋。   萧瑾捡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去看了一遭。看造的不错,也就随手放任他们发挥了。   不过在雇工的时候,萧瑾还是提了些建议。召工匠可以,但毕竟长期留在这儿花销挺大的,若是没有什么技术的活儿,直接去雇一些百姓也是不错的。   冯慨之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   那些富商们捐的钱虽说是给市舶司制青花瓷的,但是在冯慨之看来,这钱既然给了朝廷,那就是朝廷的。若是在市舶司这儿省一笔,回头他们便可以用在别处了。   论起抠门,朝中冯慨之敢说第二,没人能犯得上弟子。如今各项抠抠搜搜地节省下来,这里抠一点,那里抠一点,果然剩下了好大一笔。   冯慨之倍觉欣慰,亲自带着账本去给萧瑾过目。   冯慨之舍不得花这笔钱,他觉得这笔钱若是小心点花,可以花上好长一段时间呢。   所以冯慨之道:“圣上,这钱您可得省着花。”   萧瑾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心里稍稍有些犯嘀咕:“冯大人,你没有以次充好吧?”   “微臣岂会是那样的人?”冯慨之立正言辞,“若是东西造的不好,回头一烧就能看出差距,微臣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犯糊涂、误了大事!”   萧瑾点了点头,心想着你之前可没有这样的觉悟。   他又问及紫阳山下的“公租房。”   冯慨之不自觉地就揽起功劳来了:“圣上日理万机,难得还时刻记挂着此事。户部一干人等不眠不休,不日便能竣工。”   冯慨之的话萧瑾听听就够了,信是不会信的,毕竟他说话水分很大。   “这第一批的名录须得公示,如何申请,选中的标准是什么,每月月租多少,可以住多久……凡此种种,皆需公之于众。这事儿要抓紧办,马上就要入冬了,但在入冬前让他们搬进去住。”   冯慨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瑾又灵机一动,叮嘱道:“此事需得办的热闹一些,让整个夏国的百姓都知道,朝廷如何善待官员。”   冯慨之立马懂了:“圣上想借此机会推广科举?”   萧瑾满意地点点头:“确有此意。”   适当的宣传,才能激起他们主动参加科考的热情。   冯慨之又问:“那什么样的才叫热闹呢?”   萧瑾道:“你且估摸着看吧。”   只要不离谱,怎么着都行。萧瑾觉得,他们甚至都不用大肆渲染这件事情,只需广而告之就够了。   京城近乎免费的住宅摆在那儿,他就不信夏国那些读书人不动心!   若是有人因此投奔他,那就更好了。不过这种美事,想想也就算了。   冯慨之回忆着萧瑾的话,若有所思。   直到从萧瑾这儿离开之后,冯慨之还在想着怎么热闹。不过他还不算想得太投入,起码方才离开的时候再三叮嘱,要省着花。   萧瑾“嗯”了一声,因惦记着这笔钱的去向,一事也没注意他到底在絮叨些什么。   冯慨之又说了两句,这才离开了福宁殿。   他已经领会完了萧瑾的意思了,不过若依着他的意思么,那必定得轰轰烈烈的来一场。   远在夏国境内吹有什么意思?他要让齐国蜀国英国都知道他们的壮举跟阔气!   得了,就这么办!   冯慨之脚步轻快地出了宫。   他前脚走,后脚萧瑾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了账本,且快速地翻到最后一页。   “嚯,还有不少余钱呢。这么多的钱,不用实在可惜了。”萧瑾立马定了主意,“让韩大人进宫说话。”   既然有余钱,那就一次性花光好了,他早就看临安城的下水道不爽了,每次出宫都要被熏得半死,他实在忍无可忍了。   像他这么一个爱干净的皇帝,如何能容忍自家都城的水沟又脏又臭呢?   改,必须整改! 第75章 市容(捉虫) ◇   ◎两国使臣将至◎   不久后, 韩攸打吏部过来。   萧瑾手上拿着一张临安城的下水道图,这图纸还是他从徐庶那个老东西手里拿到的。萧瑾看到这图纸的时候还挺惊讶,往常他出宫的时候时常能闻到这些下水道里头浮出来的异味, 还想着, 是不是因为下水道挖的不够深,污水排不出去,所以才有如此恶心得味道。   可看了这图纸, 却发现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临安城不似其它城市方方正正, 它地形狭长复杂,可下水道却修得极好。沟渠四通八达,极深极广, 若是碰上那等连接处,更是宽阔。   可这么宽的沟渠, 真的不会有事儿么?若是底下藏了什么东西,会不会也无人知晓?   这话萧瑾没有同韩攸说,他只道:“朕从前出宫,见临安城内排污的沟渠实在脏乱, 若不整治, 赃物日积月累地积攒下去, 若是遇上暴雨恐怕有大患。”   韩攸懂了,这是要修排水的沟渠了, 不等萧瑾吩咐, 他便先顺势请旨:“微臣愿为圣上效劳, 清理临安城内沟渠。”   好臣子啊!   萧瑾感叹, 他都还没说呢, 韩攸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这觉悟可比冯慨之跟陈疏材这两个家伙高多了,不愧是他一眼就看中的人!   “此事甚累,许是要辛苦韩爱卿一阵子了。”   韩攸还真没将辛不辛苦放在心上。毕竟他从前也都是一路苦过来的。如今有了辛苦的机会,他倍感珍惜,韩攸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圣上是想疏通所有的沟渠?”   “正是。”   那些疏通的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韩攸虽然来朝廷不久,但是对朝中如今的财政也是心里有数。听到萧瑾的要求,他下意识的担心起了钱这个问题。   萧瑾也意识到了什么,道:“放心好了,户部划出了一笔钱,你们只管放手去做。临安城拆除坊墙后,商铺日渐兴旺。这虽是好事,但若管理不当也有损市容,需得叫左右军巡街司严加管控。至于沟渠……原本工部有专门疏通河道的,只是如今看来却还不够,朕打算成立一个专门的水务司,另立一个街道司,专门负责街道清理,粪水收集。这临安城热闹是热闹了,却不算干净,朕看着实在头疼,得好生整治……”   韩攸心里更觉奇怪,这怎么一下子要整治的东西这么多?   他瞧了一眼萧瑾。   这架势,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萧瑾说得正起劲,猛地看到韩攸的眼神,突然止住。   韩攸忙错开眼神,恍若无事。   萧瑾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高谈阔论的有些不同寻常,索性就摊开了:“是这么着。前些日子,燕国和蜀国都派人送了国书过来,燕国那边想过来看看咱们的科举选仕如何运作;蜀国国君则有意遣使前来,学习夏国的稻麦轮作之法。”   韩攸:“……”   这蜀国国君,怎么这么厚脸皮,韩攸问:“您答应了?”   萧瑾也是一言难尽。   蜀国的意思是,当初他们占了蜀国的便宜,拉着蜀国的大旗才让齐国投降,因此得了那五州之利。   这话虽然没明着说,但就是这么个意思,萧瑾虽然觉得对方厚脸皮,然则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他们的确扯上了蜀国的这一面大旗。再说,萧瑾本来也没想着把这稻麦轮作办法藏着掖着,毕竟这也不难,历史上似乎还是从蜀地开始推广的,人家早晚也能自己摸索出来。   不过萧瑾觉得,他们过来的目的恐怕不会如此简单,这稻麦轮作跟科举,应当都是借口,   萧瑾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那稻麦轮作的法子并不难,人家早晚都能学得会,不如现在卖个好,也全了两国之谊。先皇在世时与蜀国往来密切,如今四国关系甚是微妙,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既然答应了要教,那等他的回复抵达两国,两国来使要不了多长时间便前往夏国。这可是国与国之间的外交,萧瑾好歹也是皇帝,他也是要面子的。   夏国虽然国力差了一些,但是输人不输阵。尤其是临安城,绝对不能输!   务必要干干净净。   韩攸未曾置评,不过却表了态,一定会做好萧瑾嘱咐他的事。   不过,这件事并不是说做做就能做的。   翌日,萧瑾又叫来几位心腹大臣共同商议,议事议了一整日,总算是将各项章程敲定了下来。左右军巡街司、水务司、街道司这三司隶属于临安府,由府衙统一管辖。因人手不够,从兵部那边划了不少士兵过去,韩攸兼了一个“监官”,临时负责三司事宜。   对于萧瑾重用韩攸这件事,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异议。   如今朝廷本来就缺人。再说萧瑾那一番整治过后,跟他不是一条心的已经被丢在一边了,至于徐庶这种老混子,虽然也不爱管事儿,但是却很少跟萧瑾唱反调。属于是消极抵抗的类型,他们的意见根本不重要。   萧瑾用不上的时候基本不会搭理,用得上的时候却也不会客气。   譬如这回,人手明显不够,那工部就得顶上。   徐庶自从上次被萧瑾打了脸之后,人也乖觉了不少。哪怕他还是不打算干事,却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抗萧瑾,只能听话领旨。   萧瑾又将主意打到了户部头上:“这些进士们下个月便要去许州等地任职了吧?”   冯慨之点头。   萧瑾算了算时间,一个人,差不多能把这边的事儿做完:“那正好,让他们临走之前再帮衬一把,索性把城中治安跟卫生都处理好,再走也不迟。”   而且他记得,谢明月几个家里都是仆从众多的,真要忙不过来的话,还能在家中借力。   出力又不用他掏钱,多划算的买卖啊!   冯慨之替谢明月几个捏了一把汗。   这又是一个又脏又累出力不讨好的活,这群大少爷们又有的折腾了。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朝廷缺人手。   萧瑾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峻性:“朕明日便下一道圣旨,今年下半年再开一次恩科,往后五年每年一次,五年后便成定制,三年一大考。”   务必要解决了这人手不足的老问题。   比起恩荫,萧瑾更喜欢科举,考出来的人,不管能力怎么样,起码素质要好上许多。   张崇明问:“往后选官都以科举考试来选?”   “那是自然。”虽不是唯一,但主要还是要以科举作为选官的主要途径。   众人心思各异,都以科举选仕,那世家大族便要跟寻常百姓竞争这当官的渠道了。   他们会愿意么?   底下张崇明之前犯过错不好多问,王从武、冯慨之什么都以萧瑾为先;韩仲文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   徐庶眼睛一闭,诸事不管;卢扬心说他们卢家子弟人人读书,就算走科举也不会输给别人,根本不怕。   半晌,只有韩仲文憋了一句:“若是那些京官有异议呢?”   萧瑾一句话堵死:“还敢有异议,那正好,干脆退位让贤得了,省得朕还要考察那些官职需要换人。”   这下好了,韩仲文闭嘴了。   他觉得不仅自己玩闭嘴,那些反对的人多半也不得不闭嘴。   他们圣上,真是越来越说一不二了。韩仲文目光划向冯慨之跟王从武,这两人虽然隔得老远,彼此又不睦,但是圣上如此强势,全赖他们。   要不是他们不管圣上说什么都一味死忠,圣上也不会这般强势。   果然,萧瑾说完之后,这两人争先恐后的来了两句“圣上英明神武”,就差没把“争宠”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是他格格不入了,韩仲文无话可说。   萧瑾见他们啥也没说,大为满意。   嗯,今天的朝堂也是稳如磐石呢。   冯慨之只顾着拍马屁,等拍完了之后才陡然清醒。   不对啊,一会儿整治这个,一会儿整治那个,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好不容易抠下来的钱,又得花个精光?!   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省下来的钱!是他一笔一笔抠出来献给圣上的,结果转头就没了。   都是她舍不得花的钱啊……冯慨之捶胸顿足,心痛至极。   待众人议完事纷纷退下时,冯慨之却独自留下,期期艾艾地不说话,像个不讨喜的老媳妇一样。   萧瑾问他:“你还有事?”   冯慨之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平常管着户部抠门抠习惯了,虽然不是他的钱,但他也心疼:“圣上,您这么一弄,岂不是要把钱都花光了?”   “哎……国库的钱确实太少了。”萧瑾感慨,“实在不禁花。”   重点可不在这个,冯慨之痛心疾首地提醒:“所以,咱们还是得节流。”   开源节流,一样不可少,要知道之前其他部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开支,他可是一向都不搭理的。本来就没钱了,还乱花什么?   都给他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萧瑾苦大仇深:“你不懂,节省不了。”   冯慨之一愣:“这又为何?”   萧瑾瞅了瞅他,最后将蜀国跟燕国要遣使臣团前来拜访的事儿透露了一下,这件事情如今还没彻底定一下,只有丞相、他,还有韩攸知晓。   萧瑾透露完了,还道:“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切莫外传。”   冯慨之理解了萧瑾的意思,可他总还觉得心疼。   萧瑾知道他抠,但是没想到他会抠到这个份上,安抚道:“那燕国势大,蜀国独踞一方,都不是好惹的,若他们见这临安城又脏又乱又差,势必会打从心底里轻视夏国,觉得咱们不堪一击。”   冯慨之一思索,觉得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再者,朕往后可是要推行科举的,此番两国使臣来京,整个夏国的目光都放在临安。若是那些读书人对临安并无憧憬之心,将来,又怎么愿意来临安考科举、为朕效力呢?”   临安城可不仅仅是面子工程,等往后有了钱,萧瑾打算在每个州县都这么搞。   冯慨之听着更觉有理。   萧瑾高深莫测地又来了一句:“所以,朕图得不是一时之利,图得是整个夏国的长盛久安啊,冯爱卿可不要拖了朕的后腿。”   冯慨之最受不住激,语调一下子拔高:“微臣怎么会拖后腿?!”   他一向唯圣命是从。   萧瑾见效果达成,心满意足,不再刺激他。   冯慨之出宫之后犹在不忿,他觉得萧瑾小瞧了他,作为御前红人,他怎么可能会拖后腿?   一向都只有别人拖他的后腿。   冯慨之决定再做些什么,好好证明一下自己。   那就先从紫阳山居的房子入住开始吧!这些小官儿虽穷,但是蚊子在小也是肉,他得给圣上收拢人心才行。   这几日,原先递交申请通过的官员都收到了通知,道他们可以收拾一番,三日后便能搬去紫阳山居。   此次的入住户部全程公示。哪些人申请了、哪些人通过了、为何通过、能住多久、房租几何,都在一道政书里头写得清清楚楚,且还在多地张贴起来。   所有的事情都一目了然,没有一点藏污纳垢的地方,让人信服。   众人还是头一次对户部这般信服的。   似程度这样的无房小官儿正高高兴兴地在家收拾行礼,晚些时候便听到些传闻。   外头都说,圣上为了他们这些居无定所的官员建房子住,愣是连娶皇后的钱都搭进去了。   程度等人闻言大受震撼。   为了他们,连皇后都不娶了?!难道在圣上心中,他们比皇后还要重要?   他们何德何能啊!   作者有话说:   萧瑾:这就是你的杰作?   冯慨之:这不感人吗? 第76章 国书 ◇   ◎藏污纳垢的下水道◎   说起来, 他们圣上的确一直没有迎娶皇后的动静。   之前倒是有过一位太子妃,只可惜因为太子妃做错了事儿,如今已经殒命了。后来朝中也曾催促过立后的事儿, 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他们本来还以为是没找到合适的, 如今听到这些话,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圣上没娶皇后,该不会是因为他们吧?!   为他们日理万机, 费尽心力,连迎娶皇后的钱都花光了, 又哪里还有余钱娶皇后呢?   圣上真的太体恤臣下了。   众人自以为猜到了真相。   等搬进紫阳山居之后,这种愧疚感便更甚了。   没住进来之前,他们不曾指望这个房子能有多好。这地儿离衙门近, 算是块风水宝地了,在这样的地方建房子, 差些就差些,他们认了,只要方便就好。   但谁能想到,这房子竟然建得这般精巧。   房子跟客栈有些相仿, 上下四层, 家中若有老人, 会被分在第一层,若无老人, 会住得高一些。也不知这间房子的楼顶是怎么造的, 隔音效果甚好, 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毯子, 贴邻不闻。   程度等一批官员住进去之后, 便迫不及待地聚了一回。如今不像从前, 都住在这一块,相互见面也都方便。   不过这感觉倒是挺新奇的,往常谁家也不会凑的这么近。   工部的一位主事邓大人便对自己如今住的地方满意的不得了:   “这屋子虽说是上下楼,但胜在地方宽敞,比我之前租赁的那个宅子可要宽敞许多,更难得的是还有一个楼台,平日里养花种草也便利的很。”   最关键的是价格便宜,只要交那么一点点钱便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住在里面又体面、又方便,真是再好不过了。   程度深以为然。   有人却道:“若是都是一层的宅子就更好了。几家共住一层楼,显得有些奇怪。”   程度失笑:“这可是临安城,寸土寸金,若是每栋只有一层,那得建多少的宅子才能容纳所有无房的官员?便是朝廷真有那么多的钱,也找不来那么多的空地。再则,我瞧着这紫阳山居也不过就是提供一个暂时的落脚地而已,能受得了与人同住一处,自然能长久的住下去;若是受不住,早些攒钱去外面买一个宅子就是了,外头的这宅子多的是。要不,您过些年自个出去买一个?”   他这么一问,却没人附和。   外头的宅子是多,但贵呀,若要真买下一个铁定得伤筋动骨,半辈子赚的钱都得撒进去。   值得么?他们还是在这儿老老实实地住着吧。   众人心知这宅子的好,住了两日也住得舒心,冯慨之见状继续发力,于是外头又起了传言,说这紫阳山居本是行宫所在,先帝特意圈出来这块地给圣上做行宫的,地基都已经打好了,可圣上听闻来京城做官的官员家中无房,过得甚是辛苦,二话不说就拆了那些地基重做。   又掏出自己的体力钱,这才有了如今的紫阳山居。这一切都是因为圣上爱民如子,不忍心见百姓百官受苦。   还道往后但凡是来京城做官的,都有宅子可住!   原先仍有些缺点的紫阳山居,也在别人口口相传中被不断美化——风水好、位置好,往来还都是京官同僚,关键是租金等同于无。不必担心房主涨价,也不必担心自己租不起!这样的好房子只要当了官,就能有。   冯慨之还让人信口胡诌了一番,道往后地方的官邸也要扩建,只要替朝廷办事儿的,甭管你是什么出身,都不缺房子住。   这都是圣上的恩典。   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到了大江南北,轰动一时。   这消息带给他们的震撼,不比之前颁发科举考试的甚至来的小。原先还有不少人畏惧临安城的房价,如今朝廷来了这么一出,彻底给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只要考中了、做官了,就给分配房子,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听说今年下半年还有一场恩科,那还犹豫什么,自然是好好准备考试了!   有这样的待遇,谁不愿意为国效力呢?一时间,紫阳山居宅子外加秋冬开恩科的消息被百姓反反复复提及。但凡读过书的,心头都不由升起一丝憧憬。   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搬进去住一住。   萧瑾从八宝嘴里听到这些话,已经不算早了。   他无语地听完之后,本想叫来冯慨之批他一顿。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豁然开朗。   冯慨之的那些废话固然有王婆卖瓜的嫌疑,但也给萧瑾提了个醒儿,下回那些朝臣在逼着他立后的时候,他就以此做借口。   没错,像他这种一心为民、殚精竭虑的好皇帝,自然是事事都以百官百姓为先了。若不解决了夏国国力不强,他是绝对不会娶妻的。   这大旗既然立起来了,那可不得用上。   他都是为了臣民才单的身!老婆本都赔进去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让他成亲?若是在逼,就让他们当众筹钱,把他老婆本再筹回来。反正他是没钱,朝廷也没钱!   萧瑾觉得依这些大臣抠门的德性,肯定是舍不得的。   他眉心舒展,自得其乐。可乐了没多久,又突然得了一个从外头传回来的坏消息。   韩攸跟谢明月等人竟然在临安城的下水道里头逮住了不少逃犯。   这还得了?   萧瑾赶忙出宫,一路疾行,赶到了事发地。   周围围着一圈百姓,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朝廷的人如此的兴师动众,只为了疏通沟渠。   不过新皇上位之后,这种事儿还挺多的。   就好比之前拆除坊墙,又好比这两日左右军巡街司派了不少人来街市,圈出了一些新站街的商铺,也不管这些铺子背后站着什么人,强令拆除,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众人本来还在观望,谁知那些铺子憋了一日,竟然真的叫人去拆了。   今儿也一样,亦是兴师动众,众人虽然觉得奇怪,不过看着不像是坏事儿。   韩攸等人还没走,谢明月等进士也都在。两伙人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尤其是谢明月几个豪门显贵的公子哥,头一次挖下水道,挖得一身脏污,整个人像是在臭水沟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萧瑾忍住了捏鼻子的冲动走了上前。   自韩攸到一众小吏身上,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味道。韩攸怕自己自己身上的味道熏着萧瑾,所以隔得远远地便带人行了礼。   萧瑾一眼扫过,见这些进士们虽然蔫哒哒的,但是并无厌烦情绪,心里稍安。   看来他们这娇气性子只彻底改过来了。   “就是在此处发现了贼人?”   韩攸道:“正是,今日正好清理到这儿,远远地便听到有声响,臣见状不对,便让几个士兵跑过去将人扣住。再一查证,方知他们原来是前两年犯了事儿逃掉的罪犯。臣略审了一番,又听闻原来这沟渠里头还藏着不少人,或是犯罪的,或是无家可归的乞儿。”   或是那等不干不净的,这便不好说了。   萧瑾不知后者,只听到了前者,他叮嘱道:“这两日疏通沟渠的时候多注意一些,若是再碰到这些逃犯务必早些将他们捉拿归案。往后街道司还需要在多加一条,定期巡逻沟渠,以免再发生此类事情。至于无家可归的乞儿,京城不是有福田院?”   萧瑾记得,那里就是专门收容流浪乞儿的收容所。   韩攸沉默了一会儿,才委婉道:“的确有一些,不过可以容纳的人实在不多。”   而且那里头也未必是什么好地方,说不定比这排污的沟渠还要脏呢。   萧瑾听明白了,脸色忽然差到极点。   这些不起眼的东西,也是他之前没想起来。如今被点到,才意识到不妥。   萧瑾点了谢明月:“谢卿带一对人手,前去查一查京城所有的福田园,若有不妥,直接捉住管事的人去刑部,务必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谢明月一喜。还有这等好事?跟清理沟渠比起来,显然这种事情可要轻松多了。   他欣然应下。   后头的几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谢明月点了几个家中得力的,等看到周宜时,顿了顿,还是点了他一道跟着。   周宜:“……?”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谢明月也没解释,除了随手点了,他再没说别的。周宜固然不解,但也知道这是好事,还是乖乖跟着一块去了。   萧瑾过来的时候只是想看看什么样的人敢藏在下水道里头,结果得知下水道里头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尤其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乞儿,也太可怜了些。   他也想改变这些情况,想要再兴建福田园,只是苦于手头没钱。   说来说去还是得要钱,陈疏材那边可要加把力了。   几日后,萧瑾收到先后收到了两国的来信,道两国使臣不日将赶往夏国。   萧瑾收了信之后便让人去催促陈疏材。   但这两国的使臣来访,可是一个极好的宣传机会,他们的青花瓷务必要一鸣惊人。   燕国跟蜀国的动静,瞒不过齐国。   齐皇在丞相那儿得知此事之后,立即拍板:“他们两个能去,我们为何不能去?夏国占了咱们这么大的便宜,咱们合该光明正大地占回去。”   丞相犹豫不决:“若是遣使过去,可要备上厚礼?”   齐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折腾那些做什么?他夏国配吗?朕就不相信,燕国跟蜀国还会备上厚礼,客客气气地求着人家教不成?就夏国那弹丸之地,哪来的脸让别人以礼待之?”   齐皇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被萧瑾恶心过了,也想恶心萧瑾一次。 第77章 粪水 ◇   ◎被折腾不轻的进士们◎   丞相还想再劝, 可以齐皇已经不想多说此事了。   他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吃了亏,齐国也在夏国的手上吃了亏。若是这次再以厚礼奉上,齐皇大概能呕死。   齐国丞相无可奈何地下去了, 回头细细一想, 又觉得不妥   他们齐国对外自称是礼仪之邦,并且以礼仪傲视诸国,且以中原之主自居, 地位非同一般。一向都是知礼守礼的,如今两手空空的跑去请教别国, 丞相实在是做不出,他可没有这样的厚脸皮。   可是他们国君不愿意出钱的,丞相再膈应、再不满, 也不能硬逼着让人家掏钱。没办法,丞相只能自掏腰包, 给使臣带了一只价值千金的白瓷瓶。   这瓷瓶乃是名士所做,有市无价,丞相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个,一直收藏在库里, 未曾见人, 如今就这么拿出来, 他也是分外心疼。   他是出了血的,可惜没人领情。   最该庆幸的那一个听说此事之后, 反而冷嘲热讽起来:“看吧, 朕就说丞相一贯喜欢吃饱了撑着做这些没所谓的事。”   都说了不送东西, 还非得跟他唱反调。朝中的这些大臣, 真是一个合他心意的都没有。   丞相是第二日才听到齐皇的这句话, 听到的时候, 他不怒反笑,笑过之后心头又涌出一股凄凉之感。   他们国君早些年也是个讲道理的,怎么年纪越大,做事不见沉稳反而越发随性起来?   若一直如此,丞相都有些担忧齐国的未来了。三面受敌,敌人如狼似虎,他们国君却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   宁尚书听说了这件事情,跑来半是安慰,半是劝说地道:“丞相啊丞相,这事儿你就不该管,圣上本就厌恶夏国,你这么做岂不是戳了他的肺管子,他焉能高兴?”   丞相轻轻一瞥,倒是忘记了,这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跟他们国君有得一拼。   一个个恨夏国恨的丧心病狂,失去理智了。可成王败寇本就如此,他们打输了仗,难道还指望着夏国以德报怨?   一个个地想什么美事呢?   到最后,齐皇也愣是没开口给过一样东西。   齐国的使臣团带着丞相给的宝贝瓶子,预备南下。   与此同时,谢明月领着的一队人马已经将京城的福田院给查处干干净净了。   这一趟可是叫他们大开眼界。原以为这小小的福田院最多也就是一个管理不善,闹不出什么水花来。结果查过之后方知晓这里头是有多乌烟瘴气。说出来都怕脏了旁人的耳朵,丧心病狂这几个字用来形容他们都不够,这些人简直没有人性。   被福田院收留的人,要么是无家可归的乞儿,要么是年迈无依的老人,这些人一无所有,进了这福田院本来只为了求一个落脚之处。本以为进了之后能过上安生日子,谁知进去了,才晓得这根本就是个“吃人”的魔窟。   这里基本没有女孩儿,因为女孩儿养上两年基本上就被卖掉了,至于男子,无论老少一律都得干活,没日没夜地干活。   若是不从,旁边便会有持鞭子的人将他们打的皮开肉绽。   谢明月他们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有人在鞭笞小孩儿。   可怜那小孩,生的受骨嶙峋还不到人大腿高,不过是做错了点事儿,便被打的浑身是血。   韩叔华气得火冒三丈,躲过鞭子直接甩到那人的脸上,打瞎了对方一只眼睛。   任凭对方怎么趴在地上嚎叫,都没人升起半分同情。比起刚刚他打人的狠劲儿,韩叔华还觉得自己那几鞭子打的不够狠呢。   这些人性全无的管事,最后都被送去了刑部大牢。   萧瑾为此在朝中大发雷霆,他让卢扬严查,看看这背后究竟是谁在庇护。   查到一个就砍一个,朝中可不留这些毒瘤。   这一查,还真查到不少官员,萧瑾直接连根拔起,砍头抄家一样不落,将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   至于那些为非作歹的管事,萧瑾没要他们的性命。死还是太便宜了他们,既然他们如此喜欢打人,那就让他们也尝尝日被人鞭策的滋味。萧瑾将他们安排到矿场,也让他们没日没夜的采矿。若敢耽误片刻,旁边便会有人鞭笞伺候。   一番清洗,又空出了不少位置。加上之前空出来的临安府知府跟吏部尚书,这又该有不少官员变动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衙门自然也不可一日无上锋。萧瑾虽然想继续拖一拖,可张崇明他们也不会放任萧瑾继续拖着。   反正一个官儿也是任命两个官儿也是任命,索性就一起任命好了。   于是这一日,萧瑾被他们压着哪儿都去不了,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将这些官位都补齐了。   临安府知府是从下面调上来的。名叫邓观彦,年纪不大不小,正好四十岁,据说在地方上政绩突出,所以才被拉开顶上了。   他之前的位置也被他的二把手给顶上。   至于吏部尚书,萧瑾点了之前的侍郎程长庚。   萧瑾对其说满意也不算太满意,但要挑剔也挑剔不出什么不好。归根究底,还是他对这个人了解不多,从前的印象只觉得对方是个不好惹事儿的,在任上这么多年,也没跟着姜明还有李廷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直老实本分。   可要说有什么出彩的政绩,那也确实没有。   官儿是点了,不过只是因为萧瑾手头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但愿这个被选中的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为了激励对方上进,萧瑾还单独把人招来御前。见着程长庚,萧瑾可没露出半分不满,相反,他表现出对这位新任的吏部尚书很是器重的模样,把程长庚给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萧瑾觉得,得趁着这把火好好干一件大事儿!他遂将政绩考核改革一事交给他,还语重心长地交代:   “此事关系重大,交给旁人朕不放心,唯有交给程爱卿才能勉强放心,程爱卿不会叫朕失望吧?”   自然不会!程长庚脑子一热,立马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萧瑾还算理智,有徐庶这么一个“榜样”在,萧瑾现在对这些臣子的要求已经一降再降。   像冯慨之那样不着调的都已经能算是股肱之臣了,这个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若真能办成这件事情,那也绝对是左膀右臂。   萧瑾甚是欣慰:“朕果然没有看错程爱卿,这么多人,独独点了你做吏部尚书,全是看中了你的手段跟能力。”   程长庚心潮澎湃,哦,原来圣上竟对他报以如此厚望吗?   他之所以能当吏部尚书,还是圣上保举的吗?如此大恩大德,若是不报,程长庚实在是心中有愧。   君臣相得,谈笑间便定下章程,这本是件大好的事儿。程长庚也没想到自己上任之后头一次面圣能够这般顺利且得器重。可等到出来以后稍微冷静了下来后,程长庚才幡然悔悟——   这么棘手的一件事,他怎么就答应了下来?!   哪怕必须要答应,好歹也婉拒两次,让圣上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吧,如今这么轻轻松松地答应了下来,要是做的不好,回头他拿什么交差?   程长庚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可惜,悔之晚矣。   朝廷官员变动不说,福田院这边亦新选了不少管事。这两日抄家所获的钱财,全被萧瑾用在了福田院中。可他也知道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能盯得一时,岂能盯得一世?这些人还是得自己立起来,与其等着朝廷接济,不如给他们一份合适的工作,让他们挣些钱财傍身。   不过萧瑾一时也没想到他们能做什么,所以将这件事情记在心上,只等日后再商议。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临安城治安的问题。   因为萧瑾日日盯着,谢明月一伙人行动迅速,疏通完下水道之后,韩攸又领着他们去拆违章建筑,惩治随手乱丢杂物、乱堆废弃物的行为。   朝廷甚至为此特意出台了一道政令。新立废弃物倾倒点,禁止百姓在街道住宅区随意倾倒垃圾,若有违者,不仅要重打二十大棍,更要视情节判处十文至一贯的罚款。   打不打板子对不少人来说都无所谓,主要是让他们交钱,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有这么一道政令在前头摆着,不少人到起废弃物来也显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不好倒在了不该倒的地方,被罚了不该罚的钱。   贸然多出一条政令,且还觊觎他们的钱袋子,自然会有人不买。   可一天两天……天天这般过去,众人发现原本脏乱不堪的市口逐渐干净之后,骂声顿消。   谁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当初的那些废弃物都是朝廷派人收集,还是一车一车拉走的。如今最麻烦了一些,但不可否认街道确实变干净了,许多让人看着都舒心。   百姓们口中拉车的,正是他们原先津津乐道的新科进士。   可怜见的,这群进士还没再挖下水道的阴影中走出来,转眼又不得不负责捡垃圾。   这捡垃圾还不如通下水道呢。   若是有可能回到过去,谢明月一定会将那个执着参加科考的自己给打死。   就在这群进士们怀疑人生,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不会有比现在这样更倒霉的时候,萧瑾却及时的站出来,用行动表明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萧瑾盯上了临安城的粪水。   这垃圾不能乱倒,粪水自然也不能乱倒。萧瑾让谢明月等人仔细看看这收粪水的是不是朝廷的人,收集完的粪水都如何处置,往后可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皇帝有令,没人敢不从。   于是谢明月又生无可恋地跟粪水打上了交道,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苦过。   想他堂堂谢家大公子,人前光风霁月,温文尔雅,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碰这种事儿?   好在,萧瑾也就折腾除了这些,不久之后他便收到了信,说是三国来使已经快要抵达临安了。   收到信之后,萧瑾对着齐国送来的这封国书迟疑两久。   其他两国都是有商有量的,得到他的回复之后才派使臣前往。可齐国偏不,他们说来就来,没有一点商议的意思。   这般倨傲,是打量着他夏国不敢动他?   呵,天真!   萧瑾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会一会这个齐国使臣团了。   可千万不要不堪一击啊。 第78章 嫉妒 ◇   ◎齐国带了什么礼?◎   蜀国燕国跟齐国来往夏国的路径不同, 远近各异,可怪的是,他们竟然在同一日抵达了临安城。   这一行人刚去了夏国境内, 萧瑾便已经掌握他们的行踪了。入境时, 夏国便登记了此番使臣人数几何、人员年甲等,每过一道关卡便要重新登记一次,后面每日这些人到了什么地方, 经过哪些驿站,走访多少县城, 鸿胪寺这边都已经一一告知萧瑾。   这里头有安分的,自然也有不安分的,萧瑾都看在眼中。   眼瞧着这些人快来的时候, 萧瑾敲定了此次待客的章程。   夏国对待外宾一向客套,甚至客套的都有些恭敬了。其实这也不能理解, 原先夏国势弱,这三个国家不论是哪一国都不是夏国能得罪起的只能再三忍让,在邦交中也处于下风。凡是有别国使臣来访,从路费到食宿到补贴, 都要夏国自掏腰包。   可萧瑾觉得现在完全没必要, 他夏国如今又不输旁人什么, 没必要如此谄媚。   对此,朝中有人觉得不妥。   萧瑾力排众议:“没什么不妥的, 国家艰难, 从前立的那些规矩早该破了, 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一个劲地讨好, 反倒叫他们起了轻慢之心, 一切就按照朕说的去做。”   于是萧瑾大手一挥, 导致那些待遇直接砍了,至于补贴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想他一个夏国皇帝都过得如此紧巴巴,又怎么可能傻到,用自己省出来的钱去养活别国的使臣?   如今这些使臣也才只是刚进城,还没到四方馆。   萧瑾听闻此事过后,并无动静,只让鸿胪寺卿耿元直负责接待,想起这位耿大人的愤世嫉俗的个性,萧瑾于是又点了韩攸做陪,一道去接待。   虽然萧瑾不在意齐国,但是其他两国的关系还需好好经营的,可不能被耿直的耿大人给毁了。   有韩攸看着,萧瑾也放心。   定完此事之后,萧瑾并未立马召见三国使臣,而是领着人亲自将一众进士送去了城门口。   天子相送,何等礼贤下士?   绕是谢明月等一向有些自傲,也不敢肖想萧瑾会为了他们做到这个份上。   但萧瑾偏偏就来了。   萧瑾记住了每个人的脸,等这些人的心情重新恢复平静,他才开了口:“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段时间,想必你们也收获良多吧?”   周宜等莫名的又想到了这些日子,又是挖水沟,又是收粪水的,一时间默默无言。   他们确实,学到了不少。……现在都知道怎么收夜香、倒夜香了,可谓是进步神速。   想来也可叹,一群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愣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变得“普通”了起来,也更有人气儿了。   他们一个个苦哈哈的,也正是萧瑾愿意看到的场面,看来,这岗前培训确实做到位了。   这个传统往后可不能再丢了。   只是培训完了,还得再打一打鸡血才行。萧瑾自己是个随性的,可没有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该怎么让这些人热血沸腾,萧瑾心里清楚得很!   萧瑾也不是说了多久之后,转头固然开始鼓励他们:“你们这些日的进步,朕都看在眼里。让你们如此走一遭,只是为了历练。你们都是夏国未来的国之栋梁,不论是家中清贫也好,富贵也罢,今日出了这临安城,前程往事都需抛到脑后,上任之后,便不止是你们自己了,更是一方百姓心中的顶梁柱,是地方里的父母官,需得立得主,站得稳。朕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们每个人手握政绩,堂堂正正地回到京城,证明朕没有信错人!”   近百名进士感动地无以复加。   圣上果真对他们寄予厚望!原来冯尚书说的都是真的。   之前冯慨之劝说他们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觉得冯慨之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看来,冯尚书才是最知道圣意的。爱之深,责之切,圣上之所以让他们挖沟倒粪,那完全都是有理由的,为的就是让他们更好地立起来。   瞬间,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圣上果然睿智!   一群进士激动异常,纷纷表态,场面甚是壮观。   围观的百姓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隐约间,他们也不禁对这群新科进士有所期许,希望他们几年之后真的能做出实打实的政绩。   如今的夏国正在变好,他们也未尝不能期盼有朝一日能够天下安定,海晏河清,不是么?   这厢君臣依依惜别,就显得随行相送的各家父母双亲格外尴尬,且还有点呆。   尤其是张翰之的父亲张迟瑞。   张迟瑞是姜明的最随者之一,可他追随的姜尚书如今已经被罢了官、一蹶不振了,而他鄙夷打压的儿子,却带着圣上的厚望,即将离开京城去打拼战绩。   相比他这个眼盲的老子,他这个儿子显然要聪明许多。   张迟瑞遥遥一叹,老了老了,他是真的老了,往后朝廷的担子,真得一步步教到年轻人手里头了。   张迟瑞看向萧瑾身边的韩攸。   那位顾淮南离开之后,就数这位最得圣心,往后说不准又是下一个知府。   夏国这轰轰烈烈的饯行不仅叫百姓们大开眼界,就连三国使臣也偷偷藏在人群中间,目睹了全过程。   回四方馆途中,贺辞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夏国进士接连表态的模样。   他们燕国国君也是礼贤下士,可却做不到这个份上,倒不是嫌麻烦,而是觉得没必要。从前贺辞也觉得没必要,但是今儿一行,却忽然改变了他的想法。   或许,比起用权势压制大臣,平易近人、适当引导反而更好。天子是表率,是信仰,也可以是亲近可以依靠的避风港。   三国里头,就属齐国这帮人看得最不痛快,简直就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因为他们根本不愿意承认夏国的好。   燕国这回带队的是礼部尚书段广基,齐国此番带队的是却是鸿胪寺卿洪儒盛,也算是张崇明他们的老相识了。不打不相识,他们上回还因为齐国投降要割哪一块土地争的面红耳赤,如今突然瞥见,哪能有什么好兴致?这可是天大的仇恨,积怨已深,洪儒盛对夏国的意见也一大堆。   回头的途中。他便一直抨击夏国的不是:   “只不过是一些进士走马上任,又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不知是闹给谁看的。”洪儒盛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下马威。   不像段广基听不懂齐国话,贺辞对齐国的官话了解颇深,洪儒盛嘀咕的这些,他全都听在耳中,不过贺辞不认同:“本相倒是认为,此举可取之处不在少数。”   “可取?简直是笑话。是兴师动众可取?还是新科进士泪撒城门丢人现眼可取?亦或是夏国皇帝为了这群人,连外宾使臣都不见乐趣?”   贺辞见他激进,遂不在于他争论。   贺辞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同他争论什么,没有任何意义。   他闭了嘴,洪儒盛反倒觉得自己赢了、把人给说通了,他沾沾自喜:“果然还是我讲的在理吧?夏国皇帝轻重不分,将咱们直接撂在四方馆本就不对,不仅是撂下了,连住处都未曾安排,还说要禀明上头的大人才能定下,更是不对!若上头的人一日不来,咱们还要一直苦等不成?没碰上还好,或是真碰着个管事儿的,一定要借此狠狠地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要是们还一个下马威,就更好了。   只是洪儒盛怎么都没想到,回了四方馆之后,反倒是他的锐气被挫得体无完肤。   耿元直是临近傍晚才带着韩攸来了四方馆。   对着贺辞跟蜀国来的段广基,耿元直还能稍微给个好脸色,但是对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洪儒盛,耿元直实在不爽。   他不爽,便没给洪儒盛太多的脸色。   面无表情的寒暄完之后,耿元直便领着人准备登记造册了。   洪儒盛顿时傻眼。   “登记什么?该报的东西不已经在各个关卡出报了吗?”   耿元直嫌他话多,不予理睬。   边上的韩攸见事不好,忙道:“大人有所不知,三国若献之物格外珍贵,夏国自然是要登记造册,一并分配住所。”   “……?”这又是什么套路?洪儒盛一头雾水。   从前他们齐国的使臣出访夏国,从来不需做这种无用功的。   再说,一并分配住所有什么意思?合着他们有东西才给房子住,若是不提供的话,岂不是连房子都没有?!   不是,夏国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   然而就在洪儒盛怀疑人生时,燕国跟蜀国已经将若献宝物尽数交给了韩攸。   他们来自然是带着东西来的,因为有求于人带的东西还不在少数,一眼望去,有好几个箱子。   两国邦交与人情往来有时并无差距,他们携礼而来,夏国自然会厚礼相待。   这是人情世故,更是国与国之间的尊重。   见两国慷慨,耿元直自己看着也高兴,大手一挥,直接给他们挑了两间最好的房间。   人家这么爽快,他们也不能小气。   燕国跟蜀国都有了着落,剩下的,便是齐国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洪儒盛身上。   所以,齐国的礼呢? 第79章 夜市 ◇   ◎究竟是谁没见过世面◎   洪儒盛如今只庆幸临走前丞相给了他一份礼。   他叫人将其取来。   孤零零的一个盒子, 跟蜀国夏国的厚礼比起来,自然相形见绌。   洪儒盛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心想着这唯一的礼给了还不如不给呢。可惜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洪儒盛只能将盒子递上。   耿大人未曾拆过燕国跟蜀国的礼, 只是齐国送的这个,他偏偏伸手拆开了。   贱的很!洪儒盛心道。   耿元直伸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通体莹白的白瓷瓶。工艺称得上精湛了, 不过有青花瓷这种珠玉在前,手上的这个白瓷瓶便显得平平无奇了。   耿元直不可避免地露出“就这”的表情。   可把洪儒盛给看得火冒三丈:“耿大人这是什么做派, 这可是我们齐国的国宝,独一无二,有市无价!”   “国宝?呵, 原以为齐国地大物博,不曾想也这般没见过世面。”耿元直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气死人不偿命。   洪儒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   “洪大人勿怪。”韩攸上前, 冷静地说了一句软和话,“实在是,我们夏国平日里不常用白瓷瓶。”   洪儒盛这才歇了火气,重新拿出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其实洪儒盛在齐国的时候也并非如此嚣张, 可如今到了夏国, 夏国又是他们齐国的一生之敌, 口舌落于人下那就是他们齐国的脸面落于人下,每一句他都得据理力争:“原来如此, 既没用过, 自然也不懂得欣赏。不过咱们齐国的白瓷却是闻名天下的, 怎得这你们也没听过?”   韩攸跟耿元直想起那些个惊为天人的青花瓷, 笑笑不语。   贺辞与段广基都未曾开口。段广基是因为听不懂这边的官话;贺辞这是纯粹的看热闹, 从夏国臣子的言谈举止, 揣测夏朝朝廷如今的行事作风。   显而易见,夏国如今很强势。   强势到洪儒盛非常不适。   他心里不痛快,总要说上两句:“从前两国往来,还没有把人堵在四方馆里等着收礼的。”   “自来有这样的规矩,只是从前碍着脸面没拿出来用,谁想到有些人给脸不要脸呢?”   洪儒盛怒从心起,简直是岂有此理啊?!   韩攸踩着洪儒盛发火的边缘又安抚了一把:“我们耿大人的意思是,夏国久经战事,国库吃紧,不得不按规矩行事,还望大人不要怪罪,毕竟我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   这倒是说了一句人话,洪儒盛听着顺耳,却又觉得诡异地找不到原因。仔细听了好一会之后,方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听着这么顺呢,原来这人说的竟是北方话!   洪儒盛头一次正眼瞧了一下韩攸:“你是北边儿人?”   “从前是许州人士。”   许州?那看来是他们齐国的人了。洪儒盛对韩攸瞬间厌恶起来,一个齐国人却为夏国效力,简直就是卑鄙小人,毫无廉耻之心。   他抬起下巴:“君恩似海,臣节如山乎?”   洪儒盛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这样的贰臣。   不料韩攸被人这么讽刺也不见生气,只是不卑不亢地解释了一句:“大人高看韩某了。韩某原先在许州时可没有为人臣子的机会,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齐国与夏国交战,我许州百姓上下一心,共同迎战,却是贵国未战先降,主动将许州等地拱手相让,实在是伤了五州百姓的心。幸得我朝圣上体恤,开了恩科,才让更多许州百姓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前程往事,若真计较起来谁对谁错还真不一定。不过,如今听洪大人这语气,似乎是又有些后悔了?”   韩攸又把球给踢了回来,绕到了洪儒盛身上,   洪儒盛被问得噎住了。   他也没想到这个韩攸这么能说会道,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才了。   耿元直愉悦地翘了翘嘴角,随后又赶紧压下去,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就喜欢看别人尴尬,尤其是齐国这群待谁都咬的疯狗!   洪儒盛没有回答方才那一问,但其实在场也没有一个人在意。耿元直放任他一个人尴尬,自己则是收了礼,将三拨人安排好了住处。   因他们圣上特意有交代,谁送的礼最多谁就住好房子,耿元直扒拉了一下发现燕国给的最多,于是便将燕国使臣率先分配,分的还是三楼的房子,最宽敞,最明亮,住的最为舒服。   至于其余两国,蜀国稍次,齐国最次。   洪儒盛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但是亲眼看到差距之后,他还是无法接受,在心里已经把夏国皇帝骂了个彻底。   见过小气算计的,还没见过这么算计的,谁家里来了使臣不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怎么到了夏国反倒还分个三六九等来。还有他们齐国的白瓷瓶,那么好的宝贝,这群人竟如此的不识货。怨不得一辈子都住在这等穷乡僻壤之地,没见过好东西,没什么眼力见,就算是打了一场胜仗又能怎么着?不还是一样的土包子。   这么玩不起,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们来。   这话得亏没给萧瑾听到,否则定要喷得他颜面全失。   他本来也没求着谁来,是齐国死皮不要脸非得跟着来,他能有什么办法?   回宫之后,耿元直将就四方管里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萧瑾。   待听到齐国那个洪儒盛讽刺韩攸,萧瑾听得火冒三丈。萧瑾这个人为人挺亲和,但就是有一点——护短。今儿这话若是韩攸没回好,真担了贰臣这名头,一辈子都得承受别人的吐沫星子,真是其心可诛。   “就该狠狠打他的脸,把他的脸给打烂了!让他住最差的地都还不够,这样心胸狭窄之徒,该叫他们直接赶出去睡大街!”   这些都是气话,韩攸并未当真,不过听着却挺受用的。   谁不想要一个能替自己出头的君王呢?   韩攸不仅不生气,相反他还开始出谋划策了起来:“微臣拙见,这齐国使臣颇有些夜郎自大,不若先由臣领着他们在城内转两圈,好让他们见识见识临安城的繁华。”   萧瑾想到齐国时辰那可恶的嘴脸,便点头答应了:“确实,得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土包子。”   说完,萧瑾又提醒韩攸:“千万记得晚上领着他们出门。”   韩攸想到晚上临安城的风光,不由得一笑。   从萧瑾这儿转了一圈之后,韩攸当天晚上便带着人去了四方馆。   彼时,贺辞也想着出门逛一逛。   他这次前来一则是为了学习夏国科考的经验,其二也是为了仔细瞧一瞧夏国究竟是什么模样。单纯从齐国人那认识夏国实在是太片面了,倒不如自己多去看一看,走一走。   而洪儒盛则再一次感受到了这回跟以往的差距。从前有使臣来访,夏国人每每都是殷勤备至,连出去游玩买东西的钱都给他们备好了,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洪儒盛在自己的嘟嘟囔囔声中迎来了韩攸。   听闻韩攸准备带他们去夜市,洪儒盛下意识地排斥,晚上的市场有什么好看的?   连个人影都没有。   然而很快,他就被打了脸。   移步至天街附近的夜市后,从来没见过晚上还能做生意的洪儒盛惊讶得目瞪口呆,那表情简直把“没见过世面”几个字刻在了脸上。   暗地里注意着他的韩攸乐了,这就震惊了?还早着呢。   好在今儿没有耿元直在,韩攸并不喜欢挤兑人,所以洪儒盛才得以逃过一劫。   夜市中人来人往,各种小贩货郎穿梭于间,叫卖不绝,街中吃穿用度,应有尽有,且美轮美奂。两侧挂着红红的灯笼,灯火煌煌,明如白昼。   最难得的是,这般喧闹的场所却不见杂乱,街头干净的像是刚扫过一样,两侧行人也从不乱扔东西。   三国使臣初来乍到,自然也不知道在夏国临安府,乱扔东西是得罚钱的,还以为是夏国的百姓生来自律。   就连洪儒盛都在反思,这要是换了他们齐国的百姓,可会如此听话?   他估计肯定难。   齐国难,燕国也好不到哪儿去。   贺辞感慨:“早就听闻贵国有夜市,没想到竟然这么热闹,这夜市是要热闹到几时?”   韩攸笑着道:“长着呢,直至三更方尽,才五更复开张。若是碰到热闹的摊子,便通宵不绝。”   贺辞暗暗佩服,又看的目不暇接。   热闹的背后是一套严密的接市管理章程,以小见大,夏国绝非他们以为的那般容易拿捏。   这一行,叫贺辞彻底收了轻慢之心,开始对夏国有种莫名的忌惮来。   而后,贺辞领着他们将前前后后的摊子铺面都给转了一遍,如此方才将他们平安送回了四方馆。   贺辞原以为夏国皇帝还要晾他们几日,不第二日,朝廷便派了使臣跟通事,说是今儿晚上圣上会在福宁殿中设宴,请他们进宫接风洗尘。   三国时辰并不耽误,略整了一番仪容之后,便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萧瑾这儿得知他们即将抵达,眼瞧这些人都已经快要进福宁殿了,萧瑾也开始紧张起来,他扶了扶玉冠:“朕看着精神吗?”   八宝忙不迭地道:“精神,精神极了。”   萧瑾这才正襟危坐。   今日说是摆宴,但其实还是为了推销他们的“国宝”的,而且他们的“国宝”与众不同,人家只有一个,他这边却是一批接着一批,往后更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物以稀为贵,趁他还不能大范围生产的机会,自然是价钱卖的越高越好了。   萧瑾快乐地幻想着,不知今日过后他们能赚多少钱? 第80章 国宝(捉虫) ◇   ◎露面的青花瓷◎   申时过半, 萧瑾方至澄园。   说是澄园,不过就是福宁殿后头的一个偏殿,外头带着一个园子。夏国的皇宫占地面积实在是太小, 里头的宫殿也不多, 为了显得气派些,宫里头的宫殿取了不少名字,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 有时候好几个宫殿都在同一个点儿,地方都是一样的, 只是名字叫着不同罢了。   萧瑾不是很喜欢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他就喜欢宽敞,好比北边的洛阳, 就比这里宽敞多了。若有朝一日,他们能定都与洛阳, 那就再好不过了。   巧了,另一头的齐国使臣也正在取笑此事。洪儒盛并非头一次来夏国,但是距他上一次来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可这夏国的宫殿,他是见一次笑一次。还未进殿, 洪儒盛在路上便与随行的齐国使臣笑话上了:“都说夏国人最爱算计, 还真是一点不假, 连造个宫殿都是这般的抠搜。咱们这都围着这个殿绕了一圈,中间不知换了多少牌匾, 可见这些夏国人是有多打肿脸充胖子, 何必呢?”   没有就是没有, 非得无中生有。   “也就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在咱们齐国, 万没有一个宫殿取出三个名字的事儿, 拿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带路的张崇明听到后面有窃窃私语,但却听不分明,回头一看,原来是齐国的使臣背地里偷笑。   张崇明这一回头,边上的王从武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顿时叫他又来了火气。   这些贼眉鼠眼的齐国狗屁官员,且看他们那猥琐的模样就知道定没安好心。先得意着吧,等他们的火炮弹药攒够了,迟早轰开齐国的大门!   到时候齐国的土地就都是他们的了。   一墙之隔,萧瑾也在跟八宝嘀咕:“也不知道顾爱卿在北边儿经营得如何了。”   若是能够以此为据点,慢慢蚕食齐国,那可就真的太妙了!   君臣两个虽未见面,但心思却出奇地一致。   都是不安分的主儿。   半路上惦记着别人的国土,然而一脚踏进澄园之后,萧瑾却又立马换了另一副面孔,热情备至:   “诸位远道而来,朕忙于公务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贺辞拱了拱身:“我等不请自来,才是失礼。”   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萧瑾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位北燕来的贺丞相看着高高瘦瘦,好像是李庭芳那一挂的,可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精明,是以萧瑾猜测,这人内里怕是半个张崇明。   刚好张崇明也在,萧瑾索性就比照了一番两人。   嗯……虽然他们张丞相生的圆润了许多,不过胖而不腻,还是能隐约窥见年轻时候的风姿的。   没输没输,可喜可贺。   萧瑾也就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贺辞。   余下两个,他也不过就是一眼瞥过去了,并未细看。齐国是因为没这个必要,蜀国那儿是因为带队的使臣听不懂夏国话,萧瑾只略提了两句,多跟他互动也没有意思。   贺辞也在打量着萧瑾,心里也同样把萧瑾跟他们家主上比对了一番。这个夏国皇帝,虽然跟他们主上年岁相仿,但是看着却比他们主上年轻许多,也天真许多。像是没怎么经历过风霜一样。   贺辞一时间竟忘了萧瑾也是上过战场的,总觉得事事顺遂,平安无虞才能养出这么一副矜贵骄傲的性子来。   不过天真也好,天真好糊弄。   好糊弄的萧瑾已经不动声色地盯上了在场所有人的钱袋子。   众人落座,萧瑾便让乐师奏乐。   洪儒盛看了一圈,发现就齐国人坐的位置是最次的。洪儒盛可以坐在后头,但齐国不能。   夏国这么堂而皇之地怠慢齐国,洪儒盛自然不爽。他不爽,话就多,对着歌舞也能指指点点:“过了江南,才能听到这种靡靡之音。”   张崇明眯了眯眼睛,发现原来是那个手下败将在叫嚣:“是么,洪大人可知这曲子叫什么?”   洪儒盛冷哼:“我怎么知道?”   他又没听过。   张崇明像是没看到他一肚子不痛快的模样,继续道:“这曲子原本叫《觅知音》,说的是一对旧友阴差阳错失了联系,数十年后偶然相见,久别重逢之喜。原本在夏国也不过是寻常的曲子,可传到齐国之后,齐国人觉得曲调悦耳,不仅时常演奏,还私自改了曲谱,编了另一个故事,说的是男欢女爱却难相守,这痴男怨女的故事也被传颂回了夏国。因改了曲调,将原来欢脱的喜悦给抹得一干二净,也就成了洪大人口中的——靡靡之音。”   洪儒盛:“……”真的假的?!   张崇明的语调心平气和,但是话里的杀气却一点不减。   一句话,这曲子是你齐国人改的,好好的曲子改成这个鬼样子,反倒过来倒打一耙了?要脸不?   洪儒盛惊诧地回头准备取证。   他后面那几个小官儿仔细想了想,发现这曲调还真的有些熟悉,遂有些心虚地对着洪儒盛点了点头。   要是他们记得没错的话,这曲子没准还真的是从齐国传回去的,也是他们给改成这样子的。   洪儒盛心里骂了一句娘。   一群混账玩意儿,这是齐国哪个狗屁倒灶的混账东西给惹出来的蠢事?正经的东西不干,只会在这边给他丢人现眼!   洪儒盛当然不觉得是自己主动找茬有错,错的都是别人。   张崇明也是点到即止,对方闭了嘴,他也没有再回敬什么。   见气氛尴尬,萧瑾笑了一笑,道:“洪大人一心为国事操劳,没有听过这曲子也实属正常。不过,若是洪大人不喜欢此曲,不妨赏一赏我夏国的国宝如何?”   国宝?那是什么东西?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能被称之为国宝的,自然不是寻常物件。   洪儒盛连方才的不愉快都抛到脑后了,只追问:“敢问夏国的国宝是……?”   这个嘛,萧瑾让八宝下去传话,一边吊足了别人的胃口:“说起来,朕还是因为洪大人才想起这个国宝来。先前齐国赠了朕一只白瓷瓶,叫朕记起来我夏国的瓷器亦是十分精美。”   嘁,原来是这个。   洪儒盛揣着手,立马没有了兴致。   试问夏国还有什么东西能跟他带过来的那只宝贝比?就是夏国所有的瓷器加在一块,也比不上他带的那一个。他们齐国的白瓷工艺就是最好的,天下第一好,谁都不能反驳!   洪儒盛不怀好意地提醒:“听闻贵国青瓷确实工艺精湛,不过,这青瓷与白瓷实在没什么好比较的。”   要比也是输。   那可未必,在场的夏国众臣心道。   须臾,八包亲自领着宫人进来。   这群宫人手中端着的要不就是果子、要么就是酒水,看得洪儒盛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还想问问那国宝到底在哪,结果那些个宫人已经把东西端到他跟前的小桌上了,洪儒盛才刚喊了一句“陛下”,余光中却忽然瞥见,那装果子的果盘有些个不一样。   他赶忙低头,也来不及追问了,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   确实是平平无奇的盘子不假,可盘底却是白底青花,这颜色他之前竟然从来没见过!   洪儒盛从果盘看到了酒壶,那酒壶上面的青花更是好看,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担得起一个国色天香。   洪儒盛疑心这青花是画上去的,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摸出来,这竟然是真的!真是烧出来的!   这手艺若是在他齐国手中,定会好生珍惜,绝不会如此滥用。夏国人究竟是没见过好东西,还是不知道好东西该怎么用?这般浪费,还不如给他们呢。   贺辞比洪儒盛还要先注意到这青花瓷,当即惊叹:“贺某从前只知世上有青瓷白瓷,却不知还有这等样式独特的。”   萧瑾矜持道:“这是青花瓷,是我朝市舶司陈大人带领一众工匠烧纸而成,因其上有青花,故名青花瓷。”   贺辞点了点头:“名字很是应景。”   就连边上蜀国那位听不懂夏国话的段广基也激动不已,说着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蜀国话。   萧瑾猜测,他们应该也看的挺新奇。   谁不觉得新奇呢?这可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东西。   殊不知洪儒盛心里已经哭嚎不止了,这么好的手艺,结果竟然用在了果盘酒壶上,真是暴殄天物啊!   洪儒盛心口还在滴血,萧瑾却还不放过他,反问:“不知洪大人觉得朕这国宝如何?”   洪儒盛一僵,这……他本来不想答的,但是周围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这儿,他说是刻意回避反倒显得底气不足了。   洪儒盛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尚可。”   “比之贵国的国宝如何?”   洪儒盛还是嘴硬:“……差不多吧。”   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能够放下手中的迟迟不肯松手的酒壶,兴许会更有说服力。   萧瑾面露遗憾:“看来洪大人是不喜欢了。可惜了,原本朕还准备了一整套青花瓷器,想让洪大人转送给齐皇。眼下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齐国白瓷技艺精湛,自然不喜朕这青花瓷。”   洪儒盛连把玩的手都顿住了,不是……这夏国的狗皇帝不会客气客气再坚持一下?   萧瑾转向贺辞:“若是贺大人不嫌弃,那套青花瓷器单独赠与您可好?”   贺辞干脆应下:“那贺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贺辞心里已经想好了今日宫宴过后去市舶司打听打听情况了。若是夏国还有这青花瓷的话,买些回去也无妨。   这样想的还有蜀国这一大群人。   唯有洪儒盛错愕,他死死地盯着萧瑾,可萧瑾不搭理他。   洪儒盛转而等着贺辞,可是贺辞坐在他前头,他就是瞪得再厉害,难不成还能把人脑袋瞪出个窟窿?   一念之差吧,他到底损失了什么?   洪儒盛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青花瓷,悔之不及。   萧瑾看得直乐呵,不过一直看人家出丑可不是个好习惯,萧瑾又道:“听闻几位使臣是来观我朝稻麦轮作之法,今日时辰已晚,不若明日一早,朕携诸位前去皇庄观望可好?”   洪儒盛还沉浸在失去珍宝的痛苦之中,他不明白,萧瑾怎么能这么快就转移话题。   他是说了不要,可夏国皇帝不会恳请一下吗?一看就知道不是诚心送礼的。 第81章 下地(一更) ◇   ◎攻守易形了◎   宫宴结束之后, 萧瑾召集群臣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新任吏部尚书程长庚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例会。他记得,他之前的上峰姜明每每从宫中开完会出来之后,脸色都不是很好。鉴于此, 程长庚一直以为这例会是什么人见人烦的东西, 可坐在那儿之后他才发现,现场气氛竟然诡异的和谐。   虽然也有暗潮汹涌,譬如冯尚书跟王尚书一直针尖对麦芒, 可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大的分歧了。   只能说, 程长庚来的是个好时候。   刺头姜明已被革职,剩下的小刺头徐庶独木难成舟,不敢出面挑事儿, 其它的几位,哪怕彼此之间有过龃龉, 但是在大事上仍能同进共退。   萧瑾今日的主要议题就是:如何将他们的青花瓷顺利卖出去。   他今日的确出了一点力,但萧瑾觉得力度还不够,所以要集思广益,争取彻底拿下齐、燕、蜀三国。   提到赚钱的事, 众人可就立马来了精神, 没多久便说得热火朝天。   程长庚第一次议事儿, 心中踟蹰不敢多言,最担心言多必失, 让别人看轻了他。只是看着冯尚书跟王尚书慷慨激昂的, 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羡羡慕。这就是跟着圣上跟早了的好处了, 情分不同, 连说话都铿锵有力,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   程长庚幻想自己舌战群儒, 却不知徐庶何时偷偷摸摸地靠了过来。   徐庶见程长庚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自己这一路子的人,遂起了拉拢之心,窃窃私语道:“程大人是不是不习惯这议事的氛围?”   “啊……?”程长庚惊讶不熟的徐尚书为何突然找上自己。   徐庶眼睛一眯,开门见山:“不瞒你说,老夫我便是参加了这么多次,也还是觉得别扭。所以这样的例会,我是一个字也不说的,只由着他们发挥去。前面有能干的人在顶着,咱们何必出头呢?倒不如轻轻松松,什么都不管,来得自在。”   苦哈哈地在前头挣表现有什么意义呢?他不争不抢,不也还是做成尚书这个位置吗?这就是徐庶的处世之道,原先都好好的,只是近些日子才发现,朝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   程长庚似乎懂了。   其实徐庶压根不希望他们这批人里头再出现一个为了公事呕心沥血的,那样对他来说太不友好了,所以他才会拉拢程长庚。   可他看错了人,程长庚对此十分不赞同:“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为圣上分忧是我等职责所在,纵然有千难万难,也该当仁不让!”   徐庶:“……”原是他看错了。   “徐尚书觉得我说的不对?”   徐庶消沉:“没有。”   他又缩了回去,誓要跟这个新来的划清界限。   这人境界太高,与他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徐庶干脆闭了嘴,不再说话。殿中越是热闹,讨论得越在应头上,他心中便越是悲凉,这儿么多人,却愣是找不到一个跟他一样的。难道真的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么?   今儿开的这场会,除了徐庶,每个人都很是满意。   几个人合计了一番,燕国跟蜀国肯定会买的,但是齐国未必。可不管怎么着,他们都得狠狠地宰上齐国一笔。   他们与齐国的恩怨太深,不趁此机会报一报仇,他们心里都咽不下这口气。   萧瑾也注意到张、王二人似乎对齐国的恨意特别深。   他也不知其原因。   萧瑾既然答应了第二日要带使臣们去皇庄,那这件事情肯定也是得提前安排的。   正好王从武跟冯慨之这阵子都挺闲的,萧瑾于是就点了他们两人连夜将一切打点好。   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了。   什么都不用做,自有底下的人替他安排好。   萧瑾不知的是,这一晚,三国使臣都未曾好眠。齐国的洪儒盛大人睡不着,完全是因为恨得牙痒痒,晚些时候躺在床上时,今儿宫宴上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是越想越气,越想越睡不着。   因他此刻灵台清明,已经攒了好些反击的话,足够他把夏国君臣都喷的狗血淋头了。   洪儒盛一遍遍复盘着自己今日下午如何大显身手的模样,可回归现实后,却不得不正视自己今日实际是被萧瑾连番戏弄、噎的说不出话来的事实。   他恨啊,恨得直捶床板!   蜀国的段广基难以入眠,是在想着夏国皇帝。他是头一次见到萧瑾,但是有关萧瑾的事儿却时常从别人口中听到。听得久了,段广基便坚信萧瑾是个城府极深,最擅长玩弄权术、纵横捭阖的君王。哪怕宫宴上萧瑾并未表现出什么,但是单看他夹枪带棒地整治了洪儒盛一出,就知道他是个厉害货色了。   不容小觑啊。   至于贺辞那儿,他夜里又去瞧了一眼夜市。看得越多,贺辞心中的计较也就越多。之前在北方的时候,总觉得燕国才是最好的。如今南下见识了真正的人间繁华,贺辞才知道自己一叶障目了。怪道国君一心想要南征呢,如此繁华的地方,不握在手里实在可惜了。   众人各怀鬼胎,可第二日依旧如期而至。   三国使臣对此还比较期待。就连早就打听出不少消息的洪儒盛,亦是对今日的参观格外看重。   浩浩荡荡的车队穿过天街,一路往北,赶至城外的皇庄。   萧瑾没露面,外头的百姓虽不知车辇中的人是谁,但看着牌头这样大,那身份定然是顶顶尊贵的了。   唯有消息最为灵通的人,才知道这应当是三国使臣,说不定……他们的皇帝陛下也在此呢。   洪儒盛掀开车帘,瞧见外头这么多人对他们行注目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才刚想要嘲讽,目光又划过比他们齐国还要热闹许多的街市,瞬间哑然。   他置气似的放下车间,嘟囔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回头我必禀明圣上,让齐国也拆了坊墙。”   不就是下一道指令的事吗?他们夏国人做的齐国,为何做不得?   洪儒盛不知夏国朝廷为了这街道整齐有序而做出的诸多努力,只看到了表面地不分坊市,觉得这模式看起来太过简单,是个人都能办到。   明摆着照抄就能抄出来的东西,他为何不抄?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辇才渐渐停下。   洪儒盛在车上等了等,见没有人过来请他,方才故意问:“怎么不动了?”   “回大人,已经到了。”   洪儒盛再次伸出头,却发现皇庄近在眼前。   质朴的一座皇庄,跟夏国的皇宫一样普通。   换了他们齐国,这皇庄必定又气派又宽敞,哪像江南这种小地方?上不得台面!   洪儒盛跳下车辇,四下观望,心中自信更甚。   可他进去之后才发现,那边几人已经聚在一块儿开始谈笑风生了,怪不得他刚才一直没看到人。   又是如此!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这些人相谈甚欢,却故意将他丢在后头,有意怠慢齐国,实在可恶!   怪不得他一路走来都没找到人呢。   洪儒盛不服,整了整衣裳上前。   萧瑾已经进了皇庄,正在跟蜀国的使臣解释这稻麦轮作是如何操作的,跟蜀国使臣交流有些费劲,中间还需要有人口译。   不过蜀国使臣一个个听得都很认真,还有的直接拿着纸笔,老老实实地记了下来,生怕自己忘记。   洪儒盛听了一会儿,立马火了,合着在这里开小灶呢?   “诸位怎么都不等等本使?人未齐全就教上了,这岂不是厚此薄彼?”   萧瑾见他阴阳怪气,心中不屑,在他面前阴阳怪气,这不是班门弄斧吗?萧瑾道:“贵国使臣难请。到了皇庄也不露面,朕都以为您到车上睡着了,怕扰了您清梦,哪里好意思打扰?”   洪儒盛不满,怕打扰他?那他要是一直不下来,这些人还一直不去请了?   哪有这样待客的?   萧瑾看到地里有农户正在劳作,忽然心念一动,对着洪儒盛道:“方才朕与段大人讲了这开沟排水是怎么做的,不过这嘴上说的远没有亲身经历来得实在,洪大人这么看重这稻麦轮作,不如亲自下田试一试?若是连你也纸上谈兵,那贵国皇帝又该仰仗何人?”   洪儒盛瞠目结舌。   这个夏国皇帝在说什么胡话,他是想让自己下地么?   怎么敢的?!   洪儒盛觉得自己收到了侮辱:“我乃朝廷命官,齐国使臣,怎能下地?”   张崇明看不惯他这张惹人厌恶的脸,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张崇明对齐国的憎恶更深几分,他道:“我们圣上九五至尊,一样下过地。农为国本,下地算得了什么?还是说,洪大人觉得您这身份比夏国国君还要尊贵?觉得您是齐国来使,便能凌驾于夏国所有人之上?”   此言一出,王从武同他带过来的士兵眼神都不对了。   若这洪儒盛当真这么想,王崇武不介意让他血溅当场!   洪儒盛觉得自己脖子凉凉,仔细一瞧,发现夏国那个兵部尚书已经把手握在了剑上。   他不自禁地后撤一步,色厉胆薄:“我几时说过那样的话,只是今日身子不适,不宜下地操劳。”   张崇明咄咄逼人:“不适?正好这皇庄上有太医,不如请他们过来给洪大人看看。”   洪儒盛额角生汗,觉得这群夏国人真的疯了。   可让他下地,他才不愿意呢。   洪儒盛自己不愿,便想着拉贺辞跟段广基下水,要下地,也得三个人一起下!   贺辞体面驳回:“燕国位居北方,没有多少耕地。我们此番是为了科举选仕,而非稻麦轮作。齐国需要的话,还是洪大人先下地吧,夏皇说得不无道理,贵国可不能纸上谈兵。”   洪儒盛气得直想骂人。   这燕国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还想再讽刺两句,却听到旁边忽然有了动静,却是那个段广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地,还对着洪儒盛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他说什么?”   译者耿直地道:“段大人说了,想要学就得有个好学的样子。齐国什么都不给,等于是过来白吃白喝,还白学一门手艺。都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还在推三阻四、那般矫情干什么?”   洪儒盛咬紧牙关,眼睛里已经燃气了火苗。   一个个都欺负他是吧?   段广基见他说不通,兀自转身,转身前还嘀嘀咕咕小声说了一句。   洪儒盛有合理的理由怀疑,那是在骂他。   张崇明趁热打铁,继续逼迫:“洪大人,请吧。”   王从武目光往下瞥,做好了洪儒盛口出狂言的准备。   形势不利于他们,除了忍着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洪儒盛咬了一下后槽牙,屈辱地撩起袍子,一步一顿,下了那泥地。   张崇明站在高处,目光所及便是洪儒盛一副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低头的模样。   想想当年他们出使齐国时所受的刁难讥笑,张崇明终于是出了这口恶气。   原来齐国也不足为惧。   当初齐国势强,夏国势弱,他们只能任人宰割,任人鱼肉。可如今不同了,他们打了胜仗,国力也日渐强盛。   好比现在,洪儒盛站在泥里,他站在岸边。   夏国跟齐国,已经攻守易形了。 第82章 杀猪(二更) ◇   ◎掏空他们的钱袋◎   洪儒盛在地里像个旱鸭子似的扑腾了半日。   虽然一事无成, 可他还是不敢上去。   主要是他人都已经下来了,若是什么都学不会的话,上去指不定要被人怎么耻笑呢?   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啊, 想当年夏国连年天灾, 又遇外敌来席,不得已来齐国出兵援救,那会儿子, 他们齐国上下是何等的骄傲?那些夏国使臣就跟狗一样,随他们差遣戏弄。   有件事他倒是忘了, 刚刚才想起来。这几条狗里头,还有夏国如今唯一的丞相张崇明跟兵部尚书王从武呢。   嘶——!   洪儒盛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今儿这么惨, 会不会是因为这两个人蓄意报复?   不得了,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洪儒盛焦灼之下偷偷去看, 果然发现张崇明跟王从武两个人还在盯着他呢,目光阴翳,活像他杀了对方家中双亲一样。   这两个人到现在都还在记仇呢,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洪儒盛吓了一大跳, 这可是在夏国的地盘上, 这两个人要是铁了心动手, 他还真没有什么应对对办法。失策了失策了,他就不该来这一趟的, 凑什么热闹呢?   自打来了之后, 他除了丢人还是丢人, 就没有一处是称心的。   旁边教人的农户见他又不动了, 出于好心提点道:“这沟要挖得深一些才能把水给排出去, 你这样是不行的。”   奇了怪了, 那蜀国人学的挺快的,怎么到了齐国这些人就这般糊涂了呢?难不成齐国人都这么糊涂?   洪儒盛心烦意乱:“知道了,话多!”   得嘞,提醒他的那个人也闭上了嘴巴。   本来是好心,结果人家压根不领情,那他还提醒错什么?错就错了呗,左右也没人在意。   等一切结束,洪儒盛回岸上时才发了好大一顿牢骚。   他今儿出门穿了一件新衣裳,如今打田里走过一遭之后,那衣裳鞋子根本就没眼看,简直像是在泥里打过滚一般。更让他觉得晦气的是,那些夏国的君臣还在一个劲地说风凉话。   萧瑾可不是说风凉话,他是希望洪儒盛经过这一遭之后能够长点记性。可实际上,洪儒盛戾气太重,不管谁说话都不好使。   萧瑾摇头,就这样子还比不上他的那些进士呢。听说这位洪大人也是名门望族出身饱读诗书,结果到头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嘴上仁义道德,心中却狭隘地连下地干活都容不下。   废物点心一个,不足为惧。   萧瑾在意的是张崇明跟齐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宫之后,萧瑾特意召来张德喜询问,结果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张丞相从前出使齐国,中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萧瑾心里挠心挠肺的,只恨不得把张崇明抓过来问一问。   但是他不好意思。   话分两头,洪儒盛回了四方馆之后便赶忙换了衣服,心情还是十分不美。   只因他今儿下了地之后才知道,这稻麦轮作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了,只要稍微懂点农事,就连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恨他们齐国为了打听这些消息,砸进去多少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打听到了之后还担心其中有诈,不敢大规模的推广,听闻其他两国过来学习经验又巴巴地派他前往,如此劳师动众,就是为了这个?洪儒盛越想越不值!   若不是还未弄明白那科举跟火炮是怎么一回事,洪儒盛恨不得现在就走。   无独有偶,燕国人也想打探些事儿。   贺辞这两日在临安城也逛得差不多了,他领人出行的时候,鸿胪寺也会派人跟着。表面上说是为了他的安全,实则是为了监视。   贺辞对此心里门清,不过他去的地方都不会出格。   燕国这些人最近看着格外的忙,白天要跟着韩仲文,学习科举取士究竟是怎样的流程。晚上用完饭之后,又需出去“闲逛”。总之,没有一日是安生待在四方馆的。   后来齐国跟蜀国也被带着时常出门了。   鸿胪寺的人跟了贺辞好些时日,也未见有什么奇怪的,这群燕国人属于那种什么地方都想去,遇上什么人都想问一问,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热情。   难道是他们燕国日子过得无趣,乍一见到繁华市井,一下子深陷其中出不来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依旧把贺辞等人去过的地方,见过的哪些人,说过什么话,仔仔细细地记录了下来。   福宁殿中,萧瑾便在看耿元直跟王从武呈上来的消息。   一连翻了几页,上面的记的东西都是毫无规律可言的,似乎贺辞几人不过是随心所欲地在临安城内闲逛,若是遇上好玩的有趣的,才会停下来问几句。   萧瑾不死心继续翻看,看了半晌,终于看出了些蹊跷。   “这些人出入铁匠铺的次数太多了些,同铁匠们说的话也最多,余下的工匠也有不少,似乎他们格外关注匠人,且已经有几个对他们熟络了起来。”   耿元直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劲:“纵然如此,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萧瑾也没有证据,但他有直觉:“朕猜,燕国人此行应当是借着学习的幌子过来刺探消息的,查的还是咱们火炮的事儿。”   虽然这位贺辞贺丞相一直以笑脸示人,不过萧瑾可不会因此对他放松警惕之心。这次燕国说要遣使前来,萧瑾也知道他们的出发点不会那么单纯,可他还是答应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次不让他们来,回头他们还得偷偷摸摸地派人过来,那他还不如干脆点呢,顺便还能做一做生意。生意多半是能做的,不过想要跟燕国有什么长久的合作,那还是算了,与虎谋皮要不得。燕国想要的,应该就是火炮。   自从他们与齐国过一战之后,那火炮便销声匿迹了。燕国虽然不曾见识过,但是想必也听了不少,那位声名鹊起的燕国皇帝、原文男主,肯定也对着火炮起了兴趣。   萧瑾现在担心的就是男主气运太大,金手指太多,把自己的火炮也复制了一份过去。萧瑾是有理智的,知道许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频繁地发动战事,打扰民生,但燕国可没有这等顾虑。一旦让他们掌握了火炮的方法,天下必定会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不行!萧瑾忧心忡忡:“绝不能让他们掌握火炮之法。”   王从武猛然提防起来:“可要加强京城巡卫?”   萧瑾颔首。   加强是肯定要加强的,但是光这一项肯定不行:“今儿下去之后你们好好理一理章程,朕打算扩大军备,不过具体怎么做,朕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你们自己先好好想想,待想好了,便过来回禀。”   耿元直头一次不耿直了,有些游移:“圣上,有道是国富兵强,国富在前,兵强在后。眼下我朝才刚刚起来,贸然养兵扩大军备,会不会太突然了?”   “朕也想等到国富民强再发展军事,可是朕等得起,那燕国齐国跟蜀国可等得起?带你国富之日,他们岂能再放任你兵强马壮?只怕你还没养好,并他们的铁骑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萧瑾这段时间是在发展经济,但同样,他也知道军事力量才是最大的保障。毕竟伟人说过,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身处乱世之中,若是没有自保能力,那可是致命的威胁。   萧瑾拍板,基本上这件事情就已经确认了。   王从武本打算退下仔细想想对策,结果刚走到一半就被萧瑾给叫住了。   萧瑾确实有话要问。跟张崇明比起来,他跟王从武的关系要亲近许多,从他这儿打听消息也方便。   王从武想想这事儿也觉得憋屈,这都已经是他们年轻时候的事儿。可是如今想来却还历历在目,憋屈得很,遂捡了几个不那么丢人的给萧瑾说了一番。   譬如,他们张丞相被齐国皇帝逼着抚了三天的琴。   自打那次之后,张崇明回了夏国便不再抚琴,非但如此,还把自己府上的古琴都给摔了。   可见是气坏了。   萧瑾听着,也怜爱了张崇明一会儿。高傲如张丞相,原来也有那等不得已的时候。   “当初他还不是丞相,只是个小官,微臣也不是尚书,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微臣几个前往齐国时,齐国上下也只那我们当逗乐的玩意儿罢了。那时候的齐国就跟一座山似的,压在夏国头上,根本撼动不了。好在如今形势变了,不容易。”   太不容易了,萧瑾心道,不过这还不算完呢,齐国敢这么嚣张,灭国那是早晚的事。   王从武下去想如此扩充军备的事,冯慨之则负责引.诱齐国人自掏腰包,把他们的青花瓷买回去。   当初来的时候不带东西,在他们的四方馆里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不出点血,都对不住他们好吃好喝的招待。   在冯慨之的洗脑之下,齐国使臣脑子一热,就花了比市价还高出许多倍的价格,购入了一大批青花瓷。   买到手之后,他们还觉得自己赚了。   他们用肯定是用不了这么多的,可他们依然能送人啊,送人这样的国宝都多气派啊,况且齐国都还没有呢。   至于转手卖走,那就更划算。   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买,必须要买!   众人都买了,唯独洪儒盛没有。   他每天晚上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讨论,回去之后该怎么用好这批青花瓷做成的锅碗瓢盆。   该说不说,夏国是真没有什么审美,把那青花瓷印在锅碗瓢盆上面,能有什么收藏价值?   他哪怕要买,也要买一个独一无二的。   也不知道偶然还是怎么的,洪儒盛第二日就在一家铺子里找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   老板同他说.“这是我朝国宝中的国宝,普天之下仅此一只,名叫四爱梅瓶,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这位老爷可愿入手?”   洪儒盛一听说“价格公道”四个字,就忍不住一抖,他眼巴巴地追问:“价格公道,是要多少钱呢?” 第83章 大赚 ◇   ◎狮子大开口◎   掌柜的憨憨一笑:“不多, 只两千贯。”   “两千贯?你怎么不去抢?”一文钱就能买个大馒头,大米一斗也才合五十文,两千贯, 够买多少馒头, 多少大米?   洪儒盛都被他喊出来的这个价格给惊呆了,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骗子?   掌柜的一点儿不着急,继续游说:“我这铺子里头有一幅画, 价值四百贯,可这画跟四爱梅瓶比起来, 显然是比不上的,国宝呢,既然被有国宝的价钱。我还听说, 齐国的使臣给咱们圣上进贡了一只白瓷瓶,那可是齐国那边的国宝, 老爷可曾听说过?”   洪儒盛摸了摸鼻子,反问:“听说过又怎么样?”   “那您看,我这四爱梅瓶比起齐国的那个国宝,孰强孰弱?”   洪儒盛捧着瓶子, 哪怕眼神都没有挪开半分, 但是嘴上仍然嘴硬:“齐国那国宝也是不错的, 工艺精湛,有市无价, 自然是顶顶好的。”   “您当真这么以为?”   洪儒盛死鸭子嘴硬:“那是自然了。”   掌柜的立马变了脸色, 冷酷无情地将瓶子给夺了回来。   “当心点, 你干什么呢?”洪儒盛生怕他把宝贝磕着碰着了。   掌柜的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 既然老爷有眼无珠, 这宝贝还是不要卖给你的好。这天底下有眼见的人多的是, 我自会给这瓶子挑一个识货的买主。今儿这东西我不卖了,你嫌它贵,我还嫌你不识货呢。”   掌柜的转身就把瓶子放到高阁之上,不再多说一句废话,立马准备送客。   这一顿操作如行云流水,把洪儒盛给震地瞠目结舌。   好家伙,说不卖就不卖,合着这个掌柜的性子是真傲,不是在给他装模做样啊!   他还以为自己遇上骗子了呢。   洪儒盛本来是不想花着钱的,价格实在是太贵了,他家里虽然富贵,但是一下拿出这么多来怎么着都是心疼的,甚至他刚刚还一度觉得中间是不是有诈。要不怎么就那么巧呢,他刚出来没多长时间,就刚好看到了这个瓶子,还摆在了那么显眼的位置,让他一眼就看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洪儒盛不想买,可现在人家不卖给他了,他心里的那些怀疑忽然就消失了,连掌柜的对他摆着一张臭脸。都被洪儒盛认为是真性情。   洪儒盛看着那个被高高架起来的宝贝瓶子,目光流连,造型工艺实在无可挑剔,这样的东西叫一声国宝也无可厚非。虽然他不是很愿意承认,但是上回他带过来的那个白瓷瓶到了这个四爱梅瓶跟前,的确稍逊一筹。   那还是丞相珍藏多年,连齐皇都眼馋的宝贝呢,结果就这么被别人轻轻松松比下下去了。   见到了更好的,那些稍微差一些的就入不了眼了。   洪儒盛装作不在乎的又问道:“你这宝贝是不错,不过你是打哪弄来的?”   掌柜的看他不爽,语气也夹枪带棒的:“那自然是从朝廷作坊里头弄出来的,诺大的临安城,就咱们家的铺子最大,里头的货最好,背后没点人你以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这话洪儒盛信。   他一早就听说了,这青花瓷产量甚低,临安城里头售卖的铺子并不是很多,他这几日逛来逛去,就属这件铺子最大,东西最齐全了。   这么大的一个铺子,背后要是没人的话,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掌柜的又道:“我这铺子里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这个四爱梅瓶更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回来的。您要是愿意买,一切都好说;可若是舍不得花这个钱,那还是去别处吧,咱们家的东西都贵,只接待有钱人。”   态度这么横?洪儒盛纠结了,他不知道该不该买。   恰在此时,外头来了一个富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见了掌柜张口便说:“掌柜的,上回你说店里头来了一个宝贝,宝贝在哪儿呢?”   “哟,陈老爷,您来了?”   “我可不是听着消息就赶过来了。今日出门您钱都已经带好了,就等着你的宝贝了。下个月我府里要宴请宾客,我就等着你的宝贝给我撑撑场子了。”   “好说好说。”掌柜的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陈老爷您来的正是时候,幸好方才没有卖出去。宝贝就在架上呢,我给您取来。”   洪儒盛看他已经将四爱梅瓶取下,转头就要递给那个富家老爷,脑子一热,脱口便道:   “慢着,瓶子我要了!”   ……   午后,萧瑾听着冯慨之绘声绘色地讲述齐国那个倒霉蛋的事儿,乐不可支。   “他当真一点没还价?”   “没有,当场就给了金子。要不怎么说齐国的大臣都阔气呢,那可是两千贯呢,这么多的钱说给就给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设身处地想一想,冯慨之是绝对不会花那么多的钱只为了买一只只能观赏毫无用处的瓶子的。他虽然也喜欢这些玩意儿,但那都是别人送给他的,真要让他买,他又不乐意了。   萧瑾幸灾乐祸:“若是洪大人有朝一日知道真相,只怕会气死。”   那什么四爱梅瓶,其实就是萧瑾之前让陈疏才做出来的,陈疏才觉得模样好看,于是又赶着出了一大批,眼下就在市舶司的库房里头收着,只等着什么时候齐国市场打开了,就全都拉过去卖个好价钱。国宝的确是国宝,毕竟工艺精湛,无可匹敌,但却是一批一批的国宝。   两千贯的价钱,买一个独一无二的国宝肯定是值得的,物以稀为贵嘛,可以如今的情况来看,那实在是亏大了。   萧瑾心里已经啪啪啪地开始算账:“蜀国那边已经订了两千套青花瓷器了,燕国那边呢?”   “燕国只定了一千套。”   “北地民风粗犷,未必会喜欢这些。”   “寻常百姓兴许以实用为佳,但是达官显贵,肯定是喜欢的。您就放心好了,等这一批瓷器到了蜀国跟燕国,往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订单,还怕挣不了钱吗?”   “待这笔钱收上来之后,一小半用作修路,剩下的大半就用在扩充军备上头,夏国战马不多,良马就更少了,若是马种都如燕国马种一般就好了。”   萧瑾想起来,自己之前在襄阳、新五州一带先后开了不少农场牧场,专门养猪养马养牛,本来养着只是为了改善民生,那是看来还是得用在军队上。   冯慨之道:“这事儿都好办,只要钱到位了,什么都不是问题。”   一句话,有钱就行。   这回可是别人要给他们白送钱的。   两人都没说齐国,因为已经默认了齐国人会喜欢青花瓷,也肯定会买他们的东西。   实际上也是如此。   这三国使臣里头,也就齐国人买的最欢。   洪儒盛虽然花了大价钱买回来之后有些后悔,但他知道,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两千贯的的确确是有些贵了,可若是把这玩意儿带回齐国,它的价值就远不止两千贯了。   一个四爱梅瓶,就让齐国的一堆使臣欣赏了许久。他们碍于面子,没有直接跟夏国做生意,但是一个个的都没有少买,最后回城的时候,那都是一车一车的往回拉。   都快装不下了。   偏偏齐国人走得最早,学完了稻麦轮作,弄明白了科举的流程,眼瞧着已经打听不出来火炮究竟是怎么造的,洪儒盛再不愿意在夏国多待一日。   这鬼地方跟他犯冲,天天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可他们这一走,便理所当然地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包括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些满载货物的马车。   齐国对外说是在夏国买的土仪,萧瑾跟冯慨之为此笑了许久。   齐国走后,蜀国耽误了两天也离开了,反倒是贺辞,迟迟不动身,借口体会夏国风土人情,还想在夏国多待一月。   不过燕国人也不白吃白喝,跟齐国比起来,他们还是要脸的。住在四方馆的时候,每日都会上下打点,又跟陈疏才那边订了不少茶叶的单,说燕国人喜欢上了喝茶,往后可以长期在夏国这边买茶叶。   甭管是不是真喜欢,这订单他是签定就。只要有人跟愿意他做生意,陈疏才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现在不得不佩服圣上的英明神武了,这拨人来得好来得妙啊,专门给他送钱来了。   幸好当初他们对使臣来访提出异议的时候,圣上没听,这要是真被他们拦住了,还能有赚钱的机会?   圣上就是圣上,聪明,厉害!远见卓识!   这茶叶的生意原只在齐国有市场,如今瞧着,燕国那边也大有可为。也怪他们,先前目光太狭隘了,都没注意到这么好的合作对象。且燕国人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存些小心思,但在给钱这件事情上那是异常爽快,契书刚签了之后,钱就已经到位了,压根不用人去催。   谁不想做这样的人生意呢,一连几日,陈疏才都跟在萧瑾后面拍马屁,夸他如何如何有先见之明,夸得萧瑾也有个飘飘然了。   至于洪儒盛一行人,一个月之后也终于抵达了齐国都城。   想起自己这回带回来的东西,洪儒盛就有些畏惧,害怕圣上会不喜欢他带的东西。   可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回去复命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洪儒盛思衬再三,最后抱着四爱梅瓶进了宫。   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圣上今儿心情好一些。这样他被骂的时候,也不会被骂得那么狠。 第84章 抄袭 ◇   ◎直接拿来用就是了◎   洪儒盛踏进凌云殿的时候, 里头好不热闹。   齐皇儿女缘深,后宫的皇子一个接一个地蹦跶出来,但是最得齐皇心意的还要数二皇子梁毅。纵然在方丞相和已经遭受冷遇的袁大将军眼里, 梁毅除了搞君臣对立就什么也不是, 但在齐皇眼里,梁毅就是个宝贝。   眼下这个宝贝围在齐皇跟前,彩衣娱亲, 余下诸位皇子冷眼旁观,方丞相亦是不齿, 宁尚书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眼睛瞎了。   洪儒盛对这样诡异的气氛头皮一阵发麻,却又不得不顶着压力, 领着他的使臣团进了大殿。   “父皇,这夏国人还挺懂得礼尚往来, 咱们赠了他一只瓶子,他又回了一个。”梁毅忽然扬声道。   洪儒盛汗颜:“这不是——”   “只是这瓶子似乎从未见过,哪来的新奇样式?”梁毅平时就喜欢打断别人的话,从小到大这臭毛病就没改过。   洪儒盛被打断之后, 心里略有一丝不爽, 等了一会儿方才回了一句:“这是夏国的青花瓷, 他们那边自个烧出来的,别国都没有。微臣手中之物正是夏国的青花瓷国宝, 上面以梅兰竹菊入画, 又称四爱梅瓶。”   洪儒盛说完, 将手中的瓶子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轻轻转动了两下, 让边上的人都能看清上面的精美的图案。   真是巧夺天工。   就连方丞相也情不自禁地围了上来, 目光中带着惊艳。   方丞相是个实诚人,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两只宝瓶谁更出彩,他感叹:“是我见识浅薄了。”   上面本来看的津津有味的齐皇一听这话,顿时不痛快了。   要不怎么说他不喜欢丞相呢,就是不会说话的德行,他能喜欢上吗?   梁毅瞥见他父皇的脸色,义正言辞地呵斥:“丞相您这话什么意思?咱们齐国的白瓷远近闻名,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瞧着,这所谓的青花瓷也不过尔尔。”   齐皇跟着点了点脑袋。   ……那些想骂二皇子有眼无珠的皇子们纷纷闭了嘴。   他们这要是反驳,岂不会让老二继续上纲上线?罢了罢了,就装聋作哑吧。   梁毅挤兑完了方丞相,又开始找洪儒盛的茬:“洪大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出使了一趟,人家连国宝都舍得给你,洪大人与夏国可真是情分不浅。”   “殿下!”洪儒盛噎的难受,不吐不快:“微臣何曾说过别人所赠?”   梁毅没想到洪儒盛会突然质问:“那你方才——”   “不都是您一个劲地在说么?可曾给微臣解释的机会了?都说了这是国宝,你见过哪国君王会把国宝随随便便赠予旁人的?”洪儒盛也来气了,平生头一次这么刚。   他在夏国受气也就算了,凭什么回来也要受气?   而且他之所以在夏国受气,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他们圣上舍不得钱吗?凭什么倒霉的总是他啊,洪儒盛委屈得要命:“咱们此番是在人家白吃白喝,临走时还白送了微臣一个国宝,谁家皇帝这么蠢?啊!”   说话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梁毅被怼得哑口无言。   周围几个皇子,只觉得狠狠出了口恶气,大皇子阴阳怪气地道:“洪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二皇子一向把他自己当成个宝贝,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天下所有的宝贝都是他的,就算不是,也给他留着。”   齐皇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呵斥:“行了,有什么好争的?洪爱卿,你既说了不是赠予,那此物究竟是怎么来的?”   洪儒盛有些忐忑,但转念一想,他完全没有忐忑的理由,毕竟这花的可都是他的钱,所以洪儒盛心一横,张口便道:“乃是微臣买的。”   方丞相问道:“这价钱只怕不低吧。”   “那是自然,若是价格低了,我还不乐意买呢。”都说了是国宝,自然该有国宝的价格。   虽然洪儒盛买回来之后有些心疼,但他心疼的是自己当初那么痛快地把钱给付了,没有讨价还价,而不是心疼自己花了钱买了这只青花瓷瓶。   宝贝确实是好宝贝,他拿到手之后便好生鉴赏了一番,结果越看越满意。   “足足花了两千贯呢。”洪儒盛有点心疼,又有点自豪地说道。   “你说什么?”齐皇看洪儒盛的眼神都不对了:“你花了两千贯,就为了买这么一只瓶子?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这么漫天要价,你脑子糊涂了不成?”   洪儒盛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齐皇攥紧拳头,才忍住没骂人,他又看向边上的那些冤大头:“老实说来,你们在夏国到底买了多少东西?”   后头的冤大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能坦白。   他们在夏国买的东西可真是太多了,满打满算,能够塞满五辆马车。这次去夏国的都是不缺钱的主,而夏国那边的人又格外会做生意,往往三两句就把他们给套牢了,一旦被忽悠住,再想醒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诚然,这些人是被宰了,但却被宰的心甘情愿,甚至还觉得自己赚了。   哪怕眼下被齐皇质问,他们也不觉得后悔。   毕竟这些玩意儿若是转手卖出去,那挣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呢。   齐皇听闻之后更痛心疾首:“真是一群糊涂东西,就这么着了夏国人的道,你们是嫌他们在齐国赚的钱不够多,还得巴巴给他们送去不是?事到如今你们还不知道,他们这是借着你的手把瓷器送到齐国!蠢货,朕快被你们给气死了,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   洪儒盛大着胆子问:“那您……准备怎么做?”   “自然是要禁止青花瓷入齐。”   方丞相提醒:“圣上三思,齐国夏两国原本是签过文书的,贸然毁约,岂不是将齐国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届时旁人该如何看待齐国?”   齐皇恼羞成怒:“那你说怎么办?”   方丞相没办法,夏国人做事虽然计谋不断,但是大致都是明谋。就好比这次,他们就是借着洪儒盛的手,给青花瓷打了一场漂亮胜仗。一个新奇东西面世,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趋之若鹜。   若是他们禁止青花瓷入齐,只怕最后的结果是屡禁不止。   齐皇也想通了这个症结,越发生气:“还不都怪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这话罪名可大了,洪儒盛知道不能放任事态发展,想起夏国拆除坊墙以至临安城内工商迅速发展一事,便起了鬼点子,道:“圣上,微臣等并非是被人蛊惑,而是借着搜罗瓷器的名字仔细考察了一下临安府。这临安府已非昔比,街中行人如流,商铺星罗棋布,各种商品鳞次栉比,当真是繁华至极,比咱们的都城还要热闹许多。微臣观察了两日,发现临安城能有如今这样的造化,完全就是因为拆除了坊墙,让坊市不分,昼夜不禁。我朝地大物薄,底蕴深厚,没能一飞冲天,完全是因为方法不对。若是咱们也能学着这样,一两年之内,必能将那临安城彻底比下去。”   “临安城,真有那般繁华?”   “那是自然。”洪儒盛开始煞有介事地描述。   齐皇一听,火气果真消了大半:“若真能如此,多少还有点用处。”   齐皇对抄夏国的治国理政之道完全没有任何的羞愧之心。这都是夏国欠他的,拿来用又怎么了?   他拿来,那是对夏国的恩赐。   洪儒盛欣喜不已,知道圣上这是放下了火气,于是赶忙把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通通说一遍,好让圣上听着开心。   为了拍马屁,洪儒盛几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鉴于他画的饼太大,齐皇当真被钓上钩了。   当即下令要拆除坊墙,又让丞相下去准备一道圣旨,预备着今年冬天举行科举。   方丞相蹙着眉,心头浮出些许忧虑。   他不信事情如洪儒盛说得那般简单,但他也知道,自己说话没人愿意听。   罢了罢了,且行且看吧。   一切都安排妥当就,而洪儒盛在一番救场后,见气氛好了过来,心里也有些骄傲,以至于骄傲太过一时不察,将自己的宝贝瓶子都给落在了皇上的的宫殿。   凌云殿中,该走的人都已经走干净了。   此时,齐皇才给自己沏好了一杯雨前龙井,坐在榻上慢悠悠地欣赏这个四爱梅瓶。   一边欣赏,一边还念念有词:   “真不愧是两千贯买回来的国宝,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若是知道的话,齐国岂不是也能做了?可惜可惜……”   然则青花瓷进入齐国那是早晚的事,若非这一批被订的太快,没有什么存货,萧瑾恨不得立马开拓齐国市场。   这两天萧瑾没有顾得上这笔生意,只把一切交给了陈疏才打理,自己则跟贺辞见招拆招。   没错,贺辞迟迟未曾回去。   后来就连蜀国的使臣都走了,燕国却还迟迟不肯动身。贺辞那家伙心思深沉,没人能想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就连萧瑾有时候也看不懂。   但他心思再深沉,遇上如铁桶一般的夏国朝廷,也愣是撬不开一张嘴。   贺辞这才知道原来夏国还有这么多的硬茬子。   比他想的还要难敲。   萧瑾又趁机晾了他两日,贺辞查来查去毫无所获,最后也放弃了,选了个天气明媚的日子主动请辞,临走之前又跟夏国谈好了一笔生意,买的是夏国产的布匹。   这么一来,原本被他们搅和的提心吊胆的夏国朝堂,终于松了一口气,连气氛都为之一变。甭管人是不是难伺候了些,给钱就行。   总的来说,燕国还是比齐国会做人,   萧瑾领着几位欢欢喜喜的把人送出了临安城,转头就叫来陈疏才进宫算账。   字面意义上的算账。   萧瑾想修路、想扩大军事力量,总得有钱吧,总得先知道自己能够支配的钱有多少吧!   让他数数这回究竟赚了多少? 第85章 充军(捉虫) ◇   ◎扩大军事力量◎   这些日子临安城内所建的葫芦窑已经不够用了, 哪怕又多雇了一批人,日夜赶工,可赶出来的东西也还是不够。   那两国所签的单子暂且不提, 后头还有那么多皇商“嗷嗷待哺”呢。为了赚钱, 如今陈疏才在城外又圈了一大块地,已经建好了窑洞,马上便能生产。   也就是看在能赚钱的份上, 他才会如此呕心沥血。他们以前卖茶叶赚的钱基本上都砸进去了,不仅全砸了, 陈疏才还让手下人去了户部借了些钱。他跟冯慨之又旧怨,不肯亲自去借钱。不过这回户部好歹还当了一回人,并没有为难他们, 而是果断地把钱拨了下来。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供应还是棘手。   就因为这青花瓷难制, 陈疏才在定价的时候也没含糊,一套瓷器不过只一个盘子两只酒盏,对外喊价五十贯,用冯慨之的话来说, 抢钱都没有他抢的这么丧心病狂。   可陈疏才觉得, 既然是只有他们才有的东西, 那么定再高的价都无所谓。   买不起你可以不买啊,又没谁逼着你。   福宁殿中, 陈疏才拿着个算盘手指上下纷飞, 几乎算出了残影, 嘴上也念念有词:   “给燕国和蜀国的价钱都是一样的, 两国加在一块儿购买了三千套青花瓷, 合在一起就是一百五十万贯。齐国那边没跟咱们正经做生意, 但是在商铺里头买的东西也不算少,光洪儒盛一个人就花了两千五百贯,另有底下的使臣偷偷跑来咱们这边订了一批货,足足有七百多套,他们看不上咱们的碟子跟酒盏,想要定制别的,不过价钱还得稍微提一提。这零零星星地加在一块儿,得有一百万贯了,加在一起,总共二百五十万余贯。”   毫无疑问,一笔巨款,天大的巨款。   这利润跟他们卖茶有的一拼,甚至比卖茶还要赚的更多一些,毕竟高档的茶叶只有那么多,陈疏才他们卖的最多的还是平价的茶叶,这些利润并不算太高。   有了钱,人就难免有些大胆的幻想:“才刚开始,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往后还有的赚呢,等燕国和蜀国将这批青花瓷器运到国内,必定会有源源不断的生意找上门来。这青花瓷只有咱们能制,如何定价也只有咱们说的算,届时粥少僧多,咱们便可以坐地起价,妙极了!”   等他赚够了钱,便可以扩大市舶司了。只在临安城内设个总府算什么?他要把让市舶司遍及每一个与外接壤的州县。   届时,试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这么猖狂真的好吗?萧瑾掐灭了他的美梦:“别想了,蜀国兴许还会有下一笔生意,但是燕国肯定不会有。”   “你怎么知道的?”   萧瑾能说是“直觉”吗?他就觉得以男主司徒恭的个性,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看着他们躺着赚钱的。   “总之燕国那边精明人多,切莫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让别人惦记上了咱们夏国。咱们这青花瓷的生意主要还是跟齐国人做。这回之所以能赚这么多的钱,是因为他们欠着夏国的人情,这世上最值钱的就是人情了,用这几百万贯来还这人情,还挺值的,可下一次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若想要青花瓷卖的火,你们市舶司还得继续加把劲儿。”   陈疏才信心满满:“圣上放心好了,臣必不会叫您失望的。”   他都已经想好了,把这回赚的钱再投进去扩大生产,到时候钱生钱,他的市舶司要不了多久就能比户部还富有了。   只要想想那光景,陈疏才心中就战栗不止。   纯粹是激动的。   萧瑾颔首,一时想到了要征兵的事,他看着“天真”的陈大人,忽然换上了一张热情的笑脸,眼睛一转就开始忽悠了起来:   “陈大人,有件事朕忘了跟你说。夏国的士兵实在太少,朕打算再划一批人入军户。只是你也知道朝廷如今是什么情况,下半年还要再办科举,开荒、建房子也得用钱,朝廷再负担不起这些新的军户的开支,实在是捉襟见肘了。”萧瑾疯狂暗示。   陈疏才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萧瑾下一句就等着他呢,拍了一下的肩膀:“所以朕想,这新添军户的开支,市舶司那边能不能帮着分担一点?朝中各部都是一个整体,关键时候还是得互帮互助,相互守望不是?”   陈疏才感觉自己肩膀一沉,人都快站不住了,他咽了咽口水:“负担一点……是,是多少?”   萧瑾笑得平易近人,温柔亲切:“你也知道,如今朝廷日子过得艰难。”   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他相信陈爱卿能懂。   陈疏才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谁知道朝廷要新添多少军户?若要新添100万的话,那他岂不是要负责100万人的吃喝拉撒?那些可都是一张张喂不饱的嘴啊,行军打仗要吃多少米粮,陈疏才简直都不敢想。   亏他今儿还兴致冲冲的抱着个算盘过来,结果来了就没好事。   他还想扩大他的瓷器产业,想要把市舶司开到全国各地地,想要直逼六部尚书,想要将冯慨之那厮狠狠踩在脚底下呢。到头来,全没了……陈疏才心头悲戚,犹如刮过一阵狂风骤雨,吹得一地萧瑟狼藉。   怎一个惨字了得?   萧瑾见他哭丧着脸,知道这人不能再打击了,否则人该傻了,于是他道:“只不过是前一两年生计艰难,需要你这边都帮衬着。等两广那边的粮仓建起来了之后,便不必叫你费心了。”   陈疏才不信,追问:“两广的粮仓几时才能建得起来?”   萧瑾只差赌咒发誓了:“快了快了,那边一年三熟,要不了多久便能发展起来,只需一两年的功夫,便可以实现粮食供给了。”   “真的?您可莫诓微臣。”   萧瑾正气凛然:“朕从不说谎!”   陈疏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皱巴着一张脸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出于信任,勉强将他的话给听进去了。   萧瑾心中“嘿”了一声,他没说的是,两广一带虽然能做到一年三熟,但是开荒的人数毕竟有限,想要大面积开荒还需要慢慢来。而且粮食产量总的来说还是较低的,想要建一个新粮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成的。   但他总得拿个借口安抚陈疏才,虽说只是个幌子,但他良心也不会痛。   萧瑾还又下了一剂狠药:“过些日子朕会下一道圣旨,让这些士兵们都知道谁在为他们填饱肚子劳心费力。他们承了陈爱卿的情,往后自然对您钦佩不已。”   陈疏才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要是那些军户都维护他的话,那他势必会更有威望,连地位都会稳当许多。   “你放心,这钱花的肯定是值的。”萧瑾保证。   陈疏才早已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认命:“圣上说得极是。”   他只能安慰自己,他只要担负一两年的军费,两年过后,他便能把这件事情甩给苏仿了。   但愿到时候能甩得掉吧,他姑且就信圣上一次。   陈疏才走后,萧瑾心情不错,军费的事情若是解决了,那么一切都好说。   张德喜捧着茶上前:“您这回能睡个好觉了吧?”   “那是自然,这回多亏了有陈大人,朝着能赚钱的人可真是不多呢,往后也离不得他。”   张德喜却想,只怕陈大人他们也离不得圣上。   他们圣上真乃明君了,远的不说,单说今日这件事情。圣上分明可以一道圣旨强压着市舶司让他们给钱,可他自始至终却都是循循善诱,试问,这样的明君圣主去哪儿找?   三日后,夏国各地都张贴了告示。   鉴于朝廷经常喜欢发一些新奇的告示,吊足了老百姓的好奇心。这回告示一贴,便有不少人都围在跟前,对着上面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只是他们围着也没用,毕竟认不了字,等到什么时候有个读书人人过来替他们读一读,讲一讲,方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朝廷要扩充军户。   凡事身体无恙,年岁合适的男丁,皆可自愿充军。   可是众人对当兵并不感兴趣:“这当兵其实那么好当的?”   “也不尽然,上头说只要自愿入伍便会分到地,如今外头并无战事,即便当了兵也不用上阵杀敌,平日里最多也就种种地罢了,种地谁不会呢?况且这圣旨上还写了会对军户有格外的优待,征税都征得少,每月还有禄钱拿,虽说不多,但是在军营里头本来就花不了几个子儿,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要是我,我就直接毛遂自荐了。”   “这话说的,你现在怎么不去?”   有人禁不住激,当场决定去官府报名充军。   这几场戏演下来,还真有人动心了。   动心的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要么是家里头没有地,要么是负担不起赋税。哪怕当兵苦点累点,但是就冲这分地加上减税一事,就足够他们自愿报名了。   一时间又有人问:“既然圣旨上都写了近日没有什么战事,为何还要人参军?”   冯慨之叫人近日流传出去的消息,彼时就派上了用场:“我倒是听说了一些风声,说这次征兵是跟齐国有关。齐国人对咱们收复新五州耿耿于怀,这次齐国使臣来京,竟然什么礼都没带,只独独带了一只瓷器,这简直就是在羞辱我们。齐国人不仅不给钱、在四方馆里白吃白喝了那么久,还恬不知耻的白学了咱们的科举跟稻麦轮作,他们根本没把咱们当一回事。敢如此蹬鼻子上脸,无非就是欺我们势弱,估计圣上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决心征兵,好给他们些颜色瞧瞧。呸,齐国那群狗贼,太不要脸了。”   “混账玩意儿,这群齐国人恬不知耻!”   “这么输不起,就该把他们狠狠地打趴下!”   百姓的情绪最好调动,也最好左右。这么一来,众人的恨意都落到了齐国这群不知廉耻规矩的使臣上面。   这么欺负夏国,还给他们好吃好喝,想想就憋屈。   这样的人,别说让他们住大房子了,就连住猪圈他们都不配。   充军,必须充军,不充军都出不了这口恶气。   作者有话说:   洪儒盛:呸,明明我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T_T 第86章 计划(捉虫) ◇   ◎要建一支特种兵◎   短短几日的功夫, 萧瑾便听闻各地报名参军的百姓大大增加,就这几日间便多了七八万的军户。   陈疏才欲哭无泪。   夏国百姓拢共也没有多少,怎么这当兵的反而越来越多了。他实在心疼自己的钱袋子, 刚赚回来的钱还没捂热, 转眼就已经不是他的了。   这酸楚谁能明白?   陈疏才自然也想夏国的军力强盛,但那前提是不用他来出钱。陈疏才整日愁眉不展,他家夫人见状还道:   “老爷子从在朝堂上有了建树之后, 连表情都生动许多了,也比之前俊朗多了。”   从前是肥得满脸横肉, 现在是胖得忧国忧民。   说实话,陈疏才一时没听明白妻子到底是说真话呢,还是在讽刺他。   满腔的愁苦无人可诉, 唯有面对萧瑾的时候可以诉说一二,这一日, 陈疏才在排解了自己压力之后,又像模像样地感叹:“看来还是齐国的名头好用,一提起咱们与齐国的世仇,百姓们都义愤填膺, 主动参军了。”   萧瑾笑了一声。   陈疏才问:“您笑什么?”   “你只看到了他们憎恶齐国, 怎么没看出来这圣旨上写明的诸多优待政策?若不是有那些, 便是满腔恨意支撑,又能有有多少人愿意主动参军?老百姓总得要过好日子, 才能为朝廷建功立业不是?”   一切的出发点都应该是衣食无忧。   陈疏才本来下意识地想要夸赞萧瑾英明神武、想得面面俱到, 可转念一想, 这面面俱到花的可都是他的钱, 顿时就没有拍马屁的心思了。   说多了, 说不定圣上又得让他掏钱了。   他穷啊。   萧瑾并不是随随便便起了心思想要征兵的, 在这之前他已经让王从武等写好了奏书,也商讨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决定要动手。   他们手头原本有三十余万的士兵,后来襄阳城里灭掉了不少安王的党羽,收降二十多万,加在一起有五十多万,这五十多万都被打散了分配到了各地进行屯田,一旦起了战事,很难立马集结到一块儿。   所以这回征兵,萧瑾跟王从武一合计,决定再征二十万的军户。虽然他们的士兵加在一起也没有齐国的一半儿多,可萧瑾也知道要量力而行,太多了,他们也负担不起。除以之外,萧瑾还打算将这些士兵先放在襄阳城操练一番。   襄阳乃夏国与蜀国的交接点,也是夏国最重要的据点,一旦襄阳城失守,不论哪一国都可以沿着汉水往下,顺着长江长驱直入,直逼临安城。   襄阳城的守卫,是绝对不能松散的。   萧瑾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练兵的事,琢磨来琢磨去倒还真被他琢磨出一件事儿来,遂让人将王从武叫至殿中,同他道:   “待召足了二十万万的军户,你待如何考察他们?”   “跟往常一样,先各自比试,比个十几二十场自然也就知道哪些是真正有能耐的人了。这些向来用不着咱们费心,都是底下小将军牵头,他们若是寻到身手不凡的,自然也会单独举荐上来。”   萧瑾又追问:“那举荐上来之后呢?”   “自然还是跟从前一样……”王从武说到一半儿,忽然停下。他这才意识到,只怕圣上想听的并非是“跟从前一样”。他们圣上不管做什么都追求有破旧立新,要与以往不同,如今他一口一个跟从前一样,只怕早就犯了忌讳了。   王从武也不含糊,问道:“那依着您的意思,该怎么办?”   萧瑾就在这里等着他呢,他一本正经道:“我也有一个不成熟的念头,说出来与你商议商议。这些新添的士兵里头,必定有身手不凡的、有头脑聪慧的,你何不将他们单独挑出来,好生训练一番,让他们熟通各路招数,往日若有两军对垒时,这支军队只负责袭击对方重要的人物,窃取对方重要机密。反正一切特殊的、不好大动干戈的任务,都交与他们来做。”   王从武听着眼眸渐亮。   虽然他不确定萧瑾说的这些能不能做到,但他无疑很憧憬、很期待这件事情。这要是真的做成了,得省多少事儿?   “此事听起来似乎不难,微臣自当一试。”   萧瑾点点头,不过不大赞同他这“不难”的说辞。其实他方才提出来的不外乎就是特种部队,想在这个年代复刻出一只能上山下海、无所不能的特种部队,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等王从武自己训练训练就知道了。   所以他才会再三叮嘱:“你有这个心,朕就放心了,此事往后就交与你,第一批军队人数不必过多,五十人就行。不过,这五十人受到的训练一定要是最精良的,届时你亲自去盯着,务必要让他们将所有的技能都学会。”   王从武听出来了,圣上对这个所谓的新部队格外看重。   圣上所思就是他所想,他王从武这会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办得妥当又漂亮,好让圣上知道他们兵部的能耐。   不过有件事王从武却还担心:“等集齐了这二十万的士兵,后续的军费开支……”   “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市舶司有钱,绝对不会短了你们的。”   有萧瑾这句话,王从武立马决定放开心思去训练新兵。   萧瑾夸下了海口,回头便又让八宝去市舶司催了一波。   萧瑾承认自己这样不厚道,毕竟市舶司都已经答应要给钱了,他却还这么见钱眼开。可萧瑾没办法,如今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他忙不过来,有些事情就得要别人帮衬。   哪怕知道陈疏才会很忙,萧瑾还是冷酷无情地过去催了催。   陈疏才听了八宝的来意,哭丧着脸,仿佛下一刻就会嚎起来一样。   八宝心虚地趁机逃走了。再不走,说不定真要遇上陈大人失态了,这种事情还是少看一点为好。   萧瑾听说之后,虚伪地同情了陈疏才一下,这当皇帝还是比当大臣舒服,身为大臣还要学着溜须拍马,绞尽脑汁,可他变成皇帝便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了。   只要人用的好,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谁让陈疏才好用呢,能者多劳吧,等忙过多再给陈家一份体面。   夏国不管是选人充军,还是训练士兵,一切都是不声不响中进行。夏国国土不大,对于舆论风向的把控力度确实三个国家里头最厉害的。兼之北边跟西边都有一条江隔着,他们不想往外露出去的消息,很少会被外人得知。   但要说大张旗鼓的,也有,那便是夏国的瓷器商人。   这些商户通过上回捐钱,被点为“皇商。”且圣旨上面都已经许诺了,要给他们青花瓷的优先进货权。哪怕这段时间市舶司产出的青花瓷并不多,可等候在周围的各地“皇商”们也依旧拿到了不少货,而且跟其他三国相比,他们拿到的东西要便宜许多。   夏国人在齐国经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个青花瓷露面前,几位皇商一合计决定集中力量办大事,遂将各自手头能够用得上的青花瓷器全都聚到一块,而后沿水路将运往了齐国。   顺便狠狠造了一波势。   拖冯慨之跟陈疏才的福,夏国商人在给商品造势这件事上就没输给过谁。   很快,齐国就掀起了一阵青花瓷“热潮”,大伙谁都知道,这青花瓷是打夏国江南来的,不仅产量极底,工艺也是美轮美奂,就连朝廷的不少大人都收藏了许多,日日都得拿在跟前观赏。   世上风雅的人不少,但更多的是附庸风雅的,不管是真风雅,还是装风雅,总之这批青花瓷是被抢购一空了。后面因为许多人买不上,出现了哄抬价格的事儿。   夏国皇商们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这波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赚了,可以想见,等下一批青花瓷运往齐国后,肯定也会极受欢迎。   就在他们往返临安城的时候,又得了消息,说是又有一批新货等着他们。众人本以为是寻常的青花瓷,谁知拿到货打开一看,所有的皇商人都傻了。   这,这些……不就是前段时间齐国人吹嘘很久、据说还是齐国鸿胪寺卿花高价买回去的国宝四爱梅瓶么?   没看错,确实是国宝。   可怎么这年头国宝都这么不值钱了,还用批的?这一批一批的得有不少呢,齐国人买的完么?   先不说这批国宝涌入齐国会是什么模样,单说齐国人最近对那青花瓷的追捧,就让齐皇恼羞成怒。外头的这些情况 齐皇早有耳闻,他一时没气顺,在众目睽睽之下斥责了一位谈及青花瓷的大臣。   当日之事异常尴尬,可怜那个大臣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偏偏旁边还都没有人敢给他求情。   圣上不喜欢青花瓷,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上有所恶,下必慎焉。这话言之有理,可却忽略了众人的猎奇心里。   纵然齐皇嘴上不喜,依然抵挡不了青花瓷这件新东西的诱.惑.力,既然圣上不喜欢,那么他们就不在圣上面前提好了,私底下还是能买则买。   若是不买,大伙儿都有你没有,你不羞愧么?   更不用说他们还听说了些小道消息,说是齐皇宫里也放着一个青花瓷瓶呢,可见这讨厌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齐皇整治了半天,发现一点作用都没有,差点被气得半死。人的脑子一热就容易失去理智,于是齐皇一道诏书下去,决定今日便拆除坊墙。   这件事也当成笑话传到了燕国。   燕国的司徒恭终于知道齐国蠢在何处了,它蠢就蠢在有个糊涂的君主。遇上这样的皇帝,就算他不动手齐国也迟早要完。   “也不看看夏国为了拆除坊墙做了多少工作,又耗费了多少钱财,他以为什么事情都跟他想的那么简单?”   司徒恭嘲讽完了,一时又觉得那么一个蠢皇帝实在不配拥有齐国。还不如早些给他算了,早晚都是他的东西。   司徒恭鄙视了一番齐国,半点没有跟着齐国做的意思。燕国如今最要紧的是练兵,那科举可以学,但是想要发展商业,以他们的条件不可能。   司徒恭望着南边的地图,目光在中原腹地逡巡。   多好的土地,不是么?   另一边,王从武已经选出五十人,组成了一个新部队,正请萧瑾过目赐名呢。 第87章 稻子 ◇   ◎占城稻出露面◎   萧瑾得知此事, 立马放下手头的政务,准备亲自去教场看一眼这支初出茅庐的军队。   王从武心情颇好,一路上与萧瑾说说笑笑, 言语之间颇为自得。能让王从武如此满意, 想必这五十人必定不会差,萧瑾对此次会面也升起了一些期待。   马车行了约三炷香的功夫,终于到了城外的军营。   这军营萧瑾也来过, 只是不甚熟悉,他被王从武领着, 拐了几道弯之后终于到了小教场处。   刚一露面,一股熟悉的感觉便迎面扑来。   这教场当初设立的时候萧瑾就提了不少意见,如今看来, 王从武静都听进去了,按着他的心意来布置, 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大型的操练厂,跑道、泳池、攀岩的假山悬崖,一样不少。   望着这些东西,萧瑾感觉甚是亲切。   教场中, 一群年纪都不是很大的士兵正在操练, 他们演练并没有练别的, 而是围着校场一圈一圈的跑。   王从武道:“原先臣心里还觉得有些奇怪,这围着教场长跑能有什么用处?可一段时间跑下来, 这些人的体格明显变了, 便是从前日日练拳也没结实到这个份上。圣上果真英明神武, 想的都比咱们细。”   萧瑾心道, 他这些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没穿越之前, 好歹也是看了几部电视剧的, 萧瑾也不知道对不对,可他也没有别的主意,所以就按着那上面的操练自己的兵。   好在成果喜人。   “先让他们停下来吧,朕好认认脸。”   王从武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没多久,还在跑圈的士兵们就被叫住了,迈着整齐的步伐走道萧瑾跟前。   萧瑾瞥见他们整齐一致的步调,心里又是一阵怀念。   等人走近之后,王从武便让他们给萧瑾行礼。   萧瑾受了,这是他的兵,往后也得听他指令,这个礼,可是一点折扣都不能打。   王从武指着领头的那个人:“圣上,这个小子叫穆寒,是里头身手最好,臣已经点了他做队长。”   “属下慕寒,拜见圣上。”穆寒上前一步。   萧瑾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家伙真的人如其名,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是个冰块脸。他朝中还没有这样一号人呢,不管是张崇明还是冯慨之,亦或是韩攸、苏仿、顾准南等,性格都算不错,这样冷冰冰的还没有先例,所以萧瑾格外稀罕了他一下:“你是哪里人,为何从军?”   “回圣上,属下乃建康人士,因家道中落无以为生,索性身上还有一把力气,便来了军营闯荡。”   “就朕所知,建康也算是难得的富庶地界了。”   穆寒道:“再富庶的地界总还是有穷人,这些年年景虽好了一些,但是寻常百姓仍旧过的艰难。家中无力供养属下出人头地,属下只好自己出来挣前程。”   好家伙,够诚实!   王从武都无奈了,这人就不会捡这些好听的来说,譬如为国报效、想要建功立业这才参军的,总好过他一句家道中落无以为生来得体面吧。   “穆队长是个实诚人,不错!”萧瑾却在心里给对方鼓掌,他就喜欢听这样的大实话。   临安城是什么模样,朝廷上下无不知晓;但是临安城之外是什么模样,他们却从来不管不问。   萧瑾虽然想管,但他能用的钱实在是太少,很多时候都有心无力。事情总要一点一点来办,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民生艰难只是暂时的,往后会越来越好。”如果一切按着他的计划来的话,不出三年情况就会大有不同,萧瑾心道。   穆寒抿了抿嘴,心中对这位年少君王的勾勒越发清晰起来。   萧瑾说得诚恳,穆寒也愿意相信对方的话。   只盼着几年过后,他们真的能看到这一幕。   萧瑾不好厚此薄彼,于是每个人都问了两句。五十个人,不多但也不少,萧瑾尽量将他们每个人都记住,毕竟,这五十个人往后要做的,都是最危险,最重要的事儿。   刀尖上舔血,哪有那么容易做呢?   哪怕萧瑾已经很努力了,他也依旧没能把这五十个人认全,最多记住了他们的脸,和名字就难了,除了名字特殊的几个,萧瑾也就记住了三个人的名字。   一个叫马蔺,据说家中是行医的,他大概觉得行医救不了夏国人,所以弃医从武,身手不是最佳,但是军书读的最多;一个叫孟楚,原本就是军营里的伙夫,见伙夫这行当没什么前途,这才破釜沉舟去拼了一拼,没想到真的选中了;另有一个叫郑百生,萧瑾问他擅长什么的时候,他说自己什么都会,也正是这句话让萧瑾印象深刻,记住了郑白生。   但其实萧瑾是不相信的,可他也不怪郑百生,年轻人么,不吹吹牛怎么行?   每个人都挨个问过之后,萧瑾才提到了今日的正题。他让八包将做好的令牌呈上来,一一递给每个人。那令牌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萧瑾道:“朱雀乃祥瑞,往后你们便唤作朱雀,以往你们的存在可以为了夏国带来福气。”   王从武笑着道:“您可别太抬举他们,他们也算是新兵,且才只五十人,哪里还能给夏国带来什么福气呢?”   萧瑾却信心满满:“虽只有五十人,却能抵得千军万马。”   众人听到这句,又摸着手心的朱雀令牌,心头一震。   原来圣上既然如此看重他们吗?不仅亲自给他们赐了名,还得他们抱以厚望,原本还不觉得自己入了这军队有什么特殊的,如今听完了这些话,便又瞬间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可他们甘之如饴。   萧瑾今日实在是来了兴趣,赐名过后也没走,而是站在教堂外头看着他们如何操炼。   穆寒他们又何尝不知道不远处有人在看着他们呢?都想要争表现,让圣上对自己刮目相待,所以操练的时候格外沉浸,誓要让给圣上看看他们的能耐!   萧瑾见朱雀里头人人都如此精神,大为满意:“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有朝气!”   八包觑着萧瑾,说的好像他们圣上自己不是年轻人一样?   萧瑾羡慕了一句,于是毫不留情地又给他们继续施压:“看来这种训练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明日负重徒步吧,王大人觉得怎么样?”   “啊……”王从武愣了愣,想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圣上说的是,早该这么办了。”   说完,王从武自个儿都愣了,他几时变得这样?   这还是刚正不阿的王将军吗?   八包腹诽,果然朝中就王尚书、冯尚书、陈大人最会拍圣上的马屁了。张口就来,真是一种本事。   萧瑾还在努力用现代的方法操练朱雀军,千里之外的福州,苏仿正在写奏书,准备将近日的事写上去,呈给萧瑾。   两广一带已经开了不少的荒地了,这里天气暖和,冬天也不冷,一年到头都可以种粮食。按理说粮食该屯得满屋子都是,但其实不然,他们虽然能做到一年三熟,可是这粮食的产量也太低了。   跟江南的上等水田比,更是云泥之别。   苏仿知道萧瑾对两广粮仓的期待,孙子才迟迟不好下笔。   他怕会让萧瑾失望。   恰在此时,外头来了一位小官,正是苏仿跟前最得用的胡威。   胡威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见他们苏大人一筹莫展,立马知道他愁的是什么了。   于是胡威快步上前,故意问:“大人可是在忧心稻子产量的事?”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不过今儿我可不是白问的。”   苏仿停下笔,对他道:“有什么就直说好了。”   胡威嘿嘿一笑,躬下身,神神秘秘地对着苏仿的耳边道:“我前些日子叫人去打听粮种的事,却无意中听闻,那安南之地有一种稻子,名叫占城稻,又美味抽的穗又多,若是能拿来为我们所用,必定能助大人早日建成粮仓!”   作者有话说:   上榜大半天,收藏不涨反减,心都快要凉了≥﹏≤ 第88章 粮种(捉虫) ◇   ◎高产耐旱的占城稻◎   苏仿狐疑地回望胡威:“占城稻?我怎的从未听过?”   “这地方鸟不拉屎——”   “嗯?”苏仿淡淡地瞅着他。   胡威讪笑一声, 连忙改口:“这原本就是个不毛之地,也是咱们来了之后才渐渐有模有样起来,但总的来说还是太闭塞了, 外头便是有什么消息也难传的进来, 您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苏仿转着杯子,忽然道:“你给我仔细说说这占城稻。”   胡威道:“要说这稻子传到两广一带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传的都是两广南边, 那地方比这儿还要闭塞呢,就算这稻子是好东西, 旁人也无从得知啊。下官这回也是偶然听闻,说是着占城稻乃是闽商从安南一带携带回来,那边有个国家叫占城国, 一带都种这样的稻子。常有闽商往返两地,做生意的时候顺便带了一些粮种回来, 便在咱们的地界种上了,没想到那稻子耐活,还真养住了。”   不挑地方么……苏仿若有所思。   胡威踱着步子,转到了另一边, 继续侃侃而谈:“他们说这稻子可是个宝贝, 性早莳、早熟、耐旱且粒细, 安南那边种的都是这样的稻子,长年累月地种下来, 以至于安南如今厥土沃壤, 民不缺粮。”   这!   苏仿豁然起身:“当真如你所言, 那我今日非去不可了。”   胡威有些被吓到, 他张着嘴, 半晌才道:“现在去?”   “事不宜迟。”苏仿做了决定。   胡威哭丧着脸。   可苏仿却恍若不察, 已经对外头吩咐上了。这一来一回也需好几日功夫,两广一带马上就可以播种晚稻了,若是此行迅速,可趁着种晚稻的时候亲自种一下这所谓的占城稻,瞧瞧它是否如传说一般令人欣喜。   苏仿说走就走,傍晚就让人叫了一辆马车,准备前去泉州等地收些粮种回来。   胡威看着外头天色已经不早了,心中愁苦。他们家大人也着急了,早知如此,他就该明儿早上再禀报的,如此也好睡个好觉。   苏仿心中焦急,赶路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停过,等一行人抵达泉州时,胡威已经病怏怏地直不起身子了,唯有苏仿,虽脸色苍白,但精神却异常得好。   他们寻到了当地的一个黄姓的地主,一听说他家地里头种的都是占城稻,如今正等着收成,苏仿便迫不及待地请他带路了。   那黄老爷知道他们是朝廷来的大官,乐呵呵地领着他们去了自家田里头。   苏仿一下地,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的老天爷呀。”胡威便是听人吹嘘过,可也没看过实情,今儿猛然看到了,叫他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吓了一跳,“这稻穗都快压弯了。”   黄老爷用蹩脚的临安话同他们解释说:“别看这片地产的稻子多,从前这也不过是下等田,地力也不肥,差点没有被我给卖了。可自从种上了这占城稻,产的稻谷反倒比上等田还要好了。这占城稻与众不同,它不挑地方,就是那山上也能种。更不挑水土,前两个月咱们这儿没怎么下雨,地上缺水,它也依旧长得好好的,且生长的时间还短呢,没多长时间就能收割了。”   苏仿追问:“那稻米口感如何?”   黄老爷顿了顿,不过还是老实道:“不敢瞒大人,这稻子口感有些奇怪,有人爱这味道,有人却觉得它难吃。占城稻的米不同于咱们这儿的糯粳二米,闻着有股特殊的香气,煮起来口感略硬,反正老汉我是挺喜欢吃的。”   此事苏仿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回答。   熟成快的到米,肯定没有慢熟的口感来的好。夏国人的确喜食弹牙的糯米粳米,但若是寻常百姓连填饱肚子都没办法保证,又怎么会挑剔那么多呢?   重点是要能裹腹。   能赈灾。   那黄老爷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是不满意,又说:“这稻子下地之后,百日之内便能收割。但这还不是最快的,族中堂弟曾去安南贩过货,他回来跟我说,那安南之地还有八十日甚至有六十日可熟的种子,可惜他没能带回来。”   苏仿心头微颤,六十日,那岂不是两个月便能收获一季稻次了?   他转向这片稻田,目光闪烁,所见皆是黄澄澄一片,仿佛已经预示着两广一代的崛起。圣上期待的新粮仓,或许就应在这占城稻上。   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是绝对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适合夏国的稻子。   没错,是适合夏国。   水稻最怕旱,可水旱岂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一旦有了什么天灾,江南一带的水稻必定要减产。然而,这占城稻却是旱稻,不择水土,不择贫瘠,从播种到收成的时间还短,若是在两广一带推广开,那就是真正的一年三熟,收成的还都是稻子。   在江淮之地推行,也一样大有可为!配合晚稻,可一年两熟,而不再是稻麦轮作了。   事不宜迟,苏仿直接从黄老爷手中买下了三万斛粮种。   这还得多亏了圣上前些日子拨的钱,说是让他修路,可如今看来,修路还得暂且放一放,种粮才是最要紧的。   那黄老爷也是个爽快人,粮种对他来说不值钱,一下子卖出这么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见苏仿带的人手不足,他便主动提出要雇人将那两种送过去。   苏仿见他性情豪爽,便又同他讨教了不少种粮的技巧,黄老爷毫不藏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相谈甚欢,   胡威赶紧自己就是个没有感情的长史,黄老爷负责说,他负责记,连记了半本书,连带来的毛笔都劈叉了。   从泉州转了一趟之后,苏仿满载而归。   抵达福州之后,那三万斛的占城稻种也跟他们一起到了。   苏仿连夜给萧瑾写了一封奏书,第二日一早便让人将这些粮种分了下去,让士兵种在他们的屯田里头。   百姓那边也分了一些,不过并未分多少。   苏仿他们对如何种占城稻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不敢冒然在百姓中推广,还是先在军屯中试试才稳妥。   萧瑾接到苏仿的奏书,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半个月他可一点都没闲着,征兵的事情每日都会召王从武过来商量,修路一事他也提上了日程。   修路萧瑾肯定是优先想要用到水泥的。   只是下个如今还没有这样的东西,这边可以作为替代品的是石灰浆,做法儿是将糯米煮熟后剩下的汤水,混在加有砂砾、黏土的石灰浆中,再黏合土砖之类,亦十分牢固。   但是这样的法子麻烦不说,也比较贵,萧瑾还是想用水泥。   可尴尬的是他只记得大致的材料,并不记得具体做法以及比例。可他不记得,工部还能弄不出来吗?   萧瑾觉得这东西做出来应该挺容易的,他就是没时间,他要是有时间的话,三两天就弄出来了。抱着这样的心思,萧瑾叫来徐庶父子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都有些漫不经心,交代了一番水泥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萧瑾才道:   “你们先按朕说的办法来试吧,估摸着也不难。临安城马上就得修路了,也就这半个月的事,你们多费点心思在这上头,务必要在三日之内给出个结果,记住了吗?”   徐家父子对视一眼,三日之内,做出一个从前压根没见过的东西,很容易么?!   徐家父子敢怒不敢言。   徐庶因为儿子到现在也没把那织布机做出来,压根不敢顶撞萧瑾,免得他又旧事重提,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他们不反抗,那就只能被迫接受。   萧瑾愉快地布置完任务之后,又抽了空去了一趟城外的军营。   他这些日子只要一得空便来教场,教场的五十个朱雀军从一开始的振奋激动,到如今的心如止水,其中的心路历程也就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萧瑾过来时,这些士兵们正在练拳。十八般兵器都教会了,但这还不算完,这些朱雀们要学的东西可多了。王从武给他们请了最好的演武师傅,让他们学习近身搏斗术。   萧瑾只看了两眼,便觉得浑身疼得慌,仿佛那拳拳到肉,打的都是他的肉。   不过这些人身手的确很敏捷,起码那一拳接着一拳的攻击,换作是他的话早就被打得不省人事了。这些人不仅打的凶,还打得有来有往,可见水平基本相差无几。   一句话,都是一样的厉害!   唉……要是他也能一拳放倒一个就好了。   萧瑾知道自己不能,于是给穆寒加压,给他们明天的课程安排了一项新任务:   学齐国跟蜀国的话。   王从武听说这事儿也觉得扯,不过萧瑾却一本正经:“他们往后可是要乔装打扮出去办事儿的,若是不通别国语言,如何能让别人信任他??”   王从武本来是过来提意见的,但却被萧瑾给说服了,回去之后就从朝廷借了两个翻译的小吏,让他住在军营外头,每日给穆寒他们恶补齐、燕、蜀国方言,加上三国历史。   穆寒等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另一边,夏国招兵买马的消息到底没能瞒得住燕国。   有萧瑾跟王从武两头盯着,却不曾想,还是被一些人钻了空子,将消息给传了过去。   司徒恭得知此事之后,虽然心里觉得不必与夏国计较,但还是有些不痛快,于是又从民间征了两万的士兵进军营,并且每日还不断加强士兵操练。   燕国大范围地练兵很快被齐国人察觉到,齐皇使了些手段才叫人打听道,原来燕国招兵练兵,都是跟着夏国学的。   卑鄙,无耻!   他们连着招兵,竟然都不告知他一声,这是生怕齐国抢了他们的风头不是。不行,他也要招兵买马,壮大齐师! 第89章 武举(捉虫) ◇   ◎东施效颦是不对的◎   齐国最忧国忧民的方丞相听说圣上要招兵买马, 顿时坐不住了。   齐国已失许州等地,经过上回买粮一事也是元气大伤。但要说到了重新招兵的份儿上,那也实在算不上。如今袁大将军被贬, 袁家军也的确与朝廷离心, 但是方丞相对袁征以及袁家军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但凡齐国起了战事,他不信袁家军会坐视不管。   方丞相苦口婆心地进宫劝说:“为今之际是稳住民心。今年上半年天气干旱, 地里收成只有往年的十之七八,百姓们本就担心粮食价格会涨, 您还不如把招兵的钱放在安抚百姓、发展工商上头来。”   齐皇反问:“工商?朕不是已经拆除坊墙了吗?”   他要说的正是这个事情:“这段时间城内商铺确实更多了,街上瞧着也比从前热闹许多,但因为城内管理不善, 又滋生了许多问题。那街道上脏污堆积一片,许久不曾有人来清扫, 各衙门彼此推脱,都不想担下这苦差事。且街道上铺子一多,行人也就多了,寻衅滋事的流氓也难以控制。微臣不相信, 夏国仅仅是靠着拆除坊墙, 就能把临安城建设得有声有色, 那必定还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哪一样不要另开辟了新的部门严加管理。圣上, 凡是涉及管理, 哪一样不要钱?”   可齐皇偏偏就不爱听这些, 方丞相一口一个钱字, 让他觉得俗不可耐, 又烦不胜烦:“既然发现了问题, 趁早解决了不就是了?朝中又不是没有人手,你只管下去安排。”   钱呢?   没钱怎么安排?方丞相心中无奈。   岂料齐皇压根没有给他钱的打算:“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朝廷拨钱,让京城守卫加强巡视不就成了?别一天到晚只惦记着朝廷的钱财,朝廷的钱,得用在该用的地方。如今燕国和夏国都在备军,我堂堂大齐国怎么能落于人后?”问就是没钱。   真是油盐不进,对牛弹琴。   方丞相说的嘴巴都干了,愣是没起半点作用。   他颇有些心灰意冷,只因齐皇是非不分。曾经方丞相也有一腔热血,满腹报国志,可他当了丞相之后才发现,他那些治国理财之道根本施展不开,因为没有人会支持他。久而久之,方丞相便灰心了。   这次也一样,他是为了齐国着想才来了这么一趟,不想来了之后反而里外不是人了。   方丞相走完之后,齐皇还跟宫人抱怨了一声,觉得方丞相好管闲事,该他管的不该他管的都要插一脚,还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呢?   说到底,齐国这片天下都是他的天下,要怎么做也是他说了算,关那些外人什么事?   齐皇是个最固执不过的,既然下令了要征兵,当天便下了一道圣旨下去,燕国征兵十万,他就要征兵二十万,就不信,这燕国的士兵还能有他们齐国多?   哪怕不能在实力上战胜燕国,他们也要在人数上战胜他们!   这二十万是死命令,必须要完成的,若是哪个地方招兵招的少了还得问责。且不说这道圣旨让多少官府愁秃了脑袋,让多少家庭心有不甘被迫当兵,但说这二十万士兵背后的吃喝拉撒一应开销,就足够齐国喝一壶了。   齐国动静闹得这样大,萧瑾可能会不知道。   他不仅听说了,还叫人仔细地打听了一番。听完了前因后果,萧瑾对齐皇的脑残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要不怎么说夏国能有他这样的皇帝那都是祖上积了福呢;这要是换了齐国的那一位,夏国早就玩完了。   也就齐国家大业大,能够经得起他这么嚯嚯的。   果然是,攀比之心害死人呐,要是当初不比不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吗?   国情不同,有什么好比较的。   萧瑾看完了邻居的笑话,刚好收到了苏仿从福州那儿寄过来的书信。   萧瑾抖了抖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   张德喜站在下面明显地看到,他们家圣上那张俊脸随着那封展开的信而越变越红,最后面色红润,仿佛吃了十斤补药一样。   “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了,皇天不负苦心人!”萧瑾的确神清气爽,他把信给收到匣子里,重新回去坐好,只是坐着的时候不自觉地翘起了腿。   真是要什么来什么,他这边刚想把两广建设好,那边苏仿便已经找到了占城稻。萧瑾记得,这占城稻可是宋朝人口发展的关键所在。   如果是没有粮食支撑,哪能容得下人口大幅增长呢?   如今这样的宝贝,被他们先得了,看来老天爷都是帮着他们这边的。   算算这封信在路上花费的日子,眼下苏仿他们应该都已经把占城稻给种上了吧?   两广一带今年的收成应该不会少。陈疏才离自由又近了一步,可喜可贺。   萧瑾激动之余又把苏仿给夸了一顿:“苏爱卿真不愧是朝中栋梁,朕的左膀右臂!”   张德喜闷不吭声地想着,这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冯尚书跟王尚书,还有一个陈大人,三人都能经常会听到圣上如此直白地夸他们,每当这三位大人因为这句话给激动的面红耳赤的时候,张德喜心中都会觉得愧疚。   这三位大人太好忽悠了,他都替他们圣上感觉羞愧!   同样的一句话,圣上不知对多少人说过。就到不受待见的徐尚书做完了事儿之后,萧瑾都会意思意思地夸两封。   还没高兴多久,徐家父子又忽然在殿外求见。   三日的期限早就过了,但是水泥一事还没有做成。父子俩虽已经摸清路数了,但是有些细节人仍仔细推敲。他们也是第一次捣鼓这些东西,一来不知道东西要做成什么样,二来也不明白萧瑾真正的标准,所以行事格外艰难。   今儿父子俩过来也是为了跟萧瑾请罪的,顺便再请他宽限两日。   萧瑾一听说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把东西给做出来,顿时不乐意了,毕竟在他看来,这应当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吗,不就是这样、这样再那样吗,他上他也行。   徐家父子被萧瑾的目光给压得又惭愧又憋屈,心里甚至都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蠢?   不用怀疑,萧瑾眼下就觉得他们挺蠢的,扫了一眼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徐尚书,挑眉:“无所不能的工部尚书?”   徐庶底下他那尊贵的头颅。   萧瑾转向另一边:“聪明绝顶的小徐大人?”   徐征被内涵得只差没有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父子俩心里都不好受,徐庶脸皮稍微厚一些,所以还有空跟顾准解释:“圣上您别着急,这水泥做也能做,但就是有些难。您要的生石灰需要高温煅烧,而那高温一般的木材根本打不到,需得用焦炭才行。可是临安城附近也没有什么煤,可开采的煤矿更是少之又少,微臣父子二人纵然竭尽全力,可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萧瑾哼了哼,决定先晾着他们。   这父子俩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厉害的不行,这次总算跌了个跟头,大快人心啊。   萧瑾一句话也没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撤了。   徐家父子忧心忡忡,却也不敢多问,离开之后走了老远才商议起这件事。   徐征被萧瑾折腾得多了,见他这会如此反常,心中不安:“明儿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譬如你被革职?”   “爹!”徐征不悦,“您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吗?”   徐庶表示不能,他是真的不懂圣上的行事风格。   甚至他还觉得,萧瑾啥时候夺了他的尚书官衔,将他逐出朝廷,那也是做得出的。   大殿中,萧瑾却还不得不想办法,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要说煤矿的话,还真有一个地方有。   萧瑾提笔就给顾准南写了一封信。   这信寄过去少说也有好几天,只盼着那边真的能挖到煤矿。临安城如今要用到煤矿的地方还多了去了,但愿顾准南真的能注意到。   煤炭还得先放一放,得等那边的回信才行。   萧瑾又投入朱雀的训练中。   萧瑾前段时间让他们见缝插针的学习三国方言,如今变来检验成果了。   王从武对他们的掌握情况了如指掌,见萧瑾问起,一边指着那边演练的人,一边跟萧瑾交代:“这些朱雀军都聪明,这么久下来已经能挺懂齐、燕、蜀三的官话了,不过想要自己说却有些难度,毕竟他们学的时间并不长。这五十个人里头有两个人说的最好,一个是穆寒,一个便是那位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郑百生。”   穆寒学的最好萧瑾并不太惊讶,毕竟这人样样出彩,简直是个全能。但是她一直以为只会说大话的郑百生能说得这么好,这就是天赋了。   萧瑾鼓励他:“没准这就是你的特长所在呢。”   要真是学语言学的快,那以后要学的可就不仅仅是官话了,方言也得知道啊!   郑百生心如止水,可伙夫出身孟楚却一脸羡慕地看向对方。   他也想被圣上夸,可他除了做菜其他都平平无奇,实在是没有什么亮眼之处。   孟楚决定先苦练一个一技之长,然后在萧瑾跟前好好表现表现,最好是能一鸣惊人的那种。   本来他都计划的好好的,一切也都在按他的计划来走,谁知途中又遇变故,朝廷竟然要举办武举!   孟楚迅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旦这个武举开始,圣上的目光马上就会被吸引吸引过去。   到时候谁还会记得他们呀?   不成,他得想想办法,务必要吸引圣上的目光! 第90章 再捡 ◇   ◎又剪来了一个人◎   不只是孟楚, 所有朱雀军被这武举一事给激得眼红不已。谁都知道,圣上如今隔三差五地光顾他们的较场不止是因为圣上看重军队,更是因为他们是独一无二的朱雀军。   他们人虽少, 但是身上担负的使命却无比重大, 所以格外受器重。   可等到武举过后,新选上的那个武状元必定比他们更独一无二。   他们再特殊、再独特都还是五十人之众,可那武状元却是万里挑一, 比他们更要稀奇。圣上有了武状元,怕是不会记得他们了。   鉴于此, 穆寒等人这些日子像是发了疯似的疯狂训练,有些人甚至半夜偷偷爬起来跑操,还一连跑了好几天, 就是为了甩开众人,偷偷练功, 好一枝独秀。   起初只是一两个人,后来纸包不住火终于被发现了,于是遭到了严厉的谴责。   而后,一两个人便成了一堆人, 再到最后, 五十个人整整齐齐一个不落, 全都半夜出去训练。   