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炮灰真少爷科举升官日常   本书作者: 折秋簪花 晋江VIP2024-1-4完结 总书评数:10134 当前被收藏数:50318 营养液数:92634 文章积分:825,736,768 文案   徐瑾瑜穿书了,穿成了即将被认回去的真少爷。   书里,真少爷惨的一批,被说自幼长在乡野,粗蛮不堪,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故而只做表少爷养在偏院。   尤其是亲爹妈得知真少爷天生过目不忘后,更是直接逼着真少爷在科举前替假少爷当枪手,写出了一篇惊世美文。   靠着这篇文章,假少爷当朝被点为状元,之后更是成为御前红人,一时风光无比。   而真少爷却在科举后被弃之偏院,冻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夜。   穿来后继承了原主过目不忘和妙笔生花本领的徐瑾瑜:   麻烦让让,我要开大了!   彼时,正是侯府派人上门认亲之际。   于是,徐瑾瑜一顿输出后,在管家惊愕不已的目光中,一步三咳,关上了摇摇欲坠的院门。   事情传回侯府,亲爹娘和假少爷又惊又气:   “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不识抬举的东西!”   “到底不是养在身边,就是不亲。”   “听说兄长身子病殃殃,在那个家怕是要活不过这个冬天吧?怎好这样和爹娘赌气?”   侯府上下笃定徐瑾瑜迟早哭着求着要回去,却没想到,徐瑾瑜那厮看着病病歪歪,随时咽气的模样,却一路扶摇直上,六元及第,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了皇上倚重的肱骨之臣。   多年后,被抄家夺爵的侯府一家子看着大门口官轿中,那身着二品大员官袍的病弱青年,吓得魂飞魄散。   轿帘半开,青年苍白的脸上带上一抹风轻云淡的浅笑:   “劳驾让让,这宅子陛下刚做主分给我了。”   本文有感情线,非无cp呦   内容标签: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悬疑推理 科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瑾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温润男主科举破案记   立意:努力不会辜负每个人    vip强推奖章   徐瑾瑜一朝穿越,成为一本真假少爷文里的真少爷,亲参娘虎视眈眈,恨不得将他最后一点利益压榨一空,徐瑾瑜不得不走上了科举之路。幸而,他原有的过目不忘与原主的妙笔生花让他如虎添翼…   本文讲述了大盛朝六元及第,官拜一品的首辅徐瑾瑜的科举之路,故事曲折却温馨,读来颇有趣味。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初夏的晌午,炊烟袅袅升起,在一片蝉鸣之中,似静又动,若动又静,静谧而美好。   京郊的小石村中,向来勤劳的一户人家却一直没有动静,只能听到絮絮的低语声。   “大郎他娘,那件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一个老迈沧桑的声音响起,背光坐着的妇人身子一僵,沉默半晌,泪流满面道:   “我的娘啊,我能怎么想?那可是侯府,瑾瑜他小小一团,我用血用肉养着这么大,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让他回去——可,那可是侯府啊!”   妇人的声音因为哭泣,已然变得嘶哑,屋子角落,一大一小两个女娃抱在一起,也是默默啜泣。   大的有十四岁,正是要说亲的年纪。小的还小,才将将五六岁。   姐姐脸上一脸悲伤,只敢低声呜咽,妹妹年纪小,情绪都摆在脸上,这会儿更是嗷嗷大哭:   “不要哥哥走!不要哥哥走!”   徐母听着两个女儿的哭声,心里憋闷的差点都要喘不上气:   “凭什么侯府就要这么欺负人?那是我儿子,是我养了十二年的儿子啊!”   徐母捶胸顿足,向来柔婉的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团。   而坐在椅子上的徐老婆子这会儿也是脸色沉凝的都快要滴出水来了。   “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大郎回去啊。”   徐老婆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至今还安安静静的里屋,低声道:   “可是,大郎他娘,你看看大郎,这回才受了刺激,便昏了一天一夜还不见醒。这孩子,天生不好,咱们又怎么养的住呢?只有侯府的富贵,才能让他多些寿数啊!   你可知,只那日上门那人脚上踩的,便是一寸千金的霭光布?可那也不过是侯府的一个下人罢了。我们,欠大郎十二载富贵啊!”   徐老婆子早年在大户人家做丫鬟,见识颇广,这会儿这一番话说的她也是心如刀绞。   徐家一脉单传,而今儿子被抓了壮丁,唯一的孙子竟然不是自家血脉。   更甚者,是她徐家的孩子,占了她疼了十二载的孙子的富贵。   徐老婆子心里又疼,又愧!   徐老婆子这话一出,徐母更是悲从中来,整个人失神的喃喃自语:   “终是我们对大郎不住,可我舍不得大郎啊!”   将一个孩子那么小的一团养大,还是那样病弱的身子,徐母和徐老婆子几乎熬瞎了一双眼睛来养育。   若非是真心疼爱,岂能如此?   徐老婆子又是一声叹息,这里头最痛苦的应该是她。   独子被抓了壮丁,音讯不知,独孙又要被侯府强夺了去。   届时,她们这些女人怕是要没有活路!   可是,她不能看着大郎在自己眼皮子下面咽气啊!   “莫说了,那大夫说,大郎这次怕是要不好了,你且去煮些白粥,撇些米油,看看能不能灌下去罢。”   徐老婆子说着,忍不住抬起袖子拭了拭泪。   人要是吃不下了,怕是要不好了。   两个女娃这会儿虽然不住的淌泪水,可是却都很安静。   正是饭点,家里人都没有心情吃饭,没多久烟囱升起薄烟,大米煮开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屋子,想起几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妹饿了?来,奶这儿有豆饼。大妮儿也来,吃吧。”   徐老婆子今个心里难受,说话都没有气力,大妮接过豆饼,小声说:   “奶,你也吃。大郎……会好起来的。”   “哎,奶不饿。”   大妮听了徐老婆子的话,默默的攥紧了手里粗糙的豆饼,她知道家里的精米白面都是给弟弟的,但她从来不和弟弟争。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弟弟,爹爹离家未归这些年,族里早就收回了家里房屋田地。   原先村头那对儿寡妇母女就是这样被抢了屋子,占了地,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是最破的一身。   没过多久,寡妇受不了吃百家饭的苦改嫁,唯一的一个女儿在夜里被糟蹋了,现在衣不蔽体,疯疯癫癫。   大妮想起村头那对儿寡妇母女的境况,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鼓足勇气道:   “奶莫哭了,大郎听了那个消息,还没醒,他,他指不定不会回去。”   自己家这些年都是因为有这个病弱的弟弟在,这才能立住门户。   侯府如今要强夺大郎回去,这是要绝她们祖孙的生路!   可是,这里头若是大郎不愿呢?   “傻丫头,竟说傻话。”   徐老婆子摇了摇头,大郎那孩子向来聪敏,他是知道取舍的。   他回去,就能活,还能活的安稳。   “奶,等大郎醒了,问问大郎才好呢。”   “好,等大郎醒了吧。”   徐老婆子口上这般说着,却心里摇头。   大郎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   ……   “别,别走!”   古朴陈旧的木床上,静静安睡着一个俊秀清雅的少年,若非是他身上盖着带了补丁的被子,只看他的容貌便会让人以为见到了金童玉子。   徐瑾瑜微皱着眉,在阵阵蝉鸣中清醒,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惊得瞳孔一缩。   方才,梦中那和他生的颇为相似,却一脸抱歉的说要将自己最重要的人托付给自己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瑾瑜茫然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随后很快,十二年的记忆便如同一根无形的钻头钻进了神经,彻底写进了他的大脑。   徐瑾瑜久病在身,很是能忍,硬是扛着,哼也没哼的接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那十二年的阅历本应不多,但徐瑾瑜惊奇的发现,这具身体应该与他原来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特殊能力,所以这十二年的记忆他用了好些时候才彻底消化。   作为一个长在乡野的孩子,十二年的记忆即便再怎么冗杂,也多是些无用的信息。   徐瑾瑜按着额头,抽丝剥茧,从中提炼出了有效信息。   比如,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一个农户之子,除了有一个失踪的爹外,便与奶奶,娘,姐姐妹妹生活在一起。   正经八百的女人堆里长大的孩子。   不过乡下人家不惯着孩子,倒也没有将原主养成贾宝玉那样甚儿的。   而最幸运的是,这具身体不同于徐瑾瑜那具饱受病痛折磨,瘫痪在床的身体。   它很孱弱,但它可以自由行动!   徐瑾瑜激动的就要下地走动,却没想到,直接四肢一软,狠狠的落回了厚厚的被褥之中。   随后,那烧心的饥饿感才蔓延上来。   也不知原身已经多久没有吃饭了。   徐瑾瑜想到这里,试探着发出了一点儿动静,随后立刻便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门帘便被挑起:   “大郎醒了!大郎他娘!大郎醒了!”   “大郎醒了!”   “哥哥醒了!”   不多时,徐老婆子和大妮小妹都挤在了徐瑾瑜的床边。   徐瑾瑜前世与父母感情淡薄,这会儿被三人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只清了清嗓子,低声唤道:   “奶,长姐,小妹。”   话音未落,一股子浓烈的米香味扑鼻而来,徐瑾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徐母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油走了进来,米油是穷人的参汤,乃是大补之物。   徐瑾瑜这会儿从没有觉得自己食欲这么强烈过,几乎眼巴巴的看着那碗米油。   “饿了吧,快吃,娘特意用碗倒了,不烫不凉正正好。”   徐母一脸慈和的将碗端给徐瑾瑜,那温和的眼神看的徐瑾瑜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谢,谢谢娘。”   “谢啥,你能醒过来娘就谢天谢地!那镇上的大夫也是二把刀,还说大郎醒不过来,改明我非得去他门头呸上几口!让他咒我们大郎!”   徐母气呼呼的说着,看着柔婉清丽的妇人,一开口炮仗似的。   徐瑾瑜用勺子将温温热的米油送进口中,馥郁的米香,黏稠绵密的口感让他爱不释口,没多久就将一碗米油吃光。   一碗米油下肚,徐瑾瑜觉得那股烧心的劲儿小了些,这才自然的拉着徐母的手:   “娘,莫气了,我现在好多了。”   要不是浑身无力,徐瑾瑜高低得下地走两圈给徐母看看。   只是,看着徐瑾瑜那有了神的眼睛,徐母心里的巨石可算放了下来,随后便抱着徐瑾瑜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好了好啊!我的瑾瑜啊!”   徐瑾瑜有些不解,但随后,一段模糊的记忆才慢吞吞的涌了上来,不情愿的劲儿就像是不愿意想起这件事一样。   徐母一哭,大妮也默默垂泪,小妹更是抱着徐瑾瑜的手,抽抽噎噎:   “哥哥,小妹以后不嘴馋你的白米粥了!小妹也不吃糖了,给哥哥攒钱买药,哥哥不要离开我们家好不好!”   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徐母也哭的撕心裂肺,徐瑾瑜的肩膀,袖子都被打湿了。   大妮拉了拉徐老婆子的袖子,弱弱示意,徐老婆子叹了一口气,终于问道:   “大郎,侯府那边,你想回去吗?”   徐老婆子认真的看着这个打小看到大的孙儿,却突然觉得这孩子今个看起来似乎有些与以往不同了。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是通身那股子矜贵,却越发像极了她早年间伺候过的大户人家里的少爷。   徐老婆子只将这归咎与那件事带给她的错觉,心里叹息一声,没有多说。   徐母一听,也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等着徐瑾瑜的回答。   而徐瑾瑜想起记忆中那侯府抱错的孩子,自己这一家子的配置,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不是他当初调剂心情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炮灰一家吗?   按照原文,自己被认回去后,会被亲爹妈强压着给那个假货做枪手,等被榨干最后的价值后,无声死去,为假少爷的青云路做一块无声的垫脚石。   可如果他没有记错,在原文里,真少爷是晕着被抬回侯府,据说是侯府“重金”请了大夫,将他救活。   但之后,侯府便口口声声是现在的亲人看他不好了才丢给了侯府,真少爷因此心痛难当,又年纪尚小,只得在侯府住了下来。   可住也不是那么轻松,真少爷并未被恢复身份,而是被以一个远方亲戚的名义安置在了偏院。   假少爷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而真少爷却在幽冷的偏院被下人们百般欺凌。   等真少爷显露天分后,就开始了呕心沥血,为他人做嫁衣的炮灰事业。   而现在……   似乎正是他要被认回去之前。   他在被认回去前醒了。 第2章   “瑾瑜,你若是想回,娘这就给你收拾东西,家里还有十两银子,你带上。   你,虽然,你回了侯府,可你奶说那些有钱人家里的下人办事儿都是要银子的,你带着银子,办事儿也方便些。”   徐母用手背擦了擦自己通红的眼眶,却不敢抬头去看徐瑾瑜,她怕,她看一眼就要舍不得这个孩子。   徐瑾瑜缓缓的垂下了眸子,书里可没有说假少爷还怀着十两银子回府。   或许是炮灰的事迹不需要太过明了,或许是……侯府昧下了。   徐瑾瑜一想到这点就有些想笑,而他也确实笑出来了,却是讥讽的笑:   “回去?回哪里去?我若是侯府少爷,区区一个下人就敢来迎我?怕不是哪来的拐子用的新手段!”   徐老婆子摇了摇头:   “傻孩子,那下人脚上穿的霭光布造的鞋子,只有那些勋贵才能穿的起,这事儿啊,做不得假!”   “奶,若是真的,那我高低也是个侯府少爷,听说还是嫡出,就这么遣个下人来,是把我当什么?这侯府,不回也罢!”   徐瑾瑜语气坚定的说着:   “娘,奶,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咱家是没有侯府富贵,可是我就认咱家!只认咱家!”   与其和那些豺狼虎豹周旋,他宁愿与真心待自己的家人清贫度日。   徐母终是没有忍住,抱着徐瑾瑜大哭起来,她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可是却心酸的厉害。   “我的儿,回吧,回去吧,侯府再不好,他们也不会放你不管,你回去了之后的路,会越走越平,越走越远。”   徐瑾瑜听了徐母的话,一时情绪复杂。   “娘说什么呢?这些年,我不也好好的?”   “咱家再好,也为你求不来神医,用不得好药,你留在家里,才是,才是可惜!”   徐母忍着心痛说着,孩子不说留的时候,她心痛如绞,万分不舍;可这会儿听了孩子不愿意离开的话,她却更舍不得孩子在家受苦。   他本应富贵荣华。   “可惜什么?娘怎么知道我回去会不会比现在过的更差?”   “瞎说,那可是侯府,我儿以后就是侯府的少爷,只会有享不尽的福气!”   徐母三言两语说下来,整个人脸上露出了释怀的淡笑,她用那和自己说话风格截然不同的动作,抬起粗粝的手,温柔的盖在了徐瑾瑜的头上:   “回去吧。”   