众人心里想着,若是圣上知道他们如此努力的话, 定会倍感欣慰, 时常过来巡视的。   结果萧瑾没来, 王从武先来了。王从武听说这事之后, 气得破口大骂。   他疑心这些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若不是, 怎会这么没事找事?半夜不睡觉集体跑出去练功,这还是个人吗?   他还将这件事儿当成稀奇事说给萧瑾听。   萧瑾听来也觉得奇奇怪怪,不过略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了些头绪,便跟王从武探究了起来:“你说,朕是不是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仿佛是对他们施加了不少压力。这个朱雀军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发展起来的,这里头的五十个人他天天看着也都熟悉了,甚至还能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正因为看的太多,便不自觉的又加重了期望,以至于让他们现在压力太大,脑子有点坏掉了。   王从武踟蹰了好一会儿,最后跟着点点头:“兴许真是如此。臣看他们最近都憋着一股劲,也不知道是在憋什么。”   “肯定是压力太大,没法儿排解呗。”萧瑾懂这种感受。   他上辈子也是这样过来的。   “是朕的错。”萧瑾有些后悔。   这些人虽然是他手底下的兵,但也不是铁打的,他之前让他们学这个学那个,布置的任务实在是太多了了。   萧瑾于是有了主意:“这样,正好朝廷这些日子忙着武举,你便给他们放两人假,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往后你只将他们的训练情况跟朕汇报一下便是了,朕也不会时常去盯着,免得他们战战兢兢,还容易瞎想。”   王从武替穆寒等人道了谢:“圣上如此体恤,是他们的福气。”   有啥福气的?真有福气也不会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萧瑾心里怜惜了他们好一会儿。   王从武觉得这群家伙听到这个消息,怕是会高兴到哭。   不过,王从武回去之后没有立马告诉他们,等回头他们有所发觉的时候再将圣上的打算和盘托出,指定会更让他们感动得无以复加。   穆寒他们倒是没有感动,只是单纯觉得奇怪。以往王尚书进宫之后,圣上都会顺便跟他一起出来,再顺便到较场这边看一看。   多少次了一直都是这样,怎么今儿就不一样呢?   孟楚训练完了,戳了戳前面满头大汗的马蔺:“哎你说,圣上今儿怎么没跟着王尚书一块过来?”   “我哪儿知道?”马蔺也是闷闷不乐了好一会儿,因为失望。   孟楚又道:“以往都是会过来的。”   “兴许是王尚书没有跟圣上提起咱们。”   孟楚觉得不可能。就他们前两日闹出来的动静,王尚书不可能不跟圣上提的。   可世上为什么会不来呢?难不成武举都还没开始,圣上的心思都已经不在他们这边了吗?   几个人惴惴不安。   等到他们得知自己被放了两日假,更是忐忑不安了。   他们该不会是彻底失宠了吧?   也正是这日,苏仿与顾准南也一前一后地收到了萧瑾的信。   苏仿这边除了信,还收到了一笔钱。萧瑾很看重这占城稻,生怕他们钱不够,让冯慨之从牙缝里又挤出来一些,连忙送过来,还说若是再不够的话,便写信告诉他,他来想办法。   虽只有寥寥几句,苏仿也能想见朝廷之艰难。   对比从前,如今朝廷自然是有钱了。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花费也越来越大了,各项开支都不是小数目。先不说征兵,就是修路这一件,就得花费不少。推广新粮种肯定是要钱的,但是苏仿却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朝廷添乱。   他们也要自力更生了,不能总依靠朝廷拨款。   如今占城稻的稻种已经种下去了,长势良好。可往后要怎么推广,怎么省钱,还得徐徐图之。   苏仿沉吟良久,最后让胡威通知附近州县的长官,让他们来此开个会商讨商讨。   推广粮种,光靠他一人之力肯定是不行的。   顾淮南那边,恰好也是几位知州、几十位知县齐聚一堂。   顾淮南在临安城的时候,就经常见萧瑾将朝中要臣叫到一块儿议事,不论事情大小,只要是萧瑾觉得重要的,都会众人一起前来商议。顾淮南有幸得赏识,虽身份不高,却也时常能在殿中旁听,他深知这议事的好处,所以到了许州之后便立了规矩,让五州的知府知县隔两月便过来议事。   这年头舟车不便,哪怕许州隔的不远,可一来一回一也需几日功夫。顾淮南也担心议事会成为他们的负担,所以才定的是两月一会。   谢明月等这批新科进士来了,也是一样的规矩。   眼下正好议完了事,外头就有人传了消息,说是皇宫里头有封信正好过来了。   谢明月跟周宜等人都伸长了脖子,迫切地想要看到那封信。   余下五位知州百思不得其解。宫里来信,顾大人着急也就罢了,咱们这几个黄毛小子也激动成这样?   顾淮南一目十行看完,等看到萧瑾在信中大骂徐家父子是废物点心,一点小事都干不好,还要他来帮忙想办法时,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这话也就他们圣上会说,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圣上说这话的语气。   谢明月等人更着急了,伸头问道:“顾大人,圣上的信里写的什么呢?”   顾准南自然不会将这些话告诉他们,只说:“圣上之前让本官多留心东京路的矿产,如今写信过来,也是为了矿产一事。”   话虽如此,但谢明月等还是半信半疑。要只是问了矿产,顾大人又怎么可能会发笑呢?   圣上肯定还说了别的。   可惜他们在京城时只跟冯大人关系亲近一些,对这位顾大人却没有接触过。如今也不好觍着脸问他信中细节了。   从顾准南处离开之后,几个从京城来的小知府们开始怀念起了京城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啊,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开京城这么久了。若是可以,他们也想写信给圣上,只是他们年纪轻轻又没有什么政绩,实在是羞于提笔。   如今也就只有好好做事儿,等有了成绩之后,才有脸给圣上写信。就是不知道,圣上在京城会不会太惦记着他们?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不高,但万一呢?   萧瑾还真念过一回,有且只有一回。不是他无情,而是他每天要惦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顾不上来。   今儿又多到了一个。   说来也是巧。   萧瑾正领着韩攸巡视天街呢,忽然看到街市巷口有一群混混正在打人。为首的那个生得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且招招狠辣,几乎是想把人往死里打。   只怕他们再晚一点,那人就要被人生生打死了。   “兔崽子,让你多管闲事,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依稀间,还能听到施暴者的叫嚣。   萧瑾火冒三丈:“光天化日就敢行凶,来人,去把他们给送进临安府好好审一审!”   话音才落,便有侍卫上前将几个打人的混混拿住。   那几个还想反抗,结果还没动手呢,人就被打晕了,扭送了下去。   萧瑾走近几步。   被打的那个已经奄奄一息了,萧瑾过来的时候他一动不动。   出于担心,萧瑾伸手戳了一下。这一戳,对方终于有了动静,无力地翻了一个身,露出了正脸。   约莫十八岁左右的少年。   双目紧闭,瘦骨嶙峋,已经脱了相了,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可怜见的,被打成了这样,也不知道救不救的活。”   萧瑾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乎,他又捡了个人回去。   韩攸看得眉头直跳,他见萧瑾是出于善心不敢多劝。事后却找来王从武询问。   王从武已是见怪不怪了:“你不知道,咱们圣上跟先皇都喜欢在路边捡人,且都只挑厉害的捡,一捡一个准,说不定这回捡到的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王从武直觉一向很准。   韩攸头疼:“万一是别国的细作呢?”   “细作?”   “是啊,路边不知底细的人,怎么能随便捡呢?没准人家就是故意让你碰上的。”   “这……”王从武心神一震,过了一会儿他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被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冒出了一身冷汗。”   都怪这对天家父子的运道太好,连王从武都麻痹大意了,仔细想来,这随便在路边捡人的习惯确实不太好。   不过,暂时应该出不了什么事:“这回圣上也就是看他奄奄一息的份儿上才把他带到宫里来,宫里的太医医术精湛,不是民间能比得上的。等这人醒了之后,我便让圣上将他放出宫去。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确实不适合呆在宫里的。”   韩攸这才作罢。   王从武本来还担心萧瑾心软,不想萧瑾听他这么一说,完全没反对:“本来就该送出去的,难不成还让他一直住在宫里?岂不是乱了规矩。”   王从武心里一松,看吧,他们圣上果然还是有分寸的。   但愿这回捡回来的那个人知道点好歹,不要死皮赖脸的赖在宫里。   又一日,萧瑾捡回来这个少年终于醒了。 第91章 热情 ◇   ◎力大无穷的男主小弟◎   “不去瞧瞧?”萧瑾回头看着韩攸。   虽然韩攸没说, 但是萧瑾能够感受到,他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捡回来的年轻人。但萧瑾也不能说这样就错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跟先皇确实都平平安安没有被刺杀过, 但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韩攸没有拒绝。   耳闻不如一见, 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个醒着的年轻人。   萧瑾拐去了后殿的一处小院。   刚一进去,他就看到里头有两个宫女愁容满面地端着药,一副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为难样子。   “怎么了?”萧瑾询问。   宫人侧身行礼, 窘迫道:“回圣上,这位公子他不肯喝药, 闹了好一会儿了。”   萧瑾狐疑地走向里间,只瞧床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年郎。   萧瑾默默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嗯……这回捡人的水平也是超常发挥。不说别的,单就是这张脸也绝对赚了。虽然这人现如今还是一副瘦脱了相的模样, 但是不难看出其出众的眉眼。   萧瑾多少带点颜控,于是走过去, 顺着床边坐下来,关心地问道:“你醒啦,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是您救的我?”那年轻人很笃定。   韩攸原本提起的脚悬在半空,这人的口音怎么……   萧瑾也察觉到了, 不答反问:“你是齐国人?”   “我是许州人。”似乎是察觉到气氛不对, 赶忙解释。   韩攸开口:“许州人?我也是许州人, 只是你的口音似乎也不是很地道。”   “我是个乞儿,被人买来买去的, 前前后后去了不少地方。齐国的京畿我也待过几年, 我也会说那边的话, 只是说的也不是很利落。”   说话间, 他赶忙讲了两句开封话。   韩攸听了, 见确实是开封话, 不过说得有些蹩脚,想来是呆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学透。   萧瑾看韩攸这模样,便知道这孩子应该是没有说谎。他对着宫人招了招手,从她手里把那一碗药给端了过来,递给对方:“你也别紧张,只是见你口音不似临安城这边,这才多问了两句。喏,快把药给喝了吧,你的底子太虚,这是按着太医的方子抓的药,喝了对你有好处。”   宫女想说这些话她们已经说了好多遍了,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人铁了心不喝,防备心还挺强的,生怕她们在药里下毒。   结果宫女还没腹诽完,就见刚才还油盐不进的那个难缠鬼立马端起药,呼噜两口就全喝完了。   一滴不剩。   好家伙!宫女惊呆了,这喝个药怎么还看人下菜?   合着是人不对,所以才不吃药的?   萧瑾却不奇怪,这人知道是自己救了他,所以便对他没有设防,应该是雏鸟情节。   怪好玩的。   他开始跟眼前这个人套起了话:“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落的一身都是伤?”   眼前的人情绪有些低落:“我没有名字,第一个买我的人叫我阿丑,他说贱名好养活。”   “这算是个什么名字?”萧瑾哭笑不得,这孩子生得可不丑,叫这个名字岂不是埋汰他吗?   “跟我同一批为买进去的人,起的都是这种的名字。后来他嫌弃我吃得多,又把我卖给了别人,今年年初,第二个买主又嫌弃我吃得多,把我卖给了临安城的一个经商的老爷。那老爷原是想买一个小厮替他卖命,知道我力气大,这才看中了我。”   萧瑾听得入神,催问:“然后呢?”   阿丑似乎是想起了伤心的往事,眼中格外痛苦:“只是好景不长。几个月过后。府里发生了些不好的事,那位老爷以为我偷了东西,把我关在笼子里,想要让我自生自灭。您救我的那一天,我刚从笼子里头逃出来,才到了街上就冲撞了几位公子。”   萧瑾嘴角一扯,公子?那些人也配不过,就是些小混混罢了,仗着自己家里头有些势,便无法无天了。这么一天的功夫,足够临安府知府将他们各家家底翻个底朝天。竟然是萧瑾亲自让人送过去的,他们岂能有好果子吃?   早些年犯过的那些错,如今一样一样都得清算。   “那些打你的如今都已经下了狱,你莫担心。”   阿丑还是有些不安。他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被救,可不愿意出去受罪了。他知道萧瑾身份最贵,于是赶忙求他:“我能留下来吗?我力气很大的。”   萧瑾眼里含笑:“哦,有多大?”   “若是能吃饱饭,蓄满水的水缸,我能单手抬起来!”   “是吗,那下回等你吃饱了之后抬一个给我看看。”萧瑾只说了这么一句,却绝口不提让他留下来的事。   这里是皇宫,纵然他对这个捡回来的阿丑心有好感,又对他那一身力气倍感好奇,但没查清楚之前,他是不会放任这个外来的人住在皇宫里头。   萧瑾陪着阿丑说了半天的话,这家伙刚醒来,之前又被吓了个不轻,精神些不好,总觉得谁都在害他。也就萧瑾陪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他这精神才逐渐平稳了起来。   萧瑾走后,他还欲言又止。想开口留下,又怕冒犯了。   最后什么也没说。   萧瑾离开之后,却立马让冯慨之给他打听消息。   整个朝中,唯有冯慨之打听消息的门路最多。不过一下午的时间,冯慨之便打听清楚了。   “……他说的话也不假,这人之前的买主正是城南一家经营布匹生意的杜老爷。因为做生意走南闯北,结下了一些仇家,所以便想寻个力气大的保护自己。这阿丑就是他从齐国那边买回来的,上一个买主还是蔡州人士,就他所说,这阿丑的确力气大,但是吃的也多,都快把主人家给吃穷了。杜老爷只想找个力气大的,觉得食量大一些也无妨,便花了高价买回来。岂料他家小儿了见不得这阿丑,污蔑他偷盗钱财。杜老爷信了,将他毒打一顿关在笼子里头,准备饿死他。他命大,前儿逃了出来了,半死不活地时候又偏偏得罪了一群混混。若不是您刚好碰到,只怕他就真被活活打死了。”   萧瑾摩挲着下巴:“确定打听清楚了?”   “确定,那蔡州的老板刚好也在临安城做生意,臣让人寻了他问话,一切说辞都对的上,看来真的是个乞儿。”   萧瑾听着有些心疼这可怜的娃了,这得受了多少委屈?   还好被他捡到了。   萧瑾跟冯慨之闲聊:“你就不好奇他这力气到底有多大?”   “不过是个乞儿罢了,要真是力气那么大,也不会混的这么惨,臣觉得那都是她自己夸大其词,不可信。”   “朕看未必,真人不露相嘛。”而且他对于自己捡回来的人一向都很有自信。   翌日,冯慨之那张脸果然被打得啪啪作响。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大院里头的那口大水缸,那可是装满水的大水缸啊,竟然单手也能举起来?这个年轻人的胳膊是什么做的?   冯慨之活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旁边的韩攸王从武亦是一脸惊讶,只因他们之前并不相信阿丑说的是真的。   阿丑小心翼翼地将水缸放下。   他今天吃饱了,所以才有力气。想到自己方才吃的那一顿饭,阿丑添了添嘴唇,很是满足。   他没有像昨天那样不礼貌,因为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夏国的皇帝。   “圣上,草民能……能留下来吗?”阿丑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孩子知道他是皇上了?   萧瑾挺看重他这一身的力气,但要留下来那是不可能的,于是萧瑾道:“朝廷两个月之后有一场武举,倘若你真有能耐,便是朕不开口你也能留下来出仕。夏国的武举不问出身,只看本事。”   若确有本事的话,朝廷肯定是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可若是没有本事,那也只能在外头寻个活计,有人帮忙,总归人是饿不死的。   阿丑瞪圆了眼睛,他眼睛是杏眼,瞪大了之后显得更圆了。想到自己有可能会留下,阿丑便激动不已。   不过萧瑾又道:“若是参加武举的话,你这名字得改,你可想给自己取个名。”   阿丑倒是认真的想了一下,最后郑重其事地道:“之前有一个老乞丐对我挺好,他姓林,我想跟他姓,名字就叫林甫。”   林甫?等等,是那个林甫?!   萧瑾眼前一亮,他记得这个名字,这名字跟顾准南常出现在一块儿,是未来男主麾下一员最得力的战将,随他走南闯北,战无不胜。   那本书上也没写林甫究竟是什么出身,只说他原来是齐国人,后来因缘际会跟了男主,替男主做事儿。   如今这样的大将就这么落在他手里了?萧瑾感觉自己快要被天降的大馅儿饼给砸晕了,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情呢?   可眼下还真有。   萧瑾态度热切了几分:“这名字好,待会儿冯尚书会给你安排一个户籍,到时候你便以林甫的名字参加武举吧,朕等着你一鸣惊人。”   林甫双手抱拳,回得中气十足:“是!”   韩攸总感觉,圣上在听说他的名字之后,便对这人不一样了。难不成林甫这个名字取得特别好?似乎也不见得啊,朝中比这个名字好的人不在少数,也没见圣上对谁青眼有加。   可不管怎么说,韩攸对这个林甫却提出来几丝好感来。   另一头,穆寒等人胆战心惊地放完了两日的假期,正望眼欲穿地等着萧瑾,却意外从王从武口中得知,圣上这些日子刚得了一个力大无穷的年轻后生,异常看重。不仅将人带回宫医治,还亲自差人给他安排了户籍,让他参加武举。   就因为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人,圣上都已经晾他们好几天了!   都说人走茶凉,他们这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朱雀:失宠了,不开心。 第92章 武举 ◇   ◎先后两场考试◎   东京路码头, 几艘装满煤炭的货船巡着水路运往了临安府驶去。   随着这些煤炭一块儿进京的,还有东京路及其他各个地方的诸多读书人。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如今朝廷开科选仕, 众人早已经不在游移不定了。   六月末上, 各府州便设了三场考试,当时的贡院可谓是人满为患,各地都调了属地全部的士兵前来镇场子。不来不行, 为保科举考试的公正性,每一名考生旁边都得有人盯着。这也是萧瑾特意交代的, 他并不希望科举还有人作弊。   他开科举的目的是选拔能有能力的人,而不是选出一群废物让他着生气。   七月末,通过考试的考生们便带着行囊, 前往临安城应试。   这回临安城可不仅仅只有他们,一条船上的除了读书人, 还有要去临安城参加武举的。不过,读书人跟练武的人一般说不到一块去,哪怕同乘一条船,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   眼下就有一条船, 船上人基本都来自扬州。昨儿刚登上了船,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 后日便能抵达临安了。船上也毫不例外地分成了两派,考科举的是一派, 参加武举的自成一派, 不过有一人与他们都不同, 那便是住在上面那个船仓的简家小少爷。   起先这群读书人见他文质彬彬, 以为他也是一同来参加科考的, 谁知问过之后才得知, 这人竟然是为了武举而来。   这怎能不叫人震惊?   那位小公子见他们目瞪口呆,还耻笑他们有眼无珠,可把这群人给气不够呛。船上有门路广的,略想了一番也认出来他是谁了,便同众人解释:   “这人乃是扬州知府简家的小公子,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听说他家中父兄一直想让他当文官的,可这位小公子不乐意,非要走武将的路子。咱们那位知府大人气不过,把他关在家里关了快有一年有余。如今想是被关出火气来,说话才这么冲的。”   “那也不能这么不知礼数,可见是被宠坏了。”   旁边人也不好应和什么,毕竟人家有底气,父亲是扬州知府,母亲出身扬州望族,本就是衔着金钥匙出身的,姿态能不高吗?   被众人议论的扬州知府家的小公子如今正晕船晕得头昏脑胀。   这一晕,可把旁边伺候的书童给吓得不轻:“早说了您吃不了这个苦,您还非得过来,在家呆着不好吗?”   “你懂什么?大丈夫志在疆场!”简玉衡攥着拳头,还想要高谈阔论,说完却又干呕了两声。   书童急了:“要不,待会儿停岸的时候我给您买一些酸梅子?听说那东西十分管用,吃了就不难受了。”   “这么有用?”   “反正我听别人都这么说的。”   简玉衡有点心动,但随即干脆拒绝:“我才不吃那玩意儿,你若买了,岂不是告诉他们我晕船?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书童无奈:“我就说是我晕船还不行吗?”   这……简玉衡挣扎了一下,最后实在是感觉恶心,才改口:“行吧,那你上岸的时候记得多擦点□□,这样才能装得像一点。”   书童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应下。他们家小少爷脾气大,性子娇,真的很难想象这么个性子是怎么坚持练武练了十几年、还硬生生地撑了一年,让老爷夫人不得不低头。   真是厉害了。   为了他们家厉害的少爷,书童不得不去“演戏”,等上了岸之后,装出一副晕船的样子,跑去码头的铺子里头买了不少酸梅回来,反正什么东西酸就买什么。   等东西拿回来之后,简玉衡迫不及待地塞了两颗进嘴。   酸味一压,顿时神清气爽,简玉衡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连呼吸都畅快着许多。   想想就觉得老天薄待他,像他这样注定要去外头闯荡、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竟然能晕船?北方人晕船也就算了,可他是南方人啊!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简玉衡丧气地趴在榻上,有气无力地询问:“之前让你打听各地武举的消息,你可打听清楚了,有没有什么厉害的?”   书童道:“厉害的是有,但都没有您厉害。”   简玉衡这才有了些神采,眼中满是志在必得:“那是自然,这回武举我必要夺得武状元!”   驰骋战场,为国建功,这是简玉衡打小的愿望。如今幸得朝廷开武举,他必要一鼓作气,在圣上面前好生表现才行。   临安城内,朝廷也是忙得晕头转向。若是一场科考也就罢了,如今是两场一起来,考验的就是各部究竟有多少能耐了。   别人都在忙,若你忙不好,那就是你们衙门无能。   所有的衙门都被用上了,两场考试由张崇明牵头。统筹协调,发号指令都是他来,兵部与礼部是最大的主力军,其它各部门依令行事,忙是忙了点,但是忙得有条不紊,所以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萧瑾深感,有个好丞相就是顺心。他这位张丞相虽然之前做事惹人恼火了一些,但是论起本事那可是没得说,萧瑾亦佩服得不行。就如今这事儿,换了别人来还真不行。也就只有张崇明这种有手腕、又让人心存忌惮的丞相,才能把整个朝廷都使唤起来。   为表肯定,萧瑾还特意开了库房,挑了几件张崇明喜欢的古画给他送了过去,权当是犒劳他这些日子的辛苦了。   冯慨之得知之后,羡慕得不行:“话说,圣上还没给我单独赏赐过东西呢。”   “你要是想要,自己开口要就是了,圣上还能不给?”   “那多没脸,不是主动给的我不要!”冯慨之很有原则。   张崇明睨了他一眼,没回应,半晌问道:“那个捡回来的小崽子这几日可安分?”   “挺安分的,不过这人身上还真有几分本事在,已经过了临安府的选拔了。”   这回考试科目可有不少,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一样不落。且武举科考比科举考试更宽松一些,应试者真正做到了不讲出身,只要家世清白,家中没有作奸犯科之辈,户籍也确确实实是夏国百姓,便都可以参加武举。   也正因为如此,报名的人才比文试要多得多。竞争这样激烈,考试的科目又这么多,愣是没一个人能压得过林甫。那小子虽然一窍不通,但是练过之后却能迅速上手,犹如一匹黑马,打败了临安府所有参加府试的武生。   “您说,咱们朝廷是不是要再得一员战将了?”   “兴许是吧,我看圣上还挺喜欢他的。可我听了韩攸的话,心里总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你多盯着他点,小心驶得万年船。”   冯慨之却觉得他大惊小怪:“您还真信啊?要我说,那个韩攸多半是嫉妒了,圣上之前不管到哪儿都把他带着,如今跟前有了新人便顾不得他了,所以他便见不得别人好了,恶意揣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么?”   “肯定是。不过圣上也是,怎么见一个爱一个?”   萧瑾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说小话了。   他这段时间意气风发,得知顾淮南那儿挖了不少煤炭之后,觉得自己还能整出不少事情来,每天都在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到的,头脑闭塞的时候,萧瑾便觉得出门的时候到了。也是多亏了先皇起的好头,先皇在位的时候就经常去外头微服私访,加上如今天下还未太平,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倒也方便了萧瑾出门放风。   他去的还是兵部教场。许久不曾来探望他的朱雀君,萧瑾甚是想念。   只是他高高兴兴跑过去,准备跟他的朱雀们分享自己即将网罗天下名士的时候,等着他的却不是认同,而是五十多道幽幽的目光。   萧瑾:“……”   发生了什么?   萧瑾吓得话都没敢说。   穆寒最先回过神,毕竟是圣上,哪怕萧瑾再平易近人,他们也不能明着抱怨,还是恭敬地行过了礼,道他们最近都在勤加练习,请萧瑾检查一下他们的成绩。   这段时间萧瑾不搭理他们,朱雀军内部卷的更严重,每个人都卯足了劲训练,成果也立竿见影。   他们如今掌握的技能,恐怕比一整支军队加起来还要多。   萧瑾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等看到穆寒他们一番演练过后,又立马夸个不停。   “好,果然不愧是朕钦点的朱雀,真是神兵下凡呐!”萧瑾热烈鼓掌。   笑话,他再后知后觉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幽怨了。萧瑾这段时间却是忙着两场考试的事情,确实没顾得上这边,是他的错。   萧瑾想夸人的时候,说的话别提多熨帖了。   起码朱雀军的五十个人立马就被安抚了。其实,他们也不是什么贪心的人,其实只要萧瑾眼中有他们就行了。需知这教场每日练习又辛苦又枯燥,见到的人也不多,除了给他们上课的武师们,再也见不到外人了。若是心中没有支撑,实在很难坚持地下去。   而他们每个人心中的支撑都是萧瑾。   待他们闲下来休息时,萧瑾便坐在他们旁边跟他们说话。   因他这段时间关注的最多的便是林甫,所以眼下开口说的最多的也是林甫。   穆寒等人一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后来等萧瑾开口林甫,闭口林甫,心态一下子就不好了。   萧瑾还没有眼力见地补充了一句:“可惜你没能看见他,要不然你们肯定能说到一块去的。这林甫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力大无穷,若是比划起来,你们还未必能打得赢他呢?”   嚯,朱雀军心中冷笑,他们打不赢那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   这在污蔑谁呢?   萧瑾还在絮絮叨叨:“没准这回的武状元就落在他头上呢。”   朱雀们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不服。让这样的人夺得武状元的头筹,他们还真的不爽快。   然而他们身份特殊,压根不能参加比试,可穆寒立马就有了主意,他们是不能参加,可他们能培养别人代他们参加呀! 第93章 考验(捉虫) ◇   ◎朱雀军最后一项考验◎   从兵部出来之后, 萧瑾的心情一直十分不错,等回去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林甫,心情就更美了。   隔着老远就看到林甫坐在那儿喝茶了, 他这些日子伙食稍微好一些, 人已经养得圆润些许。可不知为何,他坐在那儿品茶的时候,萧瑾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度。   该说不说, 这男主身边的将才就是不一样,哪怕是乞儿出身, 也是这么斯斯文文的。   萧瑾掀开车帘,头探出来:“大老远就看到你在这儿坐着喝茶了,好喝么?”   见是萧瑾, 林甫面上诧异,正想站起来行礼, 就见萧瑾对他摇了摇头。   林甫会意,于是朝着他微微颔首。   他以为萧瑾不会下车,不想他直接一把撩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径自坐在林甫旁边, 还熟稔地对老板吆喝了一声:“老板再给我上一盘果子, 三盏清茶。”   “好嘞,您稍等。”   老板走后, 林甫才问:“您今日怎么有空出来?”   萧瑾像见了老朋友一般抱怨起来:“我是隔些日子就得出来放放风的, 在宫里呆着实在是太闷了, 再待下去人都得待傻了。不过张丞相管得严, 也不叫我常出来, 每回出宫溜达半天, 回去就得过好几天的苦日子。”   没办法,谁让张崇明见不得他出宫溜达呢,他一出宫,回头等着他的就是数不尽的公文。若不是担心张崇明恶心报复,萧瑾真恨不得住在宫外。   “丞相大人也是担忧您的安危。”   “可不是,每回出来还是劳师动众的。”   林甫四下一瞧,没瞧见什么人,不过他也知道这附近肯定是有人守着的。   皇帝出宫,身边的侍卫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   说话间,茶水已经上来了。   林甫看了一眼,萧瑾此番还带了两个太监,一个是八宝,一个是张德喜。两个人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萧瑾的性子,知道他不管是在外头还是在宫里头都不太讲究,所以听到要了三盏茶,没让萧瑾吩咐就已经随着他一块儿坐下来了。   一方小桌,瞬间就都坐满了。   林甫不动声色地观察完,发现萧瑾待身边人的这份亲近并不作假。这位声名在外的圣上,还真的是个好脾气呢。   萧瑾却注意到老板给他上茶的时候又问了林甫一句:“您还要添吗?”   林甫把茶盏递过去,客气道:“给我再添些吧。”   萧瑾笑着道:“很喜欢喝茶?”   林甫没有反驳,道:“原先没喝过茶,一碰上就舍不得放了。”   八宝吆喝上了:“那可不是呢,咱们夏国的茶那可是出了名的,就是齐国也有不少皇亲国戚都爱喝呢。”   可巧了,旁边一桌的人也在说齐国。   听他们说的话,这两人似乎还是应试的举人。嘴里夸着紫阳山居如何气派,科举入仕的官员如何舒心,说着说着,又编排起了齐国,看起了齐国的笑话。   “我听说,齐国这些日子也在办科举,只不过他们的科举不过是瞎起哄罢了,压根没有多少人参加,穷人家没钱掺和,富贵人家也瞧不上。”   “那齐国不向来如此吗?他们不管什么都跟咱们学,真是没皮没脸。咱们临安城把坊墙给拆了,他们那儿转头也把开封府的坊墙拆了。可笑就可笑在他们学都只学了个皮毛就去显摆,可怜如今开封府已经乱成一团了。本来街道还算整洁,如今简直脏得没眼看。开封府里头已是一片怨声载道。”   “活该,这群学人精该给他们一点报应尝尝,还敢学咱们的临安城,他配吗?”   他们的临安城,哪怕小是小了一点,但绝对独一无二!   这一点,每一个来过临安城的夏国人都引以为傲。   夏国百姓从前可没有这么自豪过,但不知何时起,他们便都以为临安城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他们夏国更是直接甩齐国好几条大街,一句话,齐国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萧瑾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个要比朝廷那帮人对他使劲拍马屁让他舒爽多了。朝中大臣的拍马屁,萧瑾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是外头的这些人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说明什么?说明他这个夏国皇帝确实英明神武!说明下国在他的带领之下越过越好了。   果然,还是他厉害些。   林甫见萧瑾一脸享受,似乎像头一次认识的。然而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头,因萧瑾见隔壁一桌有个三岁小孩儿不知因何忽然开始哭闹,便从袖中拿出一块饴糖逗他。   现如今,糖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家也吃不上。   这一逗,直接把那小孩儿逗得破涕为笑,手里握着饴糖眉眼弯弯地看着萧瑾。   萧瑾握了握他的小手晃了晃,见他乖乖的,还得意地冲林甫道:“如何?”   他这哄孩子的功夫还不错吧?   “……”林甫沉默了,不过为了让萧瑾高兴,他还是爽快夸赞:“您真厉害!”   不过,他真的对每一个百姓都能做到如此平易近人么?林甫表示怀疑。   萧瑾跟林甫呆了一下午,联络完了感情之后,便痛快回宫了。   不是萧瑾硬要巴结这位未来男主的名将,而是夏国能够行军打仗的将军实在太少。老一辈的只有王从武一个人苦苦支撑,年轻一辈的除了王硕还有兵部几个人,剩下的也挑不出什么好的来。夏国迫切的需要几位将才,能够打胜仗,统三军的将才。   而力大无穷又没有根基的林甫,正是萧瑾最佳的培养对象。不仅是他,就连朝中不少人都这么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林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朝廷太缺武将了。   这次武举也是想要挑选出良将来,但是他们也不知这些武生具体能耐如何,比起未知的武举,眼前有一个更好的,自然要牢牢抓住了。   有关武举的准备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今年因为朝廷看重,武举还排在前头。   萧瑾一边关注两边的科举,一边还要催促工部赶将水泥的事情弄好,每日也没什么空闲。   虽说他也想多问问林甫的事儿,但是杂事太多,萧瑾根本抽身不得。   这一忙,就忙到了武举前两日,王从武跑过来跟他说,朱雀军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   萧瑾听完之后,二话不说听推了手头的事情,前去看望他的朱雀军。   这一晃三个多月过去,朱雀军已经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萧瑾前来观望,他们都能坦然自若了。   王从武当初挑这些人的时候,就是从最顶尖的那批人里头挑出来的,脑袋聪明的,身手灵敏的,学识渊博的,每一样都挑了不少,更有的直接点亮了不少别的技能点,譬如医术精湛的马蔺,譬如厨艺精湛的孟楚,再譬如从观星到治水门门都略通一二的郑百生……   这里头身手最好的要求穆寒,这家伙是个全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性子又内敛,最适合当头领,所以朱雀军一直都由他管着。   王从武在他们身上倾注的心血在是太多了,每一个人他都着重培养,在培养的同时也不忘打磨他们的功夫跟心性。这里头不管哪一个拿出来都是万一挑一的存在。   台下的朱雀军正在上演刺杀、劫持、救援等诸多任务,王从武与萧瑾便站在高台上观望。   王从武对萧瑾提出来的模拟训练赞不绝口:“还是圣上足智多谋,以往怎么没人想出这么好的点子来?这种新的训练方式可不仅仅是用于他们,军营中也适合。若哪日寻得机会,必要用这个法子好好地训一训他们。尤其是那些新兵们,未曾上过战场,等回头去了又没点经验,连朝哪儿打都不知道。”   “你看着办,总归不要传得太广就是了。”   “臣有数的。”   不多时,台下就见分明了,穆寒领着一小队人马从敌后袭击,一举夺得胜利。   “好!”   萧瑾毫不吝啬地高声撑腰,走下高台。   五十名朱雀君迅速站成五排,这段时间来的训练,已经让他们形成了惯性。就连站定的时候,也时刻挺直了脊背。   萧瑾越看越满意,一时又想起当初这些朱雀军还学过“易容”,说是易容,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不过是配合着化妆,伪造出另一副相貌罢了。   虽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但也确实有用,所以便起了心思:“朕这里还有最后一道任务,再过三日,武举便要开始了,此次武举意义重大,且又有其他诸国盯着,朕也担心好不容易选出来的武将是别国的探子。朕命你们,派遣五人前去参试,余下四十五人负责紧盯考场,若有异动,第一时间向朕汇报。”   这最后一项任务,就是卧底。这场武举办得太过隆重,萧瑾其实也担心里头有不妥,所以才派了自己人前去盯着。   穆寒等心里一动:“派十人前去同武生们比试吗?”   那岂不意味着,他们也能堂堂正正地跟这些人一较高下?   萧瑾看出了他们打算,故意笑了笑,道:“你们这五十人,不管是暗中探查还是明着参试,都不可暴露真实身份,不能引人注目,不得被刷,不得夺冠,不得交友,最好也别让别人记住你那张易过容的脸。”   一句话,做好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就行了,还要一路从开始混到结束。   “若要是被人戳穿,或是被人知道你们的真实实力,那就算任务失败,你们还得回来再训练三个月。”   穆寒等人闻言,瞬间没有了拼一拼的欲.望。   这算什么?合着他们去参赛还不能跟人比划个尽兴?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林甫继续嚣张,独得圣上青眼?   好气哦。   “怎么,不愿意?”   穆寒等人忙接道:“愿意愿意,自然愿意!”   这要是不愿意,没准还有三个月训练等着他们。   朱雀军内部商量了一下,第二日,便推选出了五人参加武举。萧瑾动用了自己皇帝的特权,默默地将这几个人安插在了名单之列。   又过两日,武举终于开始了。 第94章 武试 ◇   ◎平平无奇朱雀军◎   临安城内百姓虽然玩乐的地方确实有不少, 但是这年头谁还不想凑热闹呢?何况是从古至今还没有过的热闹。   朝廷这回可是要选武状元呢,多稀罕啊。   本次科举考的科目虽多,但大致可分为内外两场。外场考武艺、内场考策论兵书, 这外场, 便设在临安城东门处的演武场,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只要过来, 便都能观看。   这演武场是个好地方,此处地势较低, 四周渐高,不管是站在哪儿都能看到下方的一举一动,满足了不少人看热闹的心思。一大早, 这演武场周围便围了一圈人,四周都围的水泄不通。   临安府知府怕出意外, 早早地就派士兵前来守着了。   萧瑾身为皇帝,自然也在其中,不过他坐的是最好的位置,从他这个角度, 场中所有的情况都一览无余。   武举是件头等大事, 因其持续时间过久、比试的科目过多, 萧瑾也没办法做到回回都亲自过来监考,只能在头尾两日抽出时间来看一看。   他还不能多去, 若是不去了又会有人絮絮叨叨的, 觉得他成天没事干。能抽空来两天, 萧瑾已经很满足了。   现在比的是纯粹的拳脚功夫, 演武场上共设十个台子, 共计五百名武生轮流比试。萧瑾企图从里面寻找朱雀军的身影, 结果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个。   要说他们不来那是不可能的,这群人之前憋坏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展示的机会,如何舍弃得了?   可来都来了,人在哪儿呢?   萧瑾冲着王从武眨了眨眼睛。   王从武立马走近俯下身。   冯慨之见此,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鉴于今儿是兵部的主场,他才不想挤兑什么的。   萧瑾对着王从武小声问:“朕怎么一个都没瞧见?他们都在哪儿?”   “喏,右边台子上那个穿灰衣裳的的人,便是马蔺。”   “这是马蔺?!”萧瑾顺着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才从他的眉眼之中看到一点马蔺的影子。   马蔺原本是个大夫,那些医书他都能倒背如流了,兴许是看的书看多了,哪怕是从军之后也依旧文质彬彬的,可是场上的这滋味哪还有一点文质彬彬的样子?若是王从武不说,萧瑾还以为是不知打哪儿来不修边幅的汉子呢。   只见马蔺脚下一扫,瞬间止了战况。赢得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   萧瑾傻了:“这回的武生这么差吗?”   王从武摇摇头:“怎么可能呢?这次武生都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选拔上来的,资质必然不会差,这些人随随便便放到军营当中,少说也是一个末等的将军。您看他们轻轻松松被打败了,不是因为他们弱,而是马蔺他们,委实太强了。”   这就,还特意收着劲儿呢。王从武选的武师都是夏国数一数二的武师,这般日日勤练若还不能打赢别人,他这兵部尚书也不必做了。   萧瑾又问:“那他们里头谁的身手稍微差一些?”   “怕是要数孟楚了,他原本是个伙夫,力气比别人稍微大一些,但是在朱雀里头却算靠后,且手脚功夫也没有一般利索。”   换了一张脸,手脚功夫没有一般人利索的孟楚,仗着没人认识他便开始随心所欲起来,一个左勾拳,一个扫堂腿,直接结束比试。   只用了两招。   对面男子被打得有点懵,躺在地上迟迟未动,还是旁人怕他出事,将他抬下下去了。   他倒也没什么事,甚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就是懵。   这么个小胳膊小腿的人,竟然这般厉害?还有,他就这么输了?   结束了?   孟楚看到人被抬下去,心虚地看了看圣上的方向,发现对方没有发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他还记得圣上说的不可表现太过,不得引人注目。   孟楚以为没人注意自己,便收手下台。不料刚一下去,就被人勾住了肩膀。   孟楚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攥着拳。   对方也敏锐,立马察觉到了,松开了人,笑眯眯地道:“都是参加武举的,何必这么警惕呢,何况我也没有恶意。方便认识一下么?我姓简名玉衡字子望,扬州人士,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孟楚只觉得他腻歪,哪有人一上来就搭胳膊的,要不是看在这人生得好看,没准他就一拳头招呼上去了。   想起自己不能交友,孟楚便闷声道:“实在是对不住,我对交朋友不感兴趣。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赶紧离开。   简玉衡没拦住,大失所望。   难得碰到一个这么对胃口的,结果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唉……这临安城,可真是卧虎藏龙啊。方才他在台下看着,可看到了不少深藏不露的人。   关键是这些人要多朴实有多朴实,光看脸,绝对看不出来他们还有这样的本事。最最重要的是,有了他们,想要在今儿吸引圣上的注意根本是不可能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简玉衡别提多失望了。   那边萧瑾听着王从武又指出场中不声不响打赢别人的郑百生,再一次对他朱雀军的战斗力有人更加清晰的认知。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灵机一动是多么正确的选择,特种兵还真的可以再发展发展。   萧瑾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场中,包括场外候着的那些人,却都没有发现一个朱雀的影子。他到此时才真正感慨这所谓的易容有多么厉害。倒也不是说换了一张脸,而是改变了神态,换了打扮,再配上别的妆容之后,真的就判若两人了。   萧瑾觉得这个法子他也要学一学,若有朝一日他被人捉了去,没准还能保命呢。等着武举结束之后,他就让穆寒好好教教他。   “对了,穆寒呢?”   王从武道:“他没下场,在周边守着呢。”   萧瑾也不惊讶,印象中,穆寒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不争不抢的人。   正说着话呢,就听到边上忍不住的一声冷哼。   萧瑾抬头,正好对上冯慨之酸溜溜的目光。   萧瑾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专心看着场中。   自己的臣子太过于小气也不是什么好事。好在陈疏才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没空过来观试,要不然这两个人一左一右似门神一般盯着,他就真如坐针毡了。   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又到了另一批上场。   林甫正在其中。   萧瑾一看到他,便再也顾不得旁人了,只一心一意地看着他未来的大将军。   他这大将军果然没有他失望,不过几招之内就制服了别人,还打得有来有往,没叫对手丢了面子;可那拳头扫过的时候,隔的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威慑力。   一场结束之后,萧瑾忍不住鼓起了掌:“太厉害了,简直是项王在世啊。”   林甫收了拳,听到这阵直白的夸赞,不由得脸一红,对着萧瑾微微鞠躬便赶忙下去了。   虽然赢了他也很高兴,但是这万众瞩目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林甫只能逃了。   萧瑾还意犹未尽:“什么时候给他配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好了。”   “倒还真有一个。”边上的张崇明道。   萧瑾看过去。   王从武指着下头刚赢了一场,却因为风头全被林甫抢走正不痛快的简玉衡:“此子乃扬州知府简大人家的幼子,三岁便能举百斤之物,五岁熟知军书谋略,自幼得名师教导,不可小觑。”   “他?”萧瑾定睛一看,发现是个眉眼周正的年轻人。   他跟周围的武生仿佛格格不入,有股矜贵的少年意气。这气度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养得起。   这年头有钱才能请得起武师傅,有钱才能买各种各样的兵书来提高自己的学识。方才听张崇明说完之后,萧瑾便觉得武学也得办,得让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能上得起学,有机会熟读兵法,才不至于落下富贵人家太多。   林甫过后,萧瑾便没有多少兴致,毕竟有珠玉在前,剩下的实在很难超越,萧瑾也终于看下去了有些累了。若不是还有几名朱雀没有上场,萧瑾真该忍不住了。   等撑了一天准备回宫的时候,萧瑾已经觉得他自己的胳膊腿已经算不上是自己的了,累的像是灌了铅一样,不曾想,在那边坐一天也会这么辛苦。   萧瑾走后,演武场也就再没有什么武生了。   圣上都走了,这意味着今天的比试到此结束。当然,明天还有,不过明天圣上会不会来那可就未必了。   几个朱雀军在暗地里讨论今儿的事情。   孟楚头一个不服:“今儿我上场的时候,本想着圣上多少会看我一眼,谁知他竟全程都没认出我,我这风头都被别人给抢走了。”   “这算什么?我的风头才是真的被人给抢走了,我批那么多人,结果圣上就只喜欢林甫,旁人打的怎么样他压根不在意。”   穆寒看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制止:“都把嘴给闭上,再敢罔顾圣上的指令,就全都给我回去闭关三月!”   此话一出,刚才还在叫嚣的人通通闭上了嘴。开玩笑,那种地方他们可不愿意再回炉重造了。天天起的比猪早,睡得比猪晚,实在是太累了。   抱怨也就是嘴上抱怨两句,要说针对林甫,那他们也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再说人家也没做错什么,没道理因为这些小事对他心存恶念。这话暂且不说,又有人问穆寒:“你们今儿可看到什么异样了?”   穆寒神色微动:“还真有一些。” 第95章 探子(一更) ◇   ◎最后的比试◎   半个时辰后, 王从武赶到了兰芳园。   萧瑾在福宁殿办公太累了,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埋头办事儿,如今好就好在后宫没有后妃, 萧瑾不管去哪儿, 都没人打扰。   王从武过来之后,萧瑾已经处理了厚厚得一摞奏书了,他一边听王从武回禀, 一边挥笔批改。当皇帝免不了要批阅奏书,他被这些东西折磨得, 连字迹都好看了许多。   萧瑾端详着自己的书法,一边臭美,一边又听王从武说起了武举一事。   穆寒等只花了一日便盯出了些成果, 王从武心中满意极了,说话时都中气十足:“……朱雀军那才得了消息, 说是此次比试当中有一人行迹鬼祟,第一场比试结束之后边飞鸽传书与人通报消息,被穆寒等人截住了鸽子,那上头说的正是武举第一场的名次呢, 应当是别过派过来的探子无疑了。”   “是哪个?”   “一个从蔡州来的一个武生, 叫翁宣, 出身还是当地的豪门望族呢,怕是被齐国收买了。”   萧瑾听来, 心里没有半点波动:“东京路五州被齐国管了这么多年, 有些人认旧主也是在所难免的。如今他只是形迹可疑, 写了一封信, 却又没有密谋什么还不能定罪。对了, 可曾见过什么人没有?”   “尚不清楚, 正在查。”   萧瑾做了决定:“那就先盯两天,若有朝官与之勾结,那也正好一网打尽。若无所获,想个法子把他给弄下去吧。后头怎么查怎么审,只要别冤枉了好人就由你们说了算。”   王从武心说冤枉是不会冤枉的,似翁宣这种明目张胆地把阴谋诡计摆在脸上的人,基本上可以说是废了。   不过王从武还是莫名感叹道:“这武举跟文试还是有差别的,考科举的时候便没有这么多的事。”   若是一个不好,把别国的探子给弄到朝廷来当官,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瑾听出了他的意思:“王爱卿是觉得这武举办得不妥当?”   王从武不说话了,但他就是那个意思。若想招人,去军队里头招不就行了么?那朱雀不就被他训练的很是厉害吗?简直就是个人形杀器了。   萧瑾合上奏书,起身眺望了一番景致,呢喃道:“难道因为田里生了稗子?就连稻谷也不种了?”   王从武侧耳,听到了这一句,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在朕看来都是一样的。夏国缺的不是士兵,缺的是能指挥作战的将军。王爱卿的确骁勇善战,但是朝中又有几个似王爱卿呢?齐国对咱们恨之入骨,燕国又盘踞北地虎视眈眈,朕总要为了长远打算,不能因为这武举可能出现纰漏,就将它贬得一文不值。”   王从武说不过萧瑾。虽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赞成,但最后却选择缄默。   其实萧瑾独自一人的时候也在反思。与其说他是为了夏国着想,不如说他是在害怕。原书里面,夏国最后可是亡国了。虽然他穿越之后一番折腾剧情已经崩得不成样子,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燕国那个司徒恭气运滔天,不管什么文成武将都会自动臣服于他,萧瑾真的怕了。怕他有朝一日发展成为原书描述得那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到时候燕国铁骑南下,他们夏国这边拿什么跟人家打?纵然有火炮,可燕国若是有怕死人顶着前头,拿命往前顶,他们照样打不赢。   为今之计,也就尽量让夏国国富兵强,给自己挣个后路。   就这样,也还是有隐患,比如这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翁宣。   萧瑾想想还觉得委屈,他容易嘛他,每天都为了自己跟夏国千千万万的百姓操碎了心。   武举还在继续,经过几日的功夫,人已经涮得差不多了。谁真有本事,谁手下功夫欠火候,比试几场也就全都见分晓了。   期间,朱雀们该退的已经退的差不多了,都是到最后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输了一场,名次既不靠前,又属于中上,顺利地混了过去,没让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唯有孟楚倒霉,他好像被简玉衡那个小子给盯上了。   简玉衡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谦谦贵公子,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长的那张讨人厌的嘴。一说话,什么光风霁月,什么王孙公子,全都化为乌有。每回只要孟楚一从台上下来,简玉衡都会追上来问东问西,烦人至极。要说缠人的功力他称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孟楚就弄不明白了,这世家贵族里出来的小公子怎么这么没皮没脸?没见他都耷拉着脸不想说话么,他家中父兄知道他在外这么喜欢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吗?   孟楚生怕自己绝妙的伪装给简玉衡给戳破了,若是有人进而误会他身手不错,那他还要不要在朱雀里头混了?   孟楚被简玉珩烦了两次之后,终于忍无可忍:   “你若是闲的慌,就去找别人切磋!”   “他们水平太差劲了,我可瞧上他们。”简玉衡凑了过来,冲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彼此心知肚明的模样,“你不说我也知道,之前你是故意输掉的吧。真是活见鬼了,旁人都是一心求胜,为何你却几次三番的放水?”   讨厌鬼!孟楚死死地咬着牙,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朝他那张俊脸上面挥上一拳。   是,你什么都知道,怎么就这么能,怎么就不把你给能死呢?   孟楚心里暗恨,嘴上却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这又没别人,你跟我透露两句又有何妨?孟兄该不会是在图谋谋什么?”   “懒得跟你啰嗦!”孟楚怕再说下去对他不利,慌忙遁走。   “心虚了?”身后是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   心虚个鬼!   孟楚还在默默哀嚎,他这回是真的被恶狗给缠上了吧?完了完了,五十多个朱雀,到头来只有他要回炉重造。   果然他还是最弱的……   简玉衡定定地站在原地,瞧着孟楚的目光忽暗忽明。   这人身手不凡,又形迹可疑,非常理所能推断,这般诡异,该不会是别国的探子吧?   简玉衡越想越觉得可能,遂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性子,决定打今日起便死死盯着这个孟楚。   若他真的来路不明,他还非得要揪出这人的狐狸尾巴来!   接下来这两日,孟楚彻底被简玉衡给粘上了。   有了这么一个“大杀器”在,孟楚还真不敢对武举糊弄了事,每每都费心迎战。若他故意露出破绽认输的话,简玉衡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渐渐的,此次参加武举的人也有不少对他刮目相看了。   虽然这人长的没什么印象,一副平平无奇又矮墩墩样子,可实力好像还不错。更有甚者,私下里偷偷跑去孟楚那儿想要问他讨教两招。   孟楚无言以对。   为此,穆寒他们看孟楚的目光是一天比一天同情了。   可怜见的,这家伙肯定是要回炉重造的。   孟楚欲哭无泪,他这是得罪了谁啊要遭到这样的报应?   郑百生拍着孟楚的肩膀:“你就知足吧,若是碰到一个丑的还如此缠着你,那才真的睡觉都会被吓醒。这个,好歹瞧着不会生气。”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他啊?”孟楚气极。   简玉衡仿佛是怕他不够担心似的,这一日还煞有介事地问孟楚:“不知孟兄家住何方,可有兄弟姊妹,若是没有,咱俩结个异性兄弟如何?”   孟楚:“……”   烦死了!   孟楚的事儿,萧瑾也听说了一二。他从王从武仔细地打听了一番这个简玉衡。   比起在路边捡到的林甫,正经出身的简玉衡显然更让朝臣们喜欢。有关简玉衡的事儿,王从武也是早有耳闻,跟萧瑾提及的时候,唯恐简玉衡这做派惹了萧瑾生气,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臣觉得,这简家小公子也不是个歪缠之人,只怕他是疑心上了孟楚,所以故意要试探他。”   想到孟楚那个倒霉蛋,萧瑾不厚道地笑了:“那孟楚如今如何了?”   王从武只能说:“不是很好。”   “真是一物降一物。”   萧瑾挠了挠下巴,又在琢磨另一件事儿:“不知简玉衡跟林甫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马上不就能见分晓了吗?”   也是,萧瑾想。   这武举办了这么久,要不了多久便能结束了。   简玉衡与林甫都是数一数二的。简玉衡胜在文试跟骑射,一手□□更是舞得俊逸不凡,耍枪时人随枪动,枪随人游,一个回马枪直接杀得对手猝不及防,不知看花了多少人的眼睛。   林甫出身不显,所以文试稍次,但是因其力气大,所以在武试中占尽了风头。   要说这两人早该比试一场了,可也不知怎的愣是没碰上,直到武举快结束的那一场。   这一场,被逼上场的孟楚终于能认输了。   他输给了林甫,“黯然”下场。   输了输了,终于输了,他要是再继续赢下去的话,不用穆寒说,他自己就该老实退出朱雀了。   只是下去时,简玉衡看他的神色都不对了,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样,目光里藏着一丝鄙视。   “……”这人,什么意思?孟楚恼了,“你有本事你去赢一场!”   简玉衡一袭白衣,手执银枪,闻言只是冷冷一笑:“你且瞧着我是怎么把他打趴下的吧。” 第96章 下手(二更) ◇   ◎萧瑾失踪了◎   郑百生伸手在孟楚跟前挥了挥, 被孟楚一把打掉:“干什么?”   “看你一动不动,简直跟傻了一般。”   他回望台上,只见两人都上了场。这已经是最后的比试了, 其它该比的都已经比完了, 只剩下武状元之争。为显公正,这比试分三场,一场比拳脚, 一场比兵器,一场比骑射。   这个简玉衡郑百生很是熟悉, 毕竟这人常在孟楚跟前晃荡,他们真的很难不对他印象深刻。   “你说他能不能赢?”郑百生问。   “难说。”   孟楚目光复杂,他挺不喜欢简玉衡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烦他, 可孟楚也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坏人, 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见他行为与常人不同,所以格外盯着他怕他惹事。烦是烦了点,却也没对他做什么。诅咒简玉衡输掉比赛的话, 的确有些不地道, 可孟楚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一定就能赢。   像简玉衡这样骄傲地能把脑袋翘到天上去的小公子, 对战的时候最容易轻敌,而林甫, 恰恰是那个最不能轻视的对手。   这人的力气有多大, 孟楚可是体会过的。输给林甫, 孟楚是服气的, 便是他不隐藏实力, 也不会打得赢他。   台上两人, 一人手持银枪,英姿飒爽;一人手提重剑,沉稳不凡。   萧瑾稳坐高台,心里已经等了不耐烦了。   好在没多久,比试就开始了。   两个人打的有来有往,看得台下的人连连称奇,就连一直不怎么在意的张崇明都已经看得目不暇接了:“真是英雄出少年。”   萧瑾难得分出一点心神来注意身边人说话,听此便道:“看吧,还是朕这武举办得好。若是不举行武举的话,这么好的良将,岂不是白白荒废了?多可惜。”   现在好了,马上就会都收入他的麾下了,甚好,甚好!   萧瑾甚至幻想,以后男主麾下的那些大将们都改弦易帜,投到他门下了哈哈哈……   萧瑾幻想间,两人手中的兵器猛地撞到一起,几乎要擦起火花了。   萧瑾大为振奋,手都要拍烂了:“好!”   冯慨之见不得圣上对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此惦记,可要说瞧不上他们吧,冯慨之倒也没有胆量说这样的话。他怕被这两个人给打死。就他这小身板,可经不起这一枪一刀的。   武夫就是粗鄙,跟王从武是一样的。   那边两个人还打得难舍难分。   林甫力气大,那把重剑只有他能挥得起来。银枪虽然强在兵器长,但是跟重剑硬碰硬,还是有些吃力。   简玉衡也很快察觉到对手有些不一般。也是他不该,之前一直盯着貌似“探子”的孟楚,反而一直没怎么注意个林甫,到头来他才是最棘手的。简玉衡已经意识到,孟楚失败不是因为故意为之,而是他兴许真的打不过林甫。   简玉衡使出了十成的力气,却越打越吃力,最后实在不敌,一招落败。   结束后,两个人脸上都覆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林甫高看了简玉衡一眼:“失敬了。”   他还以为这位只是个花花架子呢。   简玉衡攥着银枪,脸色很臭,但却不是出于对林甫的不喜,而是因为他输了。   面对林甫的示好,简玉衡恍若不闻,抱了抱拳头当作回敬之后直接下台。   输了就是输了,他又不是输不起。他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不爽罢了,绝对不是因为输不起,绝对!   下去之后与孟楚擦肩而过时,简玉衡的脸色更为不好。显然,他刚想到了自己刚才说的那句大话。   偏偏孟楚找到了反击的机会,还特意拦下了他,笑着问:“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走掉了吗?是谁方才说自己一定能赢的?啧啧啧。”   简玉衡又气又尴尬,脸直接红到了耳朵根。   他怒目而视,与孟楚互相瞪了好一会儿,想要说什么但却无话可说,最后无可奈何地愤然离场。   孟楚嘀咕:“这什么破脾气?”   郑百生摩挲着手掌,嘿嘿一笑:“凭他的性格,肯定是不服的,下一回比试的骑射是他的强项,赢肯定是能赢的。可最后一场比的是拳脚功夫,这小子哪有林甫厉害?林甫那力气,一个能顶他两个。”   孟楚挑了挑眉。   郑百生悠悠地道:“可怜这位小公子,武状元是别想喽。下回输了,他肯定会气死的。”   孟楚觉得这人要是真的能气死的话,那其实也挺不错的。   第二场比试并不在今日,为了两个人能休息好,萧瑾特意叮嘱了最后的比试要错开。这一方面,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着想,一方面也是体贴百姓,让他们能看热闹,看得久一些。只有让百姓看到他们夏国的武生有多厉害,他们才能意识到夏国的强大。一个林甫,一个简玉衡,这在萧瑾看来简直就是两块活招牌。百姓们看到他们这么厉害,自然也觉得夏国军队也是一的厉害。   人心向背,对一个国家来说有多重要自不必多提。   为了让两个人迅速恢复精神,萧瑾还嘱咐王丛武,不叫旁人打扰他们。   这一日,萧瑾自己回宫时,忽看见有个小太监蹲在墙角,不知道干什么。   萧瑾驻足了好一会儿,后来还去问了一番。没多久八宝带话回来,说是那边墙角因为年久失修破了一个洞,以至于宫中这一块常有野猫野狗出没,这小太监如今就是在补洞。   萧瑾听完还跟八宝打趣:“这临安皇城是得寻个时间好好修缮了。当初齐国使臣进京的时候,私底下不知笑话咱们多少,若他们下回再来,可不能让他们再有取笑的把柄了。”   “他们有什么好笑话的,齐国的国都如今还比不上咱们呢。”   萧瑾也希望如此,不过他更希望能取而代之。跟临安城比起来,开封洛阳等明显更适合当都城吧?   狗洞一事并未引起萧瑾过多得注意,他也不过就随口一问,问过之后又抛到脑后了,只管安心等着这两人谁会夺得武状元的头衔。   萧瑾是吩咐了让他们俩好生休息,但其实这天晚上谁也没睡。   简玉衡直接从天黑练习到天亮,之后的骑射,这一晚上他就跟抽风似的一直在练习骑射,除去枪法,骑射是他念的最厉害的本事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输,那么,要么他是个废物,要么他父亲给他请过来的先生是废物。   没有第三种可能。   简玉衡也是毫不例外地赢了林甫。   简玉衡的箭,不管多远的距离都能准确的命中靶心,且骑在马上的时候也丝毫不影响射箭,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林甫输给他,不怨。   结束后,林甫再次对简玉衡释放了善意:“简兄骑射水平之高,林某实在是佩服至极。”   简玉衡明明心里高兴,却还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这算什么?我不过就是随手一射罢了。等你练熟了,也能如此,本就不拿。”   林甫也不恼,只道:“以后若有机会,还请简兄不吝赐教。”   “什么以后,明儿不是还有一场笔试吗?”简玉衡不解。   可他还要问,却见林甫已经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走了。   这算什么?只说了一堆没头没脑的话。   赢归赢,简玉衡却丝毫不觉得高兴。他现在能赢是因为林甫对于骑射功夫一窍不通,不管是骑马还是射箭,都不是对方的长处。而他,却仗着自己学过几年的骑射功夫压了别人一头。胜之不武,他有什么好骄傲的?   简玉衡想要的,是在最后一场的拳脸功夫上赢过他!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实在是太难了。   简玉衡回去之后,练习的更加勤奋。可知道自己跟林甫的力气是有不小的差距在,如今临时抱佛脚,也没有什么用处,可简玉衡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躲在树上看了半晌的孟楚十分无语,这人是想把自己给逼死不成?   输了就输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他还想把自己给折腾死?   孟楚不懂。   他刚趴着看完了简玉衡这犯倔的样子,却忽然被郑百生给叫了回去。   郑百生行色匆匆,一边拉他回去,一边解释情况。   听说翁宣勾结朝廷命官准备劫持圣上后,孟楚吓得立马把“武状元花落谁家”这件事情抛到脑后。   “这么要紧的事情,可支会圣上了?”   “圣上已经回宫,王大人已经赶去禀报了,临走前交代咱们,务必要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孟楚闻言,也赶紧加快了脚步,生怕去的晚了他们人就逃了。   另一边,林甫却并没有多少的得失心,在他看来,能不能拿得武状元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的。   林甫跟在萧瑾身边,听他畅谈自己的打算。   “等这一批武生出来之后,不拘名次,朕都会给他们安排一个官职。他们如果有能耐,能在军营当中闯出一番天地,但也不枉费朕为他们办的武举了。”   林甫对这些本该不在意的,但他有莫名问了一句:“那就官职大小如何定呢?”   “这还不简单,自然是根据武举的名次定了。”   “倘若名次好的那一位出生平寒呢?”   萧瑾以为他在自怨自艾,于是立马安慰:“夏国从不以出身论英雄,只要是有能力的,朕都会平等待之。不管是科举还是武举,朕都一样如同百姓也能参与其中。夏国可不仅仅是达官显贵的夏国,也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夏国。”   萧瑾是真的挺想让林甫为他所用的,这样一个人才,若不收服实在可惜。   萧瑾再三保证:“只要有朕在一日,夏国朝廷便不会以出身论英雄。”   “是吗……”林甫神色有些迷茫。   可他也只迷茫了一会儿,随即又恢复原状。   萧瑾还在天真地拉拢着林甫。   过了许久,林甫也终于寻到了机会,等到了萧瑾落单的时候。   等王从武赶到公里准备禀报情况时,等来的却是圣上失踪的消息。 第97章 劫持 ◇   ◎林甫的打算◎   同一时间, 正在缉拿翁宣的穆寒心头也浮起阵阵不安。   若他是翁宣,在夏国的临安城作乱,岂会这般明目张胆?今日之事太过高调, 还格外引人注目, 这可一点都不像是密谋,反而像是——   调虎离山!   穆寒忽然勒住缰绳:“马蔺孟楚,你二人随我进宫。郑百生, 你领队前去捉拿翁宣,若真有动乱, 先斩后奏。”   马蔺三人怔住。   郑百生顿了一下立马应下。   穆寒调转方向,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蔺与孟楚对视了一眼,也赶忙跟上。虽然不知道队长为何改变主意, 但是穆寒在他们朱雀军中一向都是领头人,流连王尚书跟圣上都默认了此事, 马蔺与孟楚又向来服他,自然是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穆寒身上有萧瑾的信物,凭此物可自由出入宫门。他三人进宫之后丢了马,一路飞奔来了福宁殿。   福宁殿中人人自危。   果然出事儿了!   望着宫人脸上慌乱的神色, 兼之这宫中守备森严, 穆寒心里笃定自己上当了, 不仅仅是他,就连王尚书他们也上当了。那个翁宣根本就是一个放出来的鱼饵, 只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今日并不是东窗事发, 而是调虎离山。   圣上危矣!   穆寒速速去寻王从武。   王从武也正好才过来, 得知萧瑾失踪之后立马派亲兵准备将京城的各城门口封死, 又叫了士兵速速搜城。   饶是如此, 王从武还担心迟了。   对方显然是蓄谋已久,他们如今才反应过来,人都不知跑哪去了。   王从武越想越气:“这丧尽天良的狗贼林甫,圣上对他这般器重,他竟然敢劫持圣上?!”   “劫走圣上的是林甫?”穆寒一惊。   王从武看他过来,立马上前:“正要去找你呢。你来得正好,事儿想必你也猜到了,此事不宜伸张,你速速带人去追,看看能否查出一些蛛丝马迹。那林甫也不过才离了宫,如今应当没走远。宫门西南角有个洞,那林甫应当就是从这个洞里面出去的,你们速速往西南去寻。若是群到圣上的踪影,立马将消息传回!”   “属下领命。”穆寒不待多想,先领着马蔺孟楚两人去追,又让王从武派人将余下朱雀军一起叫过来。   穆寒离开,王从武也恨不得随他一同去。可宫中无人,他也不得不留下。王从武叫人秘密通知了张崇明跟冯慨之,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王从武知道这两人如今也算忠心。   在不确定圣上是生是死前,这消息务必要捂紧了,不能叫太多的人知道。王从武还吩咐张德喜:“打从今儿起,对外就说圣上病了。”   张德喜忧心忡忡地记下,一时又问:“那些前去搜查的军队?”   “放心,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往外乱传的。”   张德喜这才作罢。   回头看向八宝的时候,发现八宝哭丧着脸,一副天塌了的模样。见他这么不顶事,张德喜心里别提多失望了。他也知道八宝这小子肯定不会是林甫的对手,但是圣上的人就是从八宝手里丢的,他们找到八宝的时候,对方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等醒来了之后又一副这么受惊的模样,问不出一丁点有用的东西。   这样的心性,往后怎么可能有什么大座作为?   今日若不是他们发现一个小太监行迹可疑的话,说不定连林甫从什么地方出的宫都不知道。靠八宝,这辈子也问不出几句有用的话。   不消多时,冯慨之跟张崇明听到动静便匆匆感慨。   冯慨之憋了一肚子的火,胡思乱想了一路,等进了宫看到王从武的时候差点没憋出,真想问问他是怎么保护圣上的?可一想到圣上生死未卜,这等紧要关头决不能起内讧,冯慨之便将这口气忍下来。   “今日我不跟你争,一切只能圣上回来之后再说。”   到时候追责的追责,认罚的认罚,一个都逃不掉。   王从武冷冷一瞥,也按捺住了火气。   素日里不对付的人,今日不得不聚在一起担惊受怕了。他们怕的不是林甫劫持他圣上,继而狮子大开口;他们怕的是对方无所求,直接灭口,到时候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如今只盼着林甫多少有些良心,看在他们圣上对他这么好的份上,莫要伤了圣上性命。   至于其他一切都好说。   从西南角的这个狗洞里出来的穆寒端详着面前的河。当初在较场训练的时候,有一位武师傅是个爱走访大江南北。这京城的各大山系水系,他也如数家珍。   穆寒知道从那个地方能穿过整条河,也是因他。这条河绕了半个皇宫,唯有下游的一处地方河面最窄的,不用骑马,人都能淌着过河。   穆寒估摸着这林甫便是从那处逃走的。   他立马带人去寻,到了地方之后,发现那边的水草果然有被踩踏的迹象。   这说明他们追的方向没错。   淌过河之后,便是楼云山了,临安城内山也多,尤其是西南这一块,遍地都是山,许多地方人迹罕至最适合逃路了,若是往北的话一路都是集市,反而不容易藏身。   三人都未骑马,赤手空拳地循着路上那点蛛丝马迹一路往南赶,一边赶路,一边琢磨林甫他们究竟会往哪个方向逃。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穆寒三人终于寻到了人影。   就在他们追到白云庵的时候,穆寒发现山脚下有好几匹马正在吃草,若是寻常马也就算了,可这些马分明是上等好马,还都这么巧停在这儿。   穆寒不由分说的带着人闯入了白云庵,捉住了藏在此地的几个探子。   只可惜,四下一搜,发现林甫跟萧瑾并不在这。   探子畏惧穆寒等人的手段,连忙招了,道他们原齐国人,早些年是被安插在夏国的探子,不过来了夏国之后一直安分守己没做坏事,且年年经商,穷光蛋直接变成小地主,这就叫他们更加乐不思蜀了。本来一辈子这么相安无事也挺好,偏偏半个月之前得了令,让他们配合林甫行事,他们今儿来,这就是为了给林甫送马的。事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他们该跟着林甫一块离开,可是林甫嫌弃他们人多反而引人注目,让他们先留在这里混淆视听,若是可以的话尽量拖一拖,替他争取一些时间。   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林甫觉得自己就能成功逃出去。   至于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他也管不了。   那探子生怕自己小命不保,赶紧求饶:“我们也不想做这样的事,实在是被逼无奈了,都是上头的人吩咐的?”   “上头,哪个上头?”   探子犹犹豫豫,最后坦白:“我也不知道是谁吩咐的,不过听林大人说的口气,似乎是……齐国圣上?”   他说完,心里默念一句不住了。   也不怪他们,他们好心过来送马接应林甫的,结果林甫却直接将他们扔在这儿了。谁都知道林甫犯了什么事,他们被扔下来之后跟让他们自生自灭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他们纵然是齐国人,但齐国跟小命比起来,还是小命重要。   探子说完,还指了一个方向:“方才林大人就是往这跑的。”   穆寒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摔到马背上:“随我去寻,若是找不到,仔细你的脑袋!”   一脚跨上了马,穆寒取出一个火折子,点开一个炮仗对着天上放了一炮,留下了一缕青烟。声音不小且是极为明显,这就是他们朱雀军内部的联络之法。   要不了多长时间,后头的朱雀军便能赶过来。   穆寒一人骑马前行,几个探子便只能跟麻袋一样趴在马上不敢动弹。   趴在马上要多难受,不用多说。探子一路走一路吐,最后连胃里的酸水都给吐出来了,就这样穆寒都还不愿意放过他,势必要他尝尝被劫持的滋味。   萧瑾也被颠得快要吐了,他本来是晕死过去的,后来被颠的实在太难受,缓缓转醒,最后晕了吐晕了吐,人都快被折腾得散架了。   好在林甫也没有那么丧尽天良,晚上多少还是给他休息的,虽然是席地而坐,但这好歹也算是休息了。   萧瑾从一开始醒来,得知自己被劫持的的愤怒,如今已经变成心酸了。是他错了,他不仅烂好心,还自以为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招了这么大的罪。   他不该仗着自己知道一点剧情就开始随点捡人回去的,还奢望自己能得一员大将,这么轻易得来的又岂会是好东西?如今看来,得的分明是个仇人。   他更不该让林甫跟着偷师,偷了不少王从武的招数,让他本事见长,最后都报应在了自己头上。   这件事情怎么想怎么亏。   还有林甫这小子,真是能装啊,硬生生地装了这么长时间,把他骗得团团转。   萧瑾痛心疾首:“林甫,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非要与朕过不去?”   林甫不忍心看萧瑾,只解释说:“我也是忠君之事,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海涵?海涵个屁!萧瑾没有这么多的圣父心肠!   萧瑾控诉:“朕看你分明是胡扯,齐国给了你什么了,有朕给的多?朕本来还打算让你当武状元的!朝中那么多人反对,朕却力排众议确定重用你。结果呢,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萧瑾字字诛心,让林甫也羞愧得无言以对。他的确有些对不住萧瑾,可没办法,他不得不从。千言万语就只汇成一句话:“对不住了,圣上。”   人,他是不会放的,哪怕再难,哪怕后面的人追的再紧,他也不会半途而废。   萧瑾气得肺管子都疼。   这个林甫,真是恩将仇报,要是他的朱雀军能找到他就好了。现在这样随时小命不保的日子,他真的受够了。   他的朱雀,他的王尚书、张丞相几时才能救他回去?他还年轻,可不能没了。 第98章 黑店 ◇   ◎遇上一家黑店◎   入夜之后, 萧瑾躺在地上宛若一条死狗。   他太怀念在宫里的生活了,虽然上辈子为了活命他吃了不少苦头,但是这辈子却被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保护的好好的, 压根没吃过什么苦头。起码, 在吃喝拉撒上没人敢给他苦头吃。   但是现在不一样,萧瑾翻了个身,正对着林甫, 目光谴责——   这家伙真狠啊,每日都是风餐露宿的, 便是有旅馆也绝不住宿,他受得了,萧瑾实在受不了。   林甫点着火, 分出一点目光给萧瑾。   他自然知道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心里想的是什么,可被抓就得有被抓的自觉, 能留他一条性命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敢奢望那么多?   当他心善么?   林甫扔出一条烤鱼:“吃吧。”   萧瑾犹豫了半晌,若是有气节的人,肯定宁死不受嗟来之食, 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果断捡起了烤鱼。被人劫了出来已经很倒霉了, 若还饿着肚子赶路,那也太委屈自己了。   这烤的鱼有股别样的焦香, 不过也就闻着香, 吃着没什么味道, 嘴里都能淡出鸟来。   起初萧瑾还心存芥蒂, 不敢吃林甫递过来的东西, 不过几回过后他渐渐琢磨出味道来了。   林甫不会杀他。比起杀他, 林甫更想把他活捉回去,他大概是觉得,活着的萧瑾比死的萧瑾更值钱的。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不敢吃的呢?   萧瑾吃饱喝足,又开始想着如何自救了。   他也曾想过在路中留下什么,但是林甫这家伙眼睛比什么都尖,他几次三番地下手都失利了。萧瑾没人家力气大,也比不得他心狠,只能暂时认命,为今之计,也就只能指望着林甫什么时候累了困了,不会再盯着他,这样他才能逃走。   林甫见萧瑾眉头紧锁,知道他肯定是在想逃命的事,不由得冷笑一声:“劝你早些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萧瑾嗤笑:“朕可什么都没想。”   “随你吧。”林甫无话可说,不过落在他手里还想逃,这夏国皇帝是有多天真?   不过也幸亏他天真,才被自己哄了过去。现在想想之前在临安发生的一切,林甫都还如梦似幻,他从未想过萧瑾对他能如此不设防。   林甫在出神,萧瑾见他没反应不由得张望一眼瞅一瞅有没有逃命的可能,但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板,知道不能鸡蛋碰石头,遂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时感慨,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这般轻易地看重一个乞儿。我原以为,取得你的信任少说也得花上一年载的功夫夫。”   萧瑾脸一僵。他总不能说,听到林甫这两个字就知道他是男主未来的得力干将,从一开始就打着撬男主墙角的念头,想要把他挖到自己身边吧?   这话不能说,萧瑾随意道:“朕与父皇都喜欢在外面捡人,从前捡到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忠臣,谁想到这回失了手?”   林甫失笑,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你的那些忠臣,如今不知该怎么找你呢。”   萧瑾觉得也是,尤其是冯慨之跟陈疏才这两个急性子,若是知道他失踪了,肯定有的咋咋呼呼不得消停了。冯慨之还有张崇明压着,但是陈疏才却是没人管的,可不得难为王尚书了。   萧瑾一时又后悔起来了,后悔捡了林甫回去。想想之前他还准备对林甫委以重任,萧瑾就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刮子。   他恨啊。做人蠢成她这样,实在是世上少有了。明明从王从武到韩攸都不喜欢这个林甫,他怎么就那么自信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可以从男主手里头抢人呢?   还是他太骄傲自满了。   不过死也得死个明白吧,萧瑾问他:“你究竟是哪边的人?”   林甫挑眉:“怎么,你如今还没想明白?”   “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萧瑾觉得自己冤枉死了,他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林甫,如今也猜不出他是谁的人。   林甫望着北边:“洛阳宁氏,没听说过吗?”   萧瑾愕然,这林甫竟然真的是齐国人,看样子甚至还未曾投靠男主。   如今没有投靠,等以后男主灭了齐国之后,难道还能放下国仇家恨替男主卖命?想想就觉得诡异。   再说那宁氏,萧瑾也的确听过了一两句,宁氏以军功起家,不过,这些年已经由武转文,族中出了好几位高官,最惹眼的要数齐国的户部尚书宁大人,原先还跟夏国和谈过的,对夏国君臣恨之入骨。   萧瑾还在猜测林甫跟宁尚书究竟是什么关系,那边林甫也被勾起了往事。   他本姓宁,不过自幼爱习武,入了军营之后为了不招人注目,就把自己的姓给改了,对外称作“林甫”。可他的外名能改,却改不了自己是宁家人的事实。半年前,他的叔父——堂堂的宁尚书宁大人亲自找上他,说有个要紧事要办。   林甫去了之后方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他没有后退的借口。朝廷需要他,齐皇也需要他,林甫再不能躲在背后了。纵然他对齐国朝廷已然失望至极,但他如今还是齐国人,他也有自己身不由己的时候。   齐国为了把他送到临安城,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仅仅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身份便叫了那么多人配合着演戏,好在结果还是不错的,他成功瞒过了夏国所有人,也不枉费这么久的筹备谋划、步步为营。   夏国皇帝终究也还是被他给捉住了。   当初他离开齐国的时候,齐皇对他的吩咐是尽量留活口,若真能把萧瑾给捉回来,便拿他换东京路的五州。齐皇看来,钱赔了是小,可若是地都赔进去了,那他百年之后真的无面见捏祖列宗了。那五州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要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方丞相却还有所交代,告诫林甫若是真的抓多少人,当场斩杀即可。   林甫也知道方丞相是为了齐国考虑,杀了萧瑾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圣上从未将夏国皇帝当作一回事,可林甫有眼睛,他看得出来,如今夏国的主心骨,正是这一位。   林甫也曾过杀心,可终究没有下的去手。这个夏国皇帝确实对他不错,而且,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可惜不是他们齐国的皇帝。   他笑话萧瑾优柔寡断,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林甫本想带着萧瑾扫过临安城,而后北进。萧瑾身上没有文书,注定不能走城里,所以他们便只能翻山越岭,中间吃苦头吃得最多的便是萧瑾了。   这一路上山又下山的,萧瑾几乎去掉了半条命。   可反观林甫,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脑子里盘算的都是如何把他带回齐国。   原本一切都按着林甫的计划行事。直到,五日过后,林甫察觉到了追兵。   他回头瞪着萧瑾。   萧瑾一脸无辜。   多说无益,林甫直接揪过萧瑾,继续往北走。   可惜,如今往北的城都已经封了,不少人拿着画卷对着进出的人认真比对,只要林甫一露面,立马就会被人团团围住。   往北是走不得了,哪怕他过了长江,抵达东京路的时候,也依旧就会被夏国的士兵给堵住,那还不如拼一拼,直接入越过池州和舒州,一路往西,从蜀国边境绕一些距离,直接去齐国。   只要到了齐国边境,想要怎么走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林甫几乎是顷刻间就改变了路线,调头往西。   穆寒等人也是守着北边守了几日也没见动静,一筹莫展之际,有人说在西边发现了消息。   穆寒赶忙带兵追去。   这一路上,穆寒等人就没歇息过。林甫这人滑不溜手的,做事又格外的细心,穆寒他们哪怕人多,也依旧不知该从何开始追起。若不是圣上特意留赤豆作为记号,他们是哪里能猜到圣上的行踪?   如今得知林甫一路朝西,穆寒便速速带人前去捉拿了。   不想那个林甫倒是挺快,虽隐隐被追上的架势,但却还是技高一筹,每次都频频脱险。   萧瑾怀疑对方深谙游击战的路数,且善于洞察人心,明明只有他一个,却愣是被他弄出了帮手千千万的架势。打一炮换一个地方,回回都让别人扑了空,就没见过他这么无赖的。   快马加鞭行了半月,两人最后到了均州。   这均州离襄阳城不远,不过此处已经是蜀国的边界了。   这代表他们很快就要回齐国了。   萧瑾憋着林甫如厕的功夫,对着窗外撒了一把赤豆。   如今只盼着穆寒他们能赶紧追过来。这要真到了齐国境内,他铁定要完。   前日赶路,林甫也有些吃不消。来均州的第一天晚上,林甫到底还是奢侈了一回,订了一间旅馆。虽然这旅馆看着普普通通,但这已经是林甫能负担起范围内最划算的一个。   两个字,便宜!   便宜也未必就没有好东西,就如今这个旅馆来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已经很不错了。且身为乞儿林甫来下过的时候根本没带什么钱,此刻,兜里的钱实在是太少,住不下多好的旅馆,只能勉强住上在这儿。   林甫不想被人发现,这一路上都是席地而卧,可折腾死萧瑾了。然而如今有了旅馆,萧瑾却也高兴不起来。   明儿早上出了均州之后,他肯定会被押送到齐国的。   天要亡他!   萧瑾因为此事,晚上连睡都没睡好。夜半醒来准备起夜时,人都还没动呢,脖子上就架了一把满是寒光刀:“别动,给我老实点!”   萧瑾吓得一个彻底醒了,好家伙,这原来是个黑店啊!   他说什么来着?便宜果然没好货。 第99章 山贼(捉虫) ◇   ◎借刀杀人的好办法◎   天色将明的时候, 萧瑾与林甫被运送到了山中。   此处尽是山林,且这里头还有不少深山,地势极高, 也极为险要。萧瑾一路上不仅在观察地势, 也在悄悄地观察着林甫。   也是多亏了这群人没有把事情做绝,把他们押过来的时候没有蒙住他们的双眼,若不然事情便更加棘手了。不过萧瑾猜测, 这几个歹徒应该不觉得有蒙住他们双眼的必要,被抓的时候, 两个人都没有反抗,这些人应当觉得他们很弱吧。   尤其是自己,看起来没有一丁点的反抗能力。   也不是他们不想反抗, 实在是那么多的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若再反抗那铁定是嫌自己命长了。如今对于萧瑾来说, 不过是从一个鬼门关走到了另一个鬼门关,但是林甫不一样,他从主动变成了被动,跟萧瑾现在的遭遇没什么两样。   萧瑾心里竟然有种诡异的平衡感, 虽然没有翻身做主人, 但如今都是阶下囚, 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   上山的途中,两人一直不忘观察周围可有别的下山的路。   走了许久, 林甫发现东边地势稍微平坦, 且不似南边有人把守, 那边基本没什么人。从方才山脚下的情形看, 东边山脚是一片荒草地, 逃下来的时候若是后头有追兵, 那一片荒草地倒是可以替他们遮掩一二。   是以,若是要逃命的话,往东边走是不二之选。   萧瑾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东边。   林甫能看明白的东西,萧瑾也能揣摩明白。   不过很快,萧瑾便顾不得这些了。   因他遇上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劫。   这山寨叫黑风寨,里头有个山大王战山为王十多年,无恶不作,引得周围民声载道。这黑风寨势力大、人口多,就连朝廷也不敢轻易动他们,至于那些被欺压的百姓,也就只能有苦说不出,有冤没处诉。   久而久之,这黑风寨大当家就犹如土皇帝一般。   土皇帝家也是子女成群,不过其中最疼宠的要数大当家的大闺女。大闺女名叫马春花,年芳二八,生的五大三粗随了大当家,那脸盘跟大当家恍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才最得大当家的看重。   眼瞧这大闺女已经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大当家也在头疼此事,在黑风寨里面找肯定是不行的,寨子里头的人他还看不上,只能将目光放到别处。可这年头哪有人愿意到娶黑风寨的姑娘呢?   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一个顺眼的。   很不巧,萧瑾此行,瞬间就给了父女俩希望。   “爹,就他了!”   “……”在马春华红着脸点头的那一刻,萧瑾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该死的是那个大当家还极为高兴:“这真是姻缘天定,你们二人和该在一块儿!”   天定的姻缘?依他看,是天定的报应差不多。   萧瑾几欲抓狂,可惜没人在意他的意见。   大当家这个回送过来的人格外满意,重赏了一番手下,最后又吩咐人将萧瑾带下去看牢了。   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过问萧瑾是谁。   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凭他是高门显贵也好,是王孙公子也罢,只要进了他的黑风寨一律都是倒插门女婿。敢反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林甫自然也不会蠢到到处嚷嚷萧瑾的身份,他能到临安府,那是齐国在背后使了不知多少的力气、折了不知多少人进去,齐国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一个局,总不能叫蜀国人捡了漏吧?   那得多亏?   林甫都不提,萧瑾就更不会提了。   两个人虽然没有商议过一句,但彼此之间却已达成了共识,谁也不提对方的身份。如今他们都是一条绳子的蚂蚱。   可心里不爽是肯定的,萧瑾被关进屋子之后,恶狠狠地瞪了林甫一眼:“都怪你!”   林甫没有狡辩,他其实也有些后悔,后悔住了那家黑心旅店。也是他大意了,觉得到了均州便离齐国不远,卸下了防备。昨儿晚上因为赶路太累又睡得太死,否则,凭他的身手,又何至于被这些山贼逮去?   不过林甫还有些嘴硬:“迟早都能出去的,急什么?”   萧瑾气急了:“不着急朕就得做上门女婿了!”   林甫表示他也没办法。   萧瑾急得嘴上冒泡,不过晚些时候那些人过来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却忽然惊觉不对。   那送饭的小哥,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萧瑾再次定睛一看,却赫然发现眼前的人就是穆寒。   不会错的,绝对不会!这扮相就是穆寒。   萧瑾看他的时候,穆寒也望了他一眼,并且对着他摇了摇头。   看吧,他就说是!萧瑾会意,知道眼下并不是相认的时机,且穆寒只身前往,必然是援兵不够。   不过人找到了就好,有穆寒在,哪怕后面的援军不到,萧瑾也依旧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了穆寒,林甫便不重要了。   那三当家见穆寒磨磨蹭蹭地不像话,立马踹了他一脚,操着一口浓重的蜀地口音:“手脚怎么这么不利索?再不正经干事就把你拉出去喂狗!”   这小崽子也是他今儿从外头捡来的,看他体格不错,身上又有一把力气,才让他先从扫地做饭开始做起。   被他们抢过来的人,一开始都是做这些粗活的。训练着,训练着,人就乖了。   三当家觉得穆寒也一样。   穆寒也用蜀国的话回他:“我在家没干过这种事,不太熟练,下次就好了。”   “行了,放下饭就回去吧,待会儿出去记得打扫猪圈。”   穆寒卑躬屈膝地应下了。   萧瑾目送他们离开,心里忽然稳定了许多。只要穆寒来了,余下的人过来那是早晚的事。   本来他还头疼这前有狼后有虎,该如何是好?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借着虎先灭了那头狼。   入夜,萧瑾正准备睡觉却又被人拖走。林甫睁开一只眼睛凝视着他离开,有些挣扎,也有些同情,最后不得不忍住了。   罢了罢了,这种事儿只能委屈一下萧瑾了。如今他也不知道这山寨里头到底有多少人,硬碰硬并不可以行,所以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瑾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待去房里的时候,也毫不惊讶自己会见到那位大当家的闺女马春花。   穆寒纠结地守在门外。按理说,他们圣上现在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圣上受辱吧?   若是待会儿遇到了冲突,他该怎么领着圣上全身而退呢?   穆寒还在苦思,萧瑾心已经凉了半截了。   春花姑娘越看萧瑾越喜欢,这种眉眼俊朗还一身贵气的男子怎么就落在她手里了呢?既然都落在她手里了,那她还客气什么?   “相公,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还是……早些歇息吧。”马春花穿得极为单薄,似乎想以此让萧瑾多看两眼。   萧瑾恨不得自戳双目:“你等等……”   “等什么,相公,怎么这么害羞?”马春花一个虎扑。   萧瑾连忙避让,多看一眼都觉得委屈,也让对方扑了一个空。   “相公……?”   萧瑾忙道:“自古成亲都是三媒六聘,哪能如此仓促行事?你们这般无礼就不担心后果?我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人。”   “呵呵,这叫拿身份压人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界?”马春花也是个泼辣的,见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腰一掐,眉头一竖,那张跟大当家如出一辙的脸上满是戾气:“惹不起,我也惹了许多回了,还怕这一回不成?”   萧瑾往后一靠。   马春花一脚踩在凳上,不装了,立马威风十足:“即便是天王老子,到了这黑风寨依旧没用!少跟我耍威风,老娘不吃这一套。”   “谁……谁说没用?”萧瑾咽了咽口水,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又“一不小心”把林甫给卖了:“我警告你别碰我,那仆人力大无穷,眼下是没寻到机会,若寻到机会铁钉将你们杀的片甲留。你们要是敢碰我,回头他定把你们全砍了。”   马春花不信:“一个仆人能有这般本事?”   萧瑾镇定:“你若不信大可以去试试。我话就撂在这了,最迟今明两日他便能带我闯出重围,届时看你们怎么拦得住他。”   马春花来了兴味,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这个不长脑子只长脸的富贵大少爷。这人该蠢成什么样,才能把这些计划和盘托出?她试探着问:“那你们可知道,这黑风寨如何下山?”   “自然是打东边下山了方便了,方才在屋中他已经全告诉我了。”   这主仆俩来真的?马春花不由得正了正容色:“你家仆人怎么知道?”   萧瑾伸长脖子,就跟邀功一样:“他天生比旁人聪慧,自然是看出来,还说若是下山往东边走才是最好的。”   马春花没吱声,惊讶于这个仆人的好眼力。不过萧瑾口中提到的那个力大无穷倒是令马春花很忌惮,她忘了再碰萧瑾,而是匆匆出门过去找她爹了。   马春花想问问,这个林甫究竟该杀还是该留。   最后,父女俩决定先观望一两日。   萧瑾回去时,到了门口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衣裳弄乱,头发也乱糟糟一片,哭丧着脸,如此方才进了屋子。   见他这般惨状,林甫竟然没办法正视了。   良久,林甫还是没禁得住良心的谴责:“是我对不住你。”   让一个夏国皇帝被一个女山贼给玷.污了,这也忒憋屈了。   现在才知道对不住了,早干嘛去了?萧瑾整了整被自己□□的衣裳,摆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所以,你能放我回去吗?”   林甫瞬间狠下心:“自然不能。”   若是放他回去,岂不前功尽弃了?   萧瑾本来有些软化的心思又瞬间硬了许多。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他鼓动林甫:“既然不能放我回去,那就赶紧想法子把我救出去,这鬼地方我是不愿意踏足第二次了!明日就走,不,今儿晚上便要逃走!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林甫迟疑。   萧瑾威胁:“这鬼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让我再去见那什么几个人我宁愿去死!若我死了,齐国跟夏国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你忍心看到第一慕?”   林甫依旧没拒绝。   他确实觉得对不住萧瑾,也的确规划好了逃跑的路线。只要晚上的守备稍微松散一些,他便能趁机逃跑。   只不过是两个人,应当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于是这一天晚上,林甫寻到了机会,便打死了几个守卫,准备逃走。   不过这一切都被大当家在眼中。   眼瞧着林甫杀人竟然杀的这么狠,他一怒之下,直接让人捉种林甫,差人打了三十大一板,还不许让人医治。   收拾的那个小的,这个大的自然也要收拾。   大当家蛊惑人心的手法也是有的,这两人主仆情深,那就先从分化两人感情开始。   大当家端着一碗药,蛊惑道:“你将这碗药给你那仆人灌下去,今日之事便可一笔勾销。”   作者有话说:   萧瑾: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第100章 哑了(捉虫) ◇   ◎援军到了没?◎   萧瑾颤巍巍地端过这一碗熬的黑漆漆的药, 小心地问道:“大当家,这……这该不会是毒.药吧?虽说我家这仆人杀了你不少兄弟,可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就想要毒死他呢?他也是迫不得已啊!你不能这么狠心。”   听他左一句杀人, 右一句杀人, 听得堂中不少人真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手刃林甫。   可惜大当家没发话,他们不敢。   大当家坐在堂中,听到萧瑾开口, 他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睛,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放心, 死不了。”   就这么一句,任谁都能看出他对萧瑾的轻视。   萧瑾一噎,其实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借刀杀人失败, 萧瑾心里怒其不争。这林甫都已经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了,若是稍稍有血性的早就坐不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这个大当家倒是好, 一点替兄弟报仇的意思都没有。   啧啧,狠心绝情啊。   萧瑾捧着碗,转身去了林甫屋中。   他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弟”,这两个小弟都是得了大当家的吩咐, 特地前去盯着萧瑾, 看看他是否真的会把药给喂下去。   若是不喂, 那萧瑾也离死期不远了。   今日林甫算是拼死一搏,杀了黑风寨里不少人。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又不是砧板上的一条鱼, 没了之后弄得寨子里头一片狼籍, 到处都是血腥味。那血迹到现在都还没清理干净呢, 还有不少渗透到的石板缝里, 别说是用水冲了, 就算把那石板撬出来拿去河边洗一洗,也未必洗不干净。   折进去这么多人,是大当家万万没想到的。他不禁庆幸自己听了女儿的话,事先安排了层层守卫,又故意露出破绽引得林甫动了心思。结果对方果然按着萧瑾给他们说的那条路一直往山下走,不过,他们还未下山便中了埋伏。   也是大当家早有提防,若不然是绝对捉不到人的。   大当家已经让人将今儿没了的那几个都拉到后山上埋了。他们黑风寨每天都有死去的人,要真是每死一个人都伤心的不得了,那他们每天不知伤心多少回。人死多了,心就麻木了,再说,今儿死的那几个也不是大当家看重的,若不然,林甫不会到现在还能好好地躺在床上。   吩咐完了这些人的后事,马春花才寻到了机会问他父亲:“您让他亲自把那碗药喂下去,他往后想起会不会恨上咱们?”   若换做是她,有一人这么拼死命的护着她脱险,马春花是绝对舍不得他受伤的。那个仆人豁出命都要把萧瑾给带出去,这是多么感天动地的主仆情谊?   萧瑾必定舍不得那个仆人。   大当家轻蔑地笑了笑:“若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他那仆人倒也是个英雄,只可惜天生反骨,不是我黑风寨能用的起的。否则,我还真舍不得让他废了。”   可惜了,这怎么就不是黑风寨的人呢?   马春花皱着眉头:“爹,那药真的能起作用吗?”   “自然能起作用,这么多药里头就数它药性最强。只是那个家仆跟错了人,也站错了队。往后只能就由着他主子的手,一点一点被这几碗药给弄得小命不保了。如此既报了仇,也让你看中的那个小子能为我们所用。”   马春花跃跃欲试,眼里升起期待:“要不咱们明日再买一副药?”   “急什么,是你的总跑不掉的。”   大当家从不觉得萧瑾可以逃得开他们的手掌心。像这种不谙世事,又蠢得可怜的大少爷,真训起来也容易,先让他一点一点把自己人害死,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孤立无援,然后再让寨里的人排挤冷落他,届时他们再伸以援手,大当家就不信萧瑾不会感激涕零。   大当家还教女儿:“这训人就跟训狗似的,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你将他当畜生看,他自然会服你。该狠心的时候就不能手软,记着了?”   马春花受教,心里立马还是幻想自己该如何折磨萧瑾,好让他心甘情愿的当自己的夫婿。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小公子心气傲着呢,还敢看不上她,若不是惦记着他的美色,马春花断不会惯着他的!   这父女俩旁若无人地商议如何让萧瑾心悦诚服地来黑风寨当上门女婿,可把旁边扫地的穆寒给恶心坏了。让他们圣上当上门女婿,还要被他们当猫狗一样使唤,也真敢想。   若不是后头的援军没到,他们以为自己还能张狂到几时?穆寒心里纵然有千头万绪,但是面上并不能瞧出丝毫端倪。   他算着日子,想着马蔺跟孟楚应当快联系上襄阳城的救兵了吧,   萧瑾这儿,他自进了林甫的屋子之后,便看到了他如今的惨相——林甫被人打的只剩下半条命。   他杀别人的时候是一点都没含糊,手起刀落,瞬间几条人命就没了。轮到他的时候,大当家却没有立马打杀他,而是选择了用钝刀子磨肉,先将他打了个半死,让他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残忍是真残忍,不过也解气。   林甫也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萧瑾,心中思绪万千。今晚的一切太巧了了,兼之萧瑾如今四平八稳地站在这,叫林甫很难不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别人算起了。   要不怎么会如此巧呢?   他刚出了黑风寨还没走多远,拦在半路上的人就已经冲出来。这只能说明,对方早就知道他今晚会有动作。   他虽然大无穷,可是双拳难敌四手,那么多人一起扑过来,林甫能杀得了一个,还能杀得了一群?到最后,他们还是被活捉了。他被打残了,萧瑾却毫发无损。很显然,自己这是被算气了。   林甫攥着被单,质问:“你,你是不是故意——”   “又开始说胡话了。”林甫话才说到一半儿,萧瑾就想起来背后还有人盯着。   这要是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就不好了,萧瑾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掰开林甫的嘴,将那碗药直直地灌进林甫嘴里。   一边灌,一边还没往自己的人设,泪流满面哭诉道:“阿丑啊,你可不要怪怪你家主子。你主子我也是被逼无奈,今日倘使不喂你喝下这药,该喝药了就成你主子了。”   要动手,就别那么多废话,这是萧瑾的原则。   他仗着林甫现在没力气,顺顺利利地把这玩意给灌下去了。   一滴都不剩。   喂完之后,萧瑾还假惺惺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林甫的嘴,装模作样地道:“谁让咱们主仆俩命苦呢?认命吧,阿丑。”   林甫拼着最后一次力气推开他,趴在床边干呕不止。   可是却一点都吐不出来。   林甫感觉自己刚刚喝过药的喉咙忽然火辣辣的,他想要出声,却已经做不到了。他,他这是——说不出话了!   林甫瞪着萧瑾,喉咙里不断嘶鸣,发出短促地“呦呦”声。   声嘶力竭。   萧瑾继续安慰:“放心,这应当只是让你发不出声的药,不会要人性命的,你且放心好了。”   林甫干瞪着眼,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死不瞑目。   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萧瑾,也高估了自己。正因为对方一路上蠢得没边,他才会下意识地给对方放松警惕,冲动行事。蠢的那个人是他,自以为是的那个人也是他!   他不该觉得萧瑾蠢,就对他掉以轻心。若是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相信萧瑾!只怕那日萧瑾从马春花那儿回来,就已经把他给卖了干净。可怜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萧瑾被对方给玷.污了。   萧瑾喂完了药,便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药我都已经喂了,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两个人不在意萧瑾的逐客令,因为他们本来也不乐意在屋子里头待着。跟一个快死的人呆在一块儿,多晦气啊。   人走之后,屋子里就清朗多了,萧瑾也不用装模作样,有些得瑟地道:“你把我劫出来一次,如今你也得了报应活不长久了,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不会再怨你。”   林甫仍旧满脸愤怒。   萧瑾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如果不劫持他,一切不都好好的吗?   林甫本来是怒极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萧瑾极蠢。萧瑾在这儿能仰仗的人只有他,如今,他自作聪明借着大当家的手料理了自己,回头看看那马春花逼婚的时候他都有什么办法脱身?   林甫自以为萧瑾的结局肯定比他还要惨,心里才舒爽了一下。不过萧瑾以后惨不惨不知道,但林甫眼下是真的惨。   大当家也不知道在外头搜罗了多少好东西,天天带回来让萧瑾喂给林甫。   萧瑾起初还有一点点心虚,后来喂熟了,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他大概真的被大当家驯服了。   这么喂下去,不出几日功夫,林甫就彻底废了。他除了眼睛还能睁,全身上下就没有能动的地方,到最后耳朵聋了,嘴巴哑了,眼睛也花了,可却还被留着一条命。   这么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算了,没有一点尊严。   林甫猜测,多半是要等萧瑾成亲的他才会被弄死。在此之前,他们应当不会杀了他。可林甫想,自己活成这样还不如一刀杀了他,起码他不必像现在这样屈辱的活下去。   有时候林甫也反思,若是他没有绑架萧瑾,是不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林甫等死,萧瑾却在焦虑中等着他的婚礼。   马春花是个急性子,等了两天之后就不愿意再等了,一意孤行决定要办一场婚礼。   大当家争不过她,你就只能随她去了。   萧瑾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头皮都发麻了,他没忍住偷偷去找了穆寒,想问问援军什么时候到,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再留下来他的清白真的要没了。   不行,他绝不要这样!   穆寒只说时机还没到。   这几日,萧瑾又被马春花烦得不行,那边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萧瑾眼睛一闪,援兵,是救他出去的援兵!   萧瑾精神忽然振奋起来,二话不说就跑到前头去一探究竟。谁料对方身着的铠甲与夏国压根不同,为首的还是个青年姑娘。   逆着光,萧瑾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知道对方身量瘦长。   他双手做拳挡在眼前,遮住光。随着那人渐渐走近,萧瑾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   一张容貌昳丽、不怒自威的脸。 第101章 林檀(捉虫) ◇   ◎蜀国的女将军◎   那女将军端坐在马上, 连头也没低,只是眼神往下,瞥了一眼明显不属于黑风寨的萧瑾。   细皮嫩肉, 通身富贵气, 也不知这人是从哪里抢过来的。   萧瑾还没问她是谁,对方就先开了口,话都说得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感情:“不想死, 就先站一边儿去。”   “……哦。”萧瑾听住了蠢蠢欲动的爪子,乖乖躲到一边, 忍住了打听的欲.望。   他很震惊,蜀国竟然还有女将军?稀奇稀奇,他们夏国都没有女将军呢, 也不知这一位是哪家的?   不过等一切结束之后再打听也是一样的。   黑风寨的大当家听到动静,连忙赶来, 结果便与这位女将带过来的一队人马迎头撞上。   大当家看了一眼周围,立马知道是什么情况,当下怒极了:“放肆,你是何人?胆敢闯我黑风寨!”   “闲话少说, 本将过来取你狗命。”那女将军直接抬手, 数十只羽箭迅速朝着寨中射来, 直接对着那大当家的面门。   大当家慌忙拉过一人替自己挡着。被迫挡在前面的人身中数箭,当场身亡。   马春花抽出刀:“爹, 别跟他们废话了, 他们竟然敢闯进黑风寨, 咱们今儿让她有来无回!”   什么阿猫阿狗, 也敢来黑风寨撒野?   马春花一马当先, 狠话放了, 却没能撑过多久,节节败退。   无他,对方人实在太多了,就是大当家打得也越来越吃力。   黑风寨这么多年就没输给给过谁,但是眼下不同,两边实力明显不对等。   那女将带的人已经直接将整座山都围起来了,黑风寨的人拼杀半日,结果却是自己这边的人越杀越少。   很快,寨子里便横尸遍野。有人四处逃窜,结果还没逃几步,便又被人一刀砍到,死在血泊中。   须臾间,大当家已是退无可退,他怎么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一咬牙,抄起兵器继续反击,拼着一口气也要把自己的面子挣回来。   另一边前来剿匪的也是一句客气话都没说,下手极为狠辣。   两边人数都不少,打的也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被捅得吐血身亡那也是常有的事。好在萧瑾也是看过战场的人,所以这场面虽然可怖,但他好歹还受得住。只是心里疑惑这个女将军也太干脆了,连自报家门都跳过了,直接开打。   这性子,够飒爽的。   其实萧瑾也也讨厌每次做正经事之前唧唧歪歪先说一大堆,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懂自己的计谋一样,蠢不蠢啊?   两边拼杀,少不得波及到萧瑾。只是萧瑾又穆寒相护,愣是没人动得了他一根汗毛。   穆寒击退一人,打算趁乱领着萧瑾下山。这里离襄阳城并不远,他刚刚才收到消息,马蔺他们已经带着援军过来了,不过因为这里是蜀国的地界,来的人没有那么多。   可是即便如此也够了,只要他们悄无声息地溜下山,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们。   只是穆寒却忽略了萧瑾的惹眼程度。   若他一个人走,自然是轻轻松松,没人会注意到他。可后头跟着一个光鲜亮丽好似富贵公子的萧瑾,那就不一样了。   穆寒刚抬脚走了两步,就被人半道上拦下:“我家将军让你们稍等。”   “何事?”穆寒立马端起刀,扫过周围一眼,暂且决定先隐藏实力。   这么多人,他并没有信心能全身而退。当初林甫想要下山,都被人捉个正着,换作是他,一样不行。   更不用说那边还站着一个不知道深浅的女将军了。   “将军只是这样交代,您二位还是不要动弹的好,免得刀剑无眼,被伤着了。”   穆寒被迫留在了原地,心里却在疯狂地想着退路。   这女将军一看便知道是不好惹的,也不知出生蜀国哪一家,只是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他们圣上的身份绝对不可以泄露。齐国会有那样的心思,想要用他们圣上的性命替自己换取利益,难保蜀国没有这样的念头。   若真有这样的念头,那他们绝对不会放圣上轻易离开。   穆寒低声问萧瑾:“之前那大当家问您身份的时候,您怎么回?”   萧瑾有些尴尬:“他压根就没问过。”   不管他什么身份,非要让他做上门女婿。   穆寒无语,这黑风寨的人真是死的不冤。不过,糊弄黑风寨可以,糊弄这个女将军却不行,穆寒瞬间就有了对策:“陈大人家中有一次子,名叫陈善清,年十八,性情跳脱喜好交友,往后您就是陈善清了。”   萧瑾眨了眨眼,欣然接受。   虽然这样一来未免叫陈疏材那家伙占了便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们商议间,战局已经明朗了。   黑风寨这边虽然下手也狠,但是寡不敌众,又无增援,自然抵抗不了多久。   原本山脚还是又一波守卫的,不过眼下没动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早在这女将军带着人破了黑风寨寨门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想到,山下那群人之所以没能上来,完全是因为他们上不来了。人都没了,还如何帮忙呢?   大当家跟马春花几个手持长刀,渐渐也杀得没有力气了。敌众我寡,纵然大当家下手狠辣,但是也杀不了这么多人。   几柱香的功夫过后,黑风寨便都降了。   那女将军亲自提着刀,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斩了大当家的脑袋。   “爹——!”马春花发出一声悲痛的嘶鸣。   萧瑾也被吓得立马闭上了眼睛,人头落地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残忍了。   萧瑾不敢看。   马春花从地上爬起来,捡过他父亲的长刀:“我跟你们拼了!”   她已经杀红了眼睛,但既然都输了,她又怎么可能近得了别人的身?还没下手,人就已经被捉拿了。   这回那个女将军倒是没有直接手刃了她,只是让人清点一番罪犯,决定先带他们下山。   打了这么一场,这黑风寨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该死的人都死了,剩下没死的人也不敢反抗。再者对方人多势众,又不知道是什么来路,黑风寨剩下的大多都不敢反抗。至于马春花,她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只可惜在场没有一个人正视她的怒火。   都把她当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事实也如此,这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管你什么身份,直接被人带去了大牢。   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别说牢狱之灾了,就是直接把他们就地正法,也没有人会同情他们。   他们都走了,便问只剩下萧瑾这个外来户。   这女将军,便是均州新来的平阳县主林檀。平阳县主的封地便在均州,早在她未至之前就已经听说黑风寨那些横行霸道的消息了。得知朝廷从来没打算管过他们,也管不住他们,林檀便率兵前往黑风寨,亲自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如今也算是大获全胜了。   林檀终于分出心神给萧瑾,吩咐:“你也同他们一道。”   萧瑾明白,这是不让他走了。不过,人家见他奇怪,想要扣住他问两句也无可厚非。   寨中的人都走了,穆寒借口说要收拾东西,主动退了下去。萧瑾没准他离开,但是穆寒说要下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却没人拦着,也没人担心他会离开。   半晌,穆寒到了林甫房中。   林甫半睁着眼,拼命的想要分辨眼前的这个到底是谁,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他眼睛快要瞎了,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林甫人已经万念俱灰了,身体被耗成这个鬼样子,活着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可林甫却又不愿意就这么白白死了,他还没有完成圣上和宁家交代给他的任务,更没有亲自教训萧瑾,揭穿他的真面目,他真的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他可是军中最出众的那一个,若无意外,他本该享受的属于自己的光明前程,而不是躺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房中,静静地等待死亡。   林甫不服。   穆寒走到他跟前,有些抱歉,但更多的是不得不为:“你走了也不要怪我,怪只怪你们齐国动了不该动的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林甫听着这道声音只觉得陌生。   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可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林甫张了张嘴,想要问他究竟是谁,可是挣扎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已经哑了好几天了。   “对不住了。”穆寒从边上拿出一个枕头。   他不便用刀,但是杀一个残废之人,本就不需要用刀。   片刻后穆寒收拾了一番行囊走了出去。   林檀正派人清点人数,没多久,林甫那间屋子也被搜了一遍。东西没搜出来什么,却搜出来了一个死人。   死后还睁着眼睛,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侍卫记下了这个人,回头又跟林檀仔仔细细地回禀了一番。   “人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尸体不是凉的,应当就是上午的事儿。”   林檀狐疑地看向穆寒,   穆寒这人心性极好,哪怕是说谎也不会叫人看出一丁点端倪,说谎的话更是张口就来:“方才我进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就见他没了气,先前他与寨中人结仇,怕是有人趁乱直接害了他。”   萧瑾也忙点头:“是啊,肯定寻仇的,应当是方才混乱中有杀人泄愤。将军您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与他也是商量着一起逃出黑风寨的,逃是顺利逃出来了,只是最后还是被人活捉了回来。因他逃命前还杀了黑风寨不少人,所以寨中的人才会对我的仆人记恨在心,今日更趁乱还害了他们的性命,将军可要替我们做主啊,我那仆人实在是可怜。”   林檀一时也懒得去分辨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不过这种事对她来说不甚重要,她也懒得管。   萧瑾还求她让自己先葬了林甫这个仆人,结果压根没人理睬他。   萧瑾只能讪讪地退到一边,不再装腔作势。   几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回了均州,颇为壮观。   不远处的另一道山头上,马蔺跟孟楚几次三番想出来都忍住了。圣上被救对他们来说本来是一件幸运事儿,可是对他们来说现在的情况就真的太头疼了。   对面的人马实在是太多了,想要不声不响把圣上给带出来,谈何容易。 第102章 县主(捉虫) ◇   ◎离经叛道的平阳县主◎   一路上浩浩荡荡, 引得周边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马后拖着的那群人里头,有马大当家的尸体,还有黑风寨的一干人等。只要没死就都在后面跟着, 至于那些没了的, 除了大当家剩下的还留在寨子里头。   之所以把大当家的尸体拉出来,只是为了让众人知道,黑风寨已经没了。   至于黑风寨的家当, 一小部分运了出来,剩下的大头如今都被林檀的人给收拢了起来, 神不知鬼不觉。   萧瑾坐在穆寒身后,他在马上,看得格外清楚。两边围观的人里头有不少人没忍住朝着黑风寨那群人丢臭鸡蛋, 还有人望着大当家的尸体嚎哭不止。   这可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大仇得报, 觉得亲人在天之灵终于能得安息了。   这些年均州百姓死在黑风寨里头还少吗?但凡得的稍微漂亮一些的姑娘都不敢在外露面,等那位大当家的闺女长大之后,城中的男子也开始战战兢兢。谁也不想去那吃人的黑风寨,不少人今儿被掳去了, 明儿就没了, 一具尸体从山上扔下来, 连个由头都不给人家。   杀了就是杀了,谁都拿他没招。官府也告了, 可是官府那群窝囊废压根不敢替百姓出头。如今新来的这位平阳县主替他们解决了心头大患, 一下子便让城中百姓心服口服。   这恰恰是林檀想要的结果。   她迫切地需要民心。   这一路, 萧瑾直接跟着去了均州官府。还没到地儿呢, 那边想是已经收到了消息, 不远处就能看到几个官差探头探脑, 举止诡异。若要光明正大的过来迎也就罢了,偏偏做出这样一副态度,让萧瑾瞬间对这个知州没了好感。   估摸着也是个不堪的官员。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探头探脑的人才没了,略走了两步,终于见得一位大人前来迎接。   肥头大耳,一步三喘,此人正是均州长官庞启明。   庞启明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且不说他心里对黑风寨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拿下有多震惊,单单就是捉过来的这些人,就已经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了。   可庞启明却还不敢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恭维林檀:“县主真不愧是将门虎女,林老将军在天之灵,瞧见您这般威风十足必定欣慰,林家真是后继有人了。”   林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直接一脚跨进官府:“这等闲话庞大人还是少说两句,黑风寨的人我已经给庞大人带过来了,这定罪量刑、为百姓伸张正义一事,还要庞大人费心。官府不能替民伸冤,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吧?”   这叫小事儿?庞启明心里“啧”了一声,他就知道后头还有这么多事儿等着他。   这一窝子人是拉倒官府来了,可之后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得他来干?这真是件棘手的事儿,不管处理的好不好,老百姓都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谁让今儿过去剿匪的不是均州官府,而是新来的平阳县主呢?   人家初来乍到就解决了均州官府数十年也解决不了的事儿,这是打了谁的脸?踩着庞启明的脸来扬名立功,可想而知庞启明心里有多膈应了。   然而林檀却对他的不甘不愿置若罔闻,让人将黑风寨几个紧要的人分开关在牢中。这案子有的审呢,若是都关在一块,让他们串好供词回头他们还审什么?   这其中尤以马春花对林檀的恶意最大。都快要被拖到牢里,她还是没忍住想挑拨离间:“刚来均州就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知道的以为你是女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均州的土皇帝呢!”   庞启明吓得冷汗直掉:“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她一个外来的敢在均州耀武扬威,她以为她是谁啊,难不成均州上上下下都得听她的指令?我不服,一介女流之辈,她也配?!你好歹也是均州的父母官,就由着她踩在你头上耀武扬威?你们怕她,我可不怕。”   她家里人都被杀光了,她怕什么?   庞启明脸一黑,显然是被戳到了肺管子:“一个个都是死人吗?赶紧把她拖下去!”   庞启明一声呵斥,左右侍卫终于不再放任马春花胡言乱语,一把捂住马春花的嘴,将她拖下去了。   萧瑾终于觉得世界安静了。   可没过多久,庞启明又开始打听起来:“县主今日带了多少人马前去交剿匪?”   “约莫两万,怎么了?”   才两万啊……庞启明讪笑:“没什么,只是惊讶于林家军的身手,原先咱们派的人几倍于您,都没能将这些山贼制服呢。”   话是这么说,庞启明还是惊讶于林檀的能耐。怪不得他们圣上忌惮林家呢,这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把均州的心腹大患解决了,有这实力,怎么能叫人不惧怕呢?   也正因为如此,庞启明才心里厌恶林檀,表面上却还不得不恭恭敬敬的称她一句“平阳县主”。   不过林檀可没什么功夫跟他在这儿耗着,人她都已经送过来了了,至于别的,她也不打算伸太多的手,时不时提点两句就够了。   若是这庞启明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不会再给他脸面。   不过是个没用的狗官,这逼急了,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檀交代完了两句准备离开,不想庞启明忽然叫住萧瑾:“这个公子瞧着眼生,应当不是咱们均州人士吧?”   萧瑾要有准备,被问到的时候也不慌,只道:“我是夏国人,姓郑字善清,原本准备来这儿做生意,不想直接被他们抢了过去。与我一同遭难的还有我家一个仆人,人已经被这些山贼给杀害了。”   庞启明觉得古怪,追问:“夏国哪儿的人?”   林檀抬眼不咸不淡地盯着他。   庞启明立马改口:“罢了罢了,来者是客,本官便不留公子了。”   萧瑾松了松气,跟着林檀回了县主府。   他是暂住,但是奇怪的是,林檀那样谨慎的个性竟然不问问他是谁,家住何方,可有隐情。这般信任他不说,还让他住进了自己家里,搞得萧瑾有些疑神疑鬼,难道又是因为自己这样脸?   萧瑾对着镜子出神。   不知何时,穆寒从外头回来了。   萧瑾忙问起林檀的事儿。   穆寒也不愧是在王从武手中摸爬滚打、在一众朱雀军中脱颖而出的人。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经把能打听的都打听到了。   “这个平阳郡主名唤林檀,是蜀国那位林老将军唯一的子嗣。不过林家世代为将,也跟齐国的袁征一样被皇帝忌惮。先前那位林老将军身亡之后,皇帝有心收了林家的兵权,不想这位平阳县主是个性子烈的,愣是从一群豺狼虎豹中保住了林家军跟林家的世代基业。   最难得的是,林家军也服她,林老将军去世之后没多久,他们就都认平阳县主为主子了,如今更是指哪打哪儿,格外齐心。蜀国皇帝见状越发坐不住了,又起了一计,想让平阳县主嫁到皇室。不过这位县主以为父守孝为由拒绝了赐婚,彻底惹怒了蜀国皇帝,被打发到了均州。这回她帮咱们脱困应该是意外,听说这位平阳县住眼睛里面容不得沙子,黑风寨作恶多端这么多年,如今被一锅端了也是罪有应得。”   萧瑾感叹:“原来林姑娘身世如此凄惨。”   “这算什么凄惨,比她惨的人多了去了。不过这位县主手段了得是真的,有勇有谋,行事果决。如今咱们落到她手上,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后面的事情谁知道呢?还是小心为上。”   想想也觉得奇怪,他们来路不明,可这个县主偏偏将它们安置在府上。莫非……穆寒眼睛一眯:“莫非她早已看出您的身份?”   “想什么呢?”萧瑾不信,“王尚书他们把消息瞒得紧紧的,外头可没有人知道朕失踪了。”   话虽如此,可是穆寒还是觉得对方别有所图:“小心一点总部为过,这县主比那个大当家还要厉害些,圣上平日里与她相处一定要多加提防。”   萧瑾也皱起好看眉头:“也是。”   这件事的确透着诡异。   被人议论的林檀如今也正吩咐手下的人调查萧瑾。   打从看到萧瑾的第一眼,林檀就知道对方非富即贵。方才那人说自己来蜀地做生意,林檀也是将信将疑,因为她从未见过商贾人家的子弟有这样的气度。   而她之所以留下萧瑾,一则是她有信心萧瑾在她手里翻不出什么花来,二则也是希望他真的是商贾出身,家中有金山银山的最好。   她如今,可是缺钱缺的紧呢,最好是个有钱人家的冤大头,让她好好赚一笔。   她太缺点了,甚至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了,但好在那个狗皇帝还要点脸,没有对他们一网打尽,只把她放到均州这块地方。   林檀是能跟那狗皇帝耗着,可是皇帝的心思谁摸得透?要是回头人家又想起来,叫人过来准备要了她的命,她是从还是不从?   要是从,林檀心里是不服的。她骨子里有点离经叛道,对那皇位上的皇帝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那皇帝他们朱家人可以做,旁人就做不得了?不过是仗着自己祖辈走运,又无真本事,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不成?   林家并非无人,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大不了她领着林家军割据一方就是了。林檀只想要过安稳日子,谁不让她安稳,谁就是仇人,是死敌。   可如今摆在眼前的是,她没钱跟朝廷对上,养兵练兵,这可都是耗钱的事儿。而恰恰在这个时候,林檀遇上了浑身上下仿佛都在告诉别人“我很贵重”的萧瑾。   作者有话说:   萧瑾:又进了一个虎穴T_T 第103章 质问(捉虫) ◇   ◎绝对不能掉马◎   与均州相隔千里之外的临安城, 张崇明几个这些日子都未曾睡过好觉。   萧瑾失踪,他们对外说是抱病在床,还让太医院的太医每日都来福宁殿看诊, 生怕旁人看出什么纰漏。好在张崇明跟王从武等人这回终于算是齐心协力了一次, 三下五除二,就把外头的那些人给糊弄住了。   可是这样只能瞒过一般人,对付剩下的人可就不作数了。譬如比一般人要更心细一些的韩攸, 更比如几天没见的萧瑾正浑身不自在、提不起干劲的陈疏才。   陈疏才发现他们市舶司离开萧瑾就不行,虽然之前萧瑾对他们要多挑剔有多挑剔, 别提多烦人了。可是这般烦人的声音一下子没了,又怪让人惦记的。   好像心里空荡荡的,干什么都没有精气神。   陈疏才心想, 他这是不是被虐出毛病来了?   该问的事情还是得问。   不过陈疏才好不容易听到实情之后却火冒三丈,只想跟冯慨之好好说说, 可一想到他们圣上如今生死未,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事,必定会引得朝廷人心动荡。若是齐国跟燕国在这个时候趁机而入,那他们就真的惨到了极点。   可不能闹……   为了夏国, 更是为了他们圣上, 陈疏才才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他没在众目睽睽之下找冯慨之的茬, 可是私底下却不惯着他,把人拉到一边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往日瞧你们如此神气十足, 还以为你们有多大的能耐呢, 结果连圣上都保不住, 简直是废物点心一群, 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冯慨之被骂岂能容忍, 反唇相讥:“就你能耐?”   “那你如实告诉我, 圣上究竟在不在宫里?”   这……冯慨之陷入沉默。   果然,果然!陈疏火气更大了。   这样的大事偏偏还瞒着他,怎么,是嫌市舶司没有用了,丢他们人了?陈疏材指着对方的鼻头:“此番若是圣上真出了事儿,你们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冯慨之被他嚷嚷地头疼,心中焦躁:“行了行了,回去做你的生意去,少在这乌鸦嘴。”   “现在嫌我烦了?嫌我烦了就该把人给看牢了,宫里宫外这么多侍卫守着都能被人给劫走,可见你们是有多没用。人是在你们手上被劫走的,不骂你们骂谁?就算我骂你们,你们也得受着,本就是你们该得的。”   圣上那么大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他还不能讨个说法么?陈疏才嚷嚷:“我要是你们早坐不住了,人都没找回来,还好意思当户部尚书,可笑,可笑至极!”   “你烦不烦?”冯慨之眉头一揪,觉得继续跟他说下去完全是浪费时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就站着说话怎么了?我就不乐意你们怎么了?有本事就把圣上找回来,找不回来我跟你急!”   “你——无理取闹!”冯慨之恼羞成怒,指着人准备发火。   可是想想他们这么多天也没能把圣上找回来,又觉得理亏,实在是无处发火。   正争论着,旁边徐家父子过来了。   两人瞬间收敛火气。   徐庶眼中含笑,问道:“二位又在争什么呢?”   陈疏才将手拢进袖子里,脸上漠然:“没什么,闹着玩儿呢。”   说罢,他又瞪了冯慨之一眼,独自离开。   这俩人不对付由来已久,他们俩碰面若是心平气和地问好,那才叫人大跌眼镜呢。   陈疏才走掉之后,冯慨之想着留下也没什么意思,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离开了。   剩下的徐家父子也不是眼盲心瞎,这次的事儿究竟是什么真相,其实他们心里多少都是有数的。   且徐家父子好不容易把水泥做出来,知道萧瑾着急这件事所以特意捧着样品前去,就是为了讨圣上的欢心,让他往后能对工部好一些。   结果他们几次三番的登门都吃了闭门羹。这次更是离谱,直接在宫门外头就把他们给拦下了。   打从听了陈疏才跟冯慨之的对话当中,父子俩心中都有了新的忧虑。   徐庶便忧心忡忡地问道:“该不会是圣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看这样子,多半是的。”兴许不是什么小事,一般的小事儿,能让陈疏才这般乖觉地帮冯慨之打掩护?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徐征纠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岔子?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连武举和科举都照常聚行,如今武举名次都已经定了,结果愣是没有一个人来面圣。”   徐庶望着宫墙,呢喃:“圣上在不在这里头还是一说呢?”   “啊?”徐征没听清。   徐庶不太想说。   这回没见到萧瑾,但好歹也算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徐庶便只好又带着东西回家去了。   他倒是没有担心萧瑾有什么性命之忧。要真是出了什么大事、人没了,冯慨之跟张崇明哪能像现在这样端得住?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旦听到圣上遭遇不测保准第二天就会提出要立太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张冯二人还没有开始物色人选,那就说明事情的情况还没严重至此。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徐庶虽然喜欢听这些不知真假的事,可眼下一想到圣上出了岔子,他就一下子连找乐子的心思都没了。也不知道怎么的,萧瑾之前把他贬的一无是处,结果几天没见,他就这么惦记着。别说是旁人了,就连徐庶自己都觉得丢人。   他该不会也是……被虐出习惯了吧?   徐庶已经把事情给猜得差不多了,王从武这边也终于得到了个准信。他迫不及待的让人把张崇明跟冯慨之叫过来。   这段时间三个人暂时化敌为友,一起共事,眼下这等大事王从武自然也得告知他们。   冯慨之挺完圣上有了消息还挺高兴,可他才高兴,不过一会儿却又听闻圣上又落到了蜀国人手中。   冯慨之目瞪露呆:“这算什么?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可有什么法子能把人赶紧接回来?”   王从武也无奈得紧:“若是一般的蜀国人那也就算了,可这位平阳县主手握二十万林家军,不可小觑。这林家军跟当初齐国百万乌合之众可不一样,那都是精兵强将。虽不得蜀国皇帝看重,但是这回有平阳县主看着,哪那么容易从她手里把人给抢回来。”   被众人担心的萧瑾也在头疼该如何回去。   若是自曝身份的话,那他肯定是走不了了,蜀国毕竟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呢;可若是用个假身份,难保往后不会有谎言被戳穿的那一日。   萧瑾天天都在想办法,头都快要秃了,最后还总算自己想通了,觉得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点把这件事给了了。   结果他抄着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准备跟林檀商议要事的时候,却发现林檀受伤了。   萧瑾来时,大夫正好给她包扎了伤口。   林檀瞥见萧瑾过来,就让大夫先下去。她府上是养着大夫的,这次的大夫也是府里刚请过来的。   一鼓作气,可如今气显然没了。萧瑾见大夫走了,原本的勇气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彻底一蹶不振。   “那个……你还好吗?”   “如你所见。”林檀冲着他轻轻地挥了一下受伤的胳膊。   这已经是最轻的伤了,有些伤是致命的,若不是她身手好躲避得及时,只怕她会真的死在这场刺杀当中。   那狗皇帝当真如此忌惮她?甚至哪怕她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做。   萧瑾喝了一口水,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可不能再这样磨磨蹭蹭了,他直接说:“我家已经派了人来均州,三五天便能过来接人。我想问县主我能不能提前从均州出发,与他们在襄阳城汇合?”   走?   林檀笑了。   走是不可能放他们走的,就这么轻易走了,她回头没钱了找谁去?林檀静静地等着他说完,而小笑眯眯地道:“如今外头乱得很,你如今再出去,小心又被人捉住了。还是先等一等吧。”   萧瑾听到这里憋不住了,这意思是不放了?他心里不爽,脸上就带了点儿。   “我又没犯事儿,干嘛不让我走啊。”   自然是看中了你家的钱啊。   林檀知道他不高兴,解释道:“切莫觉得我危言耸听,若再遇到意外,可不会有人替你直接手刃敌人了。若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阿丑,是齐国人吧?”   萧瑾:“……”   “人也是你们杀的?”林檀笃定道。   萧瑾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檀又抛出了一个大雷:“你隔壁屋的那个穆寒,是暗卫吧?”   萧瑾眉头一跳,说暗卫也行,但是要真说是暗卫的话,又显得他身份格外不一般,所以萧瑾道:“他不过是个小厮,只是伸手比旁人好一些。”   林檀笑了:“可不是好了一星半点。”   “这我就不知道了。”   “是么?”林檀完全不给他装傻的机会,他想要装傻,林檀偏不让,“身份显赫到让齐国派刺客抓你,抓住人后又大费周章地欲从均州送入齐国。不幸在黑风寨被抓之后不久,自家身手不凡的仆人又趁机进了寨子准备救人,临走时还杀了那齐国劫匪,免得他说出什么来。能让这么多的人兴师动的,说说你是谁吧?”   萧瑾:“……!!!”   萧瑾正想随便瞎扯,又听她道:“老实交代,别想糊弄!”   作者有话说:   萧瑾:捂好自己的马甲。 第104章 身份(捉虫) ◇   ◎只在乎赎金◎   萧瑾:“我出身确实不差。”   林檀听着都笑了, 这不是废话么?   萧瑾其实也不是遮遮掩掩,故意弄虚作假的人,只是他的身份吧, 确实有些不一般。虽然林檀跟蜀国的皇帝关系极差, 但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万一她知道自己是夏国皇帝,转头就把他给卖了可怎么是好?   经历了一次林甫背刺之后,萧瑾如今对外头的人已经生不起多少信任了。哪怕林檀之前救了他, 哪怕林檀看着不像是能做出这样的事,可那又如何……小心无大错。   萧瑾又怕她恼了, 于是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家中与齐国做生意做的大,同齐国牵扯也较多。但我不是什么坏人,此次被捉来均州, 也实属被逼无奈。若是县主信得过我,可以先放我回去, 来日我必当以厚礼献上。”   “再说吧。”林檀回得略显冷淡。   萧瑾知道,她还是生气了,所以才不肯放自己离开。   不过这回萧瑾的确误解了林檀,她并没有这么多的小心思, 只是单纯地觉得放萧瑾回去不如把他扣在身边, 那什么厚礼不过是嘴上说说的, 若是他回去之后又翻脸不认人了怎么办?   林檀也不想变得这么市侩,事实上, 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林檀从不会考虑钱够不够用的事儿, 但如今不一样, 她父亲已经去世了, 而她身上担的是二十万士兵的生计。   林檀不得不想着开源节流。   两个人各怀鬼胎, 最后不欢而散。   林檀送完客人之后, 便召来侍卫长,吩咐道:“你去给我打听打,听临安城最近可出了什么稀奇的事。”   “您是怀疑那位陈公子?”   “是不是姓陈还不一定呢,你且先去打听,先往……先往皇室那边打听。”   侍卫问:“若这位陈公子当真是夏国皇室的人,咱们还要放他离开吗?”   “放,救他出来就是为了放他回去的。”林檀坦诚至极。她压根没想对萧瑾怎么着,只是如今把人留在这儿,颇有些坐地起价的意思。若是萧瑾出身差,那少给一点也无妨;但若是夏国皇室出身,那没准儿林家军两年的开销都有了!   她没钱,只能龌龊一点了,希望这位“陈公子”不要怪罪。   就算怪罪她也没办法。   萧瑾走回去之后,打了一个冷颤。奇了怪了,今儿也不冷啊。   穆寒见他回来忙问情况如何。   萧瑾摇了摇头,容色凝重:“别想了,还是不肯放人。”   穆寒立马阴谋论起来,这平阳县主该不会是背地里打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吧?是想要杀人灭口,还是想将他们献给蜀国以示诚意?   不是他非要把人想那么坏,而是身处异国他乡多长几个心眼总是好的。若是谁都能轻信,那他们何年何月才能回的去?穆寒道:“我今日四下里转了一下,这县主府守卫森严,若要强闯肯定是闯不出去的。”   “这是肯定的,毕竟她手里还有那么多的兵呢。”还有,那日在黑风寨林檀虽没有出手,但萧瑾总还是觉得她身手不凡。   翌日,均州知州开审黑风寨一案。   黑风寨这么多年造的孽可不少,犯下的杀戮更是数不胜数。那大当家就不说了,就连马春花手底下也有许多人命官司。   均州知州看着百姓义愤填膺,知道这回必定得重重地知罪方可平息民愤,也能借此掩盖他们之前的不作为,于是顺理成章地给人都定了死罪。   只要是从黑风寨里头出来的,不管从前有没有杀过人,更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进了黑风寨,一律都是死罪。   一时间,百姓们交口称赞,觉得官府这回总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像黑风寨这样的毒瘤,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均州知州对此还洋洋得意,一封奏书呈到京城,话里话外无不替自己邀功。   他将林檀的功劳一笔带过,大肆宣扬自己的功劳。   萧瑾听说之后,感慨万千。   诚然,黑风寨的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不论有没有犯过罪,一律处以死刑,实在是有失偏颇。若是他当真该被治为死罪,那也应该是明明白白地开庭审问、所有证据确凿无疑之后,方才能定罪。如今多数人的意志直接越过了法律,倒将蜀国的法律践踏成为一纸空文。   林檀见他这般悲天悯人,觉得他实在奇怪:“那些都不算是好人,你同情他们做什么?”   萧瑾反驳:“我哪里是同情他们,我只是觉得如今这样倒是将法律变得一文不值了。若是多数人的正义就是正义,那时均州还不知该乱成什么样。”   “杞人忧天。”林檀回道。   “你就一点儿不担忧?”   “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有闲心思关心这些?”   萧瑾觉得林檀太悲观了,还安慰她不要多想。   方才还说自己杞人忧天,如今轮到她,还不是一样胡思乱想:“你手底下这么多的兵,又不是摆设。若是这么多人护着还护不住你,那养着这么多兵有什么用?再说了,总不能因为一场刺杀就变得畏手畏脚,做什么事儿都瞻前顾后吧,那往后都不要出门了?”   被他这么一安抚,林檀也觉得如此。且上次狗皇帝叫人过来刺杀失利,这回他们总该长点记性,先消停消停吧?   然而两个人没多久就被打脸了。   翌日,萧瑾随着林檀一起回黑风寨将那些“明面上”的财物给搬回来。   黑风寨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可不少,附近不少富商大贾都被黑风寨的人劫持过。那位马大当家最喜欢干这种事,毕竟劫持有钱人可比劫持穷光蛋来得有意义多了。穷光蛋倾家荡产也搜刮不出来多少钱,但是富商大贾不一样,劫持一次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而如今他赚回来的钱,大多都进了林檀的口袋。   剩下的那些,林檀打算花到均州百姓身上。林檀想要在此地立足,收拢民心是必不可少的。   拿着别人的钱替自己扬名,这事儿林檀做得顺手极了。   也正因为如此,林檀才不放心官府的人去拿,毕竟这笔钱要是到了官府手中,肯定又得被贪污得一干二净。   她出去办事,萧瑾跟穆寒也紧随其后。   林檀本不想带着他们的,只是想起昨日侍卫打听到的消息,她忽然拿不准该以什么态度对待萧瑾了。要是她猜的不错的话,萧瑾这身份就不止一点点贵了,而是“贵”到了极致。   若是真的话,那她这回实在走运,又着实倒霉。   她这些日子,应当没有怠慢这两个人吧?   不比林檀心思莫测,萧瑾穆寒这两人想的简单,他们整日被关在府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出去一趟能透透气不说,说不定还能趁机逃回去呢。   不想林檀虽然没有限制他们出行,但是这一路上,萧瑾都没能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要不是萧瑾知道林檀对他确实没有别的心思,那他还真的容易多想。   不知第几次捉住了林檀的目光后,萧瑾选择犀利地对视。   “县主在看什么?”   “没什么。”林檀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脸上有些烧的慌。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要是这人真的是夏国皇帝的话,又怎么会被齐国人捉到这儿来,还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兴许是她多想了吧。   不过要是真的呢?这要是真的,林家军的开销得不用愁了。果然,她还是得好好盯着眼前这个。   一时间,林檀的目光都带着一股不自知的侵略性。这要真的是夏国皇帝,她就赚翻了!   萧瑾不信,碎碎念着:“这都已经第四次了。”   林檀咳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魇如花:“只是看陈公子今日容光焕发,所以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有问题么?”   萧瑾:“……”   可恶,论起厚脸皮,他竟然输了!   穆寒在后头投之以诡异的目光。   这两人怎么走着走着还聊上了,如今他们被禁锢在县主府,圣上怎么一点提防的心思都没有,还跟这位县主说说笑笑。   不怕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吗?   此番前去黑风寨的路上都是顺顺当当,黑风寨如今都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林檀将财物搬走之后,便准备打道回府,不料半路上,忽生变故。   看着不知道打哪儿冲出来的一群刺客,萧瑾人都傻了。   这蜀国皇帝没毛病吧,如此步步紧逼,就不怕林檀真的反了?还是说因为她是女子,笃定她成不了大事?   穆寒一脚踢开前面的刺客,反手一剪辖制住了人,从他手中夺过了武器。   “您站在我身后。”   萧瑾立马往后一撤。不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林檀,好在她那边也有人护着,一时间还不要紧。   有林檀跟穆寒在,萧瑾哪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也依旧毫发无损。   本该顺顺当当地解决了这些人,谁知道事情反而越变越离奇了。   激战半天,那群人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又不知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回又多了许多人,且他们的目标变了。   变成了萧瑾。   如今多出来的这这批人,比之前的那些下手更狠,目标更明确,人也要更多,好像源源不断似的,杀了一片,又开了一堆。   已经多出他们好几倍了。   这些人显然是早有预谋。   萧瑾心道不妙,不用说,这群人必定知道他的身份,想要对他直接下狠手了。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蜀国的还是齐国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林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手起刀落砍倒一个刺客之后,立马拉住萧瑾:“跟我从后山走!”   穆寒想起来,当初在黑风寨听里头的人闲暇时吹过牛,说后山摆着许多陷阱,要是毫无提防直接闯进去的话,会死的很惨。如今林檀这么说,应当也是知道这点的。   穆寒手持长刀,对着萧瑾点了点头:“您先走,我断后。”   情况紧急,萧瑾也只能听林檀的,直接被拉去了后山。   那群人见他离开,赶忙去追,却被穆寒给拦在半路。   萧瑾看得心中狂跳,穆寒这么以一敌多,不会出事儿吧?   林檀却呵斥:“别看了,快走!” 第105章 得救 ◇   ◎这回是真的得救了◎   萧瑾被林檀拉着, 稀里糊涂绕过了后山一重又一重的陷阱。   及至山脚,萧瑾回头看着这层层山林,心中担忧更甚。   林檀拉着他继续往前, 走得义无反顾:“若不是自己人也在上头, 我真想一把火烧了这片该死的山!”   萧瑾对这位平阳县主的行事作风又添了一层了解。   这姑娘比他可干脆多了,他枉为一国皇帝,做事却每每瞻前顾后, 难下决断。   萧瑾回想,方才在后山上这姑娘也是眼明心细, 直接避开了所有的陷阱,他疑惑地问道:“你事先已经摸清楚了那些陷阱?”   “那是自然。”不仅林檀摸清楚了,就连她手下的人也对此一清二楚。   之前在山中剿匪的时候, 他们便将这黑风寨查了个底朝天,别说那些陷阱了, 就连黑风寨大当家的房门朝那边开都摸得清清楚楚。这回出门,林檀心里还在想着,若是朝廷那些不长眼的狗贼再犯到她手上的话,必要让他们尝尝这黑风寨的厉害。   岂料, 这回的刺客来得格外多, 倒是让林檀的准备都打了水漂。   死里逃生, 林檀片刻都不敢耽误,绕过了这座山之后一路往南。   等到了安全一些的地界, 林檀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一口气不喘, 甚至还能徒步走上十来里, 可萧瑾不一样, 他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   林檀一停下, 他赶忙扶着路边的大榕树直喘气。   林檀见他喘气喘得都像是要死掉了一般, 挑剔道:“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一些,不是出身尚可么,你家里人难道就不给你请武师傅?”   萧瑾慢慢地顺着树坐了下来,听到这句话才抬起头:“我干嘛要会武?”   “若是功夫好的话,碰得今儿这一出兴许能够死里逃生。”   “我如今不也活了吗?”   “那是因为有我在。”林檀撩开袍子坐在他对面,决定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场:“今日这事,不解释一句吗?”   萧瑾往后一缩,装聋作哑:“解释什么,人不是你招来的吗?没准是因为上回刺杀没成功,所以这次又来了。”   林檀抿了抿嘴:“可笑,他们分明是冲你来的,我才是遭了无妄之灾。”   萧瑾继续装聋作哑。   林檀忽而一笑,靠近些一字一顿:“难道不是吗,夏国来的小皇帝?”   “……!!!”萧瑾瞳孔地震。   须臾,他错愕地对上了林檀的视线。萧瑾震惊到说不出来话,自己就这么暴露了吗?可她……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檀似乎是猜到了他的不解,道:“早就有了猜测,这才叫人前去打听,打听到的消息说是,临安城内的小皇帝已经抱病在床许久不曾主持朝会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更兼这次刺杀意图在你而不在我,我便更加坚定你必定是夏国皇帝,没说错吧?”   她明里暗里的试探,萧瑾可以回避,但是现在这样直白地问出来,萧瑾反倒不知该如何糊弄过去了。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也糊弄不过去。   见他如此反应,林檀有些自得:“果然被我猜中了。”   萧瑾憋着气:“那你待如何?”   “不如何,先将你带去郧乡。”   林檀拍了拍手,起身往前。   她的二十万大军都在那儿,去了郧乡便安全了。   话说林檀虽然有二十万的林家军,但是这二十万的大军平日里也都在郧乡外住扎练兵,并不能常跟在她左右。毕竟那么多的人呢,哪个城能轻轻松松容得下这么多?   萧瑾望了望身后,身后是一片荒野,独独他们踩过的地留下了一片痕迹。萧瑾略思片刻,遂从兜里掏出一把红豆。   别的豆子都撒没了,只剩下红豆了。   他往地上撒了一把,内心祈祷穆寒千万要平安下山。   林檀在前面走了两步。没见到后面有人跟上,扬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把豆子撒在那儿是想叫那些刺客快些追上来不成?”   胡说八道!什么刺客?要追上肯定也是穆寒先追上来的。   萧瑾嘀咕两句,后又磨磨蹭蹭地跟上。   其实要是可以的话,他更愿意在这里等穆寒。林檀就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他更摸不透林檀的意图,总觉得对方心里憋着坏。但是很显然,他这身板根本就不是林檀的对手,直接激怒她的话,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还是不要鸡蛋碰石头了,不值得。   林檀心情也不错。   对方是夏国皇帝,她还阴差阳错了救了他一次。不,加上这一次那就是两次了!   若她是夏国人的话,凭着这份功绩少说也得封个侯爷当一当的。她也不想要什么侯爷了,给她夏国一年半载的税收就行了。   林檀嘴里悠哉悠哉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甚美。   萧瑾费劲地跟在身后,赶了这么一路,他不仅累得抬不起脚,连头发也凌乱了许多,唯有脑袋还是清醒的,于是便开始暗戳戳地试探打听起来。   如今已近黄昏,一条小道上只两个身影,匆匆走过后,只留下两道被拉长的斜影,还有细碎的说话声。   “……郧乡离这儿远吗?”   “不远,走走就到了。”   “咱们就不能坐马车过去吗?”   “你有钱?”   萧瑾委屈:“我没钱,难不成你还没钱吗?”   林檀:“我的钱都是有大用处的,得省着花。”   萧瑾:“……”   这姑娘怎么比冯慨之还抠门,他欲哭无泪。   林檀说的也的确是真心话,自打来了均州,她就没怎么花过钱,平日里也是省吃俭用,府上如今最大的开支就是供着萧瑾了,这位是娇客,不能怠慢。   可是现在他们流落在外,林檀出门也没带什么钱,也只能省则省,决不能乱花。   入夜之后,林檀以十文钱的价格租了杏花村村正家的两张床,外加一顿晚饭。   萧瑾觉得钱不多,但是对方还是给他们住了。   热气腾腾的粥端上桌之后,村正家的小娃娃看着粥咽口水。   萧瑾见了不好意思吃独食,倒出一半儿分给他。   小孩儿看向萧瑾的目光瞬间泛着光,又可怜又可爱。   萧瑾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小孩的脑袋挺好摸的,而他又格外的有小孩缘,碰上了基本都是可以摸一摸的。譬如眼前这个。   林檀摇头,这村村正家里要说穷也没穷到这个份上,那小孩儿馋嘴纯粹是因为不知饥饱,看到别人吃也想尝一尝。   这个夏国小皇帝还真是个烂好心,得亏他身边都是正直之士,要不然就这性子早晚都会被人给坑死的!   林檀恶狠狠地想着萧瑾被人坑的惨样。这才压下了心里对他的羡慕,这日子得过的多无忧无虑才能养的这么善良?难道夏国的大臣还真的那么忠心不二,一心为了萧瑾着想?   想起蜀国那窝窝囊囊的事儿,林檀便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哪有什么忠心不二,有的只是溜续拍马罢了,有几个大臣对皇上是真心的?人心隔肚皮,所谓的忠心不二都是装出来的。   这夏国小皇帝就是个异类。   林檀不知道的是,夏国的朝廷如今很不太平,不太平的原因是陈疏才跟冯慨之这两个人嫌狗憎的玩意儿又起了新念头,因他们迟迟见不到萧瑾,于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打算亲自动身前往均州。   哪怕抢也把他们圣上给抢回来!   他们根本信不过王从武,觉得对方没有这个本事,觉得得要他们自己亲自出马才行。   这事儿闹得厉害,若不是张崇明压下了,兴许真就让他们给跑到均州去了。   若此时他们去均州,那就不是去帮忙而是去添乱的。   均州这边,林檀与萧瑾歇过一晚之后便继续赶路。   林檀都已经打算得好好的了,等到了郧乡,她就自己联系夏国,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林檀打算的好,觉得到了郧乡找到林家军之后,一切便可以尘埃落定了。   这一日,林檀照例领着萧瑾往郧乡走。她算着路程,又摸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子。袋子里头的那些钱,雇一匹马应当是够的,等到下一个集市她就雇一匹马吧,早点到目的地比什么都重要。   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比集市更早到的,是后头来的追兵。   准确的来说,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追兵。看他们的架势,今日必有一场死战了。   林檀不动声色地将萧瑾拦在身后,抽出佩剑,低声吩咐:“待会儿若有机会,直接朝南逃,不要回头。”   “那你呢?”   “死不了。”   说话间,萧瑾面前就倒了两具尸体。   林檀直接提剑迎敌。   她固然本事高超,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哪里打得赢这么多人刺客。没多久,胳膊便伤了好几处。   萧瑾急得团团转,想要上去又怕自己给她添乱,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怎么不会点拳脚功夫。   正焦灼着,忽然后头又来了一群人。   萧瑾心生绝望,这群人还没解决呢就又来了一波,这可如何是好?就在他以为自己跟林檀快要完了的时候,却发现后头来的那些人直接手起刀落,解决了两个刺客。   挡在前面碍眼的两个家伙人头落地,萧瑾立马看清了来人。   “穆寒!”萧瑾立马来了精神。   原来是他的救兵!   穆寒几下跃到萧瑾跟前,并着马蔺孟楚二人,将萧瑾护得严严实实。   “圣上没事儿吧?”   萧瑾摇头:“我没事,你们赶紧去帮林檀。”   穆寒会意,交代马蔺二人护好萧瑾,便闪身去了林檀身边,将其救下。   这回带来的援兵不少,且都是精兵。没多久,这一群刺客便都被制住了。   那些刺客的尸体更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看得人心里恶心。   萧瑾看着穆寒三人喜不自禁,热泪盈眶,老天保佑,他总算是得救了!   这次是彻彻底底的得救。   林檀望着着将近一百来个侍卫,握紧了手中的剑。   敌众我寡,她的军费,似乎飞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刚洗完澡打算码字,然后同事告诉我楼下超市正在抢菜,让我赶紧去抢。   我想都没想就穿上衣服去买菜。买完之后才听说是有疫情,今天晚上好多地方的菜都被抢没了,朋友圈都在抢菜≥﹏≤   我回家之后,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希望明天一切安好吧。 第106章 襄阳(捉虫) ◇   ◎准备回击的大臣们◎   林檀看向地上倒了一片的尸体, 回想到方才穆寒三人利索的身手,心中对他们更是警惕不已。   这三人的身手绝不在她之下,兴许真打起来, 她还稍逊一筹。她的功夫承自林家, 招式大开大合,光明磊落。这三人与她根本不是一个路数,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 更有一个直接拿着一把匕首就冲进了人堆里,简单至极, 可每每都是杀招,刀刀见血。   这样的侍卫,萧瑾身边究竟有多少呢?他又为何要训练出这样的侍卫出来?   仅仅是为了护他安全?   忽然之间, 林檀仿佛看不清萧瑾了,这人……难道只是表面上看得这么简单吗, 还是说这一路他都是在装傻?   与自己的朱雀汇合,萧瑾喜不胜收。他这连日以来受的委屈,如今终于终于得到舒缓了。萧瑾握着穆寒的手,担忧地打量着。   方才在山中……没受伤吧?   穆寒知道他想问什么, 便道:“您走之后没多久, 马蔺他们便带着援军过来了。他们这些日子虽未出来, 却也一直在均州等待时机。今日看到您出门便跟在了后头,正好救了属下。若没有他们, 今日指定要吃大亏的。”   林檀收起剑, 追问地道:“那我带过来的人如何了?”   穆寒道:“折了不少进去, 只有十个人获救。他们不信任我们, 在山脚处就各自分别了。”   他们找他们的, 穆寒找穆寒的, 各不相干。不过就眼下的情况看,显然他们找的那条路才是对的。   萧瑾忙问:“你们是不是看到我留下来的记号,一路找过来的?”   穆寒笑着点点头。   萧瑾立马骄傲上了,看吧,他就说他留下来的记号肯定是有用的。之前穆寒他们就是凭着那些豆子找到了黑风寨,如今又找到了这儿,真不愧是他啊,心细如发,聪明绝顶,这回得救多亏了他!   “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马蔺不愿在此多逗留。   林檀默默地后退一步,思考着自己能从这些人手中逃开可能性。   方才那场激战,已经将她的体力耗费得差不多了,然而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生龙活虎,对上他们,林檀并没有多少胜算。   如今只盼着夏国这个小皇帝能放她一马。   应该可以吧,毕竟这人傻乎乎的。   结果她刚一个眼神给过去,那边穆寒马蔺便有了说辞:“圣上,还是请这位县主姑娘同咱们一道去襄阳城吧。”   林檀立马道:“我为何要跟你们一起去?今日我可是救了你家主子。”   话虽如此,可她到底还是个蜀国人。在没有查清楚之前,穆寒并不能确定今日的这一场刺杀究竟有没有她的份,就算她并未参与其中,那又会不会是她走漏了风声?未知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与其放任林檀离开,还不如把她捏在手里,这样他们也能少一重威胁。   穆寒心里的打算不能言说,但他总有更加冠冕堂皇的借口:“正因为县主救了您,才更应该带她去襄阳城。此处实在是太过危险,谁也不知道前头还会不会有追兵?倘若咱们都走了,谁来保证这位县主的安全呢?不如一道同行,等您平安归国之后,咱们再派兵亲自护送她回府中,襄阳城内的兵力那么足,难不成还怕区区几个刺客不成?”   好家伙,这人倒是挺会说的。林檀冷笑,带着些桀骜不驯的张狂:“倘若我不愿呢?”   穆寒内敛地笑了笑:“我们也是为了您好。”   为了她好?林檀眯着眼睛。   穆寒分毫不让。   他并非无理取闹,只是单纯的不信任,还有避免一切可能会存在的麻烦与危险。至于林檀愿不愿意,对穆寒来说并不重要,也不在考虑的范围内,他们只负责保护萧瑾的安全即可。   林檀咬牙,坚持看着萧瑾。   萧瑾心里一转,于是笑着道:“县主,你还是听他们的吧,不过晚几日回家罢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我们还能害了你不成?”   说得那叫一个老好人,处处都替林檀着想。   “……?”一时间,林檀分不清他究竟是憨还是奸。这么做岂不是明晃晃的把她当成人质了,她就不信这个小皇帝会意识不到这一点,可即便如此,小皇帝仍旧将她扣下来了。   心真狠啊。   亏自己还救过他,两次!结果这人转眼就恩将仇报。   胳膊拧不过大腿,林檀被暗着威胁一通之后,只能放弃抵抗,乖觉地选择服软。   她憋屈地跟在对于后头。   这一路,林檀终于知道萧瑾这略显天真烂漫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了。他的那些侍卫根本就是拿他当猪养,不管是吃的喝的,只要萧瑾哼哼两声就全都奉上了。   这一路都是荒郊野岭,甚少碰到村落,至于集市那就更不必说了,为了防止碰上刺客,他们压根不敢进集市。   但这风餐露宿的,过得日子却要比萧瑾跟着她逃难的时候好得多。   眼下林檀手里拿的就是一串的烤鸽子蛋,鸽子蛋烤得黄灿灿的,上面一层皮已经焦香焦香,让人食指大动。   萧瑾手上拿着的则是两只烤鱼。明明是平常食材,在孟楚手艺下却变得得肉香四溢,隔着老远都能嗅到味儿。   若不是赶路不便,孟楚甚至还想来个清炖鸽子汤给萧瑾补补身子。这段时间可真是苦了他们圣上了,天天在外流亡,饥一顿饱一顿的,瞧着人都瘦了,脸色也有些蜡黄,委实不是人过的日子。   孟楚手上熟练的转动着木枝,一边烤肉,一边同萧瑾道:“圣上明日想吃什么?只要这山里有的,属下都给您打来。”   他要真打那么多的野味,萧瑾还不敢吃呢,所以听了这话便道:“明天还做烤鱼吧,这鱼味道不错,顿顿吃都不会腻。”   “您喜欢便好。”孟楚面上十分有光彩,圣上喜欢他的手艺就是对他最大的夸赞。他在朱雀军中实力并不突出,但他从前是个伙夫,这一手厨艺没有多少人能比得上。就算是宫中的大厨,也未必比他强吧。   “可惜这荒郊野岭施展不开,否则定要给您整几个厉害的。”   林檀吃着鸽子蛋听他们闲聊,心里对萧瑾更添了一层羡慕。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训练手下人的。   后头赶路遇到的事情,更叫林檀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对萧瑾有求必应,哪怕萧瑾没有开口的,他们也都考虑进去了。不仅在吃的上面没有委屈萧瑾,就连萧瑾坐的那匹马,马垫也比旁人软和许多。   这真的是当个废人在养着了。   林檀又不由得反思,这些侍卫的做派究竟是他们太与众不同还是夏国人人如此,总不至于夏国朝廷的那些人也是这么一副德性吧。   应当不可能的。   往襄阳走的途中,萧瑾等人又遇上了一波埋伏。   不过好在穆寒带的人足够,且他们自己又能以一敌多,所以这次也是有惊无险。   林檀知道穆寒怀疑她,所以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可什么地方都没去,什么人也没见!”   就算是怀疑,也没必要怀疑到她头上。   穆寒耸了耸肩膀,他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此次犯到他们手里的刺客有不少,穆寒特意留下了一个,原先过来刺杀的都是死士,就算留下来也挖不出什么东西。可这回不同,这回他们揪过来的这一个,分明是个军官。   方才打斗中,穆寒便刻意没要他的命,留着审问呢。   论逼供,朱雀军也是当仁不让。   穆寒等审这三人的时候离萧瑾不远。萧瑾坐在河边,偶尔留心后面的动静。一开始,那个操着一口齐国官话的“蜀国人”嘴巴硬得很,很有骨气地让穆寒直接杀了他,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不过在被穆寒马蔺三人联手整治得半死不活后,他终于有气无力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原本也不是蜀国人,家中祖辈都在洛阳。十日前突然得了令,说是宁家的一位小公子被您几位捉了去丢了性命。宁家如今自上到下都闹疯了,让咱们替过来替小公子报仇。”   “仅此而已?”穆寒不信。   “确实如此。”那人硬撑着道。   “这么说来,你们都是齐国人?,”   “也有蜀国来的。”   林檀听着眉头直跳,可她的确没有见过这些人,应当是那位狗皇帝跟齐国达成了种商议,这才派遣一批人准备取走萧瑾的性命。   真是龌龊啊,永远都只会做这些不入流、不上道的把戏。   不过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因为蜀国参与其中,林檀的行动越发受到了禁锢了。很显然,他们到如今都还不信任她呢。   林檀就这么被人一路紧盯,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分不清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踏上船,挂上白帆,跨过了汉江天险之后,襄阳城才近在眼前。   萧瑾没忍住欢呼了一声。   襄阳城,夏国,他终于顺顺利利地回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见到了襄阳城,萧瑾感觉哪哪儿都好!   不过,他如今情况虽好了,却不知朝廷如今是什么样子了,有没有因他不在就彻底乱了套?   实则,夏国朝廷如今想要乱套基本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有张崇明坐镇,剩下的也都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可事情就在他们得知萧瑾遇刺的真相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几个人本以为林甫的出现是齐国安插在夏国的一个暗桩,没想到人家齐国压根没有暗地里来的意思,甚至还勾搭上了蜀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刺杀圣上。   好大的狗胆!   这一刻,满朝文武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这都欺负到他们头上了,简直是岂有此理!不给齐国跟蜀国一个大教训,他们誓不为人。   冯慨之跟陈疏才摒弃前嫌,主动商议了一番,最后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始反击了。   齐国是吧,蜀国是吧,他们这辈子还没输过谁?就算是两个国家加在一块儿也是一样的。 第107章 觊觎 ◇   ◎二十万大军谁不迷糊?◎   进了襄阳城后, 王硕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进了城中,萧瑾过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儿,便觉得有些困倦了。   不知为何, 他眼下只想念软塌塌的床榻。   见了萧瑾的面, 王硕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又落回子里头。还没说两句,王硕就看到后头跟着的那位容色出众的姑娘。   王硕眼神立马不对了。这该不会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吧?他们圣上被掳一次,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给解决了?这也太快了吧。   萧瑾知道他误会, 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忙解释说:“这位是蜀国的平阳县主, 朕此次能脱险,多亏了她仗义相救。”   王硕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悠一圈,不知信了没有。不过萧瑾既然发了话, 他便好言好语地道:“县主身份不同,不如住在原先的安王府吧, 那处被收回来了之后一直没有正经主子,不过地方干净,日日都人打扫。”   萧瑾想着那不省心又早死的安王,觉得那地方晦气又不吉利, 纵然再大, 住着也不好, 便说:“县主随我们一块儿住就行了,无需安排别的住所。”   王硕一听, 心里很难没有别的想法。   萧瑾哪里还能管得了手下人的想法, 吩咐了这么一句之后, 便忍不住要回休息。   他实在是太累了。   回去时, 穆寒还在小声同萧瑾商议:“这位县主来襄阳的消息, 属下想要立即送去京城, 看看诸位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萧瑾不明所以:“他们还能有什么想法?林檀不过是个县主。”   穆寒不能苟同:“她可是个手握二十万精兵的县主。林老将军战功赫赫,在军中拥趸众多,林县主虽说是个女流之辈,但其身手不凡,又是林老将军唯一的血脉,在蜀国的影响力非同寻常。”   萧瑾揉了揉眼睛:“所以呢?”   “所以这位县主不能放走,不若将此事传回京城,看看诸位大人能否有什么高招。”   萧瑾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应下了:“你看着办吧。”   穆寒终于满意了。   一群人进了一处宅子,萧瑾被人带着正要回去休息,林檀却从后头冒出来拦下了他:“你几时送我回去?”   穆寒立马跟上,道:“县主莫急,我们稍作休息几日立马送您回去。”   林檀看他十分不爽,她之所以被扣在襄阳,全是因为这个人挑拨离间。林檀一点都不信他说的话,刺了一句:“休息几日?也罢,还望这位大人到时候不要出尔反尔得好。”   穆寒道:“我们夏国人一向言而有信。”   “呵,谁知道呢?”   两个人针锋相对,相看两厌。萧瑾很想让他们和睦相处,也知道穆寒心里什么打算,可他实在是太困了,困的眼皮都睁不开。   萧瑾不想让他们吵架,于是让穆寒先走。   他下了令,穆寒纵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从,临走之前还让马蔺跟孟楚在边上守着。   穆寒到现在都没能真正信任林檀,他不排斥林檀,但是也绝对没有对她放下警惕。确准来说,穆寒除了萧瑾跟自己朱雀军中的伙伴,别的几乎谁也不信。更何况林檀还是个蜀国人。   她本没有错,错就错在她是个蜀国人。   穆寒走后,萧瑾才打起精神跟林檀解释:“他这人脾气有些倔,认死理,你别与他计较。”   他们俩,一个是萧瑾最看重的手下,一个救过他两次,跟他也有过命交情的了,萧瑾可不希望他们撕破脸,到时候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帮谁都不敢。   林檀讥笑:“我算是什么人,也配跟他计较?我还想保住我这条小命呢。”   “谁要你的命了,你好好在这呆着,保证没人会怠慢轻视你。”   “可我想回均州,你知道的。”   萧瑾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烦躁:“行行行,过两日就送你回去还不行吗?如今这些天你们俩也少争些吧,争得我头疼。”   林檀对此态度却十分坚决:“不争?绝不可能。”   她光明磊落,就没做过什么龌龊事,哪怕她一开始存着用萧瑾换钱的念头,可她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要被人提防至此?   萧瑾头更疼了,没一个能说得通的,为什么这两个人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算了,随便吧,他暂且放弃了。   “晚些时候再去寻你,我先去歇息了。”   说完,萧瑾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檀心里有些不爽,进了自己的院子之后,她便气得直接在院中耍了一套剑法。   旁边伺候的丫鬟躲在树丛后面看得目不转睛,待林檀利落地挽了剑花漂漂亮亮地收了剑后,边上忽然响起稀稀拉拉的喝彩声。   她转头看去,就见几个丫鬟蹲在廊下,正一脸热切地盯着自己瞧。   林檀本来满腹闹骚,被几个姑娘这么一闹忽然也觉得自己怪可笑的。   看吧,夏国人也不是都想那个侍卫一样讨厌,还是有讨人喜欢的不是么?   既来之则安之,她又何必杞人忧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夏国小皇帝不让自己回去,她有手有脚又有一身功夫,难不成还不能逃回去了?   天助自助者,运降不降人。   林檀干脆地转身,豁然开朗,同丫鬟们道:“备水,我要沐浴。”   几个丫鬟恍然回神,忙不迭地又跑去打热水。   别说是他们了,整个府里的下人对这位蜀国来的县主姑娘都十分好奇。   最好奇的,还要数这位姑娘同圣上的关系。   但其实他们都想多了。   林檀与萧瑾清清白白,可不似外人以为的那样有什么别的心思。两个人都不讨厌对方,可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感情。林檀之前想拿捏萧瑾,如今被萧瑾拿捏,要不是萧瑾身边有穆寒几个虎视眈眈,林檀没准会愤怒地把萧瑾给揍一顿!   萧瑾一觉睡醒之后,迎接他的还是林檀的质问。   林檀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想让萧瑾允她回家。林檀也知道如今唯一能说得动的、唯一能够做决定的,只有萧瑾。只要萧瑾松口,那几个讨厌的侍卫再反对也没用。   问题是萧瑾这个讨人嫌的一直没同意!   萧瑾自己在用膳,见林檀忙着说话顾不得吃,还给他夹了一块炖鸽肉:“你急什么,先吃完饭再说,这鸽子肉炖得极为鲜美,你尝尝?”   鸽子肉是孟楚炖的,光闻着味道就香得很。林檀本来想说自己不稀罕,可是一低头,一股霸道的肉香就钻进鼻腔中。   林檀:“……”   罢了,先吃吧,吃饱才有力气吵架。   接下来好几次,每每林檀提到要回去,萧瑾用的都是拖字决,要么就是往后拖,要么就是转移话题,总之每次都是成功地将林檀给糊弄回去了。   萧瑾也不想为难她,可穆寒这家伙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让他千万不能放了林檀回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仿佛萧瑾真放了她,就是夏国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还说最多五天,五天之后京城那边若是没有消息的话,他亲自护送林檀回均州,将她送去林家军中。   穆寒都这般表态了,萧瑾压根无话可说。   但其实穆寒为何这么做,萧瑾心里也门清。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伪君子,明明知道却不戳破,摆出一副好人的姿态,怪没意思的。   可他又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夏国的皇帝,要管着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他的喜好,总还是要排在家国利益之后。   只是有些对不住林檀,跟她回来实在是太委屈了。   至于穆寒的那封信,也早已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城。写封信先送去了王从武手中,王从武并未藏私,当即叫了张崇明前来商议,看看这中间是否有利可图。   冯慨之刚刚跟陈疏才定好了如何对付齐国,结果转头就给了他们对付蜀国的借口。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妙得很。   消息来过之后,几个丞相尚书一合计,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放出消息说林檀已经遇害,然后坐等蜀国皇帝跟林家军两虎相斗,到时候他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办法是个好办法,可如今最头疼的是……这姑娘似乎跟圣上关系不一般。   他们囚禁林檀,圣上会同意吗?   就穆寒跟王硕送过来的消息可知,圣上对这位平阳县主很是看重,还同对方一块儿用膳,被平阳县主言语冒犯之后,还半点不见生气。   几个大臣下意识的忽略了萧瑾的好脾气,忘记了萧瑾平常在宫里的时候有宫人不小心冒犯也不会生气,愣是觉得这回是因为开窍了。   放与不放,关系的是他们圣上的终身大事。   几个人相顾无言,最后张崇明下了决断:“既然这个县主一心想要回去,那就派一支军队亲自护送她回均州,要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地送她回去,让蜀国人都知道,她是遇上了刺杀,被夏国人所救,又被夏国军队送了回去。”   王从武看了看他,心说这人心真黑。这样一来,蜀国皇帝跟那位平阳县主就更是水火不容了。均州背靠襄阳,到时候,这位县主能够倚仗的,也就只有夏国了。   说到底,还是眼馋人家手里头的二十万万精兵吧,不过别说是张崇明了,就连王从武也挺眼馋的。   两日后,朝廷来得消息被送到了襄阳城。   萧瑾看着这信凝神许久,他不想为难一个姑娘,但是他也不能将几位重臣的打算置若罔闻。   林檀也终于等到了萧瑾松口,她欢喜了好一阵,直到后来她听到,自己不能独自回去,而是有一支夏国军队亲自护送她回去。   林檀闻言,满脸不可置信,她盯着萧瑾,从喉咙眼里挤出几个字:“亲自护送?”   萧瑾昧着良心:“没错,亲自护送,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马蔺在旁边帮腔:“此次是王将军带队。我们王将军可不是一般人,为人最是骁勇善战,他们亲自护送县主回去,乃是县主的福气。”   林檀无语,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穆寒直接问:“事情已经定下,还望县主体谅,若是县主不愿意回去,襄阳城也不介意再多养一个县主。”   林檀立马道:“不必,我回去。”   穆寒松了一口气,萧瑾对林檀愧疚更深。   他想了想,还是走上前:“你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第108章 城主(捉虫) ◇   ◎自立为城主◎   时值初冬, 昨夜一场大风刮过,吹得庭院中枯叶遍地。   林檀早上起身时候听到几个丫鬟说,这枯叶不必全扫了, 边上留下薄薄的一层才叫有意境。   当时林檀还在想, 这夏国人不管做什么事倒都挺雅致的。如今想来,雅致个鬼,都是披着一层雅致的皮, 满心算计才是真的。   她望向萧瑾的时候也是牙痒痒得很,这人也一样, 披着一张光风霁月的皮子,实则内里满心算计。林檀往石凳上一坐,虽矮了半截, 却气势十足:“夏国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萧瑾知她气恼,于是坐在她旁边, 打算跟她好好说说。   林檀往后挪了一下。   萧瑾无奈,也没再往前了,只说:“打从你被带到襄阳城起,便跟夏国分不开了, 即便你不是夏国的人, 可蜀国皇帝会这么想呢?”   “你还有脸说?谁将我押过来的?当初你那侍卫开口的时候可没见你阻止。你早就知道后果, 如今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萧瑾没有辩解,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们做的不地道:“我没有替自己开脱的意思, 只是想着如今这局面已然如此, 不如……你我合作?”   林檀冷笑, 她为什么要合作?   萧瑾径自道:“你手中握有二十万精兵, 那二十万精兵早被蜀国皇帝视为囊中之物。就算没有夏国横插一脚, 蜀国皇帝照样不会放过你。怎么都是要撕破脸的, 与其哪一日被他强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不如借着这回的事先发制人。”   林檀:“这般,我跟蜀国的狗皇帝对峙,你们夏国坐收渔翁之利?可笑,我为什么要受你们摆布?”   萧瑾叹气:“不是摆布,而是合作。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们扶持你,起码还能护你安全不是么?难道你忘了你父亲是如含恨而终的?”   他连这个也知道?林檀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想到父亲,林檀心中一阵钝痛。   她父亲死的委实冤枉。萧瑾这一句才真的戳中了林檀的软肋,她父亲因何而死,还不是蜀国那群人逼的?萧瑾纵然有心思,可有一点他说的没错,自己与蜀国那个狗皇帝确实不死不休。   她是一定要给父亲报仇的,害她父亲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林檀打量着萧瑾,想要分辨他今日之言是否诚心。   萧瑾目光坦然,任由他打量。   他是真的想要合作的。   林檀端详半晌方才收回目光。   罢了,他们把自己看成是冤大头,那她为何不顺势而为,反把他们当成土财主呢?正好,她最缺的就是人和钱了。   林檀摩挲着石桌,漫不经心地问:“想让我怎么做?”   “简单,沿着均州一路往下站,占领整个江陵府。”   林檀嘴角一抽:“口气倒是不小。”   从均州到江陵府,这么大片地方说占就占?   萧瑾道:“你们林家在军中素有威望,只要你揭露蜀国皇室的不堪,再振臂高呼,自然会有人追随。襄阳城这边也会竭力助你一臂之力,不论是人还是粮你都不用愁,你只需自立为城主,将蜀国一分为二即可。”   “那你所求为何?”   萧瑾温良无害地道:“你要是能时常提供一些蜀国的消息就更好了,不过不提供也行全凭你的心意,蜀国与齐国联合害我,我只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林檀盯着他,道:“谁信呢?”   萧瑾笑了笑。   他其实真没有肮脏的心思,原先以为蜀国是一个可以联合的对象,谁料人家是个喜欢用阴招的。这么一来,他就不能放任蜀国偏安一隅了。既然他统一不了蜀国,那就让蜀国分裂的更加厉害好了。再有,蜀国与夏国接壤,相邻的地界免不了磕磕碰碰,让林檀自立一城,相当于多了一个缓冲区。林檀此人,行事磊落分明,比只会耍阴招的蜀国皇帝可好多了。   让她担此重任,于夏国百利而无一害。   总而言之,这两人虽说谈的没有多好,但仍旧达成了共识。   林檀走时,萧瑾让穆寒亲自率领一众小队相送,还将自己的贴身玉佩赠予了她。   “后会有期,林城主。”   “嘁。”林檀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这玉佩值钱,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换几个子儿,她根本不稀得收。   收了玉佩,随便往怀里一揣,林檀直接翻身上马,缰绳一拉,便踏上了回均州的路。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为人潇洒,连走得时候也格外利落,都没有回头看萧瑾一眼,至于什么离愁别绪,更是不存在的。   萧瑾还抱着胳膊老大不乐意了。怎么说也是认识了这么久,竟然一句话都不留下。   这一别,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才见到。   唉……   从襄阳至均州需得渡江。穆寒他们当初回来的时候低调十足,如今再去却大张旗鼓,挑了一艘大船,风风光光地回均州。   途中,穆寒便开始为林檀的回归做好舆论准备了。   林檀人还未至,风声便传来了。对外都道蜀国皇帝没有容人之量,逼死林老梁军不说,还逼得林家唯一的血脉流落襄阳,若不是被夏国人所救,林老梁军留在世上最后的一条血脉都没有了。   这传流言一事,一向是夏国人擅长的。穆寒等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些,但也无师自通。   穆寒几乎可以想象,待林檀回了均州后外头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孟楚不知何时凑过来,带着些不解问道:“为何圣上偏偏选了平阳县主,她就算再有能耐也是个女眷,会有人服她吗?”   穆寒反问:“你怕不是把那二十万的精兵当傻子?”   若是林檀无能,那是人家更会跟着她?这二十万林家军在那儿摆着就是最有力的说明,证明他们圣上选的人是对的。   穆寒虽然对林檀不怎么在意,但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何以见得?”   “手握重兵,又是女子,还跟蜀国皇帝又深仇大恨,除她之外,再找不到可以对付蜀国的人了。”穆寒说得真情实感。   几日过后,远在蜀国京城的一众官僚也都听到了风声。   外头都在传他们圣上雇凶杀人,关键是人还没杀死,派去的刺客还被人活捉了。那刺客口口声声指认是他们圣上谋害了林老将军,又眼馋那二十万兵力,故而才对林檀痛下杀手。   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这话里的每一句都有迹可循。   半真不假的流言,才最叫人欲罢不能、迫切地想要追查当面林老将军身亡是不是真的有猫腻?   毕竟,那可是几十万的兵力呢,谁不眼馋?   民间有关皇室的议论也是甚嚣尘上。林老将军在蜀国人心中的地位太重,连皇室都撼动不了,如今顶头皇帝做了这样的事,他们实在接受不来。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公然辱骂了。   倒不是骂蜀国皇帝,他们还没有这样的胆子,而是骂朝中奸臣当道,才累得皇帝做出这样的不智之举。   看他们说的话也知道,这些人都把那些流言给当真了。   当日拜访夏国的礼部尚书段广基听说这些之后,连忙将事情给捅到蜀国皇帝面前。   如今的蜀国皇帝名唤朱庭玉,年少登基,如今已近中年。为人暴躁易怒,且疑心甚重。他不似齐皇,齐皇只是恶心了袁征不少年却从未要人性命,管他是不敢也好,是窝囊也罢,总归那袁征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朱庭玉则不同,他直接用计逼死了林老将军。   只可惜,他不惜舍弃一位大将军也要得到的二十万大军,现在都还没有收拢到他的手上。不仅没有,这始作俑者竟然还敢再外头传播流言。   是可忍,孰不可忍!   “传朕旨意,就说平阳县主叛国!即可派遣军队前去诛杀叛贼。”他不信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去,林檀还能不痛不痒。   “这……恐怕不妥。”段广基支支吾吾。   “有话就说。”   “外头还有流言,说您这回一定会污蔑平阳县主叛国,直接将她捉拿,还要借此吞掉那二十万的大军。”   段广基说完,赶紧低下头。   他觉得散播流言的那个人,把人心把控的可真是百密而无一疏了,事先就预料到了他们圣上的打算,厉害啊。   段广基暗暗钦佩的时候,那边的朱庭玉已经气得直接扫了一桌的东西。   段广基躲过了飞过来的一只酒盏,只当作没瞧见这回事。   半晌,朱庭玉自个儿想通了,他倒是能屈能伸:“既然如此,那就邀林檀进京。林老将军之死,朕甚是难过,但生老病死本就是宿命,朕也没有办法。这次的事,乃是林家与旁人的旧怨,并不是朕的下得令,但她毕竟在蜀国境内遭此大难是,朕心中愧疚难安,便想着要给她赔礼。”   段广基早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毕竟他们圣上确实挺能忍的。   但叫着君臣两个人没想到的是,林檀这边竟然先他们一步,直接率兵杀了均州知州,吞并了衙门,占领了均州,又一路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江陵府的大半地区,短短三日功夫便画地为城,自立为城主,与蜀国彻底决裂,还扬言要为父报仇。   有了夏国的帮助,林檀不仅不缺钱了,还顺带把均州的钱都收入囊中,领着军队所向披靡。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一片,谁也没想到林檀竟然会这么干脆果决。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可她的确做了,还做得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林檀这样石破天惊地闹了一出,看得蜀国人目瞪口呆,不过也因为她这般举动,才让众人恍然明白,原来朝廷也不是那么不可撼动。   自立为城主,跟自立为王有什么区别呢?这年头若是手中握着兵,最后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有不少人甚至已经想着该不该投靠新任城主了。   今年粮食收成不好,与其让他们在外头饥一顿饱一顿的,还不如破釜沉舟,跟着平阳县主闹一出大的。   听说平阳县主攻城之后最先做的便是开仓放粮。   鉴于此,不少人虽然对林檀的做法褒贬不一,却未公然诋毁,且可对朝廷的敬畏直接一降再降。   得知此事后,段广基便听闻圣上在宫中发了好大的火,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当然想要在后头缩着也是不可能的,没多久,段广基等就被重新招进宫了,共同商议如何摁死林檀跟林家军。   不管如何,先稳住民心才是最要紧。当然,林檀也不能放过。   至于千里之外的临安城,冯慨之跟陈疏才终于起集齐了整个临安城差不多全部的白银。   这些银子可不是白拿的,等下个月的生意开始,这批白银就能派用场了。   齐国不是喜欢猥琐行事么,那他们就索性猥琐彻底,直接将他们的钱币搞崩溃好了。 第109章 差价 ◇   ◎银贱钱贵还是银贵钱贱?◎   这一年来, 夏国从齐国赚回来的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齐国人富裕,也舍得花钱,不论是他们的茶还是后来的瓷器, 只要拉到齐国, 便不愁卖。   这一来二去,夏国便攒了不少白银。而这笔钱,他们也都花出去了。用的还是各种各样的开支, 或是养兵,或是建房子, 或是开辟两广一带的粮仓。他们挣来的银子,就在这些花销当中流入了民间。   可对于目前的夏国来说,钱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临安城工商业是起来了, 可其他地方却不然。一旦市场上流通的银子多了,物件便会涨, 他们并没有与之对应的商业规模,所以,这钱到底是不是好事还说不准呢。   正好,冯慨之跟陈疏才想整一整齐国, 于是搜罗了这么多的白银出来。   夏国银子多了, 便不太值钱了, 市面上钱贵银贱,可是齐国不一样, 齐国的铜钱如今能兑换到的银子, 不仅没有少, 反而如今还涨了些许。   这中间有差距, 便又赚钱的空间。齐国人之前没有想到, 而如今冯慨之他们要做的, 便是点破这一点,让齐国人恍然大悟,用他们的铜钱来换取夏国的白银。不说把齐国的铜钱都掏出来,起码也要掏出来十之二三。   用银子换铜钱,听着他们没赚,但其实,这花出去的银子他们往后还能挣回来,怎么想都不亏。至于齐国……届时市场上若是无一文小钱流通,看齐国皇帝怎么哭去。   他们也并非一意孤行,这法子可是禀报过张崇明,又一封书信告之萧瑾后,才有了动作。   萧瑾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由着他们做。   虽然他不知道齐国那边到底有多少的铜钱,但是他知道,两宋时期有宋政府都有个难以忽略的忧患——那就是钱荒。   齐国境内铜矿不足,拿银子换齐国的铜钱,确实不亏。   萧瑾都没有意见了,两个人方才放心大胆的开始做。   远在齐国宫中的齐皇还不知道自己又要被坑了。   齐国的大臣最近倒霉,不管做什么都要被骂。早朝的时候说话被骂、闭嘴被骂、就连拍马屁都要被骂。   谁也不知他们这位喜怒不定的圣上究竟是怎么了,成日里只会骂人,骂的他们连话都不敢说了。   可巧了,这段时间又刚好撞上齐国的进士入朝。   这一批新科进士并未正经授官,因为齐国根本没有这么多的空位留给他们,如今这些新科进士都被分在各部学习,由各部师傅带着,学个一年半载便能出来做官了。   这新来的进士没什么经验,做事儿也容易出纰漏。礼部的一个进士才便出了差错,加上管他的上锋也没用心看,粗心大意地便将祭祀的祝文给呈了上去,结果被齐皇发现做了一个字,当即将这两人一同叫来殿上劈头盖脸一顿羞辱。   他也不管这个新科进士受不受得住,反正喷人的话是一句都没有少说,将其骂得一文不值。   那进士出身名门,岂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回去之后,第二日直接告假。   余下进士也听闻了他的遭遇,本来还火热的心,已经被泼得冰凉一片了。没有尊严的进士,当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本以为考中进士能光宗耀祖,谁料当初考试的时候风风火火,如今真踏入官场却压根没人搭理他们,谁都没把他们当成一回事。   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就逐渐在这等待授官的日子里,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听说夏国的新科进士还能下放到地方当父母官,当初他们谈起这事的时候还一脸不屑,觉得地方官比不得京官,给他们。他们也不要。如今轮到他们,别说是地方官了,就连一个流外官的名分都没有。   当初那般笑话夏国,也不知是打了谁的脸。   可他们辛辛苦苦考试,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跟夏国争个长短?笑话,他们干嘛要争这个,跟夏国有血海深仇的又不是他们。   第二日,又有不少进士稀稀拉拉地告了假,用的借口都一样,都说自己身子不适,要卧床休息。   齐皇听说之后,明白他们是在示威,恼得直接决定明年不办科举了。   这弄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不能给他解忧不说,反倒给他添乱!   这乌烟瘴气的朝堂氛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就只有宁尚书知晓了。   在得知宁甫去世之后,宁尚书便恨不得直接要了萧瑾的命。也是他劝说齐皇,派暗卫前去绞杀萧瑾的。后来几次三番让他逃了,这才拉上了蜀国,打算与之联手共同杀掉萧瑾。   哪知道这夏国皇帝命这么硬,连着遇上这么多场刺杀都还没死。   宁尚书因为谋划不力,也被齐皇给冷落在一边,已经许久不曾朝见他了。   宁尚书赔了夫人又折兵,别提多窝囊了。   眼下这局面唯有萧瑾暴毙能解,可萧瑾如今还好好地活着,甚至宁尚书还打听到了消息,说他不日便能回临安城。等回了临安城,还杀个屁!   萧瑾不死,他往后的日子注定不好过了。   宁尚书满腹牢骚,然而齐国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冯慨之为了这些银子能交易顺畅,将其直接运往了北边的东京路,交到了勤勤恳恳挖矿采矿的顾淮南手里。   这东京路与齐国直接接壤,位置紧要,夏国运往齐国的货物都需要打从这边过一遍。因此,市舶司与东京路诸位官员关系处的都还不错,平常若是两国贸易出了什么岔子,也都是东京路的人从中斡旋。其中尤以顾准南功劳最大。   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个跟张崇明一样的,面甜心狠,喜欢背地里阴人,却又比张崇明能吃苦。齐国原本想要赖掉不加关税这一项,被顾准南整过之后方才作罢。   不过经此一事,也让齐国人知道这东京路的人都不好惹,平时相处起来的时候才收敛了许多。   东京路如今都在顾准南的掌控之下,可他在京城并无多少根基,此次萧瑾失踪,他仅仅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猜测圣上兴许遇到不测,但是其中详细的事情他却是一概不知的。中间曾写过一封信给韩攸,问及萧瑾的去向。   韩攸回得很是隐晦,但顾准南还是知道,萧瑾失踪了,可就不知道是如何失踪的。   眼下张崇明求着人家做事儿,便没有再瞒着了,把中间的是非曲直都告诉了他。   顾淮南收信之后,面上顿时阴沉了许多。手心攥紧,想到跟前还有人,又放开了手,将被捏皱了的信纸抚平。   这把前面禀报公事的周宜都给吓了一跳,连说话的声音都渐渐停了。   好一会儿,周宜才琢磨出顾大人的脸色应该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写封信的,周宜小心谨慎地问了一句:“大人,可是信上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齐国又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惹人厌烦。”   “您没必要为这个生气,齐国从来不都是这样吗?”   周宜之前是不知道如今来了东京路之后,因管辖的地方靠近齐国,日常免不了要跟齐国人打交道,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回回都被恶心的不行。   这些齐国人太不要脸了,自诩大国,从来瞧不起别的国家。可真要是这么横的话,又怎么可能会被燕国吓破胆子?说到底还是跟狗一样只会狂吠。   “从来如此,也不该惯着他们。”顾准南知道冯慨之的打算,他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但是还不够。齐国皇帝这样贪得无厌、无法无天,该想一个更绝的办法。   须臾,顾准南眼中精光一闪:“前些日子听你说,齐国京城有个进奏院,大商贾将钱直接存放在进奏院,等去了地方上做生意,一样可以兑钱?”   “确实如此,他们这边管这个叫飞钱。”   飞钱?顾准南立马想到,这飞钱似乎还可以再发展发展。这飞钱到底不是钱,只是将钱放去进奏院,换取两张凭证罢了。可若是真以纸币充当钱呢?   齐国皇帝会心动吗,他能把控得住吗?   一旦国家需要用钱,这种没有底线的纸币便会瞬间被滥印。纸币这玩意儿,指望官府自觉控制体量几乎不可能。   顾准南很想试一试。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得徐徐图之,如今要紧的是将这些银子全都换成铜钱。   商人永远是逐利的,顾准南只是让人在外头放了些风声,等到了第二日,他就听说有齐国的商贾坐船南下,准备收购江南一带的白银了。   顾准南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当真在夏国换到了银子之后,又有不少商贾前来兑换。这笔生意对他们来说可真是太值了,空手套白狼……不,应当算是空手套差价。   齐国的商人高兴得不行,转头又去搜罗了不少铜钱过来兑换白银。   齐国银贵啊,把这些钱换成了白银,怎么想都是赚的。   又过了几日,萧瑾也从襄阳城赶去了临安城。   阔别已久的皇城近在眼前,萧瑾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恍若隔世。   临安城啊临安城,他终于回来了。   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不知道他的这些股肱之臣们都怎么样了。水泥造出来了吗?织布机改装好了吗?水稻增产了吗?文选和武选结果出来了没有?   萧瑾由衷地希望,在自己倒霉的这几个月,这些使臣们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的好。   否则,他可是不会客气的。   作者有话说:   萧瑾:朕回来啦!   (小说日更,遇到特殊情况实在更不了会在评论区说明,一般晚上更新,白天更新的都是在捉虫哈) 第110章 书院 ◇   ◎为教育献身的文先生◎   快到临安前, 萧瑾才问了旁边的马蔺:“谷城县的书院修得如何了?”   马蔺道:“已经动工了。”   萧瑾点点头。   此事说来话长。   先前萧瑾只在襄阳城停留了几日,不过他那几日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在襄阳城内例行巡视一圈。   若非被人暗算, 萧瑾应当没有这个机会亲自来襄阳城看一看了。既然来了, 自然得看够了才走。   襄阳城之于夏国,相当于对外的第一道关口,若是襄阳城失守, 那夏国也就没有再退的余地了。这襄阳城,一直都是军事重镇。   萧瑾听闻, 临安城内许多地方都先后拆除了坊墙,不再对商业设限,陆陆续续地, 各地商业也较从前有了不小的发展,不过襄阳城不一样, 商业比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城内管控非常严格,完全是按照军事重镇的方式来治理的。   陈真看过之后,又去了乡里转一转。   这襄阳城的郊外自然也比不得临安城的郊外, 可百姓们生活也算过得去, 加上这两年并无天灾, 所以家中也存了些余粮,今年冬天也没冻死过人。   萧瑾还听到几个农户说, 若是明年也像今年这样风调雨顺就好了, 回头再打打短工挣点钱, 就有家底给儿子娶媳妇了。   还道去年看中了一个, 不过因为家里实在没钱, 办不起酒席, 请不起媒婆,只能作罢。   前些日子他叫人打听,发现那家姑娘已经嫁了人,让家里的小儿子伤心了好久。   那人说起这个的时候也是嘻嘻哈哈,仿佛再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萧瑾听着心里却一阵难受,一时又想起来京城那边富贵子弟奢华无度的生活,别说是那些人,就连他自己不也是锦衣华服,受天下人供养吗?   倒也没有立场去鄙视别人奢靡浪费了。   这世上许多事情就是这么不公正,出身好便能一辈子富贵无虞,出身不好,埋头苦干一辈子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论起身份之贵,没有比做官更高的。可之前做官的都是同一群人,老子致仕了还有儿子顶上。都是一群既得利益者的狂欢,哪有那么多的漏给寻常百姓捡?   抡起家底之丰,更没有比大商贾家产厚实的了。可朝廷重农轻商,寻常百姓若想经商还有条条框框限制,若无天大的机遇,怎可能白手起家?   说来说去,最苦不过平头百姓了。   从襄阳走了一圈之后,萧瑾对于科举以及兴建学校的念头越发强烈了。他是个平庸的皇帝,唯一所能做的,便是让民间向上的渠道不被卡死。   世家大族把控社会资源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如今世家虽然还能在一些小事儿上跟皇家叫板,但其实内里已经衰败了。前几年被萧瑾弄下去的李庭芳,出身世家;如今在牢里的黄立夫,也是世家大族,说没了就没了的前礼部尚书姜明,同样是显贵出身。这样高的门第,不也说倒了就倒了吗?   可见所谓的门阀,早就没有话语权。   萧瑾一面想着事儿,一面往前,没走两步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在吵架。   他这看热闹的心思一起来,立马走不动道儿了,什么烦闷忧虑全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王硕要去呵斥,被萧瑾拦住。   他寻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暗中观察。   原是一老一少在拉拉扯扯。且奇怪的是,那个年轻的萧瑾竟然还觉得面熟。   他指着那边穿蓝衣的青年问道:“这人是不是从临安来的?”   王硕一看,浅笑道:“圣上好眼力,此人是进士出身,如今任谷城县县令,貌似叫张翰之。”   “张翰之?”萧瑾愣愣地站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当初姜明他那纨绔儿子闹事儿,就是这个张翰之把人给绑起来了吧。是个有良心的小伙子。   他暗暗偷.窥,对面两个人浑然不知,还在争执。   张翰之都快被这人烦死了:“说了多少遍,学院早晚都会建的,只是如今钱不够。”   “有钱修路没钱建学院?如今已经是年底了,明年朝廷还会开科取仕,这学院早一日修建起来,底下的童子便能早一日入学,这样利国利民的事,还比不得你那一条路?”   “那能比较吗?修路不也是为了百姓?”   “张大人,您有您的考量,只是学院这件事也拖不得。”   张翰之叹了一口气:“行了,你说的我记下了,等有钱就建。”   说话的那人听到这句一顿,眼睛狐疑地上下扫着张翰之,面上摆出一副早已看清的表情。张翰之这话,他已经听了许多遍了,从他来谷城县当县令之后就听说了:“每每问及都是缺钱,县衙若是一直缺点,这学院就一直拖着不建?”   张翰之无可奈何:“文先生,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吧,本官身上担着的是整个谷城县百姓的生计。若不修路,百姓的粮食菜蔬想要运往襄阳城,谈何容易啊?”   底下百姓想要赚钱,卖粮食卖蔬菜卖果子才是最方便的。只是固阳县路不好,若不修整,那些东西根本运不出去。   文良学也知道他说的在理,但赚钱这是一件没有止境的事情,因为赚钱耽误教化,怎能教人不痛心?   张翰之急着去看那边的桥修的如何了,实在没空多逗留,甩掉他的手说:“下回有空再与先生讨教讨教,今日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张翰之带上草帽,跑得飞快,就跟背后有鬼在追似的。   要说这位文良学也的确是个人才,但他目前还用不起这样的人才。张翰之能不知道教化的重要性?可如今的谷城县担不起这个费用啊。   建学院要花钱,若按照圣上的意思,不论家境高低都能读书,那学费肯定不能高了。这么一算,学院每一日的开销都要县衙自己贴钱。他还得建设谷城县,哪有那么多的闲钱?   文良学今日堵人无果,驻足半晌,仍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萧瑾看了全程,等人走了之后才问王硕:“这个老先生是谁?”   “这位是文先生,在襄阳城也算是个名人了,听说他那一手好字在城里颇受追捧,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拜入他的门下。这文先生原本家中富裕,只是好教书育人,且看见家境贫寒的学生会主动贴补,钱财便渐渐贴进去许多,如今才这样落魄。”   “这人很有本事?”   “大本事没有,不过听说教书很有一套。这先生之前还放言,若要让他做山长,定要教出一群肱骨之臣来。”   “还是个狂生,那便让他做山长好了。”萧瑾乐了。   王硕一怔。   萧瑾道:“他无官无爵,尚能为教化百姓忧心至此,朕身为皇帝怎能做得还不如他?朕会从私库里拨出一笔钱给来,给谷城县建造书院。”   怕此事被旁人知道怪他厚此薄彼,萧瑾还吩咐王硕:“这件事别叫外人知道了,对外随意找个由头,只是别说是朕叫人建的。”   王硕会心一笑:“放心,臣明白。”   看完了谷城县,第二日一早,萧瑾才动身离开。如今已经走了十来日了,临安近在眼前,谷城县的事儿萧瑾也只问了这么一句。   他也不指望一个小小的书院真的能给他交出多少人才,也没指望那个文先生真的是旷世奇才,是个教书育人的好手,只是单纯的看他一把年纪还忧国忧民,觉得心中有愧,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罢了。   最后能不能有什么结果,其实萧瑾也不是那么在意。   他这随手一帮,却叫远在谷城县的文良学受宠若惊。   王硕叫他面露迟疑,似是不信,便使了激将法:“文先生之前还到自己要带出天下第一的书院来,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您怎么还怯场了?”   “胡说,老夫怎会怯场?”   文良学也不管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可他如今的的确确是山长了。一直以来的心愿得以实现,文良学一扫几日的苦闷,立马精神振奋,想着该好好大展拳脚了。   总不能白白辜负了这得来的书院吧?   事实证明,文学良的狂是有狂的资本的,教出来的学生也叫萧瑾目瞪口呆,这是后话。   另一边,早在福宁殿候着的张崇明一干人等,也终于见到了归来的萧瑾。   这回萧瑾失踪,对外说是抱病在床,如今他回来,张崇明也没好在城外相迎,只是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守在福宁殿罢了。   萧瑾悠哉悠哉地踏进了殿内。   一眼扫过他的重臣们,发现他们……貌似都瘦了。   一别数月,如今骤然见面,冯慨之跟陈疏才都坐不住了。   萧瑾一露面,这两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要知道他们之前甚至都以为萧瑾没命了,寻常认识的人突然失踪都会坐离不安,更何况萧瑾还是他们效忠的皇帝!   他们对萧瑾,那可都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天地可表!   “圣上,您终于回来了!您失踪这些日子,臣都快担心坏了,每日坐立难安。”冯慨之难掩情绪,还没等张崇明开口,自己就先说了一句。   陈疏才本来还跟他“你好我好”,听到这句话忽然好不起来了,合着就你一个人会担心么?   他不乐意地挤出来道,截了冯慨之的话不让他独占风头:“都怨那该死的林甫,圣上您都瘦了,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头吧?”   冯慨之见他打断自己与萧瑾的话,顿生不爽:“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圣上分明被王将军照顾的极好。”   陈疏才撇了撇嘴,口不择言:“也不一定是王将军吧,王将军一个男子怎么会照顾人?”   萧瑾敏锐地察觉不对。   再一看,陈疏才也自知失言,赶紧闭嘴。他们圣上跟那位平阳县主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拿出来说道确实不该,万一他们圣上脸皮薄,非要不承认平阳县主照顾过他了可怎么好?   萧瑾仔细一琢磨,就知道他是什意思。他恼羞成怒,这些人脑子里就没一点正经的玩意儿吗?   再一看周围,好啊,这群人都暗搓搓盯着他呢,贼眉鼠眼的,一看就心思不正!   岂有此理?!   萧瑾怒目相对,张崇明王从武几个立马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可萧瑾还是决定自己被冒犯了,他今儿非要治一治这群正经事不干、只知道胡思乱想的狗东西!   “冯尚书,你户部税都收完了吗?”   冯慨之冷不丁被发难,愣在了原地,收应该是收完了,只是他这些日子忙着整治齐国,还没来得及看账本。   萧瑾嫌弃:“看样子就知道你不靠谱,一天到晚就知道瞎蹦哒!”   他转头:“陈大人,你那市舶司这几月收益可增多少?之前还吹嘘要扩大衙门,如今钱都没有,朕看你如何再吹牛。”   这段时间忙着跟冯慨之耍阴谋诡计的陈疏才:“……”   他怎么突然被喷了。   萧瑾转头又把矛头对向张崇明:“此番朕遇难,京城守卫不力也是实情,丞相还不自省?”   张崇明沉默半晌,最后道:“是,微臣自省。”   萧瑾冷酷地对着王从武:“军中能顶上的军官不够,别说跟燕国比了,就算跟蜀国比也不得。王尚书还是多上点心吧。若是明年还没有立得起来的将军,那就别怪朕无情了。”   王从武张了张嘴,最后啥也没说。   ……他方才不该笑的,这不就遭报应了吗?   一来二去,一圈看热闹的人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报应。   等目光落到韩攸身上时,萧瑾忽然心里一动。   韩攸是个有本事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如今重要的位置都没有了,把他放在如今的朝中难免施展不开。若他有心思,放他去江陵府那边跟蜀国皇帝朱庭玉斗法不妥当不妥当。   这么一想,萧瑾忽然露出了笑脸:“朕正好有事找韩爱卿呢。”   方才都得了冷脸的诸位大臣忽然眯起了眼睛,大家都被骂了,为什么韩攸还能得个笑脸?   这不公平! 第111章 回乡 ◇   ◎江陵府多了一个韩攸◎   不管这几个如何好奇如何愤懑, 萧瑾还是把他们都给轰走了。不是他无情,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就知道八卦的人,只能被这样对待。   被撵出去的冯慨之等人颜面扫地, 本来以为能欢欢喜喜地演一出君臣泪目的感人戏码, 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就被赶出去了?   冯慨之不惜以恶意揣测韩攸:“这家伙不会背着咱们搞出什么名堂了吧?”   陈疏才翻了一个死鱼眼:“他日日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能弄出多大的动静?”   冯慨之问:“你倒是风雨不动安如山。就他一个被留下,你们不介意?”   王从武怼了一句:“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小肚鸡肠?”   冯慨之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小肚鸡肠是吧?要是圣上只专宠韩攸一人, 这老货指不定蹦跶得比他还要高呢,真是乌鸦笑猪黑!   几个人乘兴而来, 败兴而归。   独自被留下的韩攸也觉得奇怪,他自问这段时间没做出什么能叫圣上另眼相待的,怎么就只留了他?   萧瑾不仅让他留下, 还殷切地招待他入座。   这般态度,韩攸心思便活泛开了, 笃定圣上这是有求于人。   多半还不是什么小事。   萧瑾接下来的话果然证实了这一点。   萧瑾倒也没明着说,毕竟他得先问出韩攸的意见,若是人家不愿意他还开口,那不就是仗着身份逼着人去蜀国吗?所以萧瑾委婉地问了韩攸在京城里待着可觉得舒心、衙门中可曾有人怠慢于他, 又问及他往后可有什么想法。   韩攸将这最后一问给听进去了。   联想到圣上在江陵府的布局, 聪颖如韩攸, 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原来为了这个么……   韩攸哭笑不得。也是难为圣上了,绕着这么大的弯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出去的意思。   若是他初至京城, 韩攸自然不会想着这么快就离开。但是在礼部呆了这么久, 韩攸的想法早就变了。他去了礼部之后一直未能做出什么功绩, 并非他做不出来, 而是朝中能人太多。能被圣上选中的人, 都不是等闲之辈, 有他们珠玉在前,哪怕韩攸亦是聪慧过人,却也难有出头之日。   如此,还不如去那江陵府闯一闯,兴许会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既然知道萧瑾所求,韩攸便坦然多了,主动道:“便是圣上不问,微臣也是想说的。临安城虽好,但微臣还是想去外头看一看。”   萧瑾果然立马就来了精神:“你果真想外放?”   韩攸点了点头:“人生漫漫几十年,总得去外头历练历练方才能有所收获。”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萧瑾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如今倒是有一个极好的地方。”   “圣上说的可是江陵府?”   萧瑾一惊,可回头想想,又觉得以韩攸的聪慧看出来也是理所应当。他方才弯弯绕绕地说了一大堆,只怕都说给自己听的,人家心里早就一清二楚了。   跟聪明人说话,还是简单一点的好,萧瑾道:“朕也不瞒你,此次朕在途中遇险,全赖蜀国跟齐国。齐国冯尚书等已经挖好了坑,等着他们往里头跳,可蜀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但就这么放过他,朕也不情愿。蜀国的那位平阳县主是个难得的女中豪杰,性情爽利,有股豪侠之风,还先后救过朕两次,朕允诺要助她一臂之力,让她自立一城与蜀国朝廷对峙。平阳县主朕是信得过的,只是那二十万的林家军恐有别的想法。比起夏国,平阳县住肯定是更信自己的亲兵。所以朕才想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前去江陵府,一则是为了帮衬平阳县主,二则,也是为了盯住那二十万的林家军跟蜀国朝廷。朕思来想去,这朝中能担此大任的没几个。原本还担心你会介意,如今你能这么想,朕也解了一桩心头事。”   萧瑾交代了许多,交代完之后,他又确定似的又问了一句:“你当真愿意去?那可是蜀国,不是夏国。且蜀国国君下手狠辣,你若过去了兴许还会性命不保。”   韩攸正色道:“平阳县主一届女流之辈,尚且有如此魄力,微臣又何惧呢?”   “说得好,不愧是朕的韩爱卿!”   萧瑾心里一片火热,他的朝堂上果然个个都是能耐人。韩攸若是真去了,那蜀国他也就不用再发愁了。萧瑾相信以韩攸的脑袋,肯定能把蜀国那位奸诈的狗皇帝给压得死死的!   君臣二人商议了之后,决定明日韩攸便称病告假,过些日子,萧谨再选一个别的由头让他出京,不会让他有多引人注目的。   至于韩攸的安全,萧瑾也考虑的也算妥当了。他人手有限,但为了保障韩攸的安全,直接从朱雀军中抽调了十人,以马蔺、郑百生为首,领十人小队护韩攸周全。   等到了蜀国,这些人便得听韩攸的命令行事。等什么时候蜀国不成气候,韩攸能顺利回夏国,这些朱雀军才能跟着一道回来。   萧瑾将这几个人给韩攸的时候,韩攸嘴上没说,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没想到他们圣上还藏着这一手。   他早听说前段日子王尚书不知在军营里头训练什么,只是那处风声瞒得紧,外人也无法窥探什么。如今看到这些朱雀,韩攸便什么都明白了。   萧瑾洋洋得意地跟韩攸介绍朱雀们侦查与反侦查的各项能力,说起每个人的优点都如数家珍,显然是对他们早有了解。   韩攸心里更清楚,这朱雀军就是圣上的手笔。想想也是,夏国所有折腾出来的新东西,其中都有他们圣上在插手。   得了十个朱雀相护之后,韩攸便“病着”了,病入膏肓,不得不回乡寻访名医治病。   萧瑾惋惜不已,亲自将其送出了城,还将他的官职都给留下来了。   韩攸这病来得太突然,一开始冯慨之等还在看笑话,想着这人刚得圣上看中就开始作起了妖,结果没过一两天,对方就真的一病不起了。他们还没来得及看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又得到了消息,说这人直接回乡治病去了。   好生稀奇。   冯慨之厚着脸皮问萧瑾韩攸究竟去了那儿,得到的却是萧瑾敷衍至极的回答:“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他是回乡养病去了。”   “什么病这么突然?”   “朕若是什么都知道的话,早就把他的病给治好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萧瑾不愿与他多说这些事情,话锋一转,“先前你跟陈大人扬言要给齐国颜色瞧瞧,眼下事情进展的如何了,怎么朕瞧着,齐国那边仍旧纹丝不动呢?”   冯慨之知道这是在转移话题,但还不得不回答:“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吗?圣上您就瞧好了吧,不出一个月,必会让齐皇求爷爷告奶奶的。”   萧瑾微微一笑:“是么,朕拭目以待。”   冯慨之不服输地回之以目光。   说到他得意的事情,他便问不在意韩攸了。但凡脑子没坏的,都知道韩攸肯定不会死,如今这么突然走了,一定是圣上给他交代了别的事。   不过这些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冯慨之也没打算乱传,怕坏了萧瑾的事儿。   就这样,知情的心里有数,不知情的只当韩攸真的回乡了。二十日后,夏国少了一位韩姓的进士,远在江陵府的林檀,等来了一个递了拜贴主动投靠的中年幕僚。   望着跟穆寒如出一辙的十个侍卫,林檀冷冷一笑,接过韩攸手里的拜贴:“他让你们来监视我的?”   韩攸回之以礼,且不卑不亢道:“主家只是让我来助县主一臂之力的。”   林檀端详着对方:“就你?”   韩攸面色淡淡:“能与不能,县主何不试试?”   林檀收回信,也收回打量的目光。能被那个小皇帝选中送过来,应当是有几分本事的,就是不知道,这人本事有多少,又能做到何种程度了。   既然来了,何不用上?林檀遂道:“我这边确实想给那狗皇帝一个教训,只是遇上了一桩棘手的事,进退两难,不知先生能否替我解了这心腹大患?”   韩攸道:“县主请讲。”   ……   蜀国往北,便是齐国。   齐国的商贾最近赚得盆满钵满,数钱数到手软。   齐国每年铸的钱,那在市面上流通的其实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都进了这些富人的口袋,然后存在各自的库房中。   与其说藏富于民,不如说藏富于商。   商人才是最有钱,最趋利的。如今有了赚钱的机会,哪怕只是用铜钱兑夏国的白银,他们也是兑得不分昼夜,乐此不疲。   且商贾之间还会彼此提防,因为生怕别人兑得多,像那些白银都给揽过去,所以每个商贾都严防死守这个消息,不叫外人知道这赚钱的好去处。   于是一来二去,自以为这件事情只有他们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大商贾,已经将夏国还有燕国递过来的银子照单全收,胃口装得饱饱的了。   没错,这件事情除了夏国,燕国也插手了。   要说消息灵通,那莫过于燕国了。燕国的司徒恭听闻夏国有了动静,于是也选择跟着夏国的脚步,用他们的银子换取齐国的铜钱。   一开始那段时间,齐国的商人都高兴的疯了。   他们觉得不是夏国人脑子坏掉了,就是燕国人脑子坏掉了,又或者他们两国的人脑子都坏掉了。   可有钱不赚是傻子!谁知道下回还有没有这样的生意呢,为了赚的更多的钱,齐国流入夏国的铜钱便一日高过一日。   齐国的商人大多短视,根本想不了那么多,因为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圈钱。   可圈着圈着,他们忽然发现:问题似乎有些不对。   难道是他们太敏感了吗?   还真不是,这一切也都是他们的功劳。   等到齐皇隐约听说京城民间交易许多人不带铜钱、没有铜钱的时候,已经严重影响到工商的时候,他一度感觉这世道乱了套。   荒谬,简直是太荒谬了。   齐皇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齐国铸造了那么多钱,到头来京城竟然还会缺钱,他们的钱到底跑哪儿去了,难不成还能被别人吞了不成?!   齐皇一把拍在案上:“查,务必给朕查的明明白白!”   宁尚书右眼止不住地跳,这令人印象深刻的无力感,该不会……又是夏国惹出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萧瑾:没错又是我们夏国,怎么样,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第112章 纸币 ◇   ◎为什么不用纸币呢◎   宁尚书只是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后来,他的预感成真了。   这件事就是夏国做的!   虽然表面上看是夏国的那些商人做的,但是这背后究竟是谁指使的, 不言而喻。更加宁尚书没有想到的是, 燕国竟然也掺和了一脚,以前怎么没发现燕国跟夏国这么亲近呢。夏国做什么他都得学一招,应声虫吗?!   宁尚书都如此恼火, 更别提是在齐皇了。   齐皇又没忍住破口大骂,一国之君的风度早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了。只要跟夏国扯上关系的事儿, 便很难让人不爆粗口。   另有一点,齐皇怎么都没想通:“他们是钱多了没处花还是怎么的,拿着白银去换咱们的铜钱, 蠢不蠢?”   方丞相道:“白银虽说比铜钱贵,但是民间用的最多的还是铜钱。”   铜钱比之白银, 可要重要多了。再说,白银除了大宗货物买卖,别的也用不上。用处到底小了些,且还有许多人只认同铜钱。   齐皇却道:“可他们费这番心思, 却也什么都没赚, 图什么?总不可能图钱吧。”   “兴许……他们本来就没想着挣钱呢?”方丞相反问道。   齐皇怔住。   方丞相语气沉重:“原先林将军的事, 只怕夏国那群人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夏国君臣都是睚眦必报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您派人将萧瑾劫了出去, 他们自然怀恨在心, 宁愿赔钱也要让齐国不得安宁。此番, 怕就是夏国那群人精心算计的结果了。”   他们根本没想着赚钱, 只是为了给他们添堵。   方丞相是这里唯一看的清楚的人。也正因为看明白, 他才更加头疼。夏国如今根本不像是能跟他们好生相处的,这回闹出的这桩事,显然是报上次之仇。   他忧心忡忡:“一个夏国不可怕,倘若再加上个燕国,咱们就实在无力招架了。”   齐皇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盟友,他并不是孤立无援:“不是还有蜀国吗?”   “蜀国那位平阳县主公然造反,蜀国国君现如今已经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又如何抽得出身来管咱们。再说蜀国本就是一墙头草,原先亲近夏国,眼馋夏国之后才倒向齐国。这等言而不信、背信弃义的小人,圣上如何能信他?若他又倒向夏国,在咱们背后使阴刀子可怎么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齐皇都快被他给烦死了。说不行,总得给一个“行”的法子吧?   唱反调的时候倒是唱的挺欢,可一个人给他解决问题的都没有。齐皇恼怒:“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方丞相等人皆不语。   好一会儿,齐皇自己想出了个应对之策:“即日起,禁止各地商贾与夏国进行铜钱交易,若有违背,轻则杖刑,重则流放!”   方丞相依言下去传旨。   可他对这道圣旨并不抱多少希望,齐国的商人又不傻,相反,他们还格外地懂得趋利。第一次那些粮商们着了夏国人的道,就因为赚钱心切。之后每每同夏国人做生意,瞧着似乎只有夏国人赚钱,又是转茶叶的钱,又是赚瓷器的钱,可实则齐国的这群商贾也赚了不少。   那些商贾拿到茶叶和瓷器之后,将其包装的精美绝伦,再以高价卖出,其中利润不知有多厚。听说还有人将这些东西装到海船上,拉去周边的国家卖。   冒险归冒险,但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事儿不敢做?这会也一样,一道圣旨就想让他们收敛,谈何容易?   齐皇觉得一家人心不齐,可事实却是,齐国的人心从来就没齐国。从前没闹出过事,那是因为外头没有多少对手,齐国在四国之中稳居第一,不管做什么都凌驾于三国之上,齐国的商人出去做生意腰板都比别人挺得直。可眼下却渐渐不同了,齐国不仅比不上燕国,甚至连夏国都比不上了,他们早已经不是第一了。   这些商人心底没有安全感,唯一还能做的便是拼命的挣钱。真到了乱世,钱才是唯一能保命的东西。至于别的,对他们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夏国这边,萧瑾也听说了从齐国传回来风声。   他叫来冯陈二人,问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冯慨之很是自信:“赚钱这种事情怎么能制得住呢?只要赚到手的钱足够多,便能让更多的人铤而走险。不过是一道圣旨罢了,刀又没架在脖子上,这些人不会听的,圣上您不必担心。”   事已至此,萧瑾只能选择相信他这句话。   不过,看齐国脸皮厚成这样,萧瑾对他们当初取消关税的约定开始担忧起来。这回他们直接干预民间的交易,未来便极有可能把关税这件事情给赖过去。   别说,齐国人还真有这么厚的脸皮!断不能小瞧了他们!   萧瑾同陈疏才道:“朕瞧着齐国市场虽大,但也不能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子里头,你多费心,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别的赚钱法子?朕听说夏国那边的商人还会将瓷器运往高句丽,咱们的商人在那儿可有生意?”   陈疏才摇了摇头:“高句丽离咱们这太远了,贩卖的话不太方便。”   萧瑾觉得,这不方便应该还是交通工具的不方便。夏国的海船太少了,几乎等同于没有。以后若是想开辟海外贸易,估计也有的折腾。   倘若他们也能大规模地制作海船就好了。海上那一片地方可是宽广的紧,不知藏了多少宝贝。   不过这个也就只幻想一下,以目前夏国的情况,造什么海川那是不切实际的。   萧瑾也知道以他自己的能耐肯定想不出什么好对策,于是将这皮球提给了陈疏才跟冯慨之:“此事便交给你们了,等想好了法子再与朕说。齐国那边还得继续与他们做生意,若是银子不够的话,朕那还有不少,只管拿出去用就是了。”   “自是不必的,哪里能用您的私库?”陈疏才可不好意思拿萧瑾的钱,只说现在的银子够用。   确实够用,因为市舶司每日都在赚银子。赚来的银子,陈疏才又送回了齐国换铜钱,如此仿佛循环,他们也没怎么亏。   他们没有亏,可齐国商人却赚翻了。   这段时间,齐国商人为了赚钱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至于朝廷那一道圣旨,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他们花的是自己的铜钱,赚的是夏国的银子,干朝廷什么事?   明面上,大家还是会听几句话,但是私底下却不知偷偷运了多少铜钱去夏国。齐国靠近夏国的几个城,其守卫都已经被重金买下了,断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告发他们。   商贾富得流油,可齐国所能用到的铜钱也就越来越少了。   一开始,齐国人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后来,市面上能用的钱越来越少,一文钱花出去之后再难进账。不管是卖粮食还是打短工,最后结的帐竟然大多都是用碎银子来结的。这营子看着比钱贵,可他们总不能用碎银子来买一文钱一个的馒头吧?岂不是太浪费了?   对于大部分的百姓来说,银子远没有铜钱好使。   百姓们每日都会亲自数一数家里仅剩的那些被擦的铮亮的铜钱,心里计算着这一日的花费,越算越觉得绝望。   若是这些钱用完了的话,他们到哪儿去换呢?   铜钱少了,只会带来越来越多的问题。若是朝廷不能迅速解决,只怕民间还会更加不安定。   齐皇也知道了商贾那些损公利私的行为屡禁不止,为了立威,抓住了几个刺头,狠狠地惩治了一顿,可惜收效甚微。   方丞相见此不休地摇头。   他们对上夏国,从来就没有赢过。从前赢不了,这次更不用说了。夏国人其实很少会使什么阴谋诡计,他们用的招数就譬如这回一样,根本不用使阴谋诡计,都会有齐国人自愿钻套,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这关口,齐国朝廷有一位刚得了官职不入流的小进士,名叫李垣乔。   他出身比不上其他的进士,也不像他们能够直接跟圣上叫板、甚至直接撂挑怎么干。李垣乔家境说不上顶好,为了能在朝廷立足,每日都在琢磨着如何能让上锋对他另眼相待。   这一日下值,李垣乔还跟往常一样,打算去茶馆里面坐一坐,喝一杯茶解解乏。结果喝茶的时候就听到后面有人在议论,说的正是眼下“钱荒”一事。   其中有一人还大放厥词,说自己有个好办法。   李垣乔嗤之以鼻。一个平头百姓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是随便胡说,或是拾人牙慧而已。   罢了罢了,且听一听他是如何如牛的吧,就当是来逗乐了。   李垣乔侧耳。   可随着那人越说越深,李垣乔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放下茶盏,暗暗竖起耳朵……   一日后,齐皇收到了一个奇奇怪怪地奏书。奏书很长,他看过一眼之后立马坐不住了,忙让人将这位新科进士给请到宫里来。   李垣乔一脚踏进大殿,神情不由地庄严肃穆了起来。他还没行站立,就听他们圣上迫不及待地说起了他的奏书。   看来这回的事情是真的棘手啊!   李垣乔心中满意,如果他能因为此事得到圣上看重,那才是没有辜负他这么多年的努力。   李垣乔给自己加油鼓劲儿,深吸了两口气之后,他才开口道:“圣上,如今民间缺钱用已经是人所共知,与其大范围地开采矿石,还不如能用上更有效的办法。纸钞便很不错的选择,既能订立不同的面值,还能解决如今之患,圣上您何乐而不为呢?” 第113章 宝钞 ◇   ◎透露着阴谋的味道◎   齐皇对李垣乔的纸钞论调不甚了解, 但是听着貌似不错,所以没让他立马滚蛋,而是坐下来等着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若是说得狗屁不通, 那他定要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人尝尝厉害。   然而李垣乔已经做了十足的打算。   昨日, 他在茶馆里头听那两个高人谈论纸钞的时候,就觉得豁然开朗,想着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妙的点子?回家之后他又花了一晚上的功夫琢磨, 也算是胸有成竹了。   眼下站在大殿之上,李垣乔不仅不怕, 反而侃侃而谈起来。   “咱们齐国原本就有飞钱,商贾们用飞钱用得很是趁手,且这飞钱只有咱们齐国有, 不论是夏国蜀国还是燕国皆没有,这全是因为齐国人聪慧, 能够想到旁人想不到的好点子。”   李垣乔先是一顿自卖自夸,拍马屁把齐皇给拍的心花怒放,接着又说起了这纸钞的事儿:“这世上能当钱用的东西多了去了,古人以贝壳作为钱, 如今以铜钱作为钱, 若无铜钱, 白银黄金亦可为钱,若这几项都没有, 盐跟布帛也可以当做钱用来交易。既然这么多东西都可以成为钱, 为什么咱们不可以另造一个呢?”   另造一个?   齐皇的心一下子就被带到坑里面去了, 是啊, 为什么他们不自己造一个呢?   李垣乔循循善诱:“这世上有价值的东西不止铜钱一种, 为什么百姓都乐意用铜钱?那是因为四国的朝廷都承认铜钱。可咱们为何非得与他们一样呢?您是天子, 是一国之君,更是咱们大齐百姓心中的顶梁柱。只要您下一道圣旨替这纸钞正名,还怕它会毫无价值吗?”   这……倒也未尝不可。   齐皇陷入了深思,显然是被蛊惑了。   李垣乔再接再厉:“这纸钞顾名思义乃是用纸做的,不仅制作方便,面额大小也可以按照朝廷的意思来定。如今市场上不是缺铜钱么?那就先发售小面值的纸钞,先渡过眼前这个难关。若是以后百姓渐渐都能信服纸钞,还怕夏国跟蜀国挖空心思跟咱们过不去?他们就是把齐国所有的铜钱都换过去了,咱们也是不怕没有钱用的。”   “好,极好!”齐皇听着眼中溢彩连连,彻底信服了:“李爱卿果然聪明绝顶!”   齐皇抚掌。   妙啊,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么好的法子呢?夏国跟蜀国费尽心思算计他们,难道他们就只能被动挨打、不能反击?世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   凭什么不能反击,凭什么?!   这纸钞不就是最好的反击之道吗,为何不用呢?   事不宜迟,齐皇立马召集群臣共同商讨这纸钞的发行。   李垣乔作为这一政策的提出者,理所当然地被留了下来。   没多久,方丞相等人便被召进了皇宫,开始被迫听着齐皇兴致高昂地介绍起这纸币之法。   户部的宁尚书觉得有点心动,可心中又有些担忧,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他被夏国人坑怕了,不得不防,于是他开始质问李垣乔:“李大人缘何有了这主意?”   李垣乔当然不会说是自己在外头听来的的,他道:“原先朝廷传出风声,说民间没有铜钱用之后之后,下官便忧心忡忡、整日思索着破局之道。发行纸钞的这法子下官已经琢磨了快有有两三日了,今日考虑妥当后,方来禀报圣上。”   宁尚书还觉得古怪:“这法子果真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   齐皇觉得他磨磨唧唧的,实在是没有一点尚书样子,说起来,他对宁尚书也是越来越不满了。遇上事儿不仅不能给想法子,反而会拖他的后腿。这样的无能之辈,齐皇都不知道养着他还有什么用?他很是不满:“你一个劲的盘问,可是有什么更好对策?”   宁尚书实诚地摇了摇头。   齐皇冷哼:“既然没有,老实在旁边呆着即刻,何曾叫你回话了?”   旁边其他议事的略显诧异。   这段日子圣上虽然对宁尚书有所不满,但却从来没有公开批评过,今儿怎么了?   不仅是朝臣不解,就连宁尚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可他到底还是个识趣的,知道自己不讨喜,便索性退下去不再开口了。   齐皇点了点李垣乔,换了一张笑脸:“李爱卿你继续说。”   李垣乔笑了,心里有些得意,继续道:“这纸币也不可随意发售,应当制定律法,配以专门的衙门,各地也要设置仓库,用来装运管理纸钞、倒换废弃无法使用的旧纸钞。纸钞还得成为夏国正统的货币,拥有跟铜钱同等地位。鉴于如今民间百姓从未听说过纸钞,恐他们心中有疑虑,这纸钞应当先在官员、商贾中推行,朝廷发给官员的俸禄就可以用纸钞来发。”   这最后一句,便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先不说这纸币究竟能不能行得通,就算能行得通,那轻飘飘的一张纸能有铜板的价值?这李垣乔口口声声说代替俸禄,究竟安的什么心?   当下就有人反对了,且反对的声音还不小。   一人一句,就已经叫这大殿上乱成一团了。   他们质问李垣乔,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齐皇也没有蠢到那个份上,自然明白他们为何反对,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自己利益着想?   他实在是听的不耐烦了。   “够了!”齐皇强势打断,“夏国跟燕国虎视眈眈,看这架势不将齐国的铜钱全都换去他们是不会甘心的。你们身为朝廷的中流砥柱,非但不能解朕的燃眉之急,如今好容易有了对策,却还不顾江山社稷执意反对。若是哪一日江山亡了,你们守着那些家当带去棺材里吗?!”   齐皇怒不可遏。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替他着想的?   若一日齐国真亡了,那卖国贼必然是他们!   这么想着,齐皇再看李垣乔的时候忽然就顺眼了许多。虽说李垣乔相貌平平,但落在齐皇眼中却成了一身正气、眉眼可亲。   是个人都知道齐皇现在有多中意李垣乔,此刻跟他对上完全是不讨好。但这么不讨好的事情,方丞相还不得不做。他顶着齐皇不悦的目光站出来问道:“这纸钞本无价值,若是想发多少都由朝廷来决定,长此以往必定会失控。物以稀为贵,纸钞也是一样的,纸钞一旦多了就不值钱了,到时候若是物价疯涨,李大人担得起么?”   齐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都还没开始呢就说这种丧气话,谁没事随便印钱玩?不都是为了应急吗,应急,懂不懂?再说他这个当皇帝的又不是没有自制力的人,会胡乱行事么?   显然不会!   他不会,朝廷更不会。都是聪明人,怎么会干蠢事呢?   可见方丞相问的话有多蠢!   可方丞相一点儿也不信。他不信齐皇,也不信朝廷,他只知道欲壑难填。一旦一个东西失去了制约,对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个灭顶的打击。   既然没人能戳破这个隐患,那就由他来。   李垣乔倒也没想到这个,可他还是有几分急智的,灵机一动立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齐国此番不是赚了许多金银呢,不如以金银作为准备金,发行一两纸钞,便存入同等的金银。这些金银作为准备金存入专门的国库,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随意取用。如此,市面上发行的纸钞既不会过多,也不会过少,丞相大人为如何?”   方丞相顿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李垣乔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就堵死了他再反对的借口了,方丞相想了想,若是真的按照这个规定执行的话,那他还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毕竟市场上总体的货币量还是没变的。   齐皇看他这样子也知道他无话可说了,遂嫌弃道:“得了得了,此事就这么定了。纸钞一事由李爱卿牵头,方丞相宁尚书并王尚书协助,后日之前将纸钞推行的种种条令拟好呈上来。”   让他牵头,还有这段好事?   李垣乔喜不自禁,立马欢喜地上前领旨。   方丞相等虽然不服,但谁也没有开口触齐皇霉头。   李垣乔这人虽然喜欢钻营,但却是个有心机有脑子的,更知道用人。   方丞相跟宁尚书的本事都在他之上所以李垣乔下去之后,便说足了好话,高高地捧着方丞相跟宁尚书,再将大头交由他们二人来做,自己在一旁名为监工,实则偷师。   偷师方丞相都是怎么拟制,怎么行文的。   他从前并没有得到重用,若想一步登天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而最好的学习对象便是方丞相。   两日过后,李垣乔捧着一份内容完备、无可挑剔的《大齐宝钞十八条》送到了御前,复又在齐皇跟前刷了一波好感。   回去之后,他还偷偷摸摸地给方丞相备了一份厚礼。   今日他虽然被夸了,但这里头还是他有意隐瞒,让圣上觉得这条令是他全权负责的。好在方丞相得知之后也没有当众戳穿他,这让李垣乔觉得,这位丞相大人果然淡泊名利,能处!   说不定往后两个人合作的机会还有许多。这样的人才,李垣乔更不会与他交恶。   不管方丞相是不是瞧不起他,这样的能人,李垣乔愿意捧着敬着,毕竟往后还得有求于人。   方丞相收了礼之后,看都不看就扔给了手下的小厮。   他是不得已才跟李垣乔合作,但这不代表他就看得起这个跳梁小丑。   齐皇有了这条令,更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于是大张旗鼓地建立了衙门、新建了库房,又颁布了一条圣旨说要发行大齐宝钞,这宝钞可代铜钱用,齐国各地商铺不得以任何理由拒收宝钞。   齐国的一番动作哄哄烈烈,就连萧瑾也听说了。   他觉得挺惊奇的,这纸币似乎要到宋朝才会出现吧,在元朝的时候才成为了唯一的法定货币,如今这里的历史上不会有宋朝,可纸币竟然也出现。   还有,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元朝之后的灭亡似乎也跟纸币脱不了关系。为了行军打仗大规模地印制纸币,最后纸币发的太多失控了,导致物价上涨民不聊生。   纸币虽方便,但是封建王朝几个能真正控制纸币的发行呢?   齐国一手的操作,让萧瑾看得一愣一愣的,似乎看到了下一个元朝。   他问起了王从武:“齐国这一回真的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不是咱们使的坏?”   王从武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微臣做的,应当也不会是张丞相冯慨之他们。依照冯慨之几个的性子,若是能想出这样的点子只怕早就吹嘘开了。”   萧瑾沉默了,不得不说,王尚书看人还真挺准。   可这件事情到底谁做的呢?   无独有偶,冯慨之跟张崇明也在议论此事。   他们自己没出手,可除了他们还有谁呢?思来想去,冯慨之也没想出来一个有动机的。   难道这件事情真的是齐国人自己想出来的,可他为何总感觉这件事情透露着一股阴谋诡计的味道呢?   这挖坑的感觉,还似曾相识。   张崇明忽然道:“兴许是东京路那一位。”   “您是说……顾准南?”   张崇明捧着热茶盏,淡淡地道:“那小子看着是个君子,实则心狠手辣,依我看,这件事情多半是他弄出来的。你要是不信,大可以等段时间再看。”   作者有话说:   元朝的纸币是作为法定货币的哈,后来疯狂印钞,导致物价飞涨,改革了好几次也没挽留回来。至于准备金,一开始也有的,可没多久就被挪用光了。 第114章 真香(捉虫) ◇   ◎齐皇:还是纸币好啊◎   远在东京路的顾淮南还不知道, 自己竟会得了这样一句评价。   他做事也的确没有那么光明磊落,这与他自小的经历有关,若非碰的先皇, 只怕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入朝。若非当今圣上器重, 他又怎么可能以目前的资历来掌管东京路?兴许这一辈子都如同一条阴沟里的老鼠,被李家压得不见天日。   先皇与当今对他有再造之人。如今齐国的人欺辱了他们圣上,顾准南又怎么会轻易的放过他们?再说他又没有谋财害命, 只不过是给他们指明一条路,至于齐国人按不按这条路走下去, 完全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又没逼迫谁,回头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顾准南这儿离齐国最近, 得到的消息比萧瑾他们还要更快。知道齐国已经准备印钞之后,他便让自己的人过去搅风搅雨了。   顾准南原先没当大官的时候, 便善于利用这些流言蜚语为己所用。如今在东京路有了自己的班底,做起这些事情更是顺风顺水。   于是乎没多久,齐国上下就掀起了反对纸钞的热潮。   大臣们虽然不敢明着反对,却也私底下抵制。至于商贾, 他们就更加不信这一张轻飘飘地纸了。朝廷是可以说发就发, 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还得跟夏国人做生意,总不能结账的时候拿着这纸钞去结吧?那夏国人能买账?   有不少商贾直接被气糊涂了:“这么一闹, 咱们还怎么跟夏国人做生意?”   “只怕上头的意思就是不让咱们跟夏国人通商。”   另有一人气不过嘲讽:“我光明正大做生意惹着谁了, 凭什么不让做?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天才想出来这么好的点子, 文曲星在世都没他聪明!”   “原来你还没听说呀, 如今负责纸币的那位李大人就是当初撺掇圣上发行纸币的。他们脑袋一拍就把这件事情给定下来, 最后苦的却是咱们。”   他们多冤枉啊。   还有人甚至私底下商量, 要不要找个麻袋把那李垣乔给套住痛扁一顿。   这不揍一顿,实在难解他们心头之怒。   这话最后还落到李垣乔耳中。   为保证自己的安全,李垣乔又去齐皇那告了刁状,道自己是如何用心良苦,可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承他的情。   这番话让齐皇瞬间共情了起来,他何尝不是呢?勤勤恳恳一心为民,结果这种关键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的——除了李爱卿。   君臣两个惺惺相惜,感情一日千里,齐皇眼下日日都要召见李垣乔,不管做什么,都要李垣乔常伴左右。而李垣乔又的的确确是一个善于钻营的,最懂察言观色的功夫,他侍奉齐皇,还真成了侍奉最好的那个。   原先的那些御前红人,到了李垣乔这边早就已经不够看了。   且因为李垣乔是个会卖惨会哭诉的,让齐皇更加坚定了要发行纸币的打算。   他让各部全力配合,顺利地在最短的时间内造出了第一批是纸币,这第一批一部分作为俸禄发给了官员,一部分流入市场,正式流通。   被发纸币的官员们心里别提有个隔应了,但此时此刻,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忍气吞声,谁让圣旨都已经发下去了,改都没得改。至于民间商贾,那是能不用则不用,他们可不信这纸币的价值。   偶尔为了应付朝廷花些纸币装装样子,但是私底下,却还在大规模地囤积金银。比起那些纸币,他们更相信金银。   这行为再次激怒了齐皇,他当即颁布更加严厉的法规条令,扬言若是谁敢不用纸币,被发现了可是直接要杖刑的。这种种条令,只差没有明着开口将铜钱逐出齐国市场的意思了。   齐皇此举有赌气的成分,夏国跟燕国不是眼馋他们的铜钱吗?那就给他们好了。   没有铜钱,他还不信他们齐国不能转了。   高压之下,谁敢不从?   所以虽然民间怨声载道,但是纸币的推行却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原本宁尚书跟方丞相担心的骚乱也没有发生。   所有的隐患都被一条接着一条的政令给掩饰过去了。   顾准南得了消息后,便给京城的冯慨之等人传信,让他们不要在兑齐国的铜钱了,总得让人家喘口气,才会叫他们有自己打赢了一仗的错觉。   张崇明得了顾准南的信,心中波澜不惊:“看吧,我就说是这个小子折腾的。”   冯慨之将信给揣兜里,一面好奇:“可他这么做图什么呢?”   张崇明笑而不语。   不图什么,估摸着是想先画个大饼让齐国舔着,等他们适应了纸币之后,再想方设法地让朝廷滥发纸币,直接搞垮他们的经济罢了。   “好戏才开场呢,急什么?”这才唱到了哪一出?   冯慨之确实急得挠心挠肺。   他心底里觉得顾准南不地道,明明自己有了好主意却不告诉他,等自己的主意奏效了之后,还一封书信过来让他收手。   这算什么?要是顾准南的事儿成了,岂不显得他之前的举动像个活傻子似的?   冯慨之不乐意了,果断去萧瑾跟前上眼药,明里暗里指责顾准南行事急切,都不跟朝廷这边商量,简直无法无天了。   可冯慨之没想到,他非但没上成眼药,反而让萧瑾对顾准南的观感更好了。   萧瑾觉得自己慧眼识金,一下子就相中了顾淮南这样的人才。有年轻俊朗的顾准南在前面撑着,冯慨之这种中年人就不够看了。   谁让他年纪大了呢,光看相貌就已经输了。   萧瑾感慨:“果然还是得靠顾爱卿,你也别整日抱怨这个不服那个了,多跟他学一学吧。若能学到一星半点,往后也不会有人嫌弃你了。”   冯慨之:“……?”   谁嫌弃他了?除了圣上谁敢嫌弃他?!   合着他的状都白告了。   冯慨之在萧瑾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出去之后碰到同样身为“倒霉蛋”的陈疏才,方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就算是被顾淮南比成了一个傻子,那也还是有个傻蛋陪着他,不亏。   不是他一个人被圣上鄙视。   经此一事,冯慨之有心重新在圣上面前刷一刷好感,可萧瑾哪有空搭理他,他最近可忙着呢。推迟到现在的科举终于快要结束了,后日是殿试,等殿试过后,文举和武举的考生需一同面圣谢恩。   武举已经结束了,武状元自然是简玉衡。   他实力不低,原先林甫在世能与他一战。可惜这人……罢了,说他也没意思。   萧瑾如今将指望放在了之前没怎么关注过的简玉衡身上。这感觉就像是家里有两个儿子,疼着宠着的老大是个不孝子白眼狼,一直不曾关心的老儿到头来才是最靠谱的。   查得越多,萧瑾对简玉衡的期待也就越高。   蜀国东边那一大片土地如今是林檀的,未来说不定还能从她手里换来。至于余下的土地,就得靠简玉衡这群后起之秀们帮他“抢”了。   抢钱寒碜,抢人家的地不寒碜。   不过眼下最先处理的还得是殿试,事情拖得这么久,萧瑾也觉得对不住他们。好在他的大臣个个都靠谱,每日都会给学子们提供食宿。家境优渥的想是看不上朝廷免费的食宿,但是对于囊中羞涩的学生来说,这无异于是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说,当初决定来参加科举果然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文人喜好写诗,若是遇上一些感慨那就更能诗兴大发了。一时间,夏国文人都在歌咏本国的科举如何便优越,如何让齐国人看了都羞愧不止、无地自容。想当初,齐国东施效颦,也学了他们的科举,结果却办的窝窝囊囊,没有一个人是满意的。   不像他们,只要参加了科举便根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朝廷直接给他们安排妥当了。   夏国每回想要传给齐国的消息都像是长了翅膀似的,这回也是一样的,不消一日,齐皇便得了消息,顺便掀翻了一个桌案。   “真是岂有此理,夏国朝廷该不会是钱多得烧的慌吧?就那么喜欢显摆。不过是提供食宿罢了,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也不嫌害臊。”   还有夏国那群臭书生,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他们给收买了,文人的气节呢、风骨呢?   齐皇发火,作为御前红人的兼狗腿子李垣乔自然是要主动劝说了。李垣乔劝说的显然激进了一点,不过这也是在他审时度势之后琢磨出来的一段话,他道:“这些小恩小惠做起来也不是很稀奇的,只要掏钱就能办到,圣上了何不做的比他们更实惠一些?”   “……可这岂不是要花很多钱?”齐皇犹豫了。   “您何苦担心这个,咱们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是啊!齐皇被这么一提醒,觉得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为了跟夏国打擂台,齐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又印了一批纸币。   那纸钞从库房里出来之后便立马交给了宁尚书,齐皇给他下令,明年科举的规模绝对不能输给夏国。届时还得让人对他大夸特夸,让齐国百姓跟那些文人墨客们知道,夏国在他们齐国这儿根本什么都不算。   这是齐皇第一次尝到纸币的好处。   真是太方便了。   要说第一次用纸币,那是无可奈何,可是第二次印,齐皇便不由自主地沉迷进去了。如今发一两纸钞就得存入相等的金银,如此换算并不简单,可若是有朝一日废了那准备金呢,那他岂不是想印多少就印多少,想怎么印就怎么印?   到那时管它是天灾人祸,还是行军打仗,只要印钱的官署被朝廷牢牢把控,那朝廷就不缺钱!   齐皇一想,瞬间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另一边,被委以重任的韩攸不负所托,终于替林檀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作者有话说:   齐皇:在亡国的雷区反复蹦哒。 第115章 惊喜 ◇   ◎纺纱机面市◎   林老将军有一位得力的下属, 名唤薛仁,出身极好,且有勇有谋, 战功赫赫。老将军在世时侯将他视为半子, 行军打仗每每都会带着他。   老将军死后,林檀一直想要收服这位薛将军。只可惜,薛仁的妻子与蜀国那位吴贵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所以薛玉仁虽然恨朱廷玉, 但是他却不好跟林檀一样光明正大地替林老将军报仇。但凡他有起了这些心思心思,妻子吴氏便会又哭又闹, 吵得阖家不得安宁。   薛仁的父母双亲为了家宅安宁,也时常劝他不要去招惹是非。   林老将军没了就没了,难道他今日替林老将军出头了, 老将军就能起死回生了?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一家人都反对。薛仁内心愁苦,一时间觉得自己实在不堪,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本来俯仰无愧于心,可他回首半生,却发现谁他都对不住。他对不住父母, 对不住妻子, 对不住儿女, 更对不住一手将他提拔上来的恩师。   他连一介女流之辈都比不得。   韩攸真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薛仁,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成功替林檀招揽了这位不错的战友。   韩攸若想劝一个人, 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在他过来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 林檀觉得此事棘手, 可在韩攸看来, 薛仁身上的突破口实在太多了。   他善良,护家,且对林老将军有愧,这些都是他的软肋,也是韩攸最好利用的点。   二人见面的时候,韩攸顶着林檀谋士的身份,却又在试探出薛仁对林老将军态度之后,有意无意的透露自己与夏国的关系。让薛仁知道,林檀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   五年之内,蜀国都不会歼灭林家军。至于五年之后,蜀国究竟能不能存在都已经是个问题了。   朱庭玉心胸狭隘,薛家继续留在益州反而更加危险,还不如借机出去。大丈夫若无血性还叫什么大丈夫?   两人商讨了整整一日,当天韩攸离开之后,薛仁便将自己关在屋中关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韩攸不意外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薛仁一家抵达江陵府的时候,薛父薛母虽然心中尚且有些担忧,但看到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呆在一块儿,又想起林家军一向骁勇善战,从无败绩,心里便安心了许多。   他们薛家虽然从前便是地主,但真正发迹也不过这十几二十年的功夫。在益州与在江陵府,差别其实并不大,只要儿子还受重用就够了。   一家人里头,唯有吴氏心里不忿:“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如今竟然屈居于一个弱女子之下?圣上给你高官厚禄你不要,来了这江陵府,便是再那个平阳县主再厉害,还能给你封侯拜相不成?”   薛仁怒了,他想起那位韩先生的告诫,知道自己不能任由吴氏胡闹,否则自己与林檀的关系最终都会受到影响。薛仁头一次斥责起了吴氏:“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蜀国的皇帝是你再生父母还是怎得,由得你这盘护着他?”   吴氏气得都快发疯了:“姓薛的,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你不愿意大可以回去,我们薛家不会拦着。亦或者,我现在便写个休书,全了你这份心思!”薛仁说完,立马扫袖走人。   他之前因为妻子唯唯诺诺,可被人点破之后才发现完全没必要。真正待你好的人,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对你满是抱怨,若真有这么大的怨,便说明两人之间本就不值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可看他从来就没看清过,因为这浅薄的夫妻情分,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认师长、忘恩负义之徒。   吴氏气得在原地大喊大叫,又不好直接追上去骂,薛仁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了,以往便是再生气,也没对着她这般冷嘲热讽过。   吴氏知道薛仁是个倔脾气,唯恐他一时火气上来真的给她写了休书。   想起远在益州的姐姐,吴氏只能在心中默念一句对不住了。她有心想要挽回,可薛仁这个倔驴不答应她也没办法。姐姐在皇宫那么受宠,想来圣上也不会怪罪于她吧?   吴氏这么一想,便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对不住任何人。即便她就在江陵府,也是被逼无奈。等到了地方,看到那位平阳县主……不,如今该成为林城主了,这位林城主直接舍弃了朝廷的封号,又狠又毒,从她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女儿家的温婉可人。不过这人倒是挺有眼色的,给他们选了个大宅子,一家人住着可比在从前那座宅子要舒服多了。   薛仁进了江陵府的当日便去拜会了林檀。   说真的,林檀真没想到他会真的过来。   两人也算是老熟人,正以为熟悉,林檀才不敢将招揽的心思表露得太过,免得两个人连最后的情分都没有了。   但薛仁如今主动过来投诚,那林檀便再没有什么顾虑了,毫不客气地让他进了林家军继续帮着练兵。   事后,林檀还好奇地追问韩攸究竟是怎么将收服的,韩攸只略提了两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的,毕竟对他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韩攸反问林檀:“城主如今可想继续西进?”   林檀望着手中的沙盘,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那号称天府之国的益都,眼里满是势在必得的意味:“自然是要西进的,蜀国那狗皇帝害死了我父亲,我也得让他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儿!”   韩攸缓缓道:“城主所愿,夏国必定全力支持。”   林檀顿了一下,上下端详着韩攸:“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韩攸说得轻松极了:“若城主来日真破了益州,江陵府这块地借给夏国种地如何?”   林檀:“……”   种地?糊弄鬼呢,想要扩张国土就扩张国土,想这么人畜无害的理由做什么?以为她会信吗?   “这种借口以后还是别说了,若真能攻占益州,江陵府给了也就给了。”林檀决定先答应。   反正她现在对江陵府也没有什么感觉,毕竟这蜀国还不是她的,等到哪一日真成了她的,也心疼起自己国土了,到时候再跟夏国谈条件也不迟。   不过有一点林檀不理解:“你们夏国的大臣都这么维护那小皇帝?”   想起朝中的方丞相、冯尚书王尚书的人,韩攸点点头作为回复。   “真是奇奇怪怪,那小皇帝有那么好吗?”   韩攸道:“您多接触接触便会知道了。”   林檀哭笑不得。她哪里有什么机会接触?只怕上次那逃命已是他们唯一接触的机会。   不管萧瑾值不值得那些大臣替他卖命,反正只要他帮着自己,林檀便需谢谢他。   有夏国在后面当后盾,林檀立马集结兵力东进。   林家军乃是仁军,打仗从来不会毁坏农田桑枣,更不会行那等杀烧抢掠之事。   所以林家军破城的时候,许多人都放弃了抵抗,直接投降。不投降可能会死,投降了便死不了。   于是不消多时,萧瑾便听说林檀已经攻打进夔州就。那夔州城雄踞瞿塘峡口,形势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林家军率先攻打了夔州,等于是说明夏国扩张种地的空间终于有闲了。   萧瑾一时又没忍住,看热闹的心思让人去打听了一下蜀国皇帝朱庭玉最近状况。   最后虽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却听说益州最近一直都不是很太平,朝中官员频繁被更换,更又没做好事儿的,直接被拖打死了。   因为这个,萧瑾对朱庭玉彻底没有了好感。这人做人做事太狠了,也太绝了,以后定还是个祸患。   这么十来日功夫,殿试都已经结束了。   文武考生都一同进宫面了圣。   萧瑾立马给他们授了官,却没有让他们立马领指。而是跟第一波进士一样,根据各自所擅长的领域被分去了不同的地方实习。   简玉衡便被分去了兵部,成了王从武手下的一员猛将。   文试的新科状元同样简玉衡一样出身极好。萧瑾知道这位也不是什么善茬,折腾起来一点都不含糊,所以直接将他塞到了冯慨之面前,让冯慨之直接拿出最严厉的态度,让他们好好体验一把民间疾苦。   有好臣子这些真的不用费心了,坏事都被他做完了,他跟在后面看看热闹也就够了。   笑话看的两日,等这群进士们举动稍微正常以后,他才终于抽出空去管别的。   徐家父子也终于得到机会面圣了。   萧瑾也终于记起来,自己当初离开京城之前,可是给这两个人布置了任务的。   萧瑾忙让人进来,只见两人手中抱着厚实的两个箱子过来的。   徐庶,一马当先地奉上水泥。   徐征落后一步,也不紧不慢地将自己掀开了红布,里面躺着的,不是纺纱机是什么?   萧瑾握着奏书的手都抖了一下。是他没错了,珍妮纺纱机!他从前学历史的时候可背过了。   可以啊这个徐征,竟然真的让他捣鼓出来这一次纺出多少线的宝贝,萧瑾本来是看中这个水泥的,但是有了纺纱机在,萧瑾实在不能先放着纺纱机去看别的。   他得亲自去试一试的纺纱机究竟能不能用?!   若真能用,那工厂就可以开起来了。 第116章 水泥 ◇   ◎用卖水泥的钱建厂◎   这惊喜迟迟不至, 原来是为了憋了一个大的,且一来就来了两个。   萧瑾喜不自禁。   他忍不住下了台阶伸手摸了摸这这纺纱机,摸了一遍又一遍, 很快他就发现, 这纺纱机之所以能一次纺出许多条纱的原因,是徐庶改进传动,把纱锭数目增多, 把棉条由手持转变成了排在架子上,这样才能让这台机器纺纱的效率远超传统的纺纱机。   人才啊。   萧瑾问:“这台机子如今一次能纺出多少线?”   徐征有些自豪, 但是想想圣上之前要求他一次能纺八十条线才算是合格,便没了自卖自夸的心思了,只是老老实实地回了一句:“并没有多少, 只差不多三十根吧。”   萧瑾追问:“差不多是多少根,二十九?”   徐征顿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二十一根。”   萧瑾:“……”   这差的还真是有些多了。   不过他也没有要求徐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毕竟能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就已经证明了徐征的个人能力了。不同于之前他让市舶司弄出来的青花瓷,造青花瓷的时候他可是把方子都写好了,但是做这个纺纱机的时候他却一点都没帮忙, 完全是徐征自己一个人捣鼓出来的。   萧瑾庆幸当初没将徐家父子二人直接撵出衙门, 留着他们还是有不少的好处的。如今做出成绩了, 萧瑾也不吝啬夸奖:“二十一根也不错了,起码比原来的好了许多倍, 可见你私底下是用了心的, 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朝廷就需要你这样的能臣。”   徐征没说话, 可他心里却很欢喜。   谁不喜欢好听的话呢?谁不希望自己的努力得到肯定呢?虽然徐征确实没有达到萧瑾的要求, 但他已经努力过了, 后续若是要改进也得在实践中改进,靠他一个人苦思冥想是远远不够的。   实践出真知的道理,萧瑾又何尝不知道呢?他问道:“这纺纱机纺出来的线可结实?”   “结实着呢,圣上您看这些。”徐庶立马让人将儿子今儿才纺出来的纱线呈了上来,“这些纱线都是用这个机子放出来的,比起一般的纱线还要更结实。”   萧瑾拿在手里扯了扯,韧性不错,还不容易断。   他立马有了决定:“这样,先建一个厂,暂且先造四百台纺纱机来,再招女工四百名,专门负责纺纱。”   “女工?”徐家父子二人惊讶不已,在他们的印象中,朝廷似乎就没招过女工。再说了,好人家的姑娘怎可能轻易抛头露面呢?于是徐庶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圣上,若要招收女工的话,只怕会引起争议。”   “这有什么?寻常百姓家中本就是女子纺纱织布,朕不招收女工难不成还让一个大老爷们来做工?他们会做呢,粗手粗脚的,朕还担心他们弄坏了机子。”萧瑾觉得徐家的父子二人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不过因为他今儿心情好,不介意给他们多解释两句:“这大家闺秀自然是不愿意来做工的,既然敢出来做工,毕竟都是家里不富裕的。于她们来说,本就生计艰难走投无路,如今朕给她们指了一条生路,她们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如今先招四百名女工试试水,若是反响不错的话,往后再扩招就是了。男人能养家糊口,女眷为何不能?人家林城主也是一介女流之辈,却已经能独占几城与蜀国皇帝两军对垒了。可见男人能上战场,女子同样也行,更不用说纺纱这种小事儿了。”   徐庶父子俩不知为何忽然被萧瑾给说服了。   虽然他们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许不对,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萧瑾的点,因为,萧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冠冕堂皇。   这件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纺纱机的事儿姑且先搁置了一旁,萧瑾的目光又落到了水泥身上。   徐庶今儿呈上来的,除了一袋干水泥,还有一块已经硬掉的水泥块,那水泥块也不小,有床板那么大。   萧瑾让徐庶将水泥块平放在地面上,又让张德喜八宝几个一起站在上面踩。一共挤了二十个人,可这水泥板却没有一点裂开的迹象。   承重尚可。   萧瑾摸着下巴,灵光一闪,突然来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造纺纱机要钱,开工厂也得要钱,招收女工同样要钱,后续如何把这纺纱机纺出来的纱线卖出去,也得花上一笔不少的钱。这钱朝廷是出得起的,但没必要,朝廷的钱还有别的许多用处,能省一点是一点。   萧瑾问徐庶:“京城里头富人最多的地方是东边那一块儿吧?”   徐庶不明所以,但却还是点了点头,东边那边富人的确多一些。   萧瑾觉得妥了:“朕会让冯尚书那支一笔钱,你带着工部的人先将天街到东门那条路修整一番,尽数用水泥铺上。待铺上之后,若有富人找上工部,你便同他们说,这水泥地他们家中也能修,只要价钱给到位了,他想休在哪都成。”   这可是水泥地啊,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行过之后都不会变得满脚泥泞,萧瑾就不信那些钱多的烧的慌的富人会不动心。   反正他们有钱,把他们当成羊毛薅一薅又怎么了?他们多出点钱,以后修路建厂就能少出一点钱,这实在是功德无量,善哉善哉。   萧瑾越长越美,可徐庶听来却沉默良久。   他承认,自己不喜欢搭理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清高的。如今圣上让他主动给富商权贵们修路,徐庶心里别提多复杂了。   可萧瑾却是个粗神经,没察觉到他的百感交集,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反而问道:“愣着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回去准备,这路早修一日,进账的日子便提前一日,朝廷还等着用你们赚回的钱呢。”   得了,徐庶无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老老实实去修路吧。   傍晚时分。   冯慨之还在家中郁闷圣上近日对他的热情不再了,还没懊恼多久,就听说徐家父子二人上门了。   这两人可是稀客,冯慨之好奇地过去迎了迎。   结果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对上,说起了圣上让他拨钱的事。   冯慨之:“……”扫兴,纯纯地扫兴。   拨钱拨钱,又是拨钱,冯慨之本来看热闹的心思,瞬间就像是泼了一盆冷水,凉得彻底。   户部的钱都是他一点一点省下来的,这些外人倒好,不知道体恤他的辛苦,要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狠。偏偏这话是圣上说的,他还不能不给,就很气!   冯慨之非常不开心,但却还是应下了。   徐庶要到了钱,也就没管冯慨之的冷脸了,直接领着儿子走人。   翌日一早,户部的钱便倒位了。   徐庶这回没有拖拉,因为萧瑾为了防止工部的人浑水摸鱼,特意让新科进士和武举考生们前来学习。学习是假,监工是真。   徐庶但凡有混一混的心思,便会看到这几个年轻人聚在一块窃窃私语,是不是还会拿眼神瞥一瞥他。不用想。这定然是说他的坏话了,还说的这么明目张胆。   显然是有人撑腰的。   徐庶心里别提多隔应了,他只想赶紧把这件事情给完成了,于是一反常态开始主动作为,亲自带着的工部人员前去修路。   原本几个月也完成不了的东西,眼下像是故意显摆似的,不过半个多月就已经建成了。   且质量还出奇的好。   最后面是萧瑾特意叫人在民间传递消息的,自那水泥路修成,他们就开始给周遭地亲朋好友们推荐起来。   不仅在家里推荐,出了家门还会继续推荐。若是有人不信,还会拉着他去东大街的那条路上亲自走一走。   见过之后,还有谁会不信呢?   好东西不管多少人见了都还是好东西。   这一看二看,便有一个富商先坐不住了。   这水泥路这么方便,修过一次比平地还要平整,马车走在上面一点也不颠簸,下雨天更是光滑无比,比他们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条路都要厉害。他在京城中新买了个宅子,要是能在宅子里头修建这样的路,那宅子往后住得势必会更加舒心、更加有面子。   这求人得求对地方,于是他私底下搭上了工部的小官,想问一问他能不能在家里后院里头也铺上这么一层水泥?又自己他手里如今有没有水泥?   若是有的话,多少价格都可以谈,毕竟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放假了,真不容易,这一周我真的过的太苦了≥﹏≤ 第117章 收钱 ◇   ◎筹钱的速度◎   徐庶父子俩还是从那个小官口里听说了这一桩生意的。   因圣上之前有个交代, 得知这富户有意向,父子俩答应的时候格外爽快。   不仅如此,还暗暗提了价。好在那个富户的确是个不差钱的, 他只想要自己的宅子是京城里头第一个铺上水泥路的, 至于价钱如何,他并不是很在意。   再说了,能跟朝廷做上生意, 他还求之不得呢。做生意的,哪个不想跟官府扯上点关系?要是能被上面的官老爷给记住,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于是两边的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给钱的那个给得痛快急了,收钱的也收得心满意足。   毕竟是头一个主动上门的顾客, 徐庶还是挺在意这件事情的,生怕到时候处不好, 惹得这人在外胡说八道断了他们往后的生意。修水泥路的人是徐庶亲手挑出来的班子,不仅如此,最后还让他亲儿子带队。   徐征到了那富户家里头的时候,惊讶于对方的家底, 这都快赶上他们家了, 不, 是远要比他们家繁华许多。   做生意做到这个份上,说不赚钱的都是假的。若不赚钱, 哪能住上这么好的宅子呢?   徐征也不过就这么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干活的时候便将这些彻底抛到脑后, 一门心思只在意“快”, 只有赶紧铺好水泥路, 回去才能继续改造纺纱机。   徐征一心求快是不假, 可该注意的地方他也一处也没落。工部的人在铺路的时候,要求院子中的人全部都清空,不许一个人留在原地观摩。   这毕竟是朝廷刚研制出来的水泥,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旁人知道方子。   若都知道了,那朝廷还怎么挣钱?   那富户倒是挺眼馋的,可他也不敢跟朝廷的人叫板,人家真不让看他也没办法,不仅他不去看,也叮嘱府上的人也不得去偷窥。   连着两天的大晴天,水泥路修的快,干得也快。不过几天的功夫,吴宅的里头只要有路的地方,都铺了一层结实的水泥。   收工的时候恰逢下雨,为了验证这条路的结实程度,徐征还让这位吴老板坐着马车围着府上所有的路都压过了一遍。   一圈转下来之后,车辕上都没粘上半点泥巴,路面也没有半点影响。   吴老板神清气爽地从马车上面下来,心里满意极了。   之前花的可真值!他可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平稳的路,他们家的宅子拥有了这些水泥路,门楣瞬间就高了。   徐征见他满意了,这才带着人慢悠悠地回去。   第二天他就听闻,这个吴老板昨晚上就给京城里头的富商广下请贴,又以家中老人过寿的名义,邀请他们来府中吃一顿便饭。   吴老板亲自开口相邀,若不满足他这请求还真有些难办。   徐家负责听说这事之后,又高高兴兴地进宫说给萧瑾听了,说这些无非就是为了圣上高兴。圣上若是一高兴对他们父子二人改观,说不定往后工部日子都会好受许多。   起码,就算他们敬业程度在六部里头是最没得比的,可倘若圣上能够稍稍偏向他们这一些,一切都不算事,也没人敢拿工部里头的私事对他们指指点点。   萧瑾确实再满意不过了,他再次表扬其这对父子,这段时间,他表扬这父子俩人的频次还是有些高的:   “做得好!以后要再接再厉。”   总算是落得了一个“好”字了。   徐征正高兴着,就又听到圣上接着说了一句:“不过这织布机还得持续改进,如今这样子虽好,却不及朕心中的水平。这一任务还得交给小郑大人,夏国可没有人能人能比小徐大人还懂纺纱机了。”   这……徐征犹豫了之后应下,心里却想着逃不掉的永远逃逃不掉,被圣上盯上了,就得跟以往悠闲的生活道别了。   起码这段时间是别想消停了。且徐征隐约预感,这样的日子似乎只是个开始。未来,他还会越来越苦,没准下次见面的时候,圣上又会有什么新奇的主意……   果然,也不用等到下次了,因为萧瑾已经把下回说的话提前给说了。   叮嘱完了纺纱机之后,萧瑾灵光一闪,顿时又有了心想法,提及了另一个跟民生切实相关的话题:“小徐大人啊,这纺纱机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可是还差了织布机。如今的织布机效率也低,若是靠着工厂生产大量的纺纱,却又没有足够的织布机,那织再多的纱也没用。这纺出来的纱又不能穿在身上,你说是不是……”   徐征心里一梗,他真的很想回不是。   萧瑾这么说也怕这混小子犯倔,毕竟他也是有前科的,跟着他那不靠谱的老爹整天胡混,这一回,萧瑾压根不愿意给他胡混的借口:“此事也交给小徐大人了,宜早不宜迟,你今日下去便领人跟你一块儿研究,半月之内,朕需得看到一个结果。小徐大人,你可愿意?”   徐征:“……”   便是再不愿意,徐征还是得答应。不过徐征心里憋屈急了,他觉得圣上实在是有些奸诈了,事情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还要问他同不同意。他要是不同意的话,能把这件事硬塞回去吗?   明显不能。   那问这话不是拿刀往他心窝上面戳吗?   徐征面无表情地忍了:“圣上放心,臣必当竭尽全力。”   萧瑾笑容满面,心想着这皇帝的身份还真是好使呢:“有小徐大人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说完,他又看了边上一言不发的徐庶:“徐尚书在旁边也多给些意见,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父子二人若能合作,何愁事情做不成了?”   又扯上他了?!徐庶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差点没有憋死。   他什么都没说,竟然也被拉下水了,实在防不胜防。   不得不说,圣上还真的不可小觑。怕他儿子做不出来,硬要扯上他!   徐庶好半天的才回了一句:“微臣领旨。”   答应了就好,答应了就跑跑不掉了。将这两件事情交代完了,萧瑾便开始无情的赶起客人了。   徐家父子二人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忙不迭地告辞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去的时候还在半道上碰到冯慨之。   冯慨之看了一眼他们过来的方向,这条路……他们方才肯定是去福宁殿无疑了。   这对父子俩这段时间进宫进得可真勤啊。   等人走远了之后,冯慨之才很有危机感地碎碎念:“这不讨喜的徐家人,什么时候跟圣上走的这么近了?该不会是为了争宠吧?”   这可不行!   冯慨之嘀嘀咕咕,对徐家父子没了啥好印象了。   本就有个武状元在圣上面前争宠,如今又添了徐家人,可真是叫人闹心死了。   冯慨之的纠结徐家父子注定是无从得知了,徐家儿子二人回去之后,立马又听说今日又来了不少新府上,想给自家的院子也铺上水泥。   这些人被吴老板给折腾得不清。今日吴宅的这顿饭,与其是为了庆贺老夫人寿辰,还不如说是吴老板自己显摆自己能耐。   看,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他们家一家铺上了水泥路,还是工部的大官儿亲自带人过来修的,多有面子啊?   吴老板左一句只有他们家有,右一句这路下雨天也不会泥泞,彻底刺激了在场所有人。   谁能经得住这样的刺激呢?又不是家里没钱,味道里修不起一条路。   当天下午,不少富商就托了门路找到工部,说自己也想修路。虽说工部的人报出来的价格实在是有些高,但他们想想吴老板那猖狂样子,仍旧咬牙出了这笔钱。   反正他们又不是没有,他们别的或许没有,但钱可是足够的。   于是,便便宜了工部。   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从众心理,见到这么多府上都起来铺水泥路,京城里头的达官显贵也坐不住了。   本还指望着圣上能给他们每家赏赐一些,结果到现在了也没见上头发下来的东西。就在他们指望着能不劳而获时,周边的富商却已经都开始铺路了。   这还得了?他们要是连富商都比不了,往后还怎么相处?   为了赌这口气,越来越多的官宦人家也都修了水泥路。价钱还是一如既往地高,也有人抱怨过,甚至亲自跑到徐庶跟前来说,但徐庶每每听得用心,实则一点不会替人考虑,可谓是屡教不改了。   他们本就是为了赚钱的,赚钱呢,定价多定价少都一样,反正就不能要面子。   连着转了一个月,建厂的钱终于算是凑够了。   徐庶像这笔钱交给萧瑾的时候,忽然心生苍凉。是他老了,还是这世道变了,自己这个工部尚书竟然也要赚傻了,且还真被他赚到了。   这要搁在以前先皇在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发生。   那时候他作为工部尚书,可不要抛头露面。   只能说,如今一切都变了。   萧瑾可不管敏感的徐尚书怎么想,反正他收到钱的时候还挺开心的,转手就交给了冯慨之,让他筹集人手,在京城外头给他建一个纺织厂。   另外萧瑾还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对着群臣掷出了一枚炸药包——他要在新工厂里面招女工。   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了一片质疑之声。 第118章 女工 ◇   ◎纱厂建成了◎   此言一出, 在场所有人除了徐庶,第一反应便是准备反对。   冯慨之几个因为信任萧瑾,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而是默默站在原地琢磨萧瑾的用意。   后面那些侍郎们反而先坐不住了, 一个个都蹦哒出来。   夏国礼教其实并没有那么教条,但却从来没有哪个厂招雇女工人,何况这次办的厂还是朝廷出钱办的。   礼部侍郎道:“圣上, 朝廷乃是万民表率,一举一动都有千百万双眼睛盯着, 若是招收女工的话,岂不意味着天底下的女都可以出门做工?”   萧瑾淡淡地道:“朕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不行吗?”   礼部尚书被噎了一下:“此事与礼不合。”   “那你倒是说说, 跟哪一条的礼不合?说话做事都得讲道理,别一句于礼不合就把所有的事情一棍子打死。你说招收女工与礼不合, 朕还道你们如今的泥古不化才是于礼不合呢!”   礼部尚书被挤兑地一愣一愣的,口才比不得人,他也就打消了再出头的意思。   说了只能自讨没趣。   他后头的御史大夫这会子却挺身而出:“还请圣上三思,自古至今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古来没有?难道就不该吗?朕偏要做这第一人。倘若以古人的思维行事的话, 朕是断然不能接受的。难道水泥路古人造的出来么, 青花瓷古人造的出来么?按照你们的意思, 古人没弄出来的就不该有,难道夏国就得一辈子停在原地, 滞步不前了?”   众人见他们才说了一句, 圣上就有十句回他们, 暗道不妙。圣上胡搅蛮缠的功夫, 他们是知道的, 没准说着说着没理的反倒是他们了, 还当先发制人才好:   “圣上,若是让女子外出做工,势必会引起民心不稳、家庭失合、社稷动荡,女子一旦赚了钱,怎会心甘情愿地继续相夫教子?”   王从武觉得不妙。   再抬头的时候,便看到圣上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嘲讽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般荒唐的话,竟然是从一个朝廷命官口中说出来的,朕实在是羞愧、羞愧至极!原来朕的朝堂也不比齐国好多少。   御史大人也不想想,能进工厂做工人的家庭还能富裕到哪儿去?能给家里添个进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怎么在御史大人看来,反而就跟个祸害似的。赚钱还不该了?女子即便不进厂,她难道就赚不了钱吗?那么多女子靠着女红贴补家里,难道她们赚的钱都被迟到御史大人肚子里去了?”   御史大夫以后之后觉得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点激进,此刻被一顿痛斥,虽然面子上不好受,但也知道他是该。   又听圣上冷哼一声,似乎是失望极了:“你们左一个不答应,右一个不合适,显得朕那工厂是个污浊之地,女子一旦进去了便会身败名裂。可笑,依朕看,龌龊的分明是你们。既然招收的都是女工,朝廷自会护她们安全,还是说,在你们眼中朝廷连这些弱女子都护不住了?朕今日竟然能开得了这个口,就一定不会让工厂里头生乱子。如此,朕说的可够明白了?诸位爱卿可听懂了?”   御史大夫和礼部侍郎又羞又恼,埋头不语。   萧瑾也是许久没有这样挤兑人了,挤兑完了之后神清气爽,甚至不愿意收口,又说了两句:“既然身为朝廷命官,就该想想怎么替百姓办实事,而不是整天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可笑。有这唱反调的功夫,不如亲自去民间看一看,知道百姓缺的是什么,自然也就明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冯慨之默默后退一小步,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问东问西,否则眼下他也被无差别攻击了。   至于方才反对的那些,一个个再不敢开口说话了。   方才萧瑾的每一句话都在往他们心口上扎,他们怕自己再说下去,连官身都要保不住了。   今日的大朝会不欢而散。   自从夏国的形势越来越好之后,这种情况似乎就没发生过。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些大臣们也并非闲着没事爱找茬,每次大朝会也都是你好我好,今日显然有些出格了。   萧瑾甩袖离开后,御史大夫心中有些后怕,便悄悄来寻王从武,他有点担心圣上会记恨今天的事情,到时候给他们小鞋穿。   王从武让他放宽心:“圣上的性子向来都是如此,不过嘴上说的厉害罢了,不记仇的。”   “真的吗?”   王从武想起来当初为了李丞相求情公然挑衅圣上的姜明姜大人,如今儿子都已经进了监狱了。即便如此,王从武却还昧着良心地胡诌:“自然,圣上忘性大,从来不记仇的,你就安心吧。”   御史大夫抚了抚胸口:“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从武略感心虚。   而实际上,记仇的萧瑾回宫之后,将今日的仇给写下来了,还专门放在案上摆着,生怕自己一觉睡醒忘记了。   虽然今日的事情让人胃口倒进,但是这也给萧瑾提了一个醒。这里是古代,不是现代,哪怕朝中的那些人是他的大臣,却也不能都跟他一条心,他需要尽快培养一只指哪打哪的人才队伍。   于是,萧瑾又将冯慨之跟王从武招进宫,问他们那些进士如今学得怎么样了。   萧瑾对这一批进士没能像上一批那样亲自训练,乃是因为这一批进士不管是文进士还是武进士,都非常的乖觉。   哪怕是看着像刺头一样的简玉衡,其实也挺听话的,就是有些好战,每日都要与人比划比划。不过他都是点到即止,从不伤人,对待王从武下传的命令也都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一样的出生世家,比去年的谢明月等人可听话多了。   至于那些寒门出身的进士,今年也比去年多上不少,若严加培养,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能成为朝廷的顶梁柱呢。   萧瑾叮嘱二人,让他们在训练进士上面多费点心,没事就带着他们去京郊转一转,让他们知道老百姓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能因为高中进士心就飘了,变得眼高手低、说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这话到底是在内涵谁,冯王二人心里都清楚。正因为清楚,才觉得他们是活该。   谁让他们不给圣上一面子呢?像他们,多自觉啊,哪怕一开始有反对的念头,可也不会当众揭圣上的短。   果然他们才是最衷心的那个。   不管今日有多么不愉快。该办的事情总还是要办的。建厂的钱有了,建厂的人也有了,甚至厂里要用的纺纱机也都已经造好了,如今就是万事俱备,只欠动工。   萧瑾为了彰显自己的决心,当天下午就让人动工了。   选址也在城内,选了一个山脚下,离街道并不远,关键是这地方周边空间也大,以后若要扩建的话,也方便。   萧瑾也担心若是地方偏僻了那些女子出于安全考虑会不愿意来,他选了一个并不远的地方。   这年头造房子只要人手众多,很快便能成形。   不过半月的功夫,纱厂已经初见雏形了。朝廷也是这个时候在京城各处贴了一道圣旨,说城中要建一个新的纺纱厂,里面只招女工,禁止男子出入。厂中设有食宿,待遇优渥,若有自愿前来的,可在京兆府报名登记。   这道圣旨贴出来之后,立马引得整个京城轰动了一波。   诚然,朝廷的确时不时地冒出点新鲜玩意儿来,但像这一次闹得这么大的,好像也没有几回,这回这个流传力度,与上回朝廷开科取士几乎相仿。   家里不缺钱的,实在是很难理解,并且觉得这回估摸着没谁愿意报名。   朝廷就是一头热,注定碰壁。   酒楼茶馆里头,也不乏有讨论此事的男子。   “整整贴了一天也不见有动静,想必是凉透了,朝廷这回可真是失算,哪家的姑娘愿意抛头露面了?”   “可按照那圣旨上说的,姑娘们进了厂之后便不再接触男子,如此怎么能叫抛头露面呢?”   “你不懂,好人家的姑娘不会进去的……”   相似的论调还有许多。   表面看,的确没有人愿意报名,毕竟谁家周围也没传出动静,道自家女儿主动进厂挣钱去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朝廷不过两日功夫就召齐了全部的人手。   后头还有过来报名的都已经劝退了,只是往后再有机会一定扩招。以至于后头来的姑娘只能败兴而归,心中埋怨自己怎么不来的早些。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是朝廷开的沙厂,她们去那儿做工只是听着有些不好听罢了,但待遇却好得出奇。若是能被选上,定能给家中挣一笔好大的进项。可惜她们畏惧人言,迟迟不敢踏出第一步,等她们终于过来尝试一二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   后头被选中的也渐渐得知这工作有多吃香。   一个东西若有人争抢,这身价自然涨上去了。等到纱厂建成,这些姑娘家穿着一样的衣服第一次踏进沙厂之后,惊讶得嘴巴都没合拢过。   不是她们经识少,而是这样的厂她们根本闻所未闻。   还没等她们惊讶完,从宫里放出来的女官便给她们立了几条规矩。 第119章 成品 ◇   ◎第一批运往齐国的货◎   这女官本是陈太妃跟前伺候的杜嬷嬷, 萧瑾见她忠心又会来事,便从陈太妃手中将她借了过来,顺带又从宫里选了一批合适的女官, 一并放出来管理纱厂。   杜嬷嬷也极喜欢这差事, 她自然也想在宫里伺候陈太妃,但是这把年纪了还能给陈太妃长脸面、给朝廷办事儿,杜嬷嬷心里也自豪。圣上如此看重她, 她定会带好这批姑娘,不能叫圣上失望。   只是管教这些不谙世事的姑娘家, 杜嬷嬷有的是手段。   这一屋子的纺纱机,愣是叫一众姑娘们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盯着哪儿瞧了。   新招进来的这些姑娘里头有个叫李三娘的, 性子内敛,她见到那些纺纱机, 第一时间是感觉有些害怕:“嬷嬷,这机子瞧着不便宜,若是用坏了可怎么好?”   杜嬷嬷道:“自然是教会你才让你上手,岂能叫你随随便摸的?”   李三娘听到这个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是怕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 弄坏了这台机子之后都没钱赔。   杜嬷嬷又道:“丑话先说在前头。进了这纱厂里头, 就得守纱厂里的规矩。打今儿起,会有专门的人教你们如何纺纱, 等教会了三日之后才正式开工, 每开工六日才能回一次家。纱厂里头任何消息都不得对外泄露。过会儿会给你们一份契书, 你们往后工钱如何都会写在上头, 这要保守的机密也在上头, 一旦跟外人提及导致纱厂受损, 便是犯了重罪,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需得知道,这纱厂可是朝廷办的,既给了你们这份不错的待遇,就得在这纱厂里头好好做事,切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若有谁胆敢知法犯法,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家里人经不经得起衙门的重刑!”   杜嬷嬷一顿恐吓,叫着几百个姑娘家结结实实地吓了一顿,慌忙表示自己定不会对外说半个字。   杜嬷嬷知道她们如今没有这个胆子,但是还是让她们在契书上面写了名字,留下手印。   如今不敢是真的没这个胆子,但是钱帛动人心,谁知道她们以后会不会被诱.惑到呢?先将契书写好,若有朝一日真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那她也不会手软。   这吓人,稍微吓唬吓唬也就罢了,真把人吓倒了可就没人做事了。   杜嬷嬷是个有本事的,等契书签过之后,又换了一副笑脸,领着这些姑娘在纱厂里头转了一圈。   “圣上体恤,不忍叫你们在纱厂里头受苦。所以这后头建了食堂跟宿舍,一日三餐都算在待遇中间,不用你们花钱。”   姑娘们才感慨完了这厂房有多气派,等进了院子看到这大片的水泥地之后,更觉得这纱厂又贵了几分。   因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家才铺得起水泥路。如今哪个有钱人家若是没铺上的话,甚至都不好意思会客宴请了。别人家都有,唯独你没有,便是请了客都会面上无光。   水泥这东西,也在无形之中被拉高了身价,成为有钱有势的专属品。   这东西寻常百姓是想都不敢想的,可如今纱厂里面竟然也有。   朝廷这得花了多少钱啊。   不明就里以为水泥很贵的姑娘们更添了一份敬畏之心。   等进了宿舍之后,又见褥子都给她们准备好了,让一众姑娘感慨非常。她们怎么觉得,这份工比外头的那些要好得多呢?   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结果竟被她们给捡到了。奇了怪了,老天爷什么时候也会眷顾穷人?   姑娘们在纱厂里头老老实实地学了三日,其实那纺纱机用来也简单,不过因为机子贵重,她们自己也担心弄坏了,便反反复复地学,生怕自己手艺生闯了祸。   待三日后,纱厂才正式动工。   动工第一日结束,杜嬷嬷便叫人将纱厂的产量上报去了福宁殿。   萧瑾对这个纱厂很是看重,所以给了杜嬷嬷一项特权——允许他的消息直接送到福宁殿,无需受到层层审批。   这也是萧瑾思考许久才做的决定。   他希望夏国越来越发展,所以想注入新生命力,但他也害怕这个只招女工的厂子会被人拿来做文章,生出许多别的事来。但凡有一个姑娘在厂里出了事,以后夏国的姑娘出来做工的热情都会削减三份,所以萧瑾才如此小心又重视。   拿到纱厂头一日的成果,萧瑾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放松的劲儿。   张德喜奉上茶水,用的还是萧瑾习惯的茶饮子:“这纱厂如此能干,往后夏国织布也能方便不少。”   萧瑾用胳膊枕着头,笑呵呵地打起了别的算盘:“这纱厂里头做出来的纱,可不能用在夏国。”   张德喜不解,但他知道圣上是个乐于解释的人,所以追问:“这又是为何?”   “这纱厂肯定不会是头一家,往后这样的厂会越来越多,那纺出来的纱也会越来越多。倘若这些全都流向了民间,那些纺纱的平民百姓又该拿什么过活呢?”   张德喜试探地问:“那这纱……您是想卖给齐国?”   萧瑾神情愉悦地追加道:“还有蜀国。”   这两国联合坑了他,他到现在还记着呢。等到他的纱厂大规模扩张之后,所有的纱都会流向齐国跟蜀国。虽说东西多了就不值钱,到时候他们的纱肯定会被压价,但萧瑾可不在意,他们要的就是低价侵占两国市场,等到彻底占据了市场份额之后,害怕没有话语权吗?   到时候降价还是涨价,更是他们说了算。   萧瑾乐滋滋地幻想了一下齐国蜀国的惨状,不行,这件事情他必得要找个人分享分享,而最该分享的,就是韩攸跟顾准南了。   往后还得靠这两个人将纱输送到齐蜀两国呢。   一念起,萧瑾立马进了书房。他因文采不佳,写信都是越简单越好,写长了怕暴露自己肚子里没墨的事实。其实萧瑾也想练好字儿,可他不过恶补了一二年,怎么能比得上打小写毛笔字写到大的呢?便是再想学,写出来的字也不过将将能入眼。   也不能说丑,但是风骨是一点没有的。   一共两封信,不过片刻时间便成了,又差人赶忙送去。   纱厂也是平平稳稳地度过了整整六日。   这六日,杜嬷嬷深觉满意,这次招进来的这批人比宫里的宫女好管教多了。懂事听话、行事稳妥、不敢偷奸耍滑、彼此之间相处的也算和谐,让杜嬷嬷有种她是出来养老的错觉。   不过这么“平”不是什么好事,杜嬷嬷前些日子向萧瑾提议,得了回应之后便在今儿跟这群姑娘们宣布——每六日选出三名最上进的,许之以额外的奖励。   这一次,李三娘正好在奖励名单之内。她干活比别人卖力,生怕自己干不好被人撵走,谁想到竟然都被杜嬷嬷给看在眼里?!   杜嬷嬷赞她手速利落,纺出来的纱要比别人多上许多,所以额外给了她一份钱。   李三娘接过钱之后,因为太过欢喜以至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连自己何时跟众位姐妹出了纱厂都没有印象了。   步行许久,李家尽在眼前。   李三娘瞬间回归现实,她摸了摸袖口的荷包,难掩激动地走进了家门。   李母跟儿子都在家,李父去外头当苦力了还未回来。   李三娘进屋之后立马接过弟弟手里的活,熟稔地给母亲熬药。   李母今年好几日没有见到女儿,见她回来了连忙爬起来打量着她,忙不迭地问她的近况。   李母本想问她在厂里呆的可好,可见她脸上不仅没瘦还圆润了许多,便知道这厂的吃喝是真的好,不是吹出来的,于是李母的重心便放在周围的姑娘家好不好相处、管她们的大人对她们严不严……   李三娘不住地点头:“好,都好,女儿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地方,吃住不愁,嬷嬷待我们虽说严厉却从不轻易罚人。姐妹们出身都不好,因此也格外体恤人,娘您就放心吧。”   说完,李三娘还拿出自己这六日挣来的钱,笑着递过去:“您看。”   荷包一打开,李母瞬间惊了:“刚来就给他么多?你们这纱厂,怎么这般阔绰?”   李三娘笑着道:“这是女儿能干,所以比旁人额外多了一分钱,快要赶上爹了。”   李母尚在惊讶。这么赚钱,若不是她身体实在不好,她都想跟着女儿一道过去了。要说能干,她生病之前可是比谁都能干。   李三娘说完摸了摸弟弟的头:“阿弟读书的钱也有了。”   李母咳嗽了一声,实在心疼如此懂事的女儿。   是她的错,是她对不住女儿,也是她拖累了一家人。儿子想要读书李父李母都知道的,可因为她每日喝药,家中已无余钱支撑他读书了。听说京城今年会开一间新的书院,束脩比别的低上许多,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是上不起。   要不是因为家境艰难,她的一双儿女也不会这么辛苦,受这么多的委屈。   是她不中用。   不同于李母的自责,李三娘却觉得眼下的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若是每个地方都能开纱厂就好了,这样天底下跟她相似的姑娘家,都可以靠着这个挣钱了。   纱厂看了一多月后,萧瑾让人清点了一下成品,然后装货上船,直接运往齐国。   蜀国那边他还没有收到韩攸的消息,不过想来也差不离了,但比起蜀国,萧瑾更对整治富裕且国君脑子又不太好使的齐国更是迫切,于是才有了这第一次的试水。   东西运到顾准南手中的时候,便被他找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由头,送去了齐国市场。   作者有话说:   撑了三天实在熬不住了,还是决定明天去去医院。这次感冒太折磨人了,浑身都痛,尤其是头,我以为它能自己好,结果证明我想多了。 第120章 勾结 ◇   ◎齐国找蜀国帮忙◎   夏国送出去的这批货, 算是精品了。   不过就这么卖出去,想必齐国也不稀罕,毕竟, 他们本国的纺纱业也很是兴旺。于是顾淮南便给夏国送进来的这批纱起了一个好听的名——轻容纱。   三日后, 便有齐国人在店铺中看到这些纱,一时又听店员吹嘘,说这是夏国顶顶好的纱, 就连夏国皇宫里面的皇帝太妃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用这些纱制成的, 又轻又薄,又炫耀什么“纱之至轻者,有所谓轻容。”   一顿天花乱坠的吹嘘, 仿佛这些本来还有些,原本普通的纱瞬间变得高雅了起来。本来么, 这世上但凡有皇室沾上边的,哪有不身价倍增的道理?   如今在齐国大受欢迎的茶叶,听说也是夏国那边达官显贵乃至皇帝平日里喜欢喝的。   这回的纱,也是一样。   不少人摸着手里的纱, 再一想想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仿佛自己真的感受到了这纱的至轻至薄, 但是又一仔细摸,却又感觉没什么不一样的。   