到了这一刻,徐母这两日因为徐瑾瑜昏厥,侯府强势夺子所带来的急躁情绪渐渐稳定,她意外的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徐老婆子却听得心里一酸,嚅了嚅唇,终究没有说什么。   大妮也是身子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徐母,明明这些日子娘最痛苦了。   明明大郎已经不想回那个家了。   为什么娘还要让大郎回去?   难道,大郎就非回去不可吗?   大妮手指轻颤,心中满是茫然。   小妹虽然小,可是这么囫囵听下来,大致明白娘是想让哥哥回去,当即眼泪便又止不住了,嘴里呜呜咽咽:   “娘,不要哥哥走,我不要哥哥走!”   “小妹别哭了!你哥哥回去了,身子才能好,这对你哥哥是好事儿,是好事儿……”   徐母呵斥完小妹后,喃喃的说着。   一家子从徐瑾瑜清醒过来的欢喜,重又染上了几分悲色。   大郎,是要走的。   徐瑾瑜清楚的知道徐母作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么艰难,这会儿只是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噙着霜雪一般冷然:   “娘,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家是穷,可也不过是身穷。可那侯府,却是心穷!   按理说,这话不该我说,可侯府既然能找到我在这儿,于情于理,也该请府上那位少爷来家里看一眼,连这点格局都没有的侯府,我贸贸然跟他们回去,怕是要被他们啃的骨头都要不剩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不由语塞:   “许是,许是……”   徐母硬是没法给侯府找到一星半点的借口,徐瑾瑜又冷笑一声道:   “再者,娘您把打小病弱的我养大,他们既然要认我,却对您连半点感谢之意都没有,想来也都是刻薄寡恩之人。那样的地方,我才不想回去!”   徐瑾瑜说完,又稳了稳心神,低声道:   “若我真给他们回去,爹现下不在,那娘,您和奶,大姐,小妹以后的日子又要怎么办?   我答应爹,要当家里的顶梁柱,我不离家!”   徐瑾瑜那铿锵的语气让徐母的心狠狠一震,她不由想起当初她抱着徐瑾瑜,追着送当家的离开时,当家的殷殷叮嘱她要顾好大郎的模样。   而就在徐母心神恍惚之时。徐瑾瑜也软下声儿,抱着徐母的手,轻声道:   “还是说,娘是养我养的烦了,这才想让我走,要是这样,那我……”   少年那张玉面之上,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巴巴的看着,认谁被这样一看,心都要化了。   果不其然,徐瑾瑜来了这么一招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母拍了手臂: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娘养你十几年了,早就习惯了!要不是……娘怎么舍得让你回去?”   徐母别扭的抹了把泪,徐瑾瑜忙递给徐母一张干净的帕子,徐母捏在手里却没动。   “那娘你看……”   徐母沉思良久,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好!大郎不想回就不回罢!不然你爹回来,问我他那么大的儿子呢?我可不知道打哪儿给他变出来!”   徐母说出第一句话后,整个人像是突然轻松了一样,末了还开了个玩笑。   徐瑾瑜也是笑笑,看着徐母那年纪轻轻就已经变得粗糙的面颊,心里却格外的安心。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已经偏移了方向。   徐瑾瑜不走了!   这个好消息让屋子里的气氛为之一轻,大妮脸上重展欢颜,小妹高兴的直拍手:   “好哎好哎!哥哥不走喽!”   徐老婆子却没有那么乐观,她低声道:   “你还小,不知道侯府意味着什么。罢了,等那侯府之人上门,你仔细瞧瞧,到时候你要是悔了也来得及。是我们老徐家,对不住你啊!”   徐老婆子说完这话,便拄着一根细竹子,步履蹒跚的朝外走去。   徐母拍了拍徐瑾瑜的肩:   “别怪你奶,那天你奶听了那个消息,气的拐杖都戳断了,要论起来,你奶最舍不得你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冲着徐母笑了笑:   “娘放心,我不怪奶,我也知道奶是为我好,可是这一次的路,我既然选好了,就不会再改!”   说话间,一阵不合时宜的饥鸣声响了起来。   “大郎饿了?”   徐瑾瑜方才只喝了一碗米油垫吧了一下,没多久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点了点头。   可徐母却把其他琐事抛之脑后,欣喜若狂:   “好啊!胃口开了就是好事儿!大郎你等着,娘去造饭,大妮来帮忙,小妹在这儿陪大郎!”   徐母办事儿雷厉风行,带着大妮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小妹知道哥哥不会走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直接乐淘淘的把自己平时里都舍不得玩的家当都搬到徐瑾瑜的床边,让徐瑾瑜“玩”。   徐瑾瑜被一个小孩子哄了后,心中微微一囧,但很快他就和小妹玩了起来,还玩的颇为入神呢。   厨房半靠着里屋的墙,这会儿那边传开了踢里窟窿的声音。   徐家人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了,徐母想了想,取了一碗糙米合一碗白米,糙米居多,在后灶上蒸了起来。   随后,她让大妮去地里摘了几个胡瓜(黄瓜),青菜,茄子,莴笋回来,这季节这两样菜长最凶,浅浅种两行,吃都吃不过来。   “笃笃笃——”   徐母利索的砸了蒜汁,拍了胡瓜切块,用调料腌了搁在一旁。这便又将青菜拦腰一切,茄子切块,莴笋切块。   大妮火烧的好,锅早就热了,徐母下了半瓢水进去,本想用水炒菜,但又想了想,她随即到堂屋处从房梁上放了一个篮子下来,抱着一个黑黢黢的罐子回了厨房。   大妮一看到徐母怀里的黑罐子,便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娘,今个不年不节的,咱吃猪油干啥?”   “今个老娘高兴!大郎不走了,这可是大喜事儿,得庆贺庆贺!”   大妮听徐母这么一说,也露了笑脸:   “是得庆贺庆贺哩!”   随后,大妮烧火烧的更起劲儿了,没多久就把锅里的水烧干了。   徐母小心翼翼的打开罐子,取了一小勺白如凝脂的猪油下进去,“滋啦”一声,油脂的芳香溢满的整个屋子。   徐母依次将切好的蔬菜到了进去,沿边给了些水,放了些碎盐,这便只等这锅猪油烩菜出锅了!   徐瑾瑜本就腹中饥饿,这会儿厨房饭菜的香味顺着半开的窗户飘了过来,徐瑾瑜不由咽了咽口水。   “咕嘟——”   “咕嘟——”   兄妹俩齐齐看向彼此,小妹激动的一爪子拍在床沿上:   “是娘用猪油炒菜了!油香油香的,我能吃三大碗饭!”   徐瑾瑜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儿来:   “是不?那不得把这小肚子涨破喽?”   “才不会!哥哥今天要努力吃饭,奶说了,人要活,饭要吃,哥哥前头好久没有吃饭了,都要吓死人了!我今天只吃一小碗,剩下的都给哥哥!”   小妹摇头晃脑的说着,那副模样逗的人忍俊不禁。   “开饭啦!”   徐母招呼一声,徐老婆子停了手中的活计,想着徐瑾瑜才醒,直接在床边摆了桌子。   没多久,不大的小木桌被摆的满满当当,清脆爽口的凉拌黄瓜,芳香扑鼻的猪油烩菜,里头茄子被炖的烂熟,青菜却绿锃锃,莴笋裹了一层油光,那叫一个脆嫩可口。   徐瑾瑜饿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吃的那叫一个头也不抬,徐母还特意将那给他产出米油的白粥熬的又浓又稠,吃的徐瑾瑜满口又是米香,又是油香。   “娘做饭真好吃!”   徐瑾瑜由衷的夸赞着,他前世也是没少吃美食的,可却鲜少遇到徐母这样能轻轻松松,用最简单的食材作出最美味的菜肴的人。   徐母被徐瑾瑜这一夸,笑的牙不见眼:   “呦,今个这小嘴是吃了蜜啦?来来来,快吃,今个这茄子烀的烂糊哩!”   “要是以后能天天吃到猪油烩菜就好了!”   难得的猪油烩菜,吃的全家人满口油香,小妹也如她所言,干掉了一整碗饭,还冲徐瑾瑜展示了一下自己吃的干净的碗底。   而徐瑾瑜看着自己才将将吃完一小碗白粥就已经饱了……嗯,总觉得自己被小妹笑话了呢!   一家人用了一顿过年才吃的猪油渣,别提多高兴了。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催命一样的敲门声,让所有人脸色都不由一变。   侯府来人了。 第3章   简陋的乡间小道上,一辆不合尺寸的大马车正摇摇晃晃的辘辘前行。   “快些,快些啊,简直要热煞我也!”   车辕之上,一个身形肥圆,脸颊白胖,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年男人正汗流满面,摇着扇子催促着,嘴里还不忘碎碎念:   “上回我来这儿就瞧着这路细窄难行,没成想,带上了府里最小的一辆马车还是这样!”   “刘管家,这还有多少路啊?”   旁边坐着的车夫往日也是走惯了平整的官道,这会儿也觉得有些苦不堪言。   刘管家哼了一声,不大乐意道:   “还有一刻钟的路呢!”   “啊?这么远吗?”   “还不止!你是不知道那一家子都是些妇孺,屋子又旧又破,侯爷本想让世子回来看看,我劝住了。那样乌遭的地方,没得污了世子的眼!”   刘管家这话一出,车夫只笑笑,没敢接话。   刘管家是侯爷身边打小伺候的人,算是侯爷半个亲人,说些不妥的话也不妨事,他又是哪个牌面的人?   刘管家也知道车夫嘴严实,这才多说了两句,车夫赶了一会儿车,看着近在咫尺的村庄,忙打听道:   “对了,刘管家,咱们这位小主子是什么样儿的人品德行?您给指点一二,这样小的以后才能伺候好主子啊!”   刘管家看了一眼车夫那副谄媚样子,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连天都不觉得热了。   只不过,他想起那天他还没看清楚就气的吐血晕过去的少年,随口道:   “什么人品德行?那自然和咱们世子差得远!再说,这小主子可别叫早了,没得让人说咱们侯府没有规矩!”   那样乡野长大的孩子,定是粗蛮丑陋,如何能和他那金尊玉贵的小世子一般?   “是是是。”   车夫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心里想的什么就不得人知了。   马车一进小石村,村里家家户户便不约而同的打开了门窗,一个个稀罕的跟看猴子似的。   刘管家趾高气昂的从家家门口路过,这些穷酸的贱民!   等走到了徐瑾瑜家门外,刘管家装腔作势的轻咳一声:   “你在这里候着。”   车夫呐呐应是,刘管家这才小心走上去,不让泥土脏污了他的鞋子:   “笃笃笃——”   随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刘管家捋了捋袖子,一幅气派十足的模样抄手站在门外。   能知道自己是侯府遗子,那孩子一定很高兴,他得好好敲打敲打他!   长在这地方的孩子一个心眼比一个多,他那娇养长大的小世子如何是他的对手?   过了片刻,门被人打开,刘管家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进去,随后下一刻,便瞪圆了一双眼,更是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老,老,老侯爷!”   但见午后那炽烈的阳光撒在少年的脸上,一张玉白面庞白的发光,俊秀清雅的容颜精致的不似凡间中人。   若非是那眉宇间的病气缭绕,唇色泛白,几乎与当初那位被称大盛第一美的儒将临安候一般无二。   刘管家心头大憾,若是被老太太知道这位的存在,再一瞧这位的长相,怕是要被捧在掌心里宠的如珠如宝了!   要知道,小世子虽然生的也算俊,可是和这位比起来,那真真是一个珍珠,一个鱼目。   刘管家跪在地上,眼珠子吧嗒乱转,心思千回百转,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来回。   徐瑾瑜抬手掩唇,轻咳两下:   “不知阁下何人?初次见面便行此大礼,有失体统啊!”   刘管家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一个照面就跪了,一时之间是恼也不是,怒也不是,也不管徐瑾瑜叫没叫起,便直接站了起来:   “我是侯府管家,侯爷和夫人拍我来请您回府。”   “哦?非亲非故,请我回哪门子府?”   徐瑾瑜长眉一挑,虽然看着年岁稍轻,可气势却一点儿也不弱。   刘管家前头跪过,这会儿不免有些气弱:   “这不是,府里查出来当年因为一场意外,导致您遗失在外,我奉命请您回府给侯爷和夫人瞧瞧。”   “我徐瑾瑜是什么鸡鸭牛羊,随便什么人说瞧就瞧?”   徐瑾瑜在现代的时候,因为双亲的原因,万事都得自己出面,少不得遇到那些看他年纪小逗趣欺辱之人,早就练就了一张利嘴。   “还有,连孩子都能丢了,诺大的侯府是干什么吃的?这会儿找上门来,上下嘴皮子一磕绊,就想白的一个孩子?我看你想得丑,想得倒是挺美啊!咳咳咳——”   徐瑾瑜一口气说完后,咳个不停,刘管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头也不敢抬。   而这时,徐小妹端着一碗水过来,脆生生道:   “哥哥说累了吧?润润嘴巴!”   刘管家:“!!!”   刘管家被气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他喵的是他被骂好吗?!   这群乡下贱民,果然粗鲁不堪!   徐瑾瑜喝了一碗水后,气顺了后。这才抬眼看向刘管家:   “你怎么还杵在这儿?”   刘管家没忍住擦了擦额角满满当当,不断顺着肥腻的脸颊淌下的汗水:   “我,小的今个是奉侯爷和夫人的命来请您的,侯爷和夫人心里老惦记您了,您看,连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咱回吧——”   刘管家说着,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带了几分讨好的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这虽是侯府最小的马车,可也是上品紫檀木料所制,通体由价值不菲的重莲绫包裹,四角各垂着一颗夜明珠,下面是彩色的络子,端的是富贵奢靡。   徐瑾瑜只扫了一眼,便冷冷一笑:   “回什么回?还真是青天白日下的稀罕事儿,堂堂侯府少爷竟是要被一个下人迎回?侯府里是没有说的上话的活人了?”   “你,你放肆!”   刘管家被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狠狠在地上跺着脚:   “你这是对侯爷和夫人不敬!我一定会如实禀告侯爷和夫人,如此忤逆不孝之辈……”   “呵,你侯府有乱认孩子的习惯,我徐瑾瑜可没有瞎认爹的习惯!请便!只是不知,我一个明明白白记在徐家族谱的徐家子,怎么就忤逆不孝堂堂侯府了?!”   徐瑾瑜说完,掩住不停咳嗽的嘴,“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刘管家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咚咚咚的敲门:   “开门!开门!小少爷不懂事儿,难道就没有懂事儿的了?!我不知你们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了小少爷,但你们可想好,堂堂侯府可是你们能开罪的!”   “你再狗叫一句试试!”   刘管家不断的威胁着,正在这时,徐瑾瑜又打开了门,神情冷冽的抬眼看过来,明明一幅病容,偏那副气势非凡的模样让刘管家忍不住脖子一缩,支支吾吾起来。   而外头的车夫看戏看的津津有味,那刘管家来时嘴硬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却没想到又是跪,又是缩头耷脑。   恐怕这位少爷回府,是要掀起不少波浪,以后必得小心对待才行!   ……   京城,萃英园。   这是一座占地足足占据五分之一京城的大型游园场地,乃是由勋贵中权势最鼎盛的赵,郑,苏,宁四家合建而成,用于勋贵们的日常游玩。   萃英园又拥有着整个京城最大的球场,今日正是京中一旬一次的马球会。   只见球场之上,数抹年轻矫健的身影骑着骏马,手持鞠杖,尽情的在场上挥洒着汗水。   