不少人于是便问起了价格。   结果问出来的数字却也让人惊讶不已, 因为价钱并不高。   不止是不高,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低廉了。跟之前他们买过的茶叶青花瓷比起来, 更加不值一提。   有人质疑:“你方才不是说, 夏国皇帝的衣裳都是用这纱做的么, 怎得这么便宜?该不会是你胡诌的吧?”   这便宜都便宜到普通百姓也买得起了, 甚至比他们这边买的纱还要划算一点,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东西啊。   好东西可都不便宜呢。   店员每每都是笑着道:“罢了罢了,咱们做生意本就是得诚信经营,我也不瞒你们,这些纱其实只是次品。次品哪能卖到多高的价格呢?我们是正经做生意的,可不能赚亏心钱。”   “次品?!”问价的都惊讶不止。   这质量都算是次品,那是真正的轻容纱得多好啊?   有钱的自然想打听,这上好的纱打哪儿买,不过,但凡有人问及,每每都被含糊其辞地敷衍了过去。要么就是说这纱很难制,上等的纱基本都是十里挑一,自家人都用不够呢,又怎么可能会舍得卖给外人?要么就说,是夏国的皇帝开口,不让上好的轻容纱流向别国,甚至民间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轻容纱的名号。   简而言之,好东西就得藏着,生怕叫别人知道了。   这回若不是他们手上收购了大批次品,急着卖货,也不会这么大的胆子,运往齐国,   这是手里有钱的,还会打听些有的没的,至于那些穷的叮当响的,二话不说就报了几批回家,这现成的纱比他们自己纺的还要便宜,又比他们自己纺出来的质量要好,为什么不买呢?买了还省事一些!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只要东西品相好,价格又过的去,自然不愁市场。   百姓们拿着所谓的“轻容纱”回去织布过后,发现织出来了布都比寻常的布要结实,便更加认准了夏国送过来的货。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轻容纱的名头也就越传越响亮了。   谁要是没听轻容纱是这个名字,是会被人取笑的。   萧瑾也时刻盯着这单生意。   得知顾淮南很快就将这批货成功卖出去了,且还在各地留下了这样好的名声,不禁在自己的心腹股肱面前,大大地夸了顾准南一场。   果然不愧是先帝捡回来的人,也果然不愧是他慧眼金睛识出来的,这做事就是比别人做的好。   萧瑾是个实诚人,谁能做事、谁能做好事,那他就夸谁?做好了自然有赏,做不好了也有罚,顾准南这次立了功,萧瑾给记上了,决定回头赏他一个大的。   底下心里酸溜溜的大臣有吗?自然是有的,还酸的厉害。   左不过就是那么一两个人,萧瑾不用看他俩,都知道他俩酸着呢。   萧瑾夸完了顾准南,还特意把徐家父子俩挑出来一顿好夸。平常私底下这么夸一夸也就罢了,这回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力赞扬。   至于赞扬的原因,乃是因为徐家父子这两日又改良了一下纺纱机,能纺出的线比之前又多了三根,别看只是三根,可那也是进步。说明这父子二人的确是在干事的,而不是整天混日子。   该夸的时候还得夸,只有夸的飘飘然了,他们才会更加努力做事。   徐庶却被夸得不敢动弹,心里发苦。   被夸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他跟儿子不能趁早做出织布机,那么这次是夸,下一次就得是被骂了。徐庶现在别提多后悔,他以前要是没有混的那么明明白白,没有故意给圣上难堪,也不会被圣上惦记了这么久,时时刻刻都不忘给他们父子二人人挖坑了。   唉,他之前那样又是何苦呢?可悔死他了,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坑,等着他们父子二人呢?。   最可恶的是,等出了朝堂,冯慨之还一脸不怀好意地走上来一把揽着徐庶的肩膀:“唉哟徐尚书啊,没想到圣上最器重的竟然是你,这可真是让人羡慕的紧呢!那你往后可得好好做,别让圣上失望了。咱们圣上这张嘴你也是知道的,要是回头没做好,可是得招骂的,你们父子二人好好努力吧。”   说着,冯慨之慢悠悠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徐庶没搭理他,冷酷无情地走掉了。   冯慨之乐了,这臭脾气,简直跟王从武那丝一模一样。   还没看多久的笑话,冯慨之转头就被萧瑾又招了回去。这回的事冯慨之事先已经预料到了,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扩招。   齐国那边直接来一个开门红,看来,他们的东西不仅卖得好,如今的口碑也好,如此情况,必得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将纺纱业彻底立住了。   萧瑾早就有这个念头,如今钱来了,自然更好了。   这事儿就交给冯慨之了,工部那边最近都挺忙,抽不出身,可冯慨之却大把大把的时间。   好在冯慨之也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轻车熟路的,没多想就答应了。   这次选址就不在城里了,而是在京郊外头,离京城也不算太远,但周边却都是乡下。   这里地方大,能建大上许多的纱厂。开工建厂之后,萧瑾又问了一下纱场那边最新的动静。   其实以杜嬷嬷的本事,萧瑾完全可以当个甩手掌柜。杜嬷嬷虽然管纱厂的时间并不长,但却已经把这里管理的井井有条了。纱厂里头的各项规章如今也都建了起来,比朝廷之前定的规矩可要全面多了。   萧瑾于是特意去了陈太妃宫里,特意同她分享杜嬷嬷的成绩。   李太妃如今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舒爽,萧瑾没有后妃,这宫中一切事物皆由她打理。虽说李太妃并不是一个过于强势的人,但她手上有宫权,试问宫里谁还敢不服她?李太妃深知,自己的这些体面都是萧瑾给的,因为越发同萧瑾一条心。   这两年来,不是没有人在她耳边吹风,让她催促萧瑾赶紧成亲,赶紧立后,但李太妃都当做耳旁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看得出来,萧瑾觉得自己年纪还小,根本就不到成亲的时候,就算逼他,也得等他自己长大吧,如今说的太多反而容易激怒圣上让他对着干。   所以陈太妃对着萧瑾的时候都是格外好说话,这次听萧瑾说让她再挑选一批女官,回头管着京郊那边的纱厂,也是毫不犹豫地应下。   至于别的,提都没提。   萧瑾满意极了,心里觉得陈太妃可真是贴心,不愧是他父王留下的一大助力呢。   萧瑾对着第二个纱厂还有些别的打算,他准备在里头挪出一部分的纱放到福田院,回头让他们自己织,卖出多少都算他们自己的。如此一来,老弱病残才有养活自己的本钱。   夏国的纱卖得格外红火,不过短短两月,便隐隐有占据齐国市场的风头了。   齐国皇帝本来还不太在意的,如今看这架势才知道不好,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夏国人倘若真心与咱们作对,又何必把价格压的这么低呢?这岂不是送钱给别人花,难道夏国的皇帝真的这么闲吗?”   对于这一点,满朝文武都想不通。方丞相倒是猜到了一些,不过他也没有什么证据,冒然说出来的话,以圣上对他的态度肯定是觉得他再胡扯。   到时候他还别在满朝文武面前丢个面子,何苦了?   就连方丞相都闭嘴了,其他人哪敢多话?   好在齐皇也不需要他们附和,不管夏国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但是有一点他知道自己想的肯定没错,那就是——夏国肯定不安好心。   这是他在长久以来的教训中得到的经验。   反正一个夏国扯上关系的准备好事儿。   如今民间都用上了夏国的纱,齐皇对此忧心不已,但是又不想降低本国纱的价格。   这一降,可就没有再涨回去的机会了。可这么放任夏国嚣张,他却又不甘愿。   苦心冥想之后,齐皇动手,给蜀国皇帝朱庭玉写了一封信。   想必厌恶夏国的,应该不止他一个吧。   作者有话说:   轻容纱,出自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十:“纱之至轻者,有所谓轻容,出唐《类苑》云:‘轻容,无花薄纱也’。” 第121章 合作 ◇   ◎故技重施惹人嫌◎   齐国与蜀国, 关系并非有多么轻厚,早年间,齐皇甚至对蜀国的领土动过心思。不过, 都说义动君子, 利动贪人,这两人后来摈弃前嫌,也是因为有夏国这块大肥肉在前面吊着, 勾得这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坐上了同一条船上。   齐国同夏国的恩怨由来已久,蜀国却不然。   朱庭玉的心思也好猜, 原来蜀国与夏国相差无几,夏国甚至还时不时有求于蜀国,如今夏国蒸蒸日上, 蜀国却在原地徘徊不前,怎能让人不嫉恨?   朱庭玉也就是没跨过心里那道坎儿, 才做出了那么多前后不一的事。   他收到齐皇书信时,正在料理林家军一事。   这林家军自得了薛仁之后,日渐强大,已经与朝廷的正统军无异了, 听说近些日子还四处招揽人才, 似乎是要建立一个国中之国的意思, 把朱庭玉急得直上火。   这里头还有不少他想不明白的地方。若说林家军的名头、实力厉害,他也是早有听闻, 可之前却也没有像如今这样所向披靡, 仿佛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一样。   朱庭玉笃定林檀背后有高人, 却不敢肯定这人究竟是林檀自己找的, 还是夏国那边故意安插的。真要是夏国安插的, 那夏国就真的该死了。   若要对付夏国, 先得让齐国帮忙将林家军这批人彻底歼灭。   因为是齐国求他帮忙的,故而朱庭玉回信的时候也理直气壮地提了要求——他准备向齐国借兵。   齐皇收到回信的时候也是气得半晌没缓过来。   都说夏国最不要脸,怎么他瞧着这蜀国人才是真正的厚颜无耻之徒。怎么着,他若不借兵的话,蜀国难道就不帮忙了?如今两国合作,为的是往长久的利益,又不在争着一朝一夕的长短。   真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   前头那占尽了风光的李垣乔也听说了齐皇的烦闷。作为如今的御前大红人,李垣乔自然得替齐皇排忧解难的,是以他便建议道:   “您若久久拿不定主意,不妨回蜀国皇帝一封信,告诉他齐国如今上要对付燕国,下要对付夏国,借不出兵来。”   齐皇哼了一声:“倘若朕这么说,你以为蜀国那群人精还愿意跟在咱们身后做事儿,必然早就一拍两散了。”   他们两国合作乃是出于利益,若是没有利可占,蜀国人保准跑的比谁都要快。   李垣乔笑着道:“您若是不提个意见,他们自然是要跑的,可若咱们这边出了一个好点子,臣不信蜀国皇帝不动心。”   齐皇眼睛一亮:“……什么点子?”   李垣乔探下身,对着齐皇的耳朵低声说了两句。   齐皇越听越是激动,待李垣乔说完,他一把拍在椅子上:“朕怎么就没想出这样的好点子呢?还得靠李爱卿啊!”   当初他一举将李爱卿提拔上来,真是他这几年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   齐皇等不住了,又赶忙给蜀国的朱庭玉又写了一封信。这样的大事儿,齐国单独来做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代价太大了一些,若要找个人共同分担才是最好的。   齐皇也不怕蜀国不答应,明摆着能赚回本的好事,蜀国怎么可能不答应。   至于夏国,他说真的中计了那也是夏国人罪有应得,他们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理由十分充足。   夏国人还不知道齐国跟蜀国如今不清不楚的关系。   萧瑾也没注意到,他虽然时常派人前去打听两国的消息,但他也不能一天到晚盯着,朝中毕竟还有那么多的情要做。   张崇明能够领着人先将各奏书看完,但是最后做决定的还是萧瑾,这一点谁也不能代劳。   萧瑾最近见得最多的就是关于考课的奏书。   他一直想改革官员考课,只是以前的吏部尚书姜明还在的时候,对此并不上心,可以说是从来没管过?等程长庚上任之后,此事才渐渐有了些明路。   不过,这件事情推行起来一直不大容易,每每都会遇到阻拦。去年年节之前,程长庚便已经将全套的流程整理好了,只待萧瑾审核完那边可以立马推进。可坏就坏在不少人混明白了、混习惯了,根本适应不了任何改变,一个劲地反对考课改革。   也是因为由他们阻拦,这件事情才拖到了今年四月份。眼看已经不能再拖了,萧瑾强势压下了其他一切反对的声音,一意孤行下了旨,决定从今年开始正式推行新的考课法。   新法一出,立马就引起了轰动。   不少人讨厌归讨厌,却还是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番这个新法。经历了这么多,他们也明白了许多事情,最重要的一天就是——朝中诸多事不是他们讨厌就能改变的。   倘若这件事情只是圣上执意推行的话,他们还能倚老卖老前去反对,可圣上下了圣旨之后,张丞相外加六部尚书都公开站在上那边,他们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这些人。   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好好钻研钻研这新法,看看到时候还能不能钻一点空子。   可他们越看越心凉,新的考课之法完全是绝了他们想稀里糊涂混日子的念头。   新法实行过后,考课便是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还需要写一封长长的文书,详尽罗列自己当官之后的功过行能。更有甚者,这期间还有各地新成立的督察院时不时地给你来一套明察暗访,若是被他们揪住错处,那可真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压力其实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切完后升迁的途径便于这考课彻底联系在一起,一切只看考课,能升就是能升。不能升就不能升,也彻底绝了他们动歪心思的可能了。   至于这群未来的督察官们,因为朝廷实在没有合适的人手,所以萧瑾打算先让这批进士来试一试。   等他们在冯慨之手底下学完了之后,萧瑾又将他们打包转去了御史台,先适应一下这气氛。   等他们到了各地当督察官时,气氛大抵也差不多。   萧瑾这么做也是别有用心。   虽然他这御史大夫不干好事儿,但是御史台里面的好御史还是有不少的。萧瑾给进士们挑了不少老师,唯独没有最大的那个御史大夫戴冒。   萧瑾总觉得这人有些拎不清,让进士们跟着他,别说学点正道了,会不会走上歪门邪道都难保证。   所有人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欢欢喜喜,只除了那位先前得罪了萧瑾的戴冒戴大人。   遭报应了不是?   戴冒对此颇有怨言,论资历论学识,御史台里头哪个御史能比得过他?可如今圣上全然不看这些,故意将他晾在一边,可真是气死人了。   戴冒找到王从武,质问:“你不是说咱们圣上不是小气的人吗?不会给我穿小鞋吗?如今呢?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王从武故作不知:“如今怎么了?”   “圣上叫人前去教导新科进士,整个御史台登得上场面的人都在,唯独忘了我,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王从武毫不犹豫地就开始胡说八道:“别多心,这是圣上怕你累着了,他多体恤臣子啊,我要是您,早就受宠若惊了,哪还有您这样青天白日亲自跑来闹。闹什么呢?有什么好闹的呢?圣上是短了你的吃的还是短了你喝的?”   戴冒被说的哑口无言,他什么都没短,可就是被排斥在外了。   “看你也说不出什么来,只需扪心自问没有做过错事,又何必自己胡思乱想呢?”   戴冒唉声叹气,但是没有做过错事,可他说过错话呀。   这话说多了也没意思,罢了罢了,这回只当是他的报应吧,希望圣上的恶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大不了以后他少说话多做事儿,不在惹圣上不高兴就是了。   经此一事之后,戴冒才恍然明悟:他们圣上内里有多记仇、多小心眼儿!   戴冒这番编排没敢告诉任何一个人。   萧瑾刻意忽略戴冒之后也觉得高兴,高兴了半日,晌午时分正好收到了苏仿的来信。   信上说,这段时间来占城稻在两广一带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收获的稻子一年比一年多,这半个月,各地收的粮食都存在粮仓里头,已经压满仓了,不仅是他们,民间百姓也是基本不愁吃了。   韩攸想问的便是这粮种该怎么用?仓库里攒了这么多,足够夏国全体百姓吃上一年了,这粮种继续存着已经没什么必要了,是靠着这些粮食,将占城稻往北如今发展?还是扩大粮仓,以无偿的形式将粮种散去各地,造福千千万万的民众?   占城稻的种植面积已经拓展至两广大半的地方了。有的就算没种上,手底上都是有粮种的,这些人就算吃不习惯占城稻的味道,可韩攸觉得,他们总有一天,也会主动种上这高产的稻子了。   另一边,齐皇已经收到了蜀国皇帝的回信。   他们的妙计得到朱庭玉的肯定,齐皇别提多骄傲了,他在外头不便说什么,但是等回了宫便会沾沾自喜。   “蜀国那个狗皇帝总算还是有点见识。”   “夏国那帮兔崽子的好日子到头了,当初他们算计咱们的粮食,这次就要坑死他们的稻子。把稻子都买回来,选个合适的时机在高价售出,国中无粮,看他们买不买!”   作者有话说:   萧瑾:朕好怕哦…… 第122章 战乱 ◇   ◎蜀国开始分崩离析◎   齐皇管这一招叫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齐皇估算了一下夏国今年的粮食产量。如今各国的粮食存储量就跟各国的军队一样,对外严守秘密,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数字是多少。可是齐皇还是根据以往的情况估算了一下, 就拿齐国来看, 去年各地都没生什么灾荒,算是个风调雨顺的平安年,更兼齐国各地都用上了夏国的那稻麦轮作之法, 如今已经不大缺粮了。他们齐国的粮商沉寂了许久,也在去年有所起复。   齐国经过那么大一个坎都尚且恢复成这样, 更不必说夏国了。   这么大的量,齐皇一个人是吃不进去的,就算拉着蜀国也都有些够呛。   齐皇倒是很想用他手里的钞来买粮食, 可他再天真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夏国人奸着呢,做生意的时候从来就不收他们的宝钞, 只认金银铜钱,认死理儿,倔得叫人生气。   这次若想大肆收购他们手里的粮食,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   可国库里面的钱也不够啊。   于是齐皇便将主意打到那些大臣头上。他并没有公开去说什么, 只是接二连三地把自己的心腹要臣招进宫, 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能劝一个是一个。   还真有人没抗住, 借了钱了。   这钱说是借, 到头来能不能还上也不知道。就算能挣回来, 他们也不好意思跟齐皇开口。   所以这钱借着可真是不痛快, 跟割肉一样。   想想他们也亏得慌, 老老实实挣钱, 既没偷又没抢,却偏偏遭此劫难,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贼人跑来圣上面前胡说八道,若是被他们打听出来了,定要让他下次有来无回!   别人给也就给了,就连宁尚书也都意思意思给了点钱,他是花钱买平静日子,可就这样,都被齐皇埋怨他拿的少了,比不得旁人。宁尚书还愿意陪他演这一出,等到了方丞相那儿,却绝口不提拿钱的事儿。   方丞相此刻清醒得可怕:“圣上,咱们在夏国人手里吃了那么多亏,怎么还非要扑上去呢?”   就连他都认命了,圣上怎么却偏偏这么看不清形式,真以为夏国还是从前的夏国吗?   齐皇可不爱听这些话:“之前哪一次不是因为他们使阴谋诡计,若是光明正大的来一场,必定赢不了咱们。”   “那可未必,前头临淮关一战输得还不明显么?”   “啰嗦什么?!”齐皇已经失去耐心了,“你若不愿意给,朕去找别人就是了,哪来那么多的话?”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结果自家人就开始唱衰,真是晦气!   方丞相几次三番张嘴,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在齐皇耐心尽失之前,方丞相赶忙问道:“圣上果真非做不可吗?”   齐皇挑眉:“方丞相想通了,愿意为齐国出点银子使?”   方丞相冷漠摇头:“断不能够的。”   齐皇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这茅坑里面的臭石头又臭又硬,早年间也不至于这么死脑筋,如今年纪越大,反而越来越冥顽不灵了。   朝中有这样的丞相,他这个做皇帝的便是再厉害、再有良谋也无用。   方丞相知道齐皇看不惯他,却还是要说:“当初夏国算计齐国的粮商,那是因为出其不意。如今,齐国用了夏国的谋略,那些夏国人又岂会上当?这么多的钱投进去,未必就能挣钱,可若是又在农桑上,便算是造福百姓的一件大事,圣上怎得想不通呢?”   齐皇不耐烦地摆手:“朕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方丞相抬了抬手,最后却也是无可奈何地垂下。   临走前,他又多嘴问了一件事:“此事乃是李大人所提吧?”   齐皇嘴犟:“你既不愿插手,是谁提出来的与你有关系吗?”   方丞相听着这话,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了。   出了皇宫,方丞相恰好又碰上了春风得意的李垣乔。   李垣乔会做人,碰上了方丞相还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又问方丞相身体如何,听说前日病着了,可曾好些?   方丞相笑着应了两声,目送李垣乔离开,心里却想着这人留不得了。留着他,只会让圣上行事越来越偏激,还是快些解决了吧。   不远处的李垣乔莫名其妙觉得后背一凉,心中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旁边人问:“李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儿,应该是想多了。”李垣乔继续往宫里走,他得问问圣上该收的钱都已经收得怎么样了。此事是他一力促成的,李垣乔当然比谁都要上心了。   两国已经达成了共识,事情已经可以做了。   齐皇得了准信儿,知道蜀国十日之后便会动手。可他等不住了,没多久就派人前去夏国,找各式各样的由头收购水稻。   李垣乔与齐皇对此事都十分的重视,唯恐这秘密叫夏国人知道了,所以每每议事的时候都不许宫人在旁边侍奉。齐皇自己是知道夏国那些手段,写信给朱庭玉的时候也是再三小心,还叮嘱朱庭玉那边谨慎些,切莫叫奸细听到了。   不是齐皇畏手畏脚,实在是夏国人太奸诈,就是他住的寝宫里头,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干干净净的,都跟夏国没有什么关系。   他能派人在萧瑾身边安营扎寨,萧瑾又怎么可能不会想方设法地给他身边安插奸细呢?   可惜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齐国那边守得虽好,但到了蜀国这儿却差了许多。朱庭玉没有直接跟夏国人交锋过,还不知其中厉害,便疏于管理,被别人偷听了几句,最后传到了韩攸耳中。   能听到的只有只言片语,但仅从那几句就知道,齐国与蜀国正在商议什么,且也不过就这几日闲的事情罢了。   事不宜迟,韩攸当即写信告知萧瑾,叫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到了临安城。   萧瑾崭信看完,眉头就没松开过。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蜀国跟齐国两个现在就是俩小贼,见天儿眼红夏国想要闹出点事。只有一个愚蠢的齐皇那没事儿,可是两个人要是凑在一块臭味相投,还真不知道会闹出点什么来。   而且夏国如今两面环敌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蜀国还是交给林檀为妙,或者,即便不能掌控整个蜀国,起码也得手握大半。如今,夏国的处境才能好些。   萧瑾提笔给韩攸回了一封信。   益州那块地,是时候拿下了。他这边再出一批粮草,供林檀等人攻城之用。不过萧瑾深谙什米恩斗米仇的道理,给的粮食也不算多,只够攻城用。依照林檀的性子,攻城之后肯定是要放粮仓的,到时候劫官府济贫,也不会缺粮食。   写完信之后,萧瑾又将苏仿的信拿出来看了又看,在手心摩挲了两遍。   这种时候,手里有粮才能心里不慌。如果他没有开辟两广这片粮仓,只怕现在也得急得火烧眉毛了。   还得感激当初自己勒着裤腰带也要将人迁去两广,真是幸好走了这一步啊。   萧瑾的信亦是八百里加急,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就落到了韩攸手中。   韩攸看罢,立即与林檀商议攻打益州之事,还道夏国朝廷会提供粮草,请林檀只一心攻城就是了,军备这点无需担心。   韩攸与林檀商议半日后,决定速战速决,明天夜里便攻城。   韩攸不知道那两国到底在商议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打乱蜀国的节奏,让朱庭玉没办法分心他顾。   韩攸离开后,薛仁心事重重地走了进来。   林檀问他怎么了,薛仁迟疑许久才道:“这个韩先生是夏国人,您真的信他么?”   林檀哂笑:“信与不信,如今不也没办法了吗?在说,我等与夏国是盟友,若彼此之间毫无信任往后怎么共事?”   既然选择了接受夏国的援助,林檀便不会疑心这个疑心那个。她父亲就是因为朱庭玉的猜忌被逼身亡,林檀不愿意自己也成了朱庭玉。   林家军的骁勇善战,一向都是出了名的。   益州虽易守难攻,但林家军还是迎难而上了。   是以第三日一大早,朱庭玉刚准备对夏国出手,便听到外头有人来报。放人进来之后才得知,林家军正在进攻益州。   这还得了吗?   朱庭玉顿时把联合齐国整治夏国的念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夏国再面目可憎,也比不得现如今的林家军!   朱庭玉被愤怒迷住了心眼,当即下令:“集结兵力,前去益州剿匪!”   段广基在下头暗暗皱眉。   援兵现在才去,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蜀国的局势被一场战事瞬间点燃,国中百姓也过上了昨天还是朝廷治下,今天陈墙上就挂着一个“林”字。连整座城都改旗易帜了,更别提寻常百姓?   齐皇本来一边买粮,一边等着蜀国进场。谁料等了好几日,没等到蜀国进场的消息,反而得知蜀国如今正遭内乱,动静之大,一时半会儿根本拖不得身。   早已经一头扎进夏国粮市的齐皇:“……”   鼓动齐皇与夏国作对的李垣乔:“……”   世上没有后悔药,齐皇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咬牙做下去。   若是半途而废,他前面花掉的那些钱又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齐.大冤种.皇:麻了麻了。 第123章 病逝 ◇   ◎李爱卿下线◎   开弓没有回头箭, 此事虽未在百姓面前明说,但是在几个要臣那儿可是过了明路的,也拿了人家不少钱。拿钱不干事, 或者拿钱干不好事儿, 都会没有好果子吃。齐皇大可以厚着脸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甚至他还可以昧下这笔钱,但是这次可以, 下次就借不到了。   试问经此一事,谁会信他?天大地大, 信誉为大。   然而缺了蜀国这个盟友,齐皇实在是进退两难。   无他,夏国的粮食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这段日子齐国在夏国已经收购不少粮食了, 原本按着齐皇一开始的预想,这回过后夏国早已经慌了, 各地的粮食也开始涨价。可是就那些商人带回来的消息看,夏国人对这些卖出来的粮食根本不痛不痒,各地的粮食价格更是纹丝不动。   奸诈如夏国人,竟然也不关心这些粮食究竟是卖给谁的, 他们只收钱, 这别的一概不管。   齐皇越卖越没底, 越买越心慌,再一看身边并无商议一的人, 赶忙让人叫李垣乔过来说话。   结果宫人出去一趟, 最后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李爱卿呢?”齐皇不悦地问道。   那宫人道:“回圣上, 李大人今日告假了。”   正值这个时候, 怎么他却偏偏生病了?齐皇觉得李垣乔这病来得不好, 忙追问:“病哪儿了?可还严重?”   “也没说什么病呢, 只说是头疼,经年的老毛病。大夫看过之后只叫卧床休息,也没有留别的话。”   齐皇踱着步子道:“你去,叫太医院挑一名太医过去日日照看、不得怠慢。待什么时候李爱卿身子大好了,方能回来。”   宫人听了这话,立马便去太医院传话去了。   李垣乔得知圣上给他赐了一个太医,已经是第二的事情了。他很想起来谢恩,无奈身子实在是不允许。   一时把了脉,看太医紧蹙眉头不言不语的模样,又疑心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太医许久才松开手,见李垣乔绷紧神经,便知道他这是害怕的。太医怕他多想,只说:“大人莫担心,仔细将养着,应该能好。”   李垣乔怎么能不担心?看过的大夫都这么说,可他的病却一直都没好,李垣乔隐隐感觉自己怕不是着了什么道了,可是又想不到自己能与谁结仇。   他的性子一向八面玲珑,甚少得罪人,就算当时得罪了事后,他也会赔礼道歉,不会结下梁子。李垣乔想不通,就他这样安分守己的朝臣,怎么还会有人想对他下手呢?   图什么呢?   李垣乔只是拜托那位太医好生给他治病,现如今他除了求太医,也没有别人可求了。   李垣乔不在身边,齐皇更加焦躁。中间因为一时气不过,写信给朱庭玉时语气也没有多好,言语讽刺蜀国满口胡言、说话不算话。   这等于是将蜀国的脸面放到地上踩了。   朱庭玉也是个暴脾气,岂能容忍他这样放肆?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如今朱庭玉深陷内战,也不愿意再跟齐国虚以委蛇了。   两国邦交本是为了合作,可齐国态度自视甚高,觉得同他们合作委屈了,齐国委屈,难道蜀国就不委屈了?   朱庭玉觉得,若是掉了个个儿,他是齐国皇帝,那齐国绝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从四国中的领头羊变成了倒数的。反之,若是齐皇那厮到了蜀国,定然还没有他做的好呢。齐皇有什么底气责骂他?齐皇配吗?   说来说去,齐国人自诩的骄傲身价,都是祖辈们替他们挣。可是当今的齐国皇帝是个中看不中用之徒,只怕早已经把祖宗给挣回来的基业给败得干干净净了。   朱庭玉觉得,如今已经没必要给齐国什么好脸色。   不过他还没有彻底撕破脸,朱庭玉如今委实没空。益州已经破了,那林家军素来骁勇,围了益州三日,期间数次攻城,一次比一次凶猛。   益州的官府好歹撑过了前面几次,就在朝廷援军即将到来之际,那林檀忽然对外放出话来,说是林家军若是攻城成功,头一件事情便是开仓放粮,赈济贫民,甚还允诺免了一年粮税。   只因为这一句,才让益州城里头的穷苦百姓起了心思。   后面这些人更是直接背叛了官府,也背叛了朝廷,成为叛党,与林家军里应外合破了城门。若非如此,益州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快被攻破。   益州乃军事要地,把持住了益州,就等于是把持住了蜀国诸地对外的关口。往后蜀国朝廷将会更加受制于人。   蜀国的援军到了之后,一直与林家军对峙。小打了几场,各有胜负,不过益州暂且落到了林檀手中。   韩攸自从益州被他们收入囊中之后,便开始劝降益州当地的权势地主。当初林檀是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觉得他们所得尽是百姓的血汗钱,来路不正,想要取而代之。可最后还是被韩攸给劝下了,益州几乎一大半都是被这些权势掌控的,若他们一倒,益州必会生乱。   韩攸不仅留下他们的性命,还极力劝降。   一如当初劝说薛仁一样,如今劝这些人也并未受到什么阻力。加之林家军势大,已经能跟朝廷分庭抗礼了,以后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还不好说。对上林家军,他们本就矮了一头,更何况这其中又有韩攸出力,所以不少人顺理成章地归顺了林家军,献出了部分家产,以供军队使用。   林檀不得不服。有了韩攸,省了她多少事?她如今要做的就是每天操练军队,战时领兵作战罢了,其余一切诸事都不要烦心,甚至连韩攸的安危也不必考虑。   他从夏国带回来的两个暗卫身手了得,多少次助他化险为夷,有这两个在,不比她费尽心思挑地士兵来得差。   若非韩攸一心向着萧瑾,林檀都想要收服这个人才了。只可惜,韩攸从来不接她的茬,叫林檀只有羡慕萧瑾的份儿了。她这边的人才不是没有,不过都是将才,领兵作战的本事是有的,治理城池却逊色许多了。   林家军这边风风火火,蜀国跟齐国的朝廷却日渐冷清。   且说齐皇在蜀国这碰了个钉子之后,不安之感越来越盛。恰在此时,他又听闻了一桩噩耗——李垣乔病没了。   齐皇骤然得此消息,惊得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怒指来人:“休得胡说,李爱卿前几日还好好的!”   宫人道:“是今早上刚没的,说是喝了药之后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相克了,吐血而亡,太医纵然立马诊治也没人叫人救回来。”   齐皇神色一木,接着两行清泪便从眼眶中夺出:“怎会如此,何至于如此……”   他不过是叫李垣乔机灵,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才器重了几分,这就碍着他们的眼了?   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宠幸谁都是错,只要不听他们的,不管想要做什么都是错?   齐皇虽不说,心里是已经知道这是谁动的手了。他不仅后怕,还脊背生凉。他这都养了一条什么样的毒蛇在身边啊?   今日能杀李垣乔,明日难保不会杀了他。   然而李垣乔的死却并没有让齐皇停下。他就像是赌气一样,那些人不让他做,他就偏要做。   临安城内的萧瑾也注意到了齐皇的“不同寻常。”   有人来送钱,他自然高兴,只是把刚收上来的粮食卖出去,萧瑾还是有点心痛的。   齐国的意思他知道,不过是故技重施,拿着之前他们对付齐国粮商的办法对付夏国,想将他们的粮食价格炒起来,再从中挣一笔大的。   不过他们惹错了人。   萧瑾同陈疏才冯慨之商议一番过后,决定先将各地粮仓中的陈粮开仓售卖,以稍稍低于市场的价钱卖给夏国,对外就说夏国粮食告急,有些人为了挣钱伙同衙门,竟然把粮仓里头的粮食拿出来卖了。   对此,冯慨之有点儿担忧:“那些粮食是去年收上来的,齐国人会不会嫌弃愿意买?”   萧瑾被他逗得一乐:“你真以为他们买的是粮食?他们买的是想像中的差价呢。”   至于为何是想象中,自然是因为那情况根本不会出现。夏国如今的粮食储存足够丰富,比以往任何一年要丰富。   他不怕齐国人来买,就把他们买的不够多,给钱给的不够爽利。   只要有钱,谁来买粮食都行。   有了这么个噱头,齐国人更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   试问,都已经到了,将粮仓里头的粮食拿出来卖的地步,可见夏国的粮食的确不多了。   齐皇也被这个消息冲昏了同头脑,觉得自己要不了多久便能辖制住夏国了。因为这个,他甚至,当众斥责想要阻止他的方丞相,一意孤行,想要斩断夏国的粮食命脉。   然而,齐国一掷千金掷了半个月,等钱袋子都见底了之后,却还是没见夏国的粮食涨起来。   齐皇正觉得诡异,这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刚要思索究竟哪里不同,忽然又收到了夏国的国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齐皇道。   夏国也有国书?可笑至极。夏国知道国书两个字究竟怎么写的吗?   可惜可怜。   然而打开国书,一份字迹感人的国书跃然纸上。   齐皇一目十行,最后将目光放到了最后一段话中,是萧瑾的原话!   “……去岁丰收,朝廷仓库之粮食积攒甚多,颇压仓库。如今仰赖齐国国君,旧粮已尽数卖出,东经路府库现有新粮二十万石,等待陛下佳音。”   齐皇面无表情地将信看完,最后怒火攻心、忍无可忍将信团成一团,直接放火给烧了。 第124章 骂战 ◇   ◎直接把人给气晕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皇从未被人如此直接戏弄过。亏他还以为这回能赚的金盆满钵,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活的跟个笑话似的!   他图什么?图一场笑话吗?!   齐皇火上心头,连仪态都顾不上了,当下就写了一封国书, 日夜兼程送去临安。   第三日萧瑾便收到了。   展开一看, 齐皇在信里中气十足地把他骂了一个遍,骂是个厚颜无耻、狡猾奸诈的卑鄙小人。   这封信长了足足三页纸,每一句都是骂人的话, 每一句都是不重样的。看得出齐皇文字功底还是十分扎实的,有些段落还写的妙语横生。想开当皇帝这么多年只怕没少看书, 若没一点底蕴,应当也骂不出这么多的话来。   萧瑾对齐皇这种耍手段耍不过人反而跳脚的小人行径同样很看不上。这事儿本来就他占理,那不知好歹的都已经骂到家门前了, 若不回敬一两句,岂不显得他好欺负?   萧瑾提笔, 想要一击毙命,却怎么也想不好。   他可不是为了一来一回的骂战,他是想把对方给气死。   苦思无果,直到到傍晚时, 萧瑾望着天边出神, 看着看着, 他忽然灵机一动,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八宝, 拿笔墨来!”萧瑾朗声道。   八宝闻言, 立马将笔墨奉上。   萧瑾笑吟吟地蘸饱了墨汁, 提笔挥了两下便成了。   简洁而不失优雅, 合该是一国之君的气度。   不错!   萧瑾吹干了墨欣赏了一下, 越看越满意, 于是也叫人快马加鞭地送到齐国。   好东西自然是个分享的,更该第一时间让齐皇知道。   只是不知,那小心眼的会作何反应。   远在齐国京城的齐皇也一直在等着。   他许久没这样骂过人了,齐皇知道夏国那个小兔崽子肯定不会就这么白白挨骂的。怕是要不了两天,夏国的书信就会送过来,反过来骂他。   齐皇这几天睁眼闭眼都在想着萧瑾会怎么回敬他,并且已经在脑中想好了如何反击萧瑾的话,他已经想的漂漂亮亮,滴水不漏。这次不管萧瑾骂他什么,他必能更狠地骂回去!   齐国皇宫平静如一潭死水,但是齐皇心中一直波涛汹涌。   待收到萧瑾回信时,已是几日后了。齐皇明知道写信没好话,可还是迅速地躲过来了。   “哼,朕到要看看这个小兔崽子能有什么样的口才?”齐皇告诉自己,不管这个小兔崽子骂的再多再狠,他这回都不能生气。   若是生气,岂不是招了那小兔崽子的道了?他要心平气和地对待这封信,然后优雅从容地骂过去!   到底会写什么呢?齐皇心里嘀咕着,手下动作加快,撕开信封。   一封泛着淡香的信纸被打开,齐皇定睛一看,却发现上面只有一个字。   ……哦。   哦?!!一个字,几个点,却叫齐皇目眩耳鸣,差点气得晕过去。   他写了那么久的一封信,足有三张,从里到外、由表及里地将夏国跟萧瑾贬得一文不值,踩着夏国的脸捧着齐国,结果他就回了一个“哦”字。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那兔崽子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是吧?   齐皇踉跄了一下,后头伺候的太监见状赶忙上前搀着。   行动间,萧瑾的那封信滑倒了地上,太监低头一看,也看到了上面的字——漫不经心,张牙舞爪,甚至还有点丑,却又极具讽刺意味,好像他们圣上才是跳梁小丑一样?   大太监回想起自家圣上这几日坐立难安,甚至夜不能寐,结果就等来了这样敷衍的一封信,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齐皇气病过去的消息不久便传开了,原本想进宫暗示一番准备要钱的众人听到这事儿,只觉得倒霉到家了。他们并不知道齐皇晕倒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所以总猜测齐皇是不是因为不想还钱,所以才晕的。   要不怎么这么巧呢,他们刚在私底下商议好,准备今儿进宫看看能不能捞回一点本,实在不行,回头给分点粮食也是好的,结果这都还没动身呢,宫里那位就听到了消息,主动晕过去了。   得了,圣上这是铁了心不想还钱了。   众人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萧瑾这段时间最喜欢打听齐国的事情,听说齐国国君抱病在床,他乐的晚上多吃了碗饭。晚上散步消食儿的时候,萧瑾还一边听着穆寒回禀齐国的动静呢。   穆寒道:“齐皇赔进去的那些钱,有不少是他从官员手里‘借’的,当初说好赚了钱就还回去,如今全都砸在手上,这些日子齐国朝廷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闹起来的。”   “那抠门的可答应还钱了?”   穆寒笑道:“他如今也没钱可还,国库都空得差不多了。”   萧瑾幸灾乐祸,这跟他当时的境遇不是差不多吗?   其实,齐国如今的困境不仅国库空了,最要命的还是人心散了。若是上下一心,夏国还真有一些畏惧他们,可这人心散了,君不君,臣不臣,朝廷上下犹如一把散沙,这样的国家根本就不堪一击,又岂会让人忌惮?   是以穆寒道:“眼下不管是谁出手,齐国只怕都没有一战之力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齐国风光了么多年,一时半会儿还败不了全部的家底。”   所以萧瑾要再添一把火,他故意又写了一封信给齐皇。   齐皇知道他不安好心,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收下了信,想看看萧瑾到底能说出什么屁话。   萧瑾还真说了些屁话,他告诉齐皇,量多则贱,齐国从夏国手上买了那么多粮食,回头次家的粮食肯定降价,到头来夏国就能以赚回来的钱去买齐国降了价的新粮。   以旧粮换更多的新粮食,怎么看都稳赚不赔!   就问你气不气?气不气?   贱兮兮的语气,果真把齐皇当场气晕了。   这回是真晕。   他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宫里太医倾巢出动,可几番会诊,也没人让齐皇当场醒过来。最后在榻上躺足了一天一夜,方才转醒。   醒来时嗓音干哑,齐皇来不及喝水便先让人将方丞相叫来。   待人来时,齐皇撑着病体,瞪着眼睛,一字一句地交代:“齐国粮食价格决不能降!决不能让夏国得逞!绝对不能!”   方丞相:“……”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若是没有闹这一出,他们与夏国还能相安无事,怪只怪他们这位主子太贪了,且脑子还不聪明,一次又一次的中了夏国人的奸计。   齐皇看他迟迟没有动静,一连咳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才艰难地问道:“朕跟你说的,你记住了没有?务必要拦住夏国!”   方丞相反问道:“手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若是非要来买粮,臣拦得住吗?”   “那就封锁关口,若有人来,便让他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齐皇说得嚣张,只是方丞相却没有他这样的天真烂漫:“圣上,咱们的那一回怎么没有难?哪一回真的拦住了?”   方丞相都不知该怎么说他的好,一意孤行囤了那么多的粮食,接下来这几个月国内的粮食必定要降价,粮食越不值钱,百姓就越会急着脱手。这会子若是夏国放出风声要买粮食,就算他们拦着不让,也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把粮食偷度过去,赚取钱财的。   不怪百姓,这但不是他们应该要承担的罪过,他们只是受了无妄之灾。真正要怪的……是眼前这个人。只要他当初听众人一句劝,事情也不会落到今天个地步,自作自受不是?   “你这是什么眼神?”齐皇扶着床沿,“你在怨朕?”   方丞相退后一步:“微臣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是不敢的?”齐皇又干咳了两声,瞧着方丞相已然有些厌恶了。他让方成相过来是为商议的,而不是为了受气的。   “你下去吧。”齐皇赶起了客,他实在不想见到这个讨人嫌的了。   齐皇躺在榻上,双目无神。   他想到自己的大臣们,一个个都同他离心了,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全然不顾齐国的生死存亡。又想到自己没了的李垣乔,那是唯一站在他这边,与他同进共退的,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结果他连自己这边的人都护不住,被别人钻了空子,真是叫人生恨呐!一时又想起齐国以往的风光日子,夏国人在他们眼中犹如蝼蚁一般,就是下过那些大臣也会求到他跟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尊严。   可现在呢,一切都变了……   齐皇想不通,但他不愿意想,也不愿意服输,凭什么他又要服输呢?他又没做错!   床榻上,已经躺了一天一夜的齐皇忽然有了些生气,他决不能放弃,务必要跟夏国皇帝斗到底!   夏国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过就那么些人,蜀国暂时是指望不上了,可是燕国呢,燕国难道就不想啃下这块肥肉?   只要能击溃夏国,齐皇什么都不在乎,与虎谋皮都行。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要把那个该死的萧瑾从皇位上拉下来! 第125章 联盟 ◇   ◎燕国的打算◎   不管齐国怎么努力, 半个月过后,市场上的粮食价格依旧降下来了。   一个国家短时间内能够消耗的粮食也就那么多,如今一下子激增这么多的量, 谁能吃得消这样的折腾?且因为齐皇派过来的人也不知是都没有脑子, 亦或者是即便有脑子也不愿意动,总之,他们买了不少夏国的陈粮。   这些陈粮本来就是去年的, 原本就放了一年了,若是再继续放下去怕是得发霉了。   其实齐皇也很想继续放着的, 他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想让夏国得意。但是朝廷的大臣可不乐意,他们已经赔进去那么多钱了, 如今能赚回一点是一点。这东西只有卖出去了,才能换成钱。   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之下, 这批粮食还是进入了市场。也正因为如此,粮价才跌得越发厉害起来。   种粮的百姓哀嚎一片。谁能想到他们撑过了天灾,却撑不过人祸?   可惜,他们人微言轻, 便是再怨也无人在意。   萧瑾见此情况, 便放心大胆地叫人前去买粮。直到把原先卖出去的粮食都买回来了, 方才收了手。   这么一番折腾,却还有的赚呢。   一连好几日, 夏国君臣都沐浴在一片欢乐的气氛当中, 如同捡了巨款一般。不管是谁, 但凡碰个面都要笑话齐国两句。   仿佛缺了齐国跟齐皇这个蠢货, 大伙儿见面都没有话匣子了。   可是堂堂一国之君被戏耍成这样, 本身就好笑至极。   萧瑾将这些买进来的粮食重新放到库房里头, 既买回来了这么多,那两广一带的粮食也就用不上了。萧瑾写信给苏仿,让他继续推广占城稻,同时加紧防控,尤其是两广一带的防控。   两广附近本来就有军队住扎,如今又添了许多人。萧瑾担心占城稻的事会被其他三国知道,引来许多不必要的争端。   能瞒则瞒吧,真到了瞒不住的那一日再说。   这占城稻也不是出自夏国,而是源于占城,其余三国若是铁了心想要这稻种,萧瑾还真的阻止不了,如今只能暂时拖一拖了,能拖一时是一时。若是能拖个一年两年,那夏国的储粮量绝对远超其它任何一个国家。   且粮食关乎的可太多了,只有粮食的产量增上去了,百姓的生活富足了,人口才会上涨。   夏国如今的人口还是不够。   为了推行占城稻,萧瑾还将这回赚得钱一分不剩地全给苏仿送去了。   为此,陈疏才私底下跟他的左右手吴新嘀咕道:“圣上给咱们钱的时候,从来没有给的这么干脆过。”   吴新比他讲礼:“这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咱们市舶司还能挣钱,不像别个,只会烧钱,像个无底洞一般。”   吴新笑着安抚他上峰:“粮食那是关乎国计民安的事,听说两广一带的粮食如今已经满仓了,这说明苏大人开荒有功啊。如今圣上又下了令,就连两广以北的大片农田也归苏大人管,若今年苏大人还能得个大丰收,那咱们夏国就彻底不缺粮了!”   这得是多大的功绩呀?   陈疏才嘴上不说心里说,这哪是苏仿厉害?分明是那占城稻厉害,是稻子厉害,不是人!苏仿也就厉害在找到了这个占城稻,仅此而已。不过朝中人彼此之间都达成了共识,不会在外头提起“占城稻”三个字,免生变故。   所以陈疏才就没有揭吴新的短。   只是同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陈疏才也不想老是让别人在圣上面前抢了风头,于是问道:“前头让你们调制的那些胭脂水粉可都调制好了?”   “早弄好了,如今还做出各式各样的香味来,什么梅花桃花桂花荷花……各种各样的味道应有尽有。”   奢华着呢。   陈疏才满意了。他就喜欢贵的,越贵越好,贵的才能挣到更多的钱。   这胭脂水粉的生意他可是眼馋许久了,陈疏才觉得女人跟孩子的钱最好挣,他可没有什么道德不道德的观念,反正这钱他不挣旁人也会挣的,那还不如便宜了他呢,起码他的东西比别人好不是呢?   前些日子,陈疏才压着吴新他们又弄了一个新厂,专门制作胭脂水粉的,如今已经产出一大批了,用专门定制的盒子盛好,包装得漂漂亮亮的,三日后便会由水路,直接运到齐国。   异国来得东西,总是不愁卖。   陈疏才道:“你们自个再商量商量,看看用什么法子卖才好,若是这胭脂水粉的生意做火了,便能在圣上面前露好大一个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吴新憨憨一笑,他也不太在意能不能在圣上面前露脸,对他而言,有正经事干就行了。   如今的日子可比之前有盼头多了。   市舶司出产的胭脂水粉如陈疏才预料的那般,很快就在齐国掀起了一阵波澜。   自从齐国的大门打开之后,来这儿做生意的夏国人便越来越多了。夏国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好手,吃的用的玩的乐的,但凡能挣钱的行当,他们都做。且夏国人说话好听,还格外擅长宣传,一样东西有五分好,在他们口中变成了十分好。   不知真相的人买过之后,发现东西确实还行,心里便更加认定这东西不俗,同他们齐国本来的物件儿就是不一样。   这回胭脂水粉的生意也不是陈疏才头一个做,但能做出这么多的花样,他却是头一个人。陈疏才做的还是富贵人家的生意,对外说什么:抹久了身上会带着香味,以后就是不擦也会自带异香云云……把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话肯定是不假的,擦久了不就腌入味了吗,只是这香味能持续一两天也就顶天了,哪能天天这么香?这话说假也假,说不假也不假,关键是真有人愿意信,于是生意便红火起来了。   齐国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了,不管朝廷如何,外头的粮价又如何,他们的生活未曾有过半点波澜,仍旧每天听曲喝茶,好不快活。   就这么一片歌舞升平之中,齐皇却执意与燕国合作,共同伐夏。   近来朝廷的气氛也一度降至冰点。   也因为是否要同燕国联合攻打夏国一事,齐皇跟方丞相已经彻底闹翻了,如今碰了面甚至连装都不会再装一下。   如今朝中也分出了两派来,想要从战争中捞一笔的是一派,还有坚决不同意开战的自成一派,前者以齐皇马首是瞻,后者便以方丞相为首。   两派水火不容,吵得昏天暗地,却被各自的利益驱动,许久也没有争出个结果来。   这般,齐皇忍不住了,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强硬下令,让军部准备招兵买马,再让户部提供足够的军费开支。   齐皇被萧瑾气了这么多回,终于彻底失去理智了,他要是再忍下去他就是孙子,齐皇心高气傲了一辈子,怎可能当孙子?他只想报复。   方丞相觉得齐国如今实在禁不起战争,更何况燕国本来就对他们虎视眈眈,同燕国合作,他不是嫌他们死的还不够快吧?   只是任凭他说得再多,分析得再有理,也抵不过齐皇不听。   方丞相被气得头疼了好些天,整个人焦躁异常。   他拦得住别人,可他拦不住已经失控的齐皇。方丞相实在无奈,最后不得已质问道:“户部如今也拮据,圣上还让他们提供军费,他们哪来这么多的钱?”   “没钱就印钱,那宝钞又不是个摆设!”齐皇振振有词。   方丞相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快要爆炸了,他耐着心继续跟他讲道理:“宝钞本是一张纸而已,他能买东西是朝廷用信誉撑起来的。信誉来之不易,圣上怎可轻易抛弃?”   话都是肺腑之言,可是听在齐皇耳中,便成了大逆不道了。   他不管做什么方丞相都反对,实在可恶。   齐皇气性一上来,差点要将他打入大牢,甚至还要赐死他,好在被人劝住了。   可他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将方丞相推得更远。   方丞相在家中闭门思过了两日,最后实在心寒,也懒得管此事了。   于是乎,燕国的司徒恭便收到了一封来自齐国的信。齐皇在信中言辞恳切地邀请他共谋大业。   齐皇还道,若是此事成了,夏国西边儿的地全都归燕国,届时燕国的版图便能纵横南北了。   燕国收到信笑了笑,叫来了丞相贺辞。   他养精蓄锐了这么久,是时候把他的兵放出去闯一闯了要不总操练也没什么意思。   ……   一月后,萧瑾得了一个消息,说一只从燕国来的使臣队伍抵达了临安城,使臣里头据说还有不少熟面孔,是之前来过临安学习稻麦轮作与科举的使臣,这回,他们身上也依旧带着燕国国君亲笔写好的文书。   这身份应当错不了的。   就在萧瑾准备打听他们此行目的事,这群人已经主动与朝廷联系上了。   他们想要面圣。   冯慨之与张崇明看了一眼萧瑾。   萧瑾处之泰然:“看朕做什么,朕脸上有字儿?没听到人家使臣说要来见朕吗,还不速速将人带过来。”   作者有话说:   开战啦 第126章 商议 ◇   ◎得到的地五五分成◎   冯慨之揣着手站在张崇明旁边, 低声道:“也不知这燕国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兴许与咱们有利。”   “便是一时有利,可就怕后患无穷啊。”   冯慨之从来就没信过燕国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出使过燕国,那边民风剽悍, 百姓都善勇好斗。当时冯慨之便暗暗心惊, 还庆幸燕国同夏国离得远,要不然就冲他们这性子,早晚是要挥兵南下, 直接将夏国撕了吞掉。   他们夏国虽然也不缺汉子,但是同燕国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真要打起来, 多半还是打不过的。   冯慨之提心吊胆的这会儿,燕国的使臣已经被请过来了。且来时行色匆匆,一身风尘, 脸上都带着倦色。想来是一路赶过来的,到了临安之后后连片刻歇息也不有, 直接来了福宁殿当说客了。   为首的萧瑾认得。   是之前来过的贺辞贺丞相。   “贺辞,他来做什么?”冯慨之小声道。   “不管做么,都不能让他们占便宜。”张崇明回道。   张崇明作为一国丞相,此刻主动上前替萧瑾迎了迎, 一面见礼一面寒暄:“原来竟是贺丞相, 贺丞相远道而来,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冒昧造访,实在惭愧, 不过此事甚急, 我等也不得不失礼了。”   张崇明笑而不语, 更不接茬, 伸手引人入殿。   因来人是贺辞, 萧瑾多少客气一些, 见他神色不佳,便让他先下去梳洗,一面又让人准备酒宴。   贺辞竟也没拒绝。方才那般的火急火燎的,眼下真进了宫、见了萧瑾之后,他似乎又没有那么着急了,真就下去洗漱了。   冯慨之还在揣测对方的意图。   依他看,这人才那么风尘仆仆的样子无非就是做给他们看的,平白无故地想让他们紧张起来,显得燕国使臣待会要说的事情有多重要似的。   呵呵,他倒是要看看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值得做出这样一一出戏来。   然而很快,冯慨之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什么,你说齐国欲同燕国结盟?”冯慨之失声问道。   酒过三巡,君臣几个都十分端得住,没有主动询问。贺辞见他们老神在在地坐着,便知道不能再等他们先开口了,于是主动抛出了这么一个惊天大消息。轰得冯慨之脑子一木,半天没反应过来。   齐国真是好大的狗胆啊,真就这么恨夏国吗?当初攻打齐国的时候也有燕国的份儿,燕国对于齐国的觊觎,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这么着,齐国还甘愿与燕国结盟,蠢不蠢啊?   贺辞显然也深知齐国的愚蠢,他将齐国送过来的国书转手呈给萧瑾:“此乃齐皇递交我朝的国书,上面是齐皇的亲笔书信,做不得假,还请您过目。”   张德喜躬身取过,递给萧瑾。   萧瑾匆匆瞥了一眼,没看出来这究竟是谁的字迹,毕竟他又不认识齐皇的字。   倒是张崇明瞧了一眼便冲着萧瑾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夏国那位狗皇帝的字,张崇明敢肯定。不过这狗皇帝倒是奸诈,在信中百般蛊惑,还将夏国上下贬得一文不值,又说夏国巨富,朝野上下皆经商,得夏国钱财可保十年无忧。   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真是个卑鄙小人。   萧瑾了然,他将国书退下:“难为贺辞丞相日夜兼程,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丞相大人受累了。”   燕国能把齐国的国书送过来,究竟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燕国在齐国和夏国之间,选择了夏国。这其实很正常,稍微有脑子的都知道该选择谁。夏国与燕国距离太远,就算有朝一日燕国攻下了夏国,也得花很大的力气来治理,但是齐国就不一样了,离得近,两边的风俗也有相近的地方。若能将齐国收入囊中,燕国便能趁机在中原培养势利。   不过,这结盟得看谁先提起来。先提出来的便是有求于人的一方,自然也得让出更多的利益来。   所以萧瑾不急,他绝口不提齐国的对夏国的恶意,只漫不经心地问道:“此时朕已知晓,只是不知,燕国眼下派丞相过来意欲何为?”   贺辞道:“乃是因为我家主上极为欣赏陛下,不愿让您着了齐国的道。齐皇愚钝,我家主上不屑与他为伍。”   “欣赏朕?”萧瑾知道这都是屁话,原文里这位男主是个傲气的,其余三国里头就没有一个皇帝是他瞧得上的,尤其瞧不起亡国的夏国皇帝,也就是他。   如今虽未亡国,可萧瑾自问并非英雄,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就男主那个傲气的性子,能欣赏他才怪呢。   这话也就听听,当真就没有必要了,萧瑾继续道:“劳烦丞相回去给朕带句话,权当是多谢燕皇欣赏了。”   贺辞:“……”不对,就这?就没了?   他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按理说,萧瑾不应该顺势说下去么?   可贺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别的。   没办法,贺辞也有些摸不清萧瑾的路数了,于是他迫不得已开始直接起来,这对一向喜欢拐弯抹角让别人猜测他意图的贺辞很不友好。   她试探道:“齐皇欲灭夏国,您就不生气?”   “朕生气啊。”萧瑾道,他就是不接茬,生气有什么用呢?要是生气真能把人气死的话,齐皇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贺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直接表明意图了,“您就不想同燕国联盟,共同伐齐?”   “伐齐啊……原来如此。”萧瑾夸张地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贺丞相千里迢迢地赶来临安,是为了求两国结盟啊。”   贺辞被这个“求”字给刺了一下。   心里不愉,但贺辞也没甩脸色。燕国自然是不怕齐国的,但是若要彻底吞下齐国,仍旧有些难度。眼下若能与夏过结盟,无异于是最好的办法,能一举歼灭齐国,进而瓜分中原诸府州。   甚至,他连银子都不用愁了,夏国有钱也有人,与齐国动手起来也方便,有他们帮衬着,燕国想要攻下齐国并非问题。   贺辞压下那点微妙的不平衡,笑着道:“并非是求,而是商讨,齐皇对您恨入骨髓,千方百计想要灭掉夏国。如今更是已经备好了兵马粮草,日日操练。夏国虽国力日盛,但究竟是不是齐国的对手也未可知。不若夏国与燕国联手,共御外敌,也能保夏国一份安宁。”   张崇明接到萧瑾的目光,立马变明白了他在意的是什么事,于是站出来,人变得倨傲了几分:“若按照贺丞相所说,来日果真攻下齐国,这城池应当怎么分?”   贺辞复问:“张丞相觉得应当怎么分?”   “贺丞相远道而来是贵客,还是您先说说看吧。”   “客随主便,还是您先说说看吧……”   两个人拉拉,言语上打着机锋,最后还是张崇明这边嘴皮子更利索一些,压下了贺辞。   贺辞再三踟蹰,推翻了之后“六四分”的想法,决定“五五对分”。不管攻打了多少地,都有夏国和燕国两国平分。   如此,张崇明跟冯慨之才终于消停了一些。   贺辞试探地看向萧瑾。   萧瑾却道:“此事关系甚大,容朕考虑一日。”   贺辞也不意外,夏国态度越是谨慎,贺辞心里反而越放心。   张崇明他们还想留下来一同商讨,没多久也被萧瑾给撵出去了。   他深知,自己不是一个喜好杀怒的人,性子与其说是温吞不如说是有些懦弱。一旦两国开战,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最见不得这样的情况。但若是步入了这个局,以后任人摆割的就是夏国自己。与其做砧板上的鱼,不如拿起刀,将自己主动搅进去这风云变幻当中?   他又不是没本钱。   说起百姓们,萧瑾能顾得住夏国百姓的生死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别的,他也顾不来。身在乱世,总想着偏安一隅是绝对不可能,一年两年能够缩在江南这边不出头,可时间久了就不一样了。   罢了罢了,萧瑾心想,就算灭了齐国也行,反正跟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第二日一早,萧瑾便再次召见贺辞,答应了两国结盟,并且当场签好了文书。   贺辞不曾想萧瑾竟然这么干脆,他本来还想着有几日好等的。   然而萧瑾还有更干脆的,送走了贺辞之后,萧瑾便又急忙叫王从武过来。   人进来之后,萧瑾立马叫宫人退下,又问:“往尚书,如今咱们夏国究竟有多少兵力?”   “约莫五十万。”   萧瑾跃跃欲试:“那你说,若用这五十万的大军攻打齐国,能否旗开得胜?”   早就听闻此事的王从武一点都不惊讶,只说:“怕是有些难。”   萧瑾又问:“那再加上一个燕国呢?”   “怕他们与咱们不是一条心的。”   萧瑾唉声叹气,果然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萧瑾还不愿放弃,于是又说:“那加上火炮呢?火炮你们造了多少了?”   这话可就问到王从武的心坎上了:“回禀圣上,火炮这些年一直在造,从未断过。”   “那正好,这回必叫齐国尝尝苦果。”萧瑾希冀地看向王从武:“朕希望,三个月之内,夏国的军队至少要攻进齐国的国都!” 第127章 开战 ◇   ◎疯狂的物价◎   王从武表示, 这件事情还是颇有难度的。   萧瑾听罢又收了势在必得的脸色,转而道:“说着玩的,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只有一点, 不可拖的太久。”   战事越久,民生也就越艰难。   王从武自然应下。两人又商议了好半天,将战前该安排的地方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   萧瑾做出联合燕国攻打齐国的打算, 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心里压力。夏国一向以仁善示于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主动挑起过战事。如今这样做, 要不了多长时间他的好名声就会被亲手打破。   不过这也没办法。   萧瑾从前也恨打仗,如今他却变成了自己从前所憎恶的样子。且他还不得不如此,如果他不主动出击, 等着他的就是齐国人的报复。   萧瑾只能默默地在心底道了一句抱歉。愿只愿这场战事能早些结束最好,或者齐国直接投降, 免去战乱之苦,也免得生灵涂炭。   贺辞离开之后,夏国便正式开始练兵了。   王从武每日将这些新兵往死里练,他整日忙的不停, 除了新兵这件事情, 之前进的那批武进士也终于展露了头角。   王从武是个务实的人, 觉得他们既然被选上来,那就得老老实实在战场上上阵杀敌的。因此交给他们的也是些快速制敌的法子, 也让这些人每天都进步神速。   各地的百姓虽不知情况, 却也能偶尔看到有军队从当地走过, 或说是从襄阳过来的, 或说是从两广过来的, 去的都是东京路, 也即他们从齐国手里抢过来的那几个州。   这些人对外都说是为了垦荒,就是不知道垦的是哪片荒地。   朝廷瞒得紧,普通百姓哪里知道战事将起呢?每日仍然做自己的事情罢了。这也真是萧瑾看到的,他并不希望有过多的百姓介入这件事情当众。   可普通百姓不知,但远在两广的苏仿却从京城里寄过来的信当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也忧心此次的战事,可他与东京路那边相隔甚远,便是想要帮忙也是有心心无力。苏仿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两广这片粮仓,给前线足够的军粮支撑了。   想到这里,苏仿就不得不佩服其他们圣上的远见了。两广这局棋布的甚妙,对外不显山不露水,可谁又能知道这竟是一块宝地呢?   苏仿正在想事儿,外头忽有一人进来,掀开帘子道:“苏大人,外头来报说凌波县的占城稻已经种下,您可要去看看?”   苏仿立即起身:“去瞧瞧吧。”   他不能在圣上跟前提他分忧,便只能将这些细碎的小事做好了。   待三个多月后,这一茬的占城稻收获,定得第一时间运送到临安。   苏仿身处两广尚且忧心,更不必提正在东京路的顾准南一行人了。   垦荒这种事,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底下的知县、县令。他们不傻,也有一定的敏锐度,这样大批大批的军队驻扎在城外,怎么看都不像是垦荒的。谢明月等百思不得其解,被那阵仗又吓得不轻,整日里疑神疑鬼的,最后实在按耐不住,一起过来寻顾准南要答案了。   他们不知道的事情,顾大人总归是知道的。都这么久了,难道他们还能看不出来顾大人简在帝心吗?   顾准南深知内情,但是他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是圣上答应了联合燕国灭齐的,只是委婉地指出了齐国如何阴险狡诈,主动写信给燕国皇帝,欲同燕国联手,共灭夏国。   一语毕,这些过来问事的都怒了:“这齐皇简直欺人太甚!”   顾准南点了点头,语气都带着些无可奈何:“齐国仗着势大从未将夏国放在眼中,如今咱们赚了他们一点钱,便更视夏国如眼中钉。可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好在燕国皇帝与咱们交好,主动派人将齐国的书信送来,又言辞恳切地表示两国可以联盟,共同抵御齐国,这才有了今这一出。”   周宜咬牙切齿:“齐国真是死不足惜。”   “可不是么,竟然还敢算计咱们,之前吃的教训都还没吃够是吧?”   “东经路一带本来就是夏国的,被他白白站了这么多年,咱们也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他们脸?”   群情激愤,顾准南伸手压了压,示意他们安静,又说:“此时虽是齐国意图不轨,又挑衅在先,但是毕竟战火还没点起来,若是叫人知道咱们提前派兵驻守在东京路一带,难免又会惹来非议。别人兴许不会说,但是齐国肯定又会有风言风语的,传回来实在是不好听。所以……”   顾准南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共事这么久,谢明月等人怎会看不懂?许多事情无需明说,心知肚明就行了。   回去之后,几个同年的进士便开始有所动作了。都是从顾准南手里走过一遭的人,对泼脏水这回事情已经是信手拈来了。   不过两三日,齐国在东京路一带就已经臭名昭著了,各种难以描述的脏水都泼向了齐皇,有的说他暴躁易怒,将有功之臣流放在外,白白赔了齐国最强一名将军;有的说他宠妾灭妻,将贤妃给宠的无法无天,连带着贤妃所生的二皇子也被养歪了,丧尽天良、坏事做尽;有的说齐皇输不起,因为割让五州一事耿耿于怀,绞尽脑汁想要把东京路要回去;更有人说得离谱,道齐皇酷爱美色,却因为贪恋美色伤了身子,以至不举,证据就是齐国皇宫近两年竟然没有一个宫妃怀孕。   这不是更能证明齐皇已经不行了吗?   这些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半真半假,所以更叫人听得欲罢不能了。   皇家的事儿试问有谁能不好奇呢,且东京路许多人原先都是齐国人,对于齐国还是抱有一两分好感的,可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之后,忽然觉得齐国若是哪一日真被人灭国了,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何该如此。与夏国没什么相干的。   夏国的谣言只在东京路起了作用,等被人揭露之后捅到了齐皇跟前。   可以想象齐皇当时有多愤怒。   他多看重自己名声啊,这夏国人编排他宠妃,编排他儿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编排到她身上来,说他,说他……唉,晦气!他才没有不举,他好得很!   一连几日,不论是大朝会还是私下召见,这些大臣们的目光忽然就没有那么正经了,开始扫齐皇的下.半.身。   齐皇怒不可遏。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委屈,转头决定三日后便让大军先行开路,率先渡河,渡河之后再里应外合。定要把夏国人杀得屁滚尿流!   不过,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然也有他的道理。齐国从来就不缺士兵,他们缺的是军备,是粮草。他说没有足够的物资支撑,齐国怎可能这么久来一直稳坐高位?   齐皇没多久就已经下了令,他直接忽略了方丞相一干人等,偏执地用纸币来购买粮食跟刀剑,或者就算是铁废块也可以。   结果收效甚微。   在民间铁器有多珍贵不用多说,便是朝廷拿着钱过来收。也收不了多少。至于粮食之类,更是倒了大霉了,粮食价格虽然跟夏国比起来还是高了许多,尤其是如朝廷又急着用粮,不少大贾便坐地起价。   这当然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不过他们还是失策了,因为这回朝廷付得不止铜钱,不是金银,而是纸币。   不少人被恶心坏了。   可这纸币既然已经收过来了,不把它用掉岂不浪费?   于是,齐国印的钱来越多,被花掉的钱也越来越多,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流通的钱,寻常物件价格也开始上涨了。   最直观的是馒头的价格都涨了。   方丞相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害怕,但齐皇根本不明白他害怕他点劲在哪里,甚至还觉得他杞人忧天。   在齐皇看来,凭他内部有多大的矛盾,只要有一场胜仗,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毛头也会转借给别的国家了。   齐皇动作极快,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没有刻意等谁,燕国那边齐皇已经放弃了。他的书信送去这么久,也没个回音,想来燕国是不屑与他们合作的。事实上,若想合作早就派人过来了,哪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呢?   可齐皇依旧觉得不要紧,就算没有人帮衬,他们照样能拿得下夏国!   齐皇一派不过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准备妥当,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等得就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彻底挫掉夏国的气焰!   只是他们却不知,夏国那边也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火炮都已经架起来了,士兵也都操练好了,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两边都在试探,都在跃跃欲试,却都不敢先发起战争。就在焦灼之中,齐皇忽然得到消息,说是燕国突然有异动,已经有不少军队在边境肆意作乱乱了。   齐皇立马乱了,他正要与夏国开战呢,眼下燕国横插一脚是什么意思?合着他不愿意与自己结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实属可恶!   然而齐皇还没恼怒多久,夏国的军队却突然主动渡江,直接与齐国兵将对上。 第128章 对垒 ◇   ◎南北夹击溃不成军◎   夏国的军队来得突然, 没叫齐国有半点反应的机会。他们从颍州往北,一路打到了归德府,几乎所向披靡。   若再往西北进, 就快打到了开封府。   而开封府, 便是齐国的都城。   齐国的都城原先在济南,但是为了统治中原,旧年间将都城搬到了开封府, 一直未曾变过。齐国国力强盛,所以开封府一直稳稳当当, 从未出过乱子,要真被人带兵打到了自家府城,只怕齐国列祖列宗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齐皇猛然慌了, 连忙调兵前去迎敌。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原本不是他对夏国先起了心思吗, 怎么他都还没有动手,夏国反而先他一步了?这同他料想的可谓是天差之别。   齐皇不解:“这些夏国人怎么敢如此嚣张的?”   方丞相原也觉得奇怪,可想了半日后才陡然惊醒,他也顾不得与齐皇的恩怨了, 连忙进宫让齐皇分出一半的兵力前去北疆镇守。   齐皇在他开口的那瞬间, 就已经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齐皇也是后怕不已, 但他嘴硬,宁愿相信是方丞相杞人忧天, 所以道:“怎么可能呢, 朕之前还同燕国示好过。”   甚至还允诺, 若是燕国他们一起攻打夏国, 愿意分出夏国大半领土给燕国。他都已经如此让步了, 燕国怎么还能不知好歹?   齐皇自欺欺人地觉得这件事情不可能发生。   方丞相真想敲开他的脑袋, 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事情都摆在眼前了,您怎么还是迟迟不愿醒悟?若无人相助,夏国会如此嚣张么?只怕他们前脚攻进归德府,后脚燕国的铁骑便会南下!倘若此时不拦着,到时候他们前后加击,咱们那还会有半点后退的余地?”   齐皇忽得丧气起来。   齐皇不愿意相信,但最后他还是没抵过心头的担忧,仍旧派人前去守着了。   如今只希望方丞相方才所言皆是胡说八道,燕国跟夏国从来就没私下商议过。   然而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齐皇如今最怕的就是这两国联手,前有狼,后有虎,打得他措手不及。   可事实的确就是如此,一切都按照最糟糕的预想在发展。齐国的军队还没抵达北境,边关那儿就已经传了消息回来,道燕国忽然率兵南下,直接破了他们的关口。   燕国人一向都是骁勇善战,齐国哪怕在最鼎盛的时期,同燕国打仗也没讨到好,更何况如今了。如今的齐国要将没将,要兵没兵,唯一能够威慑燕国的袁家军已经被齐皇撵去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了,他们拿什么来阻挡燕国?   士气这种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一开始他们若跟燕国人死战到底,兴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他们未战先降,还没开打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大败,这样的心态,如何翻身?   直到朝廷的兵马前来援助时,北境这边依旧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干劲。   而援军来了也的确没什么用处,不管打了多少仗,齐国都是连连溃败。   此番燕国国君司徒恭亲自指挥军队作战。他也是许久没有来战场了,本想着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谁想到这齐国竟然一点都不经打,窝窝囊囊的跟一群废物似的,叫司徒恭很是看不上。   司徒恭坐在营帐中,同部下回忆自己从前当皇子时听到的那些事:“朕七岁时曾听父皇说,中原里住着一只猛虎,不可小觑。朕为此蛰伏多年,生恐自己狂妄自大着了对方的道,却原来,他们也不过如此,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都是一场笑话。”   窝囊如齐国,哪里用得着他这么费心费力地提防呢?要是早知道齐国如此不堪一击,他又何必等这么多年?   然而贺辞却道:“早些年齐国的确四国之首,先皇有此一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这几年因为齐皇失了分寸,才把齐国带累成如今这番模样的。”   当下帐中便有人附和:“齐国从前确实不是这样子。”   贺辞又说:“他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夏国功不可没。”   说完,贺辞又看向司徒恭:“主上千万瞧了夏国。夏国虽偏于一隅,但是朝中人才济济,比之我燕国亦不遑多让。那夏国皇帝更是了得,不说别的,单就是将朝廷上下收服得服服帖帖便已经很了不得了。光着一点,就难有人做得到。”   这已经不是贺词头一次夸萧瑾了。   他旁边的韩将军更提醒道:“听闻此次夏国之所以能拿下归德府,还是因为那火炮。火炮所炸之处非死即伤。齐国人一开始还敢跟夏国比划比划,可一瞧见这火炮便顿时没了斗志,如今能降的都降了。”   贺辞再三感慨:“也不知这火炮究竟如何制得,可惜我当初进临安的时候未曾打听出来。”   司徒恭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有没有那火炮,于朕而言都是一样的。”   火炮虽好,却不能像他手中的长刀□□一样灵活,想杀谁就杀谁。且司徒恭也不觉得,夏国当真能凭借着火炮那样的死物赢得了他。   战场上,并不是区区几架火炮就能定胜负的。   只是贺辞对夏国忌惮已深,仍然时时提醒,唯恐司徒恭轻慢大意,小瞧对方。   司徒恭没有见过这位只活在别人嘴中的夏国皇帝,不过他对萧瑾却产生了浓浓的兴趣。这也是他此次随南下的原因之一。   司徒恭想见一见萧瑾。   听得再多不如亲眼一见,若不见面,他实在拿捏不准用什么态度对待萧瑾。   可未见过,司徒恭从贺辞他们口中勾勒出了萧瑾的模样——大抵是个沉稳有方、运筹帷幄且深谋远虑的君王。   燕国对夏国起了微妙的变化,这点萧瑾是不知道的。他如今已经移步至颍州了。   颍州离归德府最近,且这又是夏国的土地,已经被顾准南牢牢的握在手中,所以萧瑾也不太担心此处会有危险。   将军开战这样的大事儿,萧瑾自然也得参与的。他十多日前就从临安府动身,在颍州前线坐镇,给前头的将士们鼓舞士气。这次夏国与齐国开战,可谓是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人和。   一来如今正值夏日,连日晴朗,从不曾有过风雨;二来齐皇最近做的那些事引发了众怒,百姓不堪言,却恨极了朝廷,见到夏国的军队打过来的时候,有些县城里头根本连反抗都不成反抗,直接投降。   态度之干脆、之果决,让不少夏国人目瞪口呆。   可这样白捡来的城池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不要,夏国的原则一向是不掠财物、降者不杀,进了城之后也一直是这么要求的。因夏军素质好,城破之后,里头的民众对他们也接受良好。   谁当皇帝不是皇帝,反正他们却都是要做一辈子的农民的。   本来过的就不是人该过得日子,如今反贼比朝廷还要体恤他们,那他们为何不支持反贼呢?   萧瑾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么一个发展。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久攻不下,再利用民谣大肆宣扬齐皇“不堪事迹”的准备了。   其结果就是;他瞎准备了一通,根本用不上。且萧瑾时不时地还能听到当地百姓口中得知他们是如何评价齐皇了——公私不分、是非不明,最可恶的是,他们用铜钱用的好好的,结果一股脑全换成了纸钞。这不是坑他们的钱吗?   萧瑾听到实在可恶的地方,也会跟着骂两句。   说真的,没来齐国之前,萧瑾也不会想到,齐皇那个浓眉大眼的人竟然还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还做出那么多不要脸的事来。跟他比起来,萧瑾怎么看都算是个千古明君了。   可就在夏国靠着火炮快要攻进了开封府,却在前往开封的途中受阻。   齐国的确好打,但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都已经达到了都城,他们实在是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   如今过来拼死抵抗的,都是铁了心要守家卫国的士兵,士气自然不可与从前相论。   齐皇听闻之后大呼痛快。   可惜好不容易打了一场胜仗,他都还没看见,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前来看看。   这一仗。夏国也没有讨到好,萧瑾正头疼该不该加强火炮的威力,便听到顾准南开了口。   顾准南说的话萧瑾一直很愿意听,他收敛了火气,心平气和地听着话。   “都已经过了几日了,想来开封府内是早有提防,冒然破城,未必是良策。”   萧瑾顿了一下。   顾准南觉得,直接攻打开封为时尚早,先不说能不能攻得进去,便是进去了,您还能拿对方朝中那些老老少少怎么样呢?还不如先晾着开封一战。   等他们实在守不住了,在一举攻下。如今最要的是望东靠近,培育自己的势力。   东边人的济州一带也跟夏国一样,偏安一隅!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游移不定,最后也什么都没掺和。   真乃神人也。   萧瑾也不喜欢强人所难,但是这一回,他还必须要强人所难了。   这济州一带他要定了。 第129章 济州 ◇   ◎不能输给燕国◎   不是只有萧瑾眼馋济州, 王从武冯慨之他们无一不眼馋。   这块沃土若是被他们拿下了,夏国便能更上一层楼。要说在苏仿眼中,多了济州便多了一块能种地的地方, 那么在冯慨之心里, 多了那么一块,就多出许多税收。且山东一带靠海,往北便是高句丽, 届时他们完全可以与高句丽做生意,这又是一桩进项了。   冯慨之眼馋人家的地, 早已经把他们视为囊中之物了,这几日时时在萧瑾耳边撺掇蛊惑,想让萧瑾直接把火炮架到济州城门外, 轰他个一天一夜的,给足了威慑那些人也就不敢不降。   萧瑾看他想得挺美, 毫不留情地开始打击他:“你以为咱们存了多少炮弹?”   冯慨之木了:“难道不够?”   萧瑾冷冷一笑:“这东西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岂能够用?如今攻打夏国最多起一个威慑的作用,想完全靠它攻城,那要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消耗殆尽。到时候你是震慑住了济州, 可又该拿什么来震慑开封府?”   这种杀伤力极强的东西, 只能用在刀刃上。   冯慨之沉默了一瞬。   萧瑾接着说:“更何况, 这济州咱们往后是要接手的,若是杀戮太过, 这些百姓怎么可能真心降服?”   这倒也是, 冯慨之不得不承认萧瑾考虑得还是对的。   他从不在乎黎民百姓的生死, 然而若是这些黎明百姓都死了, 他们便是拿了几座几十座城池也依旧是一个死城, 没什么意义。   人口, 才是争夺的症结所在。   冯慨之只道:“那就听您的好了。”   “本来就应该听朕的。”   萧瑾其实并不想带冯慨之过来,是这家伙太烦人了,天天在他耳边吵吵嚷嚷的,烦的要命。没办法,他只能领着人来了前线,留下张崇明跟礼部尚书等人驻守京城,协理政务。   其实张崇明也想跟着一道过来的,他从齐国有大仇,如今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他身为丞相,不可一意孤行,也不能视社稷于不顾,做不到像冯慨之这样的瞻前不顾后。   没有张崇明约束,冯慨之在这军营中就更自在了,尤其是破了归德府之后,他那旺盛的自信心已经快要憋不住了,时刻都要挥洒,不管看到齐国的哪块版图都觉得应该是夏国的。   萧瑾觉得他应该是之前被齐国欺负过,现在翻身农奴把歌唱,心态有些魔怔了,心里眼里琢磨的都是如何齐国彻底弄死。   萧瑾理解这种心态,但是他也不会真这么着急,凡事都得徐徐图之。   萧瑾问王从武:“燕国那边情况如何?”   王从武道:“燕国大军已经攻进了太原府,活捉了太原知府,杀了城中半数以上的官吏,不过平民百姓却没怎么动,只是惩治了一些公然反抗的。燕国势强,想必要不了多长时间,连平阳府都能拿下。”   到那时候,齐国西北一带就算是彻底失手了。   冯慨之一听,原来他们还落后了燕国不少:“圣上,咱们可得抓紧了,燕国都已经快要攻到平阳府了,咱们已经落后别人太多了。”   萧瑾嫌弃地瞥了瞥他:“你连这也要比?”   “两国之前,不管什么都得分个高下,咱们不能落后别人太多,这济州一带得抓紧了,可不能让人看轻了咱们。”   萧瑾无语。   如今的情况谁还有空看轻这个看轻那个的?不过燕国的速度也的确快,他们两国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倒是慢慢地把齐国蚕食了遍。燕国那位皇帝野心勃勃,蚕食得此他们要厉害许多。   萧瑾一直都是在别人口中听到燕国皇帝的事,至于他自己,却始终未能亲眼看一看这传说中的男主。也不知他长的究竟是什么模样,手段又有几分厉害。   萧瑾有种预感,他跟这位男主要不了多久应当也能见面了。也说不上有什么期待,但即将见到气运之子,萧瑾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他能活到现在已是不容易,如今的走向已经彻底脱离了原书,若是现在男主,还是存着将夏国一往打尽的心思,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了,但是未来如何,也不好说。若非必要,萧瑾并不想跟这个男主闹翻。哪怕保持表面上的和气都比闹翻要好。   谁知道跟男主杠上的人跟国会倒霉成什么样子呢?   心里惦记着,可毕竟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萧瑾渐渐地也把男主给抛到脑后了,专心致志地攻打济州。   此次萧瑾出行,跟随他一道而来的是夏国几乎全部的精锐力量。   就连朱雀也都尽数出动了,扮做护卫时刻护在萧瑾附近。   简玉衡隔着老远就觉得圣上旁边的一个小侍卫看着眼熟,费劲地琢磨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初武举时那个身手极好,脑子却不是很聪明的武生么!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个林甫失踪之后,这人也立马不见了。简玉衡当时还想着这人会不会跟林甫是一路的,如今见他好像又换了一张脸站在圣上旁边,简玉衡忽然就笑了笑。   原来是圣上的人,难怪了。   故人相见,却没有什么感人的一幕,孟楚见他朝这边看得勤,甚至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他好容易藏在人群中,被他这么一看,前头的功夫都白做了!   简玉衡好脾气地冲着他微微点头,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恼怒。他的脾气并不是天生这么好,而是知道孟楚本领不俗,这才愿意给他面子。   一想到这样的侍卫兴许圣上手底下还有不少,简玉衡便有种迫在眉睫的紧迫感。他若是再不出去立功,就真的要被衬托得一无是处,泯然于众了。   这如何能忍?   入夜之后,简玉衡主动找上王从武,跟他提了一下自己的打算。   王从武就着火把上闪烁的火光深深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状元郎。面庞稍显稚嫩,一副青年模样,但目光却十分沉稳。   这该是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人,王从武对优秀的后生总是格外宽容。他已经这把年纪了,可是朝廷却并没有多少后起之秀,目下文官那边有才有德者比比皆是,他们武将却难有出彩的。难得遇上了一个,王从武岂能不喜?   且简玉衡既然已经求到他头上了,王从武也不介意再助他一臂之力,于是当天晚上便领着他去见了萧瑾。   萧瑾对于这个年轻的武将也是充满期待。   听完他的慷慨陈词,萧瑾自己也被带得心潮澎湃,他复又问:“你果真能助夏国破城?”   简玉衡单膝跪地,带着少年郎独有的意气风发:“末将率二十人,一日之内必能夺其城!”   “好志气!”萧瑾给他拍了拍掌。   他向来是支持这些敢想敢做的人,只要他们有想法,萧瑾便乐于让他们尝试,“朕给你四十精兵,供你差遣,朕倒要看看一日之内,简将军是如何克城的?”   简玉衡兴奋地领旨谢恩:“末将必不负所托。”   王从武觉得这人这会儿有点飘了,碎碎念一句:“什么时候把事儿办成了,再说这话也不迟。”   何必把话放的这么早呢?   简玉衡却完全不觉羞涩,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失手。   萧瑾答应了让他去,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这四十个人里头有二十个人是打军营里头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另有二十个是从朱雀君里面挪出来的。   巧了,孟楚也在。   简玉衡看到对方的时候也是微微惊诧,不过很快这诧异便被压下去了。   下一刻,简玉衡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兄弟们,随我活捉那济州知府!”   受他的情绪感染,余下人也纷纷上马,准备一举拿下这个久攻不下的济州城。   简玉衡离开后,借着孟楚那出神入化的乔装本事,全都换了一张面孔,顺顺利利地混进了城。   被简玉衡盯上的济州如今也是人心惶惶,进退维谷。   朝廷来得援军虽然早早地就到了,但因为他们的城被人围了,援军也进不来。在外驻守了两日之后,还遭到了夏国军队的骚扰,如今还没有正式开战,已经先折损了一些。   夏国的济州知州邓喜邓大人天天叫人在外打听消息,生怕自己这条小命一下就不保了。若不是朝廷不许,邓喜甚至都想直接投降算了,可惜,他没有这个投降胆儿,更没有跟夏国直接对上的胆儿。   他不敢,他的部下去赶。这些日子,不止一个部下劝他死战到底,决不能降,如若降了,就是全天下的罪人。   这话逼得邓喜立马不敢动弹。   不过好在济州的物资充沛,哪怕被围困在这里,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不过这几日,邓喜日日疑神疑鬼倒是真的,他看谁都像是奸细,甚至还打杀了好几个人。就在他觉得自己又撑过了一波灾难时,这日傍晚,邓喜忽然听到外头有个隐隐约约的女子声,也不知是谁在唱歌,歌声婉转动听,悦耳至极,一听就知道唱歌的人必定是不俗的。   这必然是个美人。   邓喜心中欢喜,立马舍下众人打算来一场邂逅。   那女声还是从假山后头发出来的,可邓喜高高兴兴的探出脑袋时,几乎是下一刻,他眼睛一闭,脑子就失去了知觉,晕倒在地上。 第130章 投敌 ◇   ◎识时务者为俊杰◎   邓喜是被一桶冷水浇过来的。   他大老爷一向金尊玉贵, 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冷水一泼上脸,邓喜一个激灵,立马就醒过来了。   再一睁眼, 邓喜觉得自己还不如不醒来呢, 直接睡死过去得了。这一圈围着人,瞧着都不像是好惹的。邓喜为官多年,正经的朋友没有几个, 但是仇家却遍地。他这张嘴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邓喜不知眼前这些究竟是哪门哪路的?   邓喜咽了咽口水, 色厉内荏:“你……你们是何人,胆敢绑架朝廷命官?”   简玉衡俯身,逗乐子一般地逗着他:“多稀罕啊, 谁没见过朝廷命官似的?只是你这朝廷命官在我们兄弟眼中不管用,我们可不是齐国人。”   邓喜骇然:“你们是夏国的逆贼?!”   话音刚落, 便有几道视线“唰唰”地往他身上射,那眼神如利剑一样,戳得人坐立不安。   邓喜担忧自己这颗宝贵的头颅,于是赶忙赏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瞧我这嘴笨的, 几位好汉是夏国的将军吧, 怎么有空来我济州?”   简玉衡哼笑:“还真客气。”   不客气就小命难保了, 邓喜又说:“咱们齐国是礼仪之邦,向来以礼待人。诸位来者是客, 不妨先去家中坐坐, 再饮几盏清酒如何?”   简玉衡抱着胳膊:“怕是鸿门宴吧, 我们可不敢去。”   “可不敢, 可不敢。”邓喜连忙摇头。   多余的话简玉衡也不想再说了:“今儿让你过来也不是为了别的, 只想让你办几件事。你若办好了, 这济州知府往后还是你的,可若是办不好……”   简玉衡以手作刀,在他脖子上“咔擦”地比划了一下。   邓喜立马打了一个寒碜。   他随即慌忙点头,道自己什么都听他们的,绝对听话,只求留他一条小命。   简玉衡让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提供齐国的堪舆图。虽然入齐之后,圣上也派了人去描摹地图,但这一时半会儿怎么画的好地图呢?还是找相熟的才靠谱些。   邓喜什么都答应了,路上也十分好说话,让干嘛就干嘛,让在哪里歇着就在哪里歇着,还说那堪舆图就在他府中,回去取来便是。态度如此之好,一度让简玉衡想不通他是真乖顺,还是装乖顺。   事实却是后者。   回去途中,邓喜借口小解甩开了众人,独自一人逃了。   等到简玉衡找到他方才藏身的那块大石头后,人已经没了踪影。   面上看着是这样的,但是孟楚等人却一就看到了写蛛丝马迹,也很快从其中推断出这人往哪儿跑了。   简玉衡不紧不慢地让一人跟上去。   孟楚问简玉衡:“一个人能追的上?”   “过会儿他会自己找上来的。”   这么自信?   孟楚不知道他这自信究竟是怎么来的,不过鉴于之前简玉衡打听了不少关于邓喜的事儿,对这个人也颇有研究,所以孟楚问没怼他。如若不然,孟楚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松地放跑一个人济州知府的。   跑掉则意味着失控,万一对方是个有手段的,直接把全城的士兵都叫过来围追堵截,他们未必会有胜算。但是简玉衡这家伙说没问题,还道要抓就要让人心服口服替他们做事儿,孟楚也不好再提什么。   且说另一头,邓喜头都不敢回地往前跑,中间还摔了好几跤,可恨这林子他从来就没有来过,也不知正经的路在何方,只凭着感觉往前跑。   好在老天爷眷顾他,还没跑多久,就被侍卫们找到了。   寻他的侍卫是邓家还有衙门派过来的,他许久不曾回家,家中老母亲担心的厉害,差人去了衙门一打听发现也没人,这才派了这些人过来。   这次来的一个个身高马大,加起来快有一百人。   这魁梧的模样,给了人满满的安全感。邓喜本来都已经打算跟他们一回去了,可转念一想,又咽不下这口气。他环视一圈,待看到自家来了这么多人之后,忽然有了无穷无尽的自信。   方才丢的脸,他现在就要找回来!   邓喜气不过,带着他的一百来侍卫折返回去。他还留了个心眼儿,独叫一个人去衙门传话,就说他被贼人劫住了,让他们多派遣些人手前来接应。   这是为了以后着想。   不过邓喜可没觉得自己会输,一百多人若是输给四十人,那他们还打什么仗?直接投降给夏国算了!   邓喜雄赳赳气昂昂地原路返回,果不其然,在原处又见到了简玉衡一干人等。   对面的人比他还自得,比他还淡定,围在一块儿甚至动都懒得动弹一下。   不同于方才,邓喜如今高坐马上,连神采都飞扬了许多。他眼珠子下压,轻蔑地扫视简玉衡等:“风水轮流转,眼下轮到你们哭着叫着喊爷爷了。”   说罢,邓喜没给他们丝毫反应的时间,直接让侍卫冲过去。   “今儿回去就给你们多发一月月钱,能砍了一个人的脑袋再多发一倍!”   这话出来,当场就有人打了鸡血一样抽出刀冲着简玉衡他们冲过去。   一百余人对上四十人,后头马上还有救兵,怎么看胜算都在他们这边。   这都能输,那他们就不必活了!   百来人都是面露凶光。   只是一柱□□夫过后,邓喜看着却吓得从马上倒了下来。   这,全军覆没,一个不剩……   这要是简玉衡他们全军覆没一个不剩,他指定能笑死,可如今却是他这边的。邓喜人都麻木了,他之所以这么自信,完全是因为这些人也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平日里跟在他身边十分能打,就这样也没能奈何这些夏国人。   邓喜已经绝望了,他敢让人来灭口,这肯定犯了这些夏国人忌讳,这回他们肯定要杀人灭口的。   可他还不想死啊,他才刚做了知府,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乎呢……   若他求饶的话,会不会免于一死?   邓喜抬头瞧了一眼,发现他们正在靠近:“还跑吗?”   都这样了,他哪敢跑啊!这几个人实力高深莫测,叫人捉么不透,邓喜如今已经被他们盯上了,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脱身。   于是邓喜赶忙跪下认错:“几位壮士,我也是被逼无奈,不是有意要冒犯几位。还望几位手下留情,我家中还有一六十岁老母,还有——”   “还有一个四十多岁出身显赫日日拿你出气的妻子。”简玉衡戏谑地接过话。   邓喜一僵:“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是寒门出身,靠着钻营的技巧入了上头人的眼,一步步提拔了你上去。只是你命中倒霉、婚事不顺,被人强塞了一个妻子。你那妻子瞧不上你,对你一家人非打即骂。你那岳家更是视你如猪狗,从没将你放在眼中。你对他们恨之入骨,却因为对方家世显赫不敢反抗,我说的是也不是?”   邓喜脸色难堪,不是因为被简玉衡提及心中隐私而难看,而是想起了这十几年来的窝囊事儿。   他才三十多岁,却娶了一个四十有五的妻子。而他的妻子,自始至终也没有把他当成丈夫对待过。   简玉衡蹲了下来,端详着他脸上的愤怒与不甘,忽然问道:“你岳丈在开封府是吧,正好夏国迟早都要打到开封府的。”   邓喜立马清醒,犀利地问道:“你们想让我叛国?”   “被围困十数日,迟迟等不到朝廷救援,为保城中百姓性命,这才被迫献城的,这怎么能叫叛国呢?这叫心系百姓。”   邓喜内心挣扎。   孟楚将一个尸体踢到他脚下:“罗嗦什么,他若是不愿意,直接砍了他就是!”   邓喜一抖,他才不想掉脑袋。   简玉衡立马安抚:“哎,怎可如此粗鲁?我夏国一向优待俘虏,若是能为此次战事出力,更当以厚礼待之,少说,怕也是个侯爷了。”   侯爷?他也能当侯爷吗?邓喜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心,因为这句话,彻底就丢盔弃甲了。   他不是多么忠君爱国,只要能荣华富贵,头顶上了是哪个皇帝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过若换成了夏国他也是满足了,他那岳丈一家,早就应该倒了。   邓喜想明白之后,换了一张略显谄媚的笑脸:“先说好,若是投降的话真有侯爷当?”   简玉衡不走心地点点头:“你若不信,回头我让我们圣上亲自写一封书信给你。”   “可一定得写。”邓喜道。   简玉衡与孟楚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件事儿算成了。   这也在简玉衡的意料之中了,她早知道这个邓知府是个小人,小人看重的永远只有利益,而跟在齐国背后,能有什么益处?   没多久,朝廷的士兵过来增援。   简玉衡让其他人先离开,自己跟孟楚守在邓喜左右。   邓喜想着既然都已经投敌了,那自然要从现在开始表现。于是他发挥自己能说会道的本事,忽悠这些士兵他在途中如何遇险,讨论途中他们遇到的山贼如何功夫了得,又夸了简玉衡跟孟楚,谢他们伸手相助,还说要邀请他们一起去家中做客。   午时过半,萧瑾收到了朱雀的来信。   上头说鱼儿已上钩,宫城那是早晚的事,信里还附带了一张堪舆图,上面标了一个小红点,写到齐国援军的粮仓就在此处。   萧瑾啧啧两声:“这粮草给他们浪费,一把火烧了又可惜,还是劫了吧。”   抢东西这件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再三就彻底不要脸了。 第131章 米荒 ◇   ◎粮食保卫战◎   齐国准备运送到济州的粮食前些日子就该送过去的, 但因为有夏国的军队拦着,他们生怕自己落入了埋伏,便把这些粮食给藏了起来, 心想着这济州这么大, 这才为了多长时间总不至于一下子就没了粮食,就算再晚一个月送过去,济州也是能撑得起的。   原本是没事, 可坏就坏在这件事情被萧瑾给知道了。   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念头,萧瑾当天下午就让人王硕带队前往, 劫持这批粮食。   守在粮仓附近的不过只是军队的一支,只负责看守,并不擅长做战。   夏国人过来的时候, 他们连一点防备都没有,被打的猝不及防。夏国人也是速战速决, 没给他们多少反抗的机会就把人给制服了,不过齐国这边还是有人趁乱发了个窜天炮,通知了远处的齐国大军。   放完窜天炮,那人直接抹脖子自杀了, 未免夏国人从他嘴里挖出更多的消息来。   王硕见他自杀杀得这么干脆, 还真有点可惜。不过王硕也知道劫粮这件事瞒不住, 更知道齐国要不了多久便会派援军过来,可那又如何呢?他根本就不在意。   人来了就来了呗, 反正在此之前, 粮食已经落在他们手上。   因萧瑾吩咐过, 所以他们这次不仅带了人还带了车。他们人手足够, 也没花多久功夫就把粮食全都运回夏国的营帐中了。   萧瑾看着这些白得来的粮食, 比自家地里丰收了还要高兴。王硕可真是个可造之材啊, 不愧是王从武带回来的,萧瑾欣赏地盯着对方,毫不吝啬夸赞:“做的不错,真不愧是王尚书一手教出来的,事情办的就是利索。齐国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鼻子都气歪了。”   王硕想了想,笑着说:“他们想必已经到了。”   萧瑾能够想象他们气急败坏,却又奈何不了他们的模样。   嘿,真是解气。   冯慨之也在旁边幸灾乐祸,他那表情真有些小人得志的味道:“俗话说的一点都没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夏国遭难,来齐国借粮食的时候可没少被他们给奚落,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刻薄,朝廷自上而下都没几个好心肝的。如今可好了,遭报应了不是?”   冯慨之高兴地想立马写封信寄回京城。若是张丞相知道此事,必定比他还要高兴。   萧瑾嫌弃道:“一批粮食就把你高兴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冯慨之辩解:“您不知道,这粮食对于微臣跟张丞相来说,意义非凡。”   萧瑾无从得知意义不凡在哪儿,只让人继续盯着齐国动向。   齐国人这会儿已经气糊涂了。   王硕一干人等搬空了粮食,后又直接一把火烧了这个营地。等齐国人赶到的时候,这地儿只剩下一片狼藉了。他们那么多的粮食,都被搬得一干二净,连个袋子都没给他们剩下。   这可不是几千斤的粮食,而是二十多万齐军两个月的口粮。这么多粮食一下子丢了,齐国领军的刘将军几乎要吐血。   简直就是强盗行径,夏国人是自己没有粮食吗,竟然跑过来偷他们的!   可恶,可耻!   气过之后,人的意识才慢慢觉醒。   “……这地方隐蔽,夏国人怎会知道?”   刘将军百思不得其解,济州一带的地形他敢说夏国人绝对不熟,至于这里那就更不会知道了,那……他们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属下道:“只怕咱们这边也有内鬼。”   刘将军一双拳头捏的咔咔作响:“若真有内鬼的话,身份必定不低。”   寻常的人,哪能知道这些机密要事?   属下又问:“可要仔细盘查军营?”   刘将军又何尝不想把这个叛徒给揪回来呢,可他也知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想要再探查谈何容易?是以他才道:“现在要查哪里还来得急?就是有证据也早就毁尸灭迹了,像这一把大火一样,烧得干干净净。往后你需得引以为戒,好好学习,千万再轻信外人了。”   “那咱们的粮食?”   “放心,迟早都得抢回来的。”   对此,刘将军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这是在他们齐国的土地上,夏国要攻打的城也是他齐国的城,里头都是他齐国的百姓。若他们上下一心,同舟共济,缺粮食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济州城内百姓稍稍有血性的话,都会拿自家粮食接济军队,与夏国死战到底的。   刘将军吩咐道:“即刻与邓喜传信,让他集结城中物资,三日之内必要反攻!”   “是!”   刘将军一声令下,远在济州城正被人挟制的邓喜没多久就收到了消息。   简玉衡不禁庆幸自己绑对了人,没有退而求其次去绑个二把手三把手之类的,而是直接把这济州最厉害的给捏在了手上。   这要是换了二把手三把手,哪能这么干脆利落地探听到消息呢?   简玉衡一把拿起那封密信,展开只是细细地瞧了一眼。   邓喜敢怒而不敢不敢言。   他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但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还是乖乖听话得好。再这说来,他都已经决定跟夏国绑在同条船上了,那这会儿的事也不好瞒着人家。   邓喜甚至还觍着脸说:“我邓某说一不二,既然投了夏国,便不会有什么在瞒着您几位,您还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简玉衡心里冷冷一笑,他就是放四百二十个心,该看的东西总还是要看的。   这一看,还真让他找到了突破口。   简玉衡原本是想借着城内百姓煽动不满情绪,让齐国百姓主动头降,可现下他忽然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法,缺自己的计划还可以再完善完善。   简玉衡想法子的时候,孟楚便抱着胳膊站在边上,也不打扰。   还没一刻钟的功夫,简玉衡忽然就有了主意。   他对两人说道:“如今有一计,既可以让百姓主动投降,又可以让们彻底远离齐国,与齐国朝廷离心。”   邓喜伸出脑袋:“是什么?”   简玉衡颇为得意的晃晃手里的信:“点子就写在上面了。”   倒也多亏了齐国的那位刘将军,给他省了不少事儿呢。   简玉衡说到做到,立马让邓喜运作了起来,这件事情他确实不好出手,也没有别的原因,人不够,或者说,合适的人不够。   但是邓喜就不一样,他在济州多少还是有些人脉的。邓喜将那些用得上的人都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把话往外传,传的越厉还越好,最好让人人都能知道。   于是乎,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城中便人人自危了。   城中随处可见两三人聚在一块儿,神色紧张地说着同一件事儿。   “哎,听说了没,咱们城里快要没粮了。”   “哪里是咱们没粮食了,是朝廷来的军队没有粮食了。真是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连口粮都保不住,能保得住咱们才怪呢,且她如今还要来抢咱们的。”   “朝廷的人向来只顾着他们自己,何曾顾及过黎民百姓?咱们家中是有些余粮不假,可那都是保命粮。如今城被围了,还不知要围到什么时候。要是把那些救命粮给军队,回头咱们怎么办?难不成要被活活饿死?”   越是讨论越是惶恐,这种不安的情绪在口口相传中逐渐被放大。   等到入了夜,忽听闻官府已经派人挨家挨户的收粮食,准备送去给外头缺粮的军队嚼用时,这股不安跟不满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朝廷这是想要拿他们的命换外头军队的命啊!   粮食被抢了再抢回来就是了,怎么还惦记上他们的?但真是不要脸!   自家粮食被征了上去,这已经让城内百姓慌乱不已了。有人去米铺打算添置一些,结果米铺子连一颗米都没有了。   连米铺都没有米了,说明他们城内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了。继续苦守的话,只能被活活饿死,他们一个人为国身亡也就算了,可家中老弱妇孺怎么担得起日子?   总不能不替自己的家人考虑吧。   这消息传开之后,投降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   有人高呼:“朝廷不让我们活,我们还苦守做什么?直接投降算了!”   “是啊,谁说不能投降的?我看夏国就挺好。”   这句话可不是简玉衡指示的,而是真有那些不满的已经想要投降了。   不过有了这一人振臂高呼之后,剩下的事情确实简玉衡交代做的。他可不是混淆视听,只是推波助澜罢了。简玉衡让邓喜派了一群人浑水摸鱼,一方面将缺粮即将要被饿死的恐慌不断放大,一方面有鼓动的城中百姓赶紧投降。   一来二去,要投降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第二日一早,随着过来收粮的官差态度更加倨傲,百姓们终于坐不住了。都被逼上绝路了,他们还有什么好选择的呢?   投投投!只要投降了,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他们可没有多少忠君爱国的思想,只要自己小命保住、一家人能平平安安,谁当皇帝不是一样的?   邓喜还在想着该以什么样的借口来主动投降,不曾想简玉衡的计谋竟生效的这么快。待官差跟他说外头有许多百姓跪着情愿的时候,邓喜反映了半天才琢磨出味道来。   这要是真的话,那他就不必当卖国贼了,顺理成章投降有多好?   他愣在原地,简玉衡却挑起眉毛,戏谑道:“还不去解决了这事儿,知府大人?” 第132章 受降 ◇   ◎继续往东进攻◎   邓喜正了正官服, 挺着胸膛踏出了官府大门。   官衙外头乌压压地跪着大片人,此刻众人脸上惧是一片惶恐不安,更有人拖家带口的跪在这儿, 口中所求,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投降”二字。   邓喜不得不佩服夏国人。   这粮食是他们劫的,要在城中收粮食也是他们定下来的,就连买空米铺里头的粮食也是他们的计谋。自始至终, 邓喜这个一州长官到底像个打下手的一样,稀里糊涂的按照他们的命令行事。事情一步步演变成现在这样, 每一步都是在夏国人的算计之下。   邓喜心中对简玉衡一干人等起了深深的忌惮之意,幸好,幸好他当初选择投降, 如若不然,只怕他就当场没命了。   夏国人的手段, 可不是他能承受的住的。   邓喜心中腹诽,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慷慨激昂、抑扬顿挫、气势十足,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表明自己要死守济州城, 不会让齐国丢失一寸土地的壮志。   态度之坚决, 让人钦佩至极。   不说别人, 起码邓喜身边跟着的那些官差就真的被感动到了。   平日里不见邓大人有多么忠君爱国,可到了这种关键时候紧要关头, 却愣是将邓大人身上的正气给激发出来了。众人都觉得, 有邓大人这一句话, 城中百姓定能同他们风雨共舟, 共同击退夏国的!   可谁知, 邓喜说完这一句之后, 外头跪着的那些百姓们投降的呼声更高了。   众人悲戚道:“大人三思啊,眼下南有夏军,北有燕军,齐国便是由三头六臂也挡不住这么多的精兵强将,咱们拼死抵抗又有什么意思呢?”   还有人道:“朝廷迟迟不放粮食,反而要收了咱们的粮食,可见是把咱们往死里逼。这样的朝廷咱们何苦替他死守?邓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是啊邓大人,咱们只想活命,别的事一概不求。城中眼见着已经没粮食了,若不投降,难道真要活活饿死?”   下面跪着的还有一个济州盐商郑家的大老爷,他同邓喜为相熟,所以道:“您家中也是有位高寿的老夫人,想必也能知晓我们的心境。这投降一事为的不只是咱们自己,也是为了家中的老弱妇孺。谁家没有老人?谁家没有小孩儿?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饿死吧?”   郑家有钱,也存了粮,但是如今的情况是——城中已经买不到粮食了。越是家中富贵,越不能坐以待毙,今日前来请愿,便是郑家人起的头。郑家大老爷想的也简单,不投降的话,夏国人迟早都是要攻破城门的,等那些军队攻进来了,他们家的家产还能保得住?唯有如今先投降,卖个好,才能保全大部分的家财。   商人的得失心总是特别重,所以郑家人再三鼓动城中百姓,让他们请愿投降。   效果也是显著。   官衙门口地方并不大,多少人想跪在这儿都找不到位置,于是沿着外头的大街一路跪下去。   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些不愿家破人亡的寻常百姓,声泪俱下地求着邓喜:“大人,求您了,您就先降了吧,就当是保全济州城所有的老百姓了。”   邓喜对这些人的哀求并未入心,因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惶恐跟不安。如今事情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表明自己刚正不阿,完全是为了百姓的生死存亡才做出这样的选择,邓喜故意面露迟疑,似乎是被众人的话给说动了一些。   百姓们见状,以为是看到了希望,越发卯足了劲劝降。   一来二去,有来有往,足足劝了半个时辰。   邓喜本来还想再装一装的,可他站了半个时辰腿实在酸涩,有些撑不住了。   今儿偏日头还大,邓喜望着下头那些跪得摇摇欲坠的老年人,也怕他们在衙门口出事赖上他,故而终于不端着了,眼中挤出一丝丝泪水,哽咽着道:   “……是本官无能,对上无以报效朝廷,对下不能安抚百姓,对外亦不能击退来敌。如今被迫投降,不是你们的过错,全是本官一人的过失。日后朝廷若是想要清算,本官一力担下所有罪责,绝不会叫尔等替本官担了这个骂名。”   邓喜义正言辞,感动了不少人。   简玉衡跟孟楚趴在对面的墙上,将这一切收归眼底。   孟楚道:“这邓喜还真是个妙人。”   “我看是小人才对。”简玉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评价道。小人也并非是敌人,只要物尽其用,便能有大用处。   他们在这边看了半天的戏也看够了,如今济州投降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城中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愿意与夏国继续开战的,民意如此,还有谁能逆着民心行事?   邓喜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送走了这些百姓之后,立马决定开城投降。   简玉衡看了看天色。   才是傍晚,这一天还没有过去,他也没有在圣上跟前食言。   确实只花了一天功夫便破了济州城,还没有费一兵一卒。   济州投降乃是一件大事儿,萧瑾亲自前往,以夏国皇帝的身份接受了邓喜的投降,当日便带着大军进驻了济州城。   邓喜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夏国皇帝。方才投降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真是年轻啊,还年少有为,只花了两年就把夏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已经超过了齐国。这样的手段,真是少有人能及。   邓喜再次确定自己没有跟错人。   他如今担心的是萧瑾会不会为了在济州安插自己的人手,直接把自己给替了,或者把他给分配到别的地方也未可知……   好在邓喜最后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萧瑾的确换了一批人,也安插了不少去年考上的进士,但却并没有将邓喜换掉。   邓喜这人,他已经从孟楚那听了个大概。小人一个,但却极懂得审时度势,且济州投降一事他也是出了大力气,自己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萧瑾不仅没有对付他,还给他封了一个荣恩侯,以示看重。   夏国的考核制度改了之后,连虚职的俸禄也改了,如今什么侯爷国公之类的领的俸禄都是少之又少,只有头顶实职在衙门做事的才有正经的俸禄领。   给邓喜封个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不费钱的事情,萧瑾并不在乎什么。   反倒是邓喜因为此事大受震撼。   他本以为简玉衡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他的,没想到还真捞了一个侯爷。那可是侯爷啊,若是他在齐国也能当侯爷,哪还用得着受岳家的气?   真是老天开眼了,到现在才眷顾他。   就因为这侯爷的身份,邓喜觉得自己自此之后都不一样了。献城前,邓喜在家还是唯唯诺诺不敢吱声,可献城之后,他在家里变真正的无法无天了。   如今他都不受齐国管了,还怕那些做甚?邓喜把自己受的这十几年的气全都发泄了出来,对着妻子一顿好骂,甚至还一怒之下直接把妻子给撵出了济州城。   她不是一天到晚念着自己的娘家吗?如今正好遂了她的心意,让她彻彻底底的回娘家吧,他邓侯爷可不伺候了!   邓朱氏被赶出去的时候气都气糊涂了。   她下意识的就准备向人家求助,于是人还没到开封,告状的信就先到了。   可她不知,朱家如今也是处境艰难,进退维谷。   邓喜投降一事导致朝中上下议论纷纷,他们齐国可从来没有未战先降、主动献出一城的先例。邓喜的背刺让齐国朝廷颜面大跌,朱家也因为有这么一个女婿,已经被人给挤兑得没边儿了,昨儿又被齐皇怒斥,当真是里子面子都丢了。   齐皇越发觉得朝中上下都是废物了,平日里啃食朝廷,出了事之后却一点担当都没有。这个朱家的女婿更是无耻,他恨不得直接将朱家上下直接斩首。   好悬被人劝住了,否则朱家就不只是觉得丢脸,没脸见人那么简单了。   朱家的动荡皆因一人而起,这会儿听到女儿的消息,朱老爷恨屋及乌,连信都不想看了。   虽然萧瑾人不在开封,却能够想象开封如今的混乱。对比他这一边,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此次邓喜投降给萧瑾很大的启发,萧瑾觉得,往后攻打城池完全可以借用这个法子,到时候又不会折损士兵,又不用担上骂名,真是两全其美呢。   有了济州做基地,萧瑾的目光便重新放在了开道大事儿上。济州以东还有益都府,这块地,萧瑾同样也要牢牢握在手里。   好在有了邓喜提供的堪舆图之后,萧瑾跟众人讨论了半日之后,已经有了初步的主意。此次依旧是朱雀军先行,先去那儿打探消息,等打探完了他们再来仔细琢磨攻城一事。   邓喜见萧瑾对那益都府势在必得,知道夏国肯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般时机,倒也方便了邓喜。   想要让萧瑾记住他,光做成一件事是不够的,他还得继续发光发热呢。于是乎,邓喜立马毛遂自荐:“圣上,微臣同益都府的知府交情颇好,不如先让微臣一试?” 第133章 包夹 ◇   ◎就连开封府也保不住了◎   邓喜在萧瑾跟前放了大话之后, 当天回去便开始细细琢磨该如何劝服好友了。   能与邓喜成为朋友的,可想而知也不是什么心性坚韧之人,他们向来只在钱跟权两件事上比较坚定, 至于其他, 一概都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邓喜写完信之后,叫人连夜送去益都府。   待第二日益都府的知府陈禀生刚从床上起来,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 就听到外头有人说有急件过来,让他过目。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是济州邓大人叫人连夜送过过来的。”   陈禀生听是邓喜,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叫丫鬟将信取过来。   他缓了一会儿,等意识清醒之后才拆了信。   知道是邓喜寄过来的, 陈禀生还有点失望,他本还想着朝廷多少还懂点儿人情世故, 知道这会儿寄信过来安抚他,不想却是他想多了,朝廷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再看这信,邓喜全篇没有一个句话在说“投降”, 可他话里话外无不再炫耀自己投降之后落得什么好处。   邓喜当真是推心置腹, 还劝陈禀生道:   人生在世不过权利二字, 他们战战兢兢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保住这个知府的名头罢了。若是真按着朝廷那样做了, 死战到底, 最后只能赔了夫人有折兵, 什么都捞不到, 岂不可惜?   朝廷跟齐皇并不会因为他们死战而嘉许, 反而会责怪他们守城不力, 兴许连身后的一点好名声都没有。可若是顺势而为,自然能保住半生基业。   这个顺是朝着谁顺,不言而喻。   至于以何种借口投降,这也不必担心。只要陈禀生愿意服软,夏国这群人必能想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好全了他的名声,一如他所经历的那样。   看完邓喜的信之后,陈禀生沉吟良久,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呢?   这一日,陈禀生都没怎么处理城内的事,只叫人打听夏国军队又到哪儿了,听说他们已经把济州治得服服帖帖,城中百姓也感念夏军仁善之举,陈禀生忽然觉得他们齐国输的真是不冤了。   两年前他们也曾攻打过夏国,临淮关一战,几乎破了夏国的国门。那会儿夏国却没有传出半点投降的意思,自上到下都是力战到底的。   如今换了齐国,却都变了样了。   纵然他们有那么多的军队,可在夏国燕国跟前也犹如一团散沙。   齐皇究竟是什么德行,陈禀生能不知道?就是因为太知道了,他才对这一战毫无把握。怎么看都是必输的局,他若苦苦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萧瑾同样在意陈禀生的选择。他们已经朝着益都府进军了,若是这回依旧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益都府,那自然最好,可若真能如此,那此行未免也太顺了吧。他又不是男主,那能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被他给占了?   所以萧瑾到底还是打着有一番死战的打算。   反倒是邓喜,一直在他跟前笃定,陈禀生最后肯定会投降。   萧瑾也没有深信,就孟楚传过来的信儿可知,益都府的情况比济州可复杂多了。济州自上而下都想要投降,可益都城中却有不少老顽固,整日将忠君爱国挂在嘴边,谁的面子都不给。且这些士绅们在地方的影响力极大,甚至可以左右陈禀生的选择。   陈禀生自然想要投降,他恨不得当场投降给自己换一个侯爷的名头,但是这些老不死的不同意。他们为了自己的好名声,逼着陈禀生带兵迎敌,还放言宁死不降,若是夏国真能破了他们的城门,他们就全体跳江而亡。   陈禀生:“……”   圣上知道你们如此衷心么?也不知道这么忠心是给谁看的。   就在众人拉扯之际,萧瑾却已经抵达了益都府。   途中他们还顺便收复了一些小县城,这里头不乏有对夏国恨意满满的,有一城,其县令是个硬骨头,拼死守城,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最后破城之时,他直接以死谢罪了,左右也追随他而去。   萧瑾亲眼目睹这些人死去,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   他没办法评判齐国配不配拥有这样的忠烈之士,可这样的人,确确实实是因为他才去了的,颇有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感。   萧瑾心里有叹息,但是唯独没有后悔。   乱世之中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他不打别人,别人就会过来打他。萧瑾身为夏国皇帝,与齐国有着天然的对立。   战争会带来伤亡,更会带来仇恨,这是难以避免的。但萧瑾却不能因此而滞步不前。夏国越是富裕,越会引起旁人觊觎。唯有将这些觊觎之人都解决了,才能有长久的安宁。攻打齐国,是壮大夏国,也是对其他两国的震慑。   兴许有一日,天下一统,才能让战事彻底消弭。   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凭着绝对的压制,夏国军队从无败绩。   只是不知,到了这益都府又该如何……   哪怕没进城,萧瑾也能从城郊之景看出端倪来——益都府的繁华,丝毫不下于济州,这样的繁华地界,若是打坏了多可惜?   萧瑾心里惦记着这块风水到底,所以未战之前就再三叮嘱,让他们往后便是进了城也不得造次,更不能损坏百姓一针一线。   军队强大很重要,但是素质也同样重要,萧瑾可不希望他手里的兵变成鬼见愁。   夏国军队围城,城内就要不要开战再次掀起争论。有人说要投降,也有人死不投降。且因为有后者在,陈禀生还真不好甩开脸大开城门主动投降。   焦头烂额的齐皇也盯着陈禀生。   已经损失了济州,齐皇绝不能再丢了益都府。然而他派过去的兵根本就不是夏国的对手,交断了几次每每被打得落花流水。   宁尚书让他去请袁征,毕竟袁征手里的袁家军可都是精兵,若是用好了,定能解他们之所急。   只是齐皇抹不开这个脸。   当初是他把袁征逼走的,因为这件事情还闹得一个天翻地覆。若不是朝中有人给袁征求情,没准袁征这会儿已经死了。都已经闹翻了,齐皇怎么可能还有脸再挽回什么?求袁征是不可能求的,齐皇现如今只能抽调各地的壮丁充军了。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如今去充军摆明了就是送死,谁还愿意呢?齐皇被这些没良心的气得日日不得好眠,又听闻陈禀生又投降的意思,更是怒不可遏。   “济州已经降了,若是益都府再投降,世人只会笑话齐国是一群只会投降的废物!”   “陈禀生却不能降,哪怕是死,他也得给朕益都府守好!”   宁尚书提醒:“如今重要的是安抚陈大人的情绪。”   “谁来安抚,让朕安抚?他也配?”   齐皇不改决心,当即下了一道旨过去。   如今朝廷到益都中间还隔着夏国军队,可齐皇也不管这道旨意究竟能能送到陈禀生手中,依然还是把圣旨给发过去了。   方丞相不动声色的将一切看在眼中,看着看着就气笑了。他甚至在想,其实哪里用得燕国跟夏国出手呢,哪怕没有他们,齐国也会大乱。   也不知有意无意,这道圣旨夏国人并没拦着。   于是,被贼困在城中、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与外界联络的渠道的陈禀生,却因为一道圣旨被齐皇给骂得狗血淋头。   言辞之犀利,直接把陈禀生还骂懵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几时这么十恶不赦了?   懵着懵着,陈禀生忽而怒了。   城都还没有丢呢,他就已经被骂成这样,若是有朝一日丢了城,他还不得变成千古罪人?   可恶的是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却白挨了一顿骂,太憋屈了。不行,既然骂都骂了,他总得找补找补吧。   陈禀生也不是好欺负的,夏国军队逼近城下的时候,陈禀生计上心头,当即给邓喜送了一封信。   于是,陈禀生带着自己人同夏国碰了一下。这一碰,就是重伤。   陈禀生以受伤为理由,关起门来商量要紧事。果然没到多久,那些之前嚷嚷着要死战到底的都被陈禀生给送到前线,被迫接受夏国火炮的洗礼。   夏国军队打这些人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的。   于是短短几日功夫,这些人就被消磨殆尽了。夏国意在攻城,陈禀生是想借此排除异己,两方合作都甚至愉快。眼瞧的那些老不死的再不能折腾出什么花来,陈禀生又装模作样的坚持了两天,最后在众人的提议下,顺水推舟地开始投降。   远在开封的齐皇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愣是好久都没有缓过来。他不敢想陈禀生竟然真的投了,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还视他的诏书于无物!   真是岂有此理!   齐皇叫嚣着:“带此事结束之后,朕定要将陈禀生那个蠢东西给碎尸万段!”   宁尚书心道,那也得等到这一日才行。   以如今的情况来看,他们怕是等不了那一天了。他们这些日子一直盯着夏国,却不料燕国那边的攻势比夏国还要猛烈许多。   宁尚书提醒齐皇:“燕国的军队已经打入中原腹地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攻进开封府,圣上,可要尽全力拦祖……?”   齐皇吓了一跳:“打到开封府,多久?”   “依臣看,也不过就是这个月的事。”   齐皇慌了心神:“那还不赶紧派兵拦住!”   开封府要是破了,那他的皇帝就真的不要再当了。 第134章 开封 ◇   ◎亲自去会一会男主◎   宁尚书不得不告诉齐皇另一个残酷的现实:“圣上, 国库里头的钱都已经用完了。”   齐皇有些不信:“之前不是还存了金子么?”   宁尚书迟疑着道:“那些……也早就用完了。”   这小半年以来,朝廷的开支一日大过一日。先前圣上决定攻打夏国的时候,就频繁地加印纸钞, 后来这边发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开始的时候两文的纸币还能买一个馒头,后来十文也买不到一个馒头了。   百姓根本就不信任纸币,有铜钱的话, 他们自然是要铜钱的,若是没有铜钱, 他们宁愿要盐块也不要纸币。这些乱象他们不是没有上书反应过,可是他们说得再多,齐皇自己还是不甚在意, 仍然我行我素,大臣们能有什么办法?   至于那些商贾, 那就更是精明了,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沾着纸币,但朝廷一切采买又少不得要和这些商贾们打交道。纸币用不上,朝中自然而然也就对储备金起了心思, 没多久的时间, 就把那点储备用得精光。原先制定的那些纸币管理条例, 也彻底变成了一纸空文。   宁尚书道:“眼下人心不齐,若您能放下面子下一道罪己诏, 诚心诚意地请齐国百姓同朝廷共同击退来敌, 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   “罪己诏?朕又没错, 岂能自污?”齐皇瞬间觉得自己委屈大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 凭什么要让他下罪己诏呢?   齐国历来君王就没有一个下过罪己诏的, 若是他在这个时候将一切的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回头在史书里头就真的洗不清了,反正什么错处只要往他身上堆就行了。   宁尚书听此,心中不可谓不不失望。   他到现在还希望齐皇能够迷途知返,可事实证明他的确是想多了。   宁尚书最后那点忠诚也在齐皇那句“此事休要再提”中消磨殆尽。   之后齐皇又让他继续加印纸钞,不管能买到多少东西,总归先印了再说,能买一点是一点,能招一个人是一个人,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们已经没有了在讨价还价的机会。若不是怕起内讧,齐皇想第一个就想给这些朝廷命官抄一次家,为官这么多年,家底定然丰厚。随便抄几家只怕都够他们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了。可齐皇也清楚,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就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   而实际上,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了。   随着燕国与夏国的逼近,开封府中不少人已经在琢磨退路了。只有实在没处可逃、家底不丰的,才会继续苦留在此。那些逃命的,身上带的细软没有一张是朝廷发的纸币。   纸钞在他们看来真就跟纸没有什么分别了。私心里,他们甚至还觉得这玩意儿晦气。似乎齐国开始走上下坡路就是因为这东西,若不是这纸币,没准他们还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外头说什么谁又用了纸钞买了多少东西云云……众人也都是一笑而过。糊弄谁呢,现如今谁做正经生意还愿意用纸钞?   花不出去的纸,便是给他们他们也嫌占地方呢。   人心涣散,齐皇便是高居于皇宫也能感受到。尤其是每日还连带着有燕国攻克什么什么城的消息,两两掺杂,叫齐皇越发忧惧。   如今每天宫人同他说燕国诸事时,齐皇都会情不自禁地发火,怒斥底下守城的官员不中用,怒斥朝中百官不能替他分忧,更斥宫中内侍毫无眼色,什么胡乱话都敢说。   一通怒火,彻底让那些老老实实说真话的宫人都噤了声。   宫中人人自危,知道齐皇不喜欢,渐渐地也不敢拿前线的事情来烦他了。倘若必定要上报,也都会提前润色一番,免得禀告的时候触怒了齐皇,导致自己无辜栽了个大跟头。   然而他们瞒得了一时,又岂能瞒得住一世?虚假的宁静总会被打破。   齐皇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焦虑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对燕国即将攻城的恐惧已经压过了对陈禀生跟萧瑾的憎恶。齐皇全部的心神都被燕国吸引过去了,他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前去阻拦,终究还是抵不过燕国的铁骑。   齐国人心尽失,已经没有了与燕国的一战之力。说来也怪,齐国强大了这么多年,军中势力却只有一个袁征能撑得起,现如今没了袁征,整个大齐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撑得起门户的大将军。   连主心骨都没有,齐国的军队还能靠谁?打不过那是理所应当,打得过才见鬼了呢。   这几战当中,齐国损失惨重,节节败退,燕国却越战越勇,越发逼近了。   齐皇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念想,指望袁征能看在江山社稷的份儿上出手相助,挽狂澜于既倒。若袁征真的那样做,齐皇不介意冰释前嫌,免去他所有的罪过,让他官复原职。   只可惜,一直到司徒恭领着人围在开封府城外,袁征都没露过头。   这等紧要关头,齐皇却还在宫中破口大骂:“袁征那个老不死的,他怎能视齐国的百年基业于不顾?”   “朕不过是同他有些误会,他倒好,这等关键时候还得朕甩脸子,实在可恶!”   “当初还不如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方丞相同宁尚书等人皆立于殿下,听了这番话未免觉得有些可笑了。当初赶人走的时候心狠手辣,如今还想让别人以德报怨,主动为齐国冲锋陷阵?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就算真有这么好的事,也轮不到他们这位圣上。   方丞相感慨,十几年前天下运道都在他们这边,十几年后,齐国的运数早已经枯竭了。   不愿意再听齐皇咆哮,方丞相率先道:“圣上,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对敌,您便是骂的再多袁将军也不会露面的,还是赶紧安排战事才好。”   “……”倒也用不着你提醒。   齐皇咬了咬牙根,他不明白燕国怎么能这么快?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他能想什么办法呢?齐皇愤然坐下,神情中掺杂着气愤与恐惧。气愤是对那些守城不利的废物官员,恐惧也是出于对燕国的已有认知。   燕国人全都好战,又极不服别国,若是他们真的破了城,打进了皇宫,他这个当皇帝的定难逃一死。   这可不行!   面对朝臣,齐皇也不知该如何交代,他脑袋木木的,所能想到的唯有一句话:“给朕交代下去,要不顾一切迎战到底,务必守住开封府。”   方丞相无声一叹,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守?守肯定是守不住了,只能拖得一日是一日。   须知这外头不仅有燕国人,就连夏国也正赶往此处,就在这一两日便会与燕国汇合。两国逼近,他们拿什么来守呢?   若是齐皇有担当,亲自去城门处摇旗呐喊,兴许还让士兵们多一点血性,可他们这位圣上就是个缩头乌龟,听说燕国兵临城下就已经被吓破胆了。若是让他去城楼上走一遭,那指不定能把他给吓死。   他们齐国,败就败在有这样一个皇帝。   出了皇宫之后,方丞相与宁尚书同行一处。   得知宁尚书已将一切打点好,家中妻子双亲也已经送去北方,方丞相不住地点头。看来他们都已经想到一块儿去了,齐国东北那块地方如今还没有起什么战火,唯有那块儿最安宁。若有朝一日年连块地方都不安宁了,那他们便再没了藏身之地了。   方丞相细想之余还有些懊恼:“当初林甫若是直接杀了夏国的萧瑾,兴许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宁尚书也后悔:“早知就如此交代他了。”   宁尚书没交代,可方丞相确确实实交代了,他再三叮嘱林甫,让他若是有机会与萧瑾摆脱众人监察,可直接手刃萧瑾,先除了这个后患。只是坏就坏在林甫没有听他的话,还为此激怒了萧瑾,这才引起了今日这场动乱。   “悔不当初啊。”方丞相道。   方宁二人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齐国的诸位皇子也都已经提前做了那算。哪怕这么做会让父皇对他们彻底失望,但是不论如何性命总归是最重要的。平时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现在该放下的一切都放下,唯有活着才是最要尽的。   齐皇知道他们的打算,他甚至知道他的动作,气归气,骂归骂,齐皇还不能阻拦。   若是拦住了,回头皇室真该断子绝孙了。   齐皇一边痛骂儿女没心肝,一边还得替他们着补,生怕他们担的名声太差,被天下百姓辱骂。   处理完一切,齐皇听说,开封府已经守不住多长时间了。   燕国对开封府的进攻一天都没落下过,前几次他们都撑过来了,如今实在撑不了了。最要命的事,夏国已经赶过来了。   西有燕国,东有夏国,齐皇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被齐皇惦记的萧瑾如今就在开封府东城门处。来了齐国,这开封府萧瑾也是想得不得了,不过他也知道,盯着这块肥肉的可不仅只有他。   先前不在一处也就罢了,如今都来了开封,萧瑾决亲自会一会这位燕国皇帝,原文男主! 第135章 见面 ◇   ◎司徒恭: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今日沐休。不过张崇明却未曾休息, 自大军开拔已有四个多月,四个多月来张崇明为了代萧瑾处理政事,没有过一日休息。   这四月的功夫, 两广一带的占城稻又收获了一茬, 可源源不断地提供军需。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前线却未曾听闻有什么大缺口,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夏国连连得胜,一切军费开支都从齐国那边得了。   张崇明今儿早上得了消息, 说是他们圣上已经领着军队打到开封府外去了。   这样的好消息,叫张崇明激动了一整日。   若是可以, 他也想跟着过去,好好看一看齐国的下场。他是眼看齐国高楼起,却不能眼看他高楼塌, 所以有些不得劲。但是齐国终究还是败了,夏国的大军也确实替张崇明出了心头的这口恶气。   出于高兴, 也出于心中不知道打那儿来的意动,张崇明拎着一壶酒,去了狱中。   李廷芳就关在这里。   同在牢中的还有黄立夫跟姜家小儿,不过这两人与李廷芳还是不同的, 一大早就被逮去做苦力了, 是以此时此刻并不在。   牢中看守见张崇明亲自过来, 很是诧异,这位张丞相可是头一次造访。不过张崇明如今地位显赫, 自然没人拦他, 顺顺利利地就进去了。   两人大半辈子都是彼此看不对眼, 平常议事的时候也都话不投机半句多, 总觉得对方低了自己一等。如今再见, 一个仍旧是丞相, 一个却已经是阶下囚了。   李庭芳从来想过张崇明还能拎着酒壶过来看他。   在狱中磋磨了这么多年,李庭芳那点脾气已经消磨得所剩无几。如今哪怕碰到以前针锋相对的老对手,李庭芳都能坦然地坐在原地,无悲无喜。   张崇明见此心中奇怪,可转念一想,任谁在这见不得天日的地方住着这都会性情大变的,况且李庭芳本就是内敛之人。   他将酒壶递给李庭芳,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兀自打开了酒壶,语气都透着一股轻快:“夏国大军如今已经到了开封府,不日便能攻下开封。”   李庭芳捧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划过一丝黯然。   原来他们夏国,还能将齐国逼到如此地步?   张崇明笑了笑:“这事若是放在三年前,谁会相信呢?可它真就发生了。这两年里,夏国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你虽不在外头,想必也从狱卒口中听到了些许。”   李庭芳不语,他的确日日都有打听,狱卒虽然知道的不多,可就他们所说的内容也每每让李庭芳错愕不已。   张崇明也不嫌啰嗦,仔仔细细地跟他说起了这些年的变化,顺便还提了一嘴顾淮南。这小子在东京路混得那叫一个风尘水起,将朝廷派过去的进士们也治得服服帖帖。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这些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终究还是比不得年轻人。   李庭芳在听到顾准南这个名字时,神色越发痛快悔恨,只是张崇明却未注意到。   张崇明想起了往事:“圣上登基之处,你我都不看好他,觉得他百无一用。那时圣上反倒更器重你一些,若是没有安王那桩事,也许咱俩还在朝中争得你死我活吧。”   李庭芳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所以,张丞相今日是来看李某的笑话?”   “非也,只是忽然想起了往事,心头百转千回,想见一见你这个故人。”   张崇明从前是不大大喜欢李庭芳,但他也用不着那么卑劣,故意跑到这儿来看别人的笑话。   认真比较起来,他跟李庭芳其实都差不多。李庭芳因为不信任萧瑾,选择投靠安王;他也因为不信任,放任朝中贪官污吏横行。虽说之后迷途知返,但是圣上待他也都是客气有余,亲近不了。比不得王从武,甚至比不得后来的韩攸顾准南。   张崇明坦然:“我来这儿,只是想同你分享齐国兴许马上就要灭国的好消息,仅此而已。”   他太高兴了,可冯慨之一走,他在朝中却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能与之分享的人。   说完之后,张崇明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他忽然觉得可惜:“若是当初你我没有那么消极,坚定地站在圣上身边辅佐他,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模样呢?”   李庭芳痛苦地靠在墙角,转过了头,不去看张崇明。   张崇明再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了。   狱门再次被关上,方才狱中的那点光亮也渐渐隐去。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李庭芳如死水一般的心境再次起了波澜,变得晦涩且昏暗。他也曾经光风霁月,曾经受人敬仰,也曾经与萧瑾并肩而行,可是这一切都葬送在他的虚荣与贪念中。人呐,最忌讳一个贪字。倘若他当初牢记先皇临终嘱托,做一个无愧于天无愧于地的纯臣……   只是世上没有如果。   李庭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鼓声阵阵,万箭齐发。   城门上不知倒下了多少的守卫,其他人畏惧箭矢,也不敢轻易上去。   偌大一个开封府,竟找不来多少愿意冲锋陷阵的人。   北边没有被攻克的州县人人自危,迟迟不肯派援兵过来,开封府能被推上前线的都被推过去了,前面死了那么多人,剩下的也不愿意再上了,任凭朝廷如何说辞,都不愿意再送死。谁的命不是命呢?若有逃跑的机会,他们断不愿死守城门的。   如今就只是拖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萧瑾带领的夏国军队牢牢占据的开封府的南边,与燕国一南一北,几乎将开封府整个围住。不过开封府毕竟这么大,想要全部围住是不可能的,如今他们能做的,就是死守几个出口,不让里头的人逃出来。   攻城攻了几日,如今城中已经人心浮躁,溃不成军了。   萧瑾磨了这些天,见城中已经没有多少战意了,便知道到了攻城的时机了。   他命人即刻架起火炮,象征性地对着城墙处轰了十炮。   仅仅十发,就让齐国人彻底不敢再挡。   其实,并非没有更多的炮弹,而是萧瑾也担心将开封府给轰坏了,这么好的城,若是弄坏了多可惜?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不仅将开封府上上下下被轰得心惊胆战,彻底吓破了胆子,更叫北边的燕国军队警惕非常,   燕国也正在加紧火力攻城,正要破开城门的时候忽听到这一声声巨响,仿佛整座城都被它震的颤动了几分。   “这便是夏国的火炮?”司徒恭神色凝重。   贺辞道:“正是。原以为他们火炮已经用尽,没成想如今还有,像是特意留着给咱们示威呢。只是这火炮的威力比传闻中的还要巨大。”   这样的动静,哪怕隔了一城也依旧胆颤,若是近在咫尺,还不知会是怎样血腥的场面。   司徒恭听了这话,眯着眼睛望了望南边:“朕也不是被吓大的。”   这等场面,还吓不到他。不过若真的是为了向他们示威,那这个夏国皇帝倒十分有心机了。   两方合力攻城,其军队数量是开封府的好几倍。最后城中的士兵、皇宫的侍卫倾巢出动,也没人挡得住两国的联手攻城。   午后,随着又一声巨响,燕国率先攻破城门,率军队逼近皇城方向。   夏国紧随其后,也破了城门。   萧瑾进了城之后便让朱雀混进人堆里,一面打听消息,一面监视皇宫,生怕齐国那个狗皇帝趁乱逃走。这里是齐国的皇城,论起对开封府的了解,他们自敌不过齐国人。若是齐皇铁了心想当一个懦夫,想让天下人耻笑,在城破之日逃走,那说实话,他们很难拦得住。   萧瑾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早在城破之时,齐皇已经带着妻儿逃出了皇宫,不知去向。待萧瑾进了齐国皇宫之后才知道,这皇宫已经是一座空城了。里面除了宫人,也就只剩下一些不受宠的妃嫔了。   再往前过了一条宫道,前边忽然围着一支身披银甲的军队。   萧瑾在里头看到了贺辞。这是……燕国的军队?那男主肯定在这里!   萧瑾立马走不动道了,终于能见庐山真面目了吗?   人群后的司徒恭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细看过去,发现夏国那群人也赶来了皇宫。   一群人哪怕进了皇宫也都下意识地将中间那人牢牢守着护着,仿佛是个宝贝蛋子似的。   再瞧那人,眉目清俊,气质卓然,像个受宠的皇子,亦或是大户人家金尊玉贵的嫡长孙,唯独不像生杀予夺的帝王。   这真的是夏国皇帝?司徒恭疑惑了。   那边萧瑾也急着往这儿看,看了半天没看出道道了,正要走进,却发现燕国那边有动静了。   方才还围着的军队瞬间让出一条道来,萧瑾顺势望去,立马看到了人群后面的司徒恭。   身量极高,比周围的武将都要高,站在那儿便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整个人又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眼神凛冽且桀骜,仿佛视一切如蝼蚁,叫人不好亲近。   当然,这一切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萧瑾发现他比对方矮。   矮了将近半个头,这能忍?   萧瑾不自觉地挺胸抬头,输人不输阵!   对面的司徒恭不禁有些迷惑,这夏国皇帝,怎么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样呢?   作者有话说:   萧瑾:脑补太多要不得。 第136章 逃命 ◇   ◎齐皇的倒霉日常◎   两人遥遥一见, 彼此都打破了对对方的固有印象。   司徒恭原先以为,夏国的这位小皇帝应当是个智多近妖、城府极深之人,可今日一见, 这“城府”二字用在他身上, 实在是委屈了。   萧瑾则暗暗惊讶司徒恭的个头。   难道是和燕国那边的人吃得比他们好吗,要不怎么都格外魁梧?就连那个文臣贺辞好像都比他们更高一些,这男主更甚, 站在那儿犹如鹤立鸡群。   这让萧瑾觉得很是没有面子。他的个头在夏国不说是人中龙凤,好歹也是佼佼者, 朝中百官也只是偶尔有几个比他个头高一些。   萧瑾一向很中意自己的外在条件,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不想今日却不战而败了。   萧瑾都不大想凑过去。远看就比别人矮半个头, 凑近了岂不更自取欺辱?   不过见都见了,不打声招呼岂不失礼?萧瑾硬着头皮上去。   走近之后, 压迫感果然更强了。   萧瑾暗衬这人到底吃什么长大的?也不比他大多少岁,怎么这般有威慑力?   反而是贺辞率先打破了宁静,笑着同萧瑾问好。   萧瑾也同他寒暄两句。   司徒恭这才卸下了打量的目光,朝着萧瑾淡淡一笑:“久仰大名,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萧瑾微微勾着嘴:“陛下客气了。”   他就是这么出名, 这点毋庸置疑!   司徒恭心里的怪异感更甚, 这夏国皇帝……似乎有些不大聪明?   两人不过碰了个头,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齐皇的下落。司徒恭跟萧瑾都想先寻到人, 所以潦草地问候了两句之后, 便各自行动起来。   人要找, 这开封府的命脉也得握住。   从宫里走了一遭之后, 两边的人又不约而同的去了户部。齐皇逃跑的时候格外匆忙, 许多事都来不及准备, 于是户部这边剩下了许多卷宗。这里头记的可都是齐国历年来的赋税,珍贵异常。若这些东西丢了,他们就是攻下了开封府,后续治理起来也是费心费神,不知要下多大功夫。   六部各有卷宗,只是如今对萧瑾他们来说,户部要更实在一些。巧的是,燕国同样盯上了这些卷宗。   两拨人过来的时候,刚好捉住了想要一把火烧了整个户部的小官。   那小官正要放火,火把刚点起来,人就被拿住了。   王硕当即审问,不过审出来的东西却人大为失望。这人不过是个干事儿的,什么也不知道。就连纵火这一项,也都宁尚书走前交代的。若不是他们跑的太急了,宁尚书恨不得自己亲手这把火。   人是不中用的,拿下之后,这户部交给谁便成了难题。   萧瑾跟司徒恭都想接手,两人也都知道对方也想接受。于是最后各退一步,直将六部存放的各类卷宗搜出来入库封好,在尘埃落定之前,两边都不得插手。   两边都不行那等龌龊事,既然放出了这番话,便谁也没有再向这些东西伸手。   半日过去后,萧瑾也知道了这开封府如今的情况。   一国皇帝携众出逃,真是什么脸面都丢尽了。方才在他们全力攻城之时,齐国朝廷还为了要不要以身殉国而争论不休。最后愿意与齐国共存的那一波人留下来了,如今都被扣留了押在牢中。至于那些避战的,早已经随着齐皇往外逃去。   北方那些地方也被燕国占据了,如今能逃的怕也只有燕京大同一带了。   萧瑾并未想好要不要趁胜追击,王从武却道:“若是咱们不追,燕国肯定也会追的。若那齐国皇帝最后落到燕国人手中,为求性命,将整个齐国赔给燕国,那咱们岂不是落了下乘?”   萧瑾一震,随即连连点头:“说的在理。”   他丝毫不怀疑齐皇会不会因为活命允诺献出整个夏国。这老东西为了活命什么做不出来?   “那就派一万兵马前去捉拿。”多了也没必要,萧瑾想着。   王硕于是亲自点了一万人马,即刻往东北处寻。   无独有偶,燕国同样派了人朝着东北边行进,与他们不过前后脚之差,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萧瑾跟简玉衡等说起了悄悄话:“这燕国人也不可小觑,咱们这些日子得多提防一些。”   简玉衡年轻气盛,对齐国一战中就没输过,对着燕国也完全不在怕的:“他们不过是个头高些,战马壮硕些,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萧瑾心里一堵,这还不叫人担忧吗,先天条件就优于他们,若是不努力的话,他们夏国早晚也都跟齐国一样。在没见到司徒恭之前,萧瑾只是觉得自己若不努力恐怕没有好果子吃;眼下见到人之后,他便笃定自己断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人看着就不好惹,只要被他找到机会,定会像对付齐国希望对付夏国。   不过,他也绝对不能露怯。   想到今日输给别人半个头,萧瑾心中耿耿于怀,到了晚上宿在皇宫里头时,还不服输地问冯慨之:“你老实说,朕是不是输给司徒恭了?”   冯慨之一脸惊诧,他是真的惊诧,不是装出来的:“圣上可以这么想?”   萧瑾拉长了脸:“朕比不得他威严端肃。”   冯慨之心里一晃,忽然乐了。   哟,这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别扭起来了?只是冯慨之却也没觉得萧瑾输了,在他心里,自家圣上当然永远是最优秀的!   “您何必拿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呢?您是翩翩公子,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岂是一般人能比的?那燕国皇帝也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天生冷脸,这才比您多了几分气势,除此以外就再没有别的长处了。论起长相,论起才华,论起为人处世,论起深谋远虑,他哪一样能比得过您?”   萧瑾被哄的心花怒放,半信半疑:“果真吗?”   “千真万确。”冯慨之说得格外真诚,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在他心里,萧瑾就是这么完美无缺,就跟他一样。   他们君臣两个,那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存在!   萧瑾满足了,双手搭在腹上,乐乐呵呵地合上了眼睛,安心睡觉。   快睡熟的时候他还在想,难怪史书上有那么多的昏君,这要是天天都有人在他耳边说这样的话,使劲儿地溜须拍马,哄他高兴,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信以为真了。若只有一个人说那还好,倘若身边个个都是这样,那就真的要被哄死了。   就像那个倒霉催的齐皇一样。   萧瑾早早睡下,一殿之隔的司徒恭如今却正精神着。他刚在外面练了剑,如今刚沐浴更衣完,正在议事。   燕国少耕地,所以盯上了中原这块肥肉。中原一带,又要属开封府最为富饶。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司徒恭实在难以割舍。可他也知道,萧瑾同样对开封府虎视眈眈。   司徒恭等人也未曾歇息,这一下午他们不仅仅将齐国调查了个底朝天,也偷偷摸摸地查起了夏国,如今夏国带了多少兵,多少马,帐中有几位将军,又多少冒头的新秀……贺辞都打听得差不多了。   司徒恭听了之后,心里估算了一下,若是两军交战,燕国哪怕胜了也肯定也元气大伤。最叫人头疼的还是那火炮,叫人心里没底。若是能和谈,那自然最好。怕只怕夏国小皇帝铁了心想要开封府,同他们闹将起来,反倒不美。   不论是议事还是就寝,这住的地方都比齐皇好了太多太多。夜里的时候区别最明显,若是在宫里他必定高床软座,好不快活。如今却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且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齐皇越想越憋屈,一把掀翻了宫妃递过来的热汤。   真是气死他了,这要是在宫里,他能受得了这个鸟气?   方丞相听到动静却也不打算管。他如今什么都懒得管了,出于求生欲,方丞相舍下尊严逃了出来,可是逃出来的每时每刻他都格外煎熬,想着自己还不如以身殉城算了,起码清清白白,不落人口舌。不像现在这样,为了逃命东躲西藏、受尽委屈,结果半身的名誉却已经被被毁的干干净净,一丝不留了。   方丞相甚至可以想象,那些人往后会怎么骂他。   少了方丞相约制,齐皇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厉害。尤其是在听闻后面还有追兵的时候,那坏脾气几乎到达了巅峰,每日都要闹上几次,别说是那些宫妃了,就是齐皇最宠的二皇子也常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齐皇也就是通过这种发泄的方式,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一开始还有人劝,譬如宁尚书等,他们皆劝齐皇莫担忧,等去了东北就好了。可是劝了久了,发现齐皇根本没有半天悔改之意,他们已经放弃了。   这一路也并非是太平。   中间到了一个小县城之后,齐皇便遇到了毕生最大的存折。   那知县不知从何处得知他丢下开封府独自逃命,对他很看不上,不能为国而死还当什么皇帝?哪怕没有明着说,那知县的眼神中却都带着一股鄙夷。仿佛在质问,你怎么还不死?   作者有话说:   齐皇:请问现在死还来得及吗? 第137章 演戏 ◇   ◎从上到下都喜欢演戏◎   齐皇这辈子没这么挫败过。   哪怕他被夏国和燕国所逼, 窝窝囊囊地从开封府逃出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挫败过。如今,自家的人反而对他如此嫌弃, 这叫齐皇万万不能接受。   齐皇恨不得砍了那个人的脑袋, 但却被方丞相给拦住了。   方丞相的理由十分充足。看得出,此人在县城里头很得民心,百姓也都听他的话将他当成了父母官。人家官声极好, 他们却臭名昭著,若是这会儿再把人给杀了, 回头那些百姓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死在自家百姓手中,跟死在敌国手中,哪个侮辱性更强也就不用多说了吧?   “忍一时风平浪静, 况且咱们现在还在别人的地头上,多一件不如少一件, 您就先忍忍吧。”   齐皇不服:“整个齐国都是朕的,朕还要容忍他?”   方丞相冷不丁地提醒:“如今已经没了大半了。”   连国都都没了,国将不国,还摆什么皇帝的谱呢?   齐皇心坎儿被扎了一刀, 再次抱怨起了方丞相不懂变通, 更不懂说话, 怎么看怎么讨厌。   齐皇自衬对方丞相有恩,毕竟他逃难的时候可都不计前嫌把方丞相带在跟前。尽管他就是不带方丞相一家, 方丞相也走得了, 可他毕竟带了, 这就是恩情!   如今方丞相隔应他, 这就是恩将仇报。   “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就没一个称心的!”齐皇嘟囔。   方丞相懒得辩解。   齐皇舍了众人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回忆着自己从前的显赫,再对比今日的落寞窝囊,只觉得苍天不公。他还比夏国跟燕国那两个小兔崽子大上许多么,当年他登基称帝的时候,这两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兴许还没从娘胎里头出来。就这两个小辈,如今却欺负到他头上来了,而他竟然没有一点反击之力。   晦气,倒霉!   该说不说的,齐国军营里头就没有一个有用的人,都是一群废物!   齐皇怨天尤人,唯独没有怪过自己,反正他自己永远不会出错的。   不待见齐皇的远非这县令一个人,越往后头,不待见他的人就越多。如今大家都知道夏国跟燕国正派的人捉拿齐皇,他是可以一路往东北跑,但是他是可以走,这些城却是死的,走不了。回头燕国和夏国的军队赶上了,准没他们好果子吃。   他们虽没有听说夏国军队优待俘虏,从来没有屠城,更没有过滥杀。可那不是还有一个燕国吗,听说燕国人的手段厉害着呢。他们若是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一怒之下大开杀戒,他们又要拿什么拦着呢?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当皇帝的错,若他留在开封府里头,或者与燕国夏国拼死一战,眼下就再不会有这些烦恼了。所以,一切困扰的源头不过一个——最该死的那个人如今没死成,反倒时时威胁别人的性命。   一个两个嫌弃还只是偶然,个个都嫌弃,便让齐皇承受不住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很快让齐皇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不是不生气,而是不敢在外头表露自己生气。万一惹毛了这些人,谁知道他们敢不敢弑君呢?   齐皇为了自己那颗项上人头但愿忍气吞声,远在开封府的萧瑾也在思考要如何同燕国谈判。   这两日的交手下来,萧瑾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们对于开封府的势在必得。这开封府萧瑾也想要,但他并不是非要不可。   夏国现在是起来了,但是跟燕国比起来还差点意思,燕国那支军队异常强势,哪怕他们有火炮在手也得敬畏三分。况且萧瑾这里对司徒恭“原文男主”这一身份实在很难不在意。   男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小世界的运道几乎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跟他对起来,可以说是自讨苦吃了。在夏国还没有足够强大之前,萧瑾并不想跟司徒恭正面对上。因为他不知道,正面对上之后会给夏国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萧瑾可以不争开封府,但是他必须从燕国手中获得足够的好处,也不能让燕国以为夏国就怕了他们。所以这段时间,夏国对开封府也是表现的势在必得,寸步不让。   夏国人性情和善,很少有这样坚持的立场。   可装模作样谁不会呢,尤其是下过这群人几乎个个都会演戏,哪怕是这回被带过来的一些年轻进士呢,之前没怎么受过熏陶,却也无师自通,每每对上燕国都是一副死不相让的烈士模样,仿佛这开封府合该分给他们,倒是把燕国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耿直的燕国人从来没碰到这样棘手的对手,所以近日燕国那边也颇为头大。   司徒恭手下大将蒙阳亦是被夏国的胡搅蛮缠弄得头疼不已。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谈感情,你跟他谈感情他跟你讲道理,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且折磨的还都是别人的精神。   蒙阳同司徒恭告状道:“这些夏国人实在是奸诈,还软硬不吃,铁心想和咱们争开封府,只怕到时候免不了要兵戎相见了。”   真打起来,那可就丢人丢到家了。他们联手伐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将人家都城都攻下来了,结果却在攻破之后大打出手,外头人稍微动动脑子想都知道肯定是因为争强利益的。   联手便成了翻脸,多可笑?   司徒恭脸色未变,只说:“兴许他们只是做给你看看的。”   “总不能夏国上上下下都在演戏吧?他们那边就连一个小兵都对开封府垂涎三尺。臣今儿在外巡逻时,还听两个夏国小兵正在在吹牛,道来日夏国占领了这开封府,还会给他们分宅子呢。说得有模有样,真不像是演出来的。”   “那可未必。”司徒恭仍然脸色淡淡,“小兵许是被忽悠了,但是萧瑾身边的人,却都是别有所图。看似盯着开封府,实则心在别处,故意演出来混淆视听。”   蒙阳凑过来些许:“您怎么知道他们就是演出来的?”   “这夏国人爱演戏本就毋庸置疑的。若是他们不会演,齐国岂会被坑得这么惨?”   这么一问,蒙阳觉得还真是这样。   不过,要是这一切都是在演戏的话:“那他们图什么呢?”   司徒恭幽幽地道:“到底是想拿开封府从咱们手中换好处吧?”   效果那个小皇帝虽然有点蠢,但是那些臣子却个个都狡诈得很,司徒恭也担心他们日后会狮子大开口。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看齐国的下场就知道了。   而这会儿萧瑾也拉着他的谋士们,共同商议要用开封府跟燕国换什么。   在萧瑾看来,一个开封府抵得过半个齐国了。   他们都这么大出血,舍了这块风水宝地,总该从燕国身上撕下点什么。   不然白白吃亏了别人还以为他们好欺负。   萧瑾环视一圈,见从王从武到冯慨之,再到底下初出茅庐却小有成长的新一茬进士们,心里满意极了,这脑袋灵光的样子,真不愧是他们夏国出来的。   “诸位爱卿先说说吧,看看一个开封府究竟能换多少地?”   作者有话说:   先码这么多,明天要早起办事儿,先睡了,明天有空多写一点。   另外,最近准备构思新坑的大纲。专栏里面的两个坑都是新挖的,目前纠结的是要先构思哪个? 第138章 板子 ◇   ◎王从武被打◎   简玉衡率先道:“一个开封府, 抵得过半个齐国,便是要他们半个齐国的地又何妨?”   冯慨之递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给他,这后生虽然说是武将, 但且心思细腻程度跟他比起来也不差了。若是培养培养, 兴许还能站在他跟张丞相这边,跟在王从武后面确实是屈才了。   冯慨之笑着附和说:“本就该如此,不过此次攻打齐国夏国也是出了不少力, 这齐国的天下,夏国跟燕国本就该一人一半, 若是往后再分出都城,怎么想都是咱们吃了大亏?”   萧瑾惊了,微微侧身:“那依冯爱卿所言, 一半儿还不够?”   冯慨之摸了摸胡须,淡然颔首:“自然是不够的。”   他们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 占便宜嘛,不寒碜,他恨不得夏国天天都能占上便宜。   萧瑾“嘶”了一声,他单知道自己这些宝贝大臣们喜欢异想天开, 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异想天开!   这完全就是把燕国的面子踩在脚底下摩擦啊, 燕国能同意才见鬼呢, 多大的脸?   诚然,这次攻打齐国他们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但跟凶猛的燕国人比起来, 他们打的那几场仗都跟玩儿似的, 地盘也只占了山东一带, 至于别的, 都还没到手。不像燕国, 齐国北边那大片大片的土地可都是他们打下来的。燕国折损的兵将数量也远在他们之上,人家的城池都是一座一座打下来的,他们却大多都是坑蒙拐骗骗来的,譬如济州。   论劳苦功高,他们比不得燕国,不过论不要脸的程度,却远胜于人。   萧瑾抬头看了看他们一眼,坦诚道:“咱们也不过就攻下了那么几个城,在燕国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如今想要拿开封府换取这么多好处,燕国肯定不会同意的。”   再说,齐国还有一大片的地方没有攻下呢。他们是势如破竹,但开战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把控齐国全境。包括华北东北那一带,萧瑾只派了一万兵马前去探查,并未真刀实枪地动兵。   打仗势必会有人员伤亡,夏国这些士兵们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若非必要,萧瑾也不愿意让他们在战场上与人厮杀,白白丢了性命。   当然,要是有旁人替他们厮杀那就好了。所以萧瑾道:“这样,以京杭大运河以东的山东丘陵、黄河三角洲,及东北全境换开封府,诸位觉得如何?”   萧瑾庆幸这个朝代依旧有京杭大运河,这原是夏国一统南北时开挖的,如今一半儿在齐国,一小半儿在夏国,有这运河做分割,日后他们与燕国的交接带也就泾渭分明了。   王从武迟疑道:“只是除了山东一带,余下诸地还在燕国手里呢。”   萧瑾不在意道:“早晚都会是燕国的,也不过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   燕国觊觎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只占了几座城便心满意足地走了。依司徒恭的性子,不将齐国整个吞下他心里指不定不痛快呢。   萧瑾是不想在开战了,但是燕国在前面打,他们可以在后面跟着捡漏么。再不济,还可以放几炮给燕国打打帮手。反正燕国也是要打过去的,他们不过就帮帮忙,伸伸手,顺便体察一边齐国各地的风土。   萧瑾越想越觉得可行,他将自己的想法跟他们说了一遍,果然,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他过分,都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冯慨之还觉得是他们亏了。   不过冯慨之同样知道,这燕国人不好糊弄。他眼珠子转了一下,忽然盯上了王从武。   王从武警惕地瞅着他:“你看我做甚?”   冯慨之和善一笑:“有件事儿还得王尚书配合。”   王从武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用说,这人一准没安好心。平常从不会叫他王尚书,今儿这般客气,肯定要害他!   ……   翌日,开封府里传了些小道消息,说是夏国有一个士兵格外霸道,在街中吃饭不仅不给钱,老板讨要的时候他还恼羞成怒,把老板给打了一顿。   这本没有什么,比这更出格的事情他们都见到了,但谁让他们自己的国家不中用呢?当皇帝的都已经临阵脱逃了,他们这些齐国百姓还能指望谁给他们撑腰不成?说一千道一万,这吃饭不给钱也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后头他们又听说,夏国为了这件事情闹得还挺凶的。那位领兵的王尚书甚至被公然打了板子。   不止一个人这么传,听说还有人亲眼见到了。   那么大一个官儿,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拉着打了十个板子。   打的板子不多,可那位是夏国的兵部尚书啊!不管打了多少板子,都同样叫人诧异。且那位王尚书被打了之后,之前闹事的士兵还特意找了过来,跟那老板赔礼道歉,还将自己之前欠下的债都给还了。   有人问他为何这么做,他只道:“我们圣上不让我们在开封府胡作非为,欺压百姓。这回我犯了错,连带着我们王尚书都吃了挂落。圣上说了,若再有人敢犯,便是王尚书御下不严,要狠狠地治他的罪,日后我可不敢了。”   这话说完,众人油然升起一股钦佩。   这夏国的皇帝可真是一位难得的明君了,怪不得能把夏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若他们的皇帝也能跟别人加的多学学,兴许他们就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了。   此事一传十试传百,因其颇有震慑力,流传度非常广。伴随着夏国兵部尚书被打了板子的消息四处流传的同时,夏国仁善的名声也渐渐传开了,且越来越多的人也认同这一点。   哪怕是装出来的善良也是善良,不落井下石欺负他们,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这回夏国的皇帝还替他们出气。   一时间,开封府的百姓们都觉得,若是往后被夏国人管,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这件事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结果,夏国这边所有人都皆大欢喜,除了王从武。   王从武纵然知道这是演戏给别人看的,可他丢了面是事是,一整天都没好意思见自己部下。   冯慨之听说之后,还贱兮兮地跑到他房间去探望,明知道对方用不上,还特意给他带了上好的金疮药。   来时,冯慨之坐在床边假惺惺地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泪:“王尚书啊,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回头我必定让圣上好好地赏一赏你。”   王从武恨不得呸到他脸上,你让圣上赏?你算老几?!   无心跟冯慨之掰扯,王从武没好气的让他滚了。   冯慨之见对方吃瘪,心情甚好,就连滚的时候都格外干脆。   这件事儿还没完,到此时,燕国人总算是明白了夏国的奸诈狡猾。   司徒恭住处,蒙阳已经不止一次痛骂齐国无耻了。他如今算是体会到了一把齐国皇帝的感受,这夏国实在是太恶心了,恶心人的手段还层出不穷,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难道他们自小还没说话就先会算计人?   蒙阳不忿:“这些夏国人到底想要干什么?难不成他们觉得靠着收买的那些民心就能压垮燕国?这也未免太看不起咱们燕国了!”   “你急什么?”司徒恭反问。   “不是,”蒙阳怒气冲冲,“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还能忍得住?”   若不是圣上不许他反击,蒙阳恨不得直接领兵把那些可恶的吓过人都赶出开封府去。   “这开封府又不是他们单独打下来的,两边都有份,他们却想独享,要不要脸?”   司徒恭白了他一眼:“是啊,要不要脸?”   蒙阳:“……”   他怎么又犯蠢了,把自家也骂了进去。一开始想要独吞的,分明是他们。   司徒恭冷静地同他分析:“正如你所说,民心能值几个钱?夏国此举与其说是做给齐国人看的,还不如说是做给你我看的。”   蒙阳试探着问:“他们图的什么?”   司徒恭道:“只怕是想让咱们自乱阵脚,为了开封府同他们谈判。”   若是他们落了下乘,这谈判也就只能被夏国人牵着鼻子走。这对他们大大不利。   蒙阳接着道:“那咱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司徒恭也知道,但是这点不大可能。夏国人脑子太灵光了,鬼点子一个接着一个。司徒恭不怕跟人斗智,但如今完全没有必要,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一个开封府还不够,他起码要将大半的齐国捏在手中。他的人已经找到齐皇的落脚点了,就在燕京。对于司徒恭来说,北上早日灭了齐皇比什么都重要。   在此之前,他需要跟夏国人达成共识。   司徒恭有了主意:“这两日将军费开支一应物件儿准备好,顺利的话明日下午便能启程,一路收复沿途所有的城池。”   撂下这句话,司徒恭便抛下公务给萧瑾递了一个拜贴。   萧瑾其实也等候多时了,他们两个都是皇帝,但是接触的时间却不多,如今好容易碰头,萧瑾都已经做好了,跟他促膝长谈的准备。   来吧,能不能用开封府换来那些地,全看今日这一举了。   但愿他能解决了这司徒恭吧。 第139章 怕死 ◇   ◎方丞相:咱俩一起去死吧◎   萧瑾早知道司徒恭会来找他, 这开封府已经破了,齐皇也找到了,司徒恭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首先要解决的, 就是他。   萧瑾很有觉悟, 他就是燕国目前最大的一个阻碍。只要解决了他,一切都好说。   将司徒恭跟贺辞请进来之后,萧瑾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震惊的。这燕国还真敢, 也不知是不是太瞧不起他们了,竟然只来了两个人。   而萧瑾这边, 从王从武到冯慨之,从简玉衡到下头的状元探花,一溜足足有十个人。   在人数上, 他们已经狠狠地压倒了对面,但这样好像显得他们底气不足一般。   萧瑾伸手, 请二人入座。   司徒恭坐下之后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茶水,茶是雨前龙井,果子也是这个时节不常见到的,至于点心更是精致小巧, 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这一眼, 司徒恭便看出了他们与夏国有多大的差距。   燕国吃穿虽不差, 但却远没有这样文绉绉的讲究,不似夏国这群人, 好像天生就比他们会享受一样。   耽于享乐, 这样的夏国能变成如今的模样, 可是奇了怪了。   萧瑾缓了一会儿才问:“不知燕国陛下造访, 有何贵干?”   司徒恭挑眉:“您不知道?”   萧瑾故作懵懂:“这个确实不知, 还请陛下赐教。”   司徒恭一阵无语,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绕来绕去,格外浪费时间。他议事向来都是直来直往,那些拐弯抹角的废话是能少则少。   眼下司徒恭也不愿意在这里猜来猜去的,他直接同萧瑾道:“你我两国共破了这开封府,只是燕国率先破了城,不知贵国可否能割爱?”   “……”这样他怎么回呢?萧瑾被司徒恭的直接弄得呆愣了一会儿。   这人怎么上来就把底牌掀了,不会客气客气说两句场面话吗?倒弄的他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萧瑾不好开口,冯慨之却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话也不能这么说。虽是贵国率先破城,但我夏国也出了大力气,若与夏国那几炮,攻城能那般容易?您也不能只瞧到了自家出的力,反把夏国不当一回事吧。咱们俩国如今可还有盟约呢,过河拆桥的话,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司徒恭微微往后靠在了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朕没空跟你们耍嘴皮子,今日过来也确实是诚心相商的,就是不知贵国可有诚意了。”   冯慨之怒了:“你说的诚意指的就是在此耀武扬威?”   司徒恭不屑一顾地冷笑。   他从来没将冯慨之这种跳梁小丑一样的人放在眼中,说话也毫不客气。他是没必要同一个夏国的大臣计较,但是这人话太多了,吵得他耳朵疼。   若是在燕国,朝中断不会有这等人的存在。   冯慨之被那声冷笑刺激得不轻,正要跳脚,却听丞相贺辞说:“冯尚书勿怪,咱们燕国人一向直爽,说话也是快人快语,满是诚意。贵国不妨将条件摆出来,看看能不能议。我等今日前来本是为了解决问题,而非挑起争端。”   冯慨之怒了:“你们如今这态度,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萧瑾压了压手。   冯慨之见状,憋屈地闭上了嘴巴。   其实他觉得要是还能让他说的话,他肯定能把这君臣二人挤兑死。但这样肯定是会得罪人的。   萧瑾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份问题症结就出在交流方式上面,他们这边弯弯绕绕的说习惯了,讲究一个春秋笔法,对方却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喜欢开门见山。   这要继续拐弯抹角下去,今儿就真的没得谈了!   两边议事,坦诚是最要紧的。对方已经足够坦诚了,萧瑾也得给出自己的诚意,他道:   “不瞒您说,这开封府乃是中原腹地,谁不想要呢?不过念在你我二国有共同伐齐的情分在,将开封府让给贵国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此次夏国大军来拔,所费之资巨大,舍了这开封府,总得……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吧?”   司徒恭终于笑了一声,觉得夏国这边总算是出了一个能正常讲话的人。他不介意萧瑾提要求,只要别太过分就行了:“贵国想要什么?”   萧瑾沉吟:“京杭运河整条河道及其以东的全境,如何?”   司徒恭迟疑了一瞬,京杭运河以东,那不就是山东一带,燕京一带,加上东北全境呢?山东已经在夏国人的掌控之内了,便是不给也是他们的,这燕京地方也不错,但是跟开封府比起来却差了好大一截,至于东北,更是个不毛之地。   这比他预期的条件要好多了,司徒恭直接应下:“好,朕应了。”   萧瑾立马道:“陛下爽快!”   司徒恭不是爽快,是已将利弊分析好了。他本就要灭了齐国的,分出一点土地给夏国,就当是安抚了。跟开封府比起来,那些地也不算什么。   司徒恭满意,萧瑾也满意。   有了这运河,南北的交通便能更加顺畅,往来经商也跟便利。而且,他要的这些地方都是能种粮食的,尤其是东北,虽然现在看着不起眼,但若是开发出来了便又是一片粮仓。且这地方种出来的粮食口感还好,萧瑾可怀念后世的东北米了。待他回去之后,定要移一部分的民去东北开荒,一如之前去两广开荒一般。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这开封府就算给了他们他们也把握不住。   没有足够的实力,可护不住这块风水宝地,半推半就给燕国得了。   事情议定之后,燕国边彻底接手了开封府。   翌日,大军继续北上,准备再将齐国余下土地全部全都收入囊中,最好还能活捉齐皇,灭了齐国的皇室,彻底断了他们死灰复燃的可能。   燕国一马当千,萧瑾则慢悠悠地领着军队跟在后头。他是不打算再打仗的,打仗怎么着都得死人,他可不想夏国的军队里头少了谁,哪怕一个也不愿。萧瑾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他们一个人不少,却白得了这么多的地,划算!   两边开战的时候,夏国就在旁边摇旗呐喊就行了,实在站不住了,便朝着城门放两个炮,显得他们不是那么没用。   且夏国的人都喜欢邀功,明明只轰了几炮,却像是他们立了多少汗马功劳一样吹嘘不止。   司徒恭将一切看的眼里,当蒙阳大骂夏国“从上到下都不要脸”时,他难得没有斥责。   司徒恭改变了想法,那个夏国皇帝是不聪明,但脸皮却足够的厚。在他们后面跟了一路,他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他却从没想过要搭把手。   司徒恭对萧瑾的观感逐渐变得复杂。   一次攻城胜利之后,司徒恭寻到了机会同萧瑾独自说了一会儿话。   司徒恭还是一如既往地耿直,见面之后头一句话便问:“你不喜战事?”   私下说话,竟然连敬语都不用了,直呼起了“你”。萧瑾对司徒恭的性子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也没遮遮掩掩,直接承认:“不假。”   “为何?”   “只要起了战争,便会有流血有杀戮,无数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样的事谁会喜欢?”   司徒恭默默地想,他就挺喜欢的。   没有一个想成就霸业的君王会讨厌战争。唯有通过战争,他才能不断扩大自己的领土,才能不断培养自己的势力。   “若无战争,拿什么让别人服你?”   “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战争让人心服口服?国家强大,君王仁善,海晏河清,自然会有人才主动归顺,岂不闻周公吐脯天下归心?”不是萧瑾喜欢装模作样,而是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通过战争来扩大夏国的影响力,哪怕他对付齐国,对付蜀国,其原因都是因为两国犯到了他手上,若不是别人欺负到头上了,萧瑾也不会主动入淌这滩浑水的。   司徒恭笑话萧瑾的天真,却也没有反驳什么。   想法不同,不必细究,就算争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何必呢?   司徒恭客气地说了一句:“但愿有朝一日能见到你若说的那一幕。”   “阁下就拭目以待吧。”萧瑾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司徒恭却想着,天下归心那也是归的燕国,而非夏国。   两人也只说了这么几句话,过了一会儿便被人打断。之后北进的时候,便一直没找到私下碰头的机会了。   燕国军骁勇善战,又有夏国那威力巨大的火炮在边上助威,一时间算得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一个城能撑得过三日的。   才一月有余,大军就已经打到燕京了。   齐皇听到消息,如临大敌,一早就想往北边逃了。只是这回没逃成,被方丞相给拦住了。   哪怕是为了齐国的脸面,为了最后那点骨气,方丞相都不能放任他离开。   他们已经逃了一回了,可不能再逃第二回,倘若每次都当逃兵,那齐国列祖列宗的棺材板都快要压不住了。   方丞相也不是不怕死,但他更怕死不瞑目。纠结了一路,方丞相终于还是选择坦然面对,他同齐皇道:“城破之日,臣带您一块儿投湖吧。”   齐皇:“……!!!”   他说的轻描淡写,齐皇心里却掀起了滔天骇浪。这,这……有毛病吧,他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死?!   他还没活够呢! 第140章 身亡 ◇   ◎齐皇:遗言都还没来得及说◎   眼看着燕京快要落入敌人手中, 方丞相的情绪一日低过一日。   回家之后,方丞相无心用膳,独自一人守在书房中, 看着自己近日里收到的信, 许久不曾回神。   方夫人端着粥走了进来,将托盘放下后见丈夫没有丝毫反应,仍然失神地看着信, 便走过去瞧了一眼。   只一眼,方夫人便再忍不住, 她将手搭在丈夫肩膀上,轻声宽慰:“何必管这些人的闲话?”   方丞相如今收到的信,有当地士绅写的, 也有大儒写的,这么多信无非就是一个意思——想让他以身殉国。原先他们从开封府逃了出来, 就已经丢了文人的气节。如今燕国与夏国已经追赶到燕京,若是再逃,那就真的要遗臭万年了。   这些人不仅希望方丞相自尽,言外之意也希望齐皇自尽。唯有他自尽, 方能洗刷之前的污名。   文人将名声看得有多重, 不需多说。   方夫人知道他们的打算, 但他瞧不上这些人的算计,斥道:“这些人实在是恶毒, 若是换成他们, 且看他们愿不愿意死!”   谁不畏死?只是事情没发生到自己身上, 所以才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方夫人知道自己丈夫走不出来了, 所以才着急地劝说道:“您也不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总归还有圣上陪着咱们呢,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终究只是一时的。”   连方夫人都看得出来齐皇怕死,方丞相又怎会不知呢?   他攥着妻子的手,苦笑着说:“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不得不如了他们的愿。”   她夫人有一句说错了,那些风言风语可不只一时,闹得不好,那就是一辈子蒙羞。   方夫人见他铁了心要死,也怒了:“既然都是要自尽的,妾请先死,夫君再死也不迟。”   “不,你不必。”方丞相安抚着她的情绪,谈及生死仿佛如吃饭穿衣一般寻常小事,“我是因为身居高位,不得不以身殉国。你还年轻,又管教着一家老小,何必做那等无谓的牺牲?”   方夫人哭道:“您也知道是无谓的牺牲?”   方丞相无言。若是可以,他又怎么会选择一条死路呢,眼下是被逼到绝境了。   方夫人眼中噙着泪:“您若没了,家就倒了。来日燕国与夏国清算时,一样不会轻饶了方家。”   “倒也不会。燕国为利,夏国为名,两国都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不会对无辜之人大开杀戒的。”   至于他,死了之后反倒会让两国安心。其实方丞相知道,自己自尽是最好的结果,一则体面,二则也能为方家谋个好名声。他已经逃过一回,决不能有第二回。方家也不能因为他而留有贪生怕死的污名。   还不如他干脆殉国,往后不拘是夏国还是燕国掌控齐国,他们方家的子孙后代都能拿着这份好名声谋求一份出路。   他是非死不可的。   方夫人知道他心意已绝,纵然再不忍,再不愿,却也劝不动他,整日以泪洗面。   方丞相欲坦然赴死,可齐皇做不到。   他觉得方丞相有病,还病的不轻!好好的活人不当,非要去做刀下亡魂。其他自己一个人死就算了,还想要拉扯无辜的自己,跟着他一起死!   他凭什么要死?既没杀人放火,又没招谁惹谁,整个国最无辜的就是他了。若他跟着一道死了,只怕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了。   就因为方丞相步步紧逼,齐皇这段时间都有些不敢见他。   这日,齐皇在园中散步,看到不远处有一池塘时,不由得绕道而行。   他现在看到水就想到了湖,想到了湖不免又想起了那句投湖自尽。   那方丞相想他死都已经有点魔怔,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这水旁边下点手脚,好让自己“主动”投湖自尽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齐皇打了一个哆嗦,正要往回,一转身就又碰到了阴魂不散的方丞相。   怎么又是他,齐皇头都大了!   齐皇下意识就要走,却被方丞相给拦住了。   方丞相见齐皇如此,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心里一叹,却还是上前说道:“圣上,夏国今日动用了火炮,燕国的攻势也越发猛烈了,几位大臣想请您过去商议个法子。”   原来不是劝他去死的,齐皇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燕国跟夏国那两个王八羔子步步紧逼,他又觉得丧气:“朕能有什么办法?早就说要舍了这燕京继续往北,你们又不同意。”   如今好就好在,燕京还能撑一撑。齐皇就这点好,他想的比较开,又比别人乐观一些,哪怕眼下都已经大祸临头了,他却还在庆幸燕京起码现在还□□着。   方丞相忍着火气:“舍了燕京还能往哪儿逃?”   “逃去东北啊。”   “那本是个不毛之地。”   “正是如此,才更应该去那儿,只有那儿夏国和燕国都看不上。”齐皇振振有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跟他们硬撑到底呢?朕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觉得没必要与他们对上。”   对,就是这样,齐皇心里笃定。   方丞相彻底失望了。他们的圣上为了活命,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没必要同他们对上?难道正要被逼得一点尊严都不剩,圣上才会悔悟么?   事已至此,多劝无益,方丞相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这位毕竟是一国之君,铁了心不愿意死他也没什么办法,于是方丞相便逼着齐皇去了前殿。   今天来这里议事的人出乎意料的多,齐皇刚踏进去,便发现里头气氛古怪,整座殿中仿佛萦绕着一层挥不去的压抑跟愁苦。   齐皇心里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却故作不知,泰然地坐上了主位:“众爱卿有何话要说?”   宁尚书忧心忡忡:“圣上,燕国已经快要破城了。”   齐皇还问:“果真守不住了?那还能守多久?”   “只怕就在眼下,两国便能破了这燕京城。”   齐皇瞬间坐不住了,他质问方丞相:“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若是方才说的话,他断不会来此处议事的。都已经火烧眉毛了,逃命难道不是最要紧的吗?   都聚在这儿,岂不是让敌人一锅端?   齐皇说着便已经站起了身:“即刻出发,前去东北避难!”   说话间,后头便有一群人应声而起。跟着一到逃出来的,或多或少都有点贪生怕死,同齐皇本没有什么两样。如今听宁尚书这么说,他们心里也早就慌了。   众人当即准备动身,唯有方丞相还守在原地。   齐皇瞪着他,最后撂下一句“懒得管你”,便领着众人离开了。   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有什么应声而倒。   齐皇缓缓回头,突兀地看到有一人倒在血泊中,手中握着短刃,脖颈处被隔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淌……   齐皇难以置信地看这一幕。   刚才还好好的方丞相,说没就没了。他死前都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皇,仿佛在嘲讽。   齐皇吓得打了一个冷战。   宁尚书也晃了一下身子,面露迟疑,似乎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死?   齐皇也就只震惊了一下,丝毫不耽误他的逃命。他也就多看了两眼,便立马转身,毫不犹豫地逃走了。   方颋那蠢货愿意死,他不愿!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干嘛要随别人一样,早早了结自己的性命?   齐皇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他这把年纪子嗣难得,所以将他那几个皇子也一道带着逃命了,至于几个宫妃,却一个都没带,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连逃跑的路线都规划好了,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齐皇都已经逃出经验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有这么好运。   似乎他逃命的运气止步于此,齐皇一行人刚踏出行宫,正好被赶来的萧瑾跟司徒恭逮个正着。   一模一样的把戏,只是上一回被他们逃走了,而这回,正好碰上。   萧瑾冲着齐皇咧了咧嘴:“真巧啊,齐皇陛下。”   齐皇觉得自己今日真是晦气到家了。   没准成份晦气就是方丞相带给她的,要不怎么会这么巧呢?   面对仇敌,齐皇不想死在他们的刀刃下,但是跪地痛哭求饶这种事情,他也做不出来。   反而是齐皇带出来的几个皇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齐皇不好意思开口,他们却眼睛一闭,立马跪下求饶了。   齐皇:“……”   他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萧瑾笑着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齐皇踟蹰了一下,最后决定开口,说到底,他还是没做好就这么死去的打算。真正到了要死的时候,齐皇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多想活着,哪怕没有尊严的活着,也比死了强。   齐皇哆哆嗦嗦地道:“朕想……呃——!”   话未说完,萧瑾忽然听到一声闷哼。   他仔细一看,发现齐皇胸口多了一支银白色的羽箭。   齐皇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吐了一口血,目瞪口呆地盯着司徒恭。   萧瑾也错愕地看着司徒恭,这家伙动手之前,一句话都不说的吗?   司徒恭知道萧瑾有疑惑,但他自有道理:“齐皇留不得。”   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齐皇活着离开燕京。   作者有话说:   齐皇:朕死不瞑目。 第141章 切磋 ◇   ◎跟夏国人比试比试◎   这男主还真是……人狠话不多。   萧瑾叹服。   换作是他, 肯定没有这样的魄力,不是因为舍不得杀人,而是会瞻前顾后, 为了夏国的名声着想, 不会主动杀死一国皇帝,多半会选择让他囚禁至死,就跟李庭芳一样。   司徒恭杀完人之后, 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仍然平静地吩咐别人收尸。   一句“厚葬”, 大概是他最后的仁慈了。萧瑾猜测,若不是怕非议太多,司徒恭应该是想将尸体直接丢进乱葬岗的。   但这毕竟也不体面啊, 萧瑾小声道:“其实你若实在不想留他,何不私下解决?”   司徒恭瞥了瞥他, 放下冷漠:“愿闻其详。”   这还是对方头一次请教他呢。萧瑾抬头,煞有介事地传授经验:“可以先软禁,后面找个由头让他病逝不就行了?死后再追封一二,给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既不值几个钱, 对外还能捞个好名声, 里子面子都赚了。”   司徒恭:“……”   这不要脸的做派,果然不愧是夏国, 他怀疑夏国那群人不要脸都是跟萧瑾学的。   萧瑾还道:“多好的办法啊, 可惜你不用, 下次务必记好了。”   司徒恭淡淡道:“记着了。”   萧瑾猜, 他肯定没放在心上。   真是白费了他一番口舌, 往后断不会再传授经验了, 真是对牛弹琴!   齐皇突兀地去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其它齐国大臣见此,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识时务,都未曾表态。   萧瑾看向自己那位老熟人——宁尚书。   这位也没吱声,不过看着他们的目光很是复杂,眼里带着憎恶。   萧瑾哂笑,恨不恨的都已经无所谓了,既然做不到跟齐皇一起死,那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去恨别人?有本事就像留在开封府死守的大臣一样啊,那才叫真的有骨气。这群人逃都逃了,自己主动做逃兵,就指望别人能看得起他们。   萧瑾让人将他们都“请”下去。   宁尚书等虽然不甘心,但他们赤手空拳,哪能敌得过蒙阳王硕等人,依旧被押着灰溜溜地下去了。   余下的人还有宫里的几位皇子。   萧瑾看司徒恭神情晦涩难懂,猜测他是不是有起了杀心。   心里替梁毅等皇子默哀一声后,萧瑾便踏入殿中了。   进去以后还惊奇地发现里头有个已经自尽的方丞相。   虽说这位方丞相也当了逃兵,但好歹人家为自己行为负责了。   萧瑾敬他是条汉子,对王从武道:“也将他厚葬了吧?”   司徒恭不知何时也跟到过来,听他说完了这句,便道:“他也配?”   “为何不配?”   “倘若他当真忠君爱国,当初就不该做了逃兵。今日燕国和齐国都已经到了城门外,他才想着以身殉国,是不是太迟了些?究竟是自己想死还是被别人逼死的,谁知道呢。”   一针见血,将方丞相讽刺得彻底。   萧瑾实在无话可说。   不过他没管司徒恭,仍然让人将对方给厚葬了,哪怕他是存着一点小心思在的,但他原本还是有活命的机会不是吗?舍了性命赴死,萧瑾也不想对他太残忍。   将一应事物清点好后,萧瑾便派人将各家看守住了。   这燕京往后可是他的地盘,在他地盘上的有钱人,那可得看好了,不能让他们给逃了。   至于这行宫里头的事情,萧瑾让人美化了一番,对外散播开来。   是以不出半日,外头的人也都知道这行宫中的情况了。他们齐国的皇帝陛下已经身亡了,据说是在逃命的时候被燕国的弓箭手趁乱射死的。这死的可一点都不光彩,比起死于敌国之手,他们更愿意齐皇是主动赴死。   说来,行宫里头愿意主动赴死的,竟然只有方丞相。   此事一传来,不少人都赞他高义,至于之前逃跑一事,也都既往不咎了。不管怎么说,方丞相还是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回了身后名。   至于方家众人如何想,那就不得而知了。在府邸被夏国的军队包围之际,方家人最担心的变成了自家人的性命安危,所幸夏国人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只是抄了钱财,且也并非全部抄走,多少还给他们留了一点。   方夫人捏着家中仅剩的那一点家当,心中悲凉。   丈夫没了,家底没了,如今只剩下这点银两,往后注定只能贫寒度日了。只好在方家如今名声极好,对家中晚辈来说,这算是唯一的幸事了。   萧瑾不仅抄了他们的家,还把那些大臣的家全都抄了。此处是燕京而非开封府,这些人住的地方多在一块儿,凑的近,连抄家都抄的方便。没多久,萧瑾便赚了好大一笔。   他对外还道夏国仁善,不滥杀无辜,只是抄了些不义之财来日重建燕京城。   司徒恭听说这件事后,静默良久。   萧瑾可不知道男主对他的观感又变了不少,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念头,萧瑾跟冯慨之两个赚钱赚得可高兴了。   这里头还缺了一个陈疏才,若他再,指定更见钱眼开。   外头的官眷得了教训,至于宁尚书等人,也没讨到好。他们早被扣了下来,等待着最后的决断。宁尚书本以为自己要不了多久便会脑袋着地,谁想到他们进了牢房后最先被审的却是齐国可还有藏银?   这若是问他们齐皇可有别的子嗣,也比问银子叫人能接受。   宁尚书只能坦白告诉他们没有。   他们逃命逃的那么急,哪有空带多少宝贝?再说了,这几个月的战事已经把齐国给掏空了,该使出去的银子早就使出去了,哪还有再剩的。   萧瑾大失所望,回头打量着宁尚书,复又摇了摇头:“看来是不中用了。”   不中用了?这是要杀头的意思么?宁尚书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谁想等到第二天过后,他却还是活的好好的。   宁尚书胆战心惊地试探了一下看守的大人,对方虽然态度不怎么好,却也没到穷凶极恶的地步。   宁尚书一看人家这个态度,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到底是要他们死,还是不要他们死呢?   跟他一样心里不安的,还有同被关在狱中的诸位大臣们。   他们等了一天又一天,愣是没等到自己即将要人头落地的指令,反倒等到了大军继续北进的消息。   宁尚书同自己对面的安侍郎问道:“他们这是放过咱们了?”   “谁知道呢,对了,原先留在开封府的那群大臣如今怎样,你可知晓?”   宁尚书摇了摇头。   他们这一路上忙着逃命慌慌张张的,哪有空打听这些事情?不过眼下他们都还没死呢,那群人只要不激怒燕国跟夏国的人,想必也坏不到哪儿去。   又过了一日,宁尚书方才听闻,梁毅等皇子也没了。   据说是日夜思念先皇,愧疚之意不可平,一个个都主动追随先皇而去,自尽于行宫,被发现时尸体都已经凉透了,燕皇听闻立马吩咐手下将几位厚葬了。   死后还追封了不少“贤王”的封号,真不知是不是讽刺。   齐皇那么多的皇子,愣是一个都没留下,全都因愧疚“自尽”了。   骤然听到这消息,宁尚书半晌没回过来神。方才还觉得自己小命已经保住的宁尚书,此刻再次陷入焦虑之中。   这手段这么残酷,他真的能活命吗?   另一边儿,萧瑾同司徒恭已经沿途攻下了大同,又乘势扫平了余下不少州县,包括东北一带。   有燕国这样的大军开道,萧瑾跟在后面别提多轻松多爽快了。   要不是实在不合适,他都想继续往北打,打去高句丽了,反正也不比他们冲锋陷阵,自由燕国在前面挡着。   只可惜,司徒恭对那块地方并不感兴趣。   这短短一月相处,司徒恭对萧瑾的印象便出于不断幻灭又不断重塑之中。   萧瑾从不会让夏国的军队前去冲锋,每次都是轻描淡写地让人放几个炮,却常因为这几声炮而大肆邀功,似乎夏国真的厉害极了一般。   至于进城之后,夏国也频频对外放出消息,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又心怀仁义道德的仁义之师。   他们不仅不会杀人,往后还能将这座城治理得一日比一日好。   牛皮都是吹出去的,你不吹别人怎么知道你有多大能耐?就因为夏国人会吹,齐国这边普遍认为夏国更厉害些。   蒙阳被气得够呛,他们在前头拼死拼活,结果却被人家摘了桃子。   夏国战无不胜?呸,分明是他们骁勇善战,无可匹敌!   夏国那群人,一个个的只知道耍耍嘴皮子!   司徒恭见他又不服夏国,心中想不通他为何偏偏跟夏国过不去,但是要说夏国人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司徒恭也不信:“萧瑾帐中有个叫简玉衡的年轻人,身手很是了得。”   “毛头小子罢了,能有几斤几两?若是有机会对上,臣定要狠狠地搓一搓他的锐气。”   蒙阳不过是气愤之语,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没过五日,等东北全境被他们掌控之后,萧瑾提议办一张庆功宴。   宴中,蒙阳也终于得到了一个出气的机会。   他大可以接着比试的借口,狠狠揍一揍那群臭不要脸又该死的夏国人!   也包括那个叫简玉衡的兔崽子! 第142章 比试 ◇   ◎一招定胜负◎   庆功宴是在大军返回燕京的时候开的。   当初大军开拔的时候正值春季, 如今都已经入冬了。大半年的功夫,齐国土地已经尽数被夏国、燕国所掌控。眼下又正好返回了燕京,萧瑾想着反正他们以后是要接手燕京的, 不妨在此处多逗留片刻, 跟当地的权贵拉近拉近关系。   所以这回庆功宴里面,还请了当地几位有名人士出席。   蒙阳只觉得这事儿荒谬,本想讽刺几句, 不想他们陛下被邀之后欣然答应,叫满腹牢骚的蒙阳变得有些可笑。   夏国人走后, 蒙阳曾质问司徒恭:“陛下何必与他们走得那么近,咱们与夏国皇帝又不是一路人?”   司徒恭反问他:“若跟他不是一路人,那你跟谁是一路人, 齐国那群废物?”   蒙阳一噎,那自然也不是。   “古人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我们与夏国是盟友,既是盟友,亲近一些又何妨?说不得往后还有结盟的必要。”   司徒恭说完, 又看了看不大痛快的蒙阳, 心下了然。   他们燕国兵强马壮, 不缺战士,不乏良将, 又有齐国那群废物比对着, 难免心气儿高些。原先司徒恭自己也有些傲气, 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 他渐渐觉得自己先前的看法偏颇了许多。   “不是所有的人都跟齐国似的等着你来打, 你瞧夏国那群人就该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蒙阳承认,夏国人普遍奸诈,脑子也不错,但是人外有人这话未免太过了吧:“陛下这是看中了谁?”   司徒恭道:“萧瑾麾下有个叫简玉衡的,身手了得,只是夏国人不主动攻城,所以他才被压着不出头。若不然,他的功绩兴许不在你之下。”   蒙阳嗤了一声:“是么,那末将可要同他好好比划比划了。”   司徒恭知道他心高气傲,但这份傲气可不是什么么好事,所以他寄希望此次庆功宴上那位夏国小将能长点本事,最好下一下蒙阳的威风。   一时失了面子,总比往后跌一个大跟头好。   带着一股浓浓的胜负欲,蒙阳应邀参加那所谓的“庆功宴”。   其实不怪蒙阳对这庆功宴不屑一顾,实在是萧瑾他们后头根本就没有出力,顶多当个吉祥物罢了。   结果这吉祥物还挺有想法,到了一个地方就开始宣扬自己的功绩跟仁善,可劲儿地收拢人心。   最可气得是,那些人还真信了。   蒙阳一向觉得百姓多愚昧,可这回的事儿叫他长了教训,原来这些人不仅愚昧,还蠢,蠢到不能分辨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同时他心里也暗暗警惕,不仅警惕夏国的手段,也警惕舆论的影响。试想想,若是这些手段用到了燕国百姓身上,燕国百姓会如何自处?   蒙阳不信他们能把持得住,不受外人蛊惑。所以,这夏国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得防着,还得压着。   摆宴这日,燕京城一片欢欣和乐的气氛。萧瑾叫人开了库房,那处粮食施米。这种既不花钱又能收买人心的把戏,萧瑾做来得心应手。   燕京本地的大乡绅及不少文人墨客入行宫前,都听到外头不少百姓称赞夏国皇帝仁德。   这话听着让不少知道真相的人心里五味杂陈,那粮食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从燕京城内手里拿来的。用他们的粮食收买人心,夏国人真是好算计啊。   不过如今江山易主,他们也有苦说不出。   庆功宴设在行宫处,这乃是燕京城内最大的宴客场所,若是换了别的城,还未必能容得下这么多的宾客。   正值战时,这酒宴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酒席水准也一降再降。   众人的目光都不在酒宴上,而是在酒过三巡之后,燕国夏国之间的“比试”上头。   三巡过后蒙阳就忍不住了,使了个眼色,让他帐下的一员猛将率先站出来,欲跟夏国武将讨教两招,好给两位皇帝助助兴。   蒙阳的那员大将叫关翰林,身高八尺,魁梧过人,单看那体型并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住的。   王从武侧着头,见冯慨之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人家,声音上扬:“要不冯尚书去试试?”   “去去去!”冯慨之嫌弃地白了他一眼,瞎出什么鬼主意?又想害他!   王从武就知道这家伙不敢,也只是逗他一逗。   今日燕国来势汹汹,想必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们做的有些过了,人家心中不服来出口气。但齐国刚被灭,若是他们输的太惨,未免叫旁人轻视他们。到时候倘使燕国又生出了要灭夏的心思,那就不好了。   王从武往后一看,正要喊人,就见穆寒忽然从后面站了出来。   他在萧瑾跟前时都易了容,瞧着相貌平平,个头也不太高,人还精瘦,看着就不像是能打的。   “王大人,让属下前去会会这位关将军吧。”   王从武自然是信他的,不过在穆寒离席之后却还仔细吩咐:“千万小心!”   穆寒道了一句是,便径自走过去。   关翰林见了穆寒便开始抱怨:“欺人太甚,好歹也该派个将军过来应战,如今算什么?”   他好歹也是将军呢,对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喽,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穆寒走到中间,冲着对方抱拳,方才道:“请阁下赐教。”   “夏国小儿,何名何姓?”   “姓穆名五。”   关翰林嗤了一声,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一个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人,竟然还敢上前与他比试?关翰林直着腰,一瞬间有又比方才高了许多,光是站在那儿,便有十足的压迫力。   他警告穆寒:“若是只向出出风头,我劝你还是回去,免得自讨苦吃。”   穆寒嘴角牵出一丝不在意的笑意:“不过是助兴奋玩闹而已,谈何风头?我本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来,单只是为了像将军讨教两招,难道关将军是为了出风头的?”   “伶牙俐齿。”关翰林不喜欢耍这些嘴皮子,他摆出姿势,睥睨着穆寒,“你先来吧,我先让你两招。”   他打心眼里没瞧得过穆寒,所以也不屑于拿武器。他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使得最厉害的是锤头,一锤头下去能把地面凿穿。这种比试用那锤头显然是太欺负人了,关翰林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却也没打算怎么伤他。   赤手空拳,才不会把人打坏了。   穆寒后退一步,立稳重心。   两人彼此试探一番,关翰林漫不经心,穆寒略带打量。   ——这关翰林是燕国的猛将,每每破城时他都带兵冲在前头,勇猛无敌。直接对上的话,输多赢少,需得智取。   思虑间,穆寒生了一个破绽。   关翰林见此,不愿再纠缠,直接脚下一个绊腿,肘部发力一个侧摔,生生将穆寒甩到空中。   本是十拿九稳,只要穆寒落地,这次的比试必输无疑。   谁想千钧一发之际,穆寒直接以关翰林的身体为轴,狠压着对上手肘,迅速转了一圈。   关翰林早就慌了,想要护着手肘已经来不及了。   刹那间,两人同时正面着地,不过穆寒无碍,迅速起身。关翰林手肘着地,他这般体型,全身重量都压在手肘处,隔了这么远,萧瑾都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   萧瑾瞟了一笑司徒恭:“这……会不会出事啊?”   司徒恭淡定得很:“估计胳膊断了,好在行宫里有大夫,带下去接好就是了。”   他说的这么轻飘飘的,萧瑾忽然就不担心了。   而且这一出,是他们赢了是吧?!没想到他们真的赢了那大块头。   而蒙阳早就变了脸色,自己的部下自己心疼,他忙让人将关翰林扶起来,送下去看大夫。   关翰林脸色臭臭的,手肘又疼得要命,他生怕去晚了胳膊没救了,只能老老实实被带走。   穆寒见人走了,行了一礼之后便安安静静地退下了。   没有人想注意他,但是他方才那个反杀实在是叫人看得目瞪口呆,所以哪怕穆寒不愿意惹眼,也还是有不少视线追随着他,直到他回到萧瑾跟前,做一个站桩似的、无名无姓的侍卫。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还真的是一个无名侍卫呢。   蒙阳已经丢了最初那份轻慢之意了。放在那番比试时间虽短,去看的蒙阳心惊动魄,因他分不清一开始的那个破绽究竟是真的还是穆寒故意露出来的。   若是故意的,此人心机不可小觑。   是他一叶障目了,夏国的能人还是不少的,只是行事低调,从未在人前显露。   蒙阳心里一叹,主动站着出来:“在下蒙阳,愿同诸位讨教讨教。”   王从武已经想要上了,蒙阳出来,他不得不重视。   只是后头也有个迫不及待想要打架的刺头儿。简玉衡嘿嘿一笑,道:“怎么能让王尚书上呢?对付蒙阳,有我足矣。”   简玉衡绕过王从武,主动去找上前。   他的穿衣打扮跟蒙阳相差甚远,简玉衡从头到脚好像都显得贵气而字。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如今却要一试高低了。   简玉衡无所谓,他不过是员小将,又不是王尚书,输了就输了,燕国人还敢说什么不成?   各自行了礼,两边便迅速地交起手来。   蒙阳胜在力气,简玉衡胜在伸手。两人都不像穆寒一战定胜负,因为势均力敌且足够警惕之后,哪有什么一招定胜负呢?   两个人都是大开大合,打的很有观赏性,哪怕像萧瑾这样不通武艺之人,都觉得这场打的好看极了!   然而势均力敌的结果就是,这两人打了三柱□□夫却还是有来有往,不曾分出输赢。   萧瑾正考虑要不要让他们下午继续,就听司徒恭开了尊口:   “既然分不出高低,就先休战吧。” 第143章 启程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简玉衡当即停手。   蒙阳心中不爽, 仍然举着拳头,只是没有了动作。   他望向简玉衡的目光有些个复杂。别看方才他们打的有来有往,又干净又利索, 实则内里的凶险只有两个人知道。   蒙阳起初没有太将简玉衡放在心上, 结果打了半天,也没能占上风。   他使出七分力的时候,对方能跟他打的不分伯仲。   他使出十分力的时候, 对方人能化解他的攻击。   要是比力气的话,简玉衡肯定在他之下。可若是比灵活, 蒙阳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这简玉衡比方才那个不知名的小侍卫身手还要了得,对方是一击即中,走的是出其不意的路子。而这简玉衡招招光明磊落, 俨然是个练家子,且路数极广, 身手矫健,是个难得的好对手。   蒙阳没打够。   可他们圣上叫停了,蒙阳再难受也只得憋着。   简玉衡见他还愣在原地,云淡风轻地道:“多谢蒙大将军高抬贵手。”   蒙阳这才收手, 高台贵手?他怎么可能高抬贵手, 放在最后那一掌, 他可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若是打在普通人身上, 不死也残了。不过蒙阳知道这一章肯定不会对简玉衡有多大影响, 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 最好直接认输。这毕竟是两国之间的比试, 蒙阳也希望自家能赢, 尤其是在第一场他们已经输了的情况下。   但简玉衡竟然接住了, 还巧妙地化解了。   想到这处,蒙阳便脸色不佳地冲着简玉衡道:“往后若有机会,再战一场。”   简玉衡拱了拱手:“奉陪到底。”   言毕,简玉衡便转身撩开袍子便直接入席就坐,看似平静,却在人后悄悄地揉了揉胳膊,暗暗“嘶”了一声。   方才那一掌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那蒙阳是头熊吧,力气怎么会这么大?难道燕国人天生力气就比他们大?这要是在战场上遇到,还真是棘手。一力降十会,力气比不过人家,实在很难取胜。   简玉衡若不是常练武,根本吃不下方才对方那一招,眼下吃下了,也够呛,疼得他想去看大夫。   冯慨之不知何时伸过头来:“你这是伤着了?”   简玉衡脸色一变,板着脸道:“怎么可能?不过是切磋武艺,岂会轻易伤着?冯尚书觉得,我们武将都跟鸡蛋似的,一磕就碎?”   “没有就没有。我说一句,你得顶上十句。”冯慨之扫兴地收回目光。   他本来还以为能看个笑话呢。   简玉衡还想揉胳膊,但是有烦人的冯慨之在,他只能暂时忍下了。   在这之后还有比试,两边各有输赢,场面没有闹得太难看,却也都不如这前两场,尤其不如蒙阳跟简玉衡打得好看。   蒙阳并不比简玉衡差,但这毕竟是个看脸的世界,尤其是齐国来的这些人,对两人皆不了解,只凭着脸觉得简玉衡更厉害些。心里觉得简玉衡是个少年英才,而蒙阳,只略称为一句“大块头子”。   蒙阳耳聪目明,入座之后刚好听到这一称谓,好悬没气出病来。   他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了,这群人竟然如此的有眼无珠,怪不得被他们灭了国!   有眼不识泰山!   骂完了齐国人,蒙阳又盯着夏国那边看。   他到此时才知,圣上骂他骂的一点都不假,他的确一叶障目,自视甚高。   因为先入为主的存在偏见,便觉得夏国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不想他们都是深藏不露的人。   先前那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侍卫,便让蒙阳心有警惕,因他不知道这样的侍卫还有多少。后面那简玉衡,更让蒙阳胆战心惊了,这小子现在都能跟他对着打,还打得不落下风,若在战场上历练个四五年,还不是要成长成什么模样了?夏国名将越多,对燕国来说威胁也就越大。   蒙阳想给陛下使个眼色,没想到他们陛下已经完全没在看他,独自饮酒好不惬意,就好像方才他们一输一平,丢的不是他的脸一样。   司徒恭也的确是么想的。   反正这里外人不多,想来他们也不敢将今日的事情乱传,输赢一事与燕国的脸面挂不上钩,就算丢脸,也丢的是蒙阳他们自己的脸。   萧瑾怕他多心,还解释说:“这第一局我们能赢,多半是侥幸,第二局,兴许是蒙大将军故意让着了。”   不料司徒恭意外地坦荡:“输赢是他们自己的事,没打过。就是没打过,无需找什么说辞。”   再说,他本来就不希望这些人赢,摔了一个跟头才好呢,长了记性往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蒙阳见他们陛下又跟齐皇说起了话,心想着真不该将他们的位置放在一块,若是分坐两侧,便不会有这么多的交集了。   他们燕国是要一统天下的,跟夏国人打得那么熟络做什么?以后都不好下死手?   酒宴一场,叫大家都看了热闹。   齐国这边的人见识了夏国的实力,忽然觉得这燕京往后交由夏国管,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起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夏国朝廷应当都挺正常的。不似他们齐国,那纸币一出,就已经败了大部分人的好感。后面齐皇身死,他们只当从前的帐一笔勾销了,却也并未对他有多么留念。   糟糕的朝廷,还想他做什么?除了那些脑子转不过弯的人,一心一意随齐国去。稍稍灵活一些的,都知道归顺夏国跟燕国乃是大势所趋,这也是为什么,两国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扫平齐国诸地。   若不是铁了心放弃抵抗,这诺大的齐国也不会毫无反击之力。   他们还听说,原先被贬的袁征袁大将军,如今早已经把袁家军给解散了,各自归乡做了寻常百姓。   至于那位大将军如今怎样,外人也无从得知。有人说他隐居山林了,有人说他已经自尽而亡了。后者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指出了袁征的墓在哪儿,只是地方太偏僻,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考证。   但袁家军解散,整个齐国就更没有反击之力了。如今没有,往后也不会再有……   齐国,真的亡了。   齐皇之前的一番操作,已经绝了余下人兴复齐国的念想。   此番前来参宴,更是他们夏国的投诚。   萧瑾也收到了他们的心意。   他不知道开封府府那边如何,只是燕京这一带的富人都颇懂得人情世故,庆功宴过后他就从冯慨之嘴里听说,这回他们收了不少礼,有些还价值连城,更有富商一掷千金,只为了在新主跟前卖个好。   司徒恭也听闻了此事,越发赞叹起了萧瑾收买人心的能力。   这事儿若是他来做,未必能有这样的效果。究其原因,不过是他并没有萧瑾的那一份亲和力。   庆功宴后,还剩下了不少食材粮食,萧瑾知道这在外面都是好东西,仍旧让他们送去给贫苦百姓了。   齐国为了抵抗夏国跟燕国,招募了不少兵,更在民间收了数不清的钱粮。燕京一带富人不少,但更多的是穷人。   诏安了富人之后,剩下来的就是得赈济穷人了。   萧瑾在赈灾的时候,司徒恭虽未明说,却一直都在旁观察。看得久了,他才渐渐明白,兴许夏国这小皇帝的仁善不是伪善,而是他本就是忧国忧民之人。   朝廷百官在他眼中是人,寻常百姓也同样如此,没有什么高低贵贱,能帮则帮,能助则助。   扪心自问,司徒恭做不到这些,他更多的是御下,没有什么恻隐之心。   因夏国为赈灾一事奔波,蒙阳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再与简玉衡一较高下。   萧瑾差事人做事的时候可不管他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脑子聪明灵活就使劲的给你安排活计,简玉衡恰好就是那个聪明的。   蒙阳从一开始的战意凛然,到如今屡次邀战失败,已经渐渐没了斗志。   他原想在燕京多留几日,看看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可司徒恭待不住了。   开封府还等着他回去治理呢。   另有迁都一事,也有一堆的繁琐事情等着他们,司徒恭这没多长时间在燕京耗着。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哪怕司徒恭不讨厌萧瑾,可终于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蒙阳也到底没能实现心愿。   吃了夏国一个闷亏的关翰林同样憋屈,蒙阳好歹找到了人,对上了脸,他想找一开始那个小侍卫,找了这么多天却愣是没看见。后来有一回,夏国皇帝出门的时候跟前带了不少侍卫,关翰林想着这回他总算是能找到了吧,结果看过去的时候,好家伙,一个人他都不认得,且都长了一张大差不差的脸,一眼看去差不多,更别说认人了。   这回不行还有下次,关翰林自己闷,也不忘安慰蒙阳:“下回肯定还有机会的。”   蒙阳摇了摇头:“下回纵使再见,说不定也得战场上。”   是敌是友都不好说呢,哪能随意比试?   燕国大军启程那一日,萧瑾特意欢欢喜喜地前去相送。   然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司徒恭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在萧瑾身上也悟到不少,一时也生了些许离愁别绪。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再见时又会是什么模样。   萧瑾心里已经摩拳擦掌了,走了走了。终于走了。司徒恭他们早点走也挺好的,以后他们在,自己还份顾忌着面子,还施展不开呢!   等司徒恭走了,他才能真正放开胳膊去治理燕京。 第144章 人参 ◇   ◎东北有宝贝◎   燕京渐渐淡出了蒙阳等人的视线。   关翰林满腹忧愁:“临走前也没问出来那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可惜可惜。”   蒙阳问:“怎么,还惦记着他?不过是个侍卫罢了。”   关翰林心道你肯定不懂,毕竟当初你虽是平局也没输, 可他却输得极惨, 差点连胳膊都废了。那小侍卫随机应变的本事实在是高,让人既服又不服,以至于关翰林胳膊好了之后, 老是想跟他比划比划,最后却连人都找不到, 别提多让人心烦了。   这人吧,最怕惦记了。一旦惦记上,便觉得从前那些对手都可有可无。关翰林脑中不止一次的复盘当日的比试, 他又信心,若是再来一次的话, 肯定不会失手。可世上偏偏没有如果,这也成为关翰林心中最大的遗憾了。   关翰林只盼着,往后他们跟夏国还有交集,并非是在战场上的交集, 而是别的。若是可以, 她想跟那个侍卫堂堂正正的比一次。等下一回,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输的那么狼狈。他得告诉所有人,他, 燕国的关翰林关将军, 还是一如既往的骁勇!   关翰林因而问蒙阳:“咱们跟夏国往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么?”   蒙阳偷偷瞅了一眼前面一马当先的司徒恭, 高深莫测道:“这就得看咱们陛下的意思了。”   关翰林嘿嘿一笑:“我看陛下同那为夏国小皇帝相处的倒是挺好。陛下性子独没有朋友, 若是真同夏国那位交上心了, 倒也不错。”   蒙阳拍了他一下, 嫌弃道:“你以为陛下跟你似的,陛下心里装着雄图大业,哪有那么多闲心思交友?只怕这次回了开封府,就忘了夏国那群人什么模样了。”   蒙阳说得信誓旦旦,司徒恭也觉得自己多半会忘。   不过等抵达开封府、收拾齐国留下的那一堆烂摊子的时候,司徒恭却并未像之前那样干脆果决,一律斩首,而是不自觉的用了迂回战术,手段不知比从前温了多少。   就连贺辞看了,也忍不住打趣:“陛下的性子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司徒恭不信:“有么?”   他怎么觉得一点没变了呢。   贺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司徒恭却并未放在心上。他如何处事,如何御下,一向不甚在意旁人的看法。是狠辣也好,温和也罢,全凭他的心意。   司徒恭即便手段温和,那也依旧比萧瑾狠上十倍不止。雷霆之下,众人岂敢生乱?原先被押进大牢里头的齐国老臣,虽然没死,但也不比活着好到哪儿去。   司徒恭勉强留了他们一条命,却也断了他们过好日子的念头,也绝了他们子孙后代入仕的念头。司徒恭是饶过他们,却并不放心这些人。比起齐国的后人,还是燕国人用着更为放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开封府在司徒恭的震慑下,几乎没有出什么纰漏。司徒恭也成功将都城从北边牵到了开封府。   燕国皇廷改迁过来的都过来了,皇室中只剩下两支留守原来的旧地看守。   把控中原之后,司徒恭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操心农事。粮食、田产、税收,此三样才是司徒恭挥兵南下的关键所在。   他不允许齐国在自己的治理下还比不得原来百无一用的齐国。   无独有偶,萧瑾也在操心农事,且他的动作可比司徒恭要大多了。中原耕作已久,产量自不必说。萧瑾这边新得的山东、华北一带,也是精耕细作,久于农事,但是东北那边却少有人定居,因其东边还有频频作乱的高句丽。   齐国尚在的时候,高句丽便不大安分,齐国时不时要派兵镇压,如此方才能保东北全境安宁。只是派了士兵驻守,仍然抵不过高句丽的不要脸,偷偷潜入齐国境内掠夺的行为时有发生,屡禁不止,也叫当地的百姓苦不堪言。托了他们的福,没有多少人愿意去那夷人众多且鸟不生蛋的苦寒之地。   只是这并非萧瑾所愿。   索性这次两国开战,萧瑾趁机赚了一笔不小的钱,他便将这笔钱用在了东北开荒一事上。他先是调了十万军队、拖家带口的驻扎在东北,这样做一则抵御外地入侵,告诉高句丽他们,东北这一带自今往后得归夏国管了,若再敢来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份;二则,也是为了屯地,早日将这大片大片的荒地开垦出来。   这么一大片沃土。若是不用来耕地,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因为有了之前在两广开荒的经验,萧瑾派过来的这些士兵对这件事情并不抵触。东北虽比不得他们老家,但是朝廷给的待遇却极好,在那儿扎根九年十年,不说能在临安府买栋宅子,在燕京买宅子肯定是行的。   富贵人家的不屑去,但家中贫寒的却求之不得。先前去两广带的士兵如今是什么样子,他们也早有耳闻。如今。这些人的日子过的可真不错,可两广他们是去不得了,这东北却是意外之喜,不得不把握住了。   去了便是包吃包住,这点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与此同时,萧瑾还又派了苏仿带队前往,发挥余热。   两广一带已经成了体系,后头的事儿换个寻常人都能做,但是东北这边还没开始,需得找个专业的、镇得住场子的人来发号施令。巧了,苏仿就正合适。   不过到底让人家两头忙活,萧瑾不仅给他提了三级,更许了不少封赏,看得冯慨之都眼热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圣上分忧本就是理所应当,上给他那么多东西又何必呢?这不是浪费么。”   还不如给他呢,他还能替皇上分忧,日日说好话,哄皇上开心呢。   萧瑾毫无顾忌地翻个白眼:“你怎么这么看不得苏大人?要不朕将这赏赐给你,你替苏大人前往东北指点农事,如何?”   冯慨之吓得疯狂摇头。   萧瑾见他知道怕了,又吓唬了一句:“往后再敢拿苏大人胡说八道,就把你也撵去辽中,同那高句丽做伴儿去!”   冯慨之立马闭上嘴吧,得了,他还是少说两句吧。   他已经是过期的御前红人了,比不得苏仿,如今正盛宠优渥呢。   羡慕!嫉妒!   浩浩荡荡地大军从燕京出发,直接前往辽东一带。   这事儿燕京的百姓也一早听说了。辽东那地方,多少年了都是不毛之地,没有一丁点儿好起来的意思。齐国百姓大都抵触那个地方。   可萧瑾股动人的法子却高明得很,实在让人无法不心动。   除了给房还给衣裳,甚至还给粮种借农具,这……这天大好消息,把燕京城的百姓都砸的不轻,就连上东一带的贫苦百姓也仿佛云里雾里,理不清头绪。   这条件诱人是挺诱人的,可就是太好了点,好到他们不知真假,不敢亲信。   万一是假的呢?   万一夏国那边就是故意骗他们去的呢?夏国就算丰收了,也未必能匀得出那么多的粮种吧?待会儿若是拿不出来,夏国朝廷面上无光准备发落人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得先请罪?   真是请罪的话,那他们岂不是羊入虎口了?……罢了罢了,还是再多等等吧。   看看效果的朝廷究竟想干什么?   萧瑾本以为会有大批的人赶着来报名,结果一连等了三天都是反响平平。   萧瑾这才坐不住了,差人出去打听了一番,放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开出的条件太好了,以至于众人保着怀疑的态度。   萧瑾实在无语,难道这年头稍微对百姓他们好一些都不行了?   强行逼他们去肯定是不行的,反而会引起动荡,只有他们自个儿心甘情愿的去,事情才有戏。   没办法,萧瑾只好祭出了大招。   不出一日,燕京城乃至山东一带,忽然流传了一个牵动无数人心弦的消息:   有人在辽东挖到了一颗千年人参,都快长成人形了,珍贵异常。只这一颗便价值千金,可保下半辈子富贵无虞!   作者有话说:   萧瑾:种地养参两不误! 第145章 迁徙 ◇   ◎忽悠大法真好使◎   这事一经传开, 立马闹得沸沸扬扬。   包括燕京城在内,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位格外幸运又格外神秘的采参人。这故事并非空穴来风,因故事中那主人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靠什么营生, 说一一说了清楚, 也可查证。   后又有些人跳出来,道自己与那故事中的某某认得,在何处见过面, 又谈及他如今得了这笔意外之财后如何富贵,总之——如今百姓中间就没有不羡慕这个人的。   世人爱财, 这是人尽皆知的,哪怕像萧瑾这样坐拥一国的皇帝也会因为银钱不够而烦恼,更不必说一文钱掰成两文钱话的普通百姓了。   有那些爱冒险的, 已经借着官府召人开荒辽东一带的风,早早地就报名去了, 携家带口的想要去发一笔财。不是他们想要阖家都去,而是官府说了,只有阖家过去,才会给送房子跟开荒的农具。   哪怕到时候发不了财, 他们也不吃亏, 去了那儿怎么着都有房子住, 有地耕种,虽然地方贫苦了些, 房子也不会是什么好房子, 但是好歹有个盼头。   最大的盼头, 就数那野人参了。   还有些谨慎的, 抱着安土重迁的念头, 既想要人参, 又不肯抛弃故土,最后多方打听,才得知辽东一带的许多山上确实长着不少野人参,只是不好挖。   还有便是,那地方水土适合种人参,若是家种,同样能养得好。   这当然也是萧瑾散布出去的。   东北那一块的确有野山参,但是萧瑾也不打算让人过度开采。眼下是不得已拿这个当作噱头把人给引过去,等一年之后,他就准备彻底禁止百姓上山采摘人参。不是萧瑾小气,野山参这玩意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长出来的,若是全都进山采,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采得精光,等三五年后灭绝了,他哭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那地方适合种人参也不是诓他们的,等他们到了时自然会明白。但人参也不是谁都能种的,说来说去,最保险的还要数种地。   要是都给他去种地,那自然最好了。   半月中,一批又一批人被这人参给迷住了眼,选择去东北闯荡。   萧瑾对此洋洋得意,常拿这件事儿跟冯慨之他们炫耀。   冯慨之沉默地听完他炫耀之后,忽然来了一句:“圣上,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萧瑾:“……”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他在外头潇洒地正高兴,这时候说回宫未免太过扫兴。   萧瑾敷衍地道:“再说吧。”   冯慨之也知道他正在兴头上,若非必要,他也不想说这样扫兴的话,但是张丞相那边已经来了好几封信,话里话外都是催促圣上赶紧回去。这仗都已经打完了,是该回去好生料理朝中事了。齐国的这几块地方虽好,但是夏国才是他们的根基,总不能捡了西瓜丢了芝麻吧。   冯慨之唉声叹气:“不是微臣想催您回去,是朝中那些大臣都盼着领回去,您毕竟是一国之君,长久不回去是什么事儿呢?”   萧瑾也知道这是自己躲不不过的一件事儿,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拖:“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会仔细考虑的。你写封信给张丞相,让他不要着急,朕心里有数。”   冯慨之默默道,您有数才怪呢。   今儿若不是他提起来,圣上断不会想起回的事情。   萧瑾的确如此。   他这段时间在外头玩耍玩不亦乐乎,早就忘了从前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过多了,人也就贪心起来了,想要一直如此。   无奈他的臣子不同意。   没办法,萧瑾只能将回宫的事情提上日程。   再之后,萧瑾重点轻点了一下自己攻打齐国过后四处搜罗的金银财宝。这次他可算是赚大发了,迁移东北一事后,竟还剩下一笔钱。   这笔钱暂时也没有什么急的用处。他跟司徒恭的确攻城了,每到一处便打一仗,但实则两人心中都有所计较,不会把自己日后的地盘给弄坏了,最多也就只损坏了城门,余下皆未动。不论是燕京还是山东,亦或是东北一带,原先是什么样,如今大抵还是什么样,要修缮的地方也不多,替萧瑾省下了好大一笔开支。   战后重建没这个必要,萧瑾便将心思放在了书院里头。   说起来,他一直想在各地开设书院跟武院,但因为经费有限,并未办得多好。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这回总算是有了一大笔盈余,若是不用完实在是可惜,于是萧瑾大手一挥,将这笔钱全都砸进夏国的教育大计之中,并点了礼部尚书韩仲文全权负责此事,另在之前各地未中进士的举人里头选取文先生跟武先生,尽数放到学院中充当夫子,替夏国经营好这科举大业。   萧瑾还给这些官府开设的学院定了极低的束脩,就是贫寒家庭,咬咬牙也是可以上得起学,读得起书的。   可束脩低,便容易入不敷出。就他们手头目前的钱来看,这些学院撑个两三年的运作是不成问题的,至于往后如何,那就只能往后再说了。总之这些学院不能倒,便是拆东墙补西墙,强行稳住这些学院,那也是值得的。如今还不能覆盖整个夏国,等日后有钱了,再慢慢填不上。   这毕竟是一个向上的通道。   对于原先齐国之地,萧瑾也尽量做到了一视同仁。   书院造得很快,因为都是用之前原有的屋子改造的。各地书院建好之后,萧瑾从夏国境内抽调了一部分举人来教授文武之道,又下令在民间招募有识之士,让他们去书院授课。   这些授课的夫子也是有品阶的,只是品阶不高,除了教书也没有别的职务。   但好歹,也算是夏国正经的一个小官儿。   还真有齐国人愿意当这个夫子。他们从前是齐国人,然齐皇已经没了,齐国皇室男丁也死完了,彻底没了念想。为了往后生计,向夏国投诚才是明智之举。   来的都是当地的读书人,武师傅倒是也有,只是很少。   不过怎么说,教书的班子是凑齐了,萧瑾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真能教出栋梁之材来。   王从武对齐国人一向防备心很重,见萧瑾如此任用齐国人,便道:“圣上您就不怕这些齐国人包藏祸心?”   萧瑾纠正他:“齐国都已经忘了,他们如今可不是齐国人,是夏国人。”   王从武这话也让萧瑾想起来,估计夏国人有不少还抱有这样的偏见,回头他得下一封诏书,好好警醒一下夏国人,顺便安抚安抚新得的百姓们。   然而这种说辞依旧说服不了王从武:“齐国刚被灭国,这些人是否有二心,咱们也不知道,圣上您还是不要把他们想的太好。”   萧瑾笑着说:“只是让他们去教个书,又不是让他们入朝为官,他们纵有异心,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何况每个书院里头还有夏国的举人,你信不过他们,还信不过这些举子吗?”   王从武拧着眉头。   萧瑾继续说:“提防肯定是要提防的,但若是将他们划入夏国之后还将他们视为外族之人,对他们百般歧视,岂不是逼着他们有反心?到时候更会闹出许多事端来。比起差别对待让他们心生怨恨,不如放开了手,看看他们能不能教出好学生来。若是能,再提拔提拔他们也在情理之中。日久天长之后,他们自然也知道夏国跟齐国是不同的,朕有这个自信,让他们最后只效忠于夏国。”   人心所向,众望所归,才是萧瑾努力的目标。他不指望国家有多强大,但是心一定要齐。   王从武还真被劝动了几分,最后决定作罢。   当然最主要的因还是,这些人不过只是当了教书先生,若是别的,他不会这么轻易罢手的。   萧瑾在燕京开始扫尾的时候,蜀国皇帝朱庭玉也正在水生火热之中。   跟林檀斗了这么久,朱庭玉一有些力不从心了。正当他想着要用什么法子铲平林家军,结果齐国那边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没了。   没了!   偌大一个齐国,说没就没了,那可是号称拥有百万之师的齐国,风风光光了这么多年,就连蜀国都不敢得罪它,如今转眼就不见了,怎不叫人胆寒?朱庭玉也顾不得林檀了,管她是封了城主还是又称了王,朱庭玉每日最要紧的便是打听齐国的事情。   蜀国偏僻,消息也相对滞后,他是陆陆续续才听说了齐国的近况。   得知齐皇身亡的时候,朱庭玉只觉得唇亡齿寒,得知齐国皇室一个男丁都不剩时,朱庭玉更加忧惧不安。他不知道这是夏国皇帝下的令,还是燕国皇帝下的令,亦或是这两个人狼狈为奸。总之,朱庭玉怕了。   唇亡齿寒啊,朱庭玉总担心他最后也会落得齐皇的下场。   那林檀背后,不也站着夏国吗?可见夏国灭他之心不死,他们与夏国之间早晚都是有一场恶战的。   这可如何是好?   朱庭玉这几日绞尽脑汁想对策,就想破了眼前这个死局。 第146章 胡诌 ◇   ◎顾大人,我想养猪。◎   蜀国有大臣提议:“要不咱们先向夏国示好?”   朱庭玉只是一声冷笑:“先前蜀国同夏国并非不交好, 可那有什么用呢?人家依旧对蜀国起了念头。就说那林檀,一介女流之辈竟然敢称王,还能一呼百应, 可得意死她了, 这背后,若是没有夏国人推波助澜,她区区一个女子又怎么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夏国, 早就对咱们虎视眈眈了。”   那大臣蠢蠢欲动,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要他说, 兴许人家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呢。   夏国为什么非得跟他们过不去,还不是因为他们先放弃了两国之间的情谊,与那齐国共事, 最后才把人家彻底得罪了么。   前事种种,那是他们有错在先, 怨不得夏国。   他观夏国那群人为人处世的风格,也并不像是好战的人。若不是他们挑衅在先,事情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不过现下说什么都迟了,他心里始终觉得, 这情况断然不能跟夏国再硬碰硬, 必要的时候, 哪怕俯首称臣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话不好说,说了就是大逆不道, 他也只能委婉规劝:“圣上, 这齐国一没, 东边跟北边就全被燕国跟夏国占了。蜀国本就势弱, 如今这么一比, 更远在其余两国之下。若是这会儿再让夏国厌了咱们, 回头两国联合起来像攻打齐国一样攻打咱们,咱们还能撑得了多久?”   他们内忧还没有解决呢,倘若再添了外患,指不定比那齐国的下场还要惨。   朱庭玉听得越发烦躁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实情。人家两国一直都在发展,尤其是那夏国,简直一天一个样,已经把蜀国远远地甩在后头了。真打起来,他们没有半点胜算。   可真的要是示弱吗,还有,若是他们真的示弱了,夏国真的会放过他们吗?还有外头的那些人,当真不会因此取笑他们?   其实这倒是朱庭玉自己杞人忧天了。   萧瑾跟司徒恭从来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看他就跟看跳梁小丑一般,与先前的齐皇不分伯仲。也只有朱庭玉自己才会把自己看的这么重,至于旁人……谁看他呢?   朱庭玉却不知道这一点,惶惶不安的半月有余,后又听闻林檀在她封王的地界发了疯似的收买人心、召集良才,甚至还仿照夏国开设了几所学校,一切行动里头都有夏国的影子,朱庭玉彻底坐不住了。   他疑心夏国是要借着林檀一步一步蚕食蜀国的土地,到最后直接取代他这个蜀国皇帝。   真是好险恶的用心!   朱庭玉一面恶心,一面别无他法。深思了半日,他决定先试探一番,遂给夏国写了一封信寄过去,想要看看那边究竟是什么反应。   一封信抵达临安城的时候,萧瑾差不多快要回去了。   他此番回来绕了好几条路,将燕京一带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萧瑾又顺势去山东那一片整治了一番官场。   因山东一带不少地方都是归降,为表皇恩浩荡,萧瑾并未夺取他们的官职,只是挑了些行事离谱、为人乖张的处理了,又添了自家的人手。   这一番操作下来,萧瑾身边的人手又不够用了。两年来积攒的进士都用得差不多了,萧瑾盘算着回去之后得再开一次科举,若不然明年官场连人都不够。   快要渡江的时候,萧瑾再次绕了一路,去东京路看望了一番顾准南。   顾准南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短短几年时间就将东京路治理得有声有色,萧瑾过去的时候还发现,东京路的街道整洁程度不下于临安城,工商业也比燕京、山东一带繁荣许多,各地矿产的开采已经步入正轨,并且管理严格,未曾出过什么篓子。   顾淮南知道东京路矿产多,也知道萧瑾对其重视程度,所以对采矿一事分外上心。   除此之外便是商业了,东京路诸州与齐国接壤,往来的商贾众多,顾淮南对商贾没有什么恶感,相反,他还给了不少优待的政策,大开方便之门,以至于之前不少商贾都喜欢来东京路这边做生意。   如今齐国没了,又添了燕国。同样是两国接壤之地,往后只是换了一波做生意的人罢了,顾淮南笃定自己的生意不会受到影响。   萧瑾与之交谈一番后,见顾准南信心满满,也对他表示认可:“从前怎么对待齐国,往后就怎么对待燕国好了,不必有所顾忌。新的关税朕同燕国还在商议,想来不日便能定下。燕国皇帝朕也相处过一阵子,他为人正直,也好说话,不是不讲理的人,定不会给咱们使绊子的。”   顾淮南一时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为人正直?也好说话?   圣上确定说的是燕国那位冷酷无情又好战的皇帝?   无以反驳,顾淮南只能客气地表示自己的期待。   萧瑾则是连连保证:“放心吧,朕看人很准的。”   顾淮南笑笑不说话。   萧瑾确实没觉得司徒恭会在这件事情上为难夏国,因为他知道,司徒恭不像是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人家是霸主,还是男主,怎么会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呢?   辞别了顾淮南之后,萧瑾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这该逛的地方都已经逛了,该见的人也见了,是该回去了。   他来的快,走的也快,等谢明月等人后知后觉地得到消息,借着过来参会的由头想要与萧瑾想见时,却发现人早已经走了。   众人大失所望。   顾淮南悠悠地喝着茶,见他们一个个耷拉着眉眼,半是提醒半是敲打:“若想见圣上,将自己治地管理好,多做些政绩,往后自然是能见到的。”   周宜道:“下官等一直都谨慎小心,已百姓为重。”   顾淮南也总有话应付他们:“除此之外,也许得有一两点亮眼的成绩来。”   谢明月有些好奇地望过来:“譬如……”   顾淮南抖了抖袖子,心里使着坏:“听闻谢大人治下有不少农户喜欢养猪?”   “这……确有此事。”谢明月眨了眨眼睛,经验告诉他,兴许接下来没有什么好话。   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话,顾淮南道:“需知之前朝廷除了在各地屯田,也在各地新建牧场,用来饲养牲畜。圣上对此事颇为看重,只是这两年间一直未有进展,若是谢大人可以想想法子让这些猪长的更快、养的更好、肉质更为鲜嫩,圣上必定欢喜。这一欢喜,将你调去京城统辖此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瞬间,谢明月感受到了来自顾大人的恶意。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这要是说的不好,往后就真得养猪去了。   顾淮南也并非一定要让他养猪,只是给他提了个意见,如今人家不听,他也没办法。   不过顾淮南也没有骗他就是了,萧瑾的确很看重这件事情,前两日同他闲聊时还提过,如今达官显贵都只吃羊肉,嫌弃猪肉味道重又难吃,只对羊肉情有独钟。以至于如今羊肉供不应求。   若是猪肉肉质好一些,兴许就夏国也不用明年养那么多羊,还得从别的地方买羊了。   说实话,也就是顾淮南手头太忙,分不出神,不然他也想试试这猪究竟是怎么养的。   可惜了,谢明月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众人既然聚到一块儿来了,会肯定是要开的。商议了一上午之后,顾淮南留他们用中饭。   寂然饭毕,待众人一一离去,唯留下周宜一个人。   顾淮南有些奇怪:“周大人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周宜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顾大人,那养猪一事您可否细说说?”   顾淮南顿住。   周宜一脸赤诚。   没错,他想养猪。   另一头,萧瑾已经顺利抵达临安城了。   大军抵达临安城门下时,萧瑾方才体会到了什么是万民拥护。   他们的张丞相率众臣在城门口相迎,两侧不知站了多少百姓,萧瑾一露面,乌拉拉地跪了一地,众人口中高呼“万岁”,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经久不息。   这是为了夏国的尊严,也是对大胜的庆祝。   多少年了,他们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如今可不一样了,齐国没了!他们的老对头没了!   真叫人痛快啊。   出于激动,每个人都喊的真心实意。恨不得萧瑾真能长命百岁,带领他们夏国走越高。   两三年前,没人敢这么想,但自从夏国多次击溃齐军之后,夏国人的自信也就回来了。   萧瑾大受震撼。   冯慨之却一脸镇定:“咱们平了齐国,百姓们正士气大涨呢。”   萧瑾目光触及这些神采奕奕的百姓们,心里不是不动容,国家富强,便是对惠及百姓最好最直接的方式。   而他做的,还远远不够。   萧瑾忙让众人起身。   张丞相亲自上前,将萧瑾扶下了马车。   萧瑾落地之后,便已迫不及待地问及这段时间的情况。   张丞相的经历必定没有他们在外头那么多姿多彩,甚至还得刻意压制回家的心思,只是为了事情能早点办好。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段时间张崇明的所有大小事儿就没有一样办的不好的。   “事先交代领导的几句吩咐,科举跟武举已经安排上了,不日便能开始。”   萧瑾应道:“好,你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   张崇明又说:“另有一件小事儿。”   “什么?”   “蜀国皇帝送了一封信过来示弱呢。”张崇明抿着嘴角,压下笑意。   作者有话说:   武举,大事!   养花,大事!   蜀国皇帝来信,小事…… 第147章 逼婚 ◇   ◎同仇敌忾的朝臣们◎   萧瑾如此方才知道, 那位曾经暗地里给他使过绊子的蜀国皇帝朱庭玉,竟然端不住跟他示弱了。   他来了兴趣,立马问及那信里头究竟是怎么写的。   张崇明记性好, 看过一眼便记得了, 一字一句地与他重复。   朱庭玉毕竟是一国皇帝,便是求饶也不会那般露骨,只是一个劲地打感情牌, 连他与先皇的交情都给搬到台面上了,听得萧瑾冷笑不止。   他若是真的惦记着于先皇的交情, 当初就不会干下那等蠢事。什么是交情,旗鼓相当的时候才是交情,若一方强过一方, 那便不对等了。从前蜀国隐隐能压过夏国一头,如今形势已经颠倒过来, 想来朱庭玉心里必定不甘。   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这外头并非是议事的场所,萧瑾将此事按在心底,继续笑容满面地进了城。   百姓欢呼时,他也频频摆手示意, 十足十地亲民。   这也让京城中的百姓无比满足。天子不易见, 多少人一辈子都不得看见天颜, 今儿他们能守在城门外,也是因为张崇明等诸位大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要助一助萧瑾的声望。   待御驾离开之后, 众人还回味着方才那番经历。   因看的人多, 人挡着人, 实际上没几个真正见到萧瑾, 有的只是远远地瞧见了一个影子, 有的个子矮一些连,人影都没瞧见,但从他们的话里却能清楚地描摹出萧瑾的模样来,什么天潢贵胄,什么龙章凤姿,那些好词儿使劲堆在萧瑾身上就是了。   除此之外,便是感慨张丞相受宠了。   方才来了这么多大臣,唯有张丞相被叫到圣上跟前,还说了不少悄悄话。他们虽未听到,却能看到张崇明与圣上的亲近,因此羡慕不已。   “那张丞相是何等的风光啊,便是从前李丞相在时,也没有他这样的风光吧。”   “提那位做什么?没见他们李家已经落败成什模样了?乱臣贼子罢了,也不知是吃了心还是怎的,竟然觉得安王比咱们圣上好,简直是荒谬。”   “是啊,没有圣上,齐国指不定到现在还耀武扬威着呢。”   百姓们交口称赞,俨然已经成为萧瑾最坚实的拥护者了。   这也正是张崇明所想要看到的。   得知外头评价,回宫之后张崇明还笑着与萧瑾道:“此一战后,圣上的威信已然大涨,距离明君只差一截了。”   萧瑾奇了,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还差一截?   这话说着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差了哪一截?”   冯慨之笑嘻嘻地从后面过来,那神态与狗腿子没什么两样:“圣上怎么不知道呢?历来明君都得有位睿智的储君,如此才能基业长青。”   这……这是在明示什么?萧瑾满头黑线。   然而冯慨之这话却得到了在场诸位大人的一致同意,就连平日里与萧瑾有些不对付的徐庶,也都一本正经地附和。   至于其它韩仲文、王从武等要臣,也都将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很是赞同。   王从武与萧瑾素来亲近,有些话他也敢说:“这两年,年年都有战事,因国家不平所以才耽误了圣上娶亲,眼下没了齐国,蜀国又来示弱,短时间内是没有什么外患,正适合圣上迎娶新后。”   萧瑾:“……”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作为萧瑾的前老丈人,陈疏才就不掺和这种让人尴尬的事了。   不过他旁边的韩仲文却接着说:“圣上已经及冠了,这般年纪放在寻常人家早就娶妻生子、为家族开支散叶了,圣上便是不替自己想,也该替夏国的江山社稷着想。”   确实,萧瑾正值青年,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坏就坏在他们圣上对娶亲一事似乎有所抵触,而他们夏国的皇室偏偏又子孙凋敝,养大的几个一个都拿不出手,他们只能在萧瑾身上施加压力。   萧瑾挺烦他们叨叨这些事情的。他也确实没想过现在就成亲,主要是怕他们再找一个“陈善吾”出来。   要他们找,肯定又是京城贵女。可萧瑾一想到要跟一个完全不相识的姑娘成婚生子,相守一生,他就隐隐有种排斥。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   “再说吧……”萧瑾决定用拖字决。   韩仲文却道:“从前谈及此事的时候圣上就说日后再议,如今两年都过去了,又用这番说辞打发人,圣上怕不是等到了而立之年后,还以这番说辞搪塞微臣等吧?”   韩仲文的话,让在场诸位心里起了微妙的不爽。毕竟,谁也不喜欢被敷衍。   而且,萧瑾真不成亲,或者等到而立之年再成亲,那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国不能无君,同样也不能无储君,若是圣上执意如此,那……   一瞬间,落到萧瑾身上的视线都多了一份深意。   萧瑾一抬头,好家伙,全都盯着他瞧呢。   这么多的中流砥柱,看他就跟他孙子似的,好像他不成亲就是犯了什么天条大忌。   笑死了,他不成亲,这些人还能砍了他的脑袋不成?逼人成亲,是犯法的!逼他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那更是荒谬至极!   没错,他就是这么豪横,就是这么有底气!他都已经打赢了那么一场漂亮的仗,足够彪炳史册名垂千古,他就是明君的代名词,别说他现在不成亲,就是一辈子不成亲,他们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他可是皇帝!皇帝的话最大!   张崇明似有所感,察觉到他们的圣上貌似“抖擞”起来了,于是一下明白了过来,遂连目光都温和些许,对着萧瑾微微一笑。   嘶……萧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崇明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逼得太紧,过犹不及,他跟众人说:“好了,圣上初回宫,此事还是缓些再议吧,如今要紧的是科考与蜀国的国书。”   就你会说?   王从武不乐意地瞥了一眼张崇明,心说这家伙到底逞什么能,好不容易把这话头给扯开了,不等圣上给个回应,他自己就先退了,实在愚蠢。   不过张崇明毕竟任劳任怨的干了这么多的事,让他们在前线毫无后顾之忧。王从武也不是没脑子的,纵然心里不快也没有驳了他的话。   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萧瑾真的阿弥陀佛了,他也懒得去深究张崇明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是这会儿看他那张胖胖的脸总觉得眉清目秀,比从前不知顺眼了多少。   萧瑾本来对蜀国是有几分怒气,如今旧事重提,却一点火都没有了,反而庆幸还有这么一件事可以接着说。   蜀国倒是没什么威胁,萧瑾一时半会儿也不像天下变成两方对立的模样,是以便道:“既然蜀国有意求好,我夏国也不是不讲情面的,张丞相你便替朕回一封信,就告诉朱庭玉,他蜀国先前的那些事情只当是一笔勾销,朕绝对不会再追究了。至于别的,一概不要应承。”   他虽然不希望蜀国跟齐国一样一下就倒了,但也不希望蜀国有多安宁。朱庭玉这人憋着坏,若是日子过得痛快了,回头又动起了什么歪心思可就不好了。   张崇明会意,表示自己回去便立马写信。   至于科举一事,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唯一一值得争议的便是燕京山东等地的百姓是否一样能参加科举。当初许州等地被收入版图的时候,可是格外开恩允许他们参加科考的,如今若区别对待,未免惹人非议。   而对于这一点朝中也分出了鲜明的两派,一派保守,觉得燕京等地刚收复,若是允许他们参加科考,前来赴试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怎么保证他们往后不会为了旧主危害夏国?   另有一派想法开明许多,觉得既然都已经是夏国子民,那就没必要区分得这么厉害,引得众人离心。再说了,齐国都已经亡国了,皇室子弟也都被燕国皇帝绞杀了,他们便是想复兴齐国也没正经主子了,担心这个岂不显得他们夏国没有气量?   两边人吵来吵去,最后也没吵出个结果。   其原因不外乎是两边都有理,只是站的立场不同,却同样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萧瑾心里是想让那些人一道参加科考的,但刚刚逼婚那件事情着实把他给吓到了,以至于他心里发怵,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引火烧身,最后倒霉得只有他自己。   于是乎,萧瑾听他们吵了一下午,等到了傍晚快用膳时两边人才默契地停下来了。   萧瑾揣着手,让他们明日再议,自己先下去吃饭去了。   亏的他们自己有眼力劲,要是到点了还不歇,那他真的忍不了了。   众人一一从殿中推下。   王从武看到面前的人,脚下生风,三两步就追了上去。   这还是王从武第一次拦下张崇明跟冯慨之,两拨人一向经书不犯河水,但今日不同了,为了圣上的终身大事,王从武不得不捏着鼻子跟张崇明冯慨之二人商量。   现在在王从武看来最要紧的事,便是萧瑾成亲。   所以他问:“身上不愿意成亲,张丞相可有什么妙计?”   倘若真有,他无论如何也得办成了。 第148章 圣旨 ◇   ◎就爱折腾你们◎   张崇明还是那句话:“此事得徐徐图之, 不得操之过急。”   王从武却立马就急上了:“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操心,眼瞧的圣上一日大过一日,都已经及冠了, 若再不成亲岂不是叫人非议?”   那燕国的司徒恭, 虽然也没有正妻,但妃子却还是有的,子嗣也有不少。唯独他们家圣上, 到现在都还像是没开窍似的,对男女之事更是一点都不上心。   回程的途中, 圣上还笑话人家司徒恭冷冰冰得一看就知道没有姑娘喜欢,当时王从武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就他们圣上的情况,还好意思嘲笑别人?燕国皇帝不笑话他们, 就算人家仁慈了。   可恨他们圣上一窍也不通。王从武曾经实在是担忧,担忧地寝食难安, 于是悄悄差人去宫里打听,最后问到了宫里的陈太妃。   结果问出来的消息让王从武更是绝望——他们圣上长这么大,竟还是个童子身,压根就没碰过姑娘, 甚至连手都没拉过。   这究竟是什么噩耗啊。   殿中伺候的宫女, 没有一个同圣上亲近过。那可是先皇特意挑选过来的宫女啊, 哪个不是姿容上等?便是出身也都不差,放到宫外做个小官夫人也绰绰有余。   就这条件, 却连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看着张崇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王从武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他打量了一眼周围, 朝对方招招手:“你过来。”   张崇明怔了怔, 还是附耳过去。   王从武也破罐子破摔了。不是他故意揭圣上的短, 实在是这件事儿太叫人匪夷所思了。如今只有朝中上上下下一条心, 狠心一逼,方才能事成。   王从武压低声音,三言两语就把陈太妃的话给抖了出来。   张崇明眼珠子都缩了一下,这……真有这么荒谬的事?   旁边的冯慨之更是惊诧不已,嘴巴都张大了。他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最后愣愣地道:“怎么忍得住的?先皇在这个年纪,也没有这般无欲无求啊。”   张崇明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他本以为这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但现如今听说了这件事情,稳如泰山的丞相大人也开始有些慌了。   圣上若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话,那倒也不必那么担心,多半是因为没开窍,等开窍也就好了。但若是唯独对姑娘家提不起兴致,那问题可就大了。   张崇明不得不深思,他们就会圣上是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   这若是真有,那他就真的愧对于先皇了。   是他没有教好圣上。   张崇明拧着眉头,越想越后怕。   王从武等着他表态,却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摆出一副家里死了人的模样,看着叫人晦气。王崇武本来就讨厌他,现在不得已与他共事更是心头抵触,所以便刺了他一句:“如今咱们夏国最风光的便是您了,依我看,您还是把手头那些烦心事儿都放下吧,别整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最该操心的便是圣上的婚事。堂堂丞相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今日在殿中,若是一鼓作气,没准圣上都已经改口了。”   张崇明冷笑。若圣上真的不喜欢女人,便是逼得再紧也没用:“你以为,咱们圣上的性子真那么软和?”   冯慨之也点头:“没错,圣上不愿意的事情逼他也没用。”   王从武一阵心累:“说了没用,不说岂不是更没用?!”   张崇明此时却没有再含糊,只说:“这件事且容我再去打听打听,不论结果如何,半月之后必会给你一个回复。”   王从武并不知他要打听的到底是什么,但听到他给了一个具体的日期,心想着半个月也不算长,所以便放了他离开。   张崇明满腹心事地离开了。   同样听了全程的冯慨之却没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他只是惊叹于自家圣上实在是太过于正直了。说他是圣上还真就是一个圣人了,这般的清心寡欲,一门心思都放在政事上面。但这样也不好啊,比起一个努力的皇帝,他们现在更需要一个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的皇帝。   此番回去之后,有关皇上的终身大事变成了不少高官家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众臣自然是盼着萧瑾早日成亲的。   他们夏国皇室向来都子嗣不丰,许多还是一脉单传,譬如先皇,一辈子只萧瑾一个儿子。他们也实在是怕了。若萧瑾也很先皇一样子嗣艰难,那夏国往后怎么样实在是不好说。   皇帝一日没有子嗣,皇位便一日不得真正的安稳,外族自然也会对他们虎视眈眈。   萧瑾这般年纪,早就可以婚了。其实之前也成过一次。说起来,那次也是先皇硬逼着成亲的,千挑万选选中了两个,结果最后选中的那一刻却是个毒妇。   不少人喟叹:“只怕咱们身上是因为先前那位陈妃才不想成亲的。”   被自己的妻子戴了绿帽子,这该多憋屈啊。定时因为打击太大了,心生畏惧,所以不敢再娶。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年纪,又生得相貌出众,合该配一位尊贵美貌的皇后娘娘。   京城里头的好姑娘多的是,偏偏圣上就是不愿意看。   不只是他们这么想,其实就连陈疏才都觉得这件事情是因为他们家的错。陈疏才不止一次在家里头唉声叹气,直言“作孽”。   想起了自己那个孽女犯了滔天大罪却还被饶过一命,他便觉得对不住萧瑾,一张老脸都被自己的女儿给丢尽了。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她进宫。”陈疏才悔之不及。   萧瑾还不知道张崇明已经彻底误会了自己,更不知道他的这些臣子们为自己的婚事操碎了心,还是他后来去陈太妃宫中探望的时候,隐约听陈太妃说了两句,方才知道如今宫外是什么个情况。   萧瑾听完只是冷笑一声,觉得他们还是太闲了。   既然这么闲,那给他们派点事情做也无可厚非。   萧瑾一怒之下,直接越过众臣直接下旨,允许燕京、山东、辽东一带所有归顺夏国,户籍改为夏国的百姓参加科举。   圣旨一出,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萧瑾会这么莽,事情都还没有商议好,便直接下旨。   然而萧瑾却理直气壮,让他们参加科举是格外开恩,到时候科考之后如何授官也是得看出差别来,就算他不介意,朝中也有的是介意的人,如果他真的这么堂而皇之的重用原先齐国的人,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萧瑾从来也没想过要这样麻烦。参加科考可以,但难度势必会更大,公平一事,可以徐徐图之,待两三年过后这群人彻底认同了夏国,便可以放开手了。   如今放开,还为时过早。   萧瑾只是发了一道圣旨,之后要操心的事情他便不管了,将朝中能指派上的人都指派上了,怕他们不够忙,还特意将考试的时间都提前了,不管是礼部还是兵部,就连户部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弄得焦头烂额。   人一忙,就没空管别的事了。一连几日,萧瑾的耳根子,都十分清静,再也没人跟他念叨娶妻生子这个令人窒息的话题了。   且不说如今六部有多忙,单说那燕京等地,也都忙得不成样子。   虽然上头说考卷不必他们费心,但是考场守卫这些守卫的地方自备。另外,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须得加派不少人手才能按时将事情给办好。   所以这段时间,地方官服能用上的人几乎全用上了,军营里头的士兵更是不分大小,全都拉来做数。   上头忙得不分昼夜,下面的百姓却能对着圣旨评头论足。   作为原先的齐国百姓,便是如今入了夏国户籍,他们也没指望朝廷能对他们平等视之,不打压就不错了,哪还能指望那么多呢?   结果一封圣旨就推翻了他们所有的猜测。   夏国朝廷竟然也会让他们参加科考?!难道朝廷那些人真的如此大度?已经将他们视作自己人了吗?   有人感动,自然也有人质疑:“这科考原先齐国也不是没办过,平民百姓也没怎么读书识字?哪里能考得过富贵?人家说到底都是达官显贵们弄出来的把戏,选的还是达官显贵?”   只是这话一说出来便被撅了回去:“你是没看完圣旨还是怎得,上面不是写了,若你算算数好、律法好,同样可以由吏入官。吃几年苦当个小吏,等有了成绩再提拔当官也不是什么难事。经史子集比不过人家,算术这种还是可以一比的吧。真要是达官显贵出身谁愿意当小吏,你这话未免把人家想的太狭隘了?”   “就是,还有那武举,这要是身手好的话便去参加武举啊,一样都拿不出手的话,活该只能在这里说风凉话。”   对于这种挑拨离间的人,没有谁真心欢迎。   谁都知道他们如今身份比较微妙,不跟朝廷对上就千万不能跟朝廷对上。   此次的科举明显就是开恩,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现下瞧着还比从前的齐国不知好了多少倍,结果竟还有人不知足,实在可恶。   没说朝廷防着这些人,就连他们自己也防着,反正这些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最后拖累他们这些无辜的人。   民间仍旧是支持感恩的呼声压过一切。   远在临安府的大臣们也相继收到了消息。得知那几块地方一切安稳,科举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便才长舒一口气。   只盼着科考之前,燕京等地的百姓别作妖,都给他们忍住,还有圣上,也别再作妖了,他们实在太累,再作妖下去迟早都会撑不住。 第149章 民心 ◇   ◎谁不想中举呢?◎   萧瑾也寄希望于这次的科举能办得漂漂亮亮, 因此事事关注,时时敲打,让他们务必小心谨慎, 不得出一丝差错。   这样的敲打萧瑾觉得很有必要, 压力都是相对的,他不给这些大臣们施加压力,他们便会闲出屁来给自己施下压力。与其折腾自己, 让自己倒霉,还不如看着他们蹦哒。   尤其是几个刺儿头。   前些日子叫嚣的最凶的, 是韩仲文;最开始提起来的,是张崇明。张崇明暂且不说,毕竟最后是他打了岔像这件事给了了, 萧瑾也承他这个情。然而韩仲文就不同了,萧瑾怎么想都觉得憋屈, 自己平日里待他也不薄,没想到这个韩仲文竟然恩将仇报!   真是可恶。   为了替自己出一口恶气,萧瑾还单独将韩仲文拉到前殿叮嘱:“此次燕京一带你去监考,不得出一丝一毫的纰漏。前来参考的考生也得给朕好好把关, 若是混进来什么恶人, 回头朕拿你是问。”   “……!!!”韩仲文懵了, 他如何能保证得了这么多?   看着圣上已是下定决心将此事交于他,韩仲文吓得赶忙喊道:“圣上, 此事关系甚大, 微臣如何能保证?!”   他有这个心, 也没这个本事啊。   萧瑾开始挑刺儿:“这种事情都做不好, 朕岂能放心吧科举交给你?又不是不给你加派人手, 不过是让你盯着些考生, 又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多费点心思在这上面就是了。   看你平日在别的事上花心思不是也挺费心的么,怎么到了公事上面反倒推三阻四?难道公事还比不得私事?”   公事?私事……韩仲文忽然福至心灵,整个人都明白了。   圣上原来是在公报私仇!   他说这要求怎么这般苛刻又无理取闹呢,原来是为了报复他之前逼婚一事。韩仲文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他如此一心为了圣上,结果圣上竟然这么小气。   真是气死人了。   然而萧瑾就是这么小气,就是这么喜欢报复人。   韩仲文就是得罪他了,不治一治的话,以后是个人都有本事跑来逼婚,那他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萧瑾人畜无害地笑了一笑:“韩爱卿,你是应还是不应?”   韩仲文那点骨气也被激出来了,眼睛都红了,立马跪下接旨:“微臣必定为夏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瑾无语,死而后已太严重了,只需日后把嘴巴闭上就是了。   君臣两个不欢而散。   韩仲文铁着脸从宫里出来,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在萧瑾跟前的遭遇。有些事儿经不得想,越想便越气,越气便越后悔。他当初就不该给圣上留面子,就应该联合诸位大臣一起跪在大殿外头,只要圣上不点头,他们就一辈子不起身。   他就不信这样圣上还会不成亲!   不过跪下请旨这倒是个好主意,今日他吃了这个闷亏,等回来时自然要找个场子。   不想让他逼婚是吧,那他还非得逼了。   韩仲文心里骂骂咧咧,火气难消。   另一边,张崇明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把该打听的事情都打听了一遍。兴许是他真的多心了,又兴许是圣上伪装的实在太好,张崇明竟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就他目前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圣上从没对任何一个同性有过超出君臣的情谊。即便圣上看重那个韩攸,颇为喜欢顾淮南,也都仅仅是欣赏罢了,并无别的意思。   张崇明深思了两日,因实在找不到什么证据,最后只能自己说服自己,是他想多了。   王从武那边也在催促,最后两个一合计,决定等科举忙过之后,请宫中的陈太妃前来说和。陈太妃也曾照顾过圣上,想来她的话圣上多少是愿意听的,至少不会像那日一般排斥。   不是他们非要如此多管闲事,实在是圣上年纪到了,两三年前还能说小,如今都已经二十了,这年纪怎么不叫他们看着着急呢?   若是再不成亲,百年之后他们都无颜面对先皇。当年先皇可是将身上托付给他们几位大臣的,结果他们连圣上的终身大事都没安排好。   下回不论如何,也要让圣上给个态度。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如今他们哪有空安排这些呢?一个个被上圣上使唤的跟个陀螺似的,一日都不得闲。就算是与科举无关的人,也一样有的是事情做。   市舶司并陈疏才背萧瑾使唤去东北了。齐国没了,燕国给他们定的关税虽然不高,但也没有像齐国那样不设关税,往来间大宗生意的利润也降了好大一笔,需得不断开源才能满足日益渐长的政务开支。   是以,萧瑾想让陈疏才他们尝试着与高句丽通商,早日打通路子。   陈疏才被撵走了,徐庶父子俩也不得停歇,萧瑾让他们设计适应东北开荒的农具,且限时一月。萧瑾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做出来,反正任务先定了,毕竟有毕竟有压力才有动力么。   不过徐庶父子俩可不这么想,被莫名其妙安排了一个鬼差事之后,这得倒霉父子俩再次没日没夜地忙起来。   上次忙成这样还是去年的事儿。自从两军开战圣上不在京城,这父子俩实在是过了许久潇洒日子,直到萧瑾回来后重新想起了他们。   可见,这前段时间的安逸都是有代价的。想要彻底混日子,那是痴人说梦。   朝中无一人闲暇,韩仲文带领礼部一干人等并从兵部抽调出来的许多精兵前往燕京监考。   燕京城要参加科举的也差不多都报上名了。这科举也不是随便报的,为了做保这一项,不少人就费劲了心思。   夏国的科举是担保连坐法,若是考生违纪作弊,担保人同罪。所以若不是知根知底,谁也不愿意替一个陌生人担保,平白无故承担一份风险。   至于户籍生平,查的更是仔细。原先各地的官府就已经查过一遍,待朝廷那边的人过来之后,又查了一遍。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不合格的,叫韩仲文大白天的硬是生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圣上让他提防着呢,原来这里头真不太平。   韩仲文问:“可都已经查过了?”   “目前的都查过了,只是不知明日可还有人过来。”   韩仲文蹙着眉,心想着这报名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一些,却拖到最后一日过来,也不知究竟安的什么心。   这一晚,燕京城外东门学院却通火通明。   不少读书人仍在纠结是否报考。前头该准备的东西他们也准备了,只是临门一脚忽然又犹豫起来。   作为读书人,风骨不能丢,他们原是齐国人,一心只想着为齐国朝廷尽忠。如今这么快倒戈他人,岂不是一点骨气都没了?   学生尚且迟疑,夫子就更不必说了。   东门书院的刘夫子正想去山长跟前探探口风,还没走近,就听到山长在里头破口大骂。   刘夫子凑近一看,发现山长旁边还有一个被动地坐在那儿、尴尬的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儿孔夫子。   刘孔二人皆是年轻夫子,平日里会被人放在一起比较,正因为这份比较,所以两个人并不亲近,甚至平时还有些别苗头的意思。这会儿看到孔夫子如此拘束,刘夫子便好奇起来,于是便从山长愤怒到语无伦次的话中听出了缘由。   ——原来还是科举闹的。   山长受恩于齐国朝廷,这书院这是齐国朝廷建造的,他以齐国遗老自居,很是看不上如今燕京人人舔着夏国的做派:“不过是一场科举罢了,从前齐皇尚在时候也有未曾见他们如此趋之若鹜。不过是如今换了一个主子,都争相表现罢了,说到底还是软骨头。”   孔夫子被迫听了半晌,又尴尬又无奈,这会儿提醒山长:“学院里头的不少学子也想去参加科举。”   “荒谬!”山长怒极,“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刘夫子趁机敲了一下门,缓缓走了进去,一面接过话:“诸位学子都有这个意思,若是一味打压,只怕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山长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不屑。   忽然,他的目光落向场中两个人,带着狐疑地打量着:“你们俩……不会也想去参加科举吧?”   孔夫子看了看刘夫子,见他神情镇定,便连连摇头:“怎会?”   压力给到了刘夫子这边。   刘夫子手心捏了一把汗,脸上却不见分毫,还义正言辞道:“我亦不会。”   “真不会?”   “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算你们还有些良心。”山长满意了。   刘夫子再不敢多言,连忙借口有事退了出去。   待第二日,他便悄悄地拿上自己的户籍保书,前去官府报名去了。   他不像山长,对那荒庸无能的齐国朝廷并没有什么眷恋。对比之下,夏国反而吏治清明,蒸蒸日上,若是有识之士,为何不可以借着科举趁势而上呢?他并不想一辈子做一个教书的夫子。   不过刘夫子还是忍不住庆幸孔夫子立场坚定,坚决不来报名,倒是替他避免了许多尴尬。   山长肯定是不会出现的,只要孔夫子没来,那一切都好说。贡院里那么大,碰到熟人几率也不高。   刘夫子正庆幸着,结果他刚刚心情愉悦地踏出官府的大门,迎头就跟拿着保书过来报名科举的孔夫子对上。   孔夫子正高兴没遇上熟人,结果一抬头,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憋死。   刘夫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保书……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尴尬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中间,经久不散。   那一瞬间,两人只想从地上找个缝将自己埋进去。 第150章 考题 ◇   ◎无理的要求◎   回家途中, 孔夫子与刘夫子虽并行一侧,但却许久都不曾说话。   两个人都觉得尴尬,昨日晚间那般言之凿凿道自己必定不会参加科举, 但是一转眼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食言而肥了。   但总这么尴尬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快分别时,刘夫子率先解释了起来:“我今日过去, 实在是赶巧。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见识见识下过的科举与齐国有什么不同。”   说完, 刘夫子暗搓搓地看了对方一眼。   孔夫子也顾不上他们俩之前的摩擦了,也连连点头道:“我亦是这么想的。”   刘夫子立马笑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笑得太灿烂了, 又赶紧收敛了一点,很是正经地说:“学院里有那么多的学子想要来参加科举, 可见这科举还是由他可取之处的,并跟山长所说那么不堪。咱们这些做夫子的,总要给自家学生探探门路,孔先生说是不是?”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 实则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然而孔夫子却一脸赞同:“刘先生所言极是。”   不过是借驴下坡, 这两个人谁也不介意真话假话,只要解了眼前这个困境即可。   只要两个人都认同这说法, 那么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 都能有个台阶下。   孔刘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生平头一次觉得对方如此顺眼。分别后, 两个人虽然还有些尴尬, 但脚步却比之前轻快了不少。甚至还又在心里暗暗比较起来, 既然都参加了科举,那这一回他们就得比试成绩了。从前在书院里头比来比去,谁也不服谁,如今在考场上见真章也未尝不可。   距科考还有几日,两位夫子家去之后一切可推掉的人情往来都推掉了,一门心思只想着温书,只想着如何压过对方一头。   不知不觉,二十来日功夫一晃即过,燕京的乡试也终于如期而至了。   刘夫子自从搜身验身后,便一直在打量着贡院。以木板隔开的一个个小隔间,既逼仄又压抑,里头的考生若有什么小动作几乎是一览无余,这贡院的摆置跟当初齐国的并没有什么两样,想来齐国也是直接照搬照抄夏国的科举,又无创新,才显得相似。不一样的是,夏国的考场更显肃穆,每个考生旁边都站着一个持刀侍卫,胆小的若是进来了,怕是会吓得连笔都拿不稳。   时间一至,贡院中鸣了几声锣,便开始发题了。   贡院中另有一处屋子用帘子遮住,里头隐隐能看见坐了几位大人,听说还是朝廷那边派过来的,来头不小。   来头不小的韩仲文想着这回的考题,替这些考生们捏了一把汗。   因为这次考试他们圣上横插一脚,加了些不似寻常的策论题,用圣上的话来说,便是这科举要选出真正聪明的,而不是只会背书的。韩仲文希望这处贡院里多少出点聪明的,否则他回去连逼婚都没底气。   另一边,孔刘二人将考题拿到手上一看便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这考题实在是太杂了一些,方方面面都有,涵盖范围之广,远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里头还有一问,问得是心腹手下若有功劳,却被查出贪污该如何论处。类似这些题目还有许多,问得刁钻,很有些棘手了,孔刘二人原本是信心十足的要拿一个好成绩的,可眼下却有点拿不稳。   同样陷入沉思的还有贡院的其他考生。他们从前也不是没考过齐国的科举,不过那次基本上是给那些贵人们充数的。齐国的考题为难普通百姓,夏国的考题比之还要难,又或者说,是比较灵活。它考察的不仅仅是基本功扎不扎实,还有人够不够聪明,懂不懂变通。   面对这样灵活的题目,众人评价不一,有人支持理解,甚至觉得这些比那些靠死记硬背就能答出来的题可要好上千百倍,起码普通人也有机会答好;另有一部分却觉得荒谬,无法忍受,甚至都已经不满到想要当场离开。   不过观察了一番守在门口那群不好惹的带刀侍卫,这蠢念头还是先压下去比较好。   一群人只能埋头苦写。   这一上来便是乡试,众人的学识差别可想而知。   夏国科举虽然已经办了两次了,不过这两年间事物繁杂,科举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仍是乡试加殿试。萧瑾倒是很想在这相识前面再加一道考试,但一直没有空布置这些,只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如今版图扩大,是再也拖不得了。他打算等这次科举跟武举结束之后便做做调整。   各地的乡试都在办,不知燕京一处,就连临安府的乡试都已经正式开始了。   谁都想挣头名,可是各地的头名只有一个,便是卯足了劲儿也未必可行,这事儿归根到底还得看运气。   考试足足有三日,待众考生出了考场之后,神色都显得苍白无力。不少人出来之后碰到熟人都会忍不住地摇头,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是不中用了。   不过经过这一场考试,他们多少摸清楚了新朝廷的路子——那就是没有任何路子。   孔刘二人也是碰了面,见面之后神情凝重,且看到对方后也知对方答得肯定不好。   本以为是无望了,谁想放榜之后,两人皆在上头。   这倒是奇了。   不过看到两人皆在末尾,想着应该是情理之中。   这毕竟是一桩喜事,哪怕山长得知此事后对他们破口大骂,将他们当做卖国贼一般准备将他们逐出书院,他二人也不曾后悔,反而更坚定了去临安城参加殿试的决心。   与他们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次人生际遇。成与不成,其实已然清楚明了了,但是去临安城亲眼看看本朝都城是什么样的,比这次的殿试还要让两人期待。   似他们这样想的还有许多,殿试在岁冬。   据说本该是明年春上的,但因为朝廷实在是缺人手,给提前了。   于是过了乡试的举人片刻都不敢耽搁,连忙收拾行囊踏上了进京的路。   韩仲文问顺利回京复命了。   萧瑾见燕京一带确实没出岔子,暗道这老小子走运,真出现问题他肯定还得降罪的,谁让他先前使坏呢?   不过这老小子办事倒是挺有一手,原先看他固守中庸之道,以为是个做事平平之人,不想却有真才实干,往后倒是可以多重用一番。   只要他别提成亲的事。   绝了挑刺儿的心思,萧瑾遂吩咐起了别的:“殿试在即,各地的举子也即将进京,此间种种还得韩爱卿多费点心。”   韩仲文怔了怔:“此次是科举在前么?”   萧瑾点了点头:“国内才刚安定,将士们才刚论功行赏了一番,如今还不急着用人,往后拖一拖也使得。”   如今要紧的,是收拢人心。   殿试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借着进京,可以让这些各地赶来的举子,尤其是燕京等地的举子们了解临安城。但凡来过临安城的人,没有一个不会对这里流连忘返。   他的临安如此美丽富饶,又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放眼天下有哪个城可比得?   只要看一眼,萧瑾便笃定他们会折服于城内风光中。   此外,还可以借着殿试,好好宣扬一下夏国的治国安邦之道。   所以此次殿试题目需得斟酌再斟酌。   萧瑾小机灵是有的,但是大智慧却未必有,殿试的考卷他还是没本事出的,只能寄希望于真正的有识之士。   譬如韩仲文。   萧瑾心思一动,忽然道:“此次殿试的考题,也由韩爱卿全权负责。”   韩仲文一想,不过就是出份试题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便立马答应了。   不想萧瑾接着又说:“不过这考题你还得仔细掂量,需得彰显我夏国的国情国策,彰显出我夏国的包容仁善。”   韩仲文脑袋已经有些木了。   萧瑾还在那儿提要求:“再有,你还得让这些应试的举子们对夏国真心实意地认同和拥戴,最好是那种触及灵魂的触动,韩爱卿能明白朕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韩仲文:不想明白,谢谢。 第151章 出宫 ◇   ◎考题最终确定◎   韩仲文从来不知道, 一个人可以如此的可恶!   他之前从未觉得萧瑾过分,因为萧瑾的过分往往都是对着别人,或是陈疏才, 或是徐庶, 在他礼部这儿却每每十分好说话,如今这样吹毛求疵,想来还是因为逼婚那件事儿。真小气, 真记仇!   韩仲文听了一耳朵的要求,心中却更迷惑了, 完全不知该出什么样的题才能让萧瑾满意。   这要求,根本就不是人能提出来的好吧。   偏偏萧瑾说完还自己为好说话地问了对方一句:“朕的要求说的够清楚了吧?”   韩仲文:“……”   萧瑾:“可是还没有听清?那朕再说的具体一些。”   得了,再具体下去他就真的糊涂了, 韩仲文赶忙表示自己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萧瑾满意了:“那爱卿好好办事儿,朕就拭目以待了。”   韩仲文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为了这事儿,他是几日几日地没睡好,可能想到的题目却总不叫人满意。   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韩仲文意识到自己兴许无法满足萧瑾的要求后, 便及时寻来张崇明。   张崇明虽然不是圣上最器重的, 但却是最能揣测圣意的, 为人处事又极为精明,这也是为什么韩仲文独独只过来寻他的原因了。   韩仲文对着张崇明诉了一通苦水, 张崇明听罢, 立马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   他点出:“圣上竟然说了那么多, 只能证明他自己没想好要出什么样的题。”   “可不是么?”韩仲文发着牢骚:“正如此才最叫人头疼, 这天底下的题目这么多, 该出什么样的才能让圣上满意?这不是难为我吗。”   张崇明也见识到了萧瑾的小心眼儿。   他站起身点燃熏香, 待一缕青烟徐徐升起后,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遂转身同对方道:“那就得看圣上的如今最关心的事儿是什么了。”   韩仲文微微眯着眼睛。   张崇明顺着椅子坐下,怡然自得地替韩仲文将话给说了:“这殿试无非是为了选官,选官无非是为了解决眼前官员不足的困境,你只要想想哪些地方需要用到什么样的官,便知道该出什么样的题了。”   韩仲文凝神片刻,而后豁然开朗,抚掌道:“原来如此!”   新得的燕京山东一带已经派了不少官员过去,如今各地运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那地方离临安府山长水远,哪怕中间有一条运河相连,消息想要传到这儿也不是一件易事。这些地方可不仅仅是派了官员之后就能一了百了了,许多地方除了夏国的人,还有原先齐国的官员。两边的官员可是互相监督,但是这还不够,最重要的是要安插直接对朝廷负责的耳目,直属中央,也就是圣上一直看重的监察。   临安有御史,可以闻风奏事,地方也应该有督察使,负责监察各地行政官员,如此才能保证政令通达,南北一气。   另有东北一处,如今是苏大人统揽全局。但那是个苦寒之地,若要开荒没个大几年想来也完成不了。苏大人的确有自己的班子,但人手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这回的殿试中若有熟知农事的,自然更好。其他诸如算术、律法,皆不可少。虽篇幅不大,但有了就是一个态度,表明朝廷看重实干能力。   韩仲文想通之后,整个人都通达了。他谢过张崇明,赶忙召集礼部众人商议考题。   韩仲文当了这么多年的礼部尚书,虽然为人中庸但才华还是有的。礼部在他的治理之下行事稳当,可能人却也不少。一群人合计了一天一夜,便将考题大致合计出来了。   捧着考题,韩仲文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不知为何,虽然圣上还没有过目,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四平八稳了。   休息片刻,韩仲文便进宫复命。   果然,萧瑾看到这些考题之后,龙心大悦。   他觉得这就是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考题,他当时脑子里面还没有对应的题目,如今看过这份卷子,萧瑾觉得自己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看来,他这表述的口才还是不错的,看吧,韩仲文通过他的寥寥几句话就已经清楚明了地掌握了他话里的精髓。若不是他描述得好,韩仲文也想不出来这等切合的考题。   见萧瑾不住地点头,那厢韩仲文便心里有数了。   萧瑾对于前头的这些题目没有什么意见,待看到农事时,见考题太难,其中一道若是不常下地的话只怕答不出来,遂他大手一挥,直接把题目给改了,改成了常识题。   只要稍稍有些经验的,都能答的出来。   他道:“虽说科举已有两年,但寻常百姓能考中举子的还是少之又少,大多都是家有恒产之辈。这样的人,指望他们对农事有多精通是不可能的。朕只希望最后被选中的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徒,至于他们能懂几分,是否熟练,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左右都是要下地做两个月农活才能去任上的。两个月一过,他不会也得会。”   韩仲文一时又想起来那个在圣上跟冯慨之干预下,越来越辛苦、越来越艰难的“岗前培训”。这个词还是他们圣上自己造的,圣上对这件小事儿还十分在意,每年培训的时候都得去伸个头看看。倘若谁表现的好了,还会格外提拔;若是被盯到有什么不好,没准就真要回炉重造了。   条件越来越艰难,希望这一届的进士能尽快度过吧。   从萧瑾手上取回了考题,就听他又说:“这几日,各地的考生想必都已经赶到临安城了吧?”   韩仲文这些日子只顾着出题,真没注意这些,不过算算日子应该是到了:“定然是都到的差不多了。”   萧瑾从奏书里头抬起头,囫囵着道:“来都来了,得寻个时机出门见一见,兴许还能发现什么沧海遗珠。”   韩仲文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还什么沧海遗珠,怕是自己在宫里呆久了想出去放放风吧。   这事儿韩仲文管不了,才逼婚一次就被记仇记到现在,他只准备在催婚这一件事上招仇,至于别的,还是扔给张丞相去烦心吧。   结果张崇明管不了,也不想管。圣上性子跳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若是非得拦着不让出宫,只会让圣上越来越惦记。还不如舍下一个下午陪他出去逛逛,过了这个瘾后头才能消停,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   无人阻拦,萧瑾换了一身寻常打扮,兴高采烈地出了宫门。身后照旧跟着两个大臣两个随从,至于穆寒等皆隐于暗处,并不现身。   萧瑾一出宫,去的便是京城最大的那间酒楼。   这些日子随着举子进京,临安城又热闹了许多,这酒楼的客房如今已经住满了,连堂食的也要排队。   不过萧瑾他们财大气粗,还是被人请到了二楼。   临窗的位置,视野极好,楼下的一楼大堂尽收眼里。这酒楼可不仅仅只是吃饭的,中间还有唱曲儿的跟说书的。想是下面有不少外地来的,头一次听到江南的曲儿,有些水土不服。   萧瑾以及对这些婉转之音谈不上多喜欢,但是夏国江南一带显然都是爱听的,如今版图扩大,北边的那些人未必会喜欢。   张崇明一语中的:“当了这么久的齐国人,想要一朝改头换面谈何容易?”   南北方的差异实在太大了,中间横跨着巨大的鸿沟。   萧瑾也在深思,文化有分歧,便会让人自然而然地划分成了两派,后面还需统一认知才行。这最好还是以南方跟北方人都能接受的方式,然后热热闹闹的办一场,从盛典中将相同的文化延续下去。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念头,但未曾完善,所以也没有说出口。   萧瑾在酒楼里一边用膳,一边还留心左右客人,听到的最多的便是谈及过些日子的殿试,时人在意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点,不是撑着殿试这段热闹时间做生意,就是猜测此次殿试谁能拿到头名,再就是好奇南方跟北方的举子究竟能不能一视同仁。   这最后一句,把萧瑾都给弄得沉默了。   他也想一视同仁,但是目前还不行。   萧瑾今日在宫外并没碰见什么沧海遗珠,想来这沧海遗珠也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他也没有那种运气,回回都能在路上捡的厉害的人。   以前是可以的,他自从自己被绑了一次之后,这运道反倒下降了,看来是林甫的锅。   不过虽没有发现人才,但玩得还是挺尽兴的。   殿试前的日子飞驰而过,不多时,万众瞩目的殿试便已然到跟前儿了。   萧瑾删繁就简,将会试与殿试合二为一,但是他已经准备明年改一改了。今年改不了是因为想省点钱,多办一场考试朝廷便多一笔支出,前些日子冯慨之又寻他哭穷,搞得萧瑾畏手畏脚地。   明年必不会再如此了。   不过萧瑾的到来,也让诸举子们心里痒痒得厉害,都想抬头见一见,这传闻中睿智过人,文能定社稷,武能破齐国的明君究竟长得有多威武,多摄人?   作者有话说:   萧瑾:没错,说的就是朕。 第152章 名次 ◇   ◎名声大噪的书院◎   “时辰以至, 开考吧。”萧瑾对下头吩咐。   须臾,殿试的卷子便尽数发下去了。   这次的考题比之乡试也少不到那儿去了,且题目……更为复杂, 更为出人意料。五花八门, 什么样的都有。   原本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能争得状元的人一看到这题目,全都傻眼了,这还怎么考?但他们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了,都已经到了殿试这一关, 怎么也不能空着,是以有些题纵然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也依旧写了答案上去, 有的人还写的满满荡荡,看着挺能唬人。   至于那些答案是如何牵强附会, 那也不用多说了。   一场殿试众人有喜也有忧,不过他们都会没能如愿以偿地见到萧瑾。   萧瑾坐得位置太高,若要去看他必得抬头。可一旦抬头,这殿中站里这么多人, 得多招人眼啊?殿前失仪可不是开玩笑的, 回头礼部若是治他们的罪, 没准连举人的名分都没了。   萧瑾也只是在上面看了看,他坐得高, 可谓是一览众山小, 底下的一切尽收眼里。   萧便坐在高位上巡视了一圈, 很可惜, 没有什么相貌出众的。这一届跟上一届比起来, 单单这相貌上就差了太多了, 跟上上一届谢明月他们比起来,更是云泥之别。最出众的还是第一次的进士。   那都是世家大族中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公子,学识品貌一样不差,那叫人赏心悦目,不过同样也因为赏心悦目,让萧瑾对他们很不放心。而这一次,考生们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人,但看着却格外踏实。   这一回,萧瑾也没有下去细看,在上头坐了约莫半个时辰,韩仲文便识相地跑过来问他可要回去处理政务。   萧瑾顺驴下坡,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场子让韩仲文他们看着去。   殿试整整考了一整日,未曾有一人提前交卷。因为考卷不易,待结束时还没有做完的,可怜巴巴地望着礼官。   只是礼官都无情的很,硬生生地从他们手中把卷子给抽出来了。   一切收齐之后,这群举人又被人引出了宫。   接下来,韩仲文率考官退居后殿,为了赶时间,匆匆用过晚膳之后殿中便燃起了烛火,韩仲文打算彻夜阅卷。   萧瑾听说他们这么拼之后,还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逼韩仲文逼得太紧了,要不这家伙怎么会如此极端?他是急着选官,可也没有急到这个份上吧。   这要是叫别的大臣知道了,岂不会非议他没人性?   萧瑾因而吩咐道:“差宫人多送几床被子过去,冬日天冷,墨家他们晚上睡觉时冻着了。”   张德喜笑说:“圣上真体恤韩大人。”   “可不体恤吗?真把人给冻坏了累坏了,回头还没有人接他礼部尚书的职。”   六部尚书之下,出头的官员还是太少了,想找人接盘都不行。   萧瑾呢喃:“不过韩尚书这么一看还是挺不错的,任劳任怨,以后可以多使唤使唤。”   一不小心听到这话的张德喜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腹诽了两句,但却立马下去准备。   不多时,韩仲文便收到了被子,同样的还有萧瑾派人传来的话。   “圣上感念韩大人日夜操劳,都生出白头发,不忍让您几位大人再此受冻,特命人送来被褥热汤。”   韩仲文摸着被子,心中一叹,他们这位圣上还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平日里气人是真气人,但是窝心的时候又是真窝心。   张德喜还任劳任怨地给萧瑾立好口碑:“圣上知道韩大人辛苦,但这科举是死物,人是活的,切不可为了一死物伤了身子,朝廷可缺不了韩大人。”   韩仲文犹豫了一下,他在想,自己之前逼婚逼得那么紧,是不是错了?圣上处处关心,却显得他格外无情无意。他是不是……过分了?   韩仲文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通,面上却十分客气,道:“劳烦公公替我回去道声谢。”   “好说好说。”说话只说一半儿的张德喜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只要诸位大人能知道圣上的好就成了,至于为什么好,那就不必知晓了。   许是送来的这些被褥热汤起了作用,激得韩仲文等精神高涨,不过一天一夜便将卷子给批完了。   前十名往上递了过去,请萧瑾来定夺。   萧瑾将这些人的卷子翻开一看,发现都不俗。最后他挑中了一份读来十分踏实的卷子,点了点名字:“状元就定是他了。”   韩仲文抬头一看,是个名不见经传的。   说起来,此次科考倒是与前两次有所不同,前两次选出来的人大多都是他们或认识或耳熟的人家出来的,这一回却都没听过,可见他们的科举是真的深入人心了。   萧瑾快刀转乱麻,又迅速定下了一甲跟二甲头几名,为了叫这些进士们早早地培训起来,又命韩仲文明日一早就放榜。   其实倒也可以在店中宣读名次,但萧瑾觉得太麻烦,一切从简。   如今是因为规章制度没有定下来,所以能从简。等到日后定下来了,一切都得按规章行事,便没有这般自在了。   韩仲文回去自是好一顿忙活。   待第二日一早,贡院门口还未开始就围满了人。时辰一到,皇榜一出,此次的科举便尘埃落定了。   不在榜的人只能败兴而归,暗暗懊恼自己都有哪些地方答的不好,想着若是重来一次,必不会如此。在榜的也是各有各的想法,有的庆幸自己高中,有的却觉得这名次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低了一些,有这个不服气。   燕京来的刘夫子与孔夫子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震惊。   刘夫子竟然在榜!   孔夫子错愕之下,还是拱手道:“恭喜刘兄。”   刘夫子如坠云端,脚下都有些虚浮了。他这回可真是走了大运了。刘夫子才学不差,但出身却平平,本以为此次殿试不过是来见见世面,走个过场,谁曾想竟然真的中了。惊讶归惊讶,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所应当,前头有一人正好也说中了他们心中所想:   “这回的考题但是很好,与百姓息息相关,但凡务实些的都能得个好成绩。”   刘夫子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吗。   他因出身差,所以知道的东西要比别人多一些,就连对农事也颇为熟练,人情世故更是通达,想来这一次就是沾了这个好。   那人说完之后又转头对身后的人道:“可惜了夫子您没来考,若不然定能高中。”   文良学轻轻摇头:“我志不在官场。”   比起做官,文良学更喜欢教书育人。   文良学的这句话本是实情,可在某些落榜人看来,就是吹牛不自知了,所以当下便有人讥讽:“考都没考就说自己志不在官场,带你考中了再说这话也不迟,真以为科举是那么容易的吗?”   文良学不想回应,可他的学生却不乐意了,跳出来怼道:“我们夫子乃是谷城县致远学院的山长,教过得学生共有八十名,四十人考中举人,十一人高中进士,都在这皇榜中,可要我一一读给你听?”   旁边立马小小的轰动了一下,就连刘孔二人也惊诧万分。   举人跟进士有多难考,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这谷城县也非大县,竟然出了一个这样了得的学院,想必今日过后,这学院必定名声大噪。   找茬的那个咽了咽口水,也没有这么轻易的被打败,酸溜溜地来了一句:“考中进士又怎么样,谁知道是不是同进士呢?”   学生冷笑,指着自己温良恭俭让的大师兄:“这是我大师兄,本次殿试状元。”   余子谦只道:“侥幸,侥幸。”   找茬的人:“……”他似乎真的踢到铁板了。   学生指尖一转:“这是我二师兄,二甲传胪。”   季让拱了拱手:“不才,不才。”   找茬的人:“……”   这到底是什么鬼书院?   方才反击的学生再次质问:“我等都是夫子教出来的,他既然能教出这么多进士,还需被旁人质疑那等没所谓的事儿?自个儿考不上罢了,别以己度人,没得看轻了别人。”   话不好听,可却没人敢反驳了。   这一场争锋,致远书院立马扬名京城,眼下谁都知道,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竟然还有一个这样厉害的书院!就连他们京城里头的大书院也比不得呢。   萧瑾身处宫中都听到了动静。   彼时他正交代韩仲文好好完善科举各项流程,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只是那些明清的科举流程往上套就是了,考的内容不一样,但制度可以是一样的。   萧瑾只是动动最皮子,最后受累的都是韩仲文。   等听说了致远书院这件事后,萧瑾只是觉得谷城县这地儿好像有点耳熟,自己也仿佛去过,但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不过这里头有这么一个书院,接下来的几年里都会极热闹的。   一热闹,人就多了。   萧瑾忽然问道:“谷城县文风如何?”   韩仲文刚好也打听了这些,道:“听说文风鼎盛。”   萧瑾走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可以在谷城县这边办一个茶会,借此推广夏国的茶文化,顺便拉动一下经济,还能让南北两地的百姓都热闹一场!   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153章 天真 ◇   ◎又是一群天真的进士们◎   传胪大典时, 萧瑾终于见到了所有的进士。   其实为了从简,之前的皇榜已经发了,如今再唱一遍名次, 只是为了让进士们上前谢恩, 亲眼瞧瞧夏国皇帝与朝中百官。   官员只是其次,众人最想看的还是圣上。   一看之下,都有些惊奇。萧瑾的相貌跟他们想象中的出入大大, 原以为是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的模样, 不曾想见了面之后,反而是个平易近人且瞧着比他们年岁还要小的青年。长相却是出奇的好,气质温和, 见了进士行礼后会笑着让他们起身,碰到感兴趣的还会问两句家常话, 态度随和得过分。   夏国的进士们惊讶归惊讶,却也没多想,原先出身齐国的一部分人,有如刘夫子之类的, 却是许久不曾回过神了。齐国毕竟被夏国所灭, 他们本以为夏国都是盛气凌人之辈, 如今来了之后才发现,这朝堂可算得上是一派祥和, 无论是君还是臣, 俱是一副正气凛然的做派, 让人很有好感。   刘夫子在默默感慨, 齐国真是输的不冤。   想起当初齐国朝廷那些乌烟瘴气的事, 连刘夫子都觉得幸好齐国没了, 若是再继续下去,苦的只能是普通百姓。如今国破了,家却未亡,只是上头换了一个主子。西边归了燕国,他们东边儿的便都成了夏国人。   想到一年之前,燕京一带还有不少人因为茶叶卖得太贵,对夏国人指指点点,意见大着呢,如今自己也变成了夏国人,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巧。   萧瑾远远地见过诸位进士之后,想到外头的传言,又特意叫致远书院的进士们到自己跟前来。   余子谦季让等十一人这才有幸走到御座前,近距离地与萧瑾见了一番。   近看时,更显得圣上可亲至极。   萧瑾仔细瞧了一眼这次的状元跟传胪,刚才一眼看着没什么特殊,如今细看,发现两人都是眉眼清明的端正之人,看来这个致远书院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道:“朕虽未曾出宫,却也听说了你们书院的事。想不到小小的谷城县,竟然能出吴山长这样的有学之士,能出你们这样的栋梁之才。此番科举,致远学院才是当中第一人,若是夏国的书院都如致远书院一般,那朕又何必为选贤而发愁?”   余子谦不卑不亢地回了句:“圣上广开科举,新建学校,教化百姓,让贫民百姓人人读得起书,识得了字。此乃前所未有之智举,民间莫不感念圣上恩德,便是贫苦人家亦一心向学,只愿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假以时日,天下处处都是致远学院。”   冯慨之眼睛一亮,看着后生的目光都透露着赞许。   这个新科状元郎瞧着普普通通的,没想到口才倒挺好,拍的马屁跟他也不相上下。   后生可畏啊。   萧瑾听了果然高兴,毕竟谁喜欢听好听的话呢,他是个俗人,自然不能免俗:“你们山长还真是给朕送来了好大一份惊喜。”   一句感慨还表达不了萧瑾对致远书院的满意,他甚至开了私库,赏了不少宝贝给吴良学。   其实萧瑾还想直接赏东西给他们的,但是考虑到这一届的进士有不少,往后几月他们还要在一起共事,当众赏赐未免太扎眼,惹人嫉妒就不好了。