而这里面,尤其是一位头戴赤色幞头的马上少年尤为英姿勃发,只见他骑着马,如同闪电一般冲刺过去,一个俯身猛击,如雄鹰俯冲,鞠杖声势凶猛——   “进了!进了!”   “临安候世子又进一球!”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临安候世子楚凌绝骑着枣红马在场上狂奔起来,皮肤被晒的通红,却别有一种少年的恣意昂扬。   而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看台上的一处。   母亲大人,只有我,只有这样的我,才能发给你无上的荣光!   楚凌绝的这一手,让看台上的楚夫人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旁边的夫人们或是酸,或是羡:   “世子身手这般矫健,来日长成,侯爷求到皇上那儿,便是做个御前侍卫都使得!”   “世子这般风流英才,也就只有侯夫人养的出来了,不像我家的小泼猴,只知道弄痴气我!”   “若我子如世子一般,我家夫君也不会日日留恋妾室之处了……”   ……   夫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对于那些奉承话,楚夫人满脸笑容的颔首,唯独对于第一个说话的文国公家的次媳楚夫人有些笑不出来。   谁不知道自从公爹不在,侯府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御前侍卫的差事凭凌绝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当成?   更不必提凌绝的身份。   楚夫人想起让刘管家去办的那件事,难得皱起眉,久久的疏散不开。   乡下贱妇养出来的孩子,如何登的上大雅之堂?   楚夫人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因为那孩子丢不尽的人就觉得头疼的厉害。   这会儿,众人对于楚凌绝的吹捧,让楚夫人飘飘欲仙。   要是没有那个孩子就好了。 第4章   徐瑾瑜猛的出来后,刘管家被吓得一怵,随后磕磕巴巴道:   “您不知道其中利害,这些贱民向来卑劣不堪,心计深重,指不定是打着拿捏您的主意向侯府讨要好处!   您如今年岁尚小,不知人心险恶。这世上,哪里有亲爹娘不疼孩子的?”   刘管家一对上徐瑾瑜那张肖似老侯爷的脸便双腿不停打哆嗦,但是眼睛还是不住往里瞧。   他不信他这话出来,那徐家一家子还能坐的住!   刘管家抬眼看了一眼虽然有些破旧,但是被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农家小院,要知道这些可都住了些妇孺,却能把自己的居住环境打理的这般整洁,主人定是心气高的。   刘管家就是在用话激徐家人。   果不其然,刘管家这话刚一说出口,徐老婆子便拄着那根竹枝走了出来,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含着怒气:   “我老徐家要是打着用瑾瑜讨要好处的主意,就让我徐家上上下下,不得好死!”   徐老婆子这幅怒火中烧的模样正中刘管家下怀,刘管家直接倨傲的一甩衣袖,斜眼看了徐老婆子一眼:   “若是没有那起子讨要好处的想法,为何不劝劝小少爷?一个农家子,一个侯府少爷,傻子都知道怎么选,若非是你们仗着往日情分,小少爷怎么会一心留下?!”   “你休要血口喷人!”   徐老婆子气的将竹枝就要狠狠往地上一戳,下一刻,便见徐瑾瑜捂着嘴,一边咳,一边拉住了徐老婆子的袖子:   “咳咳,奶,竹子脆,仔细折了刺了您的手,为了这种东西不划算。”   徐瑾瑜这话一出,刘管家气的瞪圆了一双眼睛:   “您,您,您!”   徐瑾瑜拉着徐老婆子站在自己的身后,那单薄病弱的身子直直站着,似乎便已将风雨尽数抵挡。   徐老婆子抬眼看着徐瑾瑜那如同一阵风就可以被吹走的背影,嚅了嚅唇,只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   刘管家气的话都说不囫囵,偏偏现在徐瑾瑜看着病弱,却并非好拿捏的,他是软也不是,硬也不是,差点儿没把自己气晕过去。   “我怎么?”   徐瑾瑜懒懒的抬眼看了一眼刘管家,刘管家作出一幅痛心的模样:   “您怎么可以如那乡下泼民一般,出言粗俗?”   “哦?看人下菜碟,这不是今个阁下才教我的?阁下看我学的像不像?”   徐瑾瑜似是漫不经心的说着,但是眼中却含了一道利芒:   “况且,阁下所言我很不喜欢。天下哪有亲爹娘不疼孩子的?呵,去岁隔壁老母猪下崽儿,一窝两只,生的弱的那个你道如何?”   “如,如何?”   徐瑾瑜听了刘管家的话,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迎着阳光,少年泛红的桃花眼勾起,粉白唇瓣泛起的笑意明明该是明朗的,却让刘管家心里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   “……自然是呀,被吃了!先是吃光了柔软的腹部,然后是五脏六腑,等到晨起被人发现时,只剩下干巴巴的外皮了。”   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刘管家耳边响起,妖异而蛊惑,刘管家瞳孔狠狠一缩,连连后退几步,更是直接狠狠跌坐在地上。   “您,您这是说笑了,那不过是些畜生罢了。”   “是啊,是畜生。”   徐瑾瑜别有深意的说着,随后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刘管家:   “这十二年来,侯府从未上门,我姑且算侯府被奸人蒙蔽,那如今这奸人何在?侯府预备如何处置?官府又可有报备?”   刘管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徐瑾瑜冷笑一声:   “阁下可知,依我大盛律:若有略人者,主犯绞之,从犯流放三千里,其妻妾子孙三代内徒三年。①”   “我堂堂侯府,岂会做那等略买人口的勾当?!!”   刘管家被徐瑾瑜这番话说的差点没气晕过去,侯府自从老侯爷不在,便不得盛宠,这要是被人贸贸然扣上略买人口的帽子,侯爷怕是要剥了他的皮!   徐瑾瑜不理会刘管家的气恼,只淡定问道:   “那请阁下回答我方才所言三问。”   刘管家:“……”   徐瑾瑜见此情状,笑了笑:   “请吧,慢走不送。”   刘管家颐指气使的来,灰头土脸的走,这一路,他是连头都没有敢抬,而那车夫也按低了自己的斗笠,识趣的没有多说一句。   而另一边,徐老婆子和徐瑾瑜互相搀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徐瑾瑜刚一坐下,便不由自主的猛咳起来。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气弱,应该是胎里不足导致,不是胎没有养好,便是早产。   而侯府自然不会有养不好胎的情况,那么一个早产儿和一个足月儿诺大的侯府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那可真是阖府都瞎了眼了!   徐瑾瑜心里想着,随后一碗水抵在了他的唇边,徐瑾瑜抬眼一看,是徐母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徐瑾瑜忙一张嘴,就这徐母的手喝了一口,随后眼睛一亮:   “甜的!”   徐母脸上笑的如同花儿绽放一样:   “大郎今日威风极了,三言两语就把那老泼皮撵走,真真是太厉害了!这是过年时剩的一块饴糖化的糖水,给我家大郎甜甜嘴!”   徐母一想起方才刘管家在门外边喊的那几声就恨的牙痒痒,亏她们还想要让大郎回去,可是一个下人都如此跋扈,大郎回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也是大郎厉害,三两下就驳的他无话可说!   徐母这会儿只顾着高兴,徐老婆子听到这里却咳嗽了两声,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大郎,你何时识字了?”   徐瑾瑜微垂下眼,低声道:   “奶,也没有多久,去岁,村里的刘秀才给他儿子启蒙的时候我看过几回。”   徐瑾瑜没有说的是,原主确确实实是看过几回,可是他是掐算着时间,在刘秀才教导儿子新学问的时候才去瞧瞧。   他虽有过目不忘之能,回家后仍然时时在心里琢磨。   徐老婆子听了徐瑾瑜的话,声音微涩:   “那,那些晦涩难懂的律法条文呢?你又是何时懂的?”   徐瑾瑜听了徐老婆子这话,看了徐母一眼,抿着唇小声道:   “也,也没有多久。娘今年初春去送绣品的时候,让我在外头候着,隔壁就是书店,我就进去瞧了两眼。”   看过几回?!   瞧了两眼?!   徐老婆子听完徐瑾瑜的话,忍不住激动的颤抖着手抓住了徐瑾瑜的袖子:   “瑾瑜啊,你告诉奶,你,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徐瑾瑜被徐老婆子这反应弄的有些不自在的赤了耳根:   “也没啥,就是感觉我可能记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性比较好吧。比如,奶现在头上戴的石青撒花绡头就是娘在三年前十月二十一给您做的。”   十月二十一,本不是什么正日子,可却是徐父离家的第二日,徐老婆子在村口的树下朝南望了一宿,第二日头疼的起不来身。   徐母这才紧赶慢赶的给徐老婆子用往日攒的布头做了这石青撒花绡头。   可这不过是一次顺手为之的小事,徐瑾瑜却记得清清楚楚。   徐瑾瑜知道,这个家里徐老婆子虽然看着什么事儿都不管,可确实家里的主心骨。   她一定能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果不其然,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的呼吸都轻了几丝,她扫了一眼傻乐的儿媳,茫然的大妮小妹,攥着徐瑾瑜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却很小心的没有捏疼徐瑾瑜:   “瑾瑜,你既然如此聪慧,那你可知你若回了侯府,迟早有鹏程万里之机!”   徐瑾瑜听了徐老婆子这话,不由笑了,奶果然懂他的意思。   徐瑾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母便大剌剌的把徐瑾瑜拉过去挡着:   “娘,你和大郎说的鹏,鹏什么万里是啥啊?嘿,娘您别瞪我,我知道鹏就是鸟,可是咱们大郎这么俊,怎么能是鸟呢?”   徐老婆子:“……”   “我早就该发现的,瑾瑜这聪明劲儿,怎么会是你们夫妻生出来的?”   徐老婆子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展眉看向徐瑾瑜:   “也是瑾瑜这小子藏的太深!要不是这回侯府找上门,瑾瑜准备什么时候让家里人知道你的本事?”   徐瑾瑜有些赧然的低下头:   “奶,没有的,就是……刘秀才说科举最费银子,我想等我再找机会多读些书,入了学堂好早点下场,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终于不似以前冷静,她一把抱住了徐瑾瑜,哭的不能自己:   “瑾瑜啊,瑾瑜!奶的好孙儿!是我们徐家对不住你啊!是奶,是你爹娘没有用,才让我们瑾瑜这么操心!”   无端被cue到的徐母,只是傻乎乎的笑了笑。   徐瑾瑜却眼神柔和的看着自己现在的家人:   “不,奶,爹娘都很好,我很高兴有您,有爹娘这样的家人。”   “那我们呢!那我们呢?!”   小妹蹦蹦跳跳的凑过来,徐瑾瑜莞尔一笑:   “长姐和小妹也很好啊!”   “嘻嘻~”   徐家人因为徐瑾瑜今日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一派和乐融融,而另一边的楚夫人和临安候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聚会,带着满身疲倦回到了侯府。   临安候先坐着轿子进了府,过了一刻楚夫人才慢吞吞的回府,又过了半刻,现在的世子楚凌绝才骑着马,在府外踌躇良久,这才翻身下马,步行走进了侯府。   门房见状,不由小声嘀咕:   “世子爷向来讲究打马过街的潇洒肆意,怎么今个这般规矩?”   等楚凌绝老老实实走进去后,便看到在外面犹豫许久,终于做好心里建设,自己将有一个让自己丢尽脸面的乡下儿子的楚夫人脸色铁青。   而向来涵养极好,被养的儒雅随和的临安候也是眼含怒火。   整个侯府都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楚凌绝仔细观察了一下,不由小声的问道:   “爹爹,娘亲,哥哥呢?哥哥是不是胆小害怕,我和哥哥同龄,我去与他说说?”   “胆小?他胆大的很!堂堂侯府,都能被他污成略卖人口的拐子!”   临安候气极,拍案而起。   楚凌绝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口中却道:   “怎么会这样,爹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5章   楚凌绝的问话让临安候颇为羞恼,那张在满朝文武中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俊脸涨的通红,言词激烈:   “误会?有什么误会?刘管家亲自去请,将本候的意思传达的明明白白,他不乖乖回来,竟如此出言放肆,真真是被那些乡户人家养的太过愚钝不堪了!”   临安候说完后,猛灌了一口茶水,却把自己气的咳嗽不止,方才还兀自生气的楚夫人一看到临安候呛住了,就什么也不管,直接扑过去贴心的为临安候拍着背:   “侯爷,莫气,莫气,来,顺气——”   “咳咳,咳咳咳,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临安候忍不住瞪了楚夫人一眼,楚夫人一看到临安候那张俊脸就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她忙安抚道:   “是是是,都是妾身的不是。”   “本来就是你的不是,要不是你生了那忤逆不孝的逆子,怎会气我如此?”   “您说的对,来,侯爷,含口百花蜜水,润润嗓子。”   临安候不耐的嘟囔了几句,就被楚夫人安抚了下来。   楚凌绝看着临安候夫妇安静下来,这才装作不经意的提醒道:   “可,爹爹,娘亲,听刘管家说,哥哥身体孱弱,那日得了消息都惊的晕了过去,咱们要不……”   临安候只一挥袍袖,恼怒道:   “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不识抬举的东西!要不是……”   临安候突然止住声,没有多言。   楚夫人和临安候夫妻一体,一个鼻孔出气,这会儿也是气得很:   “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就是不亲!”   “听说哥哥身体病殃殃的,在那个家怕是要活不过这个冬日吧?怎好这样和爹娘赌气?”   楚凌绝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临安候也冷哼一声:   “等着吧,他要不了多久,哭着喊着都要回侯府!今个本候派人迎他回府他不回,等到他日,非得让他足足磕够一百个头才许他进门!”   临安候撂下这话,直接一甩袖子离开了。   楚夫人等临安候走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是终于安抚好了临安候后的放松,还是那个或许会让她颜面尽失的“儿子”没回来的安心。   随后,楚夫人抬了手召来了楚凌绝,楚凌绝很是乖巧的半跪在脚踏上,亲昵的贴着楚夫人的腿:   “娘亲有何吩咐,凌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凌绝声音软软的,带着少年的清朗,又生的白白净净,仰头一幅满心满眼都是楚夫人的濡慕模样,楚夫人当下心肠就软了三分。   这孩子往日是个恣意昂扬的,现在这般小心翼翼,想来也是吓坏了。   “娘能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儿?你啊,就放心吧,那个打乡下回来,丢人现眼的东西必不会压你一头。”   楚夫人出身宁家,乃是宁家自幼娇宠长大的嫡幼女,也就比皇家公主差了一等,素日端的是高贵非常,最见恶的就是平民的粗陋。   可偏偏造化弄人,她唯一的儿子竟然在那乡野长了十二栽!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让她在京城的贵夫人圈子如何抬得起头?!   