赏吴良学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反正对方也不是进士,更不用做官。   余子谦跟季让等立即上前谢恩,心中感慨他们山长总算是熬出头了。致远书院自今日起也能名扬四海,再不会被人轻视了。   当着这么多进士的面赏赐,这可谓是天大的体面。张崇明摸了摸胡子,心里猜测萧瑾这番举动的真实意思。圣上必定知道今日这话传出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想必他是想让其他的官办书院都效仿致远书院,想要另一个模范。又或者,圣上对这位有能耐的吴山长另有安排,该不会,是要调来京城吧……   萧瑾不知道,自己随口一感叹,就让别人联想到了这么多。天地可鉴,他真的只是有感而发,仅此而已。   见过进士之后,萧瑾还在宫中设宴。   毕竟接下来这几个月都要吃苦,萧瑾不想让他们对自己落下埋怨,所以用这么一顿饭来收买一下人心。   琼林宴办得热闹至极,若是谢明月等人看见,指不定要嫉妒死。当初他们高中进士的时候,因朝廷没钱,一切从简。传胪大典没有今日气派不说,琼林宴的规格更是低了好几档,那时的酒水菜色到现在根本不够看,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酒过三巡,席间奏起乐来。萧瑾以梅花未题,让进士们作诗作画。   都是文人,诗词书画怎会不知?又一心想要在萧瑾跟前表现,故而一个个很是投入,得了题之后便一门心思去想了。   萧瑾也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天真单纯的样子,看够了,便跟冯慨之道:“等明儿起,这些进士可都交到你手里了,你可安排好了?”   冯慨之低声一笑:“微臣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如今还是深冬,也没地给他们种去,便准备让他们先去做些别的事儿练练手。陈大人那儿刚得了些青花瓷,因有瑕疵卖不出去,微臣给要了来,想交与他们,能卖多少卖多少,多少能换点钱。今年冬天雪重生了灾情,京外还有不少人家被积雪瓦塌了房檐,原本朝廷正要去修,正好碰到了科举耽搁了两天,如今断不能再耽误了,这事儿也可以交与他们。更有修路造桥,安置灾民之类……反正冬天的事情还有不少,待开春了,再让他们下地也不迟。”   萧瑾听他已经安排的满满当当了,不由得点头:“你办事朕一向放心。”   冯慨之得意了:“那是自然,您交代给微臣的事情,微臣可都是尽心尽力去做的。”   这两人独自说着悄悄话,本是无比正经,可落在陈疏才眼中,就是冯慨之故意霸占圣上,今日琼林宴宴请的是诸进士,骗骗他还要抢在前面出风头,真是可恶!   陈疏才懊恼自己的位置离得远,都怪那些太监,没把他安排在圣上跟前。市舶司怎么了,市舶司就比不得户部?他们一样能赚钱,再过两三年未必比户部赚的少,怎么他就不配坐在圣上旁边了?   狗眼看人低!   一场琼林宴,真正出风头的人也不过二三,不过从宫中出来各自回了去处时,风光才真正开始。   无论是寄宿亲友,还是寄居旅店,身边出了一位新科进士都是极为光彩的事,如今中了进士便是一脚踏入官场了,当官么,能不风光呢?   最风光的,自然要数致远书院的一干人等了。   那满车的御赐之物,看得旅店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他真是何其有幸,竟然还能看到御赐之物。他这家小旅店有朝一日能装上御赐之物,哪怕只是装几晚上,那也绝对值了。   掌柜直跟吴良学道恭喜。   其实说恭喜的又何止他一人,在场的只要长着嘴巴的,那恭喜声就没断过。   吴良学度过最初的狂喜劲儿之后,便渐渐恢复了理智,客气地挨个道谢。待旅店掌柜的说要给他们免单之后,吴良学坚持要付钱。   一码归一码,致远书院才扬名,却不能落下什么把柄。   热闹了一日,等晚些时候,师生几个单独摆了一桌宴庆贺。一则庆贺书院能有此成绩,二则庆贺他们山长终于如愿以偿。   吴良学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不易,饮下一盏酒,道:“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   季让道:“再过两年,山长便要桃李满天下了。”   吴良学未尝没有这个期盼:“圣上于我有大恩,我若真能桃李满天下,也算是回报圣上的恩情了。”   说完,吴良学还不忘敲打学生:“你们高中之后,还需为国为民,时时自省,不可生贪恋,不可行错事。”   季让敬了夫子一盏酒:“夫子您放心好了,咱们几个可能会互相盯着的,若有一人犯错,便有十个人打醒他,您还怕巴掌不够多吗?”   吴良学被他逗乐了,其实他最放心的就是自己这个二弟子了。   为人堂堂正正,干干净净,最重要的是还有一身正气,假使在三五年前,这样清正的人在官场上未必能得好,但是这两年风气变了,吴良学也很想知道,像他二弟子这样的,究竟能在官场上走到多远。   吴良学道:“你们心中有数,我也就放心了。”   他再看桌上,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便又说:“明日不是还说要去户部见冯大人么,这酒就别再喝了,对了,冯大人可说是什么事儿?”   “未曾说过,传话的是个小吏,只说每届进士都会去户部待上几个月,似乎叫什么……岗前培训?说着怪怪的,也不知做甚?”   培训啊……吴良学忽然想到之前知县大人的苦大仇深的抱怨,挑了挑眉。   他这群学生却还在天真地讨论着:   “从前未曾听过有什么岗前培训,难道要请诸位大人给我们讲学?”   “兴许是教礼仪的吧?”   “不知圣上是否会来,若能见到圣上自然最好。”   “圣上日理万机,怎会在意这些小事儿,我估摸着也不会有几月,顶多半月便结束了。” 第154章 吃苦 ◇   ◎被玩弄在股掌之间◎   翌日一早, 诸位进士前去户部门前集合。   都是同年的,又一同去了琼林宴,彼此之间并没有多生疏, 如今聚在一块儿也是有说有笑。   季让听闻旁边有人猜测, 问今儿是不是要听什么讲学,便更笃定自己的猜测——这所谓的培训,肯定就是听听课罢了, 没有什么要紧的。   季让虽然没有来过京城,可他对北边的事儿多有了解。北边那地方缺少官员, 他们这一批进士多半是要去北边儿为官的,应该耽误不得。   冯慨之也并没有让他们多等,比往常提前了些到了户部。   他来时, 进士们都已经聚齐了。   冯慨之问了一下众人可曾用过早膳,待听到他们都吃饱了, 才命人驾车,将这些进士都送去城外。   一听说要去城外,不少人心中生疑,觉得跟自己想的好像有点不一样。不过圣上竟然把他们交给了冯大人, 自有他们的道理, 所以众人也是一句话没说, 乖乖地跟去了。   今儿来的是京外一处小村落。   这地方偏僻,房屋格外的矮小, 今年冬天又比往常多下了几场雪, 积雪深重, 压垮了不少人家的房檐, 如今这些人受了灾都住在悲田院里头, 由朝廷收容照看。等到房子修好之后, 才遣他们归家。   冯慨之瞧了一眼一头雾水的进士们,同他们解释说:“这进士的岗前培训,其实年年都有,打从第一届进士开始便形成了定制。若能顺利通过,方能授官上任;可若是不通过,那……便只能打道回府了。”   冯慨之目光从每个人身上过了一遍。   季让几个人心里一绷,立马对这个所谓的岗前培训重视了起来。表现的不好还要走人,那他们进士岂不是白考了?   看来,这所谓的培训,无论如何他们也得好生表现了。   冯慨之对他们的识趣儿十分满意,捻了捻须,指着中间已经塌了房檐的屋子道:“尔等往后可是要出仕的,这做官可不能整日只高坐于庙堂之上,什么都不会。历来考中的进士都得通过三四个月的培训体察民间疾苦,百姓不易,轮到你们头上也是一样的。今日便有一桩,便是替百姓修缮屋顶。”   冯慨之话落,众人都有些哑然,有人支支吾吾地道:“只是……咱们并不会修缮屋檐啊。”   说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冯慨之却是一句话就把他们给堵死了:“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不过都是后天学来的。今日修缮屋檐你们不会,来日去任上作官,不会的还多了去了。若是每每已不会来应付,久而久之,还有什么是你们会的?”   冯慨之说完这一句简直梦回两年前。   当初谢明月等人娇气到不愿意下地的时候,他们便是这样的说辞来搪塞。   眼下又换了一茬娇气的人,不过这群人倒是没有谢明月那批离谱。虽然觉得修缮屋顶听着就很扯,但被冯慨之一忽悠,他们还是满腹牢骚地照做了。   其实,冯慨之哪里会让他们跑上跑下呢?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真要让他们呆在房顶上,要不了多久便会摔死。圣上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些进士,要是摔出了好歹,他还没办法交代。所以冯慨之只让他们打下手,帮着搬搬木材,劈劈木头,钉钉钉子……反正耗费体力的杂活,他们是一样都没少干。   大冷天儿的,外头的天气能把人冻得瑟瑟发抖,可眼下,这些进士们愣是干活干出了一身的汗。   场上热火朝天,在旁边当监工的冯慨之却怡然自得。   他只负责看守,顺便给他们加油鼓劲。冯慨之知道这活就没人愿意干,所以时不时给他们刺激一下,碰到手脚勤快地变当众表扬,碰到浑水摸鱼的也会厉声呵斥。   冯慨之板着脸的时候还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劲儿,加上他又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这回的进士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挑的刺儿头,冯慨之管教起来还是绰绰有余,得心应手。   致远书院的几位都是聚在一块儿干活的。   季让胳膊都已经快要断掉了,余子谦也不遑多让。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季让才终于抱怨了一句:“我在家中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余子谦苦笑:“谁又做过呢?”   “本以为只是轻轻松松的讲学,谁想到竟然跑来修屋顶,我这胳膊都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了。就今日这架势,明天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等着咱们呢。”   余子谦看了看边上的冯慨之,小声道:“少说两句吧,被冯大人听见可就不好了。”   季让是闭了嘴,可心中却还在絮絮叨叨,他怎么都不信以前的进士也是这样。   他心中怀疑,又去偷偷问了一个临安本地的进士。听说他家中还有位进士出身、已经去了蔡州当官的族兄,季让便好奇:“难道你家族兄没交代过这培训的事儿么?”   那人听了这话脸色都扭曲了:“交代了。”   季让追问:“如何交代的?”   “他说,这所谓的培训不过是跟同年一起出门游历,不是去东家走亲,就是去西家访友,悠哉悠哉,轻松自在,他为官两载之后还十分惦记,每每梦中想起都想念得涕泗横流。”   季让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说话的人却暗暗握拳,这鬼扯的话,可恨的是他竟然信了!如今想开,族兄那阴阳怪气的语气,根本就是拿他当猴子耍呢,只怕一开始就存着看好戏的心思,故意说的那么寻常,让他们有丝毫防备。   也怪他实在是太蠢了,竟然没有看透族兄那调侃傻子一样的语调,如今后悔也实在太晚了。不过后悔也没什么用,难不成他还要为了避免这个所谓的培训而放弃殿试?   所以怎么看,这个亏他们都必须得吃。   一群人忙活了一整日,就连中饭都是在外头用的。   本来也有人想抱怨两句。,待看到冯慨之跟他们一样在外用膳后,所有的抱怨都化成了沉默。   人家尚书大人都如此,他们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连着修了三天的屋顶,直到把这周围一片的所有塌掉的屋顶都给修完了,如此方才作罢。   原先住进悲田院的百姓又再次回到了各自家中,为表感谢,他们还送了不少东西给这群过来帮忙的进士们。!   余子谦就被塞了一盒炸果子,他不想要,但对方实在是太过热情,强塞到他怀中。   老百姓的感激从来都是这样朴实且炙热,说起来,他们并非心甘情愿来修屋顶,但就换来别人的感激涕零。这么一想,余子谦便觉得心中有愧。   面对这份热情,余子谦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被动接受。他想着,执意不接反而坏了人家的美意,不妨收着就是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等冯慨之说,这都是他们在悲田院中省吃俭用节省下来想要留着过年吃的,余子谦一时又觉得自己手上的盒子烫手了起来。   他后悔接过来了,在他眼中不值得一提的小东西,却是别人眼里不可多得的宝贝。   最终,余子谦也没有将东西还回去,只是默默地在那家人门后放了一串铜板。   傍晚入宫禀事的时候,冯慨之还那些事儿笑话起来:“这群初出茅庐的进士们还真是天真有单纯,微臣说什么他们就姓什么,说那一盒果子是别人省出来的,他们竟然还真信了。”   冯慨之乐得不行。   萧瑾也忍俊不禁,他们更不会知道那些百姓过去送谢礼,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原本那些百姓还嫌他们多事,后来给了钱,才答应过来演戏的。   这当然也是无奈之举,不演戏,又怎么能让他们“幡然醒悟”呢?   萧瑾对如今的进展很是满意,照这个情况下去要不了多长时间,这群进士便能蜕变成“苗根正红”的官场接班人了。   有才只是基础,最重要的是要有操守,有仁心。   萧瑾又问:“这屋顶修好了,明日可是要他们施粥?”   “正是,不过明儿微臣便不必领着他们去了,连着三日没做事,户部里头不知积了多少公文。施粥是小事儿,用不着微臣来压他们也会愿意做的。”   萧瑾点点头。   冯慨之的确没那么多空,他最近还得忙着自己交代的茶会一事。   萧瑾准备在谷城县开一次轰轰烈烈的茶会,以茶代酒作宴,邀请各方前来人士前来品天下之茶,配以评书、品画、论茗、焚香、弹琴、玩石等,这茶会若是办成了,必定能名噪一时。   最重要的是,萧瑾想通过这种盛典让南北两地形成共通的文化——茶文化。   有了认同感,届时还会分夏国与齐国故地么?大家可都是一国的。   冯慨之答应是答应得好好的,可是转头就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此主意虽好,却得费不少钱吧?”   冯慨之可不想掏这笔钱。   萧瑾老神在在:“放心吧,陈疏才那儿有。”   陈疏才最近临安辽东两头跑,忙得昏天暗地,可路子却被他忙出来了。   高句丽那边对夏国的茶跟胭脂水粉很是满意,那青花瓷更是爱不释手,遂订了一大批货,不日,萧瑾他们便能得一笔横财,何愁没有钱花呢?   萧瑾甚至底气十足地道:“此次品茶会一定要大办,风风光光地办,让天下人都知道夏国的好。” 第155章 请帖 ◇   ◎一起请到夏国做客◎   眼下陈疏才正因谈了一场大生意, 自觉风光无限好,在那儿给众人加油鼓劲儿呢:   “没了齐国,还有高句丽, 人家不比齐国差到哪儿去, 东边还有个小国叫倭国,若是从高句丽坐船,没多久便能抵达。等咱们把高句丽收入囊中, 再将生意也做到倭国。到时候,满朝文武都要对咱们刮目相待。”   陈疏才一心想要压过户部, 当朝中第一人,这次对高句丽的贸易旗开得胜,他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了。他要赚钱, 要成为圣上的钱袋子,要让冯慨之彻底成为手下败将。   高句丽只是第一步, 往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高句丽。且高句丽给了陈疏才无穷的灵感,他们一开始目光只局限于中原地区,实在是太过于狭隘, 做生意去哪儿做不是做, 来日若有条件的话, 他大可以造几条船去海外做!   户部每年的收入就那么多,但他们市舶司的潜力却是无限的, 户部拿什么跟他们比呢?   他们才是朝中的顶梁柱!   他这手底下的小兵也因为他这一番话激动难耐, 甚至都想再往高句丽跑一趟。   这帮人还不知道, 他们辛辛苦苦挣下来的钱, 马上就要落到冯慨之手里。   冯慨之按着萧瑾的要求, 已经联系上了顾淮南。   虽然冯慨之觉得这样的盛典在临安城举办会更好, 但圣上义正言辞地说谷城县刚闻名天下,眼下将茶会办在那儿最合适不过了。   萧瑾都这么说了,冯慨之也不敢反驳,其实他私心里是觉得,圣上只是单纯地想出门玩玩儿。   临安城逛遍了,不稀罕了,如今才要吵着去谷城县的。   且随了他的意思吧,若不由着他,还不知道要作什么妖呢。   另有一件事儿,文试是结束了,武举却在年后,此事萧瑾交给了王从武跟简玉衡。   经过上次一战,萧瑾觉得跟王从武都不约而同地将简玉衡放在心上,萧瑾是想培养一个年轻的大将军,王从武则是想要培养一个接班人,接替他兵部尚书的职。虽然他手底下还有像王硕这样的勇士,但王硕等人勇猛归勇猛,计谋上却远逊于简玉衡。   不论怎么看,王从武都很难越过简玉衡去提拔王硕他们。   朝中众人也都是长了眼睛的,知道简玉衡这是彻底打上了王从武一派的印子。但愿往后他的性子不要像王从武,若要随了王从武,那这朝中就又得多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了。   有些人促狭,还特意跑去王从武那边说教,让他不要把人给教坏,成日家的不苟言笑又老古板,圣上看了又怎么会喜欢?   对上这些,王从武从来都不假辞色。   他转过头就跟简玉衡道:“这些人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要信,咱们圣上是明君,并不介意武将与谁相交,但身为武将,自己也需时刻注意,既不必同那些文臣走得太近,也无需跟他们闹得太僵,免得日后走近了反被人拿住把柄,说你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这便是王从武从来不跟文臣混在一块儿的原因,说他迂腐也好,冥顽不宁也罢,以前他爹他祖父就是这么教他的,如今他也这么教简玉衡。   “你年轻,出身好,脾气也不差,如今更得圣上看重,围在你身边的人不知其数,你自己须得想清楚,不该交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要沾。”   文臣武将走得太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简玉衡受教。   近来他身边确实围了不少人,他本来还没当一回事,如今看来,有些人还是早早断了比较好。   又一日,萧瑾花了一上午功夫将积攒的奏书批完之后,便一声不响地出了宫。   宫里的人对圣上出门这件事儿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虽然这样不大合规矩,但是他圣身上哪一次将规矩放在心上了?打从继位开始好像就没怎么守过规距,且对循规蹈矩的人还不大喜欢。反正没人敢拿这件事情烦圣上,就连朝中的御史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萧瑾高兴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向着萧瑾的人多,若是无人支持,好比当初建康地动萧瑾执意前去赈灾时,不就被人抨击得不清么?如今自丞相至六部尚书,无一不心悦诚服地跟随萧瑾,哪怕徐庶也都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老老实实地按吩咐办事儿。   上的人都如此乖顺了,还有谁再敢触萧瑾的霉头?   这回出门,一则是为了看看年关将近,京城里头可有什么乱子,二则也是为了见一见这些“努力干活”的进士们。   前者因为京兆尹忠于职守,未曾出过纰漏。至于后者么……萧瑾看了一眼一边施粥一边抹着眼泪的进士,颇感无语。   这人看着都三十好几了,怎么是个施个粥还哭了起来?   情绪这般饱满吗?   “这些人怎么回事?”萧瑾问。   “圣上不妨听听。”冯慨之笑而不解,只带着萧瑾凑近了一些,刚好听到七旬老人佝偻着身子,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诉苦: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老伴儿自前年没了之后,就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孤家寡人。”   “什么?你问我有我儿女?儿女自是有的,一个长子,两个女儿,我与老伴儿含辛茹苦地将他们拉扯大,给他们置办了房子,田产,又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原先其乐融融,直到我跟我老伴儿走不动路,赚不了钱,那几个便一下子没了良心,嫌我体弱多病,不愿接过去养。”   “我这岁数也没几年好活的了,过一天是一天吧。好在官府施粥送米,这个冬天也不难熬。”   老汉说完之后还咳了几声,咳得动静极大,他对面的人生怕他直接咳过去了,赶忙给他拍背顺气,帮着骂他那没良心的子女,还正义感十足的表示:   “如此不孝之人,该状告衙门将他们抓紧去。”   老汉道:“儿女都是债,便是他们不好也不能将他们抓进去。若他们进去了,那他们一家又该何去何从?我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何必作孽?”   他对面的进士沉默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劝不了这老人家,只能盼着他晚年能无病无灾。   又给老汉盛了一碗粥后,那进士目送对方离开,看着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过得如此艰难,他心中便沉甸甸的。   “来讨粥喝的,竟没有一个人是过得好的。”   穷困潦倒,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且每个人的惨剧都不一样,听来叫人唏嘘不已。   而他们呢,真正贫苦人家出生的也没有多,便是有,也并非真的赤贫。真正一贫如洗的人家是供不起读书人的,与这些需要领着朝廷救济粮才能度日的人来说,他们吃的苦实在是太少。   季让也在感慨:“原以为十年寒窗苦读,已经足够苦了,不曾想到了他们那儿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唯有余子谦稍稍清醒一些,他问:“为何我总觉得今日怪怪的?”   季让回头:“怪在何处?”   余子谦指了指过来领粥的人:“这些人,怎么都问什么答什么?”   自古不是有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吗,今儿这些人怎么偏偏把自己肚子里的苦水倒得一干二净?   季让摆了摆手:“兴许人家只是日子过的太苦了,好容易找到愿意听他们说话的人,这才吐露了心声,总不至于是他们自己瞎编的吧,编出来做什么呢?为了多领两碗粥?”   余子谦撇嘴笑了笑,心想也是。   若一个人编胡话还可信些,总不至于这么多人都商量好了一起编胡话糊弄他们吧,哪有人那么闲呢?   不过今日过来施粥,到时让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民间疾苦。   萧瑾隐藏身形听了个正着,他对冯慨之道:“你这番安排还真是不错,明年可以接着用。”   冯慨之想,明年说不定他又能想到的点子了,保不齐比这个更能糊弄人呢。   萧瑾本来还担心这群进士因为高中便有些自视甚高,如今见他们被冯慨之忽悠得找不到北,持续沉浸在夏国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觉悟中,便不再担心了。   这没经历过官场的人就是单纯天真,也好糊弄,若是一直这么天真就好了。   天真意味着有一颗赤子之心,但愿他们往后几年、几十年依旧能保持这份初心。   萧瑾看过之后便将进士丢开手,彻底交给冯慨之负责,自己回宫之后又思索起了这茶会。   若是大操大办的话,自然是来的人越多越好,越能扬名越好。如何扬名,也是个问题。   萧瑾想过无数热场子的好主意,最后都一一否定,直到宫女种玉一语惊醒梦中人:“想要扬名还不简单,请几个有名的、德高望重的人不就成了?”   萧瑾一拍脑袋,他明白了!   既然要大办,为何不把司徒恭请过来呢,还有谁能比一国皇帝更有名?   蜀国那边,林檀肯定是要请的,两边毕竟还是合作关系,而且他也有点想韩攸了。至于蜀皇朱庭玉,直接越过他似乎也有些不合适,那就连他一起请吧。   至于朱庭玉愿不愿意跟林檀同往,那他就不管了,他只负责下帖子!   萧瑾想通之后,立马道:“快研磨,朕要写信!” 第156章 应邀 ◇   ◎去见一见也无妨◎   萧瑾想要宴请这三个大佛的消息还是将张崇明给唬住了。   有时候张崇明倒是挺好奇的, 他好奇自家圣上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跟平常人不一样呢?   信都寄出去了,还志得意满地跑来问他:“如何, 朕如今写的这些信可没给夏国丢人吧?”   一开始, 张崇明他们别提有多嫌弃他的书法跟文笔了,萧瑾一路走到今日,也是备受折磨, 虽然没有脱胎换骨,但也进步良多了。最起码, 写几封信他还是能写得体体面面,不会叫别人看了笑话。   张崇明幽幽地说:“寄都寄了,如今说这些还有用吗?”   萧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崇明好像不是很赞同这件事情, 他挠了挠脸颊,颇为费解:“先前朕与你说着茶会的事情, 你不是挺赞同的吗?”   张崇明心里冷笑,直截了当地指出:“可您没说要请燕国皇帝浴蜀国皇帝。”   “朕这不是……”萧瑾欲言又止,习惯性地想给自己找个借口,但以他的口才实在找不出来, 索性他就破罐子破摔了, “既然要办就办个大的, 朕想着将他们请过来也能热闹许多。”   冯慨之凉凉地来了一句:“是啊,不仅热闹, 还吓人呢。”   萧瑾的肩膀一下子就塌下去了。   他知道张崇明担心的是什么, 君子不立于危墙, 更不必说他还是一国之君。贸然地请这三个人过来委实有些不妥, 若是他们心存歹意的话, 兴许还会有麻烦。   但萧瑾又想着, 倘若他们过来便能趁机宣传宣传,拉动一下谷城县当地的经济。且来都来了,怎么可能不与他们做一做生意?   萧瑾自问他们江南的茶天下无敌,原先齐国那些人喜欢,想必燕国跟蜀国也一样。趁着茶会的东风,便可以让江南的茶销遍两国境内。   至于危险什么的,萧瑾这般劝说张崇明:“这茶会是在夏国境内举办的,咱们是东道主,届时围在朕身边的自然也是咱们的人。应该是这样都还叫别人有了可乘之机,那朕也实在没什么好的了。”   萧瑾说完,话锋又是一转:“再者说来,如今信虽送过去了。但他们却还没有回复,谁知道来还是不来。司徒恭日理万机,不一定会应下。”   虽然萧瑾挺希望他们都过来的。上次一别,他跟司徒恭已经许久未曾联系过了,还有林檀,亦不知她过得如何。   至于朱庭玉……罢了罢了,这人可以不必管他死活。   张崇明讲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能作罢,不过他还是委婉地提了一提,建议萧瑾不要同他们走的那么近。张崇明没跟司徒恭相处过,但他总觉得,这位应当是因为有雄才大略的,没准他早就盯上了夏国,想要取而代之。   萧瑾逃过一顿念叨,暗暗庆幸。   张崇明走后,他想了想,又提笔给顾淮南写了一封信。   顾淮南在那儿做官做得有声有色,此次茶会一事虽交给了冯慨之,却也得顾淮南加以配合。萧瑾想把这个茶会办好,所以才如此费心,给这个写完信,又给那个写信。   送给司徒恭他们的信,短时间内是不能送达的,但送给顾淮南的信,却很快就到了顾淮南手中。   他早得知了这茶会的消息,只是圣上这封信,让顾准南觉得,这事儿可以再重视一些。   顾淮南遂叫来谷城县县令张瀚之,又请来了打从京城走了一遭、眼下声名鹊起的致远书院山长文良学,细究这茶会一事。   文良学想到书院边上的古亭山甚是雅致,建议茶会可以摆在山上。   顾淮南也觉得妥当,于是大手一挥,在堪舆图中圈附近几座山的地,撩开笔道:“一座山只怕是不够的,附近这一带都算是茶会用地好了。”   已经为官两载,多少知道点事的张瀚之还是有些懵懵的:“大人,这么多的地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多?只怕到时候还不够用呢。”顾淮南也不瞒他们,“朝廷打算请燕国与蜀国使臣共赴茶宴,届时,不知有多少人会光顾谷城县,张大人还觉得这些地多吗?”   张瀚之哑然,他略一思索又觉得有些慌:“若真有那么多人来,万一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厉害的大事儿,自从来了这谷城县,张瀚之每日不是为了处理东家牛被偷的事而分身乏术,就是被西家婆媳大战给闹得衙门里头乌烟瘴气的,稍微得了空,天旱了得出去想办法怎么引水,天涝了还得为了排水绞尽脑汁,反正没有一处顺心的。每日里忙来忙去,这都是小事儿,大事儿历练自然就少了。要是从前还在京城当张家公子的时候,甭管多大的宴会他也不惧,但他如今是一县之长,张瀚之担心自己若是弄得不好了,反而丢了他们谷城县的脸。   张瀚之期期艾艾地盯着顾淮南,希望顾大人能看清他的难处。   顾淮南知道此时自有京城来得人替他们把关,绝不会让张瀚之单打独斗,但顾淮南还是坏心眼地想吓他一下:“既然害怕出岔子,那就仔细着写,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漏。来日外国使臣到了,若要叫他们看了笑话,不仅圣上会怪罪你,我也会那你是问!”   张瀚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这该怎么办,他正要跟说自己怕是弄不好,顾淮南却又及时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别的:“明日我会与其余各县的知县联系,共同筹钱,在致远书院附近修建一条商街,以备茶会所用。”   文良学迟疑道:“这商接若是修好了,可会吵闹?”   顾淮南及时安抚:“书院本在山上,山中清幽,那商街定在山脚处,离山尚且有些远,更不必说书院了。山长且放心,本官绝不会叫这些影响了致远书院。”   文良学见顾淮南心里有数,便不再吱声。   议好事后,满腹心事、苦大仇深的张瀚之拖着疲惫的身躯,恍恍不安地离开了。   文良学跟他也算是老相识了,从前为了书院的事情不知磨了他多久。眼下见张瀚之这般忧心,心想着真是活该,不过文良学也不想见他如此杞人忧天,便开解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人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真到那时候,张瀚之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替他来做。都说旁观者清,在这件事儿上,旁观者文良学看的的确最清楚,方才顾淮南分明就是故意捉弄人。只是这傻小子笨,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张瀚之眉头紧锁:“你不懂,这样大的事可不能砸在我手里。”   文良学道,这样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会交到你手里?   跟这小傻子说这些想必他也不会信,文良学又提起了别的,道:“前些日子我从京城回来时曾听弟子说,大人家中有一族弟也高中进士?”   张瀚之不知他为何提起了这个,去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确有此事。”   文良学笑了笑:“我家二弟子说,您族弟对您意见颇大,说您当初哄骗了他,叫他吃了好大的委屈。”   张瀚之晃了晃神,这才想起来自己忽悠族弟的那些事儿。   这……这也不怪他,若是不说得轻松一些,他那弟弟又怎么会满怀期待地去殿试,自然也不会再得知培训为何意之后痛心疾首了。   他们当初吃过的苦,后面的人当然也得尝一尝了。   他可没错,错的是折腾他们的冯尚书!不过依照冯尚书的脾性,这群人眼下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张瀚之一门心思幸灾乐祸,连方才担忧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另一边,远在开封府的司徒恭终于收到了萧瑾的信。   这信作为国书送过来的,司徒恭展信之后,本还以为夏国是对蜀国产生了兴趣,打算联合燕国一同攻蜀,结果定睛一瞧,大失所望。   ——不过只是办个茶会罢了,压根无仗可打,无地可收。   司徒恭与贺辞笑话道:“这夏国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消停,听说科举刚考完,官都还没有授呢,这么快又折腾出了别的花样。”   这什么茶会,根本就是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燕国是有一些人爱喝茶,可总不能因为爱喝茶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茶会吧?   根本得不偿失。   比起所谓的茶会,司徒恭更喜欢围猎。这请帖上若是写得围猎,估摸着燕国人都乐意去。   贺辞道:“他们的目的可不是在茶会,而是在卖茶。”   司徒恭一想也是,就夏国那群人精,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多半是这样。”   贺辞又问“既然如此,您去还是不去?”   “去。”司徒恭回得干脆,“夏国折腾的这些东西虽花哨,却也有用,去见一见也无妨。”   夏国与燕国乃是盟友,去见一见盟友,并非什么大事。   如此便就定下了。   至于蜀国那边,却格外不同。林檀收到信之后,没怎么思索便决定赴约,而朱庭玉对着这封信却如临大敌。   “这会不会是夏国的计谋?想要引朕去夏国,然后趁机将朕拿下?” 第157章 蜕变(捉虫) ◇   ◎脱胎换骨的变化◎   段广基问自家圣上去不去。   朱庭玉警惕心一下便上来了, 觉得其中必有诈:“去什么去。能有什么好事?若真有好事也不会带上咱们,先晾着吧。”   段广基迟疑了:“也不回个消息?”   “没什么好回的,待他那茶会开始之后再回一封书信, 道自家有事, 原定下要去也去不成了。”   朱庭玉觉得这样才更体面一点。他既不一样去以身犯险,又不想跟夏国闹翻,只能这样迂回行事了。   朱庭玉还是怀念当初的日子:“早几年间, 夏国还没有蜀国强盛呢,那会儿夏国何曾这般嚣张过?”   若敢这么嚣张, 就算齐国不动手,蜀国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如今人家都威胁到家门口了,他们却也只能当缩头乌龟。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朱庭玉打定心思不去, 那头林檀却已经定好了日子。她必去夏国,一则是为了见一间故人, 二则也是为了修两邦之好。林檀自立为楚王后,与夏国的联系就未曾断过。若非襄阳那边频频施以援手,只怕他们与朱庭玉对峙时也不会那么轻松。   这份交情林檀还不想就这么断了,所以这次的茶会林檀无论如何也会赴约的。   她还跟韩攸讨论了一番萧瑾会不会请朱庭玉。   林檀是不愿叫这狗皇帝的, 只是韩攸明显更了解萧瑾:“那朱庭玉既然已经跟夏国示过弱, 我们圣上多半也是会邀他前往的。”   顺手罢了,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林檀的心情瞬间就恶劣了起来:“倘若他去,我还真不想去了。”   哪怕只见一面, 她都觉得恶心。   韩攸眨了眨眼睛, 忽然说:“眼下攻守异形, 您就不想知道蜀国皇帝见到您之后, 会是个什么反应?”   林檀:“这……”   还真不能说是没一点期待。不得不说, 韩攸这话算是说到她的心坎上了。她辛辛苦苦打拼到如今这番田地, 不就是为了让朱庭玉那狗皇帝生生气死吗,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叫狗皇帝吐血,也不是不行。   韩攸又道:“兴许蜀国皇帝心中更抵触您也未可知。”   林檀冷笑一声,忽然改变了主意:“那就先对蜀国出消息,便说夏国也邀了我。”   韩攸笑而不语,下去后便让人将这些话给传开。   两日后,果然有人将这些事情透露给了朱庭玉。当日,朱庭玉在宫中发了好大的火,据说守在旁边的宫人惊惧交加,有个不小心犯了错的,直接被拉出去乱打死了。   即便如此,朱庭玉还不解恨。可惜没有人敢再触他的霉头,一个个都使劲的往后缩,跟鹌鹑一样。   朱庭玉找不到人骂,便开始骂萧瑾跟林檀。好就好在身边也没有外人,他就骂骂咧咧不干净的话倒也没有传到外头去。   “夏国那狗皇帝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将朕放在眼里,他请谁不好,偏偏要请林檀这个贱人!”   “我若早知他们二人有奸情,当初就该直接将林檀赐死!”   朱庭玉悔之不及,林将军都已经被他给灭口了,还差一个林檀吗?他当初就不应该听信朝中那些人的话,觉得林檀只是一届女流之辈,不足为惧,这才把她放了以示恩德,谁知放跑了的这个才真正是个祸害。   若能重来一次,他必定会手刃林檀,绝不会给她逃走的机会。   朱庭玉咒骂了一整日,无论看什么都是一样的不顺心。   众人越发小心伺候,感觉度日如年。   又过一日,朝中大臣忽然又见朱庭玉改变了主意,又说要去夏国,命人事先将贺礼备好。   段广基还作死地去核实了一番。结果话才问出口,就被朱庭玉恼羞成怒地怼了回来:“她林檀去的,朕为何去不得,若是不去,岂不是让世人以为朕比林檀还不如?”   段广基其实想说,他们也没必要跟林檀比啊,那不过就是一个女子,哪怕她称了王,可也最多只到这个份儿上了,值得如此在意吗?   只是朱庭玉俨然已经疯魔了,甚至将林檀视为自己毕生的对手。对司徒恭这类人,朱庭玉心生畏惧;对萧瑾这样的,朱庭玉厌恶却又不敢惹;唯独对林檀,因二人旗鼓相当,朱庭玉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林檀若是去,朱庭玉必不甘心屈居人下。   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林檀跟夏国结盟——虽然人家早就结了盟,且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他的。   一月过去,旧年早就过完了。初春料峭,农事也开始繁忙起来,就在冯慨之摩拳擦掌地带着一群进士下地的时候,萧瑾也陆陆续续收到了这三方的来信。   出乎意料的是,三方竟然都愿意来,且还来信问他茶会具体的时间。   萧瑾惊讶过后,转头就将这消息告诉了顾淮南。   谷城县的事儿顾淮南一直都有跟他禀报,包括那边筹钱新建了一条商街,如今街中的铺子已经被人租完了,随时都可以对外就生意;也包括致远书院扩大了一倍不止,里头亭台楼榭,雅致异常,定能叫人大开眼界。   萧瑾对顾淮南搞事儿的本事满意极了,他还没开口呢,上街跟娱乐景点都已经修建好了,有这样的远见,还愁茶会办不好吗?   萧瑾担心钱不够用,后来又拨了一笔钱过去。   顾淮南精打细算,每笔钱都用到了实处。如今将这几个人确定要来的消息告诉他,也是为了提醒顾淮南,该花的地方,千万不要节省。   不是他们富贵了,花钱可以大手大脚,而是一切为了后头的生意铺路。   冯慨之本也要亲自过去指导的,如果被这些进士们拖着,只能延缓一两月再前往谷城县。   近来进士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萧瑾也过去看了,原是冯慨之叫了一群佃户在教这群进士们如何耕地,如何育苗,以及,如何沤肥。   前两个累就累点,咬牙撑着就是了。可这后者,却叫一群人叫苦不迭。   不过再难受的事儿,干个两三天也习惯了,属于是破罐子破摔。不干还有什么么办法,人家冯大人都亲自上手了,他们难不成还有冯大人金贵不成?   就连萧瑾也没想到冯慨之会这么拼,对此表示惊讶。   冯慨之听闻,想起了些往事:“微臣虽出身不错,却也不是一开始便是户部尚书。早些年外任做官儿的时候,也是吃了几年苦的。有时候看到他们,就想起了当年的微臣。”   他当年吃的苦,可比这些进士们多多了。冯慨之抬头望着天边,眼中泛起笑意。   他当年,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叫嚣着要治理好一方土地,来日辅佐君王开创盛世的。后来也不知怎么便忘了这初衷,在官场沉沉浮浮后变得唯利是图。不过好在年逾四十的时候,却迷途知返了。   大概是冯慨之的表情太柔和,以至于萧瑾产生了一种他这不靠谱的户部尚书其实也是个内心温柔之人的错觉。   不想下一刻冯慨之又将萧瑾拉回现实,他跃跃欲试地道:“等他们下完了地,便赶紧让他们出去卖瓷器。陈疏才心黑得要命,分明是劣质品,却收了户部不少钱,真是亏大了。这笔钱无论如何也得讨回来,户部可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   萧瑾:“……”   忽然都是错觉啊。   在冯慨之的安排之下,众人不过六日就熟练掌握了种地的全套功夫,甚至连一亩地要撒多少肥料都已经摸索得差不多了。可农事完了,别的才刚起了头,于是他们又开始苦哈哈地体验底层商贾的生活了。   冯慨之甚至放出话,若是谁卖的最好、卖的价钱最高,就领他去看武举的殿试。这两日正在进行武举,这群进士也也很想去凑凑热闹,只是他们实在太忙,抽不出空。   冯慨之拿这个激励他们,比别的都有用多了。   众人被逼无奈,只能挖空心思去卖这些劣质的青花瓷。   他们穿着粗布粗衣,每日化得灰头土脸,便是亲爹亲娘看了也认不出来。这般,再抱着成色不好的青花瓷器,挨家挨户地兜售。在做这生意之前,他们总觉得凭借自己的口才,多少是能卖出去几件的。   结果,脱去了进士的身份,任凭他们说的天花乱坠,也并没有什么人买他们的帐;就算愿意买的,也会将价钱压到最低,摆明了就是欺负他们。   有人倒是卖了,结果回来就被冯大人一顿批,骂他们蠢笨如猪,连本钱都挣不回来。还说若是天底下的商人都跟他们一样,那谁都别想着赚钱了,乖乖回家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众人被骂的不敢吱声,心态隐隐绷不住了。   这些日子,他们一边要豁开面子去卖东西,一边还要忍受巨大的心里落差,短短几日间就变化巨大。   这种变化比他们种地的时候来的还要剧烈,还要明显,因为种地时那些佃户因为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比较敬重他们。但现如今,他们的身份只是小商贩,是谁都可以踩一脚、根本没有任何地位位可言的小商贩。   众人清楚地意识到,没有了出身,没有了家底,一个升斗小民若想养活自己究竟有多难。   原是他们想的太狭隘了、太理所当然了,他们也的确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能。   又一月后,冯慨之带着培训结束的诸进士来到萧瑾面前,准备让萧瑾给他们授官。   萧瑾抬头随意一瞥,人却愣住了。   这……这些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沧桑成这样?他那群朝气蓬勃,骄傲得恨不得将脑袋抬到天上去的进士们都去哪儿了? 第158章 争宠 ◇   ◎一代新人换旧人◎   “他……他们怎么这样了?”萧瑾召开冯慨之, 莫名有些担忧。   冯慨之却一脸自豪:“这正是微臣近三个多月来的成果。”   若不是他调.教得当,这群人也也不会如此,冯慨之道:“你没看到他们已经脱胎换骨了吗?”   “分明是脱了一层皮。”萧瑾腹诽。   不过憔悴归憔悴, 精神头却还在, 不像是被折腾到散架的模样。   可怜见的,这两天外头受了多大的委屈?萧瑾为了让他们宽心,便说今日过后便会给他们授官, 且了授官,还会额外给他们放两个月的假期, 允他们回乡探亲,待热闹过了,再启程外放。   都说富贵不还乡, 如锦衣夜行,高中进士这样的风光事, 怎能不与家中人同乐?   不过其实萧瑾的话都已经说的很明显了,那就是这群人都不会留在京城。   余子谦等人倒也没有太失望,早在他们被冯尚书折腾得精疲力尽时,就隐隐猜测此次同年恐怕都不会就在京城了。若是就在京城, 哪用得着学习这么多东西呢?   不过出去历练一番也好, 他们接连被打击了这么多次, 也深知自己的不足,想着若去外头历练几年, 应当不会再出现这次一样的窘境了。   萧瑾见他们一个个不吭声, 默认了这件事情, 不禁点了点头。看来这性子确实改了, 连傲气都没有了, 是件好事儿。   萧瑾对冯慨之的能力又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想着要不要将武进士送到他手上几个月,但是忆及冯慨之跟王从武水火不容的脾性,只能作罢。若是让冯慨之插手,王从武估计要把天都给掀翻了。   罢了罢了,他还想多过几天的安生日子呢。   吏部授官的进程十分迅速。   盖因为进士们这几个月当中的表现,早已经被冯慨之报上去了,如今授官,一半是看殿试成绩,一半也是看这些日子的表现。若是两者都好,下放的地方自然也就不会差;可若是表现的不尽如人意,那去的可就是辽东一带了。那地方多少也算是个宝地了,但却因为苦寒,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扎根在此。   被分到辽东一带的进士们只能自认倒霉了,同时心里也因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们当初就开豁开面子,死皮赖脸也要将一些青花瓷卖出去。   怪就怪他们舍不开脸面,一个也没卖出去,这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众人对此都心照不宣,不过官既然都授了,再想那些也是枉然,还不如多费些心思日后多做出一点政绩来,也好早日归京。   大多进士得了官之后,也会请京城里头相熟的人喝两盏酒,大伙儿都对他们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颇为好奇,也不是没有想打听的人,但户部那是什么地方,岂是他们想打听就能打听的?   也不知怎么的,被问及这件事情之后,这些进士们的回复竟然出奇的一致:   “能有什么,不过是每日听听讲学罢了,朝中几位大人轮流给咱们授课,得了空,还会跟着上头的几位外出巡查,可谓是轻松自在。”   “真有那么好吗?”   让人回复的人一般都是格外镇定:“千真万确!未曾考中进士的可得好生努力了,这般听讲的机会可不多,若是遇上了,定要好好珍惜,这可是能受益终生的。”   已经有人开始跃跃欲试了。   进士们继续鼓动:“那里头伙食还好,日日吃的都丰盛,若能进去,便能大饱口服了。不过吃倒是其次,能与朝中要臣甚至圣上畅谈,才是最人生之大幸。”   “这么说来,圣上也时常去看望你们?”   “自然了,圣上对新科进士一向器重,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实则是,萧瑾这总共也没去几次,便是出门也不会露面,这些进士们从来也没在冯慨之在的时候见到过萧瑾。   所谓时常面圣,都是鬼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忽悠,把旁边的人都给忽悠得找不到北了,真以为他们这三四个月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就连余子谦也选择忽悠了一位年轻后生,让那年轻后生听得激动难耐,恨不得现在就去应试。   余子谦怜爱地看了看他,现在的期待越高,日后知道实情便会越发疲惫。   可不是他们故意使坏折腾人,而是她们开始也是被人这么忽悠的,如今自然也要将这传统传承下去。   大抵是为了补偿这些进士们受的罪,萧瑾还特意在宫中设了宴给他们践行。   酒宴过后,进士们便陆续回乡了。   萧瑾送完了这一批,又得为了武举费心。   不过冯慨之却闲了下来,领了萧瑾的命前往谷城县监工。   这段时间萧瑾让冯慨之寻到了不少大儒,此番动身,这些大儒们也一道跟着过去。距离茶会开始还有两月,将这些人寻来,是为了日后能撑一撑场面。   除此之外,冯慨之还带了宫里的画师、乐师,顺便还挑选了一批容色上佳的宫女。   用他的话来说,这茶会既然各国的皇帝都来,奉茶的婢女都不能生得寒碜。他担心谷城县那小地方寻不到合适的丫鬟,索性直接从宫里头带了。   萧瑾担心宫人们在外受了委屈,特意交代冯慨之看紧了。   冯慨之其实觉得他们圣上挺啰嗦的。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不多日便抵达谷城县了。萧瑾从顾淮南的来信中得知,冯慨之在那儿可是威风的很,一会儿嫌弃这个,一会儿嫌弃那个,看什么都不够高档,于是大手一挥改了许多。顾淮南虽然觉得他吹毛求疵,但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冯大尚书的审美还是上佳的。   就因为这封信,萧瑾在京城里望眼欲穿,恨不得早日去谷城县看看。   只是张崇明拦着,不让他这么早去。   在武举结束一个月,将剩下的事交给王从武张崇明之后,萧瑾立马带着穆寒、简玉衡他们坐船去了谷城县。   张崇明依旧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王从武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而张崇明虽感兴趣却也没用。萧瑾不在,他必要留守京城的,上次是这般,这次也一样,往后还会是如此。   张丞相这辈子也别想凑热闹了。   十日后,萧瑾抵达谷城县。   谢明月等人作为被外放两年的旧年进士,如今已经盼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可恨他们身为一县之长,并不能跟顾淮南一样,亲自去迎接圣上,且无诏还不得私自前往。   真把他们都给急坏了。   他们这段时间是日日惦记圣上却不得见,又隐隐听说这一批的新科进士表现不俗很得很圣上看重,谢明月等人早就急了,他们如今就想早点见到圣上,让圣上瞧瞧谁才是最出众的! 第159章 画饼 ◇   ◎平平无奇的画饼小能手◎   可惜, 萧瑾没开口,他们只能在旁边等着。若是传召才得相见,若无传召, 便又得错失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萧瑾抵达谷城县见了顾淮南他们后, 第一件事便是去了致远书院。   这些日子谷城县来往的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这里头不仅有顾淮南跟冯慨之亲自下了帖邀请的文人墨客,更有前来看热闹的旅客。   如今外头谁人不知此处要办一个茶会?届时不仅圣上会驾临, 就连燕国跟蜀国的皇帝也会过来。只听这几个人的名头也该知道必定是盛况了,所以但凡得闲的都会过来看一看, 这一看之下方才知道,谷城县原来是这番模样。   尤其是打北边来的那些人,头一次见识了夏国的繁华与盛景, 大受震撼,久不能平息。   谷城县确实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如今县城里头已经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的,两侧的街道每日要清理三遍,不这样实在是不行,该因为人太多了, 人一多, 便会多上许多脏乱。   若不是官府特意招了人, 只怕还忙不过来呢。   县城里头人来人往,致远书院山脚下更有数不清的人慕名而来。   这山脚下已经彻底换了模样了, 原来不过是一座平常的山头, 现如今修了不少景致, 配上一条热闹的商街, 旁边又新修了客栈旅店, 想要什么一应俱全, 应有尽有。且这街道上的铺子还各有特色,有的卖的是谷城县当地的土仪,有的买的是其他地方的特产,莫说是夏国境内的了,就连蜀国境内的特产都有。   萧瑾看到之后稀罕地上前看了看。   顾淮南解释:“这些铺子是后面新开的,微臣也是想着燕国跟蜀国两国也有来使,才开几间这样的铺子好让他们见着也觉得亲切。”   “极好。”萧瑾点头便是赞扬,他就喜欢顾淮南这机灵劲儿。   一圈逛下来之后,萧瑾已经感受到了后世商业街的繁华了。这条街也不比后世来的差,五花八门的铺子,里头的东西还都是真材实料,最关键的是有朝廷压着,便是这儿生意极好也没有一个人敢乱抬价。   ——冯慨之事先已经定了规矩,若是有人胆敢抬价,便得拿出十倍百倍的赔偿,且赔偿了之后还会把你撵出去,可谓是得偿失了。   这是官府的地,也是官府修建的铺子,官府纵然豪横一些也无妨。而那些生意人再想着赚钱,也不敢跟官府叫板儿。   萧瑾见旁边还有卖羊肉汤的,伸头问了一下,五文钱一大海碗,确实不贵。   至于那上头的致远书院,萧瑾也去看了。文山长早已得知消息,带着人守在书院门口处。   余子谦等一批最有出息的弟子已然离开,如今这一茬大多都是今年新招收的,青葱一般的年纪,又稚嫩又有朝气,眼下正激动难耐地站在文良学身后,内心在抬头与不抬头之前挣扎着。   不抬头是为了恪守礼节,抬头是想见一见圣上的真容。   后来见萧瑾态度和煦,众人还是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当下又是一阵激动。   他们看到圣上了,活的!   果真如师兄们所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圣上还要俊朗的人了!师兄还说了,圣上为人开明,睿智过人,他跟前的冯大人心情温和,待人真挚,实乃交友的上上选,还让他们赶紧去考科举。   本来他们对这些话还半信半疑,如今见到萧瑾真人后,他们忽然就信了。总不会有人拿着这张脸去行骗吧,这风姿,真是没得挑了。   萧瑾压根没注意后头还有这么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今儿过来纯粹是为了凑热闹的。他还是第一次造访书院,对这里的每一块都挺好奇的,细看之下发现这书院里头还有不少为人称道的地方,许多亭楼改得极妙,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的。   “此山比起京城的紫阳山来也不遑多让。”萧瑾感叹。   文良学谦逊:“不过是占了此次茶会的光,增了几分彩,怎敢与京城的紫阳山相较?”   “山长过谦了。”萧瑾回头又问道:“你们可想好了往后谷城县要如何运作?”   来了来了——张瀚之一阵紧张,脑中疯狂地想着措辞,最好是能一鸣惊人。   可惜没等他想好,冯慨之已经先一步说了,人家回得也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不过是如寻常聊天一般:“此事微臣与顾大人也商议过了,茶会过后这些景致尚还留着,若是不用岂不是可惜?且仅此一事过后,谷城县也算是扬名了,往后好生筹谋,看看能不能吸引更多的人来此游历。”   萧瑾摸了摸下巴,好家伙,连旅游城市都给他弄出来了,他这群大臣还真是省心到不行。   萧瑾对此表示十分地认可:“你们且放心大胆的做,便是到时候没生意,也有朝廷给你们兜底。”   顾淮南却说:“怎敢让朝廷受累?既然决定这么做,便不会是赔钱买卖的,圣上您就放心好了。”   一时过了池塘,又到了藏书阁。   文良学与顾淮南率先在前头引着,每到一处,便会跟萧瑾解释一两句。   后头张了几次嘴巴的张瀚之到底也没有找到在说话的机会了。   他起初惴惴不安,一直担忧一会儿萧瑾问细问他的时候他该怎么办,结果自圣上过来至今,他却连一句话都没有机会上。一则是因为插不进去话,二则也是不好意思开口。见顾大人在圣上跟前侃侃而谈的模样,张瀚之不由得一阵羡慕,怪不得人家如此体面呢,这份胆识与见识,他们不知道打磨多少年才能拥有。   张瀚之都放弃妒忌了。   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好歹还能看到圣上,哪怕没有说过话,但依旧是见了,还是很顾大人一块儿见到的,谢明月周宜他们可是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呢!   被张瀚之嘲笑的同年们已经望眼欲穿了。   不过他们多少还是带点运气在身上的,萧瑾游玩之际,这日忽然想起了张瀚之的一群同年进士们好像都在这些一带。   来都来了,若是不见岂不可惜?于是萧瑾又将他们都叫过来。   终于被传召的谢明月一众人喜极而泣,连忙快马加鞭抵达谷城县。   说实话他们还挺羡慕张瀚之的,治下出了一个致远书院,今年一年的政绩都不用愁了,兴许明年科考,致远书院还能再出几个惊喜也未可知。   不过这些羡慕等他们终于见到萧瑾时便被彻底抛到脑后了。   萧瑾见了他们整整齐齐地聚在一块儿,心里却在想这东京里的水土还真是养人,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已经将他们养得如此沉稳了,若是当初他们也能这样“看着就懂事”,自己也不会如此担心了。   萧瑾目光闪了闪,叫他们起身时才注意到有人眼眶竟然红了。   他一愣,随即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他这画大饼的毛病一下子就又又又犯了,咳了一声,决定开始给他们画一个大大的饼! 第160章 汇合 ◇   ◎我来得不巧了◎   “诸位爱卿, 快过来让朕瞧瞧。”   萧瑾招了招手,露出了近乎“慈祥”的微笑。   谢明月等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上前给萧瑾瞧个仔细。   看吧, 哪怕分别两年, 圣上对他们却亲近如昨!   冯慨之瞅了瞅顾淮南,有些嫌弃。   顾淮南扶额,若是他说, 平日里这几个行为举止都十分正常还有人信吗?   天地可鉴,他们平日里是真不这样, 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非得在圣上跟前丢人现眼,回头别人还以为他不会调.教下属了。   顾淮南咬了咬牙, 等这回的事情过去之后,还是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这般失态,分明就是历练少了。   萧瑾却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妥的,瞧瞧,又天真又单纯, 真是一群好小伙。   “适才朕都听顾大人提及了各位的政绩, 不过区区两年就能将东京路一带诸县治理成这般模样, 真不愧是我夏国第一届进士。说起来,你们科考那会儿的事朕如今都还历历在目呢。”   绕是冷静自持的周宜也亢奋起来了。天哪, 原来圣上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原来不仅仅是他们惦记着圣上, 圣上也记挂着他们!   世上最窝心的事情, 莫过于你牵挂的人心里也有你。   这一刻, 众人都觉得值了。   众人都道自己惭愧, 比不得张瀚之作出的成绩。   张瀚之听着吓了一跳,怎么扯到他头上来了?   萧瑾见他们谦虚,便道:“张大人的功绩自是不俗,只是你们也同样优秀,朕还听说,周大人还在县中鼓励百姓养猪,且已颇有成效,可是真的?”   周宜冷不防被点到名,赶忙回道:“回圣上,颇有成效算不上,这是的确找到了些窍门,可以让家养的猪肉质更加肥美。”   萧瑾猜测,这大概就是劁猪过着骟猪了吧,甭管是那样,只要技术到位了,往后便能在全国推广。萧瑾对这个敢于尝试养猪的周县令很有好感:“饮食乃是大事,如今江南一带有占城稻粮种,年年都得丰收,不缺什么粮食,可这肉却缺得紧。周大人若是能替百姓解决了食肉之难,当立头等功。”   周宜一阵激动,立马表态:“微臣必定鞠躬尽瘁!”   不至于不至于,萧瑾温和地表示,量力而行就就够了。   余下人等都有些羡慕地看向周宜,这么多进士,只有他被圣上特意挑出来夸了一番,这样的荣宠可真是羡煞旁人了。   一时又有许多人后悔,当初顾大人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可都在场,只是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唯有周宜真去做了,还做得挺好,甚至还被圣上知道了。   这真是走了好大的运。   萧瑾也不忘安抚别个:“为官需得多思多想,如今夏国虽蒸蒸日上,但到底下的县城乡里仍然有许多问题。朕希望待各位任满之后,治地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路不拾遗。朕知道做到这一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只是你们乃是夏国第一届的进士,是后头那么多进士的表率,当时时自省,不能落于人后。朕对你们期望甚高,是因为你们的确优秀。”   谢明月等又是一阵百感交集。既有莫大的压力,却又觉得舒心,原来不管后头的进士多优秀,圣上最看重的还是他们。   冯慨之脸都麻了,他记得上上个月给余子谦他们践行的时候,圣上也说了这番话,意思都是同一个意思,只是说的人不同。可见他们圣上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说鬼话。   关键是还真有人信。   冯慨之一一扫过众人,见他们感动异常,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他当年不也是这般赤诚吗?当年得了先帝一句夸赞,他不知高兴了多久。如今这群家伙的天真,也遇到当年如出一辙。   至于他们圣上,这不知不觉拉拢人心的特性,也跟先皇一模一样。先皇也能说会道,别看李庭芳跟张丞相一开始对他们圣上爱搭不理,对着先皇的时候两个人可稀罕得紧呢。   这一行,景致也瞧过了,人也夸过了,不论怎么看都圆满的完成地任务。   谢明月等人火急火燎地赶来,不过一日之后又各自散去。   今日过来他们不仅见到了萧瑾,也见到了不少故人。冯大人自不必说了,那简玉衡也是与他们同一年的,只是他们从文,简玉衡却是武将。   不过这两年过去,他们仍然是微末小官,人家简玉衡却已经当了少将军。这不是最让人羡慕的,最让人羡慕的是他能时常跟在圣上左右,而他们却不行。   羡慕……   一群人各自分别。回去之后,萧瑾他们便在官舍处落脚。   这官舍前两月也修葺了一番,肯定是比不得行宫更比不得宫中的,不过萧瑾住着却觉得挺好。起码比他们在外头行军打仗住的好多了。   官舍旁边还有不少宅子,听说是住着各地名人,或擅长做诗,或擅长做画。萧瑾听来佩服,但却从来不召见他们。   无他,萧瑾对这两件事天资实在有限。   翌日得了空,萧瑾便领着冯慨之他们将周边的县城都转了一圈。   这又惹得谢明月他们一阵激动,恨不得把县城里头最好的东西都摆出来,好让萧瑾看看他们治理得成果。不过萧瑾也不过只去了三四个县,余下的太远,他也没法儿去。   他在外头巡视的时候,林檀与朱庭玉也已经到了夏国境内。   林檀还未出行的时候,朱庭玉便实时打探她的行踪,派了好些个前去盯着,就是为了不让林檀先他一步到达谷城县。   可他又不想去得太早,这样会显得他上赶着去巴结夏国。于是拧巴的蜀国皇帝掐着点,与林檀同时抵达了夏国。   林檀见着朱庭玉之后,心情一直不美。她若是快,朱庭玉便问快;她若是慢下来,朱庭玉亦然。这蠢东西就像是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开。   林檀恶心坏了,有那么一会子她甚至想,不如直接让杀了朱庭玉,可一想到这里是夏国境内,不好惹事,只能按下不表。   不过朱庭玉却愣是像嫌弃自己命太长一样,时不时阴阳怪气,叫人火气直冒。难为韩攸时刻叮嘱,若不然,林檀必要同朱庭玉对上。   这日一早,林檀休息完了骑上马,就看到后头跟着许多马车。   朱庭玉这蠢东西,自入了夏国境内之后便改做马车,端着一国之君的架子,实在可笑。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能装到什么时候。   林檀扬着马鞭,眼神一厉,身下的战马绝尘而去。   韩攸知道这小主子是因为厌恶蜀国皇帝,脾气上来的,只能带着人马追上去。   后面悠哉悠哉坐着马车的朱庭玉也坐不住了:“那死丫头跑了,她怎么跑的这么快?”   “应当是想快咱们一步,故意去夏国皇帝那儿卖面子呢。显摆她头一个到,小心眼儿还真不少。”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追去!”朱庭玉拍了拍大腿,立马出了马车。   他是仪态也不顾了,面子也不顾了,直接骑上马车追在后面。朱庭玉想得再简单不过了,他得破坏林檀与夏国之间的关系,且绝对不能让两边的人狼狈为奸,否则他就倒霉了。   朱庭玉追得紧,他后面的那些马车只能落后一步,尽量跟着了。   又过了十日,萧瑾忽然听闻有人传来消息,道林檀已经带队过来了,已经快到谷城县了。   故人相见,萧瑾决定亲自去城外迎。   入城只有这么一条道,他在这儿等着准错不了。   当初分别的时候,林檀骄傲得像个小公鸡一样,谁也不服,如今两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沉稳了些没。   结果   等了才一刻钟,萧瑾便听到阵阵马蹄声。他原以为是林檀,结果仔细一瞧,却见人高马大,一眼看着就不像。   马上的正是特意抽空过来瞅一瞅的司徒恭。   下马之后,司徒恭曳了像在状况之外的萧瑾一眼:“怎么,看到我夏皇陛下很失望?”   萧瑾哪儿敢应:“哪里来的话,正好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呢,只是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   司徒恭一听边知道这话是假的,不过计较这些也没意思,他同萧瑾道:“既迎到了人,何不带客人进城一观?”   这……萧瑾心想林檀跟韩攸他们还没到呢,不过一时又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到,怕惹怒了这一位,回头该说些不好听的话扫兴了,于是只好留下冯慨之,准备自己先带着人去县城里头转一圈。   若是林檀来的早,回头一起逛就是了;若是来的晚一些,那再带她逛一逛也无妨。   可就是那么巧了,萧瑾才刚转身走了两步,便又听到一阵动静。   萧瑾牵着马往回看。   林檀勒住缰绳,轻轻松松止住马。依旧是一身夺目的红衣,依旧是一副睥睨众人的姿态,与两年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瞧见萧瑾与旁人并肩而立,明显是接人接到了一样,林檀便干脆地将目光落到萧瑾身上:   “我来得不巧了?”   萧瑾:“……”   今天这一个两个到底是怎么了? 第161章 顿悟 ◇   ◎原来圣上不愿成亲因为……◎   处在萧瑾背后的冯慨之, 莫名其妙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凝神瞧着林檀,看见对方面容姣好,身姿挺拔, 美貌中又藏着逼人的锐气, 实在跟京城里头的大家闺秀相差甚远。   如此佳人,冯慨之脑中忽然之间闪过了一个念头:他们圣上一直不愿意娶亲,会不会不是因为叛逆, 而是……心有所属!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听说这位林姑娘与他们圣上算是生死之交,圣上当时还把她请到了襄阳城里, 有意将她留下,后面又听说这位姑娘铁了心想回去,圣上便又将自己看中的韩攸给派了过去, 前前后后又是给钱又是给粮食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的交情。   若这不是有奸情!呸, 若这不是爱情,他把冯慨之这三个字倒着写!   冯慨之激动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了,先帝啊, 夏国的江山社稷有救了!   顾淮南抬了抬眼, 看到冯慨之那么一副激动得快要跳脚的表情, 有些许不解。   顾淮南也注意到这位女中豪杰一般的林姑娘了,听说她如今自立为王, 已成功将蜀国一分为二, 如此英雄, 顾淮南只有佩服的份儿, 也想不到别处去。   唯有萧瑾又是尴尬又是头疼。   他好像做错事了, 方才分明是过来等林檀他们的, 结果人没等到就准备先回去。如今被捉个正着,萧瑾只硬着头皮上去,他先下了马车,快步走到林檀身边。   “林姑娘。”萧瑾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林檀挑了挑眉,纵身一跃就下了马,格外轻盈。   她把缰绳扔给后面的侍卫长,转头便对萧瑾说:“一别两年,皇帝陛下这日子过得越发安逸了,叫人好不羡慕。”   萧瑾知道她平常说话就带着刺,赶忙解释:“哪里的话?如今不过是忙里偷闲,何曾有什么真安逸?你一路赶过来想必是累了吧,县城里头已收拾好了,快些进去休整一番吧。”   林檀也没说什么,她骑了一天的马,确实也累着。方才不阴不阳地说的那么句,确实是不高兴萧瑾没等她,她如今虽然比不得燕国皇帝,但来者是客,撩下她也不该。不过林檀这人气性不大,过了嘴瘾之后就不再追究了。   林檀大方道:“难为您记挂着了,还请陛下前头带路。”   萧瑾莫名有些心气儿不足:“不敢不敢。”   说完之后他又有些懊恼,方才自己的表现实在没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萧瑾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女孩儿给压住了气势。   他垂头丧气地重又上了马,领着两边的人往前。   冯慨之这个满肚子心眼儿的不知什么时候摸到萧瑾跟前,对着他耳语一番,说得不在乎就是让萧瑾尽量一碗水端平。   方才已经得罪过人家一回了,眼下可不能明知故犯。   有冯慨之这句提醒,这回萧瑾格外注意,两边都是一样的客气,跟司徒恭说完一句话之后,便立马同林檀说上一句,两边都维持得稳稳当当,压根不会怠慢了谁。只是这样一碗水端平实在是太辛苦了,短短这一条路,萧瑾已经绞尽了脑汁。   关键是他说了这么多,做了那么多,还两边都不讨好,不管是司徒恭还是林檀,反应都淡淡的,反倒衬得他像个笑话一样。   司徒恭自始至终都是冷眼相待,也从未将林檀放在眼里。蜀国那些事儿,司徒恭早有耳闻,只是不论是朱庭玉还是林檀,司徒恭都不甚在意,这两个无论是谁,只要犯到他手里,捏死他们易如反掌。   如今肯与他们并行,不过是看在萧瑾的面子上。   三人并排行至谷城县。   萧瑾时不时地还与他们介绍起这谷城县的风土人情。这一两个月应该是谷城县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时候了,外地来的客人几乎已经将城内的旅店都给挤满了,若不是县衙有先见之明,早几个月又修了不少临时住处,只怕还安顿不了这么多的人。   人多了,街市上面自然而然也就热闹了。不说别的,就从街道两侧那些五花八样的小摊就能体会到,或是吹糖人,或是卖簪子,或是兜售瓜果点心,每一个小摊跟前都站满了人。   今儿萧瑾出行,两侧都有人清道,这些百姓们见状并不敢大声喧哗,但也不曾害怕,御驾行过之处,仍有不少人在买卖东西,只是不敢高声语罢了。   即便如此,也还是能窥得谷城县的繁华。   司徒恭自始至终都在打量着街道,见其罗列齐整,街中干净整齐,便知道此处治安必定不错。开封府也繁荣,但是齐国并非善治的朝廷,之前仿效夏国也只是学了些皮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司徒恭这段时间想要整顿开封府,所以他觉得夏国的这些县城,倒是也可以取取经。   与他相比,林檀却看得很羡慕了。   她手底下也有好几个城,领地不小,无奈都不富裕,人口更是有限,如今见了这种富贵之乡,林檀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能让自家的那些城也能变成如今夏国这样。   路过人声鼎沸的巷口,林檀忍不住问:“这谷城县应当是花了不少心力才治成如今这模样的吧?”   萧瑾却道:“何以有此问?这谷城县朕也是头一次来,并没有话费多少心力在此。它能有如今这模样,都是县令治下有方,于朕可没有什么相干的。”   “治理谷城县的可是名臣?”   萧瑾犹豫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其实不过是前两年出来的进士。这一带的县令都是那一年的进士,朕嫌他们年纪轻,全都给弄到这来了。本不指望他们短时间内能有什么大作为,不曾想误打误撞让谷城县出了名。”   萧瑾叹了一口气:“眼下叫朕也跟着一顿好忙,可见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檀:“……”这人真的不是炫耀吗?   就连司徒恭也给了萧瑾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   萧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开始王婆卖瓜了,遂赶紧扯开话题。   期间冯慨之的目光不停地在三个人中间穿梭着,不过他打量得极其隐晦,除了一直盯着他的顾淮南,并没有什么人看见。   二人落后些许时,顾淮南才问了出来:“大人一直在看什么呢?”   冯慨之憋了这一路,实在是憋坏了。如今正好有人问起,冯慨之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自然是看咱们圣上,你不觉得奇怪吗?圣上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一点娶亲的念头,这要么是对女子不感兴趣,要么是早有了意中人。先前朝中诸位大臣联手逼婚,圣上生了好大的气,满口推辞,实在是诡异。不过今儿见到这位英姿飒爽的林姑娘。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顾淮南拧着眉头:“您是说……圣上心怡这一位?”   “多半是的!”冯慨之说着还连连点头,似乎这样就更加有说服力。   顾淮南不大信还。   冯慨之还在得吧得吧说个不停:“若不是心有所属,那怎么可能几次三番施以援手?”   顾淮南打岔:“这难道不是因为蜀国得罪了圣上,圣上这才将林姑娘立起来对付蜀国得么?”   冯慨之一脸神神叨叨:“你不懂。”   顾淮南无语。   他的确不懂冯慨之这种莫名其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兴奋心情,他甚至觉得这件事情听来非常扯:“圣上绝不是一个沉迷于男女私情的人。再说,他与这位姑娘才见了几次面?难不成还是一见钟情?”   至于吗。   冯慨之笑了笑,不是他说,实在是顾淮南这种青瓜蛋子懂什么呢?   “男女之事,怎可用常理来推断?顾大人你就等着看好了,早晚有一日,圣上都会露馅。”   顾淮南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冯大人每次笑得那么猥琐,必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实际上还真是如此,因为眼下冯慨之正在盘算带回去怎么给张丞相写信,把这消息告诉他。   冯慨之跟张崇明关系好,有情报自然也都是第一时间想让冯大人知晓。   这成婚的对象也有了,以后逼婚也会容易许多。只是对方的身份倒也挺难办的,并非是夏国人不说,还是蜀国的半个土皇帝,手握重兵,威胁不小。   不过,这些也用不着他一个人管,等回头告诉张丞相香之后,想必张丞相自有办法。   萧瑾带着司徒恭林檀一行人出现了官舍旁边的旅店。此处是正好谷城县最宽敞的旅店了,一直留着没用,就是为了招待他们的。   萧瑾还叫人备好了晚宴,准备今儿晚上宴请他们二人。   彼时,城门外也赶来了灰头土脸,气喘吁吁的一队人马。   朱庭玉是紧赶慢赶也没赶上来,仍然落后了半步。想到林檀先他一步去献了殷勤,朱庭玉就十分不爽。   然而更叫他不爽的还在后头。   朱庭玉本来是想在此里等着,最好是能让萧瑾亲自过来迎接他。   结果等了一会儿,只等到几个侍卫!   岂有此理,朱庭玉质问:“贵国君主呢?”   乔装打扮好的侍卫长穆寒道:“圣上正设宴招待两位贵客,特命臣等在此等候。”   朱庭玉有点儿生气,不过他却还问了一句:“方才那林家女可曾来过?”   “来过了。”   “贵国国君可曾迎接过林檀了。”   穆寒无比坦诚地点了点头。就是接完不想再动了,这才打发他出来糊弄糊弄。   朱庭玉瞬间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脸色巨臭无比。 第162章 争锋 ◇   ◎好一个冤大头◎   朱庭玉火气上来很想骂两句, 他堂堂一国之君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拍着马屁,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但是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侍卫,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看着分外不好惹, 让朱庭玉暗自提防。   说到底还是宝贝自己的项上人头。   来此处赴宴, 本来只是为了与林檀争个高低,但是到了谷城县之后,朱庭玉忽然又有点儿畏惧了。   他此番带的侍卫是足够多的, 但是再多,也比不过夏国的人手, 若是他们铁了心想要灭口,朱庭玉未必能逃得出去。所以,他究竟要不要进去……   穆寒见他迟迟没有动作, 觉得这人甚是古怪,遂问了一句:“您还有别的事儿?”   朱庭玉仍旧迟疑。   半晌, 穆寒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们圣上已经设了晚宴,这会儿没准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燕国的皇帝陛下与林姑娘入席。”   也就是为了给朱庭玉面子, 穆寒才称呼林檀为林姑娘, 若是称她为王, 穆寒估计朱庭玉会当场翻脸,虽然人家确实称王了, 且实力还与蜀国旗鼓相当,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果不其然, 朱庭玉一听到林檀都快要入席就坐了, 忙不迭地带众人进了盐官县。   今儿盐官县的百姓们可算是看够了热闹。   刚刚一波人马开道还没过多久, 这会儿又开了一次, 且看这架势比前两次还要足,不知是什么来路。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猜出来了:“这一个想必就是那位蜀国皇帝了,之前来的两个,一共是大名鼎鼎的燕国皇帝,另一个是蜀国那边的楚王。”   “谁能想到楚王竟是姑娘家呢?那楚王我方才瞧见了,生的又好看,英姿飒爽,跟个将军似的。”   “人家本就是将军,林家世世代代都是将军,无奈功高震主被奸人所害,楚王为报家仇这才造了反。要说这蜀国皇帝也的确是活该,人家林老将军既没招他也没惹他,勤勤恳恳地给蜀国做的事儿,偏偏他心眼小容不下,生生逼出了一个楚王来,只怕他现在都悔死了。”   “后悔有什么用,这么没气量还当皇帝呢,上一个这么嚣张的齐皇已经亡国了,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不要命了,仔细人家听见!”   这些人嘀嘀咕咕地说着闲话,纯粹就是闲着无聊看热闹的,且他们看朱庭玉的目光跟平时看街头卖艺的猴子没有什么区别更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但这一幕幕落在朱庭玉眼中却处处不舒服。   打他进了城门之后,就没有一处是舒心的。这夏国的百姓怎么这么叫人讨厌?见了他不仅不恭敬,还交头接耳,一看就知道说的不是么好话!岂有此理!   夏国风气之松散,可见一斑。   朱庭玉哼了一声,一路穿过主城街道,对两侧繁华的景象不屑一顾,带着积压在胸腔无处排解的火气,直接到了萧瑾为他准备好的下榻点。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自己住的是边上,朱庭玉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火,质问:“这么多房子,为何非得安排在这处?”   穆寒好脾气地表示:“此处所有的屋子,内里摆设都是一样的,并无差别。”所以住哪儿都一样。   朱庭玉一眼扫过,便相中了中间那几处:“此处住不得?”   穆寒道:“您来的稍晚了一些,那处已经住过人了。”   朱庭玉执着地追问:“住了谁?”   “住了我,蜀皇有意见?”   朱庭玉听到声音,立马回头,却见人高马大且还冷着一张脸的司徒恭或者何时已经过来了,身边还跟着闻讯赶来的萧瑾跟林檀。   朱庭玉瞬间收了凶神恶煞的表情。若是司徒恭,那他还真不敢说什么。   林檀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她就知道这人会发作。   司徒恭瞥了一眼,对这个跳梁小丑很是不喜,听他之前在此叫嚣,便索性让他叫个够:“看来蜀皇心中有许多不满,不妨全都说出来,好家大家听听。”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朱庭玉深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他本来就没有跟司徒恭对上的意思。方才是想着,林檀是个姑娘,中间的位置应当是留给她的,所以才借题发挥,哪知道这中间的地儿是被司徒恭给占了去,倒霉!   司徒恭道:“果真没有异议?”   “没有没有。”朱庭玉摇头。   “那方才……?”   “刚才不过是玩笑话。”朱庭玉能屈能伸。   林檀不客气地笑出声来,这狗皇帝认错倒还认得挺勤的。两面三刀,恬不知耻!   朱庭玉忍住了,不过对林檀的憎恶又添了一层。这小贱人真是处处与他作对,当初还不如直接杀了了事,也省的如今因她受累。   还是萧瑾及时地出来打圆场:“蜀皇一路赶过来想必也累了,先进去梳洗一番吧。我已备好晚宴,还请诸位赏脸,前去喝几杯薄酒。”   朱庭玉立马笑脸相迎:“夏皇客气了。”   他确实想要梳洗一番。林檀那不要命的骑着一匹马跑得飞快,他也不得不舍了马车骑上马追在后面,追的那叫一个灰头土脸,到现在他还觉得脸上蒙着一层灰呢。   这要是不洗一洗,晚膳他都吃不下去。   朱庭玉因要进去换身衣裳,之后便没再作妖。   萧瑾吩咐底下准备开席后,又转头问林檀:“你怎么知他要闹?”   方才分住处的时候,萧瑾是想把中间留给林檀的,司徒恭觉得无所谓,住哪都行,可林檀却坚持住在边上,说自己想图个安静,免得还要惹是非。萧瑾当时不解其意,如今见朱庭玉胡搅蛮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只听林檀说:“这蠢货平常在蜀国被人奉承惯了,心比天高,目下无人,尤其看不得我好。他若知道我住中间,无论如何也要与我换过来。我懒得跟他争,便干脆住边上了。”   跟蠢货争,只会白白惹人生气。   萧瑾有点偏心,含糊着道:“时间还有的是,他这会儿如此嚣张,过两日就未必了。”想折腾他,有的是机会。   林檀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哥俩好地拍了拍萧瑾的肩膀:“够义气。”   后头暗暗偷窥的冯慨之眉头一跳,知道已经碰到了,还说没有心仪之人?   冯慨之忙里偷闲,抽空挤出一点点时间,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他现在有点拿不准用什么态度对待林檀,更拿不准这茶会结束之后,要不要放林檀离开。   好在前头也没有留下多长时间给冯慨之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他这信刚寄出去,就听说前头圣上已经摆好了酒水,马上就要开宴了,让他也过去入座。   冯慨之无暇他顾,连忙赶过去。   趁着送信的这几日,他可要好好观察观察圣上跟这位林姑娘之间的关系,若不然,日后朝中那些大臣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没有。别的都不怕,就怕圣上又拿之前的那些话糊弄他们,最后这个也不了了之,那冯慨之真的没地儿哭去。   只是可惜,冯慨之都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去找了,却愣是没找到这两人还有什么眉来眼去的地方,哪怕偶尔搭个话,都是正经地不得了,很难让人有什么瞎想。   冯慨之一肚子么高兴,那厢朱庭玉也是一肚子恼火。   入座这么久,他每每要跟萧瑾搭上话,林檀都会半路跳出来截糊,不让他跟萧瑾有接触。   朱庭玉给自家使臣使了不知多少个眼色,让他们想想办法对付林檀,可也只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无一个人在意他,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吃饭这桩大事儿上。   无他,今日份酒宴菜色太好,酒水也是一绝,有别与蜀国的风味,让他们很是心喜。   一高兴,就把他们的皇帝给抛到脑后了。   一个个的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朱庭玉骂骂咧咧,他还就不信了,没了这些废物他还对付不了林檀?   他想起夏国那个所谓的茶会,虽然觉得这茶会比不得自家的诸多盛典,但为了找话题还是起了个头:“不知夏国这茶会是做什么的,有何独到之处?”   萧瑾正要开口,林檀忽然道:“明日是不是就开始了?”   萧瑾迟钝地点了点头。   林檀道:“既然明日开始,何不留点悬恋,若都说完了还有什么期待的?都说开了,未免太无趣了一些。”   朱庭玉攥着手心,说谁无趣呢!   他不服气,又想到夏国跟林檀做的生意,这些他也眼馋了很久,便问道:“听说夏国的制的农具也对外出售,就是不知价格如何了?”   林檀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别想了,你用不上。”   朱庭玉气笑了:“用都没用,就说用不上?”   “蜀地与江南相差甚远,你凭什么觉得这些东西到了蜀国也依旧能用?再说了,一台水车都要一千两黄金,你们拿的出来吗?”   朱庭玉目瞪口呆,一千两黄金?这是去偷还是去抢啊!   “有这么贵?”   萧瑾认真地点点头:“制作繁琐,本就贵一些。”   林檀讥笑:“买不起就别买。”   朱庭玉脸红脖子粗:“谁说朕买不起?朕现在就定十架!”   他回去就付钱!   林檀端起酒盏,遮住脸上的不屑。   蠢货!   得知这些东西完全就是白送给林檀的冯慨之跟顾淮南:“……”   蜀国皇帝真好忽悠,说啥都信。他们忽然开始期待明日的茶会了,总感觉会大赚一笔。 第163章 算计 ◇   ◎逼着你花钱◎   段广基与蜀国的户部尚书已经愁得快要吃不下饭了。   他们本就没想着要过来, 真过来也没想着要花钱,纯粹就是走走过场攀一攀交情的,结果他们家圣上倒是好, 不声不响就花了这么大一笔。人家都说了那农具不适合在蜀国用, 他还非得上赶着去买,这不是白白惹人家笑话吗?笑话倒是其次,反正他们被人笑话的次数多了去了, 也不在于这一次两次,关键是, 这次要花钱!   他们为了应付林檀,军费开支日益高涨,财政本就有些艰难, 如今又冒然下了这么大一笔订单,可不愁死他们了吗?   就因为这事儿, 几个大臣整个晚宴当中都不大好受,也没怎么说话。   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他们就这么眼瞧着燕国皇帝与林檀一左一右, 同夏国皇帝相谈甚欢, 他们家圣上每每想插嘴, 都被无情打断,怎一个惨字了得?   一番下来, 别人都是高高兴兴的, 只有他们愁眉苦脸, 他们家圣上更是直接摆出了一副晚娘脸。   下了席, 段广基便赶忙将他们圣上拉到一边, 开始头疼起来:“圣上糊涂啊, 怎么那么轻易就应下了?”   朱庭玉其实也有些后悔,不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在臣子面前承认错误的人,梗着脖子道:“朕几时糊涂过,糊涂的分明是你们,忘了咱们是为什么来赴约了吧?”   他们就是为了跟夏国套近乎的!   “人家都已经把生意递到你跟前了,你若是不买,回头又叫林檀看了笑话。”   段广基真想撬开他们圣上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方才那哪里是别人将生意递给他们,分明是他们非得当着冤大头,争着抢着要花这笔钱!   段广基心里都在滴血:“圣上往后切不可这样意气用事了,林檀在东边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开战,朝廷那些钱为了应付战事已经舍了大半,如何还经得起您这么花啊,多少省着点吧。”   朱庭玉听他开始哭穷,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又隐隐的更加后悔。他于是改了口:“糊涂东西,担心那么多做什么?人家没准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若不给钱,夏国还能强卖不成?那么大一国,总不至于不要脸逼人家花钱吧?只要离开了谷城县,届时他便以自己酒醉忘事为借口,不出这笔钱,也不认这句话。   朱庭玉打算得好好的,可他没想到,夏国的动作竟如此这快!   晚上他回住处后,白日里见到的那位顾大人便带着契书登门拜访了。说是要先签契书,付好定金,待他们离开谷城县后,那些水车等农具便会让专门护送进蜀国,断不会让他们白花了钱。   瞧瞧,多体恤,什么都替他们想了。   朱庭玉听他说明来意却沉默了良久,他现在收回之前那些话还来得及吗?   然而顾淮南可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直接说:“蜀皇陛下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若有不便,我让我们家圣上亲自过来问问?”   朱庭玉感觉自己吞了一万只苍蝇一样,被恶心得不行。从来还没有人像这样逼着他往外掏钱的,若是他跟夏国没有什么纠葛,大可以直接甩头走人;可如今他有求与人家,说话就没有那么硬气了。朱庭玉笑了笑,道:“顾大人多虑了,朕并无不便。”   “那就好。”顾淮南递过契书:“蜀皇请签吧。”   段广基横眉冷对,觉得这一切都是圈套,早知如此,他们就不该来的。   朱庭玉低下头,那两份该死的契书已经塞到他手里。   他只是轻轻撇了一眼后头的数字,便被吓得脸色发青,这……这跟林檀在酒宴上说得价格毫无二致,真敢狮子大开口啊。朱庭玉一阵眩晕,他扶着额头,欲言又止:“这价钱……”   对,这分明就是天价,可不能答应!边上的段广基与朱庭玉同仇敌忾。   “价钱原就是这个价钱,林姑娘也能作证,况且方才在酒宴上,蜀皇陛下不是也接受了这个价格么?怎么如今反倒觉得贵了?”顾淮南说着,又摆出了善解人意的模样,“若是实在觉得贵了拿不出,我便再去请示一番吧,蜀皇陛下稍等,我去去就来。”   顾淮南一副马上就要去告状的模样。   朱庭玉赶忙将人拦住了,倘若真的去告了,那些人还不知怎么笑话他呢?不蒸馒头争口气,不就是花点钱吗,大不了他开私库就是了!   朱庭玉一咬牙,一狠心,在契书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落了印。   段广基心里一梗,差点背过去。   真签了,他们真当了冤大头了!只怕林檀跟夏国那群人今儿回去得笑死他们!   送走了心黑得顾淮南,段广基大门一关就发起了牢骚:“欺人太甚!夏国欺人太甚,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朱庭玉颓然地坐下,也被此事打击得闷闷不乐:“罢了罢了,就当是舍钱保平安了,往后他若再想从咱们口袋里掏钱也是不能了。”   朱庭玉道,他就当这一次冤大头,再没有第二次。   顾淮南揣着契书,心情甚好地回了萧瑾的住处,天已经暗了,只是萧瑾习惯晚睡,顾淮南过去时他还被冯慨之烦得脑袋嗡嗡的。   冯慨之也没有别的事儿,就是单纯想要打探他与林檀之间的关系。且这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了一些拐弯抹角的臭毛病,说话总说不到点子上,每每旁敲侧击,一点一点试探,一点一点挖坑,让萧瑾烦不胜烦。   天地可鉴,萧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跟林檀也的确是清清白白,便是有关系也纯粹只是因为欣赏,无关风月,可到了冯慨之这儿怎么就变得那么龌龊了呢?   正好顾淮南过来,萧瑾想都没想就把冯慨之撇到边上,只问顾淮南:“可签好了?”   顾淮南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圣上放心,都已经办妥了。”   萧瑾立马眉开眼笑:“想不到这蜀国皇帝如此好面子,如果这事落到朕身上,朕是绝对不会应的。”   面子哪有钱重要呢?没有钱,啥事都干不成。   “对了,蜀国皇帝还喜欢什么?”   “听说喜欢收集古画。”顾淮南显然也是打听过的,“尤其喜欢梅花图。”   冯慨之见没人理他,自个跑了过来,插了一嘴:“说起来,今儿这都是林姑娘的功劳,若不是她在旁边拱火,蜀国那边也不会这么快入套,圣上应当好好谢谢她才行。”   萧瑾懒得搭理他,只要他开口谈到林檀,那这件事情必定没完没了。   他累了。   萧瑾淡然地收下契书,转头就把冯慨之给赶出了屋子,又交代顾淮南今儿早点睡,明日一整日都有的忙活。   冯慨之好不狼狈。但却一点都不生气。   顾淮南看他都有点没皮没脸味道,出于道义提醒了他一句:“强扭的瓜不甜。”   冯慨之毫不在乎:“甜不甜得啃过才知道。”   顾淮南哂笑,这人没救了。   第二日一早,顾淮南跟张瀚之早知道就已经守在萧瑾住处前了。   萧瑾同司徒恭他们约好,今日一起去致远书院看茶会,所以起的也比平常早。待用完早膳,萧瑾便差人去打听他们可准备好了。谁想去打听的人还没回来,司徒恭他们却已经先一步找上萧瑾了。   一群人刚好聚齐,哪怕面和心不和,这一趟也是得一块儿去的。   萧瑾与司徒恭跟林檀骑马走在前头,朱庭玉想要插到他们中间,可挤了两次愣是没挤进去,挤进去也觉得怪怪的,那儿那儿都不对。   路边倒是有人一针见血。   “这人也忒没有自知之明了,就他那长相还好意思挤前面,就不觉得格格不入吗?”   隐隐被排斥的朱庭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嫌弃成这样了,他只是挤了两次之后就放弃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觉得别扭。   致远书院离住处并不远,乘马不消多时便到了山下。   这是山下才是震惊的开始。   朱庭玉直接被这热闹得街市给弄得惊叹连连。他原本以为这里不过是游山玩水的地方,却不想还有这么多的的铺子,且里头五花八门的什么东西都有,就连蜀国的土仪都有!   冯慨之凑了过来,问朱庭玉:“陛下不带些回去吗?”   朱庭玉有点嫌弃:“本就是蜀国所产,朕带回去做甚?”   自产自销?   冯慨之笑得有些微妙:“既然要买,何必买蜀国的,自然得买夏国的特产。”   朱庭玉有些心动,但是想到自己才被人坑了一把,连忙警惕起来:“不必了,朕不需要。”   冯慨之笑而不语,不花钱,那肯定是不行的,这会儿不花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这一路朱庭玉都在克制,反倒林檀跟司徒恭毫无顾忌,看到喜欢的便会买下收着。一路买过去,一车都已经装不下了。   朱庭玉也想挥霍,他从前挥霍起来的时候可比林檀他们疯狂多了。只是一想到囊中羞涩,朱庭玉始终没动手。   见商街已经诱.惑不到朱庭玉了,萧瑾便直接领着他们进了书院。   这书院更是清幽雅致,前院甚至还开辟一大片空地供人吟诗作画。   眼下被顾淮南跟冯慨之请过来的这些文人们,便正好在斗差作画,甚至还有诗兴大发的。   萧瑾邀请诸位上前一观。   朱庭玉自顾自的走上前,便看到凉亭里头摆着好些古画,其中有一副临水红梅图,竟是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美,看得朱庭玉不忍放下。   冯慨之不知何时摸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询问:“陛下有意此画?”   作者有话说:   冯慨之:快,快问我多少钱! 第164章 斗茶 ◇   ◎卖力推销的冯大人◎   朱庭玉缓缓收手。   他是动心, 但他更知道夏国人没安好心。坑了他那么多的钱还不够,还想再坑他的钱吗?   朱庭玉只是偶尔冲动了一些,但是昨儿被大臣们提面命, 今儿心智坚定了不少。不过, 这幅画还真的正中他心意,若眼下不是在夏国,若他之前没有被狠狠的坑一笔, 朱庭玉定然就收了。好画难得,这一幅画比他库房里的任何一幅都要出彩, 怪不得方才那么多人围在这儿品鉴,连咏梅的诗都写了一篇又一篇,一个个文思泉涌, 想必都是有感而发。   朱庭玉再三道可惜,可惜这画不是他的, 可惜他的那些大臣不让他再乱花钱了。   见他们圣上没有意气用事,后面跟着的几位大臣都稍稍安心了一些。只要他们圣上保持脑子清醒,那他们就不必担心。   然而他们放心的未免太早了些,这临水红梅图是冯慨之拿过来的。这画得来不费一个子儿, 原本是底下商贾孝敬给他的, 因其珍贵得很, 冯慨之哪怕没有那么喜欢也还是笑纳了。   冯慨之素来只喜欢波澜壮阔的山水图,对这些婉约的花鸟画并不看重, 这回一听说朱庭玉喜欢红梅画, 冯慨之立马就想起来这一幅, 顺带给带了过来。   既然都带出来了, 他就没想着要带回去。这天底下, 还没有冯慨之推销不出去的东西!   冯慨之重新将画展开, 对朱庭玉说:“都说名画配君子,依我看,这画合该是陛下的。这样的好画可不多见了,又是出自轻羽散人之手,这位大家流落在外的古画不过三四幅,唯有这临水红梅图是上品中的上品,多少人求之不得。今儿也不知是谁如此好心,将画给送了过来,说是要觅一位有缘人。”   朱庭玉心神一荡:“若有缘的话,直接送给他?”   冯慨之眼神都变了,这人……怕不是白日做梦吧,想屁吃呢,他道:“自然不是,这幅画可是主人家一掷千金买下来的。”   后头的段广基脸色都变了,又是千金!夏国哪有这么多价值千金的东西?   冯慨之凑了过来:“陛下不妨帮忙掌掌眼,看看这画究竟值不值这个价格?”   朱庭玉还真地认真看了一眼,越看越心喜:“不愧是轻羽散人的画作,浓墨点蕊,疏朗秀挺,千金都算少的。”   若要让他开口,必定价值万金。这样的好宝贝,怎么偏偏就不是他的呢?   冯慨之心想在你这么个冤大头眼里,自然是值得,又有钱,又好忽悠,这样的傻子可不能给放跑了。冯慨之乘胜追击:“这好画就跟机遇一样,把握住了就是您的,若是错过了,此生就再难见到了。待您回了蜀国可不就再也见不到了吗?这画又不是人,您想赏玩时它也不能长着脚,自己跑过去啊。”   朱庭玉一听,顿时挣扎了起来。他实在有些舍不得这画,也想入手,但是一想到要花钱,他又开不了口了。   昨儿才吃了一个教训呢……   后头的段广基几个见状不好,连忙阻止:“圣上,您库房里头的古画多着呢,不论哪个挑出来,也不输于这一幅。”   “话可不能这么说。”冯慨之立马打断,“每一幅画都是独一无二的,天底下没有第二幅这临水红梅图,哪怕轻羽散人在世时多画了一副,因其心境不同,感念不同,画出来的也是不一样的。若不懂画之人,怎品得出各种差别?自然也不知因何而珍贵了,陛下您说是不是?”   朱庭玉听他必言,仿佛找到了毕生知己一样:“看来冯大人也爱画?”   冯慨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微微一颔首:“爱画如命。”   朱庭玉看冯慨之的目光渐渐变了,他是个爱画的,无奈身边人并没有这一爱好,朱庭玉想与人分享都不成:“冯大人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冯慨之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才时常不被身边人理解,尤其是家中妻小,但凡我想在外头买一幅画,只要价格稍稍贵了一些回去之后便是一顿耳提面命,还动辄警告下次再不许了,叫人好没面子。”   朱庭玉深有所感,可不是嘛,都说了他心坎上了。   每次他花钱的时候,也有一堆人跑过来说三道四的,叫人讨厌。   段广基他们已经意识到不妙了,但是他们才学的官话,只是听懂无碍,但若是长篇大论显然不行,只能用蜀国的话疯狂提醒。   可冯慨之却见朱庭玉一句都没听进去,反而越发固执起来,于是他又阴阳怪气地道:“陛下不知道,有一回,家中那些人彻底把我给惹怒了,我忍无可忍,便狠狠地训斥他们了一番。”   朱庭玉立马被勾起了好奇心:“只因他们不许你买画吗?”   “是也不是。这是其一,其二乃是不想他们太放肆。须知一家之主是我,赚钱养家的亦是我,当家做主的人却连用钱也要处处受制,这是个什么道理?被养着的那群人,反到管起养他们的人,原就是我太纵着他们,让他们没了分寸。”   段广基一众脸都黑了,这是在骂谁呢?!   朱庭玉的脸色也称不上好看。   冯慨之望着若有所思的朱庭玉,给了最后一击:“这人生在世,该花就得花,何必委屈自己?你替他们省,他们可曾替你省了?反正我自想通之后,便没有因为家中妻小委屈过自己,他们本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何必再叫我节衣缩食,您说是不是?”   是,太是了!   朱庭玉豁然开朗,他为什么要为朝中的那些大臣委屈自己呢?那些臣子哪个不是家财万贯、挥金如土,怎么到他这个一国之君身上,反倒要处处受制了?别看眼下只是买画这件小事儿,若真要往大了说,他这一国之君的脸面早就没了。   不行,今日这画,他无论如何也得买!谁来阻止都不好使。   段广基慌了:“圣上,三思啊。”   他不便说自家已经余钱不够了,只能用这样的话企图唤回朱庭玉的机智。   可他越说,朱庭玉越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握紧了画,同冯慨之道:“多谢冯大人指点迷津。”   冯慨之摆摆手,大方道:“客气什么,应当的,这话陛下要了?”   “自然。”   段广基见他们圣上已经下定决心,心里彻底绝望了。   没救了,这个脑子别说是夏国人了,就连林檀只怕都瞧不起他们。   另一边,萧瑾已经带着司徒恭跟林檀走马观花的一路看过来了。   看了一圈,却发现蜀国人迟迟未曾跟上,回头看时方才发现冯慨之也在那儿。   “他们怎会在一块儿?”   林檀接话:“定是狗皇帝又在犯蠢。”   司徒恭若有所思,蜀国皇帝这性子比当初的齐皇还不如,他此番回去之后,便得在蜀国布置些势力了,略经营两三年,没准便能取而代之。   林檀的一句话打破了司徒恭的深思:“别管他们了,咱们看咱们的,你说的斗茶在何处?”   萧瑾收回目光,领他们往里走。   此次的茶会办的极好,可谓是雅俗共赏。那些吟诗作画的寻常人看了也有几分趣味,等到了斗茶的地方,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各个地方人都领着自家珍藏的茶过来斗上一斗,什么雨前龙井,什么剑南蒙顶,什么蕲门团黄,什么岳州含膏,有些光是名字读出来都让人口齿生香,更不必说配上好水,煮开饮上一壶了。   萧瑾他们选了一个靠窗又登高的亭子,自上而下,将前面斗茶的场面看得一览无余。   顾淮南就提前叫人准备着茶,外头斗的是哪一个,便给萧瑾他们续上,再一一解释这茶的妙处。   那么多的名茶,林檀觉得个个都好,还让萧瑾挨个给她装一些,她好带回去慢慢喝。   听那位顾大人说,饮茶还有诸多好处,回头干脆从夏国买一些回去算了,看看国中百姓喜不喜欢。   司徒恭也备受震撼,他在今日之前从未想过,这茶还有这么多的区别,他本觉得,茶水的味道相仿,并无多大的分别。可下头那些人争的面红耳赤,为了自家的茶能争得第一如此斗志昂扬,让司徒恭头一次体会到茶对夏国意味着什么。   萧瑾问他:“你吃着觉得如何?”   司徒恭放下茶盏,耿直道:“味道不错。”   “……没了?”萧瑾难以置信。   “嗯。”   等着司徒恭被好茶折服的萧瑾大失所望,好吧,他就不应该对司徒恭有什么期待,还是林檀更懂一些。   斗茶斗到一半儿,萧瑾忽然看到一人。   他扒着窗台仔细地看了一眼,叫来其他人。   几个人一齐探出头,看着萧瑾指着的方向:“快看,那人是不是有些怪?”   哪怕他身上穿着夏国的衣裳,可一眼看着就不像是夏国人,也不像是燕国跟蜀国人。   萧瑾对这种事敏感得很,这人一出现他就盯上了。   顾淮南最后看了一眼,才道:“这人应当是高句丽人吧。”   “高句丽?”萧瑾眼睛一亮,高句丽来客,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又要大赚一笔了? 第165章 谈成 ◇   ◎做生意就是这么简单◎   萧瑾叫人将那位高句丽的商人请进来。   司徒恭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觉得萧瑾有别于其他国君的,便是他并不重农抑商,反倒把商业当作富国强兵的法宝了, 原先齐国与楚国没有一个瞧得上夏国的做派, 可他们如今什么下场也是有目共睹,一个已经亡国了,还有一个, 国君被夏国忽悠得团团转,看这蠢样早晚也是要亡国的。   不中用的东西, 说了也没意思。如今只有夏国跟他的燕国两家独大了。两国之前,燕国兵力强一些,可若说治理, 却还是夏国更胜一筹。司徒恭也正打算仿效萧瑾,改一改燕国那些风气。   他看得时间久了, 萧瑾以为他在发呆,递上点心道:“你不吃啊?”   司徒恭有些无语,他不懂萧瑾为什么这么重口腹之欲,林檀一个姑娘家爱吃这些甜的他们理解, 萧瑾一个大男的, 怎么也爱吃甜食?   司徒恭拒绝:“我素来不爱吃这些。”   “那你的人生该多无趣?”   “并不觉得。”   “这可是我从宫里带过来的厨子, 别的地方还吃不到呢。”   司徒恭并不心动:“留着给你的林姑娘吃吧。”   萧瑾张了张嘴,似乎震惊于他的话。   他猛地回头, 幸好, 林檀刚刚发现有人在下边投壶, 跑去看热闹了并不在此处, 这才没听到这浑话, 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檀了。   萧瑾忙道:“你别胡说。”   司徒恭冷笑, 他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如今夏国那边的大臣哪个不是这么想的?只怕他此次回京就要被逼婚。   萧瑾还想告诉他不能轻易说这些话坏了别人姑娘家的清誉,结果告诫还没说出来,那个高句丽商人却到了。   萧瑾不懂高句丽话,不过这个高句丽的人学了两个月的江南话,加上萧瑾的朱雀军里头也有高手,对高句丽的口音颇有研究,所以两边沟通起来完全不成问题。   来人在高句丽那边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了,姓元名盛直。   他本为了茶会而来,谁想到竟然会得到夏国圣上的召见,顿时又惊又喜,连连感谢。   萧瑾让朱雀替他翻译,问问这位元盛直对他们夏国茶会的看法。   元盛直激动万分,说出来的话也缺了些逻辑,不过句句都是在赞夏国茶会之盛大。   “未来此处之前,草民还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样有意思的盛典。”   “我们高句丽人也喜欢作画,但今日还是大饱眼福,贵国的文人实在是太有才了,草民打算回去的时候多买上几副字画,带回去后定能风靡一时。”   他这完全就是肺腑之言,若不是用蹩脚的江南话,他还能夸得更多。前段时间,夏国曾与高句丽通商,有不少人买了夏国人的东西,但其实愿意买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仍在观望。元盛直今日过来,其实也就是为了探一探夏国,顺便考察一下这笔生意究竟值不值得做。他是大商贾,更是行业的风向标,元盛直的决定,有时候比官府的决定还要更可靠些。   他们高句丽并不算太大,尤其是和夏国比起来,那点地方根本就不够看。从前他们便依附齐国,如今齐国说没就没了,朝廷便将目光放在了夏国身上,可又怕自己押错了宝,最后让燕国得了便宜,这一来二去,便还是心存疑虑了。元盛直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奉命而来的,只是今日一看,元盛直却不得不承认,齐国败给夏国实在不冤。单单从这次的茶会上便能看出夏国有多富贵了,更别提这茶会上还有不少山东人、燕京人……他们穿梭在人群当中,以夏国人自居,可见夏国对原先齐国人的统治能力。现在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燕国会不会对夏国出手,这直接关系到他们往后的依仗能不能长久。   萧瑾等了半天见他没夸到点子上,反问:“阁下就只对字画感兴趣?”   元盛直闻弦歌而知雅意,可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本来想着绕几道弯子绕呢,元盛直喜不自禁,道:“这最叫人目不暇接的便是贵国的茶叶了,草民从前在国内的时候可没喝过这样好的茶叶。”   实则是在此之前,他就没怎么喝过茶。   萧瑾与有荣焉:“夏国的茶,的确无可挑剔,你若是喜欢,回头朕可赠予你一些。”   元盛直立马顺杆上爬:“多谢圣上相赠,只是,高句丽国内仍有不少人没尝过茶叶的味道,可否容小人先买下几船的茶叶,沿水路运回国内让国民都尝尝?”   正在喝茶的司徒恭手都顿了一下,难以置信这生意竟然来得如此容易!   萧瑾自然同意了。   这回不仅他高兴,等着做二道贩子大赚一笔的元盛直也分外高兴。   两人相谈甚欢,被撂在一边的司徒恭看完了全程,再次感慨萧瑾的好运道。   他从前是不信运道的,旁人都说他运道好,却不知他从前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罪。要他说萧瑾这样的才是天生运道好,自出生好像就没跌过跟头,之后又一直顺风顺水,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待萧瑾高高兴兴地将那元盛直送走后,才重又坐在了司徒恭对面。   正好走出屋子的元盛直一想不对,方才一直同他说话的是夏国皇帝,之前走掉的那个姑娘应当是蜀国那边的楚王,那屋子里坐着的气势骇人的……岂不就是燕国皇帝了?   看样子两国皇帝相处得挺融洽,不像是会打得你死我活的样子啊。   屋中,因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萧瑾不禁沾沾自喜:“如何?”   司徒恭敷衍地说了一句“佩服佩服。”   萧瑾于是更得意了。   “这话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茶会办得这样急,一是为了稳民心,其二也是为了赚钱的。蜀国皇帝是意外之喜,今儿的这一个也是。”这会儿没有酒,若是有,萧瑾真想跟司徒恭碰上两杯。   司徒恭没说话,萧瑾却还自顾自地说着:“没想到这茶会这么好用,看来明年还得接着办,若明年再办,你们还会不会过来啊?”   司徒恭轻飘飘地说:“有空便来。”   话虽如此,但司徒恭却觉得,若是再有这茶会,他应当还是会过来的。夏国一日一个变化,若长久不联系,什么时候被甩在后头都不知道。只是,茶会不茶会的倒是没有那么重要,司徒恭转而就试探起了萧瑾对朱庭玉,或者说对蜀国的心思。   萧瑾心里一跳,赶忙糊弄地来了一句:“瞧着挺蠢的,相处起来也不烦人。”   他担心司徒恭会追问,然而司徒恭却就此止住口,不再细说。因为他知道,萧瑾并没有攻打蜀国的打算。   萧瑾确实没有,留着蜀国,便不再是他与燕国针锋相对的情形,若有朝一日只剩下燕国跟夏国,萧瑾不确定这和平能维系到几时。   他同司徒恭是有些交情,但这份交情还不足以带来和平,这点萧瑾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在楼上因为蜀国交锋了一下,楼下不远处,朱庭玉也不甘寂寞,开始背着冯慨之暗暗使坏了。 第166章 尴尬 ◇   ◎说坏话被逮个正着◎   萧瑾看了一圈发现人都跑出去了, 也准备跟司徒恭一块儿出去看看。   今日萧瑾身边待人并不多,大多数官员都混记在人群当中,看到长得像是富商的, 便上前试探一二。若是不买, 自然作罢;但若是有人愿意买茶叶,便立马带到一块儿细谈。这一上午的功夫,已经谈成了好几笔的大生意了。   当然, 要说最大的还是消萧瑾那一单。   既决定要出去看看看,一时间却也没想好究竟去哪儿, 今日热闹得地方也远不止斗茶这一处。好比东侧还有人搞了一出流觞曲水,文人墨客们倒是玩的很尽兴。可萧瑾不乐意跟这些文人,因为碰上他们, 每回都会显得自己很无知。   这处便不去了,萧瑾准备去别处看看。   致远书院的学子们今日也倾巢出动, 每个地方都有书院的学生。众人原本就是慕名而来,见到书院的学生交谈了几句之后越发钦佩起来,觉得这致远书院不愧是圣上赞誉过的。学子们个个言之有物,与别家的不同。   司徒恭瞧见那些学生跟谁都能说得上话, 便跟萧瑾说:“这书院里头的学子倒是没有一点架子。”   “那你是没看到他们的师兄, 也就是如今被分到燕京等地的诸位进士们, 那可比他们还要没架子得多。”萧瑾打开扇子潇洒地扇了两下,志得意满, “我们夏国无论是读书人还是地方官, 都不需要摆架子, 没架子才是正经的, 以后都是要当官, 老是高高在上可不行。”   “是吗?”司徒恭若有所思。   他不得不承认, 萧瑾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但是这一点并不适应于如今的燕国。国情不同,他们也没有夏国这样的条件,贸然效仿,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两人还没走走多久,便听到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说话声。   声音怪熟悉的,萧瑾正要分辨是哪个,就听到司徒恭道:“是朱庭玉。”   萧瑾挤着眉头:“朱庭玉?他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两人再凑近了些许,这回声音便听得一清二楚了。   朱庭玉眼下不是为了做什么,他就是单纯地想要挑拨离间的。朱庭玉这个人吧,不聪明,却有些小心思。他既得罪不起夏国,又不想看着萧瑾名利双收,什么都要拿最好的,更见不得夏国一骑绝尘,将蜀国彻底甩在背后。所以今儿见到这里有不少燕京一带的商贾后,朱庭玉便心思活泛起来了——武力上对付不了夏国,但他可以使些小手段呀。   说干就干,朱庭玉立马便拦住了几个燕京富强跟文人,对他们大谈特谈夏国朝廷是如何区别对待原来齐国的百姓的。   他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地跟对方道:“相逢即是有缘,我见诸位似乎不是江南人士,那应该是北方的吧。难为你们跋山涉水的跑到这儿,结果还是得在这些江南人手底下讨生活。   若是从前齐国人当家做主,哪里会受这样的委屈呢?说到底,还是上边的顶梁柱倒了,听说此次科举,燕京一带的考生并未有多少人入榜,还听说,朝廷内里有个南北榜,北边要录用多少人实则早就定好了,如今你们去看看便知,北边被录用的人数确实少得可怜。唉,这是要绝了你们北方人入仕的渠道啊。”   只是为首的那位不接茬,反道:“我观阁下似乎是蜀地口音,怎么有空管夏国的事儿?”   朱庭玉后头的跟班儿立马说:“我们家老爷是可怜你们,所以才来提醒。”   “可怜?我却并不觉得。你家老爷口口声声说夏国苛待咱们,连科举都有暗箱操作,字字句句都是朝廷别有用心。可你怎么就没想过,这办茶会的谷城县原先也是齐国的,被夏国收入囊中也不过这么些时间,如今变成什么模样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那怎么一样?”朱庭玉一副你们怎么如此天真的表情。   “那怎么不一样了?”   萧瑾从朱庭玉的身后慢慢走出,忽然出声问道。   朱庭玉在听到萧瑾声音的刹那就僵住了身子,许久,他都没有回身看一眼,似乎只要不看,就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可萧瑾那怎么可能会让他如愿呢,他还特别坏心眼地站在朱庭玉跟前。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住了吧?   朱庭玉:“……”   避无可避。   他挪开目光,准备装傻。   萧瑾知道,他也就只有这么点能耐了。轻重缓急萧瑾还是知道的,眼下重点不在朱庭玉,萧瑾跟这几个燕京来的人道:“这位蜀国来的客人想来是喝茶喝醉了,有些口无遮拦,不过他应当也没有什么恶意,最多只是嘴碎罢了。”   朱庭玉装死,不管萧瑾在阴阳怪气什么他不说话。   其中有位燕京富商见萧瑾气质卓然,便问:“阁下是?”   “户部一小卒,随圣上一道巡防谷城县的。”   “原来是户部来的大人,失敬失敬。”众人纷纷见礼,见他不愿意道出自己的名讳,也没有追根就底。萍水相逢罢了,人家也没必要说那么多。   知道实情的司徒恭跟朱庭玉也不愿意戳破萧瑾的谎话,尤其是朱庭玉,他压根没脸做这件事。自萧瑾开口之后,朱庭玉就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给埋了。他当皇帝十来年,从来都没碰到这么叫人下不来台的尴尬事。   萧瑾又道:“我常跟在圣上身后,所以有些事儿知道的也比旁人多一些。譬如,这科考一事并无什么南北榜,此次北方确实录用的人数不多,乃是原先齐国的科举并不适用于夏国,若缓个两年,北方的学子们适应了本朝的科考,定能脱颖而出。”   燕京诸人都连连点头,道是自然,他们对自家的考生还是有信心的。   “再则,朝廷不论是对燕京一带,山东一带亦或是辽东一带都是一视同仁。正如你们所说,这谷城县原先也是齐国的,这一二年间的变化你们也看到了。往后这样的变化,也同样会发生在燕京。”   众人听罢,彻底放了心。   其实方才他们这么说,只是为了打这个蜀国人的脸,但是如今听到朝廷来的大人如此笃定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算是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疑心了。   萧瑾解释完了,方才告辞离开。   朱庭玉想了想,还是没脸跟上。   方才的尴尬,他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萧瑾正大光明地离开,朱庭玉却只能不尴不尬地偷偷走掉。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那些人就琢磨起了他们的身份。   那个蜀国来的看着不是很聪明的,没准也是蜀国朝廷的高官。   倒是他们这边的大人,身份似乎不至于此。   “怕不是圣上吧,圣上也是这般年纪。”   “胡说什么呢,朝中这般年纪的多了去了。这位虽看着矜贵,也未必是圣上吧。一国之君何等尊贵啊,哪那么容易就碰上呢。”   “说得也是。”   议论完了萧瑾,又对着朱庭玉一顿抨击。   这些蜀国人实在用心险恶,竟然想挑拨他们与朝廷的关系。别说从前他们就不敢对朝廷有什么意见,见识了这次茶会之后,他们更不会了。   原来他们自诩中原大国,觉得自己的文化底蕴也是数一数二的,结果到了谷城县才发现自己开眼了。夏国不仅在军事上压着齐国一头,就连在文风上也独树一帜。   且他们这些外地人过来之后,并未感受到有半点的不妥。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说明官府对他们还是挺重视的,谁不想要别人对自己重视呢?   都是俗人。   萧瑾也是。   他从茶会上过了一遭,得知斗茶还没结束,还要斗个三日之后,便决定三天过后再去看一看。   今日先算一算总账。   萧瑾问下头的冯慨之跟顾淮南:“近日可谈了多少笔生意了?” 第167章 榆木 ◇   ◎生了一颗榆木脑袋◎   冯慨之率先站出来, 喜气洋洋:“除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单子,总共谈了将近五十二笔大生意呢,大多都是燕京、山东一带的单子, 高句丽那边今儿也来了三个商人, 都订了几船的货,要的还都是上等的茶叶的。另有燕国丞相贺大人也说他们要订一些,还有林姑娘, 也派人过来给了定金。”   冯慨之具做了账本,送过去让萧瑾过目。   萧瑾翻了一眼, 立马觉得前面花的钱都花得值了。这都成倍成倍地赚回来了,那他们当初一开始花得那些钱也根本都不算什么。   不过,冯慨之又说:“林姑娘跟燕国那边都客客气气地下了单子, 唯独蜀国那边扣扣搜搜,到现在都还是一个子儿也不见。真是难为他们了, 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不害臊!”   萧瑾道:“他们不是也花了不少钱吗?”   “那是他们蠢,没见过这么禁不住激的。只是这回请他们过来到底是为了这个茶会,于情于理也不该一直装着吧。”冯慨之是向来都不嫌银子多, 一码归一码, 蜀国的确是买了东西, 但是最重要的他们却没买,这就显得不地道了。   萧瑾想到今儿朱庭玉闹出的那一张糗事, 心下一乐, 自信道:“放心吧, 他们离开之前必定还会再送一桩生意上门的。”   冯慨之不信:“圣上是跟蜀国那群人说好了吗?”   萧瑾摇了摇头。   顾淮南闻言笑了笑:“微臣下午回来时听说了些风言风语, 那蜀国皇帝是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   不该说的?是什么!冯慨之立马来了兴致。他上午一开始是跟着朱庭玉的, 后来把银子糊弄到手之后, 他便觉得在朱庭玉身上已经捞不到什么好处了,于是转而去了别处,看看能不能慧眼识金逮住一条大鱼来。   他这一走,却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冯慨之催促顾淮南:“那家伙都说了些什么?快与我说说?”   萧瑾道:“左不过就是些挑拨离间的话,对着几个燕京来的富商说的,正好被朕撞了个正着,听说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哈哈哈——”冯慨之大笑了两声,很是刻薄道:“活该!叫他背地里起这些坏心眼子,如今都被人听见了,想来明日他也没脸出门了。”   冯慨之转念又是一想,他既然不出门,自己就上前去寻他。朱庭玉自己都不要脸了,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那他要是不上去阴阳怪气挤兑两句,岂不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萧瑾看冯慨之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暗暗憋着坏,却也没管他。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情比金坚的盟友情呢,何况蜀国还背刺过他,萧瑾对朱庭玉是完全没有任何好感的,冯慨之想过去欺负欺负,也就随他去了。只要无伤大雅,别把人逼急了,那就一切都好说。   萧瑾还想要赚一笔,于是还跟冯慨之道:“你明日态度稍微放横一些,显得有恃无恐,就当是朕派你过去打脸的。”   冯慨之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了,嘿嘿一笑:“放心,微臣明白。”   翌日,萧瑾果然听闻冯慨之一大早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朱庭玉的下榻处,听说是好一顿闹腾,把那群属国人给弄得彻底没了脾气,最后却还不得憋着气,好言好语的把冯慨之给送了出来。   而冯慨之又是个不会收敛的,当天下午又去“做客”了。他这人想要跟你套近乎的时候,甜言蜜语脱口而出;可若是有心想要与你为难,便什么样的稀奇法子都能使得出来。   “单纯”的蜀国陛下哪里见识过这些。   他也就是在冯慨之身上第一次见识到了人心险恶。明明卖画的时候冯慨之的态度那么平易近人,那么善解人意,朱庭玉差点都已经把他引为知己了,觉得天底下就没有比冯慨之还要理解他的人。结果给了钱之后这家伙就翻脸不认人,说出来的话还一句比一句气人!一个大臣,还是一个别国的大臣,竟这么嚣张跋扈,根本就没有将蜀国放在眼里。   朱庭玉拍了一下桌子,振得上面的茶盏都弹了两下,:“岂有此理!”   朱庭玉怎么想怎么气。   这背后的原因段广基也猜到了,但是他忧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圣上,您说冯尚书此举,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夏国皇帝的意思?”   他若只是他自己的意思那也无妨,不过就是听了他们圣上说的闲话,心里气不过想来找回场子罢了,可若是夏国皇帝的意思,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若是夏国皇帝借着他来敲打咱们,可如何是好?咱们此番过来参加茶会本是为了与夏国交好的,如今事情却变成了这样,还不如不来。”   朱庭玉叹了一口气,当他想这样吗?   如今变成这样也非他所愿。   不过,这冯慨之还真有可能,不对,是极有可能受萧瑾指示。若不是萧瑾在背后撑腰,他一个小小臣子怎敢骑在他头上撒野?   这个怎么好?   君臣两个对视一眼,苦大仇深起来。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结两国之好,如今断然不能让关系谈崩了。一旦崩了,蜀国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半晌,段广基询问道:“要不,咱们再送些钱过去?”   这可真是难得了,若是寻常时候段广基可不会这么大方,可现在他们是实在没办法了,都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不再出点血真不行了。   说起来,段广基又有些后悔,若是当初忍下来不买那些农具,如今再出这笔钱也不会比割肉还要痛。   朱庭玉也心痛,他开始醒悟过来,只怕昨儿买画的时候也一样是做了冤大头,他有些心虚,又有些不甘愿,嘴硬道:“怎么,咱们给的还不够多啊?”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如今理亏的一方是咱们,总得在别的事上添补回来,别让夏国彻底厌了咱们。”   朱庭玉很想硬气地表示,就算厌弃又人如何?但此情此景,他还真说不出这样硬气的话。他塌下肩膀,心中无力:“罢了,你说给那就给吧。”   段广基迟疑:“那您看,给多少才合适呢?”   朱庭玉败给了现实:“看看林檀给多少吧,听说她也买了茶叶。”   君臣几个商议了一日,这一日蜀国都没人出来。   没了朱庭玉这个搅屎棍,萧瑾跟司徒恭、林檀两个逛得更为自在。山下那条街都已经被他们给逛遍了,书院里头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也都玩了一遭。   三人隐去身份,旁人也只以为他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姑娘,碰到时也会主动搭上两句话,并不显得拘束。   司徒恭寡言,林檀对什么都好奇,萧瑾也是见了什么都想看一看,这里对他来说也挺新奇的,再说了出宫的机会实在宝贵,可能下一次出远门就得是明年茶会了,萧瑾也想什么都玩一玩。   接连两日,三人相处得都分外融洽。准确来说,是萧瑾跟林檀相处得分外融洽。司徒恭也不知怎么回事,见他们俩在场时都不怎么说话,走路的时候也会刻意快上两步,将他们两个甩在后面并肩而行,给他们充分的独处时间。   后头跟着的人也有样学样,刻意落下不少。   只可惜他们的一番好心思最后却都了水漂。   萧瑾见司徒恭走得这么快,每每都要跑过去,顺便抱怨一句他不地道。说好了三个人一块出去玩,可他竟然想搞特殊,是不是不拿他们当朋友了?   每到这时,司徒恭看他的目光都会格外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都懒得开口了。   萧瑾看不懂他到底是啥意思。   就连边上的贺辞都隐隐有些担心,他与个性相近的顾淮南相处最好,见此便蹙眉问道:“你家圣上一直都是这样吗?”   顾淮南无力地点了点头。   贺辞对他们表示同情:“就你们家圣上这性子,真不知该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成亲。”   是啊,顾淮南也一样操碎了心。且他还知道,圣上这回请林檀不仅是因为林檀与他有些交情,更因为,圣上有点想见韩攸了。顾淮南简直不敢想,圣上究竟是想见林姑娘的心思多一点还是想见韩大人的心思多一点。   若是后者,那他们夏国迟早都要完。   贺辞还在那边又说了一句:“幸好我家圣上早已经娶妻生子。”   顾淮南:“……”   这么往人心口上面扎,有意思吗?   当天晚上,萧瑾真就还见了韩攸。他早就想见一见韩攸了,只是前两天忙里忙外地没顾得上,且韩攸如今对外是林檀的人,哪怕见面也得挑一挑时候。   久未相处,如今骤然见面萧瑾却一点都不觉生疏。主要是韩攸一点儿都没变,还跟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是一个模样,萧瑾倍感亲切。他有些对不住韩攸,问了他这两年过得如何之后,只能尽量给他赏赐些好宝贝,以弥补他受的委屈。   韩攸知道圣上好心,宽慰道:“圣上,其实微臣倒是觉得跟在楚王身边挺好,楚王心胸宽阔,并不似寻常女子,她也未曾亏待过微臣,微臣并不觉得委屈。”   萧瑾叹气,却没有真信了他的话,只说:“你若真这么想也挺好。待什么时候林檀彻底立起来了,能将蜀国彻底压住,你便能回来了。”   是吗?韩攸看了看冯慨之,这话怎么跟冯大人说得不一样啊。前两日冯大人找上他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冯慨之挪开目光,假装没看见。   他对萧瑾的打算那是一点儿没上心,就顾着自己的打算。若是按照他的打算,将整个蜀地收入囊中才是最好,整个蜀地都是他们的,林檀圈得那些城自然也是他们的,那么让人家楚王来夏国京城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为了他们圣上的幸福,蜀国还是赶紧灭了吧。   萧瑾并不知道他的臣下还有如此雄心壮志,毕竟他可从来没想过要灭掉蜀国。   等到了第二日,蜀国那边有传来动静,说是他们圣上得知此次茶会斗茶的头名为西山白露,特意过来买些回去,准备让国人一品这名茶的滋味儿。   蜀国这次下了血本,钱给出的时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只是萧瑾却收得爽快,他就喜欢坐着收钱了。   这茶会整整持续了十来日,十来日的功夫,不知出了多少诗,作了多少画,萧瑾又成了多少笔生意。   如此盛典,不知叫多少人大开了一次眼界。   萧瑾则是赚得盆满钵盈。   与此同时,随着茶会结束,司徒恭林檀他们也到了该走得时候了。 第168章 无情 ◇   ◎送行二三事◎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萧瑾亲自邀他们过来,如今走了,他不仅要亲自送他们回去, 还亲自给他们准备了好几车的土仪。司徒恭跟林檀都是精心备好的, 朱庭玉的那份,则是在外头随便买的。   在夏国人看来,能有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还要给他们挑剔的机会?   不过萧瑾“精心准备”的土仪也让司徒恭被觉无奈。   看着架在那车上的那好几盒点心干果,司徒恭不懂萧瑾一个大男人为何如此惦记, 他问道:“你买这些不是白费功夫么?”   萧瑾扫了他一眼:“你路上不吃东西?”   “路上有干粮。”   萧瑾“啧”了一声:“过的可真糙,早知你不喜欢我就送给林檀了,她倒是挺喜欢吃这些。”   司徒恭心想, 这些天他不是强调了多少遍他不爱吃那种甜腻腻的东西,结果这人愣是一遍都没有记住, 也算是他白费口舌了。   又过了一日,便是三拨人启程的时候了。   萧瑾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城门口,早上踏出屋子的时候萧瑾还能说说笑笑两句,可真等到了城门, 不好再往外相送时, 萧瑾渐渐地笑不出来了。   好容易交了朋友, 结果转头又得分开,这一分开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萧瑾只要一想到这一点, 便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林檀也看出了萧瑾的惆怅, 只是她天生就比旁人心胸更为宽阔一些, 更没有什么喜聚不喜散的执念, 见状只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仿佛安慰一般地道:“你不是说这茶会每年都要办的吗?”   萧瑾唉声叹气:“那不是也得等到明年嘛?”   “少见一见也好,免得相看两厌。”林檀想起民间有一句俗话,远香近臭,虽然话是粗俗了一点,但道理是一样的,若是日日都在一块,说不定还会生出许多嫌隙:“一年见一面,挺好的。”   后面的冯慨之心里直打鼓,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担心起来,这位林姑娘既然如此说,该不会是对他们家圣上没有意思吧?   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圣上仪表堂堂,相貌过人,待人又可亲,哪有姑娘家会不喜欢他们家圣上?冯慨之下意识地忽略了从前那个给萧瑾带上绿帽子、一心一意痴恋安王的陈善吾陈姑娘了。他总觉得天底下的女子都会拜倒在自家圣上的气度之下。这会儿见林檀竟然没有舍不得,冯慨之觉得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她可能还不知道,京城里头有多少姑娘家惦记他们圣上惦记得眼睛都直了。   心里一气,冯慨之便催促:“时辰都已经不早了,圣上您还是别耽误他们赶路。”   司徒恭也嫌萧瑾磨磨唧唧,一个大男儿这么多愁善感做什么,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他拉了一下缰绳,跟萧瑾道:“我带人先行一步,你也快回城吧。”   这么多人围在一块,也不嫌挤的慌。   再说,出门多时司徒恭惦记着政务,实在不想留在这儿废话了,打了一声招呼过后,司徒恭直接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走得潇洒极了。   萧瑾本来还想再跟他说两句,结果……   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两个好像都挺没良心的,最后舍不得的那个人只有他。   司徒恭走了之后,林檀也不想跟朱庭玉同行,于是利索地将马头拉到后边,转身跟萧瑾道:“我也先走了,若有事可写信交于我。对了,那茶叶千万得给我挑好的。”   她这几天天天喝茶,嘴都喝叼了。   “记着了,你就放心吧。”又是这么干脆,又是一句临别感言都没有,萧瑾已经不指望她能说什么了,惦记着他们的茶也挺好,好歹还有惦记的东西呢。   萧瑾悲催地说出话来了,只朝着她摇了摇手。   “再会。”林檀轻轻点头,而后瞥了一眼朱庭玉,扬起马鞭,迅速携人离开。   她可不想跟这个晦气的人一道同行。   朱庭玉被落在后头,他也不着急,应该说所有人里头最不着急的就是他了。他还想继续跟萧瑾套套近乎呢,之前套近乎的招数都因为在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住而打了水漂,后来他一咬牙舍了不少钱财,本以为夏国人会因此对他们高看一眼,结果这么久过后愣是没有一点进展。他几次想要约见萧瑾,都被推说是没有时间。   这一看就是假话,若真的没有时间,怎么会亲自跑出去还买了那么土仪赠给司徒恭跟林檀?可见没有时间分明就是糊弄他的。之前的关系没有打好,眼下都已经快要分别了,再不拉进关系,可就没有机会了。   朱庭玉搓了搓手心,上前挤出一丝笑。他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萧瑾满是诧异的声音响起来:   “咦,你还没走吗?”   朱庭玉笑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才像是个笑话。   萧瑾方才压根没有注意到他,见他站着不走,想着他该不会是想赖在谷城县吧?那可不成,他们夏国不养闲人,萧瑾于是委婉地提醒:“天色已经不早了,您还是早点上路吧,免得到了晚上寻不到驿站落脚。若是这会儿出行,还有楚王给你们在前头开道呢。”   朱庭玉听他称林檀为楚王,也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致了。   罢了罢了,人家既然看不上他,他何苦热脸贴着冷屁股呢?   朱庭玉赌气,说了一句告辞,便问学着林檀跟司徒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前两者走的时候,萧瑾还留在原地驻足良久;等到朱庭玉,他前脚刚走,萧瑾便有些不耐烦了,又嫌日头太大,催促冯慨之他们:“快些回去吧,这里都晒死了。”   朱庭玉走了两步,问旁边的段广基:“你回头看看他们可还在送行?”   段广基回头一看,那里哪还有人?他心里凉凉:“圣上,他们都回去了。”   朱庭玉捂着胸口,他的钱,都白花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做什么要跟林檀争高低呢?”   段广基也愁:“夏国皇帝今日这么不给咱们面子,该不会已经对咱们心存怨恨,想要动手?”   朱庭玉仔细思量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反问:“应该不至于。”   他不就是背后说人两句闲话吗,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仇,有必要这般赶尽杀绝?   不想,那边冯慨之正巧在做赶尽杀绝的事,他在萧瑾跟前进言:“圣上,蜀国既然如此不知好歹,何不直接灭了他们,将整个蜀地收入囊中,届时咱们的版图还能扩大一倍呢。”   萧瑾狐疑地望着他,冯慨之觉不像是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你跟朱庭玉有私仇?”   “微臣跟他能有什么私仇?他还买了我一幅画,微臣总不至于跟钱结仇吧?”   萧瑾一想也是,朱庭玉为人的确讨厌了一些,但是跟冯慨之确实没有什的冲突,没准冯慨之也就是随口一说。   萧瑾本来都没放在心上,无奈冯慨之非要闹出一个结果来:“咱们之前打下齐国土地的时候,民间的士气立马就上来了,如今可以在家借着进攻蜀地,让南北两边同仇敌忾,届时圣上何愁管不住地方?”   冯慨之要的不仅仅是蜀国,最好也能把林檀的封地也给收了。这样圣上想要娶亲的话也能容易许多。   “且兵部那边整日摩拳擦掌,安分不下来,与其让他们闹腾,还不如让他们再去战场上走一遭,赢了便能得天大的好处。”   只是可惜的是,萧瑾这个榆木脑袋并不能联想到这么多,他还是从战略性角度出发,告诉冯慨之:“蜀国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若是少了蜀国,中原地区可就只有燕国跟夏国了。舌头和牙齿都还会磕磕绊绊,你们保证夏国燕国能一辈子相安无事吗?”   反正他是不会相信的。   冯慨之一听极了:“一时半会儿是多久,一年?两年?”   萧瑾曳了他一眼:“你若是再穷追不舍,朕就一辈子不会进攻蜀国了。”   冯慨之顿时不敢说话了,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了圣上。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能让圣上看出了自己心里真正所想,这一路上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了。   萧瑾回去之后,独自在窗边坐了一会儿,把心头仅存的那些离愁别绪全都压下去,这才开始,带着几个心腹前去扫尾。   茶会期间,盐官县涌入的人比平时多了两倍不止,这些人有的自然是过来买茶的,也有的是过来见一见世面的,如今茶会结束之后,这些人也相继离开了。   不过留给盐官县的负担也有不少,街头巷我的杂物要清扫不说,原先的那条商业街也得继续改一改,免得最后落得一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萧瑾在各处都走动了一番之后,又去了致远书院。   今日书院里头的人不知少了多少倍,只留下一些文人大儒正在整理此次茶会的诗稿和画稿。这几日他们除了斗茶还斗诗呢,这些文人也大方,诗稿画稿直接给留下来,尽数交给了书院。   吴山长想要借此机会编辑一套诗稿和画稿,进步扩大致远书院闻名远扬的大环境。   他将此事告知萧瑾,萧瑾没多想就同意了,只是却提出一个意见:“此次的编撰工作,就交给书院里头的学生做吧,若是做好了,由衙门给他们工钱。”   吴山长听完却有些愣住:“可是圣上,他们才刚学习没多久,也没编过书。”   萧瑾又摆出了他们那一套经典论调:“哪有人天生就是会的,正因为不会才要多练练。此事外人不许插手,全凭他们的心意发挥,就看他们究竟能不能把握住了。”   萧瑾并不介意给年轻人表现的机会,若是这回有人表现的好,他甚至可以破格录用,如今朝廷实在是太缺人才了。且他也想趁机看看,这致远书院的人是不是都有真材实料。   萧瑾开了口,吴山长也就不得不将此事交给底下的学生了。   鉴于萧瑾交代了,吴山长并未说此事是谁下的令,只说是让他们练练手,是好是坏无妨。   几个学生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立马摩拳擦掌,恨不得编出一本绝世好书来。 第169章 印刷 ◇   ◎饮茶之风盛行◎   既然是公费旅游, 萧瑾也不想这么快回去。京城那儿毕竟还有张崇明跟王从武坐镇呢,哪怕他就是在外面玩个一年半载,朝野也不会动荡半分。   这就是手底下有一群好臣子的好处了。   萧瑾狠下心要在外继续玩耍, 冯慨之不会劝, 顾淮南眼神暗示一番无果最终放弃,张瀚之等恨不得萧瑾把京城搬到东京路来,自然也不会劝他回去。   至于远在临安府勤勤恳恳做卖命、一心等着萧瑾回来好打听那位林檀林姑娘的张崇明, 早已经望眼欲穿了。如今朝中是没有什么纷争,但也绝不是人人都服他张崇明, 王从武就不大喜欢他,从前追随李庭芳的那群人也对他有些意见,所以张崇明虽说监国, 手中握有无上的权柄,却也并不很快活。若是可以的话, 他宁愿圣上早点回来,越快越好。   茶会一结束,张崇明本来想着该是时候回来了,结果那边说还得送一送司徒恭他们;待司徒恭他们都已经走了好些天, 张崇明又估摸着这会应该回来了, 结果冯慨之回信, 说是还得等一等。   王从武都有些等不及了:“上回就说等一等,这回还是, 怎么就不能给个准信?”   张崇明冷冷地反问:“你还不知道圣上的性子么?”   凯旋的时候都得绕个远路去看看顾淮南, 如今好容易出去了一趟, 肯定也要玩个够本。   王从武急得都快心焦:“这连月连月都不回来, 什么时候才能将皇后定下来?”   说完他又怒视张崇明, 王从武还没忘记张崇明从前将这件事情拦到自己身上, 说一定会想个法子,结果这都过去多久了仍然不见进展,王从武觉得这人也不中用了,求人终究还是不如求己,王从武咕哝道:“一个个嘴上说着都担心圣上,也没见怎么出力气。这回我们冲在前头,还望某些人不要拖后腿才行。”   王从武意有所指,毕竟他们上一回逼婚的时候,就是张崇明率先反水的。   张崇明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恩怨已深,绝不会那么轻易的和解,所以也懒得再辩解了。   如今所有的一切,还得等着圣上回来才能见分晓。   只是萧瑾可是让他们一顿好等。   致远书院的学子们年轻气盛,也才学过人。得知上面的大人将编书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便信誓旦旦地要编出一本好书来。这次茶会所得的诗稿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中间自然有优劣之别,整个书院不过五十来人,五十名学子废寝忘食、埋头苦选,最后只选出了六十首上好的诗稿,择优排了序,做好排班,最后形成了定稿呈了上去。   吴山长只是随意翻的一眼,并未改动,并将这定稿的原貌转送到了萧瑾跟前。   他知道,圣上要看的是这些学子们的真实水平,而不是他润色过后的成品。   萧瑾是个不成气候的,当初张崇明跟李庭芳联手也没有把他给教出个人样来,对于写诗这件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至于鉴赏,也不过就是看一个仄起平收,抑扬顿挫罢了,读的爽了就觉得是一首好诗,读的磕磕绊绊,那必定是写得不好。   而致远书院学子们挑选出来的这几首,确实每一首都让人读的酣畅淋漓,读完还有一些心潮澎湃,让萧瑾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鉴赏了。   他叹道:“真不愧是致远书院教出来的,这诗稿编得真是没话说。”   冯慨之觉得奇怪:“圣上竟然还会鉴诗啊。”   顾淮南无语。   萧瑾立马甩出了一个眼刀子。   冯慨之一愣,随即替自己的失言开脱:“圣上,这可怨不得微臣,要怪就怪从前那位李丞相,把您的名声都给败坏了,逢人便说您文不通武不就,实在可恶,叫微臣都误会了。”   锅甩得干脆,只是说完冯慨之才想起来,屋子里头还有一个李庭芳的儿子呢。   坏事了……   顾淮南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一点儿都不在意李庭芳这个生父是否担了骂名。   萧瑾直扯着嘴唇笑了一笑:“活像当初你没编排似的。”   冯慨之昧着良心说自己没有。   萧瑾信他才有鬼呢,这诗稿他也懒得给冯慨之看了,免得他看了又气人,萧瑾只给顾淮南看。   顾淮南说话可比冯慨之好听多了多,既夸了致远书院,又不动声色地夸了一番萧瑾,夸得萧瑾心满意足。   冯慨之暗骂了一句马屁精。   不过他理亏,刚刚挤兑了人家生父,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脸面说什么。   这诗稿就这么定下来了,再之后便是要印书的。但叫萧瑾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致远书院的学子不仅把书给他编好了,甚至还自己倒腾出来简易版活字印刷术。   萧瑾乍一听完这件事情的时候,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只听吴山长在那儿侃侃而谈:   “……原先也不过是几个学生在那胡闹,没想着他们能做出什么。结果两三天过后,有一名学生突发奇想才生的这个点子,圣上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萧瑾当然感兴趣了,且还是大大的兴趣。他丢下旁的事,立马领个人上了山,去了致远书院。   弄出活字印刷的学生名唤杜子衿,年方二十,家中清贫却极好读书,幸而这致远书院那是朝廷花钱建的,也是朝廷花钱补贴的,学子入学并不要多少的束脩,杜子衿这才得以了却读书的心愿。   这杜子衿天生比别人机灵一些,这回他们几个学生凑在在一块儿,为了如何更快速的印书绞尽脑汁,杜子衿起初也是一筹莫展,后来晚上做梦时忽然豁然开朗,第二日便弄出来活字印刷术。   萧瑾过来时,学院的学子们并不知他的身份,只是见山长对他客客气气的,便知他地位肯定不低。   杜子衿到底是个年轻人,弄出这样的东西心里也高兴见萧瑾好奇,便一遍又一遍的给他解释其中原理。   萧瑾听过之后便全明白了,果然高手在民间,这的确是后世的活字印刷,只不过比宋代的要简略许多。毕竟是头一次弄,也不能太过苛求,若是加以改良,这活字印刷术定能一鸣惊人!   萧瑾回头看了杜子衿一眼,笑了笑:“若是给你授个官,你可愿意去临安城?”   杜子衿当场愣住。   吴山长见他这会子竟然还发呆,赶紧瞪了他一眼。兔崽子,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犯浑?!   杜子衿如梦初醒,忙道:“自是愿意的!”   萧瑾颔首,又说半月之后他们会启程回京,若是杜子衿方便可以随他们要前往,入工部当职;若是不便的话,推迟两个月也使得。   杜子衿仿佛突然之间被一个天上掉下的大饼给砸中,又惊又喜,想要道谢却又不知恩人姓甚名谁。   萧瑾看过之后便又匆匆离开了。   学院其他的学子都在恭贺杜子衿好运,唯有吴山长,背着人的时候将自己学生叫到一边,细细的告诫他到了京城之后还得用功读书,切莫荒废学业,若是遇到难题,即可随时写信回来与他说明,也可向诸位师兄们讨教。   杜子衿没有根基,以后的路也注定要比别人走的艰难一些,吴山长事无巨细地交代这么多,单纯是处于疼惜学生。   杜子衿一面受教,里面却还有些迷糊。   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疑惑,吴山长捻了捻须,道:“这回算你走运,刚好碰上了圣上,又得了他的青眼,往后定要加倍努力做出一番成绩来才能不负圣恩。”   “圣……圣上?”杜子衿晕晕乎乎,被这个消息给砸傻了,“之前来的那位年轻的公子竟是当今圣上吗?”   那他下午岂不是当着圣上的面说了那么多的废话?也不知身圣上会不会觉得他话多?   因为杜子衿任职这件事,致远书院整个轰动了一回,不过印书的脚步却没停下。   有了活字印刷术,哪怕是简易版的,印书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不过十来日功夫,便印了一茬又一茬。   萧瑾这回赚了足够多的钱,所以大方了一回,给几个写诗的作者都发了一笔不费的润笔费,又格外送他们两本诗稿,还告诉他们,这书半个月后再个大书院都能买到。   收到钱之后,众人都没想到还有更好的事,他们写的诗竟然如此被重视!   怎么说都是一件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待这些人回了老家之后,逢人便说起自己的伟迹,一说起自己的经历自然而然也就离不开茶会。   这里头有不少北方来的诗客,茶会过后,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开始讲述自己在夏国的遭遇了。茶会有多热闹,往来的宾客有多尊贵,文人骚客如何写诗作画,茶会上最后斗赢的茶叶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故事,味道如何?都成了众人精心描述的对象。   口口相传之中,便给北方人立了一个印象——夏国人都爱喝茶。   恰在此时,南方的茶叶忽然在北方大范围地倾销。   原先齐国还在时,北方人虽然也有人喝茶但毕竟没有普及,这回燕京等地也成了夏国的地盘,燕京等地的人也成了他们夏国人,茶叶售卖的价格自然低了好几成。   达官显贵有达官显贵爱喝的茶,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喝得起的茶。一时间,喝茶之风盛行于北方。   南北两边因为饮茶一事,似乎找到了共通点。 第170章 算盘 ◇   ◎又在背地里琢磨什么◎   萧瑾一直在关注北边的舆论风向, 陆续收到余子谦等得回信,得知此次茶会成果不错后,便开始自卖自夸起来:“朕就说这茶会非办不可吧, 朝中还有些憨人道朕尽做些无用功, 岂知,这些无用功比他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长篇大论还要有用得多。”   冯慨之的马屁紧随其后:“那是,他们这些蠢的哪里比得上圣上您?”   说着他又点了重点:“微臣跟张丞相当初可是全力支持您的。微臣对您的衷心日月可鉴, 不论您做什么,微臣都坚定的站在您这边。”   顾淮南嗤之以鼻。   萧瑾也习惯了他这位冯大尚书的谄媚了。他也不能骂什么, 毕竟冯慨之这回的确是出了力的,还有陈疏才,前期不少钱可是从他那儿拿的。   这回赚了些, 萧瑾却并不打算还回去,而是想继续广开书院, 另在北边开荒。朝廷有余量,但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市舶司这边……先欠着吧,过些日子再给陈疏才提一提官位安抚一下, 待高句丽那边熟络起来, 还得陈疏才他们费些劲呢。   这事儿别人都做不成, 唯独市舶司,善于经商, 最适合同高句丽人谈了。   萧瑾许久不说话, 冯慨之便嘴贱地问了一句:“圣上在想什么呢?”   “想陈疏才的事。”   陈, 疏, 才?怎么哪儿都有他?冯慨之一下变了脸色,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就足够他在心里把陈疏才那个讨人嫌地骂了千百遍了。   这个老东西, 平日里在朝中与他争宠不说,等到了外头还要给他添堵。   真是气死人了!   冯慨之满肚子牢骚,萧瑾却神清气爽,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办好了,剩下的便是善后了。   其实善后这种事情也用着他来操心,萧瑾大可以将一切都丢给顾淮南,自己启程回京,但比起回京城处理政事,还是留在这善后比较有意思。   于是萧瑾亲自参与了谷城县改造方案,众人经讨论后一致决定,往后这商业街一直保留下去,看看能不能发展成为地方特色,为了茶会所造之景也需留着。茶会虽说结束了,但是还可借此宣传,往后谷城县便是旅游之地。原先几年,这等想法只能是空想,但是这两年不一样了,朝廷在赚钱,民间也在赚钱,有钱有闲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景点才有存在的可能性。   萧瑾对谷城县抱有很大的期待,一如他期待周宜一定能把猪给他养好一样,他对张瀚之也有这样的期待。   萧瑾是个善于鼓励后生的人,他道:“这谷城县托付给你朕很放心,若有朝一日,这谷城县的景致名声能比肩临安城,朕还得替谷城县百姓跟张大人道声谢呢。”   张瀚之:“……”   他快被“鼓励”得不敢动弹了。   就谷城县这种地方,还比肩临安城,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想啊,圣上的心是有多大啊?张瀚之不敢应,又不敢不应,最后只能折中表了决心:“臣必全力而为。”   冯慨之嚷嚷着说:“张大人你这可一点都不诚心。若是在临安,这会子必定有许多大臣都开始立军令状了。”   张瀚之冷汗直流。   顾淮南见状,与冯慨之道:“张大人天生腼腆,不会说那些话。”   腼腆?谁信呢,不过冯慨之也就稍稍为难这个呆呆傻傻的张大人一下,他也并非故意找茬的。   此事暂且揭过,张瀚之乐得松了一口气。   反正这事儿他先表了态,至于能不能做得到,那他就不能保证了。   萧瑾也咧嘴笑了笑,反正事情交代下去了,张瀚之肯定会动起来的。至于压力……有压力是正常的,有压力才有动力嘛。   再说了,张瀚之真做不到萧瑾也不会怪他,毕竟的确是他强人所难。   只是这样一来,往后谷城县往来的人便只会多不会少,县衙的治理力度也得跟上,免得管教不成反生祸乱。   萧瑾又对张瀚之吩咐叮嘱了好些,把张瀚之又给吓唬得不轻。   他恍恍惚惚甚至有种错觉,自己比当朝丞相还要受圣上器重。   可是这份器重他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吴山长还嫌他不够心乱,在那儿表示:“此次茶会众人倒是结交了不少文人墨客,书院这边还可以立一诗社,每月请几位名人前来吟诗作画,每三月出一本诗词,兴许也能替谷城县立名。”   顾淮南点点头:“这倒也极好,诗社立起来往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大可以向县衙开口。”   张瀚之沉默了他,这个县令在一众大人面前显得唯唯诺诺,被安排了也不敢不点头。   这一场短会,除了张瀚之其他人都挺高兴的。   商议完了之后,萧瑾又想起当初修这商业街的时候,附近的富商大贾可是出了不少的力,虽然他们可能不是心甘情愿,但茶会能顺利完成他们也功不可没。萧瑾这些年有意提高商人的地位,但却受到了多方阻力,如今碰到这样的事,他下意识地就想开恩,允许他们的子弟参与科举。但是稍后一想,萧瑾便打消了这不成熟的念头。   且不说这样做对于其他商人来说不大公平,单单是捐钱给官府便能参与科举的话,往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情来,若有朝一日借着替朝廷办事的名义官商勾结,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萧瑾于是退了一步,只给诸捐钱的商贾一些赏赐。   皇家的赏赐,象征意义实则是大于实际价值。那些商贾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御赐之物,等县衙的官差带着御赐的宝贝跟圣上的御旨登门的时候,几个大商贾差点喜极而泣了。   先前的确有人抱怨,可如今看来,这笔钱花的可真是太值了。   不过仔细想想,为朝廷花钱的好像都不会白白浪费了银子。第一茬给朝廷捐钱的人恰恰赶上了朝廷最穷的时候,所以给的赏赐也叫人眼红。随后众人捐钱,便再无这样的待遇了。不过凡事贵在第一次,他们倒是能理解,所以一个个都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寻常百姓看足了热闹,大商贾得了体面,小贩们也这短短半个月也赚够了平常一年才能赚够的钱,可谓是皆大欢喜。   若不是茶会非他们所能决定,他们真恨不得一直办下去。   这谷城县一行,萧瑾虽然并没怎么露过面,却已然尽收民心了。   然而朝廷三催四请,萧瑾等一切忙完了便再没有借口,只能领着人马原路返回了。   出门一趟这么久,值了。   只是可惜顾爱卿不能跟他一块回去,临行前,萧瑾没忍住握了握顾淮南的手:“顾爱卿你可要早点把这东京路治理好,朕在京城等你回来。”   顾淮南心里一暖,并未说什么场面话,只是应了一句“好。”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他此生之幸有二,一是遇见先皇得以进官场;二是偶遇圣上,得以重用。先皇与圣上是他的再生父母,他受恩惠良多,又有什么理由不替圣上分忧呢?   圣上想让他治理东京路,那他势必要将东京路变成第二个临安城。   