楚夫人一想起这件事,眼中便不由噙了一抹怒气:   “好好的侯府少爷,被乡野村妇养成了那副不识抬举的模样……哼,你那亲爹娘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儿,就是生下凌绝你!这也算是不枉他们来这一世了。”   楚夫人语气透着一抹不容掩饰的轻蔑,刻薄无比的讥讽着楚凌绝的亲生爹娘。   但楚凌绝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甚至更贴近楚夫人,他带着一丝讨好的说着:   “您是凌绝这辈子唯一的娘亲,旁人,凭他是谁,凌绝可不认!”   楚夫人被楚凌绝这番表态的话哄的心花怒放,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已经抛之脑后,只搂着楚凌绝亲香个不停。   楚凌绝一面笑嘻嘻的逗楚夫人开怀,一面看着四周奢华富贵的摆设,缓缓吐出一口气:   哥哥,这些可都是你自己不要的。   远在小石村的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被侯府一家子念叨了一通,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后,就换来了徐母紧张兮兮的加衣,弄的徐瑾瑜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娘,现在都入夏了,再加衣我要长痱子了!”   “可是大郎方才打喷嚏,若是受凉了,你这小身板可要如何是好?”   徐瑾瑜本想抗议一二,可是抬起自己的胳膊,就发现自己还没有徐母的手腕粗,便不由自主的气弱了:   “娘把我照顾的好,怎么会受凉?许是谁背后骂我了呗。”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徐母没忍住笑着道:   “我们大郎这么好,谁舍得骂?”   自从徐母知道徐瑾瑜没有回侯府的心后,脸上的笑就没有消下去过。   “自然是有人舍得的。”   刚从外面回来的徐老婆子拄着竹枝走了过来,慢吞吞的坐在桌子旁:   “瑾瑜不回去,你以为侯府那边能没有什么想法?”   徐老婆子素日不言不语,可是一出口便正中要害,徐母也想到这一点,连忙急急道:   “咋,他们还想和咱们抢瑾瑜?!”   徐老婆子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咱家的鸡把蛋下到隔壁,你是要还是不要?”   “啥,咱家鸡把蛋下隔壁了,咱当然得要啊!娘,您和大郎在这个坐着,我得赶紧去要——”   “回来!”   徐老婆子气的就要用竹枝戳地,看了一眼徐瑾瑜,想着自己大孙心疼自个的话,又收了动作: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我说的是鸡的事儿吗?!”   “不是鸡,那是……”   徐母顿住步子,仔细想了一下,才一拍大腿:   “嗨呀,娘您说的鸡是那,那谁啊……咳咳,这种事儿娘您好歹明说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脑子有时候不会转弯儿!”   徐母冲着徐老婆子讨好的笑了笑,这才又坐回原位,看着徐瑾瑜笑弯了眼:   “反正大郎不愿意回去,他们还能作甚?”   “那可是侯府,杀人跟杀鸡似的。”   徐老婆子如是说着,随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瑾瑜,咱们只是普通人家,侯府势大,若是逼急了他们抢人,咱家恐护不住你。”   徐老婆子说着,顿了顿:   “奶原先想着,你要是不愿意回去,那咱们就举家搬迁……”   “噢,难怪娘那天侯府来人的时候让我收拾家什。”   徐母恍然大悟,徐老婆子斜了徐母一眼:   “别插嘴,好好听着!”   徐瑾瑜坐的端端正正,看着徐老婆子那明明老迈弯曲的身影,却莫名觉得心里是那么踏实。   徐老婆子又继续说:   “但是,瑾瑜你给了奶一个惊喜啊!咱们,或许有一个不用东躲西藏的法子。”   徐老婆子这话一出,徐母瞬间眼睛亮了,但是顾忌这徐老婆子那句不让插嘴,整个人坐在凳子上跟长了刺儿似的。   过了老半晌,徐母这才小心翼翼问:   “娘,我现在能插嘴了不?”   徐老婆子:“……”   “说说说!”   徐老婆子没好气的说着,都当她素日不喜言语,可她要是和这儿媳妇日日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下去,怕是得少活十年。   都是气的!   “就是,您说的那是啥法子啊?”   徐老婆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徐瑾瑜:   “瑾瑜聪明,你可知道奶说的是什么?”   徐瑾瑜抬起头,语气虽轻,却颇为坚定:   “我知道。”   “奶,娘,我要科举。”   今上在位已经数十载,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与科举一途自是颇为看重。   若是徐瑾瑜只是一个普通人,徐老婆子或许还不敢想这条路,可是她的孙儿天赋异禀啊!   徐老婆子眼中闪过光芒,冷静的说道:   “对,瑾瑜要科举。瑾瑜不但要科举,还要进香山山上的东辰书院!”   “嘶,东辰书院?!!”   徐母现场来了一个瞳孔地震:   “娘您这不是为难人吗?那打东辰书院里出来的最少也是一个举人,招生何其严格,大郎他还没有读过一本完整的书,怎么能去哪里?!”   徐老婆子却慢悠悠道:   “可凡是进入东辰书院的学生,不论贫富贵贱,在书院一日,便受书院庇护一日。”   徐瑾瑜听到东辰书院这个名字,眼睛也是一亮,这个书院在原文里也颇有声名。   重点就在于那书院的山长格外的护短,曾有一郡主看上了那一年的会试会元,直接穷追不舍,偏偏那会元是个痴情种,还有婚约在身,闹的满城风雨。   最后,是东辰书院的山长出面,直接拒了那位郡主,那郡主想闹,却被亲爹连拖带拽给带走了。   徐老婆子看向徐瑾瑜,认真的说道:   “瑾瑜,奶刚跟刘秀才打听过了,那东辰书院将在京城准备为期一月的文辩,为一月后的招生做准备,瑾瑜这些日子没事儿可以去瞧两眼。”   去瞧两眼。   徐瑾瑜微窘了一下,才发现奶也是个促狭的:   “咳咳,奶,我知道啦!明个就去。”   翌日清晨,徐瑾瑜还在睡梦之中,便被一股子诱人的香味唤醒。   其实徐瑾瑜这具身体沉疴在身,日常睡觉只觉得胸口闷的厉害,生怕什么时候就憋闷过去了。   可是被美食唤醒实在是一件美妙无比的事儿。   徐瑾瑜推开门,外头的脸盆架上已经摆好了洗脸水和洗漱用具。   徐瑾瑜咬着柳枝清理了牙齿,洗了脸,徐母笑吟吟的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走了出来:   “大郎醒啦,今个睡的好哇!快来吃饭!你奶说你今个要做大事儿,娘特意给你做了好东西!”   徐瑾瑜早就已经被徐母的手艺征服,加上那股子霸道逼人的香味实在是让人垂涎欲滴,立刻便清脆的应了一声:   “来啦!”   等到了饭桌上,徐瑾瑜终于知道那勾的自己香的睡不着的东西——竟然是一碗香油蛋羹!   鸡蛋羹不知道徐母用了什么法子,蒸的那叫一个滑嫩可口,光滑细腻。   一勺调制好的料水浇在热气腾腾的蛋羹上头,来几颗碎葱,几滴香油激发出香味,简直馋的人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快吃快吃!”   徐瑾瑜咽了咽口水,用勺子在蛋羹上画了一个“井”字,轻轻一晃碗边,味道便吃了进去。   徐瑾瑜这才展眉一笑,然后用勺子盛起一勺:   “好东西要分着吃才更好吃,奶,娘,长姐,小妹,大家一起吃!”   一碗蛋羹下肚,徐瑾瑜只觉得胃囊暖融融的,浑身上下也都有了力气。   “奶,娘,我去了。”   这东辰书院的文辩,他想见识见识。 第6章   临近午时,暑气愈发严重,诺大的一颗树上挤满了乘凉的鸟儿,可是却没有一只叽叽喳喳的,一个个歪着小脑袋,用那黑豆豆一样的小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一座茶馆。   无他,那茶馆里的人可是比它们能吵闹的多!   只见这座称得上京中规模数一数二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忽而一静。   原是一位身着蓝袍,玉带束发,看上去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登上高台。   少年高束的长发在空中一荡,略一侧身,露出那张唇红齿白,英俊挺秀的容貌,惹的台下人不由惊呼一声:   “是京中三才之首,高无涯,无涯君子!”   “看来这东辰书院果真非同凡响,今个最后一日文辩,竟然连无涯君子都慕名而来!”   “怎不见那三才之一的临安候世子,他去岁可是说要以勋贵之身入了东辰书院哩!”   “咦,话说无涯郎君三年前不是已经入了东辰书院吗?当时无涯郎君以秀才之身进去东辰书院,乃是东辰书院年岁最小的学生!”   “嘶!竟还有这事儿?!那他今日上台究竟所为何事?”   说话间,高无涯转身冲众人拱了拱手,解答疑惑,但见他凤眼含笑,丹唇轻启:   “诸君,今日老师身子不爽,需由不才在这求贤台上为诸君抽取论题,还望诸君海涵则个!”   随后,高无涯拂袖倾身探手,在一个木箱子里抓取出一个纸团,朗声念道:   “今日辩题:世有一木,其身蹶瘤,日久蹶愈大,与树共生,或其瘤共存亡,或剜肉去腐,二者何如?”   高无涯话音落下,坐在窗前,被炙热的阳光笼着全身的少年动作微微一顿,却又开始认真的翻看起了书籍。   只是他这翻看,似乎就只是为了翻看,每一页停留的时间短促的好像真的只是闲时无趣翻一翻书,惹的众人纷纷侧目,但少年对那些旁的眼光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文辩这一月,东辰书院无偿为所有文辩场所提供一些书籍供学子在闲暇之时取读,也算不辜负大好光阴。   书,太多了,真的读不过来!   不过,大部分人也多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看书,而是选择与众人讨论学问。   一为摸底,二为结交。   不过,多年前,有一神人仿佛自东辰书院这一安排中看出了一丝玄机,来到文辩会场内便认真苦读,整整读了一整个月。   等到之后去书院选考之时,名落孙山,直接在书院门口崩溃发疯:   “你们摆那么多书,不就是想要看谁最勤学?我读了整整一个月,每日三更眠,五更起,未尝有一丝一毫怠慢,为何不点我?!”   此事毕,学子们对于那些在文辩会场上装模作样取书去读的人敬谢不敏,暗中鄙薄。   而就在时,文辩也正式开始:   辩题的大意为:‘一个树身上长了瘤子,瘤子越来越大,与树共生,是该与瘤子共存亡,还是剜肉去腐。’   就这个论题,学子们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蹶瘤已与树共生,二者相安无事,何必去做多余的事儿?”   “非也非也,蹶瘤并非常物,若与之共生,只怕迟早有一日树枯命陨!”   “倘若去蹶瘤树只活一年,而共生树却活十年呢?”   “吾以为,应请医师仔细诊断后,再判断蹶瘤是否应该去除。”   ……   学子们各抒己见,外头炎热的高温也无法阻挡众人的热情,有些挤不到前头的,还直接拿手拢在口边,喊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徐瑾瑜间或抬眼看去,随后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古代当个读书人还得有一个好嗓门。   谁说有理不在声高?   不声高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徐瑾瑜摇了摇头,将手里最后一本书翻完,便准备找个合适的时候离开。   这东辰书院也忒大方了,那么多不重样的书随便看,虽然大都是些游记,名画详解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但还有少部分是正儿八经的启蒙,进学书籍。   大盛的文字类似与繁体字,徐瑾瑜最初在原主的记忆加持下,也读着略有些吃力,但在这一个月的“翻看”之下,已经没有阅读障碍了,真是可喜可贺。   徐瑾瑜发了一会儿呆,实则是把今天看过书,以拓印在记忆中,又整合成一本书,存在脑海书架的方式,把今天读过的书进行消化。   “呦,书翻完了,装不下去了?”   徐瑾瑜刚收拢思绪,突然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讥讽,他有些茫然的看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简朴,气宇轩昂,丁香色绸带束发的少年斜眼冷看。   徐瑾瑜用他的过目不忘打赌,这人他绝不认识。   “阁下何人?”   徐瑾瑜抬起头,淡声开口。   那少年本以为又是一个想要投机取巧之辈,却不想徐瑾瑜甫一抬头,那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灰扑扑的衣着下,竟是一张玉质金相,颜如冠玉的好相貌!   在如此美颜抨击下,少年守住了自己的本心,但说话变得磕磕巴巴:   “我,我是谁你不用知道!”   “那我的事儿与阁下何干?”   徐瑾瑜有些不耐起来,这个点儿他自己走回去,正正好可以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还能锻炼身体。   疲倦过后的身体,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劳累,可是被娘的美食治愈的那一刻,却又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徐瑾瑜一想起美食,也不想和这少年纠缠,站起来便准备离开,却被少年一把抓住了胳膊:   “别,别想狡辩!我都,都盯你一个月了!你这一个月,每天都找个角落翻书,如果只翻书有用的话,那这些日日苦读的学子,还不如直接投江自尽!   原先那位“一月郎”也就罢了,好歹他是正儿八经读过,你呢?翻翻就完事儿了?”   少年说着说着,语速更加流畅起来,看着徐瑾瑜那张俊脸,恨铁不成钢道:   “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又生的这么好,若是好好读书,以后只要能进殿试,探花郎是没跑了!可你倒好,一天天不务正业!”   徐瑾瑜:“……”   “敢问阁下,我翻书犯了哪条律法吗?我翻书的时候,影响到了需要看书的人吗?”   少年一时语塞,徐瑾瑜看在少年并无坏心的份上,口吻平静道:   “于公,我未触犯律法;于私,我更未阻拦,影响他人,翻书之举也不过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实不知阁下为何出言相讥?”   “你,你,你难道不是做给那些有可能暗中观察的东辰书院的老师们看的吗?   如此投机取巧……你也别试了,前面有人已经试过了,免得到时候脸上不好看!”   徐瑾瑜差点被气笑了:   “脸上好不好看关阁下甚事?我一没偷二没抢,正儿八经自己翻书看看还能有什么错?   至于阁下说的投机取巧……呵,若是这些书我都记下了呢?我本觉得阁下并无恶意,这才好声好气与阁下说话,却不想阁下竟也是这等恶意揣度他人的鼠辈!”   诚然,少年并无恶意,可是他一言一行无不在揣测徐瑾瑜是个品德有问题,想要取巧的小人。   心虽不怪,可性却恶。   “今日在这里的是我,我或是性凉如水,不喜计较,若是换了一个刚烈之人,那阁下是要他弃考东辰书院自证清白,还是承认自己是个投机取巧的小人?嗯?”   徐瑾瑜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怼的少年的身子一缩一缩,仿佛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变小了缩回去。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犹没有停下,眼看时候错过,接下来只能乘车才能赶回家的徐瑾瑜索性将自己延迟享受美食的怨念倾倒出来:   “若是那人弃考东辰书院,可他本有考中的可能,只待一夕磨练,你这是毁人前途!   若是那人承认自己投机取巧,读书人重名声,他污了名声,只怕唯有一死了之,你这是断人生路!   如此种种,你可敢细思?你若细思,你必不会作出今日之举!”   徐瑾瑜明明看着比那少年小的多,可是这番连珠炮似的话一出,那少年直接大脑爆炸,呼哧呼哧的在原地喘着气。   徐瑾瑜冷眼看着,不由皱了皱眉,就这气性,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给气炸了肺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推开下人,狠吸了一口气:   “好一张利口!你说你都记下来,那你可敢验证一二?”   徐瑾瑜挑了挑眉,这熊孩子,还来?   “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阁下,在东辰书院的文辩会场,让人验证学问,你这可不吝于女子出嫁当日被逼在夫家门口验身啊!”   少年:“……”   “所以,你确定要验?”   徐瑾瑜慢悠悠,轻飘飘的问道。 第7章   “验!我要验!”   少年涨红着脸,大喝出声,直接惊扰了正在激烈文辩的学子们,众人不由纷纷回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梗着脖子,坚持道:   “我若不验,又怎能知道你是不是只是耍嘴皮子的功夫深,心里白白愧疚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一张玉面变得冰冷:   “所以你明明知道你现在所为很可能毁了一个人,你还执意如此?”   少年闻言,紧咬牙关,却未松口,徐瑾瑜冷笑一声:   “那敢问阁下,此事事关我的名誉,阁下既然要验,又以何物作赌?”   徐瑾瑜方才一气说了那么多的话,这会儿面上一片苍白,气息有些不稳,唯有那对如黑曜石的眼睛流转着坚定的色彩。   少年对上徐瑾瑜的眼睛后,不由后退一步,但随后直接咬牙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美玉:   “你若确确实实将你这些日子翻过的文辩会场的书记下,我赵庆阳日后任凭差遣,这是我赵家信物!”   赵庆阳话音方落,便立刻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今个这是什么日子,前有三才之首无涯郎君亲自抽题,后有镇国公世子亲自露面东辰文辩!”   “嘶,这算是神仙打架了吧?不过,镇国公世子可推恩荫补,还需要考书院?”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事儿啊,就说来话长了,但还得与镇国公世子的亲爹有些关系。”   “镇国公世子的亲爹不就是镇国公吗?”   “非也非也,老国公尚还在世……不过,这事儿似乎不及面前两位郎君的对赌有趣,先看看吧。”   “……确实有趣,一个泛泛之辈,竟敢在这文辩之上与镇国公世子对赌,只怕是个哗众取宠之辈罢了。”   “就是就是,没听世子说,他还夸口自己能背下所有文辩会场提供的书!”   “笑煞我也!他若真能背下眼下只这一处文辩会提供的书籍,只要他日能入了东辰书院,日后他离开书院前的衣裳袜子我全帮他洗!”   “哈哈哈!加我一个,加我一个,若能背下,我日日为他侍候笔墨也未尝不可!”   人群中,两个身穿墨色长袍的书生走了出来,他们的衣裳分外精致,衣摆以银线绣成星子,自后背蔓延开来,行走之间,似有群星闪耀。   “他们是东辰书院的学子!”   “天啊!玩这么大?要是那无名少年真的背不出来,那岂不是要羞愧而死?”   “可,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等哗众取宠之举的人,应该承受的惩罚!我倒是真想看看镇国公世子撕下他那张假面!”   众人纷纷对于徐瑾瑜和赵庆阳的赌约并不看好,当然,不看好的只有徐瑾瑜。   举世皆知,这世上书贵纸贵,一个寒门的崛起,需要数代祖业积累。   而此时此刻,这个站在角落,半身笼在阴影的少年虽面若好女,可衣着寒酸,一看便知他身无长物,家徒四壁。   莫说读书,只那些由东辰书院提供的书籍,能摸一摸,已经是他的荣幸,更遑论,他竟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尽数记下!   要知道,东辰书院的书籍何其繁杂,每年随机放出来的书籍不知其数,有多少都是一些市面没有的孤本残卷的拓印本!   而一个可能一辈子碰不到书的人竟然敢说自己用一月之期记下,真是可笑至极!   简直荒谬!   滑天下之大稽!   “赌啊!小子,你倒是接啊!”   “若是赌约成立,等到你输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像娘子似的哭哭啼啼?”   ……   在一片起哄声,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粗俗之语下,徐瑾瑜垂眸看了一眼赵庆阳手中流光溢彩,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麒麟玉,也没客气,直接伸出了如玉的手,向上摊开:   “好,这赌约,我应了。”   赵庆阳见到徐瑾瑜到这一步还不退缩,不由皱了皱眉,可是方才两人的争执引来了诸多看客,此时已是进退两难。   赵庆阳不由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如这少年所说那样,要逼死一条鲜活的生命吗?   “世子,烦请松手。”   徐瑾瑜的声音波澜不惊,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了悬崖峭壁之沿,哪怕只是一阵清风,也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赵庆阳愣愣的抬起头,下意识的听从,并松了手。   但下一刻,他不由有些懊恼。   少年那句世子,实在是太过平淡,既无酸妒之情,又无谄媚之意,竟是让他不由自主的依言而行。   “世子,请出题吧。”   徐瑾瑜站起来与赵庆阳说了那么久的话,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这还是他这一月走出来的体力,这会儿直接大大方方的落座,丝毫不理会那些异样的,看好戏的目光。   赵庆阳看着徐瑾瑜成竹在胸的模样,心里已经起先怀疑起了自己:   这样一个自信的人,真的会是弄虚作假之辈吗?   但很快,赵庆阳便摇了摇头,不,这样的人他又不是没有见过,怎么会又一次上当呢?   赵庆阳这样想着,也冷静了下来:   “好,既然你这样说了,还请你的学问一定要和你的嘴一样硬!”   赵庆阳说完,随后深吸一口气,直接走到角落的书架旁,随意抽出了一本书,定睛一看,原是《徐霞客游记》。   赵庆阳很怀疑东辰书院将这样的书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迷惑某些心智不坚之辈。   随后,赵庆阳拿书返回,将书名展示出来:   “我拿到的是《徐霞客游记》。”   徐瑾瑜还未说话,众人便先替他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第一本就是游记啊?”   “游记……闲暇时看看也就罢了,谁还会去背啊!”   “散了散了,别看了,这家伙肯定输了!”   唱衰之人的声音已经都要盖过赵庆阳的声音,正在这时,高无涯走了过来,一把山水折扇“啪”的一下打开:   “安静,两位郎君既是对赌,不才厚颜来做这裁决之人可好?”   徐瑾瑜只坐在桌旁,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这会儿也不过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高家人的品性,庆阳自是认可。”   赵庆阳同意后,高无涯摇了摇折扇,开口:   “请世子出题。”   赵庆阳看着坐在桌前认真看着他的徐瑾瑜,又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问:戊午(公元1618年)九月初三日①霞客至何方?”   徐瑾瑜闭上了眼,按照记忆在自己脑海书架里找到了这本徐霞客游记。   而就在徐瑾瑜闭上眼睛的这一瞬间,众人不由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在做什么?”   “故弄玄虚罢了!正经八百的圣贤书尚且还不能摸透吃透,一本游记谁有功夫把这些全部背过?更不必说这么一个黄口小儿了!”   “看吧看吧,才是第一问就答不上来喽!年轻人,还是不要说大话的好!”   “嘿,这小子不会是在装设弄鬼吧?”   “认输吧认输吧,背不出来游记我们也不会笑话你,可是这说大话的毛病可得改改!”   “这怎么行?镇国公世子可是已经拿自己的身份宝玉做赌,他区区平民之身,给镇国公世子鞍前马后都已经是抬举!我看啊,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此生不入科举!”   赵庆阳听着众人纷杂的议论声,不由皱了皱眉。   这些好事之人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眼前这少年真能答出来吗?   赵庆阳本是最厌恶那等投机取巧之辈,可这会儿却不知为何心里已经先替徐瑾瑜捏了一把汗。   就在众人已经都快按耐不住自己要揭穿“骗子”的急切心时,徐瑾瑜睁开了眼睛,口齿清晰,不疾不徐道:   “出白岳榔梅庵,至桃源桥。从小桥右下……枫松相间,五色纷披,灿若图绣。②”   徐瑾瑜本想要一气背完,奈何肺活力不够,到这一步,他不由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练练肺活力,闲着没事儿先吊吊嗓子先!   徐瑾瑜端起茶水,咽下一口,缓解了一下口舌的干燥,正要继续背时,高无涯率先反应过来,“啪”的一下合上折扇,在掌心连击:   “妙!妙!妙!看来这位郎君果真将这本游记记下了!”   赵庆阳这时候也从一脸懵逼的状态回过神来,方才徐瑾瑜背的时候他一错不错的盯着,一个字都没有错!   简直,不可思议!   而这时,安静如鸡的众人也似乎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真,真背出来了?确定不是随口胡言?”   “我看你才是满口胡言!方才我挤在世子身边一个字一个字对下来的,错一个字,我脑袋摘下来给你!”   “乖乖,还真有这种神人?过目成诵,这不是传说吗?”   “不对,说不得这郎君只是特意背过,或者是他喜欢游记,对其多有涉猎罢了!”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将信将疑起来,这本《徐霞客游记》在前朝火过一段时间,一直被那些喜爱山水的文人骚客所推崇,是喜爱游玩的人必读书目。   如若这少年,是个身不得游,而喜心游之辈,这《徐霞客游记》也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赵庆阳这会儿整个人也都割裂开来,他一方面因为少年真的天赋异禀而惊艳,一方面又因为周围人的话语而怀疑。   “世子,继续吧,我还赶着回家吃饭。”   徐瑾瑜有些不耐的催促着,这场事关本朝国公世子人身自由的赌约,还比不得一顿饭在他眼里重要。   “好家伙!这小子也忒狂了!世子,找一本难的书,看这小子还怎么嚣张!”   “就是就是!到底是赶着吃饭,还是想要趁机遁逃呢?”   徐瑾瑜本来都懒得搭理这些人,却不想这些人反而得寸进尺起来,徐瑾瑜眉头一皱,直接搁下茶杯。   “砰!”   茶杯与木桌相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但见那坐在圈椅上的少年双臂撑着椅臂,双手十指自然交叉,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一个不同以往的桀骜恣意的笑容:   “好,那我们来玩把大的!架上之书,诸位尽可取之,若有答不上来者,我便俯首认输可好?!” 第8章   徐瑾瑜这话一出,如同一滴水落进了油锅,整个会场都炸了!   “好猖狂的小子!今个我势必要让你长长教训!”   “好啊,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词,今个我必让他知道什么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好小子,本想给你留几分面子,没想到你倒是先自掘坟墓!”   “这小子不会是疯了吧?他要是能背过,我,我就把这桌子吃了!”   其中有好事之人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拍得啪啪作响,看到徐瑾瑜飘过来的目光,还很嚣张的扬了扬眉。   徐瑾瑜冷静的与其对视,丝毫没有退缩,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   “好!万望在场诸位彼此为证才是!”   一场两人对赌,逐渐转为一对多,而这里面唯二的一位当事人竟然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   一时间,这场本就热闹的文辩会场愈发热闹起来。   高无涯不愧他三才之首的名号,很快便将躁动的人群压下来,让众人合力选了五位所有人认可的学问最高的考验者出来。   高无涯看着里头那两个东辰书院的学子,眼神有些无奈:   “林兄,齐兄,你们两个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林书真和齐盛闻言对视一眼,笑着冲高无涯拱了拱手:   “高弟,我二人也不想,只是这小子实在是有些嚣张啊!我东辰书院虽说广纳贤才,可若有想要浑水摸鱼之辈,我等身为书院学子,揭露其假面,义不容辞!”   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书院学子的原因,所以他们深知书院的一月文辩,其实已经筛选出来了绝大多数合适的学子。   只待一月后,正式录入学校。   这里面那些投机取巧之辈,为大多数读书人所不齿。   高无涯启了启唇,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这两位那副坚定模样,只道:   “话虽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高弟,你既是裁决者,可得公平公正才是!再说,要是输了,我俩可就要包下这兄弟在书院的衣食住行,事关我二人,总不好指望别人不是?”   林书真是个较真的,这会儿一番话连珠炮似的,说的高无涯只能再度无奈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捞不了,捞不了啊!   五人正式就位,除了原本的赵庆阳外,另有东辰书院学子林书真,齐盛,两位颇有声名书生乌海,宋志。   五人上前冲着徐瑾瑜拱了拱手:   “小兄弟,你可准备好了!”   徐瑾瑜回以一礼:   “自然,诸位请——”   五人纷纷动身,林书真,齐盛直接走出门外,去找寻其他文辩会场的书籍,乌海生的憨厚老实,看上去不像读书人,可却写的一笔好字闻名于世,他只乐呵呵的笑着:   “咱也不是爱为难人的,还是这本《徐霞客游记》,敢问这位小兄弟,第一十六页第三行第五字为何字?”   乌海前面的话刚一出口,围观众人纷纷嘘声一片:   “乌兄,要不要这么放水?”   “就是就是,这可是辜负众望了!”   可听了后文后,所有人又是一乐:   “噗!好家伙!乌兄你可真会玩儿!”   “就算真能倒背如流,可谁又能真的记下每本书,每个页码的文字排行?”   《徐霞客游记》不知道出了多少版,倘若这少年不是看的现在会场的这本,那他提前背过《徐霞客游记》这本可就是实锤了!   再说,谁还真能把每本书的页码都烂熟于心?   徐瑾瑜就能!   徐瑾瑜的记忆本就是整本书整本书的记忆,这会儿乌海的问题甫一提出,徐瑾瑜颔了颔首,便微阖眼眸。   “来了来了,他闭眼了!”   “装神弄鬼,还是真有本事,就看这一回了!”   “好家伙,要是闭眼有用的话,那来年考场上得出现多少无目书生了哈哈哈!”   ……   众人的讥笑之声不绝于耳,乌海手握书卷,憨厚的脸上带着老实本分的笑容,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镇国公家的小世子是得好好感谢他,揭露了这小骗子的真实面目!   “是“翁苁于上”的“苁”字。”   徐瑾瑜缓缓睁开眼,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下一刻,乌海脸色大变,手里的书卷直接“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一双眼:   “怎么会?你,你还真背过了?!不不不!就算是背过,谁会连页码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是不是人群中有同伙给你提示?!说啊!”   