这边是张瀚之与顾淮南不同的地方。   张瀚之初出茅庐,碰到难处便觉得自己不行,可顾淮南却并不畏惧,反而迎难而上。因为他从来都是这样过来的,若是畏难,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来临安,更不会与李家对上。   目送着萧瑾离开,顾淮南对着身后的知县县令们露出温和地微笑:“先回去吧,待会儿随我一道议事。”   这突兀的安排,直叫人一点预料都不曾有。   萧瑾回程时开始回程了,但却并不怎么赶路,路上也是晃晃悠悠,若是碰到了贪官污吏,还会当场出手整治。分明二十来日就能抵达临安,结果愣是花掉了一个月。   待一个月过去,萧瑾行至临安城门下时,他竟然有些破天荒的心虚起来。在外玩耍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来即将要面对张丞相跟王尚书时,萧瑾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冯慨之平时挺有眼力见的,这会儿却像是失了智一般,开始催促萧瑾:“圣上你怎么还不入宫?张丞相都已经带人在皇城门外候着了。”   “咳,就你话多。”萧瑾横了他一眼,也知道不得不面对这些,逃避也没用,遂叫人继续驾车。   不过萧瑾想了想又觉得奇怪,过了一会儿又掀开车帘,质问冯慨之:“从前回宫怎么不见你如此积极?”   冯慨之眼神飘忽了一下,不过立马又正经了起来:“从前是从前,这回出门时间长一些,实在是想念张丞相他们了。”   “是吗?”   “是!肯定是!”   萧瑾没好气地放下车帘,眯着眼睛沉思。冯慨之绝对有事瞒着他,没准张崇明也参与其中,且还是不能叫他提前知道的事儿。   这几个人肚子里头不知道装的什么算盘呢!   不过萧瑾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此生除了逼婚无所畏惧,逼婚那么尴尬的事儿他都经历过一回了,别的也都不算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这本要接近尾声了 第171章 脑洞 ◇   ◎再次遭遇逼婚◎   快到了皇城门口, 冯慨之再次催促:“圣上,咱们快先进去吧。”   萧瑾狐疑更甚。   昨晚上其实他们就已经快要到京城了,若是那会儿再多赶一些路, 夜里就能回宫。冯慨之那时也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说什么宫外比不得宫中自在,让他委屈一下,再多走一个时辰便能回去了。   萧瑾只当他在放屁, 委屈?他都已经委屈了一天了,还不能在外头歇一歇?做什么那样紧赶慢赶地赶回去, 奔丧不成?前头又没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昨儿晚上就这么火急火燎,现在又是。萧瑾若是不知道他不安好心,那这个皇帝也不必去做了, 他嗤了一声,回头给予最后的警告:“前头最好是没什么事等着朕, 若有的话,你就死定了。”   一旦有,那必定是跟冯慨之有关,不怪他, 怪谁?   冯慨之仍然满脸堆笑, 还装起了糊涂:“圣上这话微臣就听不懂了, 微臣何曾跟您过不去?”   “最好如此。”   萧瑾继续往前,略行了一会儿, 便看到前头已有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在皇城门口守着了。   张丞相率领百官前来迎接圣驾。   说实在的, 萧瑾虽对自己身为皇帝这事儿没什么感觉, 但每次出远门都有人迎接的感觉, 实在是舒心。   萧瑾轻轻一跃下了马车, 快步上前, 亲自将前面几个大人都扶了起来,还跟此次的两大监国功臣——冯慨之与王从武说了两句客套话:“朕外出办事儿多月,累着张丞相与王尚书了。”   “都是微臣应该的,哪里担得起一个累字?”   君臣很是客气了一番,萧瑾因为这份客气也暂时放下戒心,觉得自己方才兴许是想多了,甚至还提出自己赶路多时,有些累了,所以让众人散去,他准备进宫歇息一番。   不料话说出口,却见众人未动。   萧瑾:“……??”   怎么着,是他不配休息吗?   王从武使了一个眼神催促,后面的百官亦分毫不让,张丞相不得不顶着压力站出来。他是丞相,眼下除了他谁站出来也不合适,尽管他站出来就意味着要失去圣心。   张崇明委婉地表示,众人还有要紧事需秉报,可否请圣上移驾前殿?   萧瑾渐渐意识到不妙了。   若是寻常事情,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这回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这儿,若不是萧瑾笃定他们忠心耿耿,兴许都要以为他们聚在一块为的是逼宫。   萧瑾的脾气一上来,也想见识见识他们内里究竟藏着什么坏心思。他索性也不休息了,顺着他们的意思进了宫,去了议事的前殿。   这是每回大朝会议事的地方,萧瑾坐上了高台的龙椅后,见阶下诸臣子皆是一脸肃穆,瞬间就有了上朝的感觉,不禁正襟危坐,开口问道:   “诸位爱卿有何要事,还不速速禀明?”   张崇明率先开口,恭喜了一番萧瑾,一是恭喜此次茶会旗开得胜,不仅扬了国威,还成功安抚北地民心;二是恭喜萧瑾再得一良才,他们人在京城,却已经听说了活字印刷了。   此术若是流传开来,势必会让印刷业发生改天换地的大震动。如今科举推崇百姓读书,然而民间书贵,若是活字印刷能反复多次使用,往后书本的价格必会降低,朝廷所重之教化也能落到实处了。   萧瑾被张崇明这一顿拍马屁拍得龙心大悦。   谁说张丞相不会说话的?这家伙分明很会说话,若是萧瑾不知道这只是哄他开心那就就好了。   一如他所料,张崇明给了个甜枣之后,后面的走向就略显奇怪了。先是有人兴高采烈地禀明两广一带又得丰收,收成比去年又增了不少,如今夏国粮仓俱满,且占城稻逐渐推广到江南一带,就连临安城外也有许多人家种上了,假以时日,江南一带也的粮食产量也能大大提升。   萧瑾听着觉得不错,民以食为天,粮食比什么都重要。   之后陈疏才又紧跟其后,细数最近这段时间市舶司的买卖生意。他所表达的不外乎一个意思,那就是市舶司最近赚了钱,朝廷为不暂时也不缺钱了。   萧瑾大为因为,总感觉陈疏才这家伙格外用了心。如今都不用他提点,就知道主动开拓市场,看来这官位还得再提一提。   就连工部的徐庶也站出来,道工部不负萧瑾所托,已经研制出适应辽东一带开荒的工具了。难得的是这些工具不仅好做还便宜,如今北地已经陆续有人用上了,听说反响很不错,如今只等朝廷的拨款一到,便能彻底推广来。   萧瑾不住点点头,心想这个不干事的老油条都已经这么拼了,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话说今儿到底怎么了,一个个嘴都抹蜜了,说出来的竟全都是让他高兴的话。   萧瑾还没诧异多久,王从武又站了出来,他说的更显奇怪,道这两个月他已经将军队操练地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开战。   等等——   开战?萧瑾立马被吓住了,连忙止住了他的话:“还请王大人说的清楚些,跟谁开战?”   王从武笑了笑:“自然是跟蜀国开战了,臣等一早就听说了,那蜀国皇帝在谷城县时曾对圣上不敬,还挑拨北地商贾与朝廷为敌。这样心术不正的人,留着终究是个祸患,不如灭了算了。”   萧瑾赶忙道:“蜀国皇帝是犯了些蠢不假,不过被朕捉到之后他自知理亏,买了咱们不少茶叶,也算是两两相抵了。”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格外低调的礼部尚书韩仲文却持反对意见:“话也不能这么说,他做恶在前,心虚在后,怎么说都是她心术不正。何况蜀国人多奸诈,他们既能背刺咱们一次,也能做得第二次,若是留着终究不好。如今夏国不缺军粮,不缺钱财,更不缺精兵强将。眼下正是踏平蜀国的好时候,还情圣上早做决断,莫要养虎为患!”   萧瑾被唬得彻底坐不住了,这一个个的怎么这么异想天开呢?蜀国有天险,本就易守难攻,更何况就算他们攻下了,也师出无名啊。   说什么蜀国对他不敬,那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抛到脑后了,这些大臣们竟然还都记着。不仅记着,还如此的嚣张,想要夷平蜀国。   这确定是他的臣子?确定没有毛病?   萧瑾苦大仇深:“朕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你们怎么都变得如此偏激了?夏国对外一向都是与人为善,便是出兵,也是仁义之师,怎么在你们这儿就是如此的穷凶极恶了?蜀国皇帝便是有些小心思,也不至于直接灭他的国。”   现金不同意出兵,才平了齐国,国内稍稍安定了一些,若是再生战事只会让百姓们惶恐不安。   萧瑾再三强调:“此事到此为止,切莫再提。”   王从武急了:“便是您不动手,燕国也会动手的,等他们动手就迟了?”   到时候他们别说吃肉的,就连汤都喝不上。   最重要的是,蜀国不倒,他们如何携恩求报,让那位楚王嫁到夏国来?   冯慨之都说了,圣上跟那位林姑娘相处是气氛暧昧,想开圣上定是对其情根深种,这才非卿不娶的,只是碍于彼此身份,更兼林姑娘心有大志不好开口。   可这个口圣上不好开,那就他们来开!   王从武豁出去了,反正他一向说话都不过脑子:“圣上,您就别装了,您跟楚王的事咱们都已经知道了。”   萧瑾:“……???”   他前半辈子无语的次数都没有今天这一天来的多。这句话拆开了,每个字他都认得,怎么合在一起她就听不懂了?   张崇明见萧瑾还在装,也叹了一口气,决定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叫满朝文武逼到这个份上,甚至不行接受异国的姑娘当皇后,圣上也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为了皇家有后,这个心张崇明不得不操,他诚恳地规劝道;“圣上,楚王的确是女中豪杰,若她能为皇后,微臣等也不必为此揪心了。只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楚王一心铲平蜀国,只怕并无嫁人的念头,唯有灭了蜀国,才能成结两性之后。”   他们虽着急圣上的婚事,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总得让人家心甘情愿的嫁过来。若不然,只怕又是一个陈善吾了。   萧瑾听了半晌,总算是明白了他们的逻辑。   他只是有些想笑,这些人一天到晚的不干正经事都在想什么呢?   “朕何曾非卿不娶了?又何时情根深种了?”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看着萧瑾,脸上露出了包容的神色。   小年轻嘴硬不好意思承认,他们懂的。   萧瑾额头的青筋都出来了,再次强调:“朕说了朕没有!”   众臣:哟哟哟,还急眼了,欲盖弥彰!   萧瑾有一瞬间恨不得直接骂出声来。   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油然而生,意识到自己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之后,萧瑾放弃了。   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他们今儿是魔怔了,越说他们越固执。先等这伙人冷静下来再解释吧,眼下说得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萧瑾拉长了脸,直接把他们轰出了大殿。   既然说不到一块去,那就滚吧,给他滚的越远越好!   被轰出去的时候,众人心里还在想着,圣上连解释都不解释,这是默认了?   看来,对蜀国开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第172章 报复 ◇   ◎皇帝的婚不是那么好逼的◎   正因为这些官员都犯了病, 萧瑾原以为回宫之后能过上安定日子,到头来却都竹篮打水场空。   仔细想想,只怕一切都是冯慨之告的密。准确来说也不算告密, 因为他与林檀交好本不是秘密, 他们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就算他对林檀确实欣赏, 也不能成为他们恶意揣测的理由!   尤其是冯慨之,简直龌龊到了极点, 不管看什么都会想到男女之事。   还有以张崇明为首的那群可恶的大臣,几个月前才闹了一次,几个月后又故态复萌。   不治一治都不行了!   萧瑾气呼呼地回了寝殿, 因为心中烦闷,一直坐在床前面壁。   八包探过来问张德喜:“圣上这是干嘛呢, 一回来就这样?”   张德喜并没有把前朝的事拿出来说,只道:“回来的时候碰上了些不高兴的事,圣上想必是在赌气呢。”   “谁这么大的狗胆,竟然韩让身上不高兴?既这么不要命, 把那些人叫过来骂一顿不就成了, 何必如此?”   张德喜无奈, 得罪圣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一个叫都叫不过来, 全都叫过来, 又怕他们沆瀣一气再次逼婚。不过他们圣上这回真是被气狠了, 平日里多爱笑的一个人啊, 这次回来之后就没见过笑脸。   张德喜也心疼, 可他更知道, 圣上不娶亲是不行的。   待到了傍晚用膳的时候,瞧着圣上还没有从窗边转回来的意思,张德喜为了他的脾胃着想,还是过去劝了劝,让萧瑾先吃完饭再说。   再者陈太妃那儿也得去看一看,总是在这发愣可不是个事儿。   萧瑾何尝不知道呢?他只是觉得憋屈,不被人理解罢了。   被安排坐上桌的时候,萧瑾依旧没有什么好胃口,他跟张德喜道:“其实……朕也并不是想孤独终老,只是觉得年纪还小,不必急于一时。”   张德喜满心的一言难尽,不过眼下是在萧瑾面前,他把这些情绪藏得刚好,口中解释说:“您觉得您年纪尚小,只怕朝中的大臣并不这么想。这京城外头,寻常百姓家中无病无灾地活到四十岁就已经不容易了;至于城里头的富贵人家,家中不愁吃穿,也看得起大夫,大多也只能活到五十。”   萧瑾动作一顿。   张德喜再接再厉:“您如今已经及冠了,奴才说一句没规矩的话,您实在是到了年纪,该琢磨娶亲了。外头那些大人们行事虽说激烈了一些,但他们待圣上的衷心却是真的。”   萧瑾闷闷不乐地戳中了一块鸭腿,捣了两下,将碗里的菜倒得稀碎,一如他眼下糟糕的心情。虽说他不爱听张德喜说这些,可萧瑾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四五十岁的古代,他这个年纪确实不年轻了。   可夏国才刚好转起来,民间需要好生治理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一旦成亲,他可能就没有这么多的精力,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治理国事了。还有,人家林檀也未必看得上他啊。   所以,这些人真是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都没影的事情一个个那么激动做什么?可见是闲出来的臭毛病。   用过晚膳,萧瑾去陈太妃那儿走了一趟,并未多留,只是匆匆露了个面交代了两句话之后,便又回了寝殿。   皇帝情绪不佳,陈太妃对此心知肚明,却还装聋作哑。事前几位大人也给她带了消息,请她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多规劝圣上,让圣上能早日定亲。   陈太妃知道他们着急,可她自己却一点儿都没动。陈太妃能有今天这样安逸的日子,多亏了萧瑾对她的看重。陈太妃便是隔应谁,也不会隔应萧瑾。陈太妃也着急,可她知道自己急是没用的,除非圣上自个儿想想清楚。   为今之计,只能旁敲侧击了,决不能硬着来。   萧瑾休息一夜,第二日虽未满血复活,但也差不离。他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与其自己生闷气,还不如让别人气。   回京之后的第一日,萧瑾便将目光放在了最好拿捏的工部头上。   他亲自带着杜子衿跟活字印刷的一整套设备,前去工部砸场子。   工部一干人等只在信中听说了这活字印刷,却从未见过,眼下萧瑾过来说是砸场子,去也是叫他们开了眼界。一个个围在旁边,眼睛瞪得老大,生怕错过了一星半点儿。   徐庶父子俩都没眼看了,丢人!   萧瑾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环视一眼屋中众人,开口的语气也透着些许不爽快:“杜爱卿是朕从谷城县请来的,他年纪虽小,脑袋却聪明。这活字印刷往后由他负责,徐尚书你就负责给他张班子配齐,一是配人,二是配钱,务必要将这件事儿办得妥妥贴贴,不可叫杜爱卿受委屈。”   徐庶忍了,脸上挂着笑,还算恭敬地应下了。   萧瑾仍旧不满意,继续找茬:“朕原还以为你们工部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一见,却是懒散成性,怪不得长年累月地做不出新东西呢。”   徐庶忍不住了,这是污蔑!他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工部的同僚们也不能受这委屈!徐庶反驳得义正言辞,落地有声:“圣上说这样的话未免太委屈人了,工部日日辛劳,不仅没有丝毫的懒散风气,还都是一心为了夏国,一心为了圣上的江山社稷!”   萧瑾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遂立马接上:“好!朕就喜欢徐尚书这种实诚人。不过朕这儿倒还真有一件事情棘手的很,既然徐尚书如此表了决心,不如朕就将这差事交给你?”   徐尚书哑了,问就是他后悔了。   刚刚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又提到差事了?   萧瑾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没有人附和他还能自顾自的下说:“我此次前往谷城县时,路边遇上一小摊,他用铁锅炒菜,味道极好。只是这铁锅难得,油也难得。如今油的价格不低,可出油率却不高,若是能得徐尚书指点,必能早日改造榨油机,让百姓人人都吃得起油,炒得起菜。”   目光很远大,也非常辛苦,萧瑾这话一说出来,就意味着工部的安闲日子暂时算是接触了。   且萧瑾又限了时间,让他们两个月后必须解决必事。   欣赏完了徐庶为难的表情后,萧瑾又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离开工部,萧瑾看了看户部的官属,又瞧了瞧冰上的兵部,让他想想,下一个倒霉蛋会是谁呢?   罢了,先去兵部耍耍威风吧,户部随后!   他今儿个一定要跑遍六部,一个不落!也必须要让他们知道,皇帝的婚不是那么好逼的! 第173章 折腾 ◇   ◎把六部搅得天翻地覆◎   萧瑾抵达兵部时, 王从武是半点准备都没有。他刚跟跟属下惋惜起此次逼婚失败的事儿,转头就发现属下挤眉弄眼的做着怪脸。   王从武莫名其妙感觉背后发毛,回头看时, 发现他们身上不知何时, 站在他背后正阴测测的看着他。   “……!!!”   王从武都快吓死了。   萧瑾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王爱卿,真是好兴致啊!”   眼下不论解释什么都显得格外苍白,王从武只能顶着圣上仿佛杀人一般的目光, 讪笑着道:“圣上,您怎么来了?”   “朕要是不过来, 也不会知道王爱卿这么急着把朕‘嫁’出去。”   “微臣一时失言,实在罪过。”王从武都快臊死了,自己在私底下偷偷嘀咕跟摆在明面上毕竟是不一样的。王从武本来义正言辞地跟大家一块儿逼婚, 底气十足,如今被逮到了在背后说闲话, 立马身不正了。   他身高马大的一个人,却畏畏缩缩地站在那,光看着还挺可怜的。   不过萧瑾却没有那么大跑度去同情他,他今日过来就是布置任务的, 见王从武装死, 他便先说开了:“朕看王爱卿也挺闲的, 总是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这样吧, 这段时间你再给朕练一支朱雀军, 练好了之后朕想派去北地暗中监察。”   王从武脸上的尴尬这才散了些, 转而问道:“圣下您不放心北边那些人?”   “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多一双眼睛总归是好的。”最重要的是, 萧瑾就不能让他们这些人闲着, 一旦闲起来,就只顾着盯她的终身大事,实在讨厌。   萧瑾甚至还给了期限:“此事甚急,务必在四个月之后将朱雀军□□好。”   王从武算了算时间,确实挺棘手的,一支能打能用的朱雀可不是那么容易训练的,光是前期在军中挑选好苗子,就已经足够费时间了,圣上又要得这么急,只怕打今儿起就得闲了。   萧瑾见他不语,挑了挑眉:“王爱卿有异议?”   王从武腰板一直,下意识地回:“没有!”   背后说人闲话,他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   “那就好。”萧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好做事儿,闲事莫想。”   王从武苦笑,他如今哪里还有乱想的功夫?今日过后,又得忙死忙活了。   打王从武这边出来后,萧瑾又去了户部找冯慨之的茬。对冯慨之,萧瑾更不客气,毕竟这一切都因他而起。如果他没有乱嚼舌根,朝中这些人也不会如此疯魔。   这人最该教训!萧瑾下手最重,提的要求也最离谱,他让冯慨之牵头,修改商税。   如今夏国境内经商的人越来越多了,且还有许多专注于对外商贸的,原先的律法条例很多都已经不适用了,急需出台一个新的税法。新税法所罗列的项目定然会更多,商贾人缴纳的税钱自然也就越多了。冯慨之不是一天到晚挺能作的吗,那得得罪人的事就让他做做好了。   萧瑾没有半点愧疚的把这件事情塞给了冯慨之。   冯慨之欲哭无泪,他若真做了这事儿,必要被那些商户给骂死,毕竟新税法可是要从他们腰包里面掏钱的。   然而圣上今日说的这些是通知,而不是商量,没有任何推脱的余地。冯慨之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他苦着一张脸,觉得下半辈子的人生都灰暗了起来。   关键是他们圣上还挺悠闲的,在那边嘲笑他:“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比得过冯爱卿能说会道的。不妨把这能说会道的功夫用在正经事上,好好跟商贾们沟通协调,想做个十全十美的法子来。这事交给别人朕不放心;唯独交给你,才最放心,好好干。”   冯慨之:“……”   老天爷啊,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如今这样,摆明了就是圣上在记恨他。   萧瑾抬着下巴,觉得自己赢太多了。   折腾完了冯慨之,其他的大臣萧瑾也是一个都没放过,就连张崇明他也没放过。   暂且出了一口恶气之后,萧瑾回宫时感觉天色都明媚了许多。   对于婚事,萧瑾也想了一些,他觉得顺其自然最好,也不一定非得到而立之年岁才成亲,但好歹也得等两年,等他将夏国治理得像模像样再说吧。他是个人,又不是个生育机器,难道除了给夏国皇室留下一个继承人之外,就没有别的意义了?这些大臣们才是一个个脑子塞了棉花,堵的人都蠢了。   萧瑾痛快了,但是被他折磨的大臣们却苦不堪言。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聚在一块儿说起昨天的事情,如今谈起来还觉得分外心梗。   徐庶最为难受,他本就爱犯懒,如今圣上又给他安排了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改进如今的榨油机,什么改进如的织布机……天知道改进到什么样圣上才满意,他们那个纺纱机都已经不知改了多少次了,圣上每每见了却还是摇头,直言不尽如人意。   这次改进这么多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个坑,还永远填不完。   徐庶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甚至觉得自己是整个朝堂中最倒霉的那个。这么一想,不禁悲从中来。   人群中,唯独韩仲文一头雾水:“你们那儿圣上都去过了?怎么圣上没去我那?”   徐庶抱怨声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古怪地看着韩仲文:“你昨儿一天都在衙门里头?”   众人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韩仲文。   “一整日都在,且我确定圣上昨日没去礼部。”韩仲文道。   “那就奇怪了……”徐庶上下打量着韩仲文,忽然笑了笑,“怕不是你得罪圣上得罪得最狠,圣上故意将你放在后面,准备给你一个最难办的差事吧?”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以他们圣上小心眼,爱记仇的性子,这也不是不可能。   韩仲文见众人都看他,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应……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冯慨之乐得看别人笑话,“是不是没人看圣上招不招见你就行了?不过韩大人你可得提防些,最好今儿晚上回去就相信由头,看圣上这样子,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的。”   虽然他知道韩仲文最近哪里把圣上得罪狠了,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危险的就是他了。   毕竟,他们都已经被折腾过了,韩仲文却还没有,钝刀子磨肉最疼,韩仲文可要有好果子吃喽。   韩仲文也被他们说的心乱如麻,可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与圣上有什么恩怨。要说逼婚,大家不都是一块逼的吗,怎么就单独把他一个人挑出来了?   难道说,他逼婚时说的话比别人难听了一些?   还是吏部侍郎程长庚是个实在人,也只有他宽慰了一句:“兴许是昨儿晚了,圣上才没去礼部的。”   韩仲文估计你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他战战兢兢的了一日,等到晚上回府的时候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也是提心吊胆的去了礼部,结果板凳都没坐热,就听说圣上召他进宫议事。   昨儿徐庶他们的分析又在脑海中回想,萧瑾都还没怎么着呢,韩仲文却差点没把自己吓出个好歹。   等进了宫,入了殿,发现今儿来的只有他一人之后,韩仲文彻底麻了。   完了,这回必出大事儿了!且还不是一般的大事。   可是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吧?他究竟做错了什么?韩仲文百思不得其解。   萧瑾听到脚步声,望过来的时候就发现韩仲文神情萎靡,仿佛心灰意冷。   他愣了愣,心想着这礼部尚书没事儿吧,难不成是病了? 第174章 女校 ◇   ◎要让女子也能上学◎   “来啦, 坐吧。”   萧瑾让八宝给韩仲文搬了一个凳子。这回商议的是正经事情,又得提前拉拢一下韩仲文,所以态度还得好一些。   韩仲文这下心里更慌了, 他何德何能坐上凳子啊?   从前张丞相在的时候, 也没坐在凳子上跟圣上说话,难道……这是行刑前最后的体面?   很快萧瑾便发现,他赐座之后, 韩仲文反而更不自在了,整个一坐如针毡。   萧瑾反思了一下, 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不是这般可怕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必定是韩仲文这厮做了什么亏心事!   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但是诈一诈总归错不了的。若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亏心事儿,今儿绝不会那么轻易的过去。   萧瑾重重地咳了一声, 脸一拉:“韩爱卿,你可有什么事情要跟朕交代的?”   这一声咳嗽,咳得韩仲文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笃定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了,只是圣上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得交代什么?韩仲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   权衡利弊之后, 韩仲文对张崇明他们默念一句对不住。不是他心智不坚, 而是圣上太吓人了,他得罪不起。   韩仲文张口就说了一句自己冤枉。   萧瑾听得眉头直皱, 冤枉什么了?   韩仲文几乎带着悔恨, 当然这悔恨肯定是做给萧瑾看得, 只听他道:“圣上, 那天逼婚可不是微臣的主意, 微臣只是跟在张丞相身后说了几句话罢了, 兴许说的不中听,这才得罪了圣上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忘了这回事吧,微臣往后再也不参与了。此事微臣也不过就是跟着助威而已,真正牵头可是张丞相和王尚书。您说不想攻打蜀国之后,他们都还没死心,准备暗暗给蜀国使绊子呢。”   萧瑾心下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诈,韩仲文就什么都招了。更没想到,张崇明他们为了自己能早日成婚,已经疯魔了。   疯了疯了,朝中还有一个是正常人吗?   韩仲文语气微弱地道:“圣上,微臣是无辜的,往后绝不会与他们为伍。”   好,这里还有一个正常的,萧瑾老怀大慰。   他温和地笑了笑,口中说:“韩爱卿说的这些,朕早有耳闻,朕还知道,此事为冯慨之告的密。”   韩仲文顿时觉得自己没错,也没有出卖张丞相他们,瞧瞧,圣上什么都清楚,哪用得着他来招呢?   萧瑾安抚完了,又开始拉拢:“朕并非不愿成亲,只是不愿意被人逼着成亲,其实过个一两年用不着他们提,朕自个儿也会将终身大事给解决了。此事朕也只告诉你,并未告诉过旁人,还请韩爱卿往后惊警醒点儿,不要被别人一哄就失了分寸,说出些叫朕为难的话。”   韩仲文连连点头,那是肯定的。   一想到反正自己都已经出卖张丞相他们了,那还不如彻底倒戈。圣上如此信任他,连这种体己话也跟他说,他若不表态岂不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于是韩仲文心安理得地道:“往后诸位大臣若是因为圣上的婚事再有何动作,微臣也会帮圣上看着些的。”   好上道的礼部尚书!   萧瑾心花怒放,觉得自己今儿真没请错人,这半点心思都没花便多了一个探子,值!   韩仲文也为自己的聪明机警默默鼓掌,若不是他聪慧,哪能如此顺利地就抚平了圣上的怒火?虽不知圣上究竟为何不待见他,但是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确实是化险为夷了,且还得了圣心,看来……日后他得更加用心地替圣上效力了。   试想想,他韩仲文何曾像此时一样简在帝心?从前被圣上器重的都是张崇明冯慨之,今儿也轮到他了。可见,圣上要的是关键时候能够同他站在一块儿,而不是打着为圣上好的名义、故意跟圣上做对的。他一开始路就走窄了,不过今儿能明白过来,也不算迟。   至于张丞相冯尚书他们,那只能是对不住了。   说着说着,今日的正经事情都给忘了,萧瑾赶忙把话又扯了回来:   “今日让韩爱卿过来,还有另一件事情相商。如今各地的学院都已经建起来了,假以时日,朝中文武良才毕能济济一堂。只是这男子有读书的地方,女眷却还困于宅中,实在是有些可惜。朕思来想去,不如也开个女校,让天下的女子也可以读书明理,修习各种技艺,不能往后富贵贫贱总有一技之长可为立身之本,韩爱卿觉得此事如何?”   女校?韩仲文头一皮紧。   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扯,他们夏国从来就没有过女校,别说是夏国了,其他国家也没听说这样骇人听闻的东西。   女子不在家学着相夫教子,跑去学院读什么书?   一个纺纱厂就已经让京城贫苦人家的女眷挤破脑袋了,如今女孩们大多惦记着挣钱,对于嫁人反倒没那么在了,若在开设女校,只怕京城里头的男子都快娶不上媳妇儿了。   韩仲文心里不大赞同,可他刚刚才表明自己跟萧瑾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所以只能委婉地表示:“圣上这话可跟朝中其它几位大人议过?”   “尚未。”   果然如此,韩仲文道:“微臣是全力支持圣上的,只是兹事体大,想来诸位大人必不会同意。”   萧瑾却道:“所以朕不是叫爱卿过来商议吗?这朝中也就只有你同朕一条心了,你若不帮朕,朕还能仰赖谁?”   天哪,韩仲文感动地无以复加,甚至觉得自己方才怎么如此卑劣。   圣上这么看重他,便是有了主意也第一时间来寻他商议,结果他竟然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应下。诚如圣上所言,如今满朝文武只有他跟圣上一条心,此事他不牵头,谁来牵头?   韩仲文决心要在圣上面前好生表现表现,立马起身拱手:“圣上,若您信得过微臣,此事便交给微臣去办。”   萧瑾没成想事情这么快就成了。   目送着韩仲文自信满满,昂首挺胸,如同一个公鸭子一般出了大殿,萧瑾还在同张德喜说起自己的困惑:“他究竟自己想了些什么,方才进来的时候跟如今出去的时候,简直就是两副面孔。”   张德喜不爱深究这些,他一向只看结果:“可韩大人总归如了您的心意不是呢?”   “那倒是,只盼着这件事情能给朕办得漂漂亮亮。”   否则下一回他最信赖最仰仗大臣,可就要换人了。   韩仲文的速度果然快,下一次大朝会的时候,萧瑾便看到底下有人进言,说的正是女校之事。   这人是礼部的不假,不过官位并不高,将将五品。   他话才说完,便得到了剧烈的反对。   朝中不论老少,竟然没有一个是支持的。那些老顽固们跳着跳着比什么都厉害,至于张崇明他们这些圆滑的,咋站在旁边不吱声,因为他们还没摸清楚萧瑾的态度。   萧瑾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礼部出头,这事儿就不用他站出来摇旗呐喊了,他相信韩仲文肯定是有办法的。   今日朝会,韩仲文并未开口,只是安排了一人替他讲话引了出来。不论后面有多少人反对,礼部都再没有一人出头。   韩仲文自由安排,可他担心圣上觉得他不顶用,所以暗暗看了那边一眼。   不想竟看到圣上冲他微微颔首。   韩仲文心里一定,圣上果然信任他。这种被信任的感觉觉,实在是醉人,恍惚间,韩仲文甚至以为自己是御前最大的红人了。   作为御前红人,肯定是得有能力右手腕的。   韩仲文知道自己肯定说服不了这群人,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女眷身上。   夏国皇室凋敝,但是皇家里还有一位身份尊贵,平日里低调得不出门户的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与萧瑾是堂姑侄,与先皇同父异母,跟萧瑾也不甚亲近,平日里低调的很。但她的身份毕竟摆在这儿,韩仲文想要把这件事情办办成,头一个要说动的就是这位康乐公主。   好在人家康乐公主是个有仁爱侠义之心的,她不管男子怎么想,只是认定此事会造福无数的女眷,当场便放言一定会鼎力相助。   康乐公主的“鼎力相助”很简单,她用自己的身份,召集了将近百位诰命夫人,第二日便递牌子进了宫。   康乐公主进宫找的不是萧瑾,而是暂管后宫事、颇得圣上尊敬的陈太妃。   便是康乐公主身份的确比一般女眷高了一些,但萧瑾对他们皇室中人向来爱搭不理,康乐公主也不敢保证自己求见萧瑾他就一定会见自己。   但是陈太妃不一样,一来,陈太妃是女眷,多半会同她们站在一边;二来,她与陈太妃私交甚好,若有陈太妃帮忙,此事至少能成一半。   陈太妃听闻康乐公主过来,本来没多想,结果一看这么多人,差点没把她吓住。   这是要做什么?   一百来名诰命夫人进宫请命,为的还是昨儿朝中争论的女校一事。   此事一经传开,立马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175章 团结 ◇   ◎各家都得倒霉◎   康乐公主在朝臣中的口碑一向不错, 可是如今这回却犯了众人的忌讳。   朝中就没有多少人想开着女校的,可康乐公主叫上这么多宦官女眷进宫请命,岂不是故意要与朝廷作对?   别人且不提, 就连圣上都还没有表态呢, 她一个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作何要管这些事儿?   不少人在家暗自抱怨,还有家中女眷随着康乐公主一进宫的, 少不得要对他们提点两句,话里话外不外乎是一个意思——劝他们少插手这件事情。   “圣上都没说可以开, 你们跟着瞎折腾什么?”   “那圣上也没说不能开啊,少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这女校开了之后女孩见往后能多出许多出路。你们这般顾着维护男子的权威, 何曾关心过女孩们的生死?”   同样的争论还出现在京城里头的不少府邸里头。   鉴于夫妻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不欢而散。但是请命还在继续。   康乐公主既然已经应下了这件事情, 便不会轻言放弃。一开始她入宫的时候陈太妃怕惹事,没同意帮她,好言劝她先回去想清楚,可康乐公主早就已经想的清楚明白了, 她就是要开女校, 就是想让女子能上学!   陈太妃见她如此执拗, 不解道:“你究竟是图什么?”   康乐公主坐在她对面,闻言只是温柔地笑了一笑:“不图什么。活到我这个岁数, 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乐趣了, 更谈不上什么追求, 只是前段时间骤然听闻这女校一事, 不免又动了心思。我家中有一幼女, 小名婉儿, 自小被娇养长大,天真不知事,整日只会抱怨练习的师傅对她严苛。瞧着她,我便想到外头还有多少穷苦百姓家的女孩,便是想上学也是不能的的。她们到了年纪,便得绣花织布,为家中添加进项,及笄之后又需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四个字便已经能形容她们的一生了。一辈子为她人而活,真的值吗?”   陈太妃不由得听入了谜,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康乐公主无声一叹:“我这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不知为何,总想着若是婉儿投身到穷苦人家,只怕连抱怨功课繁多、夫子严厉得机会都没有了,整日只会做针活。她还那么小,却要背负那么多的责任,一辈子活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可谁又规定女子只能活出一副样子?”   陈太妃迟疑了。   康乐公主握住了她的手:“且此事圣上多半是同意的。圣上不是朝中那些泥古不化的老顽固,那纺纱厂就是圣上弄出来的,此次女校一事实在是石破天惊,依着圣上的个性,没准真能成,太妃你就帮帮我吧。”   陈太妃被她左一句劝,右一句劝,终究还是软下了心肠。   再说她本来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若是真能帮那些姑娘家,她也乐意伸出援手。   只是,陈太妃将丑话说在了前头:“此事我替你去劝劝圣上,可能不能成我也不敢保证,你也知道,外头那些大臣们有多顽固。”   康乐想起那些人的闲话,脸上也有些不快。   陈太妃知道她们着急这件事,当天下午就去见了萧瑾。这宫中也就只有萧瑾这一个男主子,可惜萧瑾又不大喜欢跟女眷打交道,宫里宫外没有一个女眷敢拿这些事情烦他,但陈太妃不一样,先皇待她极好,圣上孝顺,也待她不错。   这也是康乐公主求她帮忙的理由。   萧瑾早就知道陈太妃会过来,今儿康乐公主进宫之后说了什么话,他都已经打听的一清二楚了。不过,此事他也不好就这么答应。   他一答应,外头那些朝臣们必定反对,按着他们的做法,也不是做不出来拿这件事情当把柄,威胁他早日成亲。萧瑾多少有点害怕,不愿意在前面冲锋陷阵,所以他暗示了一番:   “若真能帮助天底下的女子,朕自然是乐意的,只是那日瞧见朝中百官都是不同意,此时只怕还有的磨。朝中并不是朕的一言堂,所以这事儿能不能成还得看康乐公主。”   陈太妃人精一般,立马就明白了萧瑾的意思。   她回去之后便跟康乐公主道:   “圣上是赞成这件事情的,可他一张嘴怎辩得过十张嘴。可恨的还是那些反对的朝臣,此事公主还得多费心,圣上不便插手,但请公主放心大胆去做,便是捅出了什么篓子,想来圣上也不会怪罪的,咱们圣上一向仁慈。”   这……康乐公主眉头一挑,似乎明白了。   这就是让她尽情折腾去?也好,正如了她的意。   要知道康乐公主可不仅仅是一个人,她为人体贴,又温柔可亲,虽不怎么爱出门但府中常设有聚会,京城里头与她交好的官夫人不计其数。   于是乎,康乐公当天就将自己处得最好、身份最高那一批官夫人给叫了过来,对着她们便是一顿谆谆告诫,彻底改变了他们原来的想法。   有一瞬间,他们感觉自己现在无比的离经叛道。   然而更离间叛道的还在后面。   女子团结起来,往往要比男子更加强硬。冯慨之家中的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近来冯慨之实在是被她给弄怕了,他家夫人得知他反对女校之后,对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日日唾骂他自私自利,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头去,满嘴的仁义道德,做出来的事情却叫人不齿。   冯慨之冤枉:“我何曾做过叫人不齿的事了?”   “你不赞成建女校,还有道理了?”   “世上本就没有女校,此事提来本就荒谬。”   冯夫人反唇相讥,句句切中要害:“原先还没有科举么,如今也有了,咱们女子说什么呢?凭什么男子可以读书,女子就不能?难道我们天生比别人差了不成?”   冯慨之头痛欲裂:“你这完全是胡搅蛮缠。那些人读不读书?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女子,就跟我有关系”冯夫人想着康乐公主的交代,越发觉得自己使命艰巨,他给丈夫下了最后的通碟:“我今日便把话撂在这,最好趁早把女校给建起来,若胆敢反对,然后就别想踏进房门半步。我说的到就做的出,你且看着。”   说完,立马带上了门。   冯慨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关在了门外,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一伸手,还拍死了一只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   倒霉!连蚊子都欺负他!   家中闹得鸡犬不宁,只是为了建一个女校的事儿。吵得最凶的时候,他正好在书房,避过了最令人不安的场面。   冯慨之也在反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这女校一日不定下来,他就一天别想过安生日子,早知道就同意好了,反正跟他也没有什么大关系。   出了冯慨之,王从武陈疏才等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折磨。短短几天功夫,几个人都像是老了两三岁,看得萧瑾知乎痛快。   这些平日里被人尊重的女眷,也是整个朝廷的风向标,他们既然公开支持了的女校,自然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   这说明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需得交给朝廷。   又过一日,大朝会礼部旧事重提。   冯慨之跟旁边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决定先苟着。   这回反对的人可没有那么多了,萧瑾正要顺势推进,忽然发现底下又有一个没成婚且不怕死的,言之凿凿地说要反对女校。   萧瑾默默听完了他的又臭又长的话,烦的要命,却不得不给他面子,推说此事容后再议。   下了朝之后,萧瑾便派人去告诉康乐公主,可以动手了。   除此以外,萧瑾还格外交代了一:“只要不出人命,就使劲折腾去吧!朕正想看看康乐公主的手段呢。” 第176章 顽固 ◇   ◎过街的老鼠◎   反对最厉害的是御史台的方御史, 这人平日里人就古板,与他处到一块儿去的也都不是什么开明的人,只要违背了他们心中那自以为是的道义, 便会引经据典地加以批判, 且还固执的要命。   方御史家中并没有谁与康乐公主交好,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坚决反对的人如今纷纷噤了声,他只觉得, 这件事情不合规矩,历来只有男子上学读书, 若是女子都能堂而皇之的去学院,来日是不是也要堂而皇之的插手政事?   牝鸡司晨要不得,既然不合规矩, 那就得反对到底。   方御史的话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那一套: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身为女子就该呆在家中学习针线活计、相夫教子, 若是去了女校,被那些女先生女夫子教得心都野了,社稷怎能安稳?   方御史不仅在朝中公然反对,在家中也是对挑起这件事情的人一顿痛骂。   方家小女儿方惠不服气, 忍不住说了一句女校其实也不错, 结果就被方御史听到之后不得不去祠堂跪了大半夜。   方夫人夜里趁丈夫睡熟之后才去祠堂看望女儿。   她这些年不出门, 日子也内甚趣味,过得形如槁木。眼下见到被罚之后依旧死不悔改的女儿, 方夫人实在害怕她再闯祸, 也只能告诫她, 让她往后不要顶撞她父亲。   只方姑娘却听不得这些话, 反驳道:“本就是他错了, 为何说不得?不过是建女校罢了, 又不干他什么事,他之所以如此反对,无非又是借着这件事情给自己立名声。”   方夫人皱眉:“你怎么这样说你父亲?”   “我哪里说的不对了?他不让长姐改嫁,让她恪守妇德,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让旁人称赞他家风正吗?可凭什么长姐不能改嫁,哪条律令规定女子不能改嫁?凭什么我不能读书,出阁前还得老老实实呆在府中,除了绣花什么便也做不得,我也想读书认字,也想吟诗作画,我也想活的像个人!”   方惠字字悲愤,方夫人听得却胆战心惊。   她知道丈夫的脾性,若是这番话被丈夫知道了,小女儿就彻底完了,所以她呵斥了一句:“往后这些胡话再不许乱说了,当心被你父亲赶出府去。”   方惠冷笑:“赶出去就赶出,如今天下太平,不缺女子的活,我有手有脚,便是出去也饿不死,用不着跪着求别人养我!”   方夫人被她闹得既头疼又害怕,害怕女儿真被赶出去,最后只能按着她的性子,强迫她不许闭嘴。   且说康乐公主自打在萧瑾那儿得了准话之后,便想着放开拳脚做事。她也派人去打听了一番方御史的生平,结果越看越恼火,这人实在是冥顽不灵、泥古不化,读书读的脑子都坏掉了,用所谓的纲常伦理像家里人治得人不人鬼不鬼,据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大女儿,早年间夫婿死了,那方御史愣是压着不让大女儿再改嫁,就连婆家都开口允儿媳改嫁都不行。   这招人恨的做派,把康乐公主气得半死。   这人得亏不是她府上的,若是她府上的,早就把他打个半死了。连女儿改嫁都要拦着的人,怪不得不赞成兴建女校。   康乐公主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跟手帕交们都说了一遍,众位夫人听闻之后俱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围在一块儿将这蠢货从头到脚都给抨击了一遍,用词一个比一个犀利。   边上围着伺候的人简直大开眼界,自家主子们往日里也都是温柔恬静,待人接物一派祥和,不想也有如此暴躁的时候,那话说的一针见血,若是方御史听了还不得当场臊死?   萧瑾也时时关注着这件事儿的进展,甚至康乐公主能够打听的这么清楚,也是他在后面使了力。若不然,方御史家规森严,外人哪里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他还在等着看看这群女眷们会怎么做,旁边的张德喜见圣上一边似乎对方御史一点情面都不留,便说:“倘若此事闹大了,方御史只怕也无颜待在朝中了。”   “那也是他活该。”萧瑾对这个人并不怎么同情,甚至还有些厌恶,“你看他身为人父,对待子女可曾有过半点温情?他那大女儿已经由着他的心意嫁过一回了,若是个善良的必不会再逼她。如今她夫君都已经亡故三年,连婆家都没说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心疼女儿,愣是不让人改嫁,实在可恶至极。若是由着他这么嚣张,他家那个小女儿往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这人简直就是毒瘤,还是借着康乐公主的手早日铲除吧。   张德喜却感慨,自家圣上实在是太会共情了,尤其是会对弱者、对姑娘家共情,可就他们圣上这般会共情的性子,怎么到头来反而找不到皇后呢?   也是费解。   而另一头,康乐公主一群人已经想好了对策。   既然方御史满口的纲常伦理,圣人教诲,那就让临安城的百姓们评价他配不配这满口的仁义道德吧?   于是不出两日,临安城的各大酒肆茶馆里头,便流传开了方御史家的事迹。他是如何在婆家都已经同意的情况下如何阻拦长女在嫁,且还一拦就拦了四年多;如何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由压着家中小女儿,不让她读书认字;又是如何用三从四德压迫妻妾,让他们几十年间未曾出过方家半步。   前两件事听来让人唾弃不止,后一件事听来简直叫人头皮发麻、细思极恐。众人从来没有想过,临安城内竟还有这种人,怪不得他们从来没听过方家夫人、姑娘如何,这么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人能听到他们的消息才见鬼了呢。   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暗暗猜测方家夫人是不是已经亡故了:   “如不是亡故了。怎么会这么多年不见人影。依方御史这丧心病狂的性子,害死妻妾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   “不应该吧,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怎么不应该,没看他怎么对他大女儿的?有血缘的尚且心狠,这没有血缘的还不得苛待得更厉害?”   “真没想到,这人如此道貌岸然。”   一时间有关方家的言论甚嚣尘上。   至于方御史反对建女校一事,也被人提及。因为方御史如今的名声实在是不太好,所以他反对的事情,众人反而没有那么排斥。   康乐公主趁热打铁,又让人说起了女校的好。她事先探听过萧瑾的口信,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回对外便道,这女校跟学院没有什么区别,若是学的好了,往后直接进纺纱厂也不是不能够。   这纱厂临安城的百姓都知道,里头的待遇十分不错,能进去的都是手脚伶俐心思细的姑娘。多少姑娘因为手里握着纱厂的活儿,家里的门槛儿都被媒婆给踩断了。若是进了女校,往后对进纱厂有益,那他们还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反正朝廷做的事就没错过,他们只要跟着朝廷一块儿就准没错了。   方御史便是再迟钝都已经两天过去了,也该听到外面的消息了。起初他听到这些事,只觉得又惊又怒。领的是自家的消息已经闹得人竟皆知,怒的是这些人竟敢如此恶意揣测他!   若是被人逮到是谁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定要拔了他的舌头!   然而方御史噩梦才只是刚刚起了个头,随着外头的风声愈演愈烈,方府的臭名声也越来越响,如今方御史出门都得避着点儿,生怕被人瞧见了。   就是这样小心翼翼都还没能躲过,那天上职的时候正好被人砸了个臭鸡蛋。   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方御史有些爱洁,遭遇了这一出,直接当场晕倒。   朝中大臣看了个大笑话,等方御史再次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还有同僚或明或暗的打量,以及欲盖弥彰的闲话。   要知道平日里他同这些同僚们相处的也还算愉快,方御史本以为他们不会落井下石,谁知道竟然高估了他们。   这些大臣比市井刁民还要可恶!   有个同僚甚至还凑了过来,态度倨傲地表示:   “我若是方御史,这会儿就该请假在家了。出了这样的大事,方御史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站在这儿,实在叫人佩服啊。”   不多时,又一个阴阳怪气的同僚加入了过来,开始拉踩方御史:“平日里人模人样的人,原来私底下也这样龌龊,踩着亲生女儿博名声,这种事儿你能做得出来?”   他对面的人摇了摇头:“我可做不出来。”   “可见你不是做大事儿的人,真正做大事的那一位心肠可狠着呢。”   “你,你们——”方御史怒视众人。   被他怒视的人表示不痛不痒。   方御史咽下了一口老血,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欺辱过,一怒之下,方御史扬言自己再不愿与他们共处一室。   谁知当天下午,张德喜便从宫中过来,还带了萧瑾的口谕:“圣上听闻方御史不愿意待在御史台,允了您告老还乡的请求,不知方大人可满意了?” 第177章 辞官 ◇   ◎彻底丢了官衔◎   方御史如遭雷劈。   就连他旁边之前一直起哄的人, 都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错愕地看着张德喜。   这位公公可是圣上跟前最得力一位,他的话就是圣上的话, 所以圣上让方御史告老还乡, 定然是错不了的。只是……人家方御史年才不过四十多,虽然的确不年轻了,但也没有到告老还乡的程度吧?   方御史也绝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梗着脖子道:“本官从未说过要告老还乡,圣上可是听错了?”   张德喜笑容不变:“有没有说过, 方大人自己心中还没数吗?今日下午,方大人不是说了不愿再与诸位大人同朝为官?这话没多久就传到了圣上耳中,圣上想着方大人的确年事已高, 加上家中还有许多杂事需好生处理,不如趁此机会直接让您家去, 先把家事料理好再说。正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若家都治不好,又如何为圣上分忧呢?”   方御史想要辩解,不过张德喜今儿过来只是传话的, 不想节外生枝, 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圣旨已下, 还请方大人不要为难奴才,明日会有另一位大人与您交接, 往后您是留在京城也好, 返回故土也罢, 圣上都不会拦着您, 由您自便。只希望您往后时时自省, 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切莫才闹出了笑话。”   张德喜说完,对着屋中其他几位大臣点了点头,这才抽身而去,唯留下震惊又惶恐的方御史。   直到张德喜没影之后,方御史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   然没到门口便被人拦下了。   众人看他这癫狂的模样,以为他疯了,可方御史说出来的话却口齿清晰,有条有理:“我要去见圣上,务必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让圣上收回成命!”   边上人看着着急,劝道:“你看方才张公公的态度也该知道,圣上是绝对不会见你的。你若执意进宫,只怕就不仅仅是告老还乡这么简单了,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啊”   虽然众人对方御史很是不屑,但他毕竟是御史台的人,若是在宫里头颜面扫地,那他们整个御史台也抬不起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用多说,所以他们才费劲拦着,愣是没让方御史闹出一点儿事来。   方御史也憋屈。   他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憋的事儿了,莫名其妙传出的那些风言风语,莫名其妙的又叫那些同僚们排挤,现在又莫名其妙的丢了官,他是有冤都没处诉,有苦没处说。   他都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倒了大霉的方御史心情郁郁地回了家,因他脸上挂相,家里没有一个人敢惹他。   只有方惠冷笑了一声,她该习惯了,毕竟她这个好父亲从来也学不会收敛,在外受了气之后,总喜欢在家中使威风,见到不合心意的便动辄打骂。这次也一样,晚上吃饭的时候家里也没一个清净,自上到下都挨了一顿臭骂,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脾气。   方惠极不想纵着他,但是也懒得跟疯狗计较,只是心疼被骂得连头也不敢抬的母亲,她才道:“你何必拿母亲撒气?她也没做错什么。”   方夫人不敢言语,方家长子却呵斥了方惠一句:“小妹怎么跟父亲说话的?父亲在外劳累一天,本就不容易,你还故意拿话气他,安的什么心?”   方惠气笑了,她安的什么心?这简直是倒打一耙。   父子二人都是这般德性,方惠只觉得悲哀。这家里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若是能逃得出去,她恨不得直接逃走,哪怕去外面当绣娘、当厨娘,也比在这府里毫无尊严地活着来得自在!   若是平时,方御史断然不会容下方惠的质疑,但今日不同,方御史心里记挂着被迫辞官的事,心乱如麻,一时间没顾得上教训她,只是摔了筷子之后,便独自去书房想法子了。   可没等到方御史想出什么法子,等第二天一到,萧瑾派去交接的人便立马催着方御史将手头的一切公务交出来了。   方御史惊怒过后,又提出要进宫,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他看了眼自己上峰,却见对方也默默的挪开视线,并不看他。   人心有多薄凉,方御史如今才知道。   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最后只能找了一个没人的时候,迫不得已跪下来求自己的上峰。   他那上峰也没左右为难,但人家已经书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便只好托人去宫里送个话,看看能不能求得圣上召见。   话也的确带去萧瑾那儿了,只是萧瑾不喜方御史,半点没有见他的意思都没有:“既然都已经辞官了。往后他的事儿并不必再提,只当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   张德喜听罢又提醒道:“那方大人兴许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无辜,更不明白您为何让他辞官。”   “不自知的东西,活该如此。”萧瑾臭骂一句,但仔细想可能还真是这样,若不叫他心服口服,没准这家伙辞官之后还会在外败坏他这个皇帝的名声。   这可不行。   萧瑾叫来冯慨之。   这种提点别人的事儿,要求冯慨之最擅长了。   冯慨之被叫进了宫,又被安排了这样的差事,真是哭笑不得。可是这是圣上交代的,他又不得不做,于是趁着方御史失魂落魄的离开御史台后,冯慨之便特意在外头等着他。   见了他,方御史如同见到了就救星,又开始求他替自己在圣上跟前分辨两句,或是为他争取一次面试的机会也好,他实在是觉得自己冤枉。   冯慨之扯了扯嘴,语气薄凉:“圣上嫌你蠢,还真是没说错,你确实是愚不可及。但凡长了脑子的,都该知道错在哪。”   方御史仍旧执拗:“我错那儿了?我这么多年一心为朝廷办事,兢兢业业,从未失职!”   冯慨之懒懒地抬起眼皮:“那你做成什么事儿了?”   方御史被气得面红耳赤,半天才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冯慨之乐了:“这话说的,那大街上倒夜香的也有功劳,人家为了临安城的整洁日日劳作,若离了他们,临安城还不知脏成什么样子;可反观方御史,离了你一个,御史台并无半分不妥。你这些年在御史台,除了没事找事便是拉帮结派,可曾做过一件有益于朝堂,有益于社稷之事?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尸位素餐,说你是蛀虫都委屈了蛀虫。”   方御史不忿,冯慨之却伸出了一根手指:“你无才无能,这是一点;为了名声逼得长女守着灵位不得嫁人,压着妻子几年不得出府门门半步,又将长子养成一副眼高于顶的性子,为父不慈,为夫不善,这是第二。你做出那等糊涂事,惹得坊间议论纷纷,连带着百姓杜朝廷都有了编排,以一己之力摸黑朝廷名声,此乃其三。三桩事,可有一桩冤枉了你?”   方御史听闻哑口无言。   冯慨之每句话都在往他的刀口上撒盐,毕竟方御史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   冯慨之见他失魂落魄的,没有半点同情:“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回去便好生对待家人吧。如今夏国日渐上升,民风也日渐开化,快别再用你那泥古不化的想法去非议旁人了,自个儿都做不到的事,何必拿在嘴上显摆,叫人笑话。”   冯慨之言尽于此。   他说要之后便冷冷一哼,留下一个白眼,便离开了。   方御史这一路却都在回想着冯慨之的话,越想越觉得后悔。后悔的不是做了错事、被人挑出毛病来,而是被人挑出毛病这件事本身。   他这本辈子都没受过得委屈,今儿全受着了。   但家还是要回的,尽管方御史很不愿以白身面对家人,但是该来总归是要来的。今日出门方御史还穿着官服,如今回来之后,却连官服都卸下了,丢在御史台,只穿着一身便衣回去了。   方家众人见此,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怕是出事儿了。   方御史脸上乌云密布,板着脸坐在上首,良久才将自己“辞官”你事和盘托出。   方惠狠狠地揪了一下心。   平日里只用傍晚的时候见一见,如今丢了官衔起不日日都要生不如死?   不用想也知道,往后她的人生定然如一潭死水一般。   方惠正想着如何反抗,傍晚便听见康乐公主并京中百位诰命夫人跪在宫城外,为广大女子请求建造女校一事。   且圣上仁善,已经同意了。   骤然得此消息,方惠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   女校……听着便让人心神向往,也不知何时才能建出来。若是建成,届时她能去里面读书吗?   可是一想到自己父亲为了反对女校得罪了那么多人,方惠便不确定了,她真的有资格去读书吗? 第178章 豁达 ◇   ◎不必拘泥于内宅◎   女校若是建造, 不用一月便能建成。   萧瑾用的依旧是皇家的别院,不过略改了一番,挂上从由萧瑾亲自题名的牌匾, 这女校才算真正落地。   因是别院改建而成, 所以许多地方肯定没有书院那般合适,不过如今只是开了个头,往后还有修缮的机会, 不必一开始便尽善尽美。   这女校定的名字是林下书院。原先张崇明他们本不想用书院二字,觉得男子读书的地方叫书院, 这女校总该换一个别的名字,免得弄混了。可萧瑾觉得无妨,本就是读书学艺的地方, 哪里需要区分得那么分明,难不成书院就成了男子的专属, 女子就配不上了?萧瑾还偏要题这牌匾。   不仅题了,他还广而告之,甚至还写了信给司徒恭跟林檀,炫耀自己的临安城里头有了一个女校, 从此之后, 女孩儿也可以来学院里头读书了。   这信送去林檀手上时, 林檀暗自懊恼。   她也是个女子,军中也有女将, 宫中更有女官, 可怎么偏偏没想到要建一个女校?萧瑾一个大男人都想到了, 她却没有想到, 岂不是连男子都不如了?若她学了萧瑾, 会不会拾人牙慧?   韩攸见她轻捶着头, 又趁机给自家圣上说了几句好话:“圣上写信给您,想必也是有意将女校一事发扬光大。只有临安城的女子能够入学院读书,未免太狭隘,若是有朝一日天下的女子,都能如男子一般,文能吟诗作画,武能立国安邦,那才是我们圣上之所愿。我们圣上也是信任您一定能同他心意相通,这才将此事与您分享。”   心意相通这四个字,叫旁边宫女觉得刺耳。   谁不知道夏国那边什么打算,可若有想法,那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何必这样暗自试探?   可惜,这话也就她听出来了,林檀却半点没想歪。她只是彻底卸下心防,坦诚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女校回头我们也建几个。我身为女子,总不能在这件事儿上输给萧瑾。”   韩攸赞道:“楚王高义。”   林檀嘴角一弯,甚至觉得跟着别人学,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林檀这儿很快就接受了女校,不过司徒恭那边却没有动作。君臣几个只是惊讶于萧瑾点子多,会折腾,但若要说在开封府头建造一个跟林下书院一模一样的女校,司徒恭还真没有想过。   一则他们与夏国国情不同,燕国境内的齐国遗民远要比夏国多得多,人心复杂,多做多错;二则燕国的重心从来不在女子教化上,而是在军事上,燕国的开支很大一笔都是用在了军备。若将来有能力再建女校也不迟,可眼下他们精力不济,哪能顾忌这个?   不过,随着这两封信,夏国开设女校一事,也迅速在周边流传开来了。   有人骂也有人夸,这种从古至今未曾有过的事情,不仅需要极大的胆量,还得时刻面对众人的非议。没说是燕国了,其实就在临安城里头,到如今也还是有不少人默默反对。   只是如今圣上应下康乐公主的请求,之前反对的厉害的方御史又落得如此下场,这才让众人噤了声,不好多言。   眼下最得意的莫过于当日跟着康乐公主一道请命的夫人们了。   想到当时的境况,如今还是与有荣焉。她们在从前只在内宅中厮杀,这是第一次,众人将目光放在了府邸之外的地方,甚至放在了皇宫,放在了高高在上的圣上跟前。   那日得见天子,听到圣上对她们的赞誉,众人方才真切地体会到,原来她们也是可以跟男人一样,受圣上赏识,为社稷建功。   去年那天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可如今回想起,诸位夫人仍旧满面红光。这一个月间,她们在家中不知有多风光,从前丈夫吹嘘自己的时候,她们还觉得厉害,如今,若还在听到这些,心中多少会有些不屑,总觉得若是她们她们也行。   冯慨之就被自家夫人给弄得快要憋不住了,回怼了一句:“是是是,你们什么都行,这么行怎么不干脆去那林下书院当夫子,替圣上教出一个惊世大才来?”   冯夫人忽然失了声。   冯慨之以为她畏惧了,得意地瞥了瞥她:“没这个本事吧?”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冯夫人拍了一下桌子,立马站起身来,“与其呆在这后院中碌碌无为,不如去书院里头教书育人。我本是书香门第,与你们这些臭男人想必,并不差分毫,我就该去林下书院。”   这样好的主意,不能只她一个知道,得赶紧告诉康乐公主。   圣上都已经答应了建女校,没准也会答应让她们当夫子!   冯夫人匆忙出门,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冯慨之。   冯慨之愣了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冷不丁地拍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这张嘴啊,怎么就这么贱……”   他快后悔死了。   康乐冯夫人跟康乐公主一合计,真进宫请陈太妃递话了。   萧瑾听说之后立马同意了,不过这书院终究跟男子的书院不一样,教诗书礼仪的先生只占其中一部分,更多的是教授各种生存之技的。   冯夫人跟康乐公主几个想当夫子,可以,只需过了礼部的考试便能任职。任职之后便归朝廷所管,为朝廷做事儿,算是个学官了。   为了这学官的名头,几十位夫人跑回去日日勤加复习。然则礼部招的女先生并不多,只招八位。被选中的哪八位自然是欢天喜地,冯夫人更是喜不自禁,在家摆了十几桌宴席,美其名曰恭贺自己入仕。   热闹过后,冯夫人眉飞色舞地冲着冯慨之道:“往后我便是学院里头的夫子了,身份也不同了,别想让我再管你那些莺莺燕燕。你自己纳的小老婆,自个儿去操心吧,别来烦我!”   冯慨之人都木了:“难不成你为了当夫子,连这个家都要丢下了?”   “何曾丢下一个家,只是丢下了你那些小老婆。你若要管家,寻个管家婆子来就是了,稍有资历的都能将这满府管理得仅仅有条。从前是我蠢,才在这里白白耽误了青春,如今你休想再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绊住我。”   冯慨之只觉得晴天霹雳,把他整个人都快要劈成两半了。   他无比后悔,那时怎么就说出了那么一句话?   作孽,真的作孽。   冯夫人说完,却颇觉解气,她这么多年在后院里受的委屈,终于散了。   可像冯夫人这般风光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落了榜。   为了不叫她们伤心,康乐公主便安慰她们:“若你们真有心教书,再等两年无妨。依我看,叫林下书院只是个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的女子书院。只要有心,便总能成功的。往后你们也莫要把目光进出放在内宅后院中了,咱们也是在朝中走过一回,行事大气些,总得给书院女子做出表率。”   康乐公主的话说得实诚,也说到众人心坎上去了。有过真正的成就,谁还想在后院中为了一个甚至还不如她们的男人拈酸吃醋?她们并不输于男子,为何不能在外面的天地中闯出一番成就来?   书院的夫子配齐之后,便是招生了。   萧瑾定了规矩,贫苦人家的女学生得超过半数,余下耕读世家、商户、官家女子合加那一块,也不过只占小半数。   这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公平起见。谢谢人家多少有点闲钱,也不缺读书写字的机会,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就不一样,她们的出路少,机会更少,这书院本就是为她们而建的,自然不能再招生这件事情上让她们受了委屈。   而且招生也是要考试的,识文写字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考察她们的心性与品行。   方惠打听到林下书院招生的消息后,思索一日,终究还是做了决定。走之前,她试探地问过母亲和姐姐,只是二人皆是心中麻木,又畏惧事态多变,宁愿留在府中。她们对自己的丈夫跟父亲又怕又惧,又不敢反抗分毫,哪怕方御史如今已经不是御史,威严不在了,她们还是不敢。   方惠劝服不了她们,又唯恐自己透露的太多,被母亲告到父亲那儿,只好作罢。   趁着天黑,她从放方家逃出来了。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一个人拦了她,方惠出走得顺顺利利。   此行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还是想试一试。 第179章 开学 ◇   ◎还得要有个皇后◎   方惠连夜跑去康乐公主府。   她不认识路, 所以是一路问过来的。她也不识多少字,只依稀看到牌匾上有个她熟悉的字样,便猜测自己大抵没有找错地方。   方家与公主府并不在一处, 她到时已近天色已经不早了。因害怕城中巡逻的人觉得她形迹可疑, 将她抓起来,方惠便寻了一个地方偷偷将自己藏了起来。   没有高床软枕,甚至连一个像样的落脚地方都没有, 方惠就这样眼睁睁地坐了一夜。她刚从家里逃出来,到现在滴水未沾, 精神还亢奋着,又兼害怕康乐公主会因为她爹瞧不上她,不愿让她去林下书院, 故而这一晚上既惊又怕,没有半点瞌睡。   忐忑了一夜, 第二日天色微明时,方惠迷迷糊糊中便听到“吱呀”一声。   音色有些厚重。   方惠陡然清醒,抬头时,便看到公主府的门已经大开了,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美的贵妇人出来了。   不用说也知道, 这定然是康乐公主。   方惠拼着一股劲冲了上去。   只是她还没靠近, 就被人拦住了。方惠只是想吸引众人的注意,并不是真的如此失礼, 被人拦下之后她便得老实实跪了下来。   康乐公主眉头紧锁:“你是哪家的姑娘?”   怎么大清早的便在她府门处候着?莫不是有什么冤屈?   方惠闻言忙解释说:“回殿下的话, 民女姓方, 单名一个惠字。”   “方惠……”康乐公主略一思索, 便想到了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你爹是原先那位方御史?”   方惠垂首:“是。”   她害怕康乐公主会因此对她不喜, 将她撵走。   原来是方家那个可怜见的小姑娘,康乐公主得知方惠的出身之后,却并没有赶人的意思,反而态度和蔼地问道:“你早早地在此等候,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无甚严谨,只是听闻殿下如今是林下书院的院长,特来拜见。方惠虽不才,却也想跟其他女眷一样读书明理、自立自强。”   这下康乐公主就听不懂了:“你求的是读书明理,难道你爹真就一点儿都没让你读书?”   方惠有些自卑地摇了摇头。   他爹觉得女孩儿读再多的书也是枉然,从来也不让她跟她长姐读书,可她兄长则不然,在她们要学习针线活的时候,兄长已经早早地就开蒙了。   “民女虽不识字,却一心向学,还请公主殿下成全!”方惠磕了一个响头。   康乐公主忙将人扶起,见她脸色有些青紫,身上的衣裳也破了些,便知道这女孩儿寻到这里已是不易。让一个姑娘家做到这个份上,方家有多糟糕自然不用多说了。   康乐公主不快地道:“你家里人实在粗心,怨不得圣上直接罢了你父亲的官,连家都治不好,如何还能为圣上分忧?只是苦了你这孩子,这么大年纪了竟还没读过书。”   方惠有点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比她想象的结果好太多了!   康乐公主不仅不在意她是方家女,反而处处为她说话。这让方惠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人理解了她,平时在家里,便是生她养她的母亲,有时候也觉得她脾气太倔,身在福中不知福。   方惠真是有苦说不出,如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竟然能如此理解他。可见,她从前唯唯诺诺错的是有多离谱。   方惠知道自己求人求对了,赶忙表明决心:“民女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却一直都想读书认字,只望殿下能给个机会,让民女去林下书院读书。若能进书院,民女愿当牛做马服侍在殿下左右。”   康乐公主哭笑不得:“我有丫鬟有嬷嬷,让你服侍做什么?”   方惠忽然有些无措,以她目前的境况,她实在想不出除了当牛做马之外更好的办法了。   康乐公主将她的惊慌失措看在眼中,于是又是一叹,这样的年纪,与她家小女儿何其相似,他们家小女儿还一团孩气,这个方家小姑娘却已经能辨人脸色了。她于心不忍,所以道:“林下书院并不在乎出身,也不在乎才学,只看合不合缘。正好今日便是筛选的日子,你如果真想去,便来试试吧。”   方惠只觉得天都亮了起来,   她跟着康乐公主的马车去了林下书院,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姑娘家都想要入学。   方惠身份比别人复杂些,她原本出生官家,可如今方御史丢了官,家里也没人当官儿了,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小姐却不识字,最后只能分到寻常女孩儿一起参与评选了。   评选的内容也简单,每个人被叫进去,挨个问了些问题,记下家中诸事,又让他们做了些复杂又惹人烦的手工活。   至于隔壁那些识字的姑娘,听说还要考一考才情,比她们可要难多了。   方惠很珍惜这次机会,所以哪怕被分到的活再烦人,他也依旧认认真真地做了。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跟方惠一般有耐性,有些课还没开始便已经嚷嚷着累,最后果然被取消了入书院的资格。   三百名姑娘,最后只选了一百名。   方惠有幸在其中。   既然都选中了,方惠理所当然地留在了书院里头,这一留就是三日三日之后,听说书院里头还有一个开院仪式,届时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也会参加。   方惠一心盼着这一日,并未发现康乐公主等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同情。   只是碍于方惠从来没注意这些,所以康乐公主几次想要开口都忍下了,想着等到仪式结束之后再与她说吧,免得这孩子自己胡思乱想,那可就不好了。   三日后,萧瑾也从宫中溜了出来。   今日林下书院建成,书院中的女学生们从此,有了更多的选择,似康乐公主、冯夫人等也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追求。无论怎么看,这一趟他都是非醒不可了。   不过好在萧瑾待的地方是个阴凉地,虽然还是有些热,但却受得住,最重要的是视野好,能够耳听八面,眼观四方。   他在台上看到康乐公主抑扬顿挫地给众人“画饼”,这套业务萧瑾再熟悉不过了。   再扫一眼台下,萧瑾发现这一茬的年轻人还真吃这一套,有些人甚至听得热泪盈眶。   果然还是年轻好啊。   萧瑾站在原地听了许久,发现康乐公主说的很是不错,但是这个女校远不止于此。往后路有机会在宫里设些女官也是不错的,不过这便得有个前提——皇后得有。   否则那些女官归谁管,陈太妃嘛?陈太妃可没有这个精力。若是归他管的话,那张崇明冯慨之他们又不知道要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步了。 第180章 委屈 ◇   ◎被落下的一个◎   萧瑾今儿过来, 顺带还将陈太妃也一块儿带过来了。   有些事情对康乐公主不能说的太明白,但是对陈太妃却没必要遮遮掩掩,陈太妃, 他还是信得过的。所以萧瑾便坦诚道:“   往后这书院的事情还得太妃多废费心, 隔三差五便可召康乐公主冯夫人等进宫问问。前朝牵扯太多,朕不易表现得对此事分过分心的样子,却也担心不盯着, 这书院最后不了了之,或者被有心人攻讦闹出些笑话。如今宫里太妃管事, 您的态度摆出来,想必那些非议的人也得掂量掂量。”   陈太妃记下这话,不过隔了一会儿她又玩笑一般地说道:“这些事儿圣上交给我, 我自会尽心。不过我也是一把年纪了,许多事儿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后宫诸事还得年轻人来管才行。”   若有了皇后,管这些便名正言顺多了。   萧瑾方才也想到了这一处,虽然动了心,但是想想前朝那些缠人的官员, 萧瑾却又不好附和, 生怕他们听说了之后又起什么坏心思, 便只敷衍道:“往后再说吧。”   陈太妃暗搓搓催婚的打算无疾而终。   她微微摇头,目光又落到康乐公主她们身上。她与康乐公主相识已有几十年, 先帝善待皇室宗亲, 康乐公主嫁得好过得也好, 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烦心事, 这些年, 年纪渐长, 也开始犯懒变得不管事儿了,眼下还是这几年间陈太妃头一次在康乐公主身上看到年轻时的风采,那股不服输的拼劲儿,真叫人梦回从前啊。   除了康乐公主,其他夫人也是一样的精神奕奕,满面红光,仿佛年轻了五六岁一般。圣上担忧这书院走不长久,陈太妃却不然,她反而觉得,康乐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书院。   萧瑾也只是看了一会儿,碍于身份,他并未露面,不过回去之后便打算给这林下书院赏些东西。再怎么说都是替朝廷办事儿的,若是书院建好了便放手不管,貌似也不像话。   冯慨之听说了萧瑾的打算,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您何苦花那个钱,若是觉得钱没出花,给咱们户部用岂不美哉?”   萧瑾斜眼睨他:“你这阴阳怪气的是在埋怨谁?”   冯慨之被点出来,这才意识到不妥,遂收敛了脸上的不满,解释了几句:“并非臣有意要酸这些,实在是微臣那夫人最近行事越发乖张了。说是将家里庶务丢开手,就真的撒手不管了,一心一意就盯着她那书院,前些日子微臣还听说,她们那些夫子们心甘情愿自掏腰包,给那些女学生们改善伙食。那可都是从她们体己里头掏出来的,听说数目还不小,她们却一点都没心疼,可见她们有的是钱,都已经闲到没处花了。”   最后那两句,简直说的咬牙切齿。   萧瑾似乎明白了。   冯夫人花了钱,这个抠门的见状心里不痛快了。这什么人啊,人家花的又不是他们冯家的钱,是自己的嫁妆钱,冯慨之这丈夫做的,格局小了。要是他有妻子,他才不会干预妻子的钱花到哪儿去了。   冯慨之抱怨完,开始试探:“圣上,这林下书院真等一直开下去?就不能……关了?”   若真如此,他那失了智、认为自己可以比肩男子的夫人得贴多少冤枉钱进去?   萧瑾冷淡道:“想什么呢,都已经建好了可不得一直开下去?”   冯慨之绝望了,他似乎能看到自家的钱已经长了翅膀,离他远去了。   萧瑾不管冯慨之如何吐酸水儿,该暗暗抬高林下书院的还是得抬高。   这两日,林下书院一直处在风口上,不过对外的评价多是好的,因为宫里的陈太妃日日都要召见书院里头的人询问情况,众人一看便知陈太妃的态度。   如今宫里诸事都是这位管着,圣上又极尊敬她,有陈太妃在林下书院背后坐镇,还真没有多少人敢当众议论林下书院不好。   又兼坊间起了传言,说是陈太妃准备明年招些女官,那些女官就从林下书院里头择优挑选。一旦当了女官,便也可以有品阶,也为朝廷分忧了。   这传言来得突然,似乎是空穴来风没有来源,但是看陈太妃的架势,又觉得这事儿未必不可能。   若往后真能如此,那他们明年可得机灵一点,看看能不能让家里姑娘送进书院里头了。   当官儿这种好事儿,谁不稀罕?   翌日,康乐公主叫来方惠,询问她在书院里头住得如何。   方惠嘴里就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短短几日功夫,她眼中便多了几份神采。方家没有了官身,方惠你从来不会摆架子,在宦官家的姑娘还在思考要不要从穷苦人家出生的说些话时,方惠却早就跟他们玩熟了。   她绣活好,平日里还跟姐妹们一绣些帕子以当生计。   康乐公主听完,良久未言,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又心疼,也有怜悯。   方惠本来说得正在兴头上,偶然瞥见之后,便渐渐失了声,她问:“殿下,可是我家中有什么事儿?”   康乐公主迟疑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早前不叫人回去说,是因为你入书院读书的事情还没定下,怕他们得知你在此之后强行将你带回去。可如今你都已经入了学,便也不在乎这些了,晾他们也不敢跟朝廷作对,我这才派了人前去传话。只是过去之后方才知道,你家里人前几日已经回乡了。”   方惠一怔:“果真,走了?”   康乐公主点点头。   方惠鼻子一酸,眼里渗出泪意。她前些天确实听说家里人准备回乡,如今京城他们是没脸呆了,还不如回祖籍。他们祖籍那儿田产多,回去之后过的日子反而比京城自在。   不过知道他们多半要走,跟得知他们已经走了,毕竟还是不同的。   哪怕留了信道明自己离家出走的缘由,哪怕她也在信中宽慰母亲的长姐不必为她担心,她会在外好好读书识字、学习本领,可如今听说他们都抛弃自己回了乡,方惠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她想,原来自己在家里还真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康乐公主安慰她:“我听说你母亲跟你姐姐派人寻了你两日,被你父亲发火收拾了一顿,后来她们也不敢找了。这次叫你一个人留在京城,想必他们心里不好受。”   实则有些事情康乐公主不好多说。她派人上门的时候,方家还剩一个小厮,那小厮是在这里等方惠的,没等到方会,倒等到了康乐公主派来的人。那小厮说出来的话可不好听,说他们家老爷交代,若是二小姐回来,直接告诉她,她已经被方家除名了,他们家老爷就当是没养过这个不孝女。还道什么私自逃出,便是回来也不干净了……总之都不是些好听的话。   这些事儿太残忍,康乐公主只能隐去。   不过透露出的这些,便已经让方惠不好受了。方惠何尝不知道母亲和姐姐的难处呢,她只是,有些委屈罢了。   “好孩子,”康乐公主握住了她的手:“你不必委屈,往后林下书院便是你的家。”   “多谢殿下……”这句话无疑是莫大的安慰,让方惠心里的不安连连卸下。   是啊,她已经不是那日狼狈出逃,一无所有的方惠了,她如今是林下书院的女学生——方惠。   她父亲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她偏要活出个人样来! 第181章 报纸 ◇   ◎广开言路◎   林下书院的事萧瑾交代韩仲文继续推进, 他可不只是想要在京城建一个女子书院,而是想要将女子书院推向整个夏国。但是这些事情并不能一蹴而就,抛开财政开支之外, 还要考虑民间百姓是否能够接受。   其实那些大道理谁都会说, 但是能不能听进去就未必了。冠冕堂皇的道理说的再多,也没有比结业就能入纱厂更能深入人心。   如今纱厂在各地已经陆续建了分厂,还有青花瓷厂, 也开了数十个,前者归户部管, 后者归市舶司管。这纱厂一律都招收女工,对百姓的吸引力自不必说;待日后新建了青花瓷厂,萧瑾觉得也可以招收女工, 总之,书院学生的出路是必不能少的。   民间女子结业之后直接进厂赚钱, 就冲这一点,就不怕招不到学生。   除此之外,还得造势。   说起这个,萧瑾又有了新的念头, 夏国才得了北边的齐国旧地, 稳住人心, 融合南北迫在眉睫,若是能有在舆论上也能让南北拧成一团, 自然最好。   而舆论, 无疑需要朝廷来引导。   萧瑾跟韩仲文商量:“这林下书院虽然在京城里头办得轰轰烈烈的, 但是外头毕竟不知道, 日后听说了恐怕也会有些非议。朕这儿倒是有个想法, 可以引导教化百姓。”   韩仲文表示愿闻其详。   萧瑾徐徐道来:“这朝廷的邸报可以送达和府县, 供底下的官吏了解朝中风向,这本是不错的,但是受众小了些。不如这样,你带着礼部自创一报刊,对夏国境内所有的百姓发售,一月一刊,内容可针砭时弊,也可登些文章,具体如何,你们自己敲定。这第一版,便得好好说一说林下书院,务必要让南北两地的百姓都知道这女子书院的好来。”   韩仲文听得半晌没动静。邸报他知道,但是这所谓的报刊……他真是闻所未闻,莫不是又是圣上自创的玩意儿?   不过若真能办成,未来兴许能成为朝廷手中的一把利器。   韩仲文说着萧瑾的思路往下问:“这报刊如何下发,通过书局书肆吗?”   萧瑾点头:“不错,不过除此以外,也可以雇佣乞儿帮忙兜售,一来可以扩大受众,二来也算是行善了。朕早有此想法,直到最近才听闻工部的活字印刷术已经改良得差不多了,才越发觉得此事不能再迟。工部朕去看了一眼,确实可用,有了这活字印刷术,大规模的印刷报刊才不会太费事儿。”   话是这么说,但总感觉没有那么简单。   韩仲文心中迟疑,觉得有一点麻烦,但是转念一想,圣上都已经这般器重他了,他若不答应,岂不是太白眼狼了?上回书院的事情是他办的,这回报刊的重任也都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他,若是他嫌弃这嫌弃那,圣上会不会觉得他吃不得苦,之后再器重别人?要知道,后头还有冯慨之跟陈疏才虎视眈眈呢,人家可比自己跟圣上的交情深。   出于忌惮着两个人,韩仲文立马应下了,扬言自己今日回去之后便好好打算一番,回头等一切都敲定好了,再与萧瑾汇报。   萧瑾就看重他这能干事儿的样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有爱卿在,朕大可以放一万个心,此事朕就等着礼部大放异彩了。”   韩仲文被哄得飘飘然、晕乎乎地出了宫。   出宫的那会儿他都还在想着萧瑾最后那句话,从前圣上哪怕是亲近的时候也只叫他韩爱卿,今日却舍了姓,说明圣上心里有他!   自以为与萧瑾关系更进一步的韩仲文,回去之后便废寝忘食研究些所谓的报刊。从报刊名字备选,到报刊的框架、定价等诸多问题,都研究得十分透彻。   韩仲文在礼部转了一圈,发现礼部能用上的人其实并不算太多。   自从考课制度改了之后,六部里头不干事的人基本都已经被刷下去了,不是被贬就是被撵,如今没了几人做一岗的情况,人手也比从前精简不少。若只负责礼部从前那些差事自然是够的,可如今这报刊是新添的一项,挪个四五个还行,落实挪太多了,别的地方也会缺人手。   韩仲文遂跟萧瑾建议,成了一个编报衙门,属礼部之下,专门负责审核报刊。报刊一应文章,除了朝要求的必要的文章,譬如这回宣扬林下书院一事,可以让礼部直接着笔,其它文章可以邀请京城各大书院的夫子学生试手,若是选中了再给他们一笔润笔费。   萧瑾听罢,对韩仲文刮目相看。   他从前不该听了冯慨之的话,以为韩仲文是个古板性子,瞧瞧这脑袋多机灵,哪里古板了?   萧瑾不仅同意了韩仲文的打算,还给他出谋划策,譬如可以在第一版报刊后头专门宣传一下约稿一事,写下投稿的途径,注明润笔费一事。待报刊真发出去了,萧瑾不信没人投稿。   这年头文人才子多的是,文章写的好的也大有人在,这样扬名的机会,那些真正有才学的人自然会乘势而上。他也能仔细观察,如果有人文章写得好,招来朝廷当官也未尝不可。   再说那第一版,一定要足够吸引眼球。女校还不够,还得弄一个大的!   萧瑾的小算盘打得贼精,在他的力促下,这《知行报》下个月便在京城内外各大书局里冒头了。   书局里头每日来看书的人不在少数,今日冷不丁一瞧,却见架子上多了个奇怪的“书”。又宽又大,还没书页,甚是奇怪。一打听方知,这是礼部弄出来的新玩意儿。   听说是礼部弄的,不少人立马掏钱买了,想要拿回去观摩观摩。结果回去之后仔细一瞧,上面说的,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林下书院。文章中对林下书院赞不绝口,还称林下书院山长康乐公主是女中英豪,天下女子都要以此榜样,自立自强,互帮互助。   文中还谈及几位家中贫苦但是一心向学的女孩儿,故事无一不感人至深,赚了好大一波眼泪。   众人看罢,头一次真心实意觉得这林下书院开得真不错。   不过这篇文章也只是其中的头版,后面的一般更加深入人心,说的是最近建康府发生了一起命案,判案情节跌宕起伏,十分精彩,看得众人欲罢不能。   不管是前面写林下书院的文章,还是这一次刻画命案的文章,所有的都署了名,这比出一本诗集可要气派多了。自己的诗集可没有多少人买,但是买着报刊的人,却一天比一天多。   不过一张报刊毕竟只有那么几张纸,总有看完的时候,待读到了末尾,不少人都发现了报刊上留得征稿内容。   除却一些看热闹的,剩下的文人才子才看到这则征稿之后,内心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   要不,试试?   几日后,韩仲文忽然得了消息,说编报司想要再借调些人手。   韩尚书合上公文,有些不快:“这第一版不都已经出了吗,还有什么要用人的地方?”   “回大人,实在是这两天接到的稿子太多了,几位大人连夜审核都审不完,这才请您多派些人手,以解燃眉之急。”   韩仲文有些不信,这才几天?投来的稿子竟有这么多了?   不行,他得亲自过去看看。 第182章 投稿 ◇   ◎康乐公主:我们也要办报纸◎   待韩仲文赶到编报司后, 只见满屋子文稿,那四个被他丢在这儿选稿子的人正忙得晕头转向,浑然不知外头有人进来。   还是韩仲文咳了一声, 才见他们如梦初醒。   韩仲文原先还不大相信, 可是眼下看着满屋子都是文稿,这才不得不信他们缺人手了:“竟真有这么多的稿子?可都是这几天内收到的?”   李庆长为这编报司的长官,这会儿回韩仲文道:“前半个月收到的也有一些, 不过没有那么多,这里头一大半是这两天内陆续收收到的。那报刊上都已经写了, 明后日便是截止期,他们都是算着时间寄过来的,得亏这屋子大, 若不然恐怕都装不下了。”   解释完后,李庆长便问本司拉人:“大人也瞧见眼下这情况了, 若要按时出报刊,只怕是不能够了,除非您再多派些人手。”   韩仲文沉吟良久。   人,礼部是出不了了, 不过可以从书院里头借调, 想来圣上也一定会鼎力支持。所以他跟众人道:“你们放心, 今日我便与圣上商议,看看能不能从书院那边借些人手过来临时用一用。”   “临时?只怕往后每个月都要用到呢。”李庆长想要人长长久久地呆在这儿。   韩仲文道:“先顶一时之用,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商议。”   说完, 他踱着步子随手翻越文稿, 一时又问:“这收到的稿子可有什么好的?”   “好的都挑出来了, 喏, 都放在这儿。”编报司的人给韩仲文介绍那两挪文稿, “左边的是南方的,右边的是北方的。”   谁知他刚说完,冯慨之便变了脸色:“糊涂东西,谁让你分开放的,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你这官帽就别想要了。”   被骂的人起先还迷糊着,待仔细一琢磨,立马明白了过来:“下官糊涂,多谢大人提点。”   他说着,脸上都带了一些后怕。   他们办报纸一则是为了宣传,二则也是为了让南北两地的文人百姓互相沟通交流,促进南北之间的理解。如今他们却将南方的稿子与北方的稿子分开评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区别对待呢。怪不得挨了韩尚书的骂,这挨得可不怨。   韩仲文见他知错也就没有追着不放,从他们挑选的那一批好稿子里面再择优挑出了五篇,往兜里一揣,便进宫去见萧瑾了。   拿着东西好办事,若想要人,总得将他们的成绩摆出来。   手里拿着这几篇上等佳作,韩仲文底气十分足。   萧瑾看过之后,果然又对礼部满意了不少。这文章写的,就连他这种鉴赏能力的都能看出厉害,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至于借人一事,萧瑾也清楚如今朝中是什么个情况。考课制度改了之后,确实刷下去一大批不干事的人,眼下,礼部只怕真的无人可用。   所以萧瑾道:“稍后你与冯慨之前去书院,挑几个好苗子,若是考核过了便让他们去编报司实习三月,通过了便正式授予官衔。”   这也算是破格录用了,没办法,谁让如今朝廷缺人手呢,便是之前那些考中的举人也大多不够用。如若不然,也不会从学生里头选。   不过这编报司毕竟还只是个小地方,破例录用几个人,并不会影响科举。   有了萧瑾的吩咐,第二日韩仲文便兴高采烈地带着老大不乐意的冯慨之前去挑选人手。   两个人都是千年狐狸修成精,看人极准,一眼撇过去就知道对方有几斤几两,几个问题问下来,便能问得知根知底了。   不消多时,二人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不过因为萧瑾特意叮嘱了,会显得公平最后又加了一个考核的环节,叫这些人当场做了一套题。   一场考核下来,最后选中的还是他们原先定下的那些。但凡是有真材实料的,无论什么时候也都会脱颖而出。   韩仲文事先与他们说好,这份工作既辛苦,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酬劳,不过被选上的并不太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做出成绩。编报司是一份从未有过的活儿,若是做好了,兴许还能入圣上的眼。   人手足了之后,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过四五天功夫,下一版报刊的排版便已经定下来了。第二月初五,各大书局准时开售。   本次报刊比第一次的加了几版,内容明显多了许多。不过。大多数人在乎的并不是版本的变化,而是自己的文章有没有选中。   然而版面就这么大,所选的稿件是优中选优,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   有幸被选中的可谓是欣喜若狂,盖因上面不仅登载了他们的文章,还将他们的籍贯姓名注了上去,经此之后,他们可算是一鸣惊人了。眼下看报的人这么多,十里八香的人都知道谁谁谁的文章被朝廷录用了。   润笔费也是经由驿站,敲锣打鼓送到他们手上,可谓是给足了脸面,引得旁人眼馋又羡慕,越发有热情投稿了。   没中的也丝毫不气馁,这回没有还有下次呢,只要他们坚持,总有中的那一日,这比考科举不简单多了?   且众人发现,这上面不仅有许多江南人写的文章,更有北地人写的文章,虽文风各有不同,但是放在同一张报刊上却显得分外和谐。   这一下,不仅南方的人满意了,北方的人也更满意了。   朝廷果然是一碗水端平的。   也是因为如此,等到第二版发行过后,众人投稿的欲望更加强烈,编报司也更加忙了起来。   康乐公主见到如此盛况,也动了些心思。   她也是面过两次圣的,这回没有借着陈太妃,直接求见了萧瑾。   她此行为的也是报刊一事,这礼部的报刊说的大多是男子之事,哪怕第一版提到了她们林下书院,但也仅仅是提到罢了。她们林下书院从来都不缺才女,为何他们就不能有一份独有的报纸呢?   写文章的人他们有,办报刊的钱她们有,甚至报刊的名字她们都想好了,就叫《眉语》。她们可以在报纸上针砭时弊,各抒即见,甚至还可以跟礼部那边的报纸打打擂台,呼吁广大女眷及时醒悟。若是办好了,不知道造福多少人?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圣上的应允了。   男子们的报纸办得如此轰轰烈烈,他们女子也不能输!   萧瑾听康乐公主慷慨激昂地了半天,虽然觉得她说得多少有些道理,但是细究其计划,仍然有不少要改的地方。   萧瑾听她还在洋洋洒洒地陈词,最后只能无奈打断:“先等等,容朕说两句。”   康乐公主被打断发言,一肚子不解。   萧瑾也知道她正说在兴头上,但是有些事儿不提不行啊,否则这报纸就算是办了也没有多少人看。   他很康乐公主道:“你们书院办的这个报纸,究竟想要给谁看?”   “自然是给女子看的。”   萧瑾委婉地提醒:“烦请您设身处地想一想,咱们夏国的女眷什么情况下主动看书?若您是寻常女眷,能看的下去这些吗?”   满篇的都是理论,都是探讨,没有一点活泼的内容,如何吸人眼球?   萧瑾道:“哪怕是礼部那边的报刊,里头都插入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如今你们想办的还是女性报纸,且不说效果有多少女子认得字,即便是认得他们,也不会乐意花时间去看这些东西。”   康乐公主眉头深锁,这一点,她们倒还真没想到。   萧瑾拢了拢手:“朕的想法是,你们可以在中间加一些你圈爱看的,或是京城这边的穿衣打扮风潮,或是女眷突破自我的小故事,反正越能抓人眼球越好。”   康乐公主反问:“若这样的话,岂非一点境地都没有了。”   “怎会没有,报刊要的就是雅俗共赏,看的人多了,影响力才能广。你们这女性报纸要做的便是开风气之先,若是一味地学习礼部那边,丝毫没有自己的特色,岂不更落入俗套了?”   是啊,康乐公主顿时被说服。 第183章 话本 ◇   ◎俗的不能再俗◎   回林下书院后, 康乐公主将萧瑾的嘱咐带了回去,当下就有不少人反对的,只是康乐公主跟她们仔细地讲了一番道理, 她并不觉得圣上这番吩咐是瞧不上她们, 相反,康乐公主从圣上的话里面看出了她们的缺点——傲慢,且自大。   这女子书院自建成之后, 可谓是风光无限,她们高举女子的旗帜, 享受着书院里头的礼乐熏陶,渐渐地也开始迷失了自我。   康乐公主道:“咱们须得知道,这女子报不是为我们自己创办的, 也不是为了与隔壁那些男子打擂台的,而是为了夏国千千万万被困住脚步的女子。这报纸原是给她们看的, 所以选择的内容自然也要偏向她们,千万不能为了高雅而高雅,否则便毫无意义了。”   一众人沉默不语。   康乐公主一眼扫过众人:“如今,想想当初决定办报的时候我们都在想什么, 说什么不能输给别人, 这难道不是一开始就错了?输给谁了, 输给自己,还是输给隔壁的书院?跟他们比有意思吗?”   无人有脸应答。   但是不得不说, 事实的确如此, 兴许她们一开始的打算就错了。   良久, 韩仲文的妻子韩夫人头一个站出来附和康乐公主:“我倒觉得殿下说的很对, 若连自己都不能与寻常女子共情, 又凭什么来警示普罗大众呢?是我们太骄傲自满了, 得好生改一改。”   有韩夫人开了头,余下几位也渐渐都改了说法。   这方向变了之后,内容也要一调整。原先她们都已经做出一版的模子,如今都用不上了。可惜肯定是有些可惜的,但也没办法,就像公主所说的那样,她们不能为了高雅而高雅,最后弄得曲高和寡,成了无人问津的废纸。   真要是变成这样,那她们书院不得名声扫地了?往后还有谁敢来进书院读书?   如今说开之后,众人的思路也都打开了。加上她们本就是武文弄墨的好手,在才情上本不输男子,如此改了三五日,便又成了一个初稿。随后几经修改,终成定稿。   康乐公主择了一个好日子礼部那儿正式登记,下个月便问正式开售。   她们没有朝廷拨的款,自始至终花费地都是自己的钱,虽说康乐公主并不在意这点银子,却也不能让书院里头的女夫子们跟着她一块花钱。不叫她们花钱,她们也不乐意;可是让她们花钱,康乐公主又觉得亏待了她们。   一次两次还行,回回都如此,实在是不好办。   愁了两日,连康乐公主的学生都知道她心事重重了。   恰在此时,方惠与康乐公主说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去年茶会的时候,因各地下的订单过多,朝廷又没有那么多的船来运,于是便跟各地的商船做起了生意,让他们替朝廷免费运茶,朝廷在茶会上给他们宣传,帮他们拉生意。   这茶会上的大商贾不计其数,大船户们只要有几个跟商贾打上了关系,往后的生意自不会断的。   这说好听了是互惠互利,说难听了,其实就是空手套白狼,不过也是各取所需罢了。   听完此事,康乐公主茅塞顿开,立马来了主意。   茶会能如此,她们的报纸为何不能?京城里头做胭脂水粉的商户那么多,大不了她们开辟一版专门介绍这些好用的胭脂水粉,再向商家收取钱财,这样印刷的费用也就抵了,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以作书院的开销之用!   康乐公主越想越觉得可行,遂赞许地看了看方惠:“你这孩子倒是聪明,这回多谢你了。”   “山长才聪明,学生不过说了个故事罢了。”   康乐公主抿嘴一笑,亲昵道:“你啊你啊。尽会卖乖。”   下月初六。   礼部的报纸才刚发完一日,头一日没抢到的正想继续抢,结果没多久就看到书院里头又出了一版新的,样式相仿,可仔细一瞧,内容却大相庭径。   这通篇竟都是女人家的事儿!再一看报刊名字——《眉语报》。   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喂成听过?   于是各家书局的老板不得不站出面解释,道这是林下书院出的报纸,专门写给女子看的,还道今儿早上已经卖了好些了。   外人又哪里知道是真卖了还是假卖了,听他这么一说,仿佛这报纸还真的挺抢手。反正都是来买报的,多买一份也不打紧,于是不少人又揣了一份,回家之后也没细看,转头就交给自家夫人了。   在不少男子看来,女人家的东西男人哪有看的必要?   他们丢得漫不经心,也从未把这些报纸放在心上,也全然不知那后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收到报纸的各家夫人原本也没多想,只是闲暇时拿出来看了看,谁想这一看就丢不开手了。   第一版说的是京城里头时兴的穿衣打扮,另附了一张明珠坊新做的金簪子,造型别致,一下子击中了不少人的心。   再之后便是一个俗的不能再俗的话本子故事,名叫《卖酒女二嫁进士郎》。写的是一个妇人一边卖酒,一边还要遭受婆家刁难,丈夫不喜,公婆指责她无所出,还要求她日日干活贴补家用。卖酒女忍了三年最后忍无可忍,踹了这一家三口,自个儿跑去临安城看了一间卖酒的铺子,凭着酿酒的工艺远近闻名,后来结识一名进京赶考的举人,日久生情,结成夫妻。   那举人最后考中了进士,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羡煞旁人。   故事不过是寻常的故事,但是写的却极好,尤其是中间怒斥公婆与前夫的时候,用词之犀利,读起来简直酣畅淋漓,欲罢不能。   后头还有一段,进士夫人与前夫相遇的骂戏,也是骂得淋漓尽致。   都是俗语,却又妙的很,最关键的是通篇看下来,简直让人通体舒畅,大呼过瘾。好似那进士夫人说出来她们一直以来都想说的话,做出了许多人穷极一生也不敢做的事。这样的勇敢,这样的大无谓,这样的言辞犀利,怎叫人不亢奋!   凭什么女子就该当牛做马呢,那恶婆婆也是女子,她为何非得把自己曾经受到的苦难加注于别人身上,何其残忍?何其可悲?   女子天生就该相夫教子,安分守己吗?呸,什么道理!   皇宫里头,萧瑾嘴里叼着一块点心,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康乐公主送来的报纸,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这故事可不比礼部那边弄出来的好看多了?   这样好的故事,可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哎呀,不知道司徒恭看到这故事会什么反应,听说他宫里小妾也挺多的,不知道这些女眷们会不会也对他忍无可忍,哈哈哈……   萧瑾等不及了,他叫来张德喜:“你再去买两份眉语报,一份送去给司徒恭,一份送去给楚王。”   好东西,就得跟朋友一块分享才行嘛。   张德喜下去办事儿,不过这事儿萧瑾也没瞒着,没多久冯慨之他们也知道了。   几个人聚在一块又开始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他们下意识的忽略了燕国皇帝,只想着圣上这一有好东西就给林姑娘送去的性子,要说这两人没啥关系,真的说不过去。   既然圣上不好出手,不如,他们来撮合? 第184章 相看 ◇   ◎哪里都有催婚◎   远在楚国的韩攸, 不久之后便收到了朝廷送来的东西,一前一后,前者说是送给楚王殿下的, 后面的那一份, 却说是留给他的。   韩攸问那驿站的小吏:“可知是谁送过来的?”   “这个……还真不知道,您先看看。”   韩攸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封信里面没写什么好事。无他, 直觉罢了。   避着人将信拆开之后,光看落款里头的名字, 韩攸便再次笃定这回没什么好事儿了。信是冯慨之写的,当然,并不仅仅是冯慨之写的, 因为信中还频繁出现了冯尚书最信任的张丞相,还有最不喜欢的王尚书跟陈疏才陈大人。这几个平日里不对付、也说不到一块去的人, 眼下竟然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了。   而他,便是被他们委以重任的那一个。   冯慨之等的担忧与急切,已经跃然纸上了。韩攸心中复杂, 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索性便去寻了林檀。   林檀也正在看萧瑾送给她的女子报。这报纸一到手林檀便觉得惊奇, 后来听说这用的是什么活字印刷,更是匪夷所思。   不知怎么的, 好像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在他夏国一样。多少别人没有的, 从来没见过的, 在夏国里却像是稀松平常。这样的报纸, 也就只有他们能办得起, 不仅是有这份闲钱, 更重要的是,有办报的人。   林檀跟左右道:“咱们何时才能跟夏国一样呢?”   “夏国也不是向来如此,早先五六年还不如咱们呢,可见这些事都得慢慢来,急不得的。”   林檀也知道急不得,可她就是怪羡慕的。上回的女子学院就是从夏国那抄来的,如今又来了一份女子办得报纸,更勾得人心痒痒。   林檀实在很想亲自去看看,是什么样一种女子能有如此魄力。   待她沉下心去读报之后,这念头又再次旺盛了起来。报纸写得雅俗兼具,但不论是雅还是俗,都是一样的妙趣横生,发人深省。毫无疑问,这群女子必是有大才的。   他们楚国重用女子,但是似这样的一群敢想敢为、才华横溢,甚至能够影响天下千千万万女子的人,却很少有。   心动……可惜人不是她的。   林檀哀声又叹气:“怎么出众的人也都在他那儿呢。”   话音才落,就听外面说韩先生造访。林檀收了报纸,道:“请他进来吧。”   女官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薛夫人也在。”   林檀:“……”   糟糕,怎么又来了?而且,这两人竟然还碰到一块去了!难办……   虽然林檀多少有些不愿意面对薛夫人,不过既然来了,还跟韩攸碰到了一块儿去,若是不见未免说不出去,是以,林檀只能请他们一道进来。   殿中跟在旁边伺候的女官都未退下,仍旧立在原地。   韩攸也有些后悔今日过来。他只是拿不定主意,过来试探一下口风,谁知道方才在殿外碰到了薛仁薛将军的妻子。薛夫人见了他,率先开口问他是不是寻林檀的,韩攸不便说真话,只说自己听闻蜀国那边又有动静,所以前来禀告。   薛夫人也不见外,直说自己也有事要禀告,遂要跟他一块儿进去了。   韩攸推说自己择日再见都不行,薛夫人非要拉着他,坚决不自己一个人见林檀。   因为是个女君君,楚国里头男女之防其实并不严重,尤其是宫里头,多的是身为男子的大臣,若要计较那些,岂不是连君臣都不得相见了?   林檀本就是大气爽朗之人,从来不在乎这些,受她影响,整个楚国境内的女子性子都颇为爽快,行动举止不似凡人。   也不是说不好,只是有时候会让人招架不住。   譬如眼下的韩攸便没办法挣脱,只能由命。   于是乎,这三人便不尴不尬地碰了面。韩攸多少有些后悔,林檀也正头疼要怎么将薛夫人客客气气地请回去,不想薛夫人已经彻底抛下脸面了。她也不管韩攸是不是就站在身边,直接从袖中取出几张折好的画像,欢欢喜喜地当着林檀的面一一展开。   韩攸瞬间懂了。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急切,真是似曾相识啊。   薛夫人就像皇城外头羊肉铺子里头卖羊肉的,费劲地推销着自己那几张画像:“也不知殿下中意什么样的,臣妇所幸每样都挑了一份最好的,模样家世都不差,殿下先看看?”   林檀头都大了。   薛仁跟林家关系匪浅,薛夫人更是对今林檀从小就照顾有家,自林檀父母双亡后,也是薛夫人一直忙前忙后的照看她,之前连她的饮食起居都要操心,就更别提终身大事了。   林檀不成亲,不为林家延续香火,始终是薛夫人的一块心病。她不是劝了多少回,可林檀半点都听不进去,她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带着画像亲自过来游说。说起来自己能进来还是沾了韩大人的光了。   若不是韩大人,她还不一定能被放进来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薛夫人为了林檀的婚事请愿热脸贴着冷屁股,他指着其中生的最好的那一个:“这位是杨大人家的嫡长子,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五岁能作诗,七岁便以辩无敌手,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韩攸一看脸,只比他们圣上逊色了一些,便下意识地道:“凡是天才大多是怪癖,殿下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若真成了兴许会招架不住。”   薛夫人一想也是,遂觉目光挪到第二张画像上:“这个,乃是一等一的武将,上阵杀敌的好手,虽说相貌比不得第一个,但是也不差。”   林檀还没说话,韩攸便委婉地表示:“观之面相,眉宇之间傲气,只怕是不好相予的人。殿下若真与他成了,只怕得要日日受气。”   薛夫人这会子已经有些不痛快了:“光看一张画就能看出这么些东西?”   韩攸谦虚地表示:“只是学过一点相面术罢了。”   薛夫人只好忍着,又挑出了第三张:“此人文武兼备,远近闻名,再适合不过了。”   韩攸反驳:“文武兼备,指不定两者皆不通,大多都只是混个罢了,配不上殿下。”   林檀听得直点头,她就是想这么说的!   薛夫人已经后悔了,早知道她就不该图方便跟韩攸一起进来,这不是折腾人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薛夫人还就不信邪了,她挨个介绍画中里头的每个人,她还就不信了,韩攸还能挨个挑出毛病来。   事实还真就如此,韩攸每一个都没放过,能扣帽子的扣帽子,扣不上帽子的牵强附会也要让他出局。   总之,一场规模并不是很大的相亲宴,就这般结束了。   薛夫人毫无所获,甚至还受了一肚子的气。   她跟韩攸一块出了大殿,越想越窝火,越想越憋屈,凭什么她挑了这么久,别人却弃之如履,哪来的这个道理?   薛夫人叫住今儿一直在找她茬的韩攸,一开口,语气已经透露着不善了:“韩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看不上我这画像。还是看不上本夫人?”   “不敢不敢,韩某也只是实话实说罢,这上头的人实在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殿下,除非……”韩攸欲言又止。   薛夫人攥着画卷:“除非什么?”   韩攸顺其自然地接过话:“除非是两情相悦。若是夫人信得过下官,下官这儿当时有个不错的人选。”   是吗?薛夫人眼睛一亮,连问罪的心思都没了,只是一个劲的追问:“还有这样的人,他姓甚名谁?” 第185章 撮合 ◇   ◎这么闲?都去养猪吧◎   韩攸扫了一眼周围, 低声说出一个名字。   薛夫人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观察韩攸的脸色,见他竟然纹丝不动, 方才明白自己竟然没听错。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薛夫人立即后撤一步, 满脸错愕:“韩大人怕不是疯了?”   “我是真心实意的提了这个建议,薛夫人好生想一想,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能配得上楚王?”   韩攸说完, 快步离开。   他不能多说,生怕说多了, 人家以为他不怀好意。   薛夫人失神良久,她本来该愤怒的,却又因为那句“还有谁能配得上楚王”而隐隐自豪, 觉得夏国人多少还有一点见识,知道他们殿下不俗。虽然的确没安好心, 胆敢惦记着他们殿下的终身大事,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好听的。   因为好听,便让人忍不住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薛夫人回家后还在琢磨这句话。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若是认真一想, 还真有几分合适。抛开别的不说, 这身份样貌才是最相衬的。他们殿下英姿飒爽, 乃女中豪杰;听说隔壁夏国皇帝温文尔雅,面若好女, 都是一等一的出众, 又是男未婚女未嫁, 最难得的是, 那位夏国皇帝身边还没有什么莺莺燕燕, 之前是有一个妻子, 确实犯了事儿已亡故的,不碍着什么。   不过,若是真嫁到夏国去,那他们楚国怎么办?难不成要便宜了夏国?凭什么?   好与不好都是明晃晃的,一眼就能看清楚,所以才更叫人纠结。薛夫人独自想了一下午都没想明白,等到晚些时候她丈夫从外头回来,薛夫人在饭桌上便开始盘问了起来。   问的还都是跟萧瑾有关的事儿。   薛仁能知道的都跟妻子说了,可他毕竟跟萧瑾也见过几次,有且仅有的那点了解都来源于林檀跟韩攸。薛仁见妻子若有所思,不禁奇怪:“你之前从未问过这些,如今怎么对那夏国皇帝起了兴趣?”   “还不是为了殿下的终身大事。”这也没有外人,薛夫人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你觉得,这夏国皇帝如何,可配得上我们殿下?”   “咳咳咳——”薛仁冷不丁地被一口鸡汤给呛着,粘着咳了好几声,咳的脸色通红,喉咙刺痛,他费劲地拍着胸口,难以置信地望着妻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我琢磨这个琢磨了一下午了。”薛夫人撑着下巴,开始认真地想着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   薛仁忙叫她赶紧打住:“那可是夏国皇帝,夏国疆域有多大,实力有多强雄厚,还用得着我再多说吗?那一国之君是何等的尊贵,你竟然还敢问他配不配得上,未免太小看了人家。”   薛夫人立马不痛快了:“他便是一国皇帝,也是个二婚,有什么好尊贵的?我们殿下才是古往今来女子第一人,哪里就输给别人了?天底下哪还有比她更出众的女子?便是男子也比不上,依我看,夏国皇帝也未必配得上她。”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薛仁觉得自己妻子快要疯了。   他们跟夏国关系是好,但就其本质来说,他们还是依附于夏国的,处处低人一头。若不是夏国,他们与蜀国早就拼的两败俱伤了,再悲观一些,兴许他们早就被歼灭了也说不准。如今是多亏了夏国在后面撑着,他们才能日益发展壮大。   薛仁知道林檀优秀,但是他们俩……就不合适。   想到这里,薛仁又交代妻子:“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你别再折腾了,免得将两国之间的情谊折腾散了,到时候对殿下反而不好。”   “这还用得着你交代,我是傻子不成?”她就算是要撮合,也是暗暗的撮合,哪里会影响两国之间的交情了?   薛仁满心以为她想通了,不再琢磨这件事,岂料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他越反对,薛夫人反倒越想试一试。   一件事情上了心之后,那就跟着了魔似的,薛夫人本来还有几分担心,后来见到韩攸,听他说了几句之后,薛夫人彻底信服了,觉得这两个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世上像夏国皇帝这般洁身自好的人已经不多了,既有一个,无论如何也得抓住再说。   不过薛肤色也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萧瑾的身份特殊,很多时候薛夫人也只是旁敲侧击地跟林檀暗示一番,并不敢直说。不过有一个萧瑾在前面吊着,薛夫人渐渐的也看不上别人了,给林檀“相看”的次数越来越少,再也没有带着画像入宫了。   林檀以为她悔过自新,便放松了警惕。   于是这阵子,林檀便发现自己“夏国皇帝”与“我家殿下”这两个词频繁地在她耳边被提及,前者来源于薛夫人,后者来源于韩攸。   林檀费劲想了一通也没明白他们如此关注萧瑾的理由,不过她并不排斥听到萧瑾的消息,已经没有阻止他们。   韩攸又是个心细的,最擅攻心,有薛夫人相助,他做起这件事简直是信手拈来。   有关萧瑾消息听得越来越多,林檀对萧瑾的认识也就被迫的越来越深,连他在宫里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都已在不知不觉中记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白天听的太多了,有一日晚间,林檀还做了一个梦,梦到她梳起了发髻,竟然下厨在给萧瑾煲汤,而萧瑾那厮还让她少放姜,多放些糖调味。   第二日梦醒,林檀揉了揉麻木的脸颊,想着这几日还是别再见韩攸跟薛夫人了。   ……   远在夏国的萧瑾从床上爬了起来,想了想,梦里荒谬的场景,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丧气道:   “都怪冯慨之!”   要不是他天天念叨,自己也不会做这种奇怪的梦。好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要是传出去了,好好一个姑娘家便彻底与他扯不清了。   张德喜听到动静从外头进来,打起帘子,笑问:“圣上昨儿睡得可好?”   “不太好。”萧瑾穿上鞋子起身,走到桌前喝了一杯温水,给冯慨之穿小鞋的念头立马就起来了。不过折腾冯慨之一个远远不够,这件事情朝中那些大臣都要背锅。   萧瑾吩咐:“让张丞相跟六部尚书进宫,就说朕有事要与他们商议。”   张德喜立马叫人下去传召。   萧瑾想到顾淮南的信,猪都养的差不多了,骟猪的手艺也练得炉火纯青了,接下来就是把养猪的手艺传到全国,让夏国的百姓都能吃得起猪肉。   光种粮食还不够,肉食供应也得跟上。   既然他的这些大臣一个个的都这么闲,那不如都去养猪吧,养猪还能造福百姓,功在当下,利在千秋,再好不活了,想必他的这些大臣们也不会拒绝吧? 第186章 骟猪 ◇   ◎朕头一个学!◎   圣上召见, 这几位大臣来得都十分迅速。   一到大殿门口,众人便互相碰到了。   发现人来的整整齐齐,王从武还有些后怕:“圣上该不会吃到楚国那边的事儿吧?”   冯慨之抖了一下, 旋即嘴硬:“怕什么, 我们又没做什么。”   不过是修书一封,让韩攸在中间帮忙撮合罢了,顺便又在蜀国那使了些小心思, 根本无伤大雅。林檀他们得拉拢,蜀国也不能留, 蜀国若是倒了,权且当是他们送给楚国的彩礼吧。   像他们这种为了圣上的终身大事,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大臣已经不多了, 圣上若是还对他们心存不满,那纯粹是狗咬吕洞宾!   冯慨之默默腹诽一番, 给自己壮了壮士气,而后一马当先踏进了议事的大殿。   萧瑾早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见他们人都来齐了,甚至笑脸相迎。   诸位大臣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了,望着萧瑾的笑脸, 心里开始发毛。   ……圣上该不会真的知道了吧?可他们之前那份动静不是挺隐蔽的嘛, 这都能知道的话, 圣上难不成还有千里眼?   “对爱卿且先坐吧!”萧瑾客客气气地将他们安顿好,也不管她们面上有多小心谨慎, 自己去说的大大咧咧, 毫无心机一般, 他道, “今日召见诸位爱卿, 实乃有一件关乎社稷民生的大事。”   冯慨之等俱是松了一口气。既这么说了, 想必不是他们担心的那件。   张崇明十分给面子地附和道:“不知圣上指的是……?”   “两年前新科进士里头有一个名叫周宜的,如今在蔡州做知县,前些日子托顾爱卿给朕呈了奏书,想必诸位也已经知晓。”   张崇明从脑海里搜索一番,这才想起来,顾淮南前些日子好像的确写了些东西上来:“圣上说的莫不是养猪一事?”   “张丞相好记性!”萧瑾激动地拍了一下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朕早就忧心羊肉价贵,百姓吃不起肉的问题,好在周爱卿聪慧,替朕支了一招。如今周爱卿手底下的匠人能够通过骟猪,使猪肉肉质鲜嫩,且无异味,最要紧的是,这猪骟过之后不过几月便能长成,长势还比从前的猪要膘肥体壮。”   萧瑾觉得养猪比养羊好,寻常百姓家也养得起猪,且猪杂事,不必费心被草料,牧场也可省去许多,从前为了养羊圈起了多少牧场,萧瑾多少有些担心土地退化的问题。当然最重要的是,猪肉的价格比羊肉的价格要便宜且还要便宜许多。如今各地百姓不吃猪肉,一方面是因为味道不好,另一方面也是没有这个习惯。   如今还要做我的便是强下猪肉的价格,再培养吃猪肉的习惯。正好朝中的这些大臣的都在,萧瑾便语重心长地跟他们交代道:“这法子既然管用,朕便打算推广到整个夏国,不过民间对吃猪肉这事多有抵触,所以往后还得这位大人多费心,需得你们先做表率。”   张崇明眉心一跳,冯慨之已经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心里多多少少意识到了不妙。   然而他们等意识到已经晚了,萧瑾直说:“正打算请周爱卿回京两月,教授百官养猪之法,待诸位家中都养起了猪、吃起了猪肉,也知道如何骟猪之后,百姓们自然也会跟风效仿。”   一时间,韩仲文等人只觉得天都昏暗了。   再没有比这更厉害的晴天霹雳了,震得他们神不附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圣上的嘴一张一合,连周宜什么时候进京、他们什么时候跟着一起养猪都已经安排妥当。   冯慨之吓得赶紧打断:“圣上三思,此事怕有不妥。”   萧瑾就知道他们不乐意,但是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他们逃过?于是抱着胳膊,冷冷问道:“有何不妥?”   “这,这……”冯慨之支支吾吾,这让他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身为户部尚书,做不出如此有辱身份的事吧?   萧瑾一眼看穿他们的心思,呵呵一笑:“朕才说了,民间多的是有人瞧不起养猪一事,没想到诸位爱卿也学了那的眼高手低的做派,真是叫朕心寒。”   冯慨之真的服了,怎么这么一顶大帽子就扣到他头上?   他冤啊!   冯慨之看向王从武,结果王从武那厮竟然纹丝不动,唯圣上命是从。   得了,这可是个比他更狗腿的马屁精,指望不上他了。冯慨之只能暗搓搓地给张崇明跟韩仲文示意。   张崇明也不想养猪,委婉地表示:“臣等自然不是瞧不上养猪,只是政务繁忙,又不曾学过,怕是学不会。若圣上实在想推行骟猪之法,不过先交给下面的小吏。”   “说的冠冕堂皇,不过就是不乐意做,说到底还是嫌弃。”   冯慨之气不过,弱弱顶了一句:“难道您不嫌弃?”   萧瑾义正言辞:“朕不嫌弃,等周爱卿到了,朕头一个跟着他学。”   赔进去他一个,折腾这么一群,值!   众人惊愕,萧瑾脸色坚定。   冯慨之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两眼,终于心服口服。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要是再敢拒绝,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不过想到往后要喂猪骟猪,众人心里多少有些作呕的念头。   那可是猪啊,闻着就臭,很难相信圣上会下得去手,毕竟他们圣上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挺娇气的。   萧瑾一封圣旨,周宜与顾淮南并几位擅长骟猪的兽医,不到一月便抵达了京城。   速度之快,令冯慨之等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们还没做好骟猪的准备呢。   最可怕的是,他们圣上也不知道是为了造势还是想与他们作对,看他们笑话,提前三天便让编报司再报纸上面对养猪也是大夸特夸,说着骟过的猪肉味道鲜美,且无异味,做法还多样,总之就是两个字——美味。   且那上面还透露,此次朝中百官皆要学习骟猪之法,张丞相为了黎明百姓主动表示要学个透彻,余下六不尚书也纷纷表态,也说完学习骟猪之法。   说猪肉有多美味,不少人都是不信的,他们又不是没吃过猪肉,再好吃能好吃到哪去呢?不过后者倒是可以期盼一二,往常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竟也要学习这样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万众期盼下,萧瑾在顾淮南等抵达京城的第二天,将一切准备妥当,召集了群臣,准备骟猪。   先前他可是夸下海口,说自己要头一个学,如今总不能临阵脱逃。萧瑾穿了一身不显脏常服,整个人收拾的干净利落,他后面咋站着蔫蔫哒哒地张崇明跟六部尚书。   萧瑾本来有些后悔的,但是看到他们这倒霉相,忽然又舒服了,甚至觉得挺得意。   作者有话说:   萧瑾: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187章 新闻 ◇   ◎现场授课现场动手◎   冯慨之等人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说嫌弃肯定是有些嫌弃的,但是要说,一点儿都不能接受的话那也未必, 他们之所以脸苦相, 完全是因为圣上做的实在是太绝了。   编报司的那群人个个都跑来了,甚至还借了三个画师,还没开始便在那边写写画画, 若是他们敢抬着起头做个表情,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画成什么样子。   不用多想, 也知道这些人必定是圣上叫过来的。一则是为了折腾他们,二则也是为了写稿子。   圣上这是铁了心的跟猪肉较上劲儿了。   几十头小猪仔被运了过来,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臭臭的味道。   与朝廷这些官员不同的是, 周宜与他带过来的一群人格外得意气风发。   周宜庆幸自己听了顾大人的话,也做出了政绩, 如今竟然能有如此大的露脸机会。朝中百官都跟着他们一起学习如何骟猪,这件事情其荒谬又匪夷所思,放在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跟在萧瑾身后的张德喜看着日头已经高高挂起,担心若是再耽搁这天能晒死人, 遂提醒萧瑾:“圣上, 嗯, 现在就开始吧。”   “也好。”萧瑾允了。   他早点学完,早点交差。   萧瑾一声令下, 那些猪都被放出了笼子。   场中立马混乱起来, 当然, 混乱的不是人, 而是这群仔猪。突然被捉出了笼子, 叫猪群有些受惊, 一直叫嚷嚷的,显得十分混乱。   不过周宜等显然也是常见过这些事儿的,并不见慌乱,站在最前头的那一个,人称老庄头,是这里头手艺最好的。   他艺高人胆大,哪怕在萧瑾跟前也不露怯,加上力气也足,根本就不需要旁人帮忙,手一压,腿一夹,便按住了猪,迫使猪背朝前,四指再握住猪后腿,整只猪瞬间就绷紧了起来。约莫是备案的有些不舒服,那头猪一直哼哼的叫唤着,四条腿也在挣扎,不过做的都是些无用功,撼动不了分毫。   萧瑾感觉怪怪的,就好像自己是那躺在白板上的猪一样,任人拿捏……   后面的场面更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萧瑾还是本着多学一样是一样的心态,瞪着眼睛看完了全程。   顾淮南怕他看得太入戏回头晚上吓得睡不着,便在他旁边说一些有的没的:“这骟猪一事看着仿佛挺简单,需注意的地方却有不少,周大人等不知摸索多少次,才渐渐摸索出如今这条路来。原先他们发现骟猪之后,有些猪发起了高热,没多久就病死了。后来听了大夫的话,以烈酒擦拭猪皮,用高温烤制刀刃,死伤才少了许多。”   韩仲文等听得头皮发麻,就好像自己也被烈酒火舌伺候过了一回。   萧瑾心道,这便是消毒的作用了。   顾淮南还说:“这骟猪并不分公猪母猪,一样都可以骟。公猪好斗,若一圈中有两只公猪,常有咬伤的情况发生,有的甚至会被活活咬死。去了势之后,性情会温顺许多,个性的安静并不会再好斗,且长得也快。原先或许需要一年能出栏,骟了之后只需六个月便足够了。”   萧瑾听得入神,随即又说:“这法子用到牛羊马身上,应该也有共通之处吧。”   顾淮南笑着说:“民间也确实有骟马的,只是许多人并不知怎么做,便是会的,只怕也没掌握到要领。”   萧瑾看了看周宜,对他寄予厚望:“此事还得看周爱卿。”   周宜一激动,立马立下军令状:“微臣必不负所托。”   他并不担心自己做出来,所谓万事开头难,他最难的那一关都已经挺过去了,还怕什么呢?   好容易有了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他绝不会放弃。   这边君臣几个乡谈甚欢,顾淮南为了早点让萧瑾学完去阴凉处休息,便让他赶紧动手。   其实萧瑾动手又哪里是真正意义的动手呢,旁人都替他弄好了,他不过是拿起刀,轻轻一割罢了。   要说血腥也没有,割完之后便什么也不要他做了,镰刀也被拿了下去。   一切结束,萧瑾甚至有点懵。在今日之前,他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从头到尾做一遍的打算了,没成想他的顾爱卿竟如此贴心。   真不愧是他提拔上来的人,冯慨之陈疏才终究是比不上。   一刀割过之后,顾淮南便称萧瑾“学会”了。   萧瑾稀里糊涂被带去了边上休息。   他走了,剩下百官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顾淮南会对萧瑾放水,却不会对百官有任何的好脸色。萧瑾昨儿晚上单独召见了顾淮南,吩咐了今日的事情,大致意思也不过就是朝中百官最近都有些闲了,做事也越发没分寸,今日毕得好好折腾折腾他们。   顾淮南与萧瑾一条心,萧瑾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所以这会儿顾淮南便让他们一个一个来试,从头试到尾。   打从张丞相和六部尚书开始。   冯慨之还幻想着自己会不会也是轻轻一刀就妥当了,结果现实却狠狠的打了他的脸,没有一个人帮他,他不仅要一个人把猪从笼子里捉出来按好,还要在工匠的指点下,分辨哪一处才是要割的部位。   那猪仔在别人手上别提多好摆弄了,等到了就去大臣的手中,这比牛还要壮,等闲人根本就按不住。   好不容易按住了,已是一片狼藉,原先的冠服也脏了,发冠也乱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气度早不知道哪儿去了。   等他们费尽心力地按住之后,旁边还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提醒:“错了错了,姿势不对。”   “怎么拿刀的?刚才不是交过了吗?”   “这包扎的姿势也不对。”   “不行,重来吧。”   诸位大臣:“……”   老天爷啊,为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折腾他们。一辈子没遭过什么罪的大臣们彻底心力交瘁了。   后头还没有上去的臣子们简直望而生畏,若是可以的话,他们现在只想逃走。   萧瑾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指点了一番画师的技艺。   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画了好几幅了,萧瑾看过之后,抛开有损朝廷命官形象的两幅,余下的都还不错,又生动又有趣,大可以都放在报纸上。   萧瑾还交代采风的写稿小吏:“明日这一块的版面一定得大,务必让所有人一眼就能被骟猪吸引住。”   小吏心想,若是配上图,吸引他们怕的不是骟猪,而是大官儿们“生动活泼”的神态了。   这一天都是在折腾中度过的,等到结束之后,众人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着身体回去的。今日的事情他们是不愿意再回想,也不愿意再被人提及,想他们风光无限,结果却输在了一头猪上,实在是令人气恼。   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日一大早,有关他们集体学习骟猪的糗事儿便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   夏国的百姓还是头一次听闻这么有趣儿的事,各大书局书肆的报纸,几乎只花了半个上午的功夫,就已经被人买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第188章 推广 ◇   ◎人人都来学养猪◎   能看到朝廷大官儿们的热闹, 这是多少人津津乐道的事。   整个一天,京城里头到处都弥漫着欢乐的的气息。   寻常百姓也是人手一张报纸,闲暇时候就坐在外面的茶馆里头对着上面的画指指点点, 嘻嘻哈哈, 这个说画中的大人表情滑稽,那个说某某大人长的好像还没有他好看,评头论足间, 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对百姓们来说,这样的画可以多来一些, 越多越好,哪怕没有字,只是画也爱看。   热热闹闹的讨论了一波, 虽说上面的大官他们并不认得谁是谁,但却知道他们身份非比寻常, 身份这样高的人,却做着寻常骟猪匠做的事情,一下子就平易近人了许多。好像原本威严的朝廷,都变得有人情味儿了一些。   唉……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事儿, 以后还会不会再有, 若是有的话, 真希望朝廷能在郊外学,这样他们还能近距离围观。多有乐子啊……   京城里头的人议论纷纷, 不论男女老少, 就连冯夫人也买了, 还在书院里头大肆嘲讽:   “我们家那位整日在家中人五人六, 瞧不上我们女子书院, 还吹嘘只有男子做的才是大事儿, 原来他所谓的大事就是这个。”   冯夫人啧了两下,郑重其事地将报纸收了起来:“今儿回去还得再买十份,往后当做传家宝供起来,叫子孙后代都来瞻仰瞻仰他们祖宗的荣光。”   康乐公主无奈道:“你就别排挤他了,我估摸着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那也是他活该,但愿他这手艺没白学,今儿回去之后,得让下头的那些庄子全都改养猪了。”   别看冯夫人嘲笑她丈夫嘲笑得一身是劲,但是该做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原先他们家庄子上养的全都是羊,每日里吃的也都是羊肉,如今圣上这样子显然是要推行猪肉的,他们这些宦官人家自然得头一个跟上,将那羊肉撤了,改成猪肉,如此方才对了圣上的胃口。   冯夫人不仅自己下定了主意,还劝说其他夫子往后口味尽量变一变,少不得要吃几个月猪肉了。   朝中百官们也在唉声叹气。   一叹圣上做的绝,那些画画得惟妙惟肖,让他们好没面子,二叹往后吃不得羊肉。   他们江南人吃羊肉、吃家禽,近海的也爱吃鱼肉,甚至有些人口味跟北方相似还好吃驴肉,但是大多数人都对猪肉都是嗤之以鼻。这玩意儿既不好吃,价格也没有那么便宜,物不美价不廉,很难叫人喜欢。   萧瑾自打昨儿开始,便让人关注朝中动向。   今儿下朝之后,八宝便从外头跑了回来,惟妙惟肖地跟萧瑾学着那些大臣们说的话。   萧瑾默默地听完,随后叫来陈疏才。   他记得,陈疏才家里好像还有一处酒楼,生意还是不错的……   待陈疏才过来之后,萧瑾便问起了酒楼的事儿。   陈疏才内心无比挣扎,在听到圣上已经问了第二遍后,他才不得不咬牙,狠狠心,决定放弃这个进项喜人的大酒楼:“微臣家里确实有一酒楼叫醉仙居,若是圣上喜欢,便是送给圣上也使得。”   萧瑾:“……你以为朕叫你过来,是馋你的酒楼?”   陈疏才一头雾水地看着萧瑾,难道不是吗?   萧瑾气笑了,生怕再多问下去自己会被气死,他运了运气,过了好久才心平气和地解释说:“问你酒楼的事情,是想让你近日在酒楼的菜品中做些调整,只做与猪肉有关的菜。”   陈疏才听完九楼还是自己的,没有肉包子打肉,瞬间不在心疼了。哪怕猪肉并没有多少人吃,他也乐意改,所以立马应下:“圣上放心,这点小事还还不好办?微臣今日下值过后便让他们改。”   “说的倒是轻巧,可这要怎么改?”   陈疏才不明所以:“不就是加些肉菜么?”   “你加了些寻常的肉菜,那些人还是不爱吃,那朕让你改又有什么意思呢?需得有些新奇的花样。罢了罢了,此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朕已经交代了御厨提前做了些菜,滋味儿甚美,你明日将御厨领回去,借你用上三日,回头记得再还朕。”   陈疏才想,不过就是个御厨罢了,手艺未必比得上他那醉仙居的大厨,难道他还会扣着不还吗?   谁会那么小气。   进了一趟宫领,回来了一个御厨,回头陈疏才就把人送到了醉仙居,还交代下去,这三日一切事都要听这位方御厨的,不得违背。   陈疏才已经做好了酒楼这三日不赚钱的准备了。   他这酒楼可谓是日经斗金,最大的卖点就是他重金从各地聘来的厨子们,那做菜的手艺都是一绝。京城里头每日往来的外地人不知有多少,但是只要来了这醉仙居,就能吃到地道的家乡菜。久而久之,醉仙居也就声名在外了。   陈疏才对这些厨子的包容度也高,术业有专攻,他不是厨子,不予置喙,酒楼平日里做什么菜也都随厨子们的便,但是这次不一样,御厨是圣上给的,不论如何这三天都得听御厨的话。   第二日酒楼照常开业,恰逢沐休,来的人也比往常多了不少。结果来了之后却被告知,今儿的肉只有猪肉。   不少人当即不乐意了,追问缘由。小二们只说是应朝廷呼吁大家养猪的政令,特意从各地搜罗了一些做猪肉的菜方子,又请了大厨精心烹饪,必会让大伙儿食指大动。   醉仙居的人也的确会来事儿,觉得嘴上说的不过瘾,还画了图,让众人一观究竟。   什么红烧肉、小炒肉、水煮肉、猪骨汤……画得神形兼备,确实诱人。   最有卖相的是一道东坡肉,那色泽,那品相,便是知道这是猪肉做的,不少人也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   “来都来了,要不,试试……?”   这么想的人还挺多的,今儿的这几道菜都不算贵,手里阔绰的几道都点了,便是没有多少钱的,也都点了那道东坡肉。毕竟这道是头一次听闻,总得尝尝它到底什么味,即便不好吃,看着卖相他们也认了。   结果尝过之后便欲罢不能。   为什么从前没人告诉他们,猪肉还可以做的这么好吃?!   且不说那水煮肉鲜香麻辣,不说那小炒肉独具一格,也不说那猪骨汤鲜得人舌头都要掉了,单单就是那一道色如玛瑙,软而不烂,肥而不腻的东坡肉,就足够叫人回味无穷。   也不知这醉仙居究竟哪里找来的大厨?竟然能把猪肉做的一点异味都没有。   于是乎,这些被特意交代的小二又开始解释起来,说点肉是从东京路运过来的,都是被骟过得猪,一点异味都没有,且还格外滋补。   本来众人是不信猪肉能一点异味都没有,如今听了这话,再尝到这些菜,也不得不信了。   世上从来都不缺老饕,不过半日,醉仙居的东坡肉就彻底出了名。   等到了第二日,许多人更是蜂拥而至,过来一探究竟。这一试吃,又一批人被美味俘获了,彻底打消了跟猪肉的偏见。   而醉仙居,也再次赚了金盆满钵。   陈疏才被这个毫无预期的消息给砸晕了,半晌,他还没有回过神,只是呢喃了一句:   “不至于吧,猪肉能有多好吃?”   没吃过的陈疏才有些不信,但是许多商人已经窥得了商机。他们觉得假以时日,猪肉甚至会超过羊肉,成为百姓们餐桌上最紧要的肉类。   恰逢朝廷下令,让各地县令派遣小吏进京学习骟猪之术,回头好教谕乡民,又不限商贾,允他们随时前往京城北边的皇庄处亲自观摩学习,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商机,商人们哪里有不抓住的?   不过几日功夫,皇庄里头便涌入了一大批好学的“学生”们。 第189章 政策 ◇   ◎大家都养起了猪◎   这风向骤变, 莫说是那些百姓们,就连朝中的官员也没有想到。   尤其是张崇明,他自问对萧瑾的了解已经到了十分, 但是这回的事情给他敲了一个警钟, 那皇庄里头的事情,他根本丝毫不知,圣上私下里偷偷□□御厨的事儿, 他也未曾听闻过。   推行骟猪之法,自始至终圣上都没有跟他们商量过, 一个人默默地盘算好了,眼下的一切事宜似乎也都照着圣上预料的方向走的。   张崇明忽然有些许失落,本以为自己是圣上离不得的人, 结果到头来发现,圣上没有他们也能独当一面。原来离不开的不是圣上, 而是他们这些做大臣的。   张崇明想通了之后及时醒悟过来,暗暗告诫自己,往后不得骄傲自满,以免步入了李庭芳的后尘。   另一边, 方御厨已经将东坡肉的名声彻底打响了。   这几日醉仙居的进项也多得吓人, 陈疏才拿着账本翻看的时,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猪肉能有多好吃,于是亲身上阵, 跑去醉仙居里头能点的菜都点了一遍。   这一试之下, 果真滋味儿独特, 叫人回味无穷。   陈疏才再看御厨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看个宝贝似的。   然而这个宝贝并不是他的, 时间一到, 萧瑾便派人将自个儿的御厨接回宫去了。为了让百姓都心甘情愿地吃上猪肉, 他把最合自己心意的御厨都借出去了,如今猪肉一鸣惊人,也该让自己吃顿好的了。   陈疏才因为此事心痛得不行,若是可能的话,他真不愿意放人离开。   不过,好就好在那御厨是个不藏私的,临走之前还把方子丢了了下来,说是怕醉仙居的人做的太难吃,回头砸了招牌,让人以为猪肉味道不佳。   陈疏才这才感觉有些安慰,虽然人不在,但是日进斗金的方子还在,他们醉仙居照样能红火依旧,碾压京城所有的酒楼。   结果他这边还没高兴多久,转过头就听闻,京城各大酒楼理头都新出东坡肉和红烧肉,且味道还跟他这儿的差不多。   真是岂有此理!   陈疏才气得半死,转过身就进宫跟萧瑾告状:   “圣上,您可得明察。这些人实在是人品卑劣,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偷走咱们的方子,如今也学了醉仙居做起了猪肉生意,实在可恶!”   这个么……萧瑾眼神闪躲:“做就做呗,天底下哪有什么生意是只有独一份的。他们做他们的,你们做的比他们好就成了,再不济,不是还可以压点价吗?反正猪肉比羊肉可便宜多了。”   成本低廉,如果是降价的话吃得起的人还会多许多。   陈疏才咬牙:“醉仙居从不降价。”   他这儿又不是什么不入流的酒楼,自然不能降价,若是放松了这个口子,以后就再难管理了。   萧瑾囫囵着说:“那你就自己想想办法了,都是赚钱,左不过少赚一些钱罢了。”   陈疏才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他实在是痛心。   原本只有他一个人赚钱,如今却等同于是赚到的钱被别人分走了,还被分走了一大半,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呢?   萧瑾安慰他:“你也别太在意了,好歹醉仙居名声更上一层楼了。”   “……这倒也是。”陈疏才闷闷地说。   萧瑾又道:“这次猪肉的扬名还多亏了你的醉仙居,往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少不得再借你的酒楼用一用。”   陈疏才想想这段时间的进项,心里愈发对萧瑾感恩戴德,诚意满满地道:“圣上放心用就是了,能被圣上器重,也算是它的福气了。”   最重要的是,圣上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怎么叫陈疏才不感动呢?   只是可恶的却是那群偷偷摸摸的小贼。   一整日,陈疏才都在咒骂那些无良的奸商,也不知用了什么龌龊的法子偷了他们的方子,若是被他知道的话,定要让他们好看!   送走陈疏才,张德喜便捧着一个小匣子过来了。走近后,张德喜缓缓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层金子,一共三层,三层都铺满了金子。   萧瑾眉开眼笑:“都送去私库里头收着。”   张德喜也佩服至极:“还是圣上聪慧,光卖那几个方子就得了这么多的进项,平了养猪一事大半的开销。”   萧瑾也洋洋得意。   他并非有意让陈疏才难受,只是谁让陈疏才不降价呢,不降价,百姓哪能知道猪肉的美味?   他不降价,那就得让别人来降了。   再说了,坐地赚钱的事,谁不爱做?   白赚了一笔钱,萧瑾心情好了好几日。   这几日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主动尝试了那道东坡肉,自从各大酒楼都有了这十几道肉菜后,彼此竞争,价格降了不少,普通百姓一咬牙,便也买了。   凡是尝过之后的人,实在很难再对猪肉生出什么恶感,原先众人不喜十猪肉,是因为猪肉有异味,如今味道没了,自然也生不出不喜的借口。   一时又想起朝廷马上就会派官吏亲自教他们如何骟猪,又听说官宦人家如今也养起了猪,寻常百姓也动起了养猪的念头。   养猪不仅能吃肉,还能卖钱呢,朝廷都说六个月便个出栏,若真是这样的话,倒也不亏。   如此一传十是传百,很快,养猪忽然就变成了京城的风向之一。众人见面的时候不再问吃喝,反而问起了家中猪的近况。   这风向通过报纸,逐渐向夏国各地蔓延,恰逢朝廷新颁布的政令对此事颇为支持,于是南北两地的百姓纷纷开始自学养猪。   萧瑾收集了各方消息,估算了一下,这次大概半年便可出成果了。等到众人意识到猪的确好养又好长肉,但明年养猪的农户定然越来越多。   肉类依赖羊毕竟不好,南边的环境其实不便于养羊,效果百姓吃的羊肉许多还得从邻国买,虽没有什么大影响,但若是有一日别人拿这个做阀子,估计他们也得难受好久。   怎么老都还是猪肉好。   夏国养猪这件事情闹得如此轰动,不拘南北,百姓们都对养猪吃肉这件事深信无疑。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邻国耳朵里。   贺辞不止一次地在司徒恭身边感慨,夏国皇帝真的运气好。   原先那占城稻他们也试过了,种子是好种子,但却不适宜北边的环境,与夏国的收成相比,他们燕国的收成实在是没眼看,这占城稻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江南而生的。   如今稻子暂时没人再提了,夏国却又搞起了养猪。   一边是粮食,一边是肉食,夏国朝廷的布局实在是高,那一边儿都没落下。   贺辞羡慕,却也知道盲目效仿并不好,所以只能暗暗可惜。   司徒恭则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如今满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情,那便是扩充军队,早日攻下蜀国!   蜀国那块地,易守难攻,还有一个天府之国,他已经觊觎许久了,既然夏国不便出手,那就由他打头阵。   作者有话说:   大冤种蜀国:毁灭吧。 第190章 出兵 ◇   ◎对蜀国用兵◎   燕国练兵一事, 萧瑾还是从顾淮南信中得知。   养猪一事告一段落之后,顾淮南便启程回了东京路。   此次燕国练兵,也是他同意发现。顾淮南在未发迹前便善于打听。如今整个东京路都归他管, 打听起别国的事儿更是信手拈来。哪怕燕国动作小心, 顾淮南也还是听说了一些风声。   他原本有些担心燕国对夏国有不轨之心,不过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对方的目的应当不是夏国, 而是蜀国。   若是针对夏国,断不会这般轻慢。此次练兵的规模并不大, 以这规模来进攻夏国,只能是有去无回。   萧瑾收到信之后,立马召见朝中大臣。   冯慨之等本来还在琢磨如何合情合理地对付蜀国, 如今眼看着燕国先忍不住了,他们哪里能错过这样天时地利的机会?   打!谁不打谁就是孙子!   张崇明率先出列:“圣上, 机不可失,若是让燕国独吞了蜀国,占据蜀中之地,那对咱们实在是极大的不利。”   萧瑾有点犹豫:“兴许人家只是按着惯例练兵, 并未有动手的打算。”   王从武却道:“无论燕国是怎么想的, 咱们都一道跟着就是了, 他练兵,咱们也练兵;若是他动手的话, 咱们也不会落于人后。”   萧瑾目光落在众人身上, 见他们一个个都是一副战意凛然的模样, 似乎对蜀国已经势在必得了。萧瑾自问自己是个和平分子, 怎么他朝中的这些大臣们确实如此的好战呢?   难道他们不知道, 一旦开战, 必有伤亡吗?   萧瑾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朕从未想过要攻打蜀国,留着蜀国,燕国与夏国之间还有个缓冲地带,倘若连蜀国都没有的,两国直接接攘,分南北之地,那总有一日,咱们与燕国为得兵戎相接。”   他虽然同司徒恭私交不错,但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尤岂是他们二人能定的?燕国朝廷若是铁了心与夏国开战,司徒恭能撑到几时?反之,若是张崇明他们非要让夏国动手,萧瑾自个儿恐怕也不能罔顾众人意愿。   张崇明还是头一次听到圣上说这样的话,听着仿佛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却又是一派胡言,张崇明便笑道:“圣上所担忧的,不过是夏国与燕国终有交战的那一日罢了。”   萧瑾颔首。   “只是,燕国显然视蜀国如囊中之物,即便您想留着,燕国为未必愿意,此事绝不是您一人的意愿便能定下的。如今若放任燕国不管,不是助长了他国气焰?蜀国虽小,男丁却有不少,若都归了燕国,燕国实力必定大涨,届时他吞并蜀国又想同夏国出手,咱们便更疲于应对了。不如这次主动插手,与燕国平分了蜀中之地,如此才不至于让他们大占便宜,圣上您说是不是?”   萧瑾被他一句话戳中了痛脚。   确实如此,就算他想要保下蜀国,燕国为不乐意,说不定人家就想二分天下,最后统一南北呢。   原文里不正是这样的走向吗?   冯慨之打量了一下萧瑾的脸色,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来,他朗声道:“圣上莫不是怕燕国了?”   萧瑾身子一僵,谁怕了?他怕什么了?   冯慨之却越发笃定:“您应该不会是一直觉得,夏国对上燕国毫无胜算,如此才想保着蜀国将两兵对垒之时往后拖一拖吧?”   萧瑾有点恼怒:“朕何曾这么想过了?”   冯慨之失笑,就嘴硬吧。   不过他也算是知道症结了,冯慨之哭笑不得:“燕国虽说兵强马壮,但如今咱们夏国也今非昔比了,咱们或许兵力谦逊于燕国,但是财力却远胜于他。更不用提,如今江淮之地、两广之地都是远近闻名的大粮仓,又有苏大人如今治理得仅仅有条、初见富饶之相的东北粮仓,更不用说,咱们还有许久不曾拿出来的火炮。如此这般,便是耗着咱也能把燕国给耗死,何必妄自菲薄呢?”   王从武一听他说兵力不如燕国,不乐意了:“眼下兵力是稍逊于对方,一两年后,谁强谁弱还不一定呢?”   他们不仅有能上阵杀敌的精兵强将,还有一大批能刺探敌情的朱雀军,应了圣上那“无理”的要求,王从武愣是又训练出一批足足有三千人的朱雀军。这支军队一出,绝对能让燕国人喝一壶的。   王从武自信满满地道:“圣上实在不必担心打不过,咱们夏国国力蒸蒸日上,多少人真心实意想要归顺都不能的,这回若是收了蜀国之地,您便能知道夏国有多受欢迎了。”   王从武足够自信能在这点上压过燕国。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几乎让萧瑾真的相信夏国已经强大到,能跟燕国平起平坐的地步了。   只是他多少还存留了一些理智,知道不能被他们蛊惑。但蜀国看样子是真的没救了,虽然萧瑾不知道他们对蜀国怎么就那么不喜,但诚如他们所言,夏国不能放任燕国毫无节制地扩张了。   既然不能坐视不管,那就……打吧。   只能对不住蜀国了,不过此番只是换了个皇帝,他们又不弑杀,想必蜀国的民众应当不介意吧。当然,真介意也没用了。   萧瑾点头答应,下头的几个大臣全都暗暗窃喜。   谁知道他们筹划了这么久,反而是借着燕国的手才最终达成了目的。   不管了,反正这回燕国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冯慨之都已经暗暗计划好了,若是燕国存心要打,那他们就跟着;倘若这次只是个误会,他们就跟燕国透露夏国要开征的消息,就不信燕国能忍得住。   好在……燕国没让他们做多费心思。   从这两个月打听到的情况看,燕国的确有意进攻蜀国,且司徒恭也没打算瞒着萧瑾,所以夏国人打听消息才打听得那么顺畅。   为显诚心,夏国朝廷为对燕国透露了一些那就是此次开战,夏国也会鼎力相助。   萧瑾每日都在关注燕国与蜀国的动向,至于大军演练及出征等繁琐小事,既要猜测燕国会出多少的兵力,又得担心三国若是交战的话,届时又会生出什样的乱子来,还有林檀。   好不容易将几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才站稳脚跟,就碰到了这样的事。蜀国没了,燕国能放过林檀?   似乎不太可能。   就是司徒恭不愿意计较,他的追随者也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萧瑾还得忧心如何给林檀善后。   但燕国的动作比萧瑾想象的还要快,不过一月功夫,燕国已经准备妥当,欲南征蜀国了。   有冯慨之却等人日日催促,萧瑾不得不出兵跟上,生怕晚了半步。 第191章 边境 ◇   ◎危险的蜀国◎   这次的出征, 萧瑾总感觉自己像是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一直以为,夏国目前主要的重心还是得用在发展上面, 哪怕是养猪都比打仗来得强, 但是他的大臣们却不这么想。   大军开拔那日,萧瑾对着王从武欲言又止。   王从武心里门清,但他知道这回咱还是冷着脸圣上比较好, 所以狠了狠心选择忽视。   萧瑾挠了挠下巴,心里有点凉, 转向跟他差不多年岁的简玉衡。   谁料简玉衡正望着底下乌压压一片的大军,战意澎湃。若是可以,他不知想踏平蜀地, 甚至还想顺便踏平燕国,替圣上一统天下。只可惜, 如今尚且没有这个条件。   简玉衡喟叹:“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了,在京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憋坏了。”   啧……又一个好战分子。