乌海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他咆哮出声,回身看向围在自己身旁的每一个人,觉得谁都有怀疑。   而乌海的话,也让诸多看客的脸色纷纷一变:   “不是我!”   “我没有,方才我可是一直在乌兄你身边,有没有动作乌兄你一清二楚啊!”   “也不是我,我方才……”   众人急着自辩,早就没有了方才看戏时的热火朝天的那股劲儿。   反观徐瑾瑜,在轻轻巧巧的说完了答案后,便亲自执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水,悠然饮下,好不自在。   众人你争我吵,看谁都觉得有怀疑,高无涯再度站出来:   “既然诸位都对场中之人心生怀疑,那接下来咱们便立一个新规矩,出题者身旁清场,先将答案写在纸上,在请这位小兄弟答题如何?”   “好!”   “我赞同!”   “我亦赞同。”   徐瑾瑜忙不迭放下茶碗,表示同意。   而这时,赵庆阳也拿了一本书回来,他并没有离开这座会场,也亲眼见证了乌海闹剧。   这会儿,赵庆阳看着脸色难看,恶狠狠盯着徐瑾瑜,似乎要看徐瑾瑜跌个大跟头才罢休的乌海,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有些相信,这少年是有真才实学的。   但,正因如此,他才该全力以赴!   赵庆阳随后将书页展开:   “这次,我抽到了宋长庚的《天工开物》,请问铸钟之法。”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懵了一下,《天工开物》这书实在冷门,讲的是匠之技,于科举之途断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正常人谁会去看?更不必说背了!   赵庆阳说完,便直接开始闷头誊写答案,而徐瑾瑜又双闭上了眼睛。   而这一会,对于徐瑾瑜闭目调取记忆的一幕,众人犹犹豫豫,没有敢出言讥讽。   不多时,徐瑾瑜睁开眼,语速和缓道:   “凡铸钟高者铜质,下者铁质……凡造万钧钟与铸鼎法同……凡油蜡一斤虚位……凡铁钟模不重费油蜡者……然后盖上,泥合其缝而受铸焉。①”   徐瑾瑜一字不落的背完后,全场鸦雀无声。   高无涯最先清醒过来,然后请赵庆阳公布答案:   “《天工开物》冶铸篇第三页——第八页。”   众人忙不迭的打开一看,勾着脖子去看,随后纷纷闭上嘴巴,齐齐松了一口气。   幸好方才没多嘴!   就连那愤愤盯着徐瑾瑜,仿佛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坏蛋的乌海,也是瞠目结舌。   “这下子,阁下不能再说我与旁人勾结至此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乌海表情先是一僵,随后,变红,变紫,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天工开物》便是他此前也不曾读过一字,这少年却能倒背如流,他,愧不如也!   正在这时,林书真和齐盛二人相携回来,二人面带笑容,一看就是找到了他们觉得合适的书籍。   看着众人气氛低迷,乌海垂头丧气,赵庆阳低头不语的模样,林书真哈哈一笑:   “看来前头两位都已经失败了?那这回可就要看我二人了!这位小兄弟,你听好了:   我二人只有一问:请问《山家清供》中的冰壶珍为何物?”   齐盛听到这里先笑了出来,二人都是好美食的,正好一出门没多远就看到了一个文辩会场内的那本《山家清供》,里头有一样有趣的菜肴最适合迷惑人了。   “请林兄或齐兄将答案书下。”   高无涯一看两人这幅模样,就知道这是二人准备使坏了。   只是,他看了一眼从始到终,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年。   他真能被难倒吗?   冰壶珍三字一出,围观者立刻叽叽喳喳说起来:   “此物莫不是什么古朝至宝?这名字一听就很贵!”   “非也非也,这《山家清供》讲的乃是吃食之书,只是我也只是昔日偶然听友人提过一嘴,倒是真不知这冰壶珍是何物?”   “顾名思义,应该是将冰雕刻壶,在其中盛满了山珍海味吧?”   “哪里能这么简单?”   众人纷纷作出猜测,林书真也已经写下了答案,一幅看好戏的模样看着徐瑾瑜。   这回的题,他不考学问,不考游记,只考一个吃食。   而这吃食,还不是一般的新奇。   徐瑾瑜听着众人的猜测,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容,随后,他立即道:   “我答,这冰壶珍为齑汁,也就是浆水。是,就是你们想的那个腌渍酸菜的浆水。”   众人:“……”   “休要胡言!那冰壶珍的名字何其精致,怎么,怎么会是那等俗物?!”   “就是就是!林郎君,你快说。这冰壶珍究竟是什么,让这厮莫要再招摇撞骗……林郎君,您说句话啊!”   林郎君表示自己想静静。   这会儿,林书真和齐盛又对视一眼,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随后,高无涯动作轻快的展开了答案:   “酸菜浆水。”   这四个字,让全场又是一静,所有人只觉得有无数个耳光隔空抽来,那叫一个啪啪作响。   徐瑾瑜这是却好心情的解释道:   “这冰壶珍乃是宋太祖的臣子苏易简为腌菜浆水之美称,相传是苏易简在大雪天时,酩酊大醉后,口渴无比,行之院中来不及呼喊童子,看到埋在雪地里腌菜坛痛饮数勺,感叹其味美无比,神仙佳肴也难与之相提并论!”   众人听完瞬间绝倒,这位苏大人真是误人子弟!   此事毕,众人顿时对徐瑾瑜赞不绝口: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小小年纪,便涉猎如此广博,真让人难以相信!”   ……   就连赵庆阳也站出来,抿了抿唇道:   “我不如你,更不该冤枉了你!这对赌,是我输了!”   “慢!还有一人未归!”   众人纷纷看向那人,随后嬉笑:   “原来是“吃桌子兄”啊!难不成是怕吃桌子了?”   “吃桌子兄”被调笑的涨红了脸:   “宋志还未归,他可不算赢!”   “可是,前面这三题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宋志没回来,他就不算赢!”   “宋志,宋志回来了!”   宋志生的平平无奇,可是时常脸上带笑,看着温和不已。   “这位郎君久等了。我的题目很简单,出自《琼林幼学》,黄帝画野的下一句是什么?”   宋志这题一出,场上直接炸了锅:   “宋郎君,不能吧?这《琼林幼学》表示五岁孩童都能倒背如流!”   “就是,这放水也太明显了!这莫不是几位合起伙来戏弄我等?!”   “真是的!什么读书人,也不过是些奸诈狡猾之徒!”   ……   眼看着众人的喧闹声直冲云霄,而其他文辩会场听到这个稀罕赌约的人也纷纷围了进来,只把本就不大的茶楼围的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要求给一个说话。   正在这时,徐瑾瑜终于开口:   “这题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第9章   原本要闹上天的众人听了徐瑾瑜的答案后,所有人都如同木头人似的僵在原地。   过了许久,那位“吃桌子兄”喜形于色,抚掌大笑:   “哈哈哈!好!他输了!他输了!”   “他竟然真的没有答出来?”   “不能吧?这问题有什么深意?”   众人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赵庆阳也皱了皱眉,有些别扭道:   “这《琼林幼学》乃是孩童启蒙之物,你当真不知?你莫要哄我开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今日确实是我冤屈了你,你也不必顾忌我家老头会开罪于你。我赵家人若是连做错了事儿都不敢认,才是真正的羞于见人!”   赵庆阳的一番剖白,让众人不由叫了一声好:   “好!世子是个敞亮人!”   “这位小兄弟,你也就别藏着掖着了!”   “说出答案吧,说了你就赢了!天爷哎,这世上还真有过目成诵的神人!”   ……   徐瑾瑜听了这诸多言语,却只是笑笑:   “不知便是不知,诸位也看到了,我家境贫寒,虽说这《琼林幼学》也不过是启蒙之书,可我从未读过,如何生而知之?”   “……”   “……你当真没有说谎?那你这赌局,可是要输啊!”   镇国公世子任凭差遣这巨大的诱惑无论是谁都拒绝不了的。   可是这少年,就要这样轻而易举的放弃吗?   人群中,有人都忍不住想要说出答案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不紧不慢道:   “非也非也,要说我输,还为时过早。”   “……这话从何说起?”   徐瑾瑜的话将所有人的心直接吊起,他们十分疑惑,这少年还有什么底牌没有露出来。   徐瑾瑜却看向宋志,莞尔一笑:   “自然是……宋兄所言的这道题目,不在这些文辩会场的书籍之中了。宋兄,不知我说的可对?”   徐瑾瑜这话一出口,宋志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拱手道:   “还真是瞒不住小兄弟你啊!我与本次东辰书院提供书籍负责整理归纳的学子乃是好友,特特去他那里查阅了名录,又故意选了常人可以轻易说出口的题目,本想要诈一诈这位小兄弟……没想到,小兄弟却是火眼金睛!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宋志这番话让所有人都瞪圆了双眼,嘴巴长的大大的。   而高无涯也在这一刻高声宣布:   “赵世子与这位小兄弟的赌约,小兄弟胜!”   “这位小郎君竟然连这些文辩会场上的书籍名称都记得清清楚楚!实属非人哉!”   “这次东辰书院提供的书籍没有上千,也有三五百本了!”   “过目不忘,真真是过目不忘啊!”   “简直神了!”   众人纷纷赞不绝口,就好像前面出言讥讽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甚至有人趁着别人不注意,连徐瑾瑜刚才喝过的茶碗都揣到怀里,要带回去,沾一沾神童的气息。   而就在众人一片夸赞的时候,一个人影正悄悄从人群中退去:   “别挤别挤!”   “咦,这不是那位吃桌子兄么?你这是要遁逃?!”   “什么?吃桌子兄要跑了?他还没有吃桌子呢!”   那位“吃桌子兄”闹了一个大红脸,被人群推搡着来到了近前,眼睛看左看右,看上看下,可就是不敢和徐瑾瑜对视。   “呦,方才不是说这位小兄弟必输无疑吗?这会儿人家胜了,“吃桌子兄”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了?”   时人重诺,众目睽睽之下,“吃桌子兄”将求饶的目光放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这位小郎君年纪小,想必心肠软。   却没想到,徐瑾瑜依旧是不躲不闪的迎上他的目光,却是笑眯眯的一抬手:   “阁下,请吧。这木桌乃是榆木所制,虽不及桃木,红木之类名贵,但口感想来大抵都是一样的。”   吃桌子兄:“……”   去他的口感一样!   众人也不由笑做一团:   “哈哈,这位小郎君也是个促狭人!”   “方才看热闹看的起劲儿,这会儿也成了热闹!”   “吃,吃啊!”   “人小郎君胜了,你也得履行承诺!”   “他是城北张家布庄老板的儿子,要是他今个不履行承诺,以后看谁敢去他家买布!”   ……   迫于压力,张姓书生直接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蹲身抱住一张桌子,心一狠,眼一闭,一口咬了上去,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   “啊!我的牙!”   只见那平平无奇的木桌上,赫然立着一颗带血的牙,张姓书生终于忍不住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过我吧!我家九代单传,这吃桌子,真的会死人的!呜呜——”   张姓书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瞧不起人!   他就不该看这个热闹!   徐瑾瑜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这回不说什么如我这样欺骗世子之人,必该取消科举资格的话了?”   张姓书生支支吾吾,捂着流血的嘴不敢言语,只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此前,在人群里就是他最起劲儿。   “少了一颗牙,以后说话大抵也不方便,就当是老天爷叫你日后说话多思多想吧。”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可这番话让在场不少人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其中,赵庆阳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他不也是那等说话不知思考之人那?   徐瑾瑜看那张姓书生算是受了教训,也不再为难,挥了挥手放他离开。   张姓书生连忙用衣袖遮住脸,逃也似的离开了茶楼。   徐瑾瑜看到时候实在不早了,也没有多留的意思,冲着诸人一拱手:   “诸位,我该回家吃饭了,告辞!”   徐瑾瑜说完,便准备大剌剌的离开,却不想一直等在一旁的高无涯突然道:   “这位小兄弟,这次文辩的题目,依你看,该如何作答?”   徐瑾瑜顿住步子,高无涯走上前,面容含笑:   “这回赌约不才为小兄弟你与赵世子做了裁决者,看在不才嘴巴都要说干的份儿上,还请小兄弟略讲几句罢!”   得,徐瑾瑜就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让三才之首做裁决者风光吧?   现在该还债了。   徐瑾瑜也不怵,他只沉思片刻,便沉声道:   “我的答案是:积羽成舟,群轻折轴。”   “哦,小兄弟是认同剜肉去腐了?”   “不,上一句说的是这棵树的未来,蹶瘤的存在乃是诸多小问题表现出的大问题,若不加管理,迟早会树死叶枯。   然,剜肉去腐,快则快矣,却治标不治本,我以为,应抽丝剥茧,正本清源。”   “抽丝剥茧,正本清源?”   “不错,这就是我的答案。”   徐瑾瑜说完,一拱手便大步离去,留下高无涯在原地细细咀嚼这两句话。   徐瑾瑜出了茶楼,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也不知回村的牛大叔还在不在,不然等他回去,怕是要披星戴雨,惹的一家人担心了。   “小兄弟,等等,等等啊。”   徐瑾瑜听着呼喊声,不由侧身,就看到一个鹤发童颜,气色红润的老者跑的气喘吁吁,手里握着一根毛笔,衣服上沾满了墨点。   “不知小兄弟以为,东辰书院如何?”   徐瑾瑜觉得今天问问题的人属实有些太多了,但他却无法对一个老人家恶声恶气,这便只简单道:   “只观此番文辩之时,东辰书院愿将藏书与天下学子共阅,可见其慷慨大方,是吾等所向往的学府。”   “哈哈哈,好好好!”   老者听了徐瑾瑜这话哈哈大笑:   “看来小兄弟也想去东辰书院求学喽?”   “正是,时候不早了,老人家你……”   “咱们说了这么会儿话,小老儿只觉得相见恨晚,尚不知小兄弟名讳?”   徐瑾瑜自觉自己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便直接道:   “徐氏瑾瑜!”   “瑾瑜,握瑾怀瑜,好名字!”   老者赞了一句,随后直接舔了舔笔尖,徐瑾瑜来不及阻止,毕竟墨汁虽无害,却也不可口不是?   但见那老者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笔走龙蛇之下,又取出来一方小印落下,而后直接塞到了徐瑾瑜的怀里:   “徐小友,小老儿在东辰书院等你来!”   老者说完这话,三两下便没入人群之中,不见踪影,徐瑾瑜有些奇怪的抬眼看了一眼手中的纸——   这纸是特殊制造而成,其上撒满了银箔,打眼一看,如星子一般。   其上是用正儿八经的馆阁体书写的类似录取通知书的官方话语,唯有徐瑾瑜的名字那三个字笔力透纸,铁画银钩,让人一看便被那字迹所震慑。   而那名字上,端端正正的盖着一个通红的印子,上书:“翠微居士”。   所以,自己这是被东辰书院提前录取了?   徐瑾瑜心有疑惑,决定等三日后,东辰书院正式开考之时前去询问一二,随后便心无旁骛的朝家中赶去。   今天不知道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而另一边,隋珠楼内,楚凌绝带着小厮,正认真的在一间屋子里精雕细刻一块石头。   