萧瑾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算了算了, 萧瑾选择沉默。   如此大的阵仗, 民间也不至于一点风吹草动都没听说。对于出征一事, 朝廷并没有宣扬,不知道的仍旧不知道, 但是消息灵通的, 一早就知道了是什么个情况。   不过他们虽然听说了, 却从不觉得朝廷做的有什么出格的。   在他们看来, 蜀国之前对不住他们在先, 明明与夏国素有交情, 却还联合齐国对他们圣上下手,可以说根上就坏了。   这样的蜀国,便是灭了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反正错的不可能是他们夏国。   如今夏国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人都是有心的,知道好歹,更知道离了朝廷离了萧瑾自己什么都不是。所以别说这回只是跟着燕国进宫蜀国了,哪怕萧瑾他们真就做了十恶不赦遗臭万年的错事,他们也乐得给萧瑾开脱。   更有喜欢看热闹的,直接去赌场来了一盘,堵他们要几个月才能将蜀国灭掉。   有人赌半年,有人赌三个月,还有人格外离谱,居然下注半个月就能将蜀国一网打尽。   偏偏这些人还振振有词:“如今夏国兵力强盛,打一个蜀国罢了,哪用得着多久?”   “齐国从前那般厉害,不也轻轻松松拿下了?蜀国可是连齐国的指甲盖都比不上,算什么?”   这样的论调不止在民间有,军中也有。   萧瑾听在耳边,对他们的盲目自信表示钦佩。这大概是出于夏国这两年的发展的负面影响吧,兼之对外征战也未曾输过,这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可萧瑾还没有昏头,知道蜀地那地方易守难攻,没准他们真的要在这儿跌个跟头。   也只有跌了个跟头,这些人才会知道谦虚为何物。   萧瑾这边已经在往西推进,燕国这边更是加快了进程。对于夏国不声不响地派兵一事,燕国早有预料。   司徒恭与贺辞早就分析过了,依照如今这个形式,夏国绝对不可能放任他们单独去攻打蜀国,毕竟,夏国也害怕他们将整个蜀国收入囊中。   贺辞这段时间心事重重,蜀地他们势在必得,但是此次战事过后,拿什么态度面对夏国却是一件棘手的事。   贺辞甚至还跟司徒恭道:“夏国从前并不好战,如今听闻咱们出兵,也迫不及待跟上,可见夏国朝廷好战之风渐渐起来了,来日未必不会将矛头对准燕国。”   光拼兵力的话,贺辞确实是不担心的,但是夏国财力雄厚,粮食充足,又占据长江之险,假以时日,必成大患。若是当初在夏国微末的时候,就一举拿下该有多好?如今便不用费这些心了。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能像贺辞一样对夏国满是敌意。朝中不乏有亲近夏国的,闻言便不由自主地替夏国说起了话:“依我看,夏国多半没有这样的野心,丞相会不会误会了?”   误会,贺辞淡淡一笑,反问:“你猜,他为何策反林檀?”   策反林檀,不过是为了灭蜀国而准备的,若说夏国没野心,谁信呢?   任何一个有建树的君王,想必都会有统一天下的野望。   对话的那人哑口无言。   贺辞转向司徒恭:“夏国不得不防。便是夏国皇帝没有野心,可朝廷里的那些文官武将却不是善茬。”   就他所知,那边朝中自宰相到六部尚书,再到底下大大小小的武将,没有一个是好的。贺辞真心实意地建议:“此次灭了蜀国之后,便得早做打算了。”   免得到时候被夏国反咬一口。   这话他已不是第一次说了,司徒恭每每听此,神情都格外凝重,因为他知道,贺辞的担心没有错。从前在关在的时候,司徒恭便想挥兵南下,占领中原,他看中的地方,其实不仅仅只有齐国,更有夏国。   若是当初夏国没有抵得住齐国的进宫,那么燕国恐怕就不是联合夏国挖齐国的墙角,而是放任齐国一举将江南之地拿下,再一鼓作气,将齐国之地、江南之地尽数收入麾下。   ——突然开窍的萧瑾,是这中间唯一的变数,未来也是他统一路上唯一的阻碍。   “你放心,朕心里有数。”司徒恭道。   萧瑾说他心里有数,多半是敷衍,可司徒恭却从不敷衍。他记说了这句话,便表明自己已有对策了。   贺辞听此才没多言。   得了这一句,也不枉费他近日里时常叮嘱了。   一月之后,两路大军不声不响地抵达了蜀国边境。   萧瑾绕开了林檀的国中之国,但为了让她放心,还特意写了一封书信给她,保证夏国此次绝对不会动楚国。   绕过楚国便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他写封信并没有给林檀多少安慰。透过信,她仍旧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萧瑾的意思,是让她暂避锋芒,但林檀又怎么可能甘心落到如此被动的局面?她不愿变成砧板上的鱼肉,思虑再三,只能提起□□,对韩攸与薛仁道:“规整大军,后日启程攻蜀。”   哪怕最后楚国灭于燕国之手,在此之前,她也要堂堂正正地替林家将仇给报了。   她林檀,从来都不是缩头乌龟。   远在蜀国都城醉生梦死的朱庭玉难得分出一点心思来思考如何对付林檀,如何再收赋税扩充兵力,结果还没想出什么好点子,就听闻朝臣来报,道燕国与夏国已经挥师边境,来势汹汹。   朱庭玉的酒一下子就醒了,错愕不已:“什么时候的事儿?”   为什么没人通知他?   作者有话说:   萧瑾:打你还有通知你? 第192章 攻破 ◇   ◎突如其来的林家军◎   朱庭玉坐立不安, 追问:“那些贼人如今在何处?”   “在兴元府城外,军队已经驻扎好了,随时都可能攻城而入。”   朱庭玉脸色一白, 开始惶惶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但是他心中又有一些侥幸:“兴元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阳平关又是蜀中第一道关口, 他们绝对越不过去。”   不管往后如何,起码现在他们是安全的。   兵部尚书吴兆都快要急上火了:“圣上, 为今之计还是赶紧派兵击退敌军要紧!”   “没错。”朱庭玉渐渐冷静了下来,也找到了主心骨,“传朕旨意, 即刻集结三十万兵马,前去兴元府守关。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阳平关, 千万不能叫阳平关失陷!若是阳平关被破,你我都得等死!”   阳平关之于蜀国,就好比临淮关之于夏国,绝不可破。一旦破了, 蜀中天险就已经破了一半, 夏国跟燕国的军队会长驱直入, 直接兵临都城,到时候他不想死都难。   事不宜迟, 吴兆连立军令状的时间没有了, 立即领旨召集兵马。   大殿之中, 独留朱庭玉又惊又惧。   没多久, 段广基等人也听到动静进了宫, 准备细问夏国燕国进宫蜀国一事, 他们本以为朱庭玉多少会知道些风声,或是明白蜀国究竟是哪里招惹了这两尊大佛,结果等他们进了宫,才发现自家圣上比他们还茫然。   朱庭玉本就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朕就没得罪过他们,谁知道他们抽哪门子的疯?!”   夏国还能说有些旧怨,但也无伤大雅,毕竟那都是一两年前的事儿了,至于燕国,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且燕国兵力雄厚,朱庭玉再作死也不会主动招惹。   朱庭玉也想不通,他缩在蜀中都已经这样与世无争了,怎么偏偏还遭此大难?   他看着段广基,想要求得一丝安慰:“此番,咱们能守住的吧?是吧?”   段广基心里一沉,嘴上却安慰说:“圣上别担心,定能守住的。”   君臣二人执手,嘴上说的相信,实则心里都不信。   那可是燕国啊,当初打齐国都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更何况是对付他们。还有夏国,那也绝对是善茬,早就听闻下过的火炮威力巨大,但愿这回夏国做个人,不要用到这等毁天灭地一般的武器。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萧瑾他们兵临兴元府后,二话没说就对着山腰轰了数十炮。   一顿轰炸之后,直接将那座小山炸断了半截。   留守在此地的蜀军见此,士气瞬间就没了。   这还打什么?只要夏国轰几炮,连山都能打穿,更别说是兴元府的城门了。人家现在是没到城门处,若是到了,他们蜀国没有一个是能扛得住这夏国那一炮的。   他们□□凡胎的,怎么能跟火炮对抗?   人心不齐,便有人琢磨起了投降。   不过这话只是说了一半儿便被人骂了回去,如今还没交战,众人虽然畏惧夏国的火炮,但是对敌我两方兵力的差距显然还没有清醒的认知,觉得死守下去定能守得住城门。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未战先降。   “朝廷的援军还没到,你们竟然就心想着投降了,做叛国贼是什么下场?看看齐国就知道了!原先齐国朝廷的那些大臣,哪个不是做了阶下囚?你们也想步入他们的后尘?”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没几个人是真的听进去的。当他们不知道是吧,齐国最后遭罪的确实是那些大臣,但是投降的普通士兵却一点儿事都没有。   燕国本就重视兵力,原先在齐国当兵,如今江山易主,想在燕国当兵也一样可行;人家夏国更是大度,山东那块好多当官的,还继续当官呢。像他们这等小兵,人家燕国与夏国都不屑于去杀,投了就投了,哪有那么多的大牢给他们做?   所以这话威胁不到他们。   士气不振,一时半会儿是扭转不了的。不过好在他们依仗着天险,夏国跟燕国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进来。这里有这么多的山,夏国总不能把他们都炸了,这得废多少的弹药?   萧瑾也没这个打算,轰了一座山之后,他便让人将火炮给收下去了。   司徒恭默默看完,没多久就听到军中有人议论起夏国的火炮。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摩火炮的威力。比起震撼,他们感受到更多的是威胁。   “如今夏国的火炮,未尝不是放给咱们看的。”   “这还用说?,夏国早就想震慑咱们。此番特意带了这么多火炮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言而喻了。”   “不过这火炮的确威力巨大,兴元府一带多山,多半显示不出什么来,若是在平原上来这几十炮,只怕一座城都会被夷为平地。”   那火炮,真不知是怎么做的。   贺辞曾打探过夏国火炮的消息,只是夏国朝廷对这件事儿捂得紧,根本打听不出一丝一毫的风声。在夏国尚且如此,回了燕国更不必说了。   司徒恭也曾派工匠研制过,这火炮他们猜测应当是火药制成的,内里究竟什么配方却难细想,只能他们慢慢摸索。   但这些工匠并不是万能的,也没办法凭空产出火炮来,这么久了,制作火炮这件事儿也被迫搁置在一旁。只是今日一见,司徒恭又起了研制火炮的心思。   萧瑾放完了炮,自以为得意,还在司徒恭面前炫耀:“这火炮想来你也是头一次见吧,如何?”   司徒恭耳边想起臣子们对夏国的猜疑,落在眼中的确是没有半点生疏的萧瑾,扯了扯嘴角,无情地戳穿了他的显摆:“这火炮的弹药想必极废功夫制作吧,你此番带过来的弹药,足够我们攻下几座城?”   萧瑾:“……”   需要这般直接吗?   临行前,萧瑾觉得自己带来的弹药是足够的,来了这去发现远远不够。最倒霉的是,这件事还被别人看穿了,别提多尴尬了。   司徒恭见他闭嘴,也不再问火炮的事,这件事比较敏感,问得不好,两国暂时的联盟都会直接瓦解。   火炮不能外放了,便只能以身破阵,只可惜,就像萧瑾之前担心的那样,蜀国真不是那么好打的。地形是一样,水土不服又是一样。   不少夏国士兵来了兴元府之后便上吐下泻。   就连简玉衡来了这儿,都渐渐地面有菜色。   萧瑾本来还想嘲笑他们做梦半个月攻下蜀地,如今见他们这样的惨状,也不忍心嘲笑他们了,只在发愁如何将他们治好。   若长久如此,难道真要在燕国后面当个吉祥物,燕国攻城,他们呐喊?这样燕国岂不是更瞧不上他们?   迟疑之际,萧瑾忽然听闻林檀带兵过来的消息。   萧瑾与司徒恭前后脚得到消息,司徒恭无动于衷,萧瑾却是立马就离了营帐前去一探究竟。   然还没走远,林檀却已经到了。   萧瑾见她一身戎装,恰似初次见面那一回,眼睛有些发热。   林檀下马后,萧瑾赶紧将她拉到一边儿:“你怎么来了?”   萧瑾原本想让她避着点儿燕国人,燕国那些武将可不像司徒恭,见了林檀,岂能不动楚地的心思?   林檀手握银枪,面色肃然:“我堂堂林家女,岂能如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后头?”   她不怕蜀国,也不怕燕国。   蜀国她要打,燕国若想对付她,她也绝不相让。林家军绝不会不战而败。   萧瑾说不过她,只能交代:“你来归来,少跟燕国那群人打交道。”   林檀表示自己知道,甩头便被萧瑾扔了一车的药。   民间的土方子,专治腹泻,对水土不服有奇效。   她早就知道这群江南人会适应不了蜀地的气候,用林檀的话来说,真是好吃好喝伺候的人,哪里能适应得了蜀地的艰难。一个个的,还没女子有用!   萧瑾能说什么呢,他总不能真把自家的兵贬得一文不值吧?   林檀的到来,并没有让燕国生出什么动静,燕国下头的将领从未将林檀放在眼里,见了他之后想的都是吞并楚国的土地,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林檀一马当先,早先又跟着林老将军守过兴元府,对这里的地势等烂熟于心。   她领兵一到,才不过三日功夫,便带着萧瑾等直接攻破了兴元府。   等蜀国的军队紧赶慢赶赶过来的时候,兴元府已经失手了。   吴兆听闻这一消息后,心里便“咯噔”一下,直道完了。   他撑着精气神给蜀皇送了一封信,后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强撑着与夏国、燕国还有林家军周旋。   朱庭玉也很快收到了兴元府失陷的消息。   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兴元府不是燕国破的,也不是夏国破的,而是林檀那个他恨之入骨,做梦都想砍了脑袋的林檀。   这真是奇耻大辱,一个蜀国人,竟然帮着外人攻打蜀国,她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林家怎么出了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叛国贼?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人得逞。 第193章 反击 ◇   ◎给林檀挖坑◎   “加派兵力, 不论如何,也要取下林檀首级!”   众人愣住,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击溃敌军吗, 怎么变成了取林檀首级了?   朱庭玉见他们还不动弹, 一脚踹翻小榻,怒斥:“让你们做你们就去做,取不了林檀的首级便不要回来见朕!”   说完还不够, 又对吴兆发起了难:“顶着个兵部尚书的职,劝连城都守不住, 真要他有何用?”   骂的厉害,全然不顾吴兆也是刚到了阳平关,都还没站稳脚跟, 阳平关就被林檀给破了,他中了三头六臂也难以挽回局面。   众人畏惧朱庭玉的怒火, 哪怕对他的要求百思不得其解,也依旧只能照办。   不过他们也不确定,一定能拿着林檀的人头。   朱庭玉还不解气。在他看来,夏国能打他, 燕国能打他, 林檀凭什么能打他, 又凭什么能破阳平关?   她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是他的手下败将, 当初被他从朝中撵了出去, 犹如丧家之犬一样, 如今却靠着攀附夏国, 做了那卖国贼一般的勾当, 实在是无耻, 无耻至极!   “若是林老将军知道,他守了一辈子的国最后被自己的亲女儿给卖了,只怕他棺材板都压不住!”   “好个林檀,她竟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就不怕遭到天下人的唾弃吗?”   朱庭气得仰倒。他不敢对付司徒恭,也不敢对付萧瑾,但是对付对付林檀却还是手到擒来的。如今林檀与夏国燕国勾结在一块儿,他暂时不能拿她也么样,但是林檀的名声朱庭玉是一定要搞臭的。   于是不过一日,蜀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们的阳平关是被林老将军独女林檀所破。   外面几乎都是一片骂声,这里头多是朱庭玉叫人带头掀起的骂战。林家军在蜀国境内的名声原本极好,哪怕林檀自立为王、占据了蜀国大片土地,可民间对林家军依旧心存好感,总是默默的觉得错不在她。这也是朱庭玉最恨得一点,如今他要做的,就是让百姓们将这份好感变成憎恶。   然而,骂声高,也并不代表人人都不耻林檀。   总有些头脑清醒的,知道事情发展成如今这般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倘若林老将军没有含恨而终,林檀又怎么可能会对蜀国人拔刀相向呢?说到底,还是朝廷有错在先,人家林檀不过就是报复而已,哪条法律规定,被人欺负了还不能还手?   这样想的人大有人在,虽说说他们并不高调,但偶尔听人骂林檀骂得那么凶,还是会说几句公道话。   且他们心中隐隐觉得,林檀不会对蜀国的普通百姓们下手。   朱庭玉对此毫无所知,满心以为如今外头人人都像他一样对林檀恨之入骨。他不仅自己骂,还让段广基每日跟他汇报外头的人是如何骂林檀的。   听了那些人骂林檀,他就感觉通体舒坦。   段广基知道外头真实情况如何,但面对已经有些痴狂的朱庭玉,段广基也不敢让他知道实情。   如今这情况,能拖一时就拖一时吧,都已经破了最紧要的关口,段广基并不确定他们还没撑多久,如今都是拿命在撑着。   满朝文武都指望着朱庭玉能拿个主意,然而朱庭玉在叫人失望这点上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倘若他真的有什么雄才大略,蜀国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了。   一日又一日,朱庭玉始终想不到任何的应对之策。   他们如今这般境况,与当初的齐国君臣十分相似,都是守着摇摇欲坠的江山,数着一眼就望到头的日子,在一日胜过一日的绝望当中苦苦挣扎,想要寻求出路,最后等着他们的却是是无望。   不仅仅是臣子们无望,蜀国皇室更是无望。   大皇子甚至请朱庭玉先去别逃难。   朱庭玉心动是心动了,但却也知道眼下并没有什么逃难的好去处。若是直接出了边境,那倒是可以逃过夏国跟燕国,可那岂不是要过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朱庭玉可吃不得苦。   大皇子见他犹犹豫豫,已经是急在心里了。他并不打算在这等死,回去之后便收拾了细软行囊,随时准备逃命。   大皇子妃还有些不愿意逃,主要是半个月前他们还在为了争夺皇位险招频出,如今才过去多久,皇位也不要了,江山也不要了,竟然一心只想着逃走?她劝道:“如今还没打进来,怎么就到了非逃不可的地步了?”   “你怎的这般糊涂,若真是打到跟前来了,哪还有你逃跑的机会?那夏国的火炮威力有多大?,想来你也是听过的,若他一炮轰过来,咱们岂不是都得死?不如现在收拾齐整,过些日子就逃命。有银钱傍身,去哪儿都不愁吃喝。”   留下来等着他的就只有一个死字,看齐国皇室是什么下场就知道的,燕国绝对不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的。   大皇子是个雷厉风行的,说了要逃命,不过三日便真的逃了,且还是携着一家八口兼几千侍卫,连宫中的贤妃都一道带着逃命了。   朱庭玉听闻之后,忙让人去追,结果还是没有追回来。   这事儿对朱庭玉打击不小,他原本还觉得有一丝胜算,眼下被自己亲儿子这么一闹,连最后一点指望都没了。   唯恐宫里剩下的几个皇子有样学样,朱庭玉连忙让侍卫严加看守,绝不能让他们再有可趁之机。   于是等剩下来的几个皇子反应过来想要效仿大皇子时,已经晚了。他们父皇宁愿把他们在宫里关到死,也不愿意放他们出去另谋生路。   真不愧是他们父皇,对忠臣狠,对亲儿子也这么狠。   且说吴兆带兵北上,却依旧没能组织萧瑾他们挺进的步伐。   有了林檀带过来的药,夏国的士兵虽称不上满血复活,但也终于不再像是从前那样蔫哒哒要死不活了。   简玉衡率兵冲在前线,配合着燕国的几位老将军,还有林檀的指点,可谓是所向披靡。   后面哪怕不用火炮,蜀国的城池在他们的进攻下也依旧一个接着一个被破了。   林檀看着这么多城池被迫,心里越发复杂。   这是她父亲守卫一生的地方,但是也是交接害了他父亲被朱庭玉那狗贼记恨的症结。如今城被破了,林檀既觉得痛快,又觉得痛心。   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是,这些城中的百姓都没有受到牵连。萧瑾跟她保证,夏国的军队绝对不会伤普通百姓一分一毫,更不会在城中胡作非为,掠人财产。   在管束军队这件事,夏国说第二,当今世上就没人能说第一。萧瑾一声令下,军中还真没有什么人敢违背君命。   燕国的士兵原本是有些不规矩的,他们燕国从前征战沙场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的规矩,所以有些人就是靠着打仗富起来的。   这回他们原也打算怎么做?但是有一个另类的夏国在旁边做比较,一个劲的装好人装圣人,若是他们拿多了,倒是显得他们不是人。   林檀见此,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别再做多少杀孽就行了。   百姓总归是最无辜的,然而这并不能阻止林檀想要灭掉朱庭玉的执念。   仗着自己对蜀中之地熟门熟路,林檀带着人一路高歌猛进,直接破了巴州,直取达州,进而逼近潼川府。   吴兆兵一退再退,若是还要再退,就退到了成都府了,那真是蜀国的京畿所在。   吴兆已经几番改变战术,然而他面对的对手实在是太厉害了,潼川府撑了两个月,最后也是没有撑住,失守了。   当初他带来的几十万兵力,也损失殆尽。那是蜀国最精锐的兵力了,没了这几十万的兵,成都府可以说是等同于一个空壳子,没有一丁点的威胁。   潼川府失守当日,吴兆自觉愧对朝廷,无颜再回去,遂自刎于城楼。   萧瑾向来对这些以身殉国的将军颇有好感,哪怕是敌人,他愿意给几分尊重。见到吴兆遗体后,萧瑾便吩咐了一声“厚葬。”   林檀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吴兆。   当初她父亲身亡,吴兆同为武将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仅此一点,就足够让林檀厌恶此人。只是萧瑾既然说了厚葬,她也不便说什么。   贺辞看在眼中,心里多少觉得安慰了一些,虽然夏国的大臣没有一个是好的,但夏国皇帝看着还是有恻隐之心的。   若是加以利用,未尝不是一个好把柄。   三国的军队来势汹汹,又过了半月便抵达成都府。   这段时间萧瑾这边越战越勇,到了成都府之后更是士气高涨,恨不得立马拿下成都府。   萧瑾叫人放了几声火炮,打响了成都府的攻城之战。   蜀国仅剩的兵力倾巢出动,然而即便都出动了也依旧敌不住。   城门只守了半日便撑不住了。   大批大批的军队从城门外涌入,迅速把控住了城中各地通道。   萧瑾等人迅速闯入皇城。   朱庭玉正带着满朝文武在那儿等着。   有人劝降,有人要以身殉国,朱庭玉当然不想死,可他也不想在林檀这个贱人面前苟且偷生,还没等她想好到底死不死,林檀已经来了。   朱庭玉“嚯”得一下坐起身来,怒视来人。   底下有一官员指着林檀:“你这个卖国贼,怎么还有脸来——呃!”   话为说完,胸口便多了一把刀。   朱庭玉脸色骇然?   林檀冷冷地抽出刀,白刀进红刀处,没有一丝犹豫。她记得,当初就是这人嫉妒她父亲,在那昏君进啊好谗言。   骂人的那个口中吐着献血,死不瞑目地指着林檀,往后仰着倒了下去。   血溅了一地。   朱庭玉咽了咽口水,终于害怕了,不过他对林檀的恨意还是占了上头,他想到被林檀占去的江陵府,报复性地跟司徒恭透露:“江陵府有两座金矿山,里头有数不清的金矿银矿,就看您有没有本事取了。” 第194章 反目 ◇   ◎终于起了内讧◎   林檀怒从心起,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又生怕自己杀得太果断,让他们对这所谓的“金矿银矿”动了心思, 惹出了更大的祸患。   投鼠忌器, 便是林檀如今的情况了。   犹豫间,朱庭玉还在叫嚣:“蜀国最繁华最紧要的地方,莫过于江陵府, 得了成都府算什么;得了几十万的林家军才是真厉害。”   真是个狗东西,萧瑾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   简玉衡立马明白他的意思, 抽出佩刀,反手一直掷,正中朱庭玉胸口。   朱庭玉惊诧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刀, 又难以置信地瞧了一眼萧瑾这边,实在是痛的不行, 直接倒了下去。   段广基等一众臣子连忙垫在身后,连连呼救,然而却并没有人理会他们。   朱庭玉不停地咳着血,大抵是对林檀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仍在给林檀挖坑。他便是死了, 也绝不会让林檀好过的,朱庭玉艰难的抬着手, 目光直勾勾地锁着林檀。   “你, 你与夏国, 早就, 狼狈为奸。你, 你们, 狼子野心,欲图统一之计——”   燕国不知多少人动了杀心。   只是话说一半,朱庭玉却先咽了气。   抬到空中的时候“啪”得一声摔到地上,眼睛仍旧睁长,但双目无神,面色灰白,人也没了生气。   “皇上?”   段广基愣愣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用手探了一下鼻息,忽然痛苦起来。   他们蜀国,终究是完了。   蜀国剩下的大臣,包括皇室里头的几个皇子,无一不抱头痛哭。表面上是哭死去的朱庭玉,实则是在哭他们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看林檀跟萧瑾杀人的劲儿,他们今日必然凶多吉少。   死了不可怕,可如今他们还没死,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死法,所以才会更加不安,更加惶恐。   一片哀嚎,燕国那边却寂静一片。   萧瑾抽空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好几个人高马的武将暗暗盯着林檀跟自己,目光复杂。   萧瑾打了一个冷颤。   简玉衡贴心地问:“圣上可是不舒服?”   他疑心是萧瑾见不得人死的惨状。   萧瑾也顺势应了,还吩咐道:“让他们都关起来吧,蜀皇的尸体也找个地方埋了。”   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死都死了,还是早点埋了才好。   萧瑾吩咐一声,夏国便立马有了动静。   燕国为不甘寂寞,夏国押人,他们便将蜀国的皇宫给翻了个底朝天。   从方才开始,燕国便对夏国对林檀起了警惕之心,又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有警惕之心,只是朱庭玉那一番话,彻底将矛盾激发了。   一如之前对付齐国一样,如今蜀国皇室也没能逃脱被斩杀的厄运。   司徒恭等向来都遵循斩草除根,未免以后有人借着蜀国皇室的名头兴风作浪,还是都杀了才好。皇室里不论男女,都是一杯鸩酒送他们去见了朱庭玉。如此清理了一番,皇室几乎一个人不剩了,除了已经逃走的大皇子一家。   司徒恭等苦寻大皇子无果,又一番打听才知道,可能那一家人已经逃去了安南。以防万一,司徒恭让人家假扮大皇子,率兵前来反抗,结果被燕国捉住,一家几口当场身亡。   不管死去的人究竟是不是大皇子一家,可民间都已经知道大皇子没了,朱家已经都没了,皇室一个人都没了。   司徒恭找的理由都冠冕堂皇,除了大皇子,其余对外一律说他们追随朱庭玉而去,后又收拢了蜀国皇室诸多财产。蜀国皇室总有些为非作歹、罔顾王法的,司徒恭照例将他们犯的那些罪行公之于众,又找出几个苦主大肆宣扬,再将贪昧下的钱财挪了一些在各地修建学校、祠堂,扬言要免去今年的粮税,于是迅速稳住了民心。   只是光有这些还不够,司徒恭身边的大将军蒙阳便始终不安分,见了司徒恭每每都要进言两句:   “咱们做了这么多,夏国却无动于衷,此事肯定有诈。夏国若不是想跟我们抢成都府,便是有更大的图谋,陛下,咱们还得早做打算。”   司徒恭反问:“要如何打算,难不成你还要与夏国开战?”   蒙阳梗着脖子:“迟早都是要有一战的。”   蒙阳一路以来,收得憋屈也不小。   他原本以为夷平蜀国会是燕国打头,结果在阳平关那儿便遇上了阻碍,蜀国地形实在复杂,如果是没有林檀相助,只怕他们如今还在那破关呢。损失自然是没有什么损失的,但是脸面肯定过不去。   这一路上,燕国都是冲在最前头的,可这并不代表着攻打蜀国他们的功劳最大,功劳最大的那个,应当是将蜀国已经摸透了的林檀。如今林檀也跟着萧瑾一动不动,倒叫他一腔火气没出发泄,快要憋屈死了。而蒙阳之所以看林檀不爽,也是受了朱庭玉的影响。   他试探着问司徒恭:“您就真的放得下那金矿银矿?”   司徒恭只道:“朕已经派人去探查了,究竟有没有,不过五六日便能知道。”   蒙阳这才歇了声。在他想来,若真有金矿银矿,不拘多少,那江陵府他们自然也都不能放。这金矿银矿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如给他们握着。   萧瑾这儿也在追问金矿一事。   报了仇的林檀也没成想仇人都死了还丢给她这么大的灾祸。面对萧瑾的话,林檀也没甚好隐瞒的,直接道:“是有几座矿山,金矿银矿也有一些,但是不算多,绝没有那狗皇帝说得那般夸张。”   萧瑾一听果然有,心道坏了。   只要有矿,燕国那边便不会放任不管的。而且江陵府真有金矿,他们也会觉得周边兴许也会有,这就像一个没有打开的盒子一样,不握在手里,实在不知里头是什么。   也正是不知道,才更不会放任楚国与夏国亲近。   在他们看来,这金矿若不是他们的,早晚都会是夏国的。萧瑾觉得有些对不住林檀,便说:“这次你怕是要受无妄之灾了。”   林檀也知道其中关窍,虽然担心,却也不怕,他骨子里就有些不畏强权的执拗:“若是燕国打过来,我几十万的林家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说让他有来无回,也势必会鱼死网破!   萧瑾知道她不怕,但是也不忍心看到她遭此劫难。但燕国若是出手,他想拦着,两边必会起争执。他的这些大臣们个个都将夏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肯定不愿意为了林檀跟燕国兵戎相向。   萧瑾想得脑袋都大了。   晚上回去之后,随军的王从武不知何时赶了过来。   王从武今儿过来是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他知道自己不会劝人,不过将自己带入到冯慨之的思维之后,那张嘴忽然就伶俐了许多。   瞧着圣上似乎是想把他赶回去睡觉,王从武立马道:“圣上,难道您就不想救林姑娘?”   萧瑾心中惊讶,他的朝臣会如此好心?   王从武讪笑一声,随即道:“林姑娘乃女中豪杰,微臣也万分倾佩于她,况且此次攻打蜀国能如此顺利,林姑娘功不可没。她对夏国有恩,咱们无所如何也不能叫她白白受辱。”   这些场面话,王从武不知听冯慨之那个狗东西说了多少遍,熟悉到他自己都能信手拈来了。其实之所以帮着林檀,也是因为他们实在缺一个皇后,夏国也是真的缺皇嗣。   这么一想,王从武又觉得,哪怕真的对上燕国为没什么了:“若是燕国敢对林姑娘动手,圣上大可以遂心意行事,微臣等都誓死效忠圣上。”   “哪怕对上燕国?”   王从武豁出去了:“是,哪怕对上燕国。”   萧瑾还是惊讶他的良心。   不过既然王从武开了口,萧瑾便再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在蜀国皇宫被清点的差不多时,司徒恭原本想要让三方坐下来,好好探讨这地究竟怎么分。然而萧瑾和林檀却始终没接茬。   蒙阳急在心里,几日过去,他们打听到江陵府火炮有金矿,如此,燕国的武将们终于忍不住了。   司徒恭听了他们的打算,半晌不语。   蒙阳急了,脱口而出:“难道您真的要将那金矿拱手让给夏国?”   “他夏国哪一步不是精心算计的,当初要了东北之地,咱们原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谁知道那竟是一片沃土?如今夏国看着不争,实则暗暗护住林檀,谁知道这蜀国加起来有没有江陵府值钱?”   “陛下,夏国就是个狼崽子,还是长了獠牙的狼崽子,您真要眼睁睁的放任它大反咬咱们一口?微臣知道夏国皇帝有私交不假,兴许不愿与他撕过脸,但这回之后,两国已没有和平的时候了。”   司徒恭始终静静地听着。   蒙阳还担心他会想不通,不料司徒恭终究是司徒恭,并不会因为一点情分改变自己的追求。   他道:“便按你说的去办吧。”   蒙阳等终于称心了。   当日下午,林檀帐中的一个兵卒与燕国的一个小将起了争执,一个失手竟然将燕国的那名小将给杀了。   燕国迅速发难,当日就与林檀撕破了脸。 第195章 站队 ◇   ◎夏国不会坐视不管◎   燕国人居心叵测, 林檀与薛仁等又都是最耿直不过的脾气,一点就炸,哪怕有韩攸从中调停, 两边人也是剑拔弩张。   萧瑾还在议事, 猛然听说这个消息,立马就赶过来了。   过来之后才发现,已经迟了。人的确是被杀了, 不管是他主动寻死还是被人误杀,这件事情都跟林家军脱不了干系。毕竟, 那个小将死的时候,旁边还站着不少燕国人。如今燕国人群情激愤,正在讨说法。且尸体放在草席上还未安葬, 就这么抬在两边人中间,也不避讳着点儿, 萧瑾看了一眼便觉得晕。   更让他晕的是两边这浓浓的火药味儿,这若是不劝和一些,只怕今日便要开战。萧瑾顾不得多想,连忙挤到中间, 一手压一边, 好声好语地道:   “都是盟友, 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的?”   蒙阳倔脾气上来也不管过来劝的是谁,下意识地挥了一拳过去:“少说废话!”   萧瑾这感觉一阵劲风袭来。   拳头都快要挥到萧瑾脸上时, 后头的简玉衡出其不意地伸手, 硬生生接住这一拳。   众人一静。   蒙阳脸色微变, 挣了一下, 竟发现自己没有挣开。   他心跳都慢了一拍, 目光落在简玉衡身上时, 终于将原本的轻慢都舍弃了。上回在齐国比试的时候,这人还没这么大的蛮力,怎么如今长进了真的多?   此次攻城,有林檀在前面挡着,夏国的一众武将并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简玉衡也不过当一当马前卒,并未有什么出彩的表现。蒙阳本来都忘了这号人,如今忽得撞上,又被来了一次狠狠的下马威,真是可恨。   简玉衡冲着蒙阳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凛然的寒意:   “拳脚无眼,蒙将军还是客气些,伤了人便不好了。”   说完,简玉衡手一松。   蒙阳顺势收回拳头,暗暗揉了一下关节。   经此一事,蒙阳也不好在萧瑾跟前耍横,但是该表的态度,他还是要表出来,是以蒙阳便跟萧瑾道:“您说的倒是轻巧,合着死的那个不是您帐中的将军。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我部下最得力的干将,凭他的功绩,往后封王拜相也未尝不可。这样的一员大将,楚国那边说杀就杀了,实在是可恶!连我燕国的将军都敢杀,来日,是不是还要带兵杀进燕国皇宫里去?”   薛仁怒气上涌,整张脸都是红的。   见对方如此胡搅蛮缠,薛仁自然不会放任他们污蔑自家人:“简直一派胡言,你只说楚国杀了你燕国的将军,怎么不提示你燕国人百般挑衅在先?”   “挑衅一句就要被灭口?我还不知,楚国就是这么讲道理的?”   “你——”薛仁虎目一瞪。   “我哪里说错了?”蒙阳挺着腰,分毫不让。   他生得壮实,又比薛仁略高半头,光是站在那儿有一股浓浓的压迫力。再加上他们兵强马壮、混不讲理的模样,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   薛仁与林檀只恨不能当场与他们厮杀起来。   他们虽是小国,却也不是什么人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萧瑾见势不好,连忙拦着。   知道这次定是林檀中了套,人家摆明了就是想借题发挥,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攻打江陵府、灭了楚国,顺便再收楚国之地。眼下若主动出手,岂不是遂了他们的心愿?   萧瑾也知道,跟蒙阳这个武夫讲道理是不行的,他看向打从方才开始便一直静坐在旁,无甚表情的司徒恭,追问道:“今日之事,并非要闹得你死我亡才能收场。咱们三国联合围剿蜀国,彼此间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此事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不了,我让楚国赔礼道歉,再将伤人的交出来随你们处置就是了,何故闹成这样?难道,燕国竟从未将我等看做盟友?”   司徒恭眯了眯眼,许久才沉声道:“你我虽是盟友,但今日被害的是我燕国子民,纵有盟友之情,也难抵我燕国子民的性命。”   言下之意,是不能善了了。   林檀一下子就火了:“你待如何?”   司徒恭与贺辞都未开口,蒙阳冷笑一声站了出来:“楚国杀我良将,显然未曾将燕国放在眼里。我燕国向来有仇必报,既是军营里头的厮杀,那便在战场上分个胜负!楚王也是武将出身,不会连这点血性都没有吧?”   他竟然无耻的用起了激将法,说实话,萧瑾眼下失望极了。不是对蒙阳失望,这人向来都进攻性极强,只怕此事就是他撺掇的,萧瑾失望的是司徒恭,这个原文里头纵横捭阖,有帝王之相的男主司徒恭。   在此之前,萧瑾一度针将他当成朋友,也以为,有了之前的情谊,司徒恭多少有点可能会放过楚国,到头来,还是没抵得过国家利益。   也好,萧瑾自嘲,既然都撕破脸了,往后便都没有什么顾忌了。   他质问司徒恭与贺辞:“贵国一定要开战?”   司徒恭定定地道:“我只是为了燕国讨一个说法。”   林檀冷笑:“燕国陛下真是爱民如子啊。”   薛仁也忍不住了,刺了一句:“不过是听信蜀国那狗皇帝所言,想要江陵府的金矿罢了,何必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做这些跳梁小丑一般的把戏,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蒙阳恼羞成怒,直接道:“我看你们是死不悔改,既然如此,三日之后,战场上见!”   萧瑾运了运气,忽然开口:“燕国真要同时与两国为敌?”   司徒恭看了一眼萧瑾,目光幽深。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   贺辞道:“此事与夏国无关。”   “楚国与夏国关系匪浅,夏国断不会坐视不管。如若燕国执意开战,夏国必奉陪到底!”   蒙阳脸色骤变:“早知你们一丘之貉!”   那夏国的狗皇帝其心可诛,可恨他们陛下还真把人当朋友,结果他们还没动手,这“朋友”却先对他们动手了。   蒙阳为他们陛下感觉不值。   王从武站了出来,不快道:“说话放尊重些。”   “你们也配?如此护着楚国,不是一丘之貉是什么?既要打,燕国何曾怕过?”   蒙阳回头一看,立即抽出宝剑:“正好让你们看看,燕国的剑有多锋利!”   王从武反手抽剑,直逼蒙阳:“我剑也未尝不利!”   两边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萧瑾不想在此多留,拉着林檀往后退了些,又对着油盐不进的司徒恭最后劝了几句:   “这两年燕国对外战事不断,只怕内里已经有不少亏损了,眼下还是休养生息的好,何必频频挑起战事。若是赢了自然好,可若输了,燕国真能撑得住。即便撑得住,又能撑得了多久?你们是粮食供应得了,还是兵器供应得了,亦或是火炮供应得了?”   “此事夏国绝不会放任不管,燕国若敢进攻楚国,夏国必以全国之力迎之。我夏国兵强粮足,人才济济,富甲一方,且背靠长江天险,易守难攻,陛下就这么确定自己一定能赢?”   说完,萧瑾便先走一步了,他言尽于此,真要开战的话,夏国是不怕的。   他才走不远,便听到蒙阳那个大嗓门在劝司徒恭,让他不要被蛊惑了,又道什么不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云云……   萧瑾冷笑,他就知道是这人挑起的事儿,真是一刻都不闲着。   燕国有一天被拖垮了,也都是因为这些好战的武夫!   事已至此,萧瑾也就不愿久留此地了。   他让人将在蜀国抄家抄来的金银都装箱连夜带了回去,离了成都府,直奔江陵府。一边退,一边布置兵力。   楚国他得护着不能让司徒恭给吞了,剩下蜀国的地他也不能让。成都府是要不了,但是达州黔州等地,萧瑾却留了不少兵力在此。   一来这是离江陵府不算太远,占据这些地方也有利于看守江陵府;二来,他这回打蜀国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哪能一点利息都不收?   林檀见平日里不管是的萧瑾为了这个每日殚精竭虑,心中也挺抱歉的。毕竟若不是因为她,萧瑾也不会操心这些。   但她更担心燕国真的会不管不顾打过来。楚国太脆弱了,跟燕国比起来实在不够看,百姓也一心想过安稳日子,燕国打过来的话,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遭了灭顶之灾。   林檀日日都在担忧,每每都会与萧瑾讨论,司徒恭到底会不会用兵。   萧瑾每每都是摇头,会不会用兵,取决于夏国如今对燕国的威胁有多大。别看他临走的时候说了那么多威胁的话,但萧瑾真不确定司徒恭能听进去多少。   但愿他多少是有些畏惧的。只要心中有畏惧,这战事朝不会轻易挑起。   作者有话说:   古代攻城其实很慢的,这里给为了剧情推进,才这么快解决蜀国。   另外,那句“我剑也未尝不利”,是三国袁绍跟董卓叫板的原话。 第196章 联姻 ◇   ◎联姻的必要性◎   萧瑾在达州等地布置兵力, 燕国亦是知道的。也正因为知道,蒙阳才越发不满,但同时又觉得庆幸, 觉得自家总算师出有名了。   他故意道:“夏国未经商议, 便私自占领好几州,岂非将燕国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贺辞虽然也是一切以燕国为先,但他与蒙阳这样激进的武将显然不是一路人, 见武将们抨击夏国,将夏国贬得一无是处, 贺辞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他们虽然占领了几州,但成都府眼瞧着是放手了。”   “那又如何,是他甘愿放的, 咱们又没有逼着他。”   贺辞觉得好笑:“这话说的未免太不讲道理,他放弃成都府是他自认倒霉, 占了达州等地又是他内里藏奸,难不成夏国怎么做都是错?”   蒙阳后头的一众将军们听着这话便不满了:“丞相大人怎么替他们说起了话?您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诸位近来的说辞确实有些偏激。”   蒙阳知道这偏激指的是什么,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相反, 贺辞这样处处替夏国开脱, 才显得别有用心。他们从前在草原上的时候, 便只想着一统南北,如今就差一个夏国了, 若不一鼓作气拿下, 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蒙阳不会放任贺辞动摇军心, 所以他朗声道:“不论丞相您如何替他们开脱, 夏国与咱们燕国不是一路人, 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若他真把咱们当成盟友, 愿意和平处之,便不会为了楚国与咱们反目。是他先背离了燕国,可见是积怨已深了,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一举端了楚国跟夏国,完成一统霸业。这不也是,陛下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司徒恭握紧了拳头,被这话说动了。   一统南北,的确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他从草原那么大的地方,一步步发展壮大,如今更是占据了齐国的大片土地,所求的,不过是统一南北,完成自己的雄图霸业。   贺辞见司徒恭如此,立即道:“陛下,统一也不在于这一时,眼下您统辖齐国旧地不久,国中民心不齐,若是再发动战事,只怕会让百姓惶恐不安。于情于理,眼下都确实不易再起战事,还是等上两年才好。”   等?他们哪里还等得了?蒙阳背后的骠骑大将军粗着嗓子道:“眼下不易,两年后便能打了?您也不看看夏国这两年变化有多大,谁知道放任他们两年还能不能打得赢?”   说完,他又跟司徒恭道:“陛下千万不要错失良机,养虎为患啊。”   司徒恭想了许多。   诚然,眼下确实不是开战的好机会,夏国与楚国都已经对他们有所提防,此番萧瑾回去必定会陈兵于楚国、襄阳城一带,他们的军队想要攻克,实非易事,且对蜀的战事刚停,若是再生战火,朝野内外并不安定。但眼下又似乎是最合适的时机。如今大军正处于成都府,离江陵府并无多少的路程,他们此行也并未损伤多少士兵,精锐都还在,且蜀国刚过秋收,粮食也足,若无意外,足够他们开战一年之用。   更兼……司徒恭不确定,两年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有底气灭掉夏国。就像武将们所言,夏国这两年的变化有目共睹,他们既能造的出火炮这样的武器,又岂会造不出别的?   留着终究是个祸患,不如乘势解决了这心头大患。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顷刻间,司徒恭便有了决断:“明日规整三军,准备东进。”   蒙阳一阵激动:“那是要先打夏国还是先打楚国?”   司徒恭毫不迟疑:“先攻蜀国吧。”   他也想看看,萧瑾究竟会不会倾尽一国之力维护楚国,夏国的那些文臣武将们又愿不愿意如此庇护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邻国。   燕国的动静并不大,但萧瑾有心,提前派了不少朱雀军日日盯梢,所以成都府这边的一切动静,萧瑾隔日便能收到。   得知燕国正在查收成都府的粮仓铁器后,萧瑾便知道这场仗恐怕是不能免了。   司徒恭那小子到底还是下令进攻了。真是没人性!   安顿好了林檀之后,萧瑾便回了襄阳。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回临安的,如今可好了,燕国不当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那他还回什么回?   便是回了临安城,也一样是要折回来的,还不如就在这儿留着,静观其变。   只是萧瑾也知道,如今并不是打仗的好时候,夏国才刚刚有了欣欣向荣的景象,百姓们也终于不用再忍饥受冻,他的养猪大业甚至才刚刚开始有了起色,结果转头就要面对燕国的百万大军。这可是燕国的百万雄狮,跟当初齐国的那些军队完全完全没有可比性。他们能靠着火炮中伤齐国,却未必能靠着火炮击垮燕国。   尤其在得知如今火炮弹药数量之后,萧瑾更是忧虑。   这么一点儿,根本不好打,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在攻打蜀国的时候用掉那么多。本以为打完蜀国就结束了,谁知才刚刚开始。   还有,如今朝中也不知是何声音,萧瑾不大相信若是燕国先攻打楚国的话,夏国上下会同心协力,帮助楚国先抵御外敌,哪怕有王从武的保证,他也是不信的。   萧瑾正唉声叹气的时候,冯慨之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襄阳城。   此行同他一块儿来的还有财大气粗的陈疏才。   骤然听到他们两个过来了,萧瑾还有点发懵,不过他还是连夜将两个人请了过来。   冯慨之与陈疏才风尘仆仆地赶了了过来,待萧瑾见到他们二人的时候,发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两个人,眼下都胡子拉碴,一点风度都没了。   萧瑾责怪道:“怎么就累成了这样,也没叫你们来的这么快。”   甚至,都没让他们过来。   冯慨之抹了一把脸,看陈疏才的样子也知道自己现如今有多狼狈,但他也顾不得了,连忙将朝中的情况告诉萧瑾:   “消息传来的太快,朝中同僚们都错愕不已,有些难以接受咱们竟然跟燕国撕破了脸,这段时间正在为了战与不战之事闹得人仰马翻,如今尚且没有吵出结果来。”   他就知道,一旦外头有事,这些人必定要开始抄。哪怕萧瑾并不在朝堂,也能想象的到他们是怎么吵嚷嚷的叫人心烦意乱!   萧瑾捂着额头,感觉自己忽然有些头疼了:“朝着那群人果然还是那副德行,不管是大事小事,都能吵得起来。”   陈疏才与冯慨之对了一个脸色,须臾,陈疏才开了口:“其实……也不怪他们。”   萧瑾抬起头,给了陈疏才一个凉飕飕的眼风:“难道怪朕?”   陈疏才尴尬地咳了一下:“自然也不能怪您,您不过是仗义执言罢了,有何错处?只是此事毕竟是楚国掀起来的,若是真打起来,咱们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尤其是民间的百姓,更是民不聊生了。朝中大臣们猜测燕国可能会借着楚国向夏国发难,嘴上不说,心里别提多介意了。”   冯慨之又说:“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听王尚书说,燕国已经决定要攻打楚国了?”   萧瑾沉重地点了点头。   冯慨之试探:“咱们要全力护着楚国?”   萧瑾再次沉重地点了点头,唇亡齿寒,岂能不护?   两人又暗搓搓的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次过来不只是为了一探虚实,更是为了他们圣上的终身大事。   冯慨之想起他来时诸位朝臣的交代,缓缓道:“圣上若是担心朝中人心不齐,恐生怨怼,微臣等倒是有一良策。”   萧瑾迟疑:“什么良策?”   “简单,您取了林姑娘便是了,如今才能结两国之好。”   萧瑾失声:“你,你疯了?”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江陵府。   林檀听了韩攸与薛夫人的话之后,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如今他们都快要被人打到跟前了,这两人竟然还有空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儿,如今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   韩攸已经与朝廷那边通了气,知道他们是什么态度,所以劝起人来的时候也是格外的得心应手:“您别生气,去听一听其中厉害关系再做决断也无妨。”   林檀背看长椅,睨着韩攸,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只是韩攸还没有开口,边上的薛夫人就已经先忍不住了:“哪里还用得着多说呢?若您与夏国圣上不成亲,夏国上下岂会心甘情愿过来帮助咱们度过难关?难不成下过的那些人都是傻子?若不是两国联姻,人家岂能心甘情愿来守卫楚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那可是燕国啊,凭着咱们能打的过燕国吗?便是夏国,对上燕国为吃力。人家帮咱们的地方已经够多了,难道这回还让他们出兵又出力?”   林檀被质问地哑口无言。   于公,他们与夏国相邻,一旦楚国失手,夏国也就危险了,夏国没有不帮他们的理由;但是于私,他们与夏国并没有利益上的往来,人家也确实没有义务为了他们迎战。   薛夫人趁机又下了一剂猛药:“您与夏国皇帝都没有家世,再说人家已经对您维护成这样,您还想让他怎么着?你一向是不喜欢欠人情的,如今欠了人家这么多,该拿什么来还?”   韩攸已经彻底失去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不过他觉得,有薛夫人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薛夫人:在催婚这件事情上,我一个人能顶对面满朝文武。 第197章 媒人 ◇   ◎正式联姻◎   薛夫人毕竟是照顾过林檀的, 还同林檀的母亲有不浅的交情,她的话,顶过韩攸的千百句话。   林檀自她说完之后便不开口了, 薛夫人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丢下一句“还望殿下三思”,便抽身离开了。   韩攸见状也离开了大殿。   他二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的,之所以凑到一块儿, 也算是有缘。   韩攸与薛仁也算是半个同僚,不过薛仁提防心重, 因为他是夏国人,对他始终存了一份戒备。他与薛仁没甚交情,与薛夫人更是如此, 他二人头一次碰面,是在林檀殿中。   彼时薛夫人刚好在催婚, 韩攸也顺嘴附和了一句,就这一句,让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忽然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于是薛夫人每每催婚时, 韩攸都跟着一道儿。   不过先前那几次都不如这一次来得有效, 如今韩攸瞧着, 林檀的态度似乎已经软化下去了。   出了宫,韩攸斟酌着问了一句:“夫人, 明日可要再劝?”   “不必了, 今日说这些就够了, 明日殿下自然能想通的, 没准还会主动提及联姻一事。”薛夫人自信满满。   韩攸颇有惊讶。   薛夫人笑了笑:“我们殿下在儿女情长上一窍不通, 但她性子爽利, 心里又跟明镜儿似的,从来不委屈自己,若是不喜你们夏国的圣上,又岂会几次三番地与他合作?”   既然接受了人家的帮助,说明多少是有些意思的,薛夫人又说:“况且,我们殿下一向都将楚地百姓安危看的比什么都要重,从前不提嫁人,只是还没逼到这个份上,如今为了楚地的安危,她自己就能先想清楚。我们殿下的气量大着呢,千万别小瞧了她去!”   韩攸何尝不希望如此呢?   他在楚国不是单枪匹马,事实上他的身后站着的人可有不少,朝中那些人,对他的指望可大着呢。韩攸猜测,他现如今在这儿游说林檀,冯慨之等人就该在襄阳城那边游说自家圣上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两边,究竟是谁会率先迈出那一步。   两位殿下且先不说,谁知道他们这古怪的性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两边的臣子,却都有意联姻。有他们在后面催促,这两人不想动也得动。   没办法,实在是到了年纪,总不能一辈子不成亲吧?   薛夫人说完之后又瞅了韩攸一眼:“话说回来,韩大人现如今是不是还未成亲?”   韩攸:“……”为什么,忽然又起了个这事儿。   薛夫人眼睛一亮,她原本以为韩攸是个鳏夫,难不成这人竟然从未娶过妻?   鉴于薛夫人的目光太摄人,韩攸不得不解释:“先前家中贫寒,无以娶妻。”   如今有了家底,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倒也挺好。   薛夫人顿时来了兴趣:“先前家贫,如今出人头地了为何还不娶妻!总不能一辈子孤家寡人,那晚年该多凄凉?我这儿刚好认识一个不错的姑娘家,不论是相貌才学还是出身都是没得挑的,不过因为前事蹉跎了岁月,一直未曾嫁人,与韩大人很是相配。明日我便替韩大人相看相看。”   韩攸头皮一紧,连平日慢条斯理的性子都端不住了。   然而薛夫人才不管他怎么想,自顾自地拍板,“就先这定下来!下回进宫,必得给你办成这件事!”   说完,薛夫人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没给韩攸拒绝的机会。   韩攸愣在原地愣了许久,他如今方才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催婚催到头,结果受牵连的那个人反变成了他。   韩攸轻抚着额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另一边,萧瑾也纠结万分。   这两日,不论是冯慨之陈疏才还是王从武,甚至简玉衡都有意无意地在他跟前谈及联姻一事。理由都是一样的,只有两国并未一家,他们才有可能心甘情愿去护着楚国,甚至为楚国豁出性命来。否则不沾亲不带故,谁愿意拼死拼活?   话说的难听了一些,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萧瑾也知道他们说得没错。   可问题是,这样做也太不道德了。   萧瑾终于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若真如此,岂不是趁人之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冯慨之眉眼一动,圣上这么说,说明这件事儿有奔头了!若是从来都没想过联姻,该是直接拒绝,而不是思考有没有趁人之危。   冯慨之笑得像个偷腥的猫,一会儿又冲着萧瑾挤眉弄眼,道:“您怎么知道人家不乐意呢?您又没提。”   萧瑾道:“人家自力为王,掌楚国之地,也算是一国之君了,若是嫁到这边来,多半要相夫教子,这中宫难管,日后若是哪没做好没准还会受你们这些文武百官的气,何苦来哉?”   冯慨之不服:“微臣等何时那般任性了?再说了,您这话说的也不对,两国联姻,对楚国的好处都是有目共睹的,便是将来两国土地合二为一,楚国人也赚了,以后夏国的皇帝流着楚国的血,夏国的地盘也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只用江陵府那几州土地就换了夏国横跨南北的大片国土,究竟是谁赚了,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冯慨之说到一半儿,惊觉自己说的太有道理了,还觉得自己这边亏大了:“反观咱们,却被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么广阔的国土都要分给楚国人。”   萧瑾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歪理,还别说,咋一听倒是挺有道理的。   冯慨之循循善诱:“不如这样,咱们请个媒人先过去,哪怕试探一番也是好的。”   萧瑾还是觉得不好:“你这么做,更是逼着人家做决断,更加无耻。”   他还有良心,还没有那么无耻。   不过萧瑾也承认,两国联姻,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眼前大半的问题。从前萧瑾便想过,若是成亲定要娶一个合适自己的。林檀就很合适,只是,萧瑾觉得自己对于感情这件事情上并不算太热衷,他对林檀有欣赏,有维护,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喜欢,但却并不炙热,他更担心真的联姻之后,带给林檀的只有一地鸡毛的婚后生活。   毕竟,他是真的不擅长处理感情这件事儿。   萧瑾始终都在纠结,不论冯慨之他们怎么劝,愣是拿不定主意。   累得冯慨之等,这两日说的口干舌燥,连嘴唇都起皮了,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反观林檀,她却比萧瑾干脆多了,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林檀主动派了媒人与使臣过去。   她彻底想通了,与其在这儿纠结来纠结去,不如顺从本心,选择最正确的决定。   夏国的确帮他们良多,如今燕国准备对楚国出手,林檀也不能指望夏国会无条件地援助他们,但若是联姻,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只有强两国绑在同一条船上,才能同进共退,抵御外敌。   嫁给萧瑾,她是一点都没亏,反而赚了,但愿萧瑾不要觉得他们累赘。   这么一想。林檀便再没有想不通的地方了。总归是要成亲的,挑一个自己看顺眼的,岂不比盲婚哑嫁强的多?   林檀动作极快,加上朝中人人都忧心她的婚事,所以这件事儿就没有谁是反对的。   等林檀的媒人跟使臣都已经到了襄阳府主动提亲的时候,冯慨之等才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家圣上。   没成想,联姻的第一关他们就输了,还输得彻底。   这连提亲都需要人家女方主动过来提,他们圣上是有多不中用啊,这件事如若是传回来朝廷,还不知要被怎么说笑呢。   萧瑾本人也被这件事情给砸的晕乎乎的,他再三确认:“这正是楚王殿下自己的意思?”   不是被祖国的朝廷给逼的?   使臣忙道:“确实是陛下的意思,我等也是陛下亲自挑来传话的,圣上若是不信,还请看国书。”   萧瑾连忙让他呈过来,结果打开一看,还真是如此,那笔迹就是林檀的笔迹。   萧瑾百感交集,联姻这么重要的事,他身为男子,竟然是被通知一方,选不如林檀一个姑娘家行事干脆,这感觉……着实有些微妙。   他还没主动说呢。   冯慨之几个也觉得怪没有面子的,主要是两边这么一比,他们圣上显然输了,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输得彻底。   输了一次可不能再输第二次,冯慨之连忙暗示萧瑾快答应。   萧瑾觉得怪怪的,不过人家姑娘家都已经如此勇敢了,他若是继续拖拖拉拉,始终不给一个明确的态度,那也太不是人了。   他立马答应了,不仅答应了,还让冯慨之陈疏才赶紧回去准备聘礼,前去说亲。   差事并不是多自在的差事,但天知道冯慨之王从武等盼着这一天盼了多久了。   老天保佑,先皇保佑,他们圣上,可算是快要嫁出去了!但愿这中间别生什么变故,让他们圣上老老实实地成婚吧。   都这个年纪了,再不成亲他们这些文武百官真得会急死。 第198章 战火 ◇   ◎看这联姻还能持续到几时?◎   林檀是个敞亮的, 也是个干脆的人。   燕国虎视眈眈,大军已经逼近了,若她不能护着城中百姓, 实在是无能至极。而要护着百姓, 靠他们楚国之力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借助夏国的力量。为了让夏国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们,林檀直接表示, 待成亲之后,楚国之地尽数归于夏国, 楚国百姓也都将成为夏国百姓。   这件事儿林檀力排众议,做了决断,朝中有人支持亦有人反对, 但最后都没办法改变既定的结局。因为如今这般,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们总不能硬撑着,然后直接被灭国了吧?   投靠夏国,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他们也就只能吃了这个亏。   比起朝中还有人心有不忿, 楚国的百姓倒是一个个地接受良好。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候, 便接受过夏国送过来的粮食, 心里对夏国有着天然的亲近。况且,如今两国都已经要联姻了, 以后是一家还是两家根本没什么区别, 他们并入夏国之后, 没准过的还能更好一些。   放眼如今南北几国, 蒸蒸日上的不就只有夏国吗?   都说百姓愚昧无知, 其实也不尽然, 起码谁好谁不好,他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也因为林檀这敞亮之举,让前来说亲的冯慨之大感安慰。他从来没有这么待见过楚国那群人,哪怕他过去提亲的时候还碰上了几个脾气不大好的武将,言语挤兑觉得夏国占了他们的便宜,冯慨之都没有与他们一般计较。   这个节骨眼上,计较什么呢?万一计较起来,把他们好不容易等到的皇后娘娘给计较没了,那他就是整个夏国的罪人了。为今之计,还是早点把亲事定下来才稳妥。   冯慨之这会过来,代表的可是整个夏国。不仅是萧瑾委托他过来说亲,就连朝中所有的文武大臣也都委派他前来说合。冯慨之的权利可谓是巨大的,婚事中的一切大小事儿他都能说上一说。   不过冯慨之生怕林檀反悔,只用了一天的功夫便将婚书弄好了,两国敲定了成亲的个中细节,原先的六礼也被一缩再说,最后决定只走一个过场,一切从简。   林檀是想着等最好等这回的战事结束了之后再行六礼,不过冯慨之他们等不及了,或者说是夏国的朝廷一刻都等不得了,他们只想尽快把新皇后迎进来,哪怕外头打仗打得多厉害,只要他们有了皇后,那就有了指望。   皇后娘娘大于一切,更大于燕国。   冯慨之表现地异常坚定,六礼现在就可以走,大婚也越快结越好,哪怕有燕国这个外敌在,也影响不了两国联姻。若是可以,冯慨之恨不得萧瑾与林檀即刻成亲。   只可惜,世上之事并不能事事遂了他的心愿。   不过如今这样,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冯慨之顺利归来,不仅带回了两国即将合并的消息,也带来了具体的婚期。   萧瑾见婚期定在了五月后,不禁皱眉:“只有五月准备,会不会太快了?礼部那边忙得过来吗?”   “圣上未免太小瞧了他们,礼部一干人等早几年就开始准备着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皇后娘娘的人选。如今给他们留五个月的时间,足够了,甚至还绰绰有余。若是再着急一些,其实两三个月也尽够了。”   当初萧瑾第一次成亲的时候,比眼下还要着急。那会儿是冲喜,如今是救国,不过为何他们圣上的婚事一次比一次沉重?   冯慨之感到费解。   萧瑾还有说不清的问题,一会儿问林檀情况如何,可有为难勉强之处,一会儿问若是朝廷准备不足的话,会不会怠慢了人家?一会儿又问燕国究竟准备如何,会不会突然就攻城,让他们猝不及防……   一句一句,啰嗦得不行,冯慨之回想了一下,上一次他们圣上成婚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罗嗦。   可见这成婚的对象不同,连积极性都是不一样的。   不管怎么说,这婚事是定下来的,六礼也立马开始准备着了……   消息传到朝中的时候,满朝文武都沉浸在一片如释重负的氛围当中,比他们自己成亲还高兴。   第二天,夏国的所有报纸都不约而同地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乎,整个夏国都知道他们圣上即将迎娶一新皇后。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开始议论为何朝廷突然爆出联姻的消息,有人疑惑他们为何不在本国的贵女里头挑皇后,非得从楚国选?还有人信了小道消息,觉得他们圣上是个痴情种,这么多年始终未娶,就是为了等这位楚王。   百姓们都爱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于是没多久,以萧瑾跟林檀为原型的各种话本也出来了,那些话本子写的跟真的似的,看的人还特别多,不少人看了之后直接信以为真,每日都在为这莫须有却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唏嘘不已……   唉,他呢圣上的娶亲之路可真是太难了,老天保佑,赶紧让他们圣上抱得美人归吧。   新皇后不仅出身高贵,与他们圣上情比金坚,还格外大方,要将楚国之地都作嫁妆随过来了。   关于燕国即将攻打楚国的事,报纸上只字未提,知道的只是那么一部分人,大部分的百姓还是闻所未闻,所以他们在得知两国将合二为一时,甚至还觉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呢。   夏国普天同庆,燕国却接连几日的气氛低迷。   两国联姻的消息也是这两日才传出来的,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也足够表明夏国的立场了。   两个没有联姻的时候,萧瑾尚且护得那么紧;如今两方都已经有了婚约。更加不会坐视不管了。   不过在得知两国即将并为一国之后,燕国军中对于进攻的欲.望就越发强烈了。   攻打楚国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要对付的夏国,若没攻下夏国全境,那他们陛下才能称得上是天下共主。   统一的愿望,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强烈过。   正好,粮食已收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随着司徒恭一声令下,浩浩荡荡地大军从成都府出发,直逼达州。   他们务必要在年底攻下楚国。   打垮了楚国,看这联姻还能持续到几时? 第199章 支援 ◇   ◎燕国开始攻城◎   如今已经是初秋, 若是入冬之前还没有进展的话,这个冬天燕国士兵必不会好受。   行军打仗,最难熬的莫过于冬日了。若是碰上雨雪天气, 冻也能把人冻死。   所以贺辞才不同意他们今年出兵, 然而他不同意并不能改变什么。贺辞能够左右文臣,却拿这些一意孤行的武将没什么办法,况且他们说的本身就有几分道理。   不过好在, 燕国首战大捷。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萧瑾在达州一带布置的兵力并不多,且达州萧瑾也并没有正式接管, 不过是设了一道防线罢了,如今燕国真打了过来了,萧瑾立马传信, 让他们且战且退,不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最要紧。   燕国这一退, 让燕国军中士气高涨。   他们先是收了不少百姓强制其入伍,不过因为贺辞的一句话,又直接断了这些后入伍士兵的前程。   贺辞跟司徒恭道,萧瑾麾下有一只朱雀军, 平日里私下训练与一般武将不同, 行踪鬼魅, 最擅长刺探敌情。如今两国开战,难保萧瑾不会将这些探子放在他们燕国的军队中, 不得不防。   因为这一层顾虑, 以至于这些新入伍的军官得不到重用, 要么被分去了当伙夫, 要么便是当做先锋, 未来说不定还要吃夏国第一茬的炮火。   这都是小事儿, 虽然贺辞再三叮嘱朱雀军的厉害之处,但蒙阳他们却始终没怎么入心,总觉得这所谓的朱雀军不过尔尔,大抵是只会藏在人后行些见不得光的小把戏,自以为能能玩弄人心,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就是个纸老虎罢了。   也就是他们丞相处处小心,才被几个小毛贼吓破了胆子。   达州跟夔州相继落入他们手中之后,燕国武将们便开始在司徒恭跟前邀起了功,道他们之前所做的决定并没有错,若不是趁势攻过来,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收复了两州?   贺辞给他们提个醒儿:“如今都还没有摸到江陵府呢。”   “也快了,马上就能攻下了。”   贺辞叹了一口气,但愿老天爷是眷顾他们的,让他们在入冬之前攻下江陵府,否则,这件事情便棘手了。   贺辞私下里跟司徒恭讨论过两国的兵力,若单纯论兵力的话,燕国自然能压过夏国,这是毋庸置疑的,哪怕夏国那边年年都有武举选出来的年轻将领,但夏国人口也就只有这么多。即便成年男丁都上了战场,也是不提他们的。   可不管是江陵府还是夏国那边的襄阳府,都不好打,他们若是能一鼓作气直接攻下,那也就罢了;可若是不能一举拿下,夏国的军队后勤远胜于他们,尤其是粮食供给,夏国的粮仓实在是太多,储备量究竟是多少至今还是个谜,真耗下去的话,燕国必定是要吃亏的。   所以他们得速战速决,而燕国也的确贯彻了这一战略,走水路,用兵神速,很快便打到了江陵府外。   林檀亲自领兵镇守江陵府。   在此之前,楚国与燕国交锋了一场。林檀自认他们林家军实力不俗,在攻打蜀国的时候更是战功赫赫,与燕国也没有什么差别,结果真的同燕国正面打起来的时候,却远不敌人家。   燕国士兵个个都骁勇异常,力气极大,且战术叫人捉摸不定,实在难对付。   林檀意识到不妥,连忙带着人回了城,再没有开过成门,如此才保全了大部分的兵力。   意识到敌我差距之后,林檀更是小心谨慎,不敢有半分的疏漏。这样的差距,若是没有夏国相助,燕国没准还真能在冬日之前解决了他们,只是坏就坏在燕国一路都是走的水路,动作极快,夏国的援军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蒙阳见他们当起了缩头乌龟,小攻了几次城之后无果,便让人日日在城门下咒骂林檀。   若是有血性的,就不信他不来迎战。   然而一向脾气不怎么好的林檀竟然生生忍住了。   她纵然生气,但是如今的情况只能守,不能打,打了就是万劫不复。若只有她一个人,她大可以冲上去决一死战,但他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所以她只能忍着。   薛仁看着下面不堪入耳的咒骂声,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韩攸见他如此,忙安抚道:“咱们只许守城就好了,夏国襄阳府的援军三日便能到,撑过三日,后面便好了。只要再拖到冬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薛仁忧心忡忡:“看他们这架势,今明定会大肆攻城,我怕……会守不住。”   林檀毅然决然道:“无论如何,也得守住。”   他们退不了,江陵府一没,他们就再没有退路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守阳平关的那些蜀国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也将燕国的军队拦在关外足足来了两个月,蜀国尚且如此,咱们为何不行?”   话虽如此,但是韩攸也知道阳平关的天险,绝非江陵府能比的。   燕国也知道这个道理,在叫骂无果之后。蒙阳放弃了这个办法当天夜里集中火力,直接攻城。   燕国的士兵对于攻城经验极为丰富,这一晚上,江陵府百姓人人自危,燕国攻城的厮杀声实在太大,便是懵懂小儿也不敢入眠。   天亮十分,林檀站在城门上巡视。   一晚上的交战,让林檀有些乏力,这江陵府的几道城门更是一片狼藉,她已经不敢想有多少士兵折损了进来,光是担架抬走得便不计其数,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却因为燕国的野心一夜之间便没了生气。   韩攸不知何时从后头走了出来,他亦是整夜未合眼,面色苍白,见林檀还强撑着身子,便劝她去歇息。   “我如今哪里睡得下?”   没了那么多兵,她心中有愧。   韩攸无奈,只能劝道:“会好的。”   林檀扯了扯嘴角,在燕国没打过来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觉得他们与燕国还能一战,然而事实便是,她把燕国想得太简单了。   林檀既担心自己的兵,又担心燕国今夜还要攻城,更忧心城中百姓,在城门处检查了一番之后,顾不得休息,直接去了城中安抚百姓。   她这一露面,对于百姓来说是最好的定心丸,原先有些计划着要逃走的人,见了林檀镇定自若地鼓励他们,也放弃了要逃走的心思。   只是林檀前脚刚安抚完城中百姓,后脚便又听闻燕国开始再次攻城。   且此次攻城力度比昨晚还要更强。   林檀立即转身离开,骑着马直接去了城楼处。   去了之后发现,城门处竟然架起了火炮。   萧瑾无语地挣脱了一左一右跟护门神一样的冯慨之跟陈疏才,再容易挤出了侍卫们严密的守卫圈,方才看到了林檀。   四目相对。   他精神奕奕,林檀面容憔悴。   他被众人里三成外三成地保护着,哪怕只是来了一趟城门处,也被说教了许久;而林檀却独自一人,手持银枪,哪怕面对燕国大军,奋战了一夜也依旧不服输。   一时间,萧瑾自惭形秽。   他赶紧上前,打量着林檀,目光关切:“你没受伤吧?” 第200章 运粮 ◇   ◎暗地里起波澜◎   林檀的注意力却在外头, 因为燕国的攻城忽然停止了。   她目光又落在这些火炮身上,想到方才过来的时候听到那些震耳欲聋的声音,便问明白了过来。   刚才她还以为那些声音是燕国弄出来的, 生怕城门会失守, 这才紧赶慢赶地赶过来。如今看来,应该是这些火炮的声音。   燕国一时火力不敌,便偃旗息鼓了。   萧瑾见她环顾左右, 又问了一句:“到底伤了没有?”   林檀终于回过神,右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无事。”   萧瑾伸手, 将她的右手从身后拽了出来,见食指处有一个伤口,裂痕极大, 沿着食指直接划破了整个手掌心。小拇指粗的指甲也被东西砸得呈青紫状。   “嘶——”萧瑾看着都感觉疼。   林檀没什么反应,对她来说受伤只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况且如今两军对垒,想不受伤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点小伤,没什么影响:“不碍事, 不过是被石头给砸到了, 明日应该就好了。”   “明日便好?你这是在糊弄谁呢, 赶紧去包扎一下。”萧瑾说完,不等林檀拒绝, 冷酷无情地把她往后头带去。   有军医, 不用非要撑着, 这是什么道理?   原先萧瑾不方便管, 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婚约了, 那他也不能放任林檀这么糟蹋自己身子。   后面的冯慨之跟陈疏才对视一眼, 会心一笑。   “咱们圣上总算是知道疼人了,这有婚约跟没有婚约就是不一样,倒也不枉费咱们这一番苦心思。”   “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哪里是咱们的功劳?若不是人家主动提亲,靠咱们圣上开窍,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呢。”   两人嘴里说着混账话,脚步却一点都没停。   这地方靠近城墙,实在是危险,外头守着那些燕国军攻城的时候简直是不当人,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他们投过来的石头砸中,那就只能一命呜呼了,且死相惨烈,面目全非。   方才他们过来的时候,沿路都能看到许多巨大的石块,想来就是昨晚上攻城留下来的。那些石块周围都积着一团血,不知多少人折损在这石块之下,断胳膊断腿都算好的,有的直接死无全尸。   没见过这等场面的陈疏才大呼残忍。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赞成萧瑾来前线。若是前朝的那些大臣们知道,必定要大闹一场。   不过他们离开襄阳城已经有两日了,当时没知会京城那边,想必如今他们也已知道了,朝廷里头,说不定闹得正欢呢。   还真被陈疏才给猜到了。   夏国朝中已经吵了一上午了,他们对萧瑾私自前往江陵府一事很是担忧,君子不立于危墙,况且这战事儿暂时还跟他们夏国没什么关系,若实在是担心未来的皇后娘娘,大可以直接派军队过去援助就成了,何必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中呢?   这些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张崇明一上午都没个清净。后来听闻他们达成共识,想要刚萧瑾回襄阳城后,张崇明甚至都气笑了:   “你们以为,圣上会听你们的?”   说句不中听得,凭圣上那怕死的性子,若是真害怕的话早就打道回府了;如今还留在楚国,说明他铁了心就是不会退的。   这些大臣么凭什么觉得,他们自己说的话圣上就一定会听?未免把他们圣上想的太好。   众臣被质问这一路,犹如当头棒喝,轰得他们目瞪口呆,一时都吵不出来了。   回头想想也是,圣上几时听过他们的?   张崇明悠悠一叹:“圣上既不愿意走,便问只能帮衬楚国,让他们尽快击退敌军好了。”   “这件事还得劳烦韩尚书多费费心,不过是邸报还是报纸,事情该说,可不该透露的一个都不要透露,务必要稳住民心。”   韩仲文摇了摇头:“若无什么败绩,自然可以稳住民心,可一旦前线失利,再如何安抚都安抚不了民心。”   “放心吧,守肯定是能守得住的,必不会失利。襄阳城的军队已尽数出动,各地的军队也陆续赶往,本相已着人从两广粮仓调粮食以备军需,凭着那些火炮,短时间内燕国应该攻不下江陵府,可若时间一长,对他们更是不利。”   张崇明虽不在江陵府,然而那边是什么战况他基本了然于胸。   一如张崇明了解燕国,燕国为同样对夏国了如指掌。   只是那些火炮威力实在是大,比他们搬过来的投石机威力大了十多倍不止,这些火炮自架起来之后,便没有多少的燕国士兵能摸到江陵府城门。   司徒恭并不着急,他将从蜀国中拉过来的士兵做了先锋,让他们攀上云梯,直接冲上去,抵挡夏国的火炮伤害,慢慢消耗夏国的火炮。   不过这招虽厉害,却依旧毫无用处。火炮的威力岂是人力所能及的?如今瞧着,似乎还是夏国占了上风。   萧瑾带过来的算是精锐兵力,在守城方面的经验不下于林家军,不过两天功夫就硬生生地挡过了五波攻势。   但也仅此而已罢了,两边还没有武力交锋过,有他们在前头撑着,又有火炮开道,燕国已经许久摸不到过城门的大门了,就连营帐也一换再换,换了好几处。   燕国军中已经有些异样的声音了,不过司徒恭很快就镇压下去。他不相信夏国的火炮会如此无限制地轰下去,就他所知,夏国的火炮弹药实在是有限,如今将火炮早早地架起来,也不过就是为了跟他们别苗头罢了。但这火炮能用多久,司徒恭怀疑其实并不超过三天。   夏国缺弹药,缺底气,且等着看吧,一旦夏国的弹药没了,便再难抵御他们的攻势。   司徒恭一边布置战术,一边又让人改造登云梯和投石机,准备下一次攻城。   他也害怕久攻不下,连冬日开战的粮食都已经让人准备了。   小心无错事,司徒恭如今也不能确定他们在冬日之前能不能拿下江陵府了。真拿不下的话,迟早都得做万全的准备。   如今的军粮自然是从燕国境内开始运的,蜀国虽然如今也成了他们的领地,但是其粮税已经被盘剥一通,剩下的是一点都挤不出来送往前线了,只能由燕国自个儿筹备。   燕国的动作也极快,不过几日就将一切安排妥当,准备运送但江陵府外,以供军队使用。   但是从这批粮食跨出燕国境内之后,负责交接里头的人,便混入了一批不起眼的夏国朱雀军。 第201章 劫粮 ◇   ◎想运粮?想的美◎   贺辞在收到粮食已经快要运出燕国的消息后, 便去跟司徒恭禀报了。   司徒恭正在看着沙阵,面容端肃。   一个小小的江陵府,若是全力攻城, 只需三四日便能拿下。无奈夏国出手了, 不仅派了二十万的襄阳兵力过来,还带了这么多的火炮,生生遏制住燕国军队进宫的脚步。司徒恭原本对萧瑾对夏国还有些情分在, 如今夏国公然维护楚国,与燕国作对, 司徒恭便连那最后一点情分都丢了。   这些日子燕国军中没少吃苦头,他们还是低估了那火炮的威力,以为靠着蜀国人在前面挡着, 可以抵抗大半的伤害。然而这火炮威力巨大,非人力所能挡, 几番攻城都失败了。不过司徒恭观察了两日,发现江陵府城门处的火炮轰得一次比次少了,上一回他们攻城,江陵府并未全部都用火炮, 而是以火炮开头, 以弓箭或巨石做辅。这让司徒恭看到了希望, 他觉得,夏国火炮的存量应该已经快要没了。   如今要紧的, 就是加快攻城, 让他们的火炮彻底熄火。   两国的兵力不可同日而语, 司徒恭也有信心, 倘若夏国没有那火炮, 他们燕国的大军定能直接打进临安城, 灭了夏国。   他正想着战事,忽得听贺辞说起了粮食的事,司徒恭忽然一顿,缓缓转身问:“这负责运粮的人,可还安全?”   “监管的都是朝中大臣,不过运粮的只是军中小卒,大多是燕国军人,只有一小部分是从蜀国招过来的。”   从蜀国招过来的,做的也是最苦最累的活。   不知为何,司徒恭总感觉心中有些不安:“让他们加紧运粮,务必在五日之内将粮食运到此处。”   五日,若是走水路的话,五日也足够了。贺辞并不担心时间问题,他听出了司徒恭话里的忧虑,所以问道:“陛下是担心夏国使诈?”   “咱们的人能打听到夏国的消息,夏国的人未尝不会隐藏在咱们军中,这些时日风平浪静,未曾见过一个奸细,实在叫人忧虑。”   司徒恭怕的是他们还有更大的图谋,所以才藏得那么深。   贺辞只一想,便察觉到其中厉害,他道:“微臣待会儿便去寻蒙将军,让军中一切小心为上。”   司徒恭点了点头,心里的担忧却半点没减。以他对萧瑾的了解,这般纹丝不动才显得诡异。不过等着别人露马脚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如今既摸不着头脑,司徒恭便逮着江陵府再次发起了猛攻。   如今距离萧瑾抵达江陵府已经有十日之久。这十日,朝中日日都在催他回襄阳府,甚至还有人要他直接回临安府躲着,战场上刀剑无眼,实在不适合久留。   说实话,萧瑾也怕死,而且怕的不得了,但他也不好将林檀一个人就在那自己逃了,真逃了的话,他还有什么担当?   只是随着燕国攻势一日强过一日,萧瑾也感觉他们有些力不从心了,主要是……火炮的弹药快要没了。   林檀也注意到了。   昨日火炮弹药没了之后,她本想提醒萧瑾赶紧叫人运来,结果看到萧瑾也是一副一筹莫展的的模样,林檀便知道大概指望不上火炮了。   将城门上被箭矢石块砸伤的士兵运送到城里安置后,林檀便让人算了一伤亡人数。   自燕国开始攻城之后,楚国加上夏国,两国已死伤三万人。这每一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家,一旦伤亡,这个家也快要完了。   林檀当然不希望士兵白白丢掉性命,可只要燕国一日驻扎在那里,战争和伤亡就一日不可能结束。   这一日清理完了城门之后,林檀独自寻了一个地方准备让自己冷静冷静。   不过她还没有冷静多久,便被萧瑾找到了。   萧瑾有些担心她,林檀这两日的状态很不对劲,所以他才立马寻了过来。   萧瑾顺势坐在林檀身边,手里拿着两壶清酒,递给她一壶:“喝吗?”   林檀摇了摇头:“如今正值战事,喝醉了就不好了。”   萧瑾道:“这是果酒。”   度数不高,也不过就是尝尝味道罢了,萧瑾其实也喝不得戒酒。   林檀沉默着接过,饮下一口发现多半是果香味跟甜味,确实是萧瑾喜欢的口味儿。她失笑,随即又想到这样的果酒,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喝到,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林檀望着城门,忽然道:“若是在再死守一个月,燕国会退兵吗?”   “你担心江陵府会被破?”   “显而易见。”   “那你也太瞧不起夏国了。”   林檀想到如今那几十架已经没了威风的火炮,质疑道:“你们不是没有弹药了吗?”   “谁说夏国打仗只靠火炮的?”   萧瑾对林檀的质疑有点不服气,他一字一句地道:“等着看吧,好戏才开场呢。”   正面对刚他们是打不赢的,这时候就得智取,他培养了那么久的朱雀,该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燕国边境处,一车连着一车的粮食正在运往码头,准备渡江。   郑百生与穆寒等也混迹其中,只是如今他们都成了蜀国人,被燕国捉去当了最低等的小卒。   穆寒能说蜀国话,也能说燕国话,对齐国口音也能听得懂,所以才被破格提拔成为了领队的。   与他们一同被“捉”进来的朱雀觉,约莫还有六十人,剩下的还散落在燕国军营当中。   两军交战,安插探子本就是寻常事,不过一般的探子,最多只能打听些消息罢了,而穆寒等,需要做的却是断了他们的粮食。   这些日子他们伏低做小,取得了燕国人的信任,如看守粮食这样的事,渐渐的也不再紧盯着了,不过仍旧拍了几个人在旁边盯着。   穆寒一边应付他们,一边给众人安排活计。   这十来船的粮食是要运送到江陵府一带的,今夜便启程。   穆寒好容易拖住看守的军官,争取出了一点时间,待郑百生他们“装货”回来之后,穆寒询问地看了看他,待收到一个肯定的目光之后,才将心落到肚子里。   货船下午便出发了。   一路沿着水路,浩浩荡荡地前往江陵府。只是才走了约两个时辰,过了码头驶向了深水区,燕国人便突然发现船舱进水了。   这还得了,十几条船上立马嘈杂起来。   这上面装的可都是粮食,如今还在水面上,真漏水沉船的话,这些粮食可都废了。   货船当中,也就只有穆寒等人所在的那艘纹丝不动,不过这情况,没有动静才显得诡异。   等到同一条船上的燕国人反应出不对时,穆寒等忽然动起了手。几十个朱雀,不过顷刻间便撂倒了船上二十来个燕国士兵,直接将他们扔进来了江里。   燕国士兵被踹进水里才恍然大悟,这里水流并不算太急,他们还能撑一会儿,大叫:“你们是夏国奸细!”   “总算是猜对了。”穆寒转头又吓唬他们一句,“猜猜看,你们燕国军中有多少人已经被策反了?”   说罢,穆寒也不去看这些神色大变的燕国人,直接调头,乘船而去。   再不走,等他们的援兵到了,可就走不了。 第202章 离间 ◇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幸而此处是江面, 两岸宽阔,穆寒等人沿江而下,准备直接去襄阳城。   这些时日瘦的憋屈, 终于在这一晚上尽数释放。为了隐藏在队伍当中取得燕国人的信任, 穆寒等朱雀军不知吃了多少苦,就连当初训练的时候也比不得这些日子吃到的苦头。   那燕国的兵卒就没把他们当人看,郑百生现在想想还觉得生气:“方才就该把他们都杀了!”   穆寒坐在船头, 闻言回他一句:“若是杀了,可就没有人带话了。”   不过那么多人都落了水, 能获救多少人还不一定呢,穆寒当然不希望他们都死绝了,至少得留下一个人, 把这消息带去燕国军营里头。   穆寒他们走得急,不过燕国的援兵没多久也到了。   这处虽然远离了码头, 但是岸边刚好路过一只巡逻的队伍,听到江中有人呼救,连忙派人前去营救。   几条船都沉了大半,里头的粮食更是直接沉到了水底去, 江水这么一冲, 自然不会留下多少。众人即便连夜打捞, 打捞上来的也不过十之一二,且这些粮食都已经受了潮, 便是捞上来了只怕也会发霉。   好好的一桩差事, 却被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燕国人别提多恼怒了。他们陛下有多重视这些粮食, 军中人人皆知, 如今粮食没了, 他们都得受罚。   不过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想到那些燕国人临走前留下的话,燕国人赶紧飞鸽传书,准备将消息递到军营里头。   翌日一早,司徒恭便收到了蒙阳等呈上来的消息。   燕国军中一片愤然,对夏国的恨意更上一层。蒙阳等并不觉得是自己防备不利,反而觉得是因为夏国太过于奸诈,叫人防不胜防。   他们将蜀国的百姓收入军中做苦力已经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些人竟然一直潜伏在军营中,既不传递消息,又不掐尖冒头,每日就跟寻常的蜀国人一样任劳任怨,甚至还说着一口地道的蜀国官话,这样他们有可能想到会是奸细呢?   蒙阳愤愤不平:“这群夏国人实在是该死?只怕如今军中还有这些夏国奸细,那信上写了,夏国奸细已经收买了军中的军官,如此咱们更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着了他们的道。”   如今这儿只有司徒恭、贺辞并蒙阳等三位一早就跟随司徒恭打拼的将军,所以蒙阳大可以大着胆子说这样的话。蒙阳甚至已经有几个疑心的对象,他将那几个的名字说出来后,又说:“平日里看他们就有些不对劲,形迹可疑得很,没准真就被夏国收买了,不如,现在就向他们抓起来严刑拷打?”   司徒恭盯着信,心里却在想着夏国一贯的做派,听蒙阳说完之后,他反而道:“兴许这只是夏国的离间计。”   蒙阳觉得不可能:“若真是离间计。起码也得透露个名字吧,如今连对象都没有,谈何离间?依微臣看,这不过是那些夏国奸细想要冲着咱们耀武扬威这才说漏了嘴。不管怎么样?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反正蒙阳是觉得,军中一定还有别的奸细。   只是这奸细不知藏在何处,有或许真的是他想的那几个,可最好别是,若是的话,定要让他们挫骨扬灰!   蒙阳还想着捉奸细,司徒恭与贺辞却将目光放在了粮食上。这回用的粮食是军中半年的口粮,如今一下子没了,还得从别处补上。   只是燕国又不像夏国,建有那么多的粮仓。燕国从前在北方的时候以游牧起家,并没有多少农田。占据齐国之后,倒是一下子得了很多的地,这两年也收了不错的收成,只是齐国在经历齐皇的无止境的搜刮之后,如今朝廷的底子实在不丰厚。若是挤一挤,半年的军粮肯定是有的,只是若他们半年还无法拿着夏国呢?   司徒恭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派重兵回燕国,先调运三个月的粮食来,再从各地富商那里借半年的军粮。   如今燕国在征战,他们作为国家的一份子,怎么也得出一份力吧。   司徒恭与贺辞商议一番,决定下旨鼓励富户捐粮,并给予奖励,允许商人之子参加科举,入朝做官。   这道政令发布之后,燕国与夏国边境一带的官府也很快得到了消息,遂赶紧告知朝廷。   萧瑾没多久也听说了,他立马修书一封,送去给了顾淮南,让他从中作梗,坏了燕国的好事儿。   萧瑾对此很有信心,与林檀道:“等着看吧,这回定能从内部瓦解燕军。”   林檀半信半疑:“真的如此有效?”   萧瑾故作高深:“那是自然,只要军心动摇了,他们拿什么跟咱们们打?”   没看到这两日因为缺粮食,燕国攻城的频率都低了吗,那是因为他们也没了底气。   才没了半年的粮食,就变成了这样,若是彻底断了粮   ,他们最后也只能鸣锣收兵。   顾淮南得了旨意之后,立马联系各州县官员。   夏国的东京路,包括东北华北境内的诸多地方,原先都是齐国土地,如今一分为二,各地商人虽然归属不同的阵营,但生意上仍有往来。两国开战,那是朝廷的事,商人的生意还是得做的。   这生意一做起来,交集自然也就变多了。近来,有不少燕国商人都被夏国人洗了脑。原先他们也觉得多给些粮食不算什么,反正他们也有,但与他们做生意的那些人却觉得他们是冤大头。   “这战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夏国那边的火炮有多厉害,你们也是知道的。况且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江陵府还是没攻下,只怕你们燕国的军队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这场仗,不知得打到何年何月呢,难道他们军队一日不收兵,你们就得一直供着粮食?”   “哪有两军开战,让商人交粮的道理?若他真那么缺粮,为何不让北地的燕人送粮食,他们那儿不仅有粮食,还有数不清的牛羊呢,那可不比粮食管保?”   “别的傻乎乎的捐粮了,就算倾家荡产也没人记得你的好,不是一族人,还指望着别人会拿你们当同族看?”   夏国商人的话,句句诛心。   不少商人回头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   这么一来,燕国境内捐粮的商人便一少再少,谁也不想当冤大头,就像那些夏国人说的一样,真那么缺粮的话为何不从北边借呢?   这些人按兵不动,剩下的商人也不是傻的,自然也开始装蒜了。即便有人装不了,也不过是随便捐了些粮食做做样子,并不会多给。   是以燕国朝廷并未从商人这儿得到半分好。   粮食没借到,反而受了一肚子的气。   蒙阳又听闻这些日子有人在军中散播谣言,说他们的粮食快要不够了,若不能在这个月拿下江陵府,这个冬天他们得饿死冻死。   蒙阳本就疑心军中有奸细,听到这流言之后,勃然大怒,直接让人查,结果一查,证据竟然都流向他之前怀疑的那几个人。   蒙阳一怒之下,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腿。   之所以没有杀了他们,是因为上还有司徒恭。若非顾忌司徒恭,蒙阳铁定不会留下这样的隐患的。   人是残了,反而缺粮的流言却并未得到遏制,反而愈演愈烈。贺辞等不知多少次安抚士兵,皆为奏效。尤其在燕国再次攻城失败、兼之下了一场秋雨之后,燕国士兵中的忧虑更甚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仗打了这么久,都已经快要入冬了。听说朝廷只运了三个月的粮食过来,如今都已经吃了一个月了,等到入了冬之后他们还吃什么?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熬过了这个冬天,他们又真的能打得赢夏国吗?听说夏国又派了三十万的兵并在江陵府附近,就算他们真破了城,也未必能打得赢。   萧瑾从近来燕国攻城时士兵的表现估摸出,他们做的那些准备应该奏效了。   只是攻心之计,如今才开始呢。   燕国打得这么欢,如今总算是轮到他们了。 第203章 反攻 ◇   ◎挑拨离间的技术◎   攻心之计, 不仅是萧瑾擅长,夏国自上而下的官员个个都擅长。   朝中,张崇明让夏国所有的报纸都换了版面, 开始鼓吹夏国的优势, 从夏国如今的兵力到财力,再到朝野内外风雨同舟的气魄,就没有一样是不夸的。但凡守住一次成, 张崇明都会叫人在报纸上大夸特夸一番。吹嘘他们圣上领导有方,吹嘘他们未来的皇后娘娘足智多谋。   等到天气转凉之后, 便又始大肆渲染夏国的军事后勤,扬言大军冬日的军粮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运送到前线, 另外,朝廷还替五十多万大军赶制了冬衣, 必不会让他们在冬日里头忍饥挨饿。   那报纸发行,一则是为了鼓舞士气,不至于自生内乱;二则也是为了动摇燕国的民心。   燕国如今大半的百姓都是原来齐国人,齐国本就被燕国灭了国, 灭国之后燕国对待从前那些人也不过尔尔, 不比他们圣上多翻施恩。张崇明觉得, 这些人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记恨的,如今就只差一个导火索, 将他们心里的不平彻底激发出来。   这些报纸不仅在夏国境内兜售, 没多久也传到了燕国边境。   这年头寻常百姓想要知道前线战事如何比登天还要难, 但夏国竟然将这些公然写在报纸上, 可想而知有多惹眼了。那些报纸一入燕国就被人尽数买了过去, 众人一看之下, 心中越发悲观起来。   夏国势力如此之盛,他们要拿什么抵挡呢?   众人议论纷纷,但凡碰面了必要提起两国之间的战事。   “听说了没,这回咱们攻城又失败了!”   “这都多长时间了,大军启程的时候还扬言三个月拿下楚国,如今上个月都已过去,却连城门都没破,难道这楚国比从前的蜀国还要难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之前打蜀国的时候还多亏了楚国帮忙,若不然,哪有这么快的?说来楚国也算是帮了咱们一次大忙,如今转头就去攻打盟友,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嘘,不要命了,这种话你也敢说?当心朝廷直接来抄你的家。”   人人都知道,如今燕国朝廷没粮了,近两日不知哪里传来的风声,说朝廷要抄富户的家,要把他们家中的余粮拿去充公,让大军得以继续攻城。   这话不知真假,但却叫人十分害怕。   谁都不想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被朝廷摘了去。他们哪能想到,灭国之灾都经历了一次,如今自个儿的家又要灭一次。   人比人气死人。   看看人家夏国,未雨绸缪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拿的还是朝廷的积蓄,没动民间一分一毫。可再看一看他们,前线战事吃紧,竟然要他们交粮运粮,回头是不是还得让他们赶制兵器?   真是同乡不同命,他们与划分到夏国的那些人本是一国的,当初齐国被灭国的时候,还是燕国占尽上风,结果不过短短一两年,形势便都变了。   一时间,燕国境内的富户人人自危,对待官府朝廷的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富户在当地的影响力不可小觑,他们对此此战事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周边的百姓。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众人便都觉得燕国迟早都要输给夏国。   燕国的朝廷得知之后,立马让地方的父母官出具政令,禁止民众传播谣言,违者以重罪论。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有句话叫堵不如疏,未曾有这道政令时,众人只是半信半疑,觉得要输;如今有了这道政令,他们便觉得朝廷在欲盖弥彰,说不定已经输了。   原本朝廷收粮食便困难重重,眼下被这么一闹,更是一粒米都受不上来了。   朝中官员叫苦不迭,然而他们与原先齐国的那些百姓有着天然的鸿沟,以他们的手法御下,怕是越治越乱,遂只能一封信寄去江陵府,请陛下定夺。   司徒恭看过奏书,却越想越不忿。   一群废物,难堪大用。   同样都是一国之君,萧瑾手里的人个个都是能臣,不管放在哪儿都能立得起来,可为何他的朝中竟找不到几个能够独挡一面的?   司徒恭想了一圈也没想到朝中还有什么能担此大任,替他压住外头的流言蜚语,于是他便只能让贺辞过去。   贺辞临危受命,虽不愿,却也只能折返。只是临走之前,贺辞再三交代:   “陛下千万要紧盯着蒙将军等,不可叫他们随心所欲,免得乱了大事。”   贺辞最近发现蒙阳行事越发没有章法了,战事不力,众人心里的火气便更甚了,他昨儿还发现蒙阳帐下的一个小兵孤假虎威,在欺负从蜀国召开的兵卒。   长此以往,只怕会生事端。   “陛下,切记切记,万不能叫蒙将军他们随意处置军卒。”   贺辞反复强调,司徒恭自然上心。   然而他对军中事物毕竟不能时时掌控,蒙阳等一众老将是忠臣,跟着司徒恭走南闯北一路厮杀过来的,地位显赫,性格又或多或少有些缺陷,或是太急燥,或是太鲁莽,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被人盯着,只怕要闹翻了天。   所以司徒恭也不好跟贺辞那样,时时刻刻都盯着他们。   一下没盯着,事儿就来了。   起因是蒙阳等人又怀疑上了一个小将,觉得他通敌。后来一查,果然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于是更加认定他的罪行。   蒙阳等对于这样的判国行为深恶痛绝,当即打了这人三十大板,断了他一条胳膊,打算转头将人交给司徒恭处置了,以儆效尤。   然而这一打,却激起了公愤。   这段时间因蒙阳他们的猜疑,无端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这所谓的证据也不过就是他们的口头之言,并未拿出切实的证据来。空口无凭,可被害的人却一次比一比多,实在难以服众。之前没人说,是因为还没被逼到极点,眼下他们又把人给打残了,这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反抗,剩下的便都会一拥而上,群起攻之。   蒙阳还没来得及镇压,就被人从后面下了黑手,直接一刀捅进腰背,直穿腹部。   捅人的是个都尉,捅了人之后还不放手,又把刀往里刺了几分,脸色狰狞:   “咱们兄弟也都是替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岂容你说打就打,说杀就杀,没有我们这些弟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反了反了!”骠骑大将军一脚踹开对方,怒喝,“还不快将这奸细拿下!”   一场混战由此展开。   等到司徒恭得知此事之后,好几名大将都已经受伤了。   司徒恭立在原地,目光阴冷地扫视周围,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夏国人做的。   只怕他们今日便要反攻。   司徒恭顾不得追究,连忙让人陈兵应敌。   当天夜里,江陵府果真城门打开。   数十万的夏国军楚国军破城而出,再次与燕国正面交锋起来。   只是跟上一次比起来,如今的燕国应对起来,着实有些吃力了。 第204章 撤退 ◇   ◎燕国终于退了◎   简玉衡与林檀一马当先, 率先冲进敌营厮杀起来。   两人都是似如脱缰野马一般,彻底没了顾忌。简玉衡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被动挨打。不知攒了多大的火气;而林檀是恨燕国莫名其妙毁了她的江陵府,又伤了她那么多的兵。如果不是江陵府的城门坚固, 若不是夏国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如今哪还有楚国?   这些狗贼,就该被乱刀砍死!   林檀的惯使一手好枪法,从前林老将军便凭着一手出众漂移的银枪, 能在乱军之中夺敌将首级,立下赫赫功劳。林檀的枪法与他父亲一脉相承, 哪怕到了战场上也是舞得随心所欲,红缨枪所指,便是敌军人头落地之处。   不多须臾功夫, 便杀倒一片。   便是简玉衡见了,心里也肃然起敬。   他原以为这位楚王不过是吹嘘出来的, 还想着一个姑娘家再厉害能有多厉害,结果今儿去开了眼了,可见人不可貌相,真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辈。   这位楚王若是入了夏国, 不知叫林下书院那些姑娘家激动成什么样。   他们打得正起劲儿, 萧瑾却还在城墙上眺望呢, 可惜如今已经看不见了,只依稀能听到打杀的声音。   他才往城门边稍微靠近几步, 王从武跟陈疏才这两个人陈紧张得要命, 连忙过来把他拉回去, 口中念念有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圣上, 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楚王身边有小简将军护着, 还有王尚书在后头压阵,不会出事的。”   “我何曾担心过这个,楚王身手了得,谁保护谁还不一定?”萧瑾甚是无奈:“况且,你们也不必如此小心谨慎,燕国不是还没有打过来吗?这回是咱们打他们,不是他们打咱们,哪来的危险?”   陈疏才语气一变:“话可不是这样说,万一他们搞偷袭呢,这城墙上头总归是不安全的。”   这一两个月来,每日在城墙上被射杀砸死的士兵不计其数。   萧瑾说不过他们,这两个一个比一个小心,把他护的严严实实的,吃饭喝水都得跟着,就好像能有什么人能越过江陵府城门,将他掳走似的。   虽然萧瑾确实从来没想过要上阵杀敌,也没想过要一身涉险,但也不至于猥琐到这个份上。   这要是被旁人看到了,岂不会笑话他贪生怕死?人家林檀一个姑娘都能如此英姿飒爽,他去连城墙都不能多站,未免太废物了些。   萧瑾想着,忽然看了一眼旁边的楚国军。眼一瞥,刚好跟对方的视线对上。   对上赶紧低下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萧瑾:“……”   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他果然已经被人瞧不起了。   萧瑾唉声叹气,不过却不忘交代旁边的画师:“方才处王与简将军马上英姿可记下了?”   “回圣上,早就已经记下了。”   “回去务必好好画,务必要将他们二人画的威风凛凛,等画的好了便登在报纸上,让百姓们都看一看他们的风姿。”   萧瑾说完,摸了摸旁边的火炮。   这火炮自打一个月前就熄火了,如今京城那边又运送了一批弹药,萧瑾压着没用。   这最后一批弹药,得用在刀刃上。   陈疏才在旁边漫无目的地想着,只怕简玉衡都是附带的,圣上其实主要还是想画楚王吧。谁说他们圣上不开窍来着?这不是懂得挺多的吗,都已经不用人提醒,自发替未来的皇后娘娘造势了。   萧瑾这儿已经琢磨上了下一期的报纸,那边林檀与简玉衡也不负所望,直接搅得夏国天翻地覆。   司徒恭亲自带人迎敌。   燕国如今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应战,今日那场争端来的实在是诡异了些,还伤了几个大将,譬如蒙阳,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到时候都在床上躺着动都不能动一下,更别说上阵杀敌了。余下一切老将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全都中了招,只是有的轻有的重些。   司徒恭如今更后悔将贺辞派去京城里头。若是贺辞还在,并不会发生今日之乱。   然而后悔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司徒恭立马下令助杀所有原先蜀国入营的小卒。他虽然不确定今日的事情是因谁而起,但毫无疑问,这些人必定是假借蜀国的名义混迹在军中,四处挑拨离间,动摇燕国军心。   既然分辨不出是谁,那索性一起杀了便是,司徒恭从来不会对敌人怜悯。   一面下令就地诛杀所有蜀国人,一面又只能破釜沉舟,与夏国一战。   司徒恭是打仗的好手,他的天下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打下来的,在自身劣势的情况下,面对夏国与楚国的夹击,愣是打得有来有往,没有显出劣势。   打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明时方才消战。   然而这等关键时候,也不知是谁一把火烧了谷仓。   黎明时分,军中东北就燃起了大火。燕国军带人灭火,却发现那火上面浇了一层油,水浇上去,火势反而更大了。   火光冲天,烟雾肆虐。   火舌不仅焚烧着军粮,更焚烧着每个人的心,让其每时每刻都处在煎熬之中。   众人心中绝望,这个是他们好不容易才运过来的粮食。   燕国境内的朝廷的粮食本就不多了,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本就不适合行军打仗,这回又烧了粮仓,他们还拿什么跟夏国打呢?   等有人叫粮仓被烧的消息报给前线的司徒恭时,便是司徒恭也产生了懈怠感。   难道老天爷得的偏帮夏国?   没了粮食,他们要上再打也是没办法了,但司徒恭不甘心,凭什么一切好处都被夏国攥在手心里?他一统天下的霸业还未实现,便半路夭折了。   心有不甘,司徒恭又问道:“那些蜀国人可杀尽了?”   “杀了大部分,还有一些没来得得及上,有几个还逃了。”   “能追则追,追不上便把剩下的都杀了,一个不留。此事刻不容缓,决不能放任他们回到江陵府。”   司徒恭话中带着浓浓的狠戾,几句话便定下了十万蜀国兵卒的生死。   也不知是燕国的杀孽太重,亦或是粮仓被烧一事激发了夏国跟楚国的好胜心,午时一过,简玉衡与林檀又率兵袭来。   司徒恭知道多留无益,当机立断带人撤退,准备渡江回到燕国。   简玉衡紧追不舍,最后直接在江边点起了火炮。   哪有打了人,什么都不留就拍拍屁股走人的道理?竟然燕国舍不得留下,那就多留下几条命吧。   也当是偿还他们的枉死的兵将跟朱雀军了。 第205章 战后 ◇   ◎大获全胜◎   燕军渡江时, 正是夏国火炮轰鸣之时。   数以百发的弹药装上之后,顷刻间就朝着江中打去。简玉衡还是有分寸的,等头几艘船走远了几乎快要上岸的时候才开始轰炮。   这当然也是他们君臣几人商议之后的结果。   燕国那司徒恭虽然不干人事, 但如果他死了, 燕国跟夏国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若是燕国没了这个司徒恭,从此一蹶不振的话,那倒也没什么, 杀了他反而便宜了夏国;可问题是燕国并没有那么弱,司徒恭更有一个十岁的长子, 都已经长成了,即便司徒恭去世,这个长子依旧可以顺利登基, 替父报仇,到时候谁知道反扑会不会来的更加剧烈呢?   且燕国那位丞相贺辞也是老奸巨猾, 不得不防。   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不要把司徒恭给炸死了好,尽管简玉衡恨不得他就地升天。   打不得司徒恭,对着后面的燕国军, 简玉衡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心肠了。   江边并没有太多的大船, 大多数士兵渡江也不过乘坐木筏, 一颗火炮炸过来,便能掀翻一大群的小木筏。水流激荡, 爆炸声不绝于耳, 便是水性再好, 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稳住。   冬日里的江水寒冷彻骨, 又深不见底, 落在水中, 走运的还能抓住木头,勉强留得一线生机;但大多不走运的,便只能被炸得缺胳膊断腿,就此被江水冲开,生死不知。   司徒恭登岸之后才发现夏国留了一个后手,放下便开始后悔。   早知损失如次惨重,还不如直接跟夏国斗到底。破釜沉舟,也要拿下江陵府。   然而彼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司徒恭只能让士兵尽力救下落水的人,但若实在是救不了,也无计可施。   被人捅了一刀,如今才疼醒了的蒙阳却是生生地吐了一口血,本来就受伤,如今伤得更严重了。他这是怒急攻心,对夏国彻底恨入骨髓了。   “这些奸诈的夏国人,方才不拿火炮,如今等咱们渡江了才过来轰,好恶毒的心思!”   他边上的小将无奈劝道:“蒙将军您还是歇着吧。”   “我如何能歇得住?若不是我受伤了,定要跟他们厮杀到底!”   众人心想,你如今伤成这样不正是因为歇不住吗?若不是在军营里头随意打杀人,至于被捅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样子吗?   虽然蒙阳义愤填膺,但周边的人都没好应和,毕竟将军开战本来就不需要多善良的心思。在战场上善良,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夏国虽然无耻,但是今日这一出也没人敢说他就错了,只能说他们时运不济,屋漏偏逢年夜雨。   林檀听着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心中浓浓的恨意方才消减了些许。   虽然战争的罪孽不能一笔勾销,但是看着燕国仓皇逃窜,后头的那些兵卒死的死、亡的亡,也算是给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了。   她没有辜负林家军的期待,江陵府,收住了。不仅收住了,更将燕国打回了老家。今日一战,燕国势必会元气大伤,届时看他们还有什么底气跟楚国过不去?   林檀想着,忽然又问起了简玉衡:“你家圣上派去燕国军营中的探子如今可否出来了?”   简玉衡眼中寒光一闪。   林檀便不再说话了。放探子这种事儿,两边都会做;但是被派过去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局,若想做出成绩,多半是会被人发现的;而一旦被人发现了,等着他们的兴许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惜了,听说夏国派了不少人过去。   因为一句话,简玉衡方才升起的那点痛快荡然无存。   他们的确派了不少人过去,也是直到这回江陵府之战,简玉衡等武将才头一次知晓,原来圣上和王尚书手里竟然还捏着这样一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朱雀军。   且这两年间,朱雀军一直都在扩充,开战前那段时间,朱雀军已经扩充至一万五千余人。   不论是圣上还是王尚书,提到朱雀军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两军交战之时,也正是他们主动请命,乔装打扮成了蜀国人,混迹在燕国军队当中,源源不断地给夏国提供军情。   为什么有他们,想要赢谈何容易?   可这么好的一支军队,却被燕国屠得只剩下一小半了。   不仅是简玉衡在痛心,萧瑾在得知朱雀军的死伤人数之后,更是痛心不已。   人死如灯灭,再说什么都没用的。他们是为国殉的身,从进去朱雀军之后就没过过一天轻松的日子,每日不是训练便是训练,来了战场不过半年,就丢掉了性命。   他的朱雀军,实在可叹。   好在每一名朱雀军都有记载,只要一查,便知道他们家住何方,家中情况如何。   眼下战事应当是结束了,得知燕国连夜渡江逃跑的时候,萧瑾便放下别的别的一切事物,让冯慨之牵头,补贴这回牺牲的将士们,更得补贴他枉死的朱雀军。   萧瑾交代冯慨之:“什么都可以节省,但是唯独这件事情不能节省,务必要保证笔银子是真送的家中。他们为了夏国流血又牺牲,切莫让体恤银被那些贪官污吏拿了去,寒了众将士的心。至于不曾有过伤亡的将士们,也需得给他们多添两月的俸银禄米,以示嘉奖,不能让他们白白出力这事儿也得多盯着,别让那起子小人沾手,毁了朝廷好容易立起来的名声。”   冯慨之这段时间不知见了多少因为战争而没了的将士,心里也正惋惜着,这会儿听到萧瑾再三交代,他有点不舒服了:“圣上以为户部都是吃干饭的?若是这些事儿他们做不好,那也不配当您的臣子了。”   萧瑾见他话都放在这儿了,也就不再强调。   反正冯慨之若是认真办一件事的话,还没有办不成的。   不过光给钱萧瑾觉得不够,于是又叫住了陈疏才:“你那瓷器厂可以再多开几家,茶园也可以多建几个,若是那个军户家中实在艰难,可以给他们一个差事,让他们过的体面一些。”   陈疏才立马应下:“您放心,这事儿微臣回京之后就立马去办,铁定办得漂亮又妥帖。”   他说要,又暗戳戳地看了看冯慨之,复又看了看萧瑾,道:“这将士们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可您的事情还没有安排呢。”   萧瑾不解:“我有什么事儿?”   冯慨之脱口而出:“可不就是您的婚事吗,如今该走得礼节都走完了,该是时候成亲了,如今又打赢了一场大仗,不管何时都是好日子,趁早将事情办了才好。”   萧瑾脸色都僵住了,疑惑地问:“这不一直在守城么,怎的礼节都走完了?”   冯慨之微微一笑:“朝中张丞相的人催的急,再说打仗也不影响礼节。”   总而言之,这场大婚是逃不掉的。   正好战事刚刚结束,朝廷也需要用一场举世瞩目的皇室婚礼,来抚平连月战事带来的创伤。 第206章 婚期 ◇   ◎一月之后大婚◎   等到简玉衡他们回来之后, 冯慨之便找上了跟在林檀身后的薛仁。   他们是夏国的臣子,总不好这么直接跟林檀催婚,这也太难以启齿了。不过该走的礼节也都已经走完了, 确实没有往后拖的必要, 他们刚打赢了一场胜战,此时若能再结两国之好,便能凑得一个双喜临门来, 何乐不为呢?   冯慨之之前见过薛仁的妻子,那位当时站在他们未来皇后娘娘身边说亲的时候, 可是好说话极了,简直不像是楚国人,倒想个彻头彻尾的夏国人。两国的姻亲能这么快定下, 薛夫人厥功甚伟。   薛夫人实在太好说话,如今冯慨之便下意识地觉得薛仁应当也是一个好说话的, 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谁料等他表明来意之后,薛仁却虎目一瞪:   “刚打完了仗就要成亲,哪有这么赶的?”   “不赶, 一点儿也不赶。这战事虽然赢了, 可也打了小半年了, 眼下都已经快要开春,阳春时节最适合成婚。我们家圣上年纪也不小, 您家主上也早就过了及笄之年, 早就应该成婚了。”   话是这么么说的, 但是薛仁还是一肚子的不乐意。   这些夏国人实在太过鸡贼, 憋着一肚子的心眼儿, 若要按照平常的时候, 小半年哪能把这些礼节走完,况且这还是两国之间的联姻,也就是他们会算计,这才趁着战乱的时候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让他们无话可说。   只怕礼节走完了这件事情,他们楚王殿下都还不知道呢!   大抵是瞧出了薛仁的意思,陈疏才揣着胳膊,凉凉地来了一句:“可不是我们着急,薛夫人也处处配合,瞧着比我们更着急。”   薛仁老脸一红。   他家那位夫人,确实是能干的出这样事的人。一天到晚的别的也不惦记,就惦记着主上什么时候成婚,人都惦记傻了,做出些傻事来也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这也不是夏国人不要脸的理由!   冯慨之见他不开窍,于是忽然又来了一句:“不瞒将军,眼下这是两国结亲的最好时机。您想啊,楚王为什么会提出联姻,不就是楚国遇到了危机么,如今危机都已经解除了,燕国也是元气大伤,你猜猜,她往后还想不想成亲了,便是愿意成亲,又会拖到几时?拖个一年半载的,她不着急,我们圣上也不着急,你看到时候谁着急?”   薛仁想起自家夫人为了林檀不成婚,没日没夜的念叨,这才变了脸色。   最着急的,莫过于他们家夫人;最倒霉的,莫过于他。   但是直接答应,似乎又显得不体面,薛仁隔了好一会儿,才矜持地同他们二人道:“大人说的在理,待我稍后回去好生琢磨一番。”   “还望大人多多费心。”   薛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陈疏才还抱着胳膊,心里却挺不服气,要不是他们家那个不争气的眼盲心瞎选错了人,哪里落到楚国人摘桃子?   摘了桃子还不珍惜,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似的?   他啧啧了两声,怪模怪样地看着冯慨之不舒服,冯慨之不客气地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奇怪。”   “几时轮到你管?咸吃萝卜淡操心。”陈疏才反唇相讥。   给你脸了是不是?!   这段时间他们身处江陵府,又因着要一块儿照顾圣上不让圣上乱来,平日里要搭把手的地方多了去,这才显得关系稍稍好一些,但也只是明面上的罢了,内里,陈疏才与冯慨之依旧不合。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疏才也学着薛仁,掉头就跑。   冯慨之气得跺脚:“莫名其妙!”   明明这段时间相处得挺好,冯慨之甚至都觉得他们俩能化敌为友了,结果这个“友”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了。   气人!   这边两人不欢而散,薛仁那边却在林檀的门口徘徊了两圈,最后实在是担心这婚拖着拖着结不成了,方才破釜沉舟一般求见林檀。   林檀自然不可能不见。   待薛仁唾沫星子都说干了,一边把夏国的打算和盘托出,一边又痛痛快快地把夏国那些大臣们挤兑了个遍,而后才听到林檀很是冷静地道:   “此事我早已知晓。”   薛仁:“……?”   薛仁万分不解。   林檀垂下眼眸,她虽然日日忧心战事,但却也不是睁眼瞎,尤其是夏国的动作并未遮掩,林檀的确很早就知道夏国想要提前办婚礼。   此番江陵府守城,全靠夏国支持,若是不应,她实在无颜面对萧瑾了。   既然夏国有这个意思,那干脆如了他们的心愿罢了。反正迟早都是要成亲的,也是她的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林檀干脆的态度是薛仁没想到的,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林檀比他以为的还要主动,竟然直接让人带话给冯慨之,说自己应下了,随时都能成婚。   骤然得了这个消息,冯王陈三人喜不自禁,互相看对方竟然都满意了些许。   楚王真是不错,选她做皇后娘娘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干脆利落,拿得起放得下,实在是有大将之风啊……   林檀斗答应了,萧瑾还有什么意思好不应呢?   他只是稍稍有一些别扭罢了,想不通在两个人的关系当中,为什么每次都是林檀主动,而他,永远都是被动接受。   但也不是说什么不好,有人称着自然是好的,就是……有时候多少还是有些挫败感。   两边说定之后,冯慨之别让人快马加鞭,带信去了京城,让礼部在近一个月中选一个好日子,什么日子好,他们就什么时候成婚。   这回的婚事议定,可真是顺利啊,出乎意料的顺利。   京城这边,张崇明等一干人也无一不惊奇的速度,虽然他们是紧赶慢赶地把礼节走完了,但他们也没想到林檀竟然会如此配合。   不过这回配合是真的好。   张崇明立马叫人去算日子,结果一算,好家伙,一个月后正好是个黄道吉日,万事大吉的好日子。   众人一合计,一拍板,就定下一月之后的好日子了。   为了给未来的皇后娘娘造势,张崇明还特意吩咐了礼部的报纸注意挪出版面来,接下来这一个月里头,每回发报都要有未来皇后娘娘的事迹。   这皇后娘娘毕竟不是夏国人,若不造势,只怕国内还有人不会心悦诚服地接受这位新娘娘。   但显然,这些大臣们多虑了。   如今民间对这位与众不同的楚王殿下,是好奇大过于抵触,钦佩大过于不喜。   萧瑾让人画的那张征战图,被林下书院拿过去了,当日的报纸上就登载了一整版关于林檀的故事。   他们比礼部可要阔绰多了,既然要写,那全都写一个人好的;既然要宣扬,那就不遗余力地宣扬。   林下书院的人如今都盼着对皇后娘娘来到夏国,这么一位传奇的娘娘嫁到他们夏国,说不定会带来更多的变化也不一定呢?   经此之后,男子爱看的报和女子爱看的报都不约而同的赞起来一个人,百姓们受其影响,很快便对新皇后有了好感,甚至好感度直逼他们的圣上。   一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萧瑾在得知一月之后大婚,便得急着回去准备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跟燕国“好好”谈谈。   作为战胜方,若不讨要点好处,未免太亏了。 第207章 赔偿 ◇   ◎走了齐国的老路◎   不同于夏国的普天同庆, 燕国如今的情况已然十分焦灼。   燕国自南下后,就没有打过什么败仗。   国富兵强,便让这些军人养成了心比天高的性子, 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包括在此次战事中吃了大亏的一众老将军们也一样。   蒙阳被救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大半条性命,被人直捅要害,又连夜逃命, 回了京城之后便高热不退,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醒过来。不过他还算是幸运的, 那骠骑大将军直接没熬过来,在回京的途中便驾鹤西去了。回京之后,家里人闻此噩耗, 悲痛不已。   朝中上下也因为这场丧事备受打击,大将军的离世, 叫他们清醒地认识到,燕国兴许真的不敌夏国了。   人力也终究没办法抵抗火炮的威力,是他们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夏国了。   蒙阳也隐约有这种感觉, 只是他嘴硬不肯承认。甫一醒来, 蒙阳便连忙打听夏国的事, 再得知夏国威胁燕国,要燕国赔偿江陵府一切损失之后, 蒙阳跟其他几个老将就一样, 气的直接破口大骂:“夏国人未免欺人太甚, 还想让我们赔钱给他?想得倒美!若不是他们耍些阴谋诡计,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再说了, 便是不赔, 他们又能拿我怎么办?还能打过来不成?他们有这个胆子吗?”   朝中这么有恃无恐的大有人在。   直到……夏国陈兵于东京路一带,才让他们慌了神。东京路的五州直接与燕国接壤,从东京路直接用兵,比派兵前往江陵府可简单直接过了。   司徒恭听说这事儿之后便在琢磨夏国的意图。毫无疑问,夏国肯定不会打,也不敢打。他们虽然退了,但那都是因为夏国使了诡计,并非真正被击退了。   夏国但凡是不想着跟他们鱼死网破,都不会再贸然开兵,因为这时候打起来根本不合算。   不仅司徒恭这么想,就连贺辞也这么想。   朝中就没有一个人是想要赔偿议和的,然而司徒恭怕就怕,夏国又会使出别的谋算来。   官吏知道实情,百姓却未必知道真相,一旦百姓乱起来,他们就是有雄兵百万,也难挡夏国几十万之。   这两国开战,从来就不仅仅是军人的事情。   然而,司徒恭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或者说,他足够了解夏国行事的套路。   几日过后,朝野内外果真谣言四起,都言之凿凿地说夏国随时都会打过来,谣言传着传着,各地百姓忽然不约而同的开始抢起了米。   因为他们听说,开战之后国内就没有米了,若是那会儿再买肯定迟了,能先囤多少就囤多少。   这当然也是顾淮南的手笔。   抢米这件事儿还是受了原先齐国粮商的启发,粮食是国之根本,若粮食都抢完了,看燕国还慌不慌?   若说夏国的军队只是武力威慑,那顾淮南这一手绝对是从内部瓦解。不论燕国朝廷如何强调国内不缺米粮,可百姓就是不信。   一旦有人抢,便有人有样学样。且随着众人哄抢,粮食铺子的存货很快就见底了,下一批前来抢米的人得知铺子里头已经没了米,越发恐慌起来。   没米的消息越传越广,恐慌也就越来越大,众人甚至觉得,只要下午打过来,他们就会被火活饿死。   恐慌之下,对于朝廷的埋怨也就更深。   他们埋怨这群燕国人只顾着自己乐意,全然不管他们的生死,果然不是一族人,就是不一样。若朝廷一直这副德性,那他们还拥护个屁!   转头去夏国岂不更好?   夏国可没有把人不当人的,哪怕是华北一带的齐国人,日子过得也依旧有声有色。   不能开战的舆论占据了上风,于是有些有头有脸的人便费尽心思的给上头递话,问问朝廷能不能暂退一步,不管怎么样,先让夏国退兵。什么尊严,什么国威,在填饱肚子这件事上根本不值得一提。连饭都吃不饱了,还要什么国威,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这些寻常百姓可没有军人那班的骨气,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他们什么都可以妥协,也恨不得朝廷赶紧妥协,立马妥协,最好明天就让夏国退兵。   朝野内外流言蜚语屡禁不止,燕国俨然成为一盘散沙,不仅如此,甚至隐约还有原齐国人仇视燕国人的情况。都已经成这样了,如何作战?   哪怕军中对夏国还是一如既往的仇视,但是光靠这些军队,能顶什么用呢?   司徒恭哪怕不愿承认也不行了,如今的燕国,已经比不上夏国了。   服输很难,但司徒恭不是输不起的人。早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输嫡兄许多,可是他隐忍了十年,最后还不是将一种兄弟踩在脚下?   他不可能一直都输。   眼下他是及不上夏国,但是一年之后呢,两年之后呢?他不信到时候燕国还掌握不了火炮的技术。只要有了火炮,夏国的威胁便会荡然无存。   眼下先蛰伏,实在是不得已之举。   最终,燕国还是同意议和。司徒恭甚至做好了夏国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不料夏国要的并不多,只要了此次的军费开支,以及修缮江陵府费用,在之后面没有了,还有一条不太引人注目的——取消一切关税,夏国所有的商品都可以在燕国境内自由流通、买卖。   这与当初齐国的境遇,何其相似?   司徒恭反复摩挲着国书,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最起码,他绝对不会沦落到齐皇那样的境地。   接下来这几年,燕国上下都该好好理一理了。   燕国朝臣郁郁不得志,夏国这边的大臣们却因为打了一场翻身仗,格外扬眉吐气。   回京的途中,萧瑾还见到了穆寒一众人。   当初一万多的朱雀军,如今只剩下三千。   穆寒是过来请罪的,当初是他率领朱雀军向萧瑾请命,如今人都没了,也怪他安排不周。   那日挑拨了燕国军中关系之后,朱雀们本可以趁乱,全身而退,谁知燕国人竟然如此狠毒,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屠杀之下,只有一小部分人突出重围跑了出来,余下大多葬身敌营。   这些事儿,穆寒每每不敢细想,但却万分自责。   萧瑾不能怪他,也从未怪过他:“与你无关,恨只恨燕国太心狠手辣了。他们枉死在敌国军营,朕回京之后会给他们立个长生碑,让他们享受万民香火,也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的功劳。”   长生碑不过是个念想,萧瑾只是不希望他们在不明不白中死去,连死后都没留下只言片语。   穆寒等听此,眼眶都红了。   若真有来世今生,但愿这些弟兄们饱食人间香火,来日投身到和平的国家,一辈子都不要跟战争扯上关系。   萧瑾一边行路,一边安排交代各项任务,等回到临安府,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百官迎回圣上,本该是最要紧的事,可这回萧瑾发现,他这些搅风搅雨的大臣们见到他,竟然没有上回的激动。   这是怎么回事?   久别重逢,就这个反应?   还是冯慨之眼明心亮,立马道:“圣上勿怪,想必是诸位大人操持婚礼,都无暇分心他顾了。”   事实还真是如此,皇帝大婚,两国之喜,如今朝中上下都已经忙疯了,哪怕再稀罕萧瑾,如今也比不上萧瑾自己的婚事来得重要了。   在大婚这件事情上,什么人都得往后靠一靠。   是以,自以为击退燕军,发出风头的萧瑾,在回去的第一天就被冷落了。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因为萧瑾一直被冷落到了婚礼前一天。   这段时间,除了礼官,萧瑾就没见过什么多余的大臣。   而等到众人终于想到萧瑾时,距离成婚也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了。   明日,他们圣上便得再次成亲了。   哪怕大臣们这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顾不得在意萧瑾的感受,但仔细一想,新郎官还是不能得罪的,要不婚礼当场撂挑子怎么办?   他们圣上那不靠谱的性子,绝对做得出来! 第208章 结局 ◇   ◎帝后成婚◎   萧瑾刚把那些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念叨了一天、简直拿他当傻子一般教的礼官无情地轰了出去。   这些人简直欺人太甚, 他白天处理政务本就心力交瘁,好不容易事儿做完了还要学着见鬼的规矩,一天到晚就没个轻松的时候。   他又不是没成过亲, 都说了这次婚礼不必弄得太繁琐, 他跟林檀也不是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的人,结果礼部那些蠢货还是如此教条死板,甚至还想把他也变死板。   实在可恶!   他才是皇帝, 就是明儿不依这些破礼节,他们又待如何?   人刚轰走, 便看到他那些好些日子不露面,忙得连人影也看不到的丞相尚书们忽然登门拜访。   真是见鬼了。   萧瑾顺势坐下,慢悠悠地开腔:“哟, 今儿刮的什么风,把朕这些日理万机的大人们都给吹来了。”   张崇明等互相看了一眼, 知道圣上必然是恼了,要不然可不会这么阴阳怪气。   冯慨之仗着自己跟赶紧交情匪浅,笑嘻嘻地上前:“圣上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替您辛苦。”   “那朕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们啊?”萧瑾没好气地反问。   冯慨之忙退一步:“不敢不敢, 只要明儿的婚礼好好的, 别让楚国看了笑话就成。这皇后娘娘家里虽是武将出身, 但是身边的亲信也都是讲究规矩的,万不能失了礼数。此次的婚礼的确琐碎又繁杂, 是烦了些, 可皇后娘娘一辈子也只经历这么一回, 自然要给足了面子里子, 不能有半点疏漏, 否则, 便要遗憾终身了。”   萧瑾嘴角一抽,连遗憾终身都出来了。   韩仲文也见缝插针地补充了一句:“况且人家还是带着整个楚国过来的,也得让楚国人安心不是?”   如今的楚国,马上就要变成夏国了。还有他们占据的达州一带,也尽数归于夏国。   近日百官虽忙,但归根就底忙的也不仅仅是婚礼,还有这些地方的安排。既然归属夏国,朝廷肯定是要派人过去接手的。原先皇后娘娘门下的大臣可用,但不能全用。制衡之道,夏国大臣们玩得都得心应手。   萧瑾一眼扫过,见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地过来,又想起自己最近被逼得恼怒,忽然就懂了他们的意图。   萧瑾哼了一声,老大不高兴:“若是过来检查安抚的,那也就不必了,是朕取皇后,不是你们取妻,朕还会委屈了皇后不成?”   众人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只要圣上想通了,不闹什么情绪,那一切也就好办了。   因为最近实在太忙,众人连留在这拍马屁的时间都没了,得了这么一句准话之后,又不约而同地告退。   个个都说自己有事,比日理万机还要日理万机。   真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把萧瑾都给看笑了。   不过气了一回之后,他又想起这几个人兴许真的比他还要忙还要累,也就不没脸气了。他这个当皇帝的总不能比不过大臣吧,这辈子不会再成亲了,麻烦点就麻烦点吧,萧瑾甚至还让张德喜将之前赶出去的礼官重新请回来。   那些罗嗦的礼官,萧瑾认了。   在殿中一顿折腾之后,除了累极了的萧瑾,余下的人无不满意,自信明儿的婚礼定能一气呵成,不出差错。   其实这些东西萧瑾也不是没记住,不过就是礼部要求太多,太过麻烦罢了。   入夜,萧瑾褪去疲惫躺在床上,原本以为闭眼就能睡着,睡觉躺下去之后一直辗转反侧,不曾入眠。   他头一次成亲的时候稀里糊涂,又兼有性命之忧,整日诚惶诚恐,顾不得别的。但是这次不一样,朝廷自上而下都异常重视,萧瑾对林檀也是在意的。因为这份在意,才惶恐不安,怕婚后的日子处不好成了怨偶,那不就对不住林檀么?   萧瑾翻了个身,想着林檀这会儿是不是也这么焦虑不安?   换了他乡,又换了身份,必定会不安吧。算了,等明日他好好安慰一番……   直到下半夜,萧瑾才勉强入睡。第二天又早早地被人叫起来,状态自然不算好。张德喜急得让人在萧瑾脸上扑了一层粉,如此才遮住了倦怠感。   萧瑾摸了摸脸,结果就摸到了一手粉,十分无语。   明明是自己的婚礼,结果他却一点都不能做主,始终被人推着走。   皇室婚礼,自然不用跟民间一般,婚礼就在太极殿中,夏国皇亲国戚、朝中百官,包括后宫的太妃都在此等候,楚国朝臣也都被请观礼。   两边很少有人是相熟的,不过今日坐在一块儿,却是难得的融洽。   张崇明摸了摸胡子,对着薛仁点了点头。   他们答应了燕国,得了楚国,还解决了圣上的终身大事,实乃三喜临门。   薛仁不紧不慢地颔首,心里却出神地想着,日后楚王诞下的皇子也是林家血脉。林家的孩子当了皇帝,那他们算不算赚了?   楚国归了夏国,表面上好像是夏国赚了,但是以后的事儿可就未必了。   两个老狐狸各怀心思,但是在大局面前,却一派和气。   想必底下人也是如他们一般。   唯有韩攸别无他念,他是萧瑾的臣子,又在林檀身边当过几年的军师,与两边都有情分,如今萧瑾与林檀结成连理,也就只有韩攸最觉得称心了。   吉时已到,伴随着礼乐,众人才看到帝后二人率众礼官而至,一步一步登上了高台。繁复的礼节,如今却变成了庄重与威严的化身。正因为有这些条条框框,才会让人心生敬畏之心。   真到了这时候,萧瑾反而有些紧张。   他也体贴,怕林檀也紧张,上台阶的时候还牵住了对方的手。   这是萧瑾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   林檀感受到他手心有些湿,无声一笑,稳稳地握住。   她并不怕,但是萧瑾定是有些害怕的。分明是成过亲的人,怎么比她还紧张?   看似林檀被萧瑾牵着,实则是她带着萧瑾,徐徐走上高台。   高台之上便是太极殿,放目放去,宫中的殿宇皆入眼底,巍巍高楼,却高不过他们脚底站着的这一座。   台下立着朝臣,多到数不清,也看不清。这里面有萧瑾的臣子,也有她的大臣,可是如今,俨然成了一家人了。   夏国给了楚国足够的礼遇,前些日子她处至临安城,临安城的百姓也对楚国来的人以礼相待,夏国上上下下,也都对她这个新皇后心悦诚服,林檀知道,这必是与萧瑾的支持分不开。   林檀攥了一下萧瑾的手,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将楚国拱手,并没有做错。   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计较的必要了。   她与萧瑾已经是夫妻了。   萧瑾似有所感,以为她又紧张了,回头安抚地一笑:“放心,很快就结束了,待会儿我们便能回去。”   林檀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低头微微一笑。   被人护着,不是也挺好的吗?   打太极殿回来之后,萧瑾又被闹了许久,直到日落之后,才得以与林檀独处。   萧瑾将殿中伺候的人都赶到一边,喝过合卺酒,他拿出一个小匣子。   林檀偏了偏头,手指拨了拨匣子,噙笑道:“这是定情信物?”   萧瑾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自己,送这个是不是有些不太应景?若是换成簪子会不会好点,哪怕放一把红豆也算应景啊。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得改了,不应景就不应景吧,他打开小匣子,道:“今日大婚,特意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林檀看过去,只见上头放着一枚印章:“这……”   似乎也不是凤印啊。   萧瑾拿出印章,道:“后宫里虽然有六尚二十四司,但是只掌内廷之事,不过是后宫制的一个补充,太过狭隘,朕想在外廷设置女司,下设女校、衙门,网罗名士,广置女官,专管天下女子事,皇后觉得如何?”   林檀心一动,若真能如此,必是天下女子之大幸。   她握住萧瑾的手,忍住激动:“若能如此,自会造福天下女子。”   萧瑾就知道她肯定喜欢,将印章放在她手上:“那此事交由皇后全权负责。”   他不便多管女子的事儿,但是林檀不一样,她是皇后,管这些本就是理所应当。   林檀心里一暖,为了萧瑾的这番心意。她也不问朝臣是否会反对,既然是正确的事,她从不畏惧人言。   握着印章,林檀目光盈盈地望着萧瑾:“多谢。”   谢他如此信任她。她身为女子,最知道女子不易,难得的是萧瑾身为男子,却又这般细腻的心思。   “夫妻之间,何需言谢?”萧瑾知道她有能耐有傲气,不愿她在这深宫中被磨去棱角,“你尽管放手去做,万事有我替你兜着。”   林檀眼眶微热。   她想,往后在这儿的日子,应当会比从前还要好……   作者有话说:   正文部分暂时结束啦,接下来还有几章番外。 第209章 番外(一) ◇   ◎女校与女司◎   女司的设立完全是萧瑾一手推动的。   他为了林檀行动方便, 不仅舌战群臣、力排众议,甚至连班底都已经给她选好了。   林下书院最出众的那一批人,如今都成了林檀的人。从地位显赫的康乐公主, 到京城夫人里头最体面的冯夫人, 再到以方惠为守的林下书院女学生中的佼佼者,都成为林檀坚实的后盾。   若不是实在不好出手,萧瑾甚至想直接下场, 将朝中百官的夫人全都拉到林檀的阵营来。   萧瑾还从朝廷里头单独拨了一笔款给女司,这女司往后可是要在各地兴建学校、立衙门的, 衙门便类似于后世的妇联,专替女性申冤,做着一切开销都不小, 朝廷刚从燕国得了一笔钱,抛除士兵的抚恤金, 剩下的,都填在女司里头了。   对此,朝中有不少的老古板又有话要说,但萧瑾远比他们要能说会道的多, 他们说一句, 萧瑾便回之以十句。   朝中的大臣虽然废话一箩筐, 但是认真吵起来,也是吵不过萧瑾的。   这一波拉扯, 萧瑾理所当然地赢了。   薛仁等见萧瑾如此为林檀着想, 才真正放下了芥蒂。虽说他们联姻是形势所逼, 但若是这夫妻两人能相守一生, 相敬如宾, 那他们也对得住天上的老将军了。   婚礼过后, 余下人都回了江陵府,唯有薛仁等几个人留在了临安城。   江陵府固然是久居之地,但薛夫人也怕他们都走了,林檀孤身一人受了委屈也没出诉,实在太可怜了些,所以便让薛仁留下。   好在朝廷为仁义,对他们这些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一直礼遇有加,不仅安排了住处,更在军中安排好了职位。   薛仁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跟王从武他们同朝为官。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朝廷里还有他们的人,那边是韩攸。   韩攸没有官复原职,他是直接连升三级,再次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很难得的是,他为人处事拿捏极好,且与薛仁与张崇明他们也都处得过去,有他在中间牵线,林家军也渐渐融入了夏国朝廷。   连薛夫人进宫的时候都忍不住跟林檀赞起了夏国的高义:“老薛之前多不乐意留在朝廷里头,说是都不想熟,处着尴尬,可这些日子下来,那天回来不是笑嘻嘻的,也常听他提起军中的事儿,瞧那样子哪有半点一开始的不乐意?”   林檀一直在俯身写字儿,听她说完,抬头道:“你们待着高兴便好。”   她其实也一直担心林家军跟朝廷起摩擦,好在萧瑾什么都照顾到了。   薛二人感叹:“怎么可能不高兴?圣上可是把您捧在了手心里。”   “快别这么说,怪肉麻的。”林檀可不习惯听这些。她与萧瑾都是情绪内敛的人,虽然感情确实不错,但也听不得这些肉麻的话。   薛夫人嘀咕道:“本就是实话,哪里肉麻了?”   旁人还就爱听这些肉麻的话呢。   她说着,见林檀一刻也不停,便问:“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如今各地都新立了女校,但是女夫子缺得紧,我让康乐公主、冯夫人等打听了一番各地才学出众的女先生,如今正在给她们写信,请她们出任山长。”   薛夫人闻言凑过来,见她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沓了,少说也有四十几封信,看这架势还有的写呢。   薛夫人看着心疼:“这种事情这底下人代劳不行吗?”   林檀摇摇头:“如今女校才刚刚起步,外头的那些女子是有耳闻,但却并不把它当一回事。只有我这个皇后率先重视,亲自请她们坐山长,这事才能办得好。况且,不过就是写几封信罢了,也不是什么累活,若能将女学开到夏国的每一个地方,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林檀说话的时候,神态宁静。   她是真的喜欢自己如今做的这些事儿。   薛夫人一怔,她看过林老将军在世时无忧无虑的林檀,也见过独自撑着楚国日日忧心的林檀,却很少见到现在这样内心平和,却又无比坚定的林檀。   或许他们来夏国,真的来对了。   既然林檀想做,薛夫人自然支持到底:“也不光是他们这儿有才女,江陵府一带也有才女,臣妇也认识几个见不得的妇人,回头也让她们多替您分忧分忧。江陵府一带可是您的娘家,您做事儿她们自然是鼎力支持的,都无需您费心,半月之内,莫说是山长了,就连女先生们也都会给您配齐了。”   林檀顺水推舟:“那江陵府那儿便全都交给您了。”   “您该不会是就等着臣妇这句吧?”   林檀狡黠地笑了笑。   万事开头难,但如今林檀所做的事,其实一点儿都算不上难,比她当初苦撑着建起楚国来说,容易太多了。   夏国不比从前的楚国,有林下书院这个先例在,再开设学校已经方便许多了,什么事儿也有个学习的例子。且如今她们还手握一份得天独厚的报纸,若想宣传什么,直接用上那份报纸便是了,看的人多了,便能潜移默化的影响一大批人,这也是江陵府所没有的。   再则,市舶司那儿也确实厉害,工厂建到了夏国各个地方,学校招收女学生的时候,最实在的一条便是往后结业了可以直接进这些纺纱厂、织布厂、茶厂做活,不仅待遇好,在民间地位也高。   光靠这一点并不足以吸引富贵人家的女儿,但是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好处了,也正因为这一点,女子书院才能很快席卷整个夏国。   不过一年时间,各地的书院便开的有生有色。   女司的衙门也在各地开设起来,专管女子之事。一开始,谁也没有将这个小小的衙门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回,建康府出了一个惊动一时的和离案。   一个靠着岳家起家的富商宠妻灭妾,妻子吴氏受尽折辱,却也一直都不肯服输,想方设法的要拿回家产,但这世道还是男子的世道,她多番筹谋,终究还是没能如愿,走投无路才找到了女司。   吴氏本不抱什么希望,甚至想着若是这次再息事宁人,她就一刀捅死这一对狗男女,犯法就犯法吧,死也要让他们先死。   结果这一回,却改变了吴氏的一生。   在女司的强行介入下,吴氏直接带着嫁妆顺顺利利地和离了。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吴氏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这一切又确确实实的发生了,女司和皇后娘娘,真的能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看着前夫跟那小妾又恨又怕地目送她出门,吴氏心里只觉得痛快!   这件事儿林檀从头跟进到尾,吴氏拿了和离书后,林檀还特意让人给她办了一个女户,以免那个前夫再起什么幺蛾子。   此事一出,轰动了整个夏国,民间议论纷纷,有指责女司插手人家家事,不过是夫妻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非得闹得这么大,有失体面;有的指责那妻子无情,为了自己痛快连丈夫都不管了;还有人觉得那个小妾才是祸头子……   不少人争来争去,都没争出个道理来,不过自此之后,出了事儿过来寻女司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不少女子如今方才意识到,她们不是天生就该受委屈的,这世上还是有人愿意站出来维护公平,愿意站出来为她们挑战世俗的目光。   女司里头当差的也是女子,女子能上学,能出去做工,甚至还能入司做官,吃朝廷的俸禄,同是女子,别人能做的,她们为何不能?   或许,身为女子,她们本就不该活得这么卑微憋屈。   宫中。   方惠展开信,看了一下之后便对林檀道:“建康府那儿来了消息,说是那位吴夫人开了一家酒楼,还雇了不少当地的穷苦女孩儿,给她们一份正经活计,如今酒楼生意别提有多好了。吴氏感激您跟女司,几番去女司登门道谢,甚至还捐了不少钱呢。”   与前些年相比,方惠可谓是脱胎换骨。她本就是康乐公主最器重的学生,为人又好学奋进,如今得举荐,成为林檀身边最得力的女官。   林檀道:“天助自助者,吴氏性情坚忍,便是没有咱们她也不会输。”   只是赢的方法,兴许会更加惨烈。   如今吴氏成为女司的一块活招牌,对天下的女子来说,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方惠轻叹:“但愿往后像吴氏这般勇敢的人会越来越多。”   林檀也希望,但她更希望的是,发生在女子身上的悲剧能越来越少。   做到这一点,必定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如今已经有了很好的开始,往事不可追,来日之路,必定光明灿烂。 第210章 番外(二) ◇   ◎小皇子的心愿◎   林檀与萧瑾成婚两年后, 才有了长子萧铭。   在此之前,朝中一干人等为了继承人的事儿不知道吵了多少回,几乎是上一次朝就要吵一次, □□的对象毫无疑问, 正是萧瑾。   众人原本以为,只要圣上成了亲,便能很快有小皇子。谁知道, 这帝后两人成婚之后却压根一点动静也没有,但凡催了一两句他们圣上便嫌烦。   皇后那里更是催不得, 因为圣上护得紧,上一个不知好歹在皇后娘娘跟前催生的,已经被圣上排挤得没脸见人了。   还有人把心思动到了已经不大管事儿的陈太妃身上, 结果无一例外,也都已失败告终, 陈太妃压根不愿意插手这件事情,她还想自己能有个清净的晚年呢。外头那些不知死活的想作死,也别拉上她。   还有人看萧瑾最近脾气收敛了些,有点儿异想天开, 想几位女孩儿进宫充实后宫。皇后不生, 总不能拦着不让别人生吧。   不过后来他们发现, 但凡有这个意思的大臣都莫名其妙被整得很惨。鉴于他们圣上小心眼儿的程度,这些事情是谁做的已经不言而而喻了, 于是乎, 再没有人敢提这件事儿了。   不过众人还是暗暗着急。   这可是真有皇位要继承的, 总是拖着不深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生不出来?   那这到底是皇后娘娘有问题, 还是圣上有问题呢?   就在他们忍了两年, 终于忍不住想要亲自问问究竟是谁有问题的时候, 宫里的皇后娘娘忽然传出了喜讯。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出来了一个小皇子。   皇子!嫡长子!   这已然足够朝野内外又惊又喜了。只这么一个皇子,便叫诸位大臣态度大变,原先催得有多恨,现在笑得就有多欢。   对着帝后又是满口的夸赞,好像前头为了子嗣吵得面红耳赤的那些人不是他们一样。   萧瑾对他们这副嘴脸已经习以为常了。要不是实在怕麻烦、也不想听他们在这念叨,萧瑾兴许还会晚几年生孩子。   不是他故意拖着,而是这两年夏国与燕国的摩擦时有发生,两国关系已经恶劣到难以调和的地步了。萧瑾为了夏国,不得不重新开始想后路。   以燕国对他们的仇视,若是不能一下将他们打趴,燕国迟早都会报复回来的。夏国这些年的确蒸蒸日上,但是萧瑾看来,还远远不够。   林檀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甚至还要更忙。毕竟他朝中有那么多的大臣帮衬,每年科举还能选上不少人才,林檀那边可用的人手却不多,这世道对女子又太过求全责备,许多事情都得林檀亲力亲为。   做的好,兴许不会有多少人夸她;但是做的不好,一定会有很多人骂她,如此情况,她也咬牙撑住了。   如此韧劲儿,叫萧瑾佩服至极。   本来么,他们夫妻二人都忙着各自的事,很难有时间去带孩子。   可是如今生下来了,萧瑾也不会放着不管。且萧瑾跟林檀这对夫妻俩当中,反而是他这个做丈夫的陪着儿子的时候多一点。   毕竟林檀的事儿比他多、比他繁琐。带孩子这件事,能不烦林檀就不烦她,萧瑾不一样她为了孩子放弃如今这样让她全力以赴、奋不顾身的事业。   不过,带的时间久并不代表着萧铭更亲近萧。   孩子亲近母亲才是天性,尤其是林檀还是一个说一不二、颇有威仪的母亲,幼时亲近是天性,稍稍懂事一些亲近是出于崇敬。   是的,萧铭小皇子觉得自己的母后比父皇要厉害多了。不是权利跟地位上的厉害,而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气派。   萧铭也很喜欢黏着他母后,就像他父皇总是喜欢黏着他一样。   他父皇一直很黏人,这一点让小皇子非常苦恼,每回他拿着自己的小木剑“哼哼哈哈”的一顿乱戳的时候,他父皇就会跑过来对他“动手动脚”。   萧铭被他戳戳点点地弄烦了,嘴一撇,木剑一放,调头便迈着小短腿就要去找他母后告状!   他父皇这时候都会很生气地拦住他:“臭小子脾气这么大,指点你两句还不行呢?”   萧铭小鼻子一皱:“父皇根本不会武,能指点什么?”   “谁说朕不会?”   “都这么说。”   “兔崽子,没大没小的,下次再不抱你了!”   他父皇眼瞧着就要生气了,但是萧铭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地,因为他父皇每次都是这样过过嘴瘾,实则要不了多久又会把他抱在怀里逗着玩。   他父皇还是很纵容他的。   做错了事儿,有他父皇在时萧铭是不怕的,撒个娇就能蒙混过关了;但是他母后在边上便不一样了,该罚的一样都不会少。且萧铭还听说,母亲从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那手持银枪,御马驰骋疆场的传奇故事,叫萧铭神往不已。   他也想变得跟母后一样强大。   萧铭想要变成他母后那样,他记下了张丞相的话,勤能补拙,他不聪明,只能天天苦练“剑法”以超过母亲。   虽然他那一套剑法总是被他父皇耻笑,说是花拳绣腿,叫人看笑话的,但是萧铭从不气馁。   他已经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六岁前打败父皇,二十六岁前打败母后。   萧瑾听说了他这臭不要脸的奢望之后,只是冷冷一笑。   臭小屁孩,六岁就想打败他,做什么美梦呢?萧瑾毫不留情地打击:“就你这小身板,我一指头就能把你戳倒。”   萧铭叫嚣:“我会长大的!长的比你和母后还要高!”   萧瑾还在笑话,萧铭气不过,又去他母后那找安慰。   只是,他母后实在是太忙了,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忙?她心里的人也太多了,惦记着天下间的女子,惦记着新开设的织布厂,好像在她这儿,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儿。   这回萧铭过去,她母后依旧在忙。   林檀见儿子过来,立马停下宫务,转头跟儿子玩闹起来。   萧铭很喜欢跟母后呆在一块的感觉,但是他是个细心的孩子,看到桌上只写到一半的稿纸后,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然后出去之后心情却没好,蔫哒哒地去了他父皇书房,进去之后将身子一倒,把头一抱,就躺在了榻上。   萧瑾见怪不怪:“又没跟你母后说上两句话?”   萧铭伤心地点头:“母后怎么那么忙,看着比您要忙。”   萧瑾叹了一口气,也到他身前坐下:“你母后应该是一一心想让夏国起来,让夏国能做到万众一心,如此方能彻底战胜燕国。你母后跟燕国啊,可是有的血海深仇呢。”   萧铭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趣:“什么血海深仇?”   萧瑾遂将燕国当面进攻江陵府,差点导致江陵府被破,整个楚国将要落入燕国之中的困境。   故事既然是他讲的,萧瑾啥不得要夸张一些,添油加醋一些,让萧铭体会到自己跟他母后当年的不易。   谁知萧铭却异常振奋,挥舞着小拳头,掷地有声:“验过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一句小儿女的天真话,萧瑾还不至于当真,只是敷衍的说了一句:“哦,是吗?那你父王就等着你击溃燕国了。”   小屁孩,人不大,牛皮倒是吹的挺厉害,比他还能会吹呢,萧瑾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