小厮心里有些着急道:   “世子,今日是东辰书院文辩最后一日,您真的一眼也不去看看那?”   “不去,娘亲快要生日了,这隋珠楼好容易得了这么一颗牡丹成团的草花石,我再加工一二,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楚夫人最喜牡丹,眼看生辰将近,这颗草花石对楚凌绝来说,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可,您去岁不是说要考东辰书院,去文辩会上看看,也好知道旁人的水平,心里才不慌啊!”   小厮打小和楚凌绝一起长大,对于楚凌绝的前途比自己的还要上心。   楚凌绝头也没抬道:   “平日里学问做够了,何惧之有?”   “可是,苏小姐让人传话说,敬国公他老人家有消息,东辰书院的山长,翠微居士会来看这次的文辩!”   大抵是小厮太过碎碎念,楚凌绝有些静不下心,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啊你,那翠微居士向来来无影去无踪,难不成我要用一整个月的时间去赌他的欣赏么?   那还不如我早日考入东辰书院,迟早有让那翠微居士看看我的才学的时候!   还有啊,家里最近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讨娘亲的欢心才是。”   楚凌绝说完,又忙拿起了工具,忙碌起来。   小厮张了张口,半晌没有言语。   可,打铁还需自身硬,世子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第10章   徐瑾瑜尚不知道那位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老者赫然是大名鼎鼎的东辰书院的山长。   这会儿,他看着城门口那棵百年老树下空荡荡的阴影,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老老实实的朝家里走去。   不过,这对于如今的徐瑾瑜来说,这段路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一月里,徐瑾瑜基本都是靠步行来到京城,虽然疲累的些,但也并非全无好处。   他已经不似才醒过来时,走几步都喘不上气,咳个不停了。既然要走科举这条路,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是重中之重!   徐瑾瑜穿来后,就发现这具身体其实远没有徐母他们以为的差劲儿,其实更多的还是缺乏锻炼的原因。   毕竟,原主虽然有些先天不足,但是徐家人都用尽心思的养育,吃食什么都是给到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早产儿最艰难的出生后的一段时期早就已经过去了,只不过原主的家人依旧把原主当成一个玻璃人似的,明明是个农家子,可一年打头,连太阳都不曾见过几回。   就是这次文辩,徐母都想要亲自来陪徐瑾瑜,却被徐瑾瑜拒绝了。   文辩长达一月,家里的薄田因为都是妇孺的原因,已经尽数租了出去,平日都是靠徐母从徐老婆子那里学来的绣技,婆媳两个一起支撑起整个家用。   徐瑾瑜可没脸让徐母放下家里的生计围着自己转,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给家里人造成很多麻烦了。   月出东方,鸦雀南飞,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徐瑾瑜终于看到了村口。   等到徐瑾瑜走近了,方才瞧见村口正从高到矮蹲着三个人,徐瑾瑜迟疑道:   “奶,长姐,小妹?”   徐老婆子揉了揉有些老迈的眼睛,惊喜的看着徐瑾瑜:   “瑾瑜!瑾瑜是你吗?!”   徐瑾瑜又走近了几步,让徐老婆子看得更清楚些,徐老婆子拄着竹枝站稳,这才拍着胸口:   “可算是等到了,你要是再晚归片刻,你娘就准备亲自上城里找你去了!大妮,快去告诉你娘一声!”   “哎,奶,我这就去!”   大妮走后,徐瑾瑜连忙上前扶住徐老婆子的胳膊,初夏的夜里风还是凉飕飕的,徐老婆子的手背冰凉无比。   徐瑾瑜心怀愧意道:   “奶,是我不好,今个在城里因着一些小事耽搁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牛车,下回不会了。”   徐老婆子安抚的拍了拍徐瑾瑜的手臂: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妹也在一旁脆生生道:   “哥哥,娘今天做了好吃的哦!可是哥哥回来好晚,我都快要睡着了!”   “是我的错,等下回回来给小妹带根糖葫芦以做弥补可好?”   “嗨呀,这小妮本来就是小馋猫一个,闻着香味就上蹿下跳,把你娘烦的呦,少不得饶她口汤喝哩!”   徐老婆子直接揭了小妹的底儿,小妹气的嘟起了嘴:   “哪有嘛!奶冤枉人!哥哥,糖葫芦,不能忘!”   “好好好!”   徐瑾瑜满面笑意的应下,祖孙三人悠闲自得的回到了家里,家门口,徐母围着围裙正翘首张望,看到徐瑾瑜眼睛顿时一亮:   “大郎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夜里寒气重。”   “好香的味道,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徐瑾瑜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口水已经下意识的分泌出来。   这赶了一个时辰路的疲倦,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安抚。   “今个地里的熟了两个冬瓜,娘正好去城里交工,又去猪肉刘哪里买了些大骨回来。大郎这两日都瘦的不成样子,得好好补补才是!”   徐母满脸心疼的说着,随后将一锅炖的奶白奶白的冬瓜大骨汤端了上来。   徐瑾瑜这段时日耳濡目染,也算是了解京城的大致结构有些了解。   娘去交绣活的绣坊在城南,而娘口中的猪肉刘是在城北,且二者都是直线距离最远的。   不过是因为猪肉刘每次给的饶头多些,所以徐母总爱去那里。   “城南到城北,要走老远,娘辛苦了。”   徐瑾瑜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是说着,娘都是为了他。   “没啥没啥,猪肉刘的猪肉最是新鲜,大郎你尝尝娘今个做的大骨汤味儿正不正?”   徐母笑吟吟的说着,把最大的,肉最多的一块骨头盛给了徐瑾瑜,一脸期待的看着。   “光闻着就知道很好喝!”   徐瑾瑜说着,喝了一口骨汤,那浓郁鲜香的滋味,一下子便征服了人的味蕾。   不同于现代那些为了增肥而特意用饲料培育的猪肉,现下的猪肉每一寸肉,每一星油花,都是正经八百用猪草喂出来的,实打实长出来的肉滋味自是不同的。   那种浓郁逼人的油香,让徐瑾瑜不由惬意的眯起眼睛:   “香!浓厚中带着鲜甜,香而不腻,太好喝了!”   尤其是今日徐瑾瑜回来的晚,这锅汤炖足了时候,冬瓜滑烂入味,轻轻一抿就在嘴里化开,吸饱了肉汤的冬瓜,吃来有种吃肉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徐母这么一个普通妇人为了让孩子们吃好喝好的智慧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将一锅冬瓜大骨汤喝的干干净净。   “大郎,这文辩你瞅着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吃过饭,徐母终于没有忍住,小心翼翼的问着。   “行了,孩子累了一天了,你这当娘的就别让他烦心了!”   徐老婆子打断了徐母的话,瑾瑜虽然天赋异禀,可是他到底不似寻常殷实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开蒙了,如若能在三日后的东辰书院择生试中拿下一个名额,就已经是徐家祖坟烧了高香了!   “我这不是,不是看孩子这些日子太辛苦了?这要是不成,咱们也好早做打算不是?”   徐母说着,眼圈有些泛红,这些日子她在家里听婆母说起大郎的天赋,方知道大郎究竟被他们耽搁成了什么?   尤其是看着孩子这一月以来渐渐消瘦,当娘的心里简直很刀割似的!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也是叹了一口气,是她当时被瑾瑜的天赋震惊到了,这才仓促下了这个决定。   如今,既累了孩子,又忧了家人。   徐瑾瑜耐心听着徐母和徐老婆子的话,想着还贴在自己胸口的那张“录取通知书”,一时犹豫起来。   若是,那只是那位老者的戏弄之举,他贸然说出,岂不是让家里人空欢喜一场?   他待外人可以不计后果,可是对自己的家人却恨不得生出千万个小心。   “奶,娘,你们放心吧。这次文辩,我也是受益匪浅,这次东辰书院的择生试,我必能取得成绩!”   徐瑾瑜虽然对于那张“录取通知书”存疑,可是他对自己却颇有信心。   这一次,他何止受益匪浅,那些文辩会,他一场不拉,也在心里揣摩着“答题技巧”,是以,不管这张“录取通知书”是真是假,他都有进入东辰书院的自信!   徐瑾瑜的话,徐老婆子听后虽觉得略略宽心,那也就只是宽心了。   这一个月下来,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当初有些太过冲动了。   瑾瑜他才十二岁啊!   她怎么就把那么重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身上?   徐老婆子抿了抿唇,拍了拍徐瑾瑜的肩:   “好,瑾瑜尽力就好,实在不行,咱还有另一条路!”   徐瑾瑜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徐老婆子岔了过去,徐瑾瑜也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看来,还是得等他被东辰书院真正录取那日了。   三日之期,一晃而过。   晨起,徐瑾瑜一板一眼的复刻自己技艺中的太极拳,慢悠悠的打了一套下来,浑身出了一身的汗。   “大郎,快擦擦吧!”   大妮连忙递了一条热毛巾出来,徐瑾瑜接过笑笑:   “谢谢长姐!”   大妮摇了摇头,看着徐瑾瑜那张练过太极拳后,沐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玉面,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打小就知道自己的弟弟生得好,她以弟弟为荣,可她万万想不到弟弟不是她的弟弟,她的弟弟另有其人。   而她真正的弟弟贪恋着荣华富贵,她至今未曾见过一面。   “大郎,你要真是我亲弟弟就好了。”   大妮轻之又轻的说着,徐瑾瑜耳力很好,听后勾了勾唇:   “长姐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是亲人啊。”   大妮闻言,张了张口,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昨夜里,奶和娘已经开始悄悄收拾东西了,要是大郎是她的亲弟弟的话,那她们就不用匆匆举家离开了啊。   真希望大郎可以考上东辰书院,可是,大妮听刘秀才说过,那东辰书院广纳天下贤才,莫说京城,便是其他城府也有那求学之人,不知其数。   而大郎在此之前,也不过略识得几个字,如何能成行?   大妮心里思绪万千,但最终都化成一声轻叹:   “大郎,好好考,我们在家等你。”   “我会的!”   晨光微熹,少年终是迎着朝阳,踏上了求学之路,他身姿笔挺,无畏无惧,大步流星,前方是一片坦途。   ……   今日的香山脚下,人潮涌动,川流不息,徐瑾瑜好容易挤过了人群,带着一身薄汗来到了报名处。   “姓名,年龄。”   东辰书院似乎惯是会抓壮丁的,这会儿做记录的也是东辰书院的学子。   只是,许是因为今日人太多的原因,这位学子有些不耐烦。   东辰书院的报名需要缴纳一定的纸笔费,徐瑾瑜知道家中银钱来之不易,所以准备先要问问那张“录取通知书”的真假。   “姓徐,名瑾瑜,年十二。这位兄台,我来是想问问……”   “什么?十二岁?你没搞错吧?我们东辰书院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满打满算,我东辰书院收纳的学生中,年岁最小的便是京中三才之首的高无涯,无涯郎君,而他当初可是以秀才之身入学!倒是你……还是莫要浪费银钱了吧!”   东辰学子满眼鄙薄的看了徐瑾瑜一眼,这样的学子他早就不知道见过多少,自以为自己学过几个字都敢来报名,也不嫌麻烦别人?   徐瑾瑜摸在胸口那张“录取通知书”的手微微一顿,面无表情道:   “你怎知我是来浪费银钱的?” 第11章   那学子不由嗤笑了一声,打量着徐瑾瑜的穿着:   “旁人十二岁会不会浪费银钱进学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过一农家之子,凑这个热闹来显摆自己的人,我瞧得多了去了!   农家赚银最是不易,小小年纪便虚荣无比,我东辰书院的先生能把你纳入书院,我余明远的名字倒过来写!”   余明远掷地有声的说着,却不想,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声:   “明远,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都围在这儿?”   徐瑾瑜听着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抬眼看去,不由扬了扬眉。   这不是那位说要给他洗衣裳袜子的那位仁兄吗?   林书真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余明远立刻站起来,清脆的唤了一声:   “师兄!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和往年一样,遇到了些自不量力之辈,我正在“劝”呢!   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儿,拿着家里的血汗钱想来挥霍,我要是不劝劝,又发生去岁的事儿怎么办?”   “哦?十二岁,是哪个?”   林书真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东辰书院择生严格,虽未规定年岁,但少有人家小小年纪就送孩子过来。   一则,东辰书院花销不小,长久没有进益,家里迟早会吃不消,二则,要是被打击到,只怕此生都要沉湎失败之中。   看来确实得好好劝劝了。   林书真如是想着,抬眼看去,这一看,便不由失了声。   “怎么是你?!”   徐瑾瑜勾了勾唇,拱手行礼:   “又见面了,林郎君。”   林书真无语凝噎,他不会真要给这小子洗上十数年的衣服袜子吧?   “师兄,你认识他?”   余明远瞪圆了一双眼睛,又不住打量着徐瑾瑜,这少年衣着实在寒酸,若不是那张好脸,掉进人海里都不带能扒拉出来。   “这位,就是让我与齐盛落败的少年。”   林书真虽然有些较真,却也是个坦荡荡的人,对于自己当日的输赢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余明远:“……”   余明远闻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当日不曾问过小兄弟姓名,今日还请小兄弟赐教。”   林书真亦是回以一礼,林书真的态度实在恭谨,让徐瑾瑜心里原本的那丝怒意也渐渐平息。   方才那余明远唤林书真一声师兄,想是二人师出同门,是以林书真这是在替余明远赔礼。   徐瑾瑜那丝不快来的快,也去的快,这会儿只摇了摇头:   “赐教不敢当,徐氏瑾瑜,见过林郎君。”   “瑾瑜,好名字!观徐小郎君的名字,便知令尊令堂爱子心切。”   林书真笑眯眯的捧了一句,但随后又话锋一转:   “不过,徐小郎君有所不知,我东辰书院虽对学子的年岁没有多做要求,但因择生试上题目涉猎良多,外头都说我们东辰书院是死要钱……”   “师兄!怎么,怎么能这么说?!”   余明远脸涨的通红,林书真却摆摆手:   “百姓口耳相传,听信者不知凡几,且我东辰书院的花销确实不菲,我与徐小郎君也算不打不相识,个中利弊自要先讲述清楚才是。”   徐瑾瑜微微颔首,东辰书院的开销不菲这件事他并不是不知道,但本次择生试后,待到九月之时才会正式入学,他自有法子在这三月间赚到足够的银钱。   他要的,只是东辰书院这层不惧权贵的虎皮,以防侯府狗急跳墙罢了。   “我省得的。”   徐瑾瑜如是说着,林书真见劝不住,便看向余明远:   “还不来为徐小郎君登记?”   “慢着。”   余明远正要落笔,心里还有些不太情愿,听到徐瑾瑜的声音停住动作:   “你想通了?不报名了?”   他暂时还不想倒着叫自己的名字。   “不,报名前,我想先问问,此物是真是假?”   徐瑾瑜说着,取出来那张“录取通知书”,闪闪银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徐瑾瑜刚一拿出来,林书真和余明远的眼睛就不由看直了。   “这,这,这……”   “这不是,这不是……”   林书真和余明远两人“这”了半天,让不少人都围了过来,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眼睛尖,直接道:   “有人拿到东辰书院的择录函了!”   “什么,择录函?这是什么东西?!”   “没听说过啊!这东辰书院的择生试不是还没有开始吗?”   林书真冷静下来,从徐瑾瑜的手中接过了那张择录函,看着上面徐瑾瑜的名字,和那方红色小印的落款,瞳孔一缩。   竟然是,竟然是山长亲自选录!   而这时,人群中已经有人揭了密:   “这择录函已经有十几年不曾问世,难怪现在有不少人不知道。说起择录函,你们或许觉得耳生,可若是如今的左都御史应青越应大人尔等应当略有耳闻吧?”   这位左都御史,便是以一介平民之身,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如今不过不惑之年,便已经成为正二品大员。   对于这位出身不显的二品大员,民间最是津津乐道,一是应大人以平民之身官至二品实在难得,二便是应大人上位以来,平民在勋贵的欺压下也多有喘息之机,百姓对其颇为感念。   “……而咱们这位应大人,便是当初被这张择录函选入东辰书院的!只是,自应大人之后,择录函久不问世,倒是快要无人知道喽!”   徐瑾瑜这时才知道这张择录函的意义有多么巨大,那么,那位老者究竟是什么身份?   徐瑾瑜不禁陷入沉思,他虽在文辩会让崭露锋芒,可是无涯郎君不过十三岁便有了秀才身,徐瑾瑜自知他无法与之相较。   那,为什么那位老者会将这张择录函交给他?   徐瑾瑜将那日的记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从老者看似邋遢的穿着,到老者莽撞的举止。   总不能像现代公司选人时,还搞的什么测试吧?什么品性过得去便会收录之类云云……   徐瑾瑜想着,自己都要笑了。   书院闻达天下,靠得是泱泱学子,可断断没有因为品性便行特殊之举。   且徐瑾瑜自认自己那天的举止只是至多有些不出阁,再多他也没有。   但现在也不是徐瑾瑜纠结这些的时候,林书真捧着那张择录函,声音难耐激动的说道:   “徐小郎君,还请你随我来,书院久不见择录函,需要请陆监院过目。”   徐瑾瑜自无不可,只是临走前,看着余明远,做了几个口型,这便随林书真进入书院。   余明远学着徐瑾瑜的口型发音,差点没气个仰倒:   “远……明……余……嘿,这小子!”   徐瑾瑜方才拿出择录函时,也不过是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可是他这会儿跟着林书真同入书院,却是惹的外头不少人惊诧:   “那是什么人?为何能提前进入书院?”   “看他年纪尚小,许是学子亲人罢?”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东辰书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院治学严谨,平日凡是在书院的学子连自己衣裳都有亲自浣洗,怎么会贸然带亲人入书院?”   “那小郎君衣着粗陋,也不像是那位学子的亲人!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这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啊!凭什么那人可以进入书院?”   人群一下子哄乱起来,书生们虽然文弱,可是言辞的战斗力一个顶十个,吵嚷不堪。   楚凌绝带着小厮姗姗来迟,在人山人海外,便听到里头的吵闹声,不由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儿了?去打听打听!”   小厮看着楚凌绝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连忙小跑过去探问。   而楚凌绝站在人群之外,脸色沉凝,他此番前来考试,娘亲眼看着不如此前上心。   明明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娘亲还特意去绣坊定制了衣裳,说是要来为他送考,可是今晨起,娘亲似是浑忘了。   楚凌绝心里又酸又苦,不由攥紧了手掌,却牵动了手指上因为雕刻弄出来的伤痕。   ……   徐瑾瑜跟随林书真进入东辰书院后,便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   东辰书院果然不负它不慕权贵的美名,因为它本身就很贵!   许是因为择录函在手,林书真清楚徐瑾瑜笃定会入学院,便略略介绍着:   “这里是前校场,入学院后需每晨训走两刻。今日临时征用于择生试的试点,倒是高兴坏了不少人。”   足足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却只是一个前校场!   徐瑾瑜啧了啧舌,踩着校场正中的那天青砖石大道缓缓行走。   校场分外广阔平坦,上面摆放着不计其数的桌椅,而在最正中的地方,矗立着一尊一丈高的孔夫子的雕像,端得是气势恢宏。   徐瑾瑜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东辰书院要收取一定的纸笔费了,毕竟只这些桌椅的布置,便是一项浩瀚工程了。   学舍与校场之间,乃是用一片高大挺拔,直入云霄的竹林相连,竹林分外静寂,将校场的杂音尽数隔绝。   林书真带着徐瑾瑜一路行去,偶尔碰到些陌生的学子,都会与林书真问好,并对徐瑾瑜投以奇怪的眼神。   徐瑾瑜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林书真忙道:   “徐小郎君莫要见外,他们是难得见到如你这般大小的学子入学,当初无涯郎君入学也是被他们盯了一月有余,才有所缓解。”   林书真没有说的是,高无涯是以碾压所有人的成绩,迫的诸多学子不敢再用那些奇怪的眼神看他。   “竟是这样,可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冒犯了。”   徐瑾瑜喃喃的说着,林书真也无奈的笑了笑:   “这些学子大都是些年岁浅,未曾外出游学的学子,平日死读书惯了,虽无坏心,却显得唐突。   明远也是,他今日想是说话不甚好听,你莫要放在心上。”   林书真说完,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再说,莫说他们,便是我……不也曾冒犯过徐小郎君不是?”   两人边走边说,林书真在文辩会上的举止虽然莽撞,但他坦荡,徐瑾瑜对其并无恶感,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反正脸都打了,他又没吃亏。   走过了竹林后,便是白墙黛瓦的学舍,虽是学舍,可却更像一座座宅院,中门打开,时不时有身着学子服,一身星光的学子进出行走。   徐瑾瑜看着,若有所思,这倒是有些像古代版的大学。   林书真带着徐瑾瑜自一座座“宅院”外经过,并未停留:   “这些都是各级的教学斋,依徐小郎君这份择录函来看,你不出意外会在丙字一号斋。”   徐瑾瑜还有些奇怪,林书真却顿住步子:   “徐小郎君,我们到了。”   ……   楚凌绝在人群外等的有些久了,眼见着那小厮迟迟未归,压着怒气道:   “来人,开路!”   “临安候世子到——”   随着一声高喝,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   “方才那少年,乃是拿着山长的择录函入学!”   山长,的择录函?!   楚凌绝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人竟真得到了山长的赏识?! 第12章   楚凌绝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一霎时,脑子嗡的一下响了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真的得了山长的赏识?!   翠微居士向来来无影,去无踪,所以小厮说起苏小姐言及翠微居士回来看这场文辩,他并没有当回事儿。   可没当回事儿归没当回事儿,但这会儿有人真真拿着山长提前签发的择录函入书院,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就好像,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藏宝地,所有人都以为不会挖出宝藏,可突然有一天被人挖出来了一块天下至宝!   楚凌绝心里又酸又羡又妒,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好的运气?!   可楚凌绝还来不及压下心底的酸气,便看到一书院学子沉目而来:   “临安候世子好大的架子!想是多年过去,我东辰书院的学规都让人浑忘了!来,告诉临安候世子,我东辰学规为何?!”   “恭勤不倦,博学慎思!   学无高下,知行合一!”   在东辰学子的一阵呼和声中,那学子面色不改,看着额角沁出冷汗的楚凌绝,朗声问道:   “早就听说,临安候世子博学多才,还请世子就今日之举解释一二!”   楚凌绝张了张口,看着周围被自己的小厮驱赶开的众人,一时无言。   “若要入我东辰书院,自当遵守我东辰书院学规,若是世子无法接受,不如归去!”   那学子说完,看了楚凌绝一眼,转身离开。   待那学子走后,才有人小小的惊呼道:   “那位就是乙级大名鼎鼎的监察者段峰锡?”   “正是,早就听闻这位监察者最是铁面无私,如今人家临安候世子还没有入书院,就给人家一个下马威……”   “害,东辰书院向来以平民、小官之子居多,勋贵子弟少之又少,临安候世子不过十一二便放话说要入东辰书院,这是有多自傲?   人家无涯郎君当初以秀才之身入学,可临安候世子呢?也难怪会被这位监察者当面下脸!”   “那方才那位少年呢?若是他才学不浅,吾等岂会不知?他瞧着,可是与临安候世子不相上下!”   “这……”   众人的窃窃私语落入耳中,楚凌绝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他本想要挥袖而去,可是听到众人口中那与自己年龄一般无二的少年后,心里只觉得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必须考入东辰书院!   他不但要考入,还要以榜首之名考入!   届时,他才能扬眉吐气!   楚凌绝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终是有些不情愿的排在了队尾。   “当!当!当!——”   三声钟响,楚凌绝随着人海一同进入东辰书院,这座在民间闻名遐迩的书院,也唯有在每年的今天,才会对这些未曾入学之人大开门户。   而经这一场择生试,能留下来的,少之又少。   楚凌绝和众人一起进入试场,以为他报名的次序靠后,所以被安排在了一个角落。   坐在角落的楚凌绝放眼望去,忽而觉得自己这一刻似乎真的成为了芸芸众生的一个,他被拉下了高贵的云端。   这个认知,让楚凌绝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不会的,他必要做勋贵中凭科考入仕第一人!   楚凌绝深吸一口气,静待考试。   ……   监察院内,监院陆海远今日倒是难得的清闲,那些小皮猴子们都被书院的先生们抓了壮丁,前去督考,他倒是难得不用训院,这会儿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好不自在。   毕竟,一年到头,这样的逍遥日子可不多喽。   “陆监院,学生有事禀告。”   外面传来门响,陆海远不得不收回了自己悠然自得的模样,变回了素日那张生人勿近的脸:   “进来说话。”   林书真忙领着徐瑾瑜进入屋内,林书真一进去,扫了一眼陆海远面前的茶壶,便知自己扰了监院难得的雅兴,一时有些歉疚:   “打扰监院了。”   陆海远摆了摆手,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   “有什么事儿,说吧?还有,你身后何人,我倒是从未见过。”   陆海远火眼金睛,眼光毒辣,对于书院学子的面容早就刻在脑中,只看了一个侧脸,便一眼认出了徐瑾瑜并非书院中人。   “见过陆监院。”   徐瑾瑜自林书真身后上前拱手一礼,仪态大方,风度翩翩,陆海远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声:   好个俊俏少年郎!   “咳,说说吧,为何将外人带来。”   陆海远说着,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林书真立即道:   “陆监院,这位是徐瑾瑜,徐小郎君,今日拿着山长的择录函前来登记。”   “噗!咳咳咳——你说,你说是翠微的择录函?!”   陆海远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而徐瑾瑜早就在林书真说出这个消息时,悄咪咪的拉着林书真后退一步。   这会儿,林书真看着自己脚尖地面上的水雾,感激的看了徐瑾瑜,他差点就被喷的口水临头啦!   “正是!请您过目。”   林书真将择录函双手呈上,陆海远立刻认真查看起来:   “确实是翠微的字迹和小印,只是,那老东西不是外出游历去了么?”   陆海远终于绷不住自己那样肃然的老脸,当场碎碎念起来。   徐瑾瑜这时才有些蒙,原来,那位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东辰书院的山长——真是好清新不做作啊!   徐瑾瑜欲言又止,这东辰书院不光行事不同寻常,就连山长也是不落俗套呢。   陆海远碎碎念的间隙,也在观察着徐瑾瑜,他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将眼睛落在了徐瑾瑜的脸上:   “还是个孩子呢,翠微那老东西不会是因为西宿的老不羞去岁说我东辰没有一个可做探花郎的学子,这才特意选的吧?”   徐瑾瑜:“……”   林书真:“……”   “咳咳,都看着老夫作甚?小子,你且说说,你到底如何入了翠微的眼?”   徐瑾瑜斟酌一二:   “大概,是因为我善良?”   这回换陆海远沉默了。   “算了算了,或者是翠微老了老了,开始较真了。可,还是个孩子呢!”   陆海远嘀嘀咕咕,徐瑾瑜也默然不语,反正又这择录函在,东辰书院他进定了。   林书真听到这里,却不情愿:   “陆监院,谁说徐小郎君只有脸能看?他可是有大才!”   陆海远看了看徐瑾瑜,压低了声音道:   “这小子是不是不洗袜子被你知道了?来,举报他,老夫待你入学,可暂且宽宥你一月适应。”   徐瑾瑜不可置信的看向林书真,谁能想到,谦谦君子的林书真……他竟然不洗袜子!   林书真这会儿也气的满面涨红:   “陆监院!等山长回来,我定要向山长告知,您把他藏在房中的晚甘侯茶喝光了!”   “……我们还是来说说这位小郎君的大才是什么吧?”   林书真:好气啊,但是不能打老头!   “反正……我和齐盛,还有西宿的乌海,宋志都一同败在了这位小郎君手下,您就说厉不厉害吧?”   “嘶!那是有点厉害啊!”   陆海远倒吸一口凉气,徐瑾瑜看着这师生二人一唱一和,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当不得林郎君如此夸赞,侥幸罢了!”   “什么侥幸嘛!那乌海向来自傲,监院是没见那日乌海脸臭成什么样子了!”   “当真?那小子是个蔫儿坏,去岁可没少被那小子使坏……”   陆海远说着,对徐瑾瑜投以赞赏的眼神:   “能打压了乌海的嚣张气焰,徐小郎,你以后就是咱们书院一宝啊!”   陆海远直接把徐瑾瑜划去东辰书院的手法过于娴熟,看的徐瑾瑜有些哭笑不得,拱手道:   “荣幸之至!”   随后,陆海远又想问些细节,可是林书真记恨自己被掀了老底,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至于徐瑾瑜在不被冒犯的情况下,内敛温和,自然不会夸耀自己的“战绩”。   直把陆海远气的就要赶两人离开:   “都走走走!没一个省心的,对了,徐家小子,过来登记一下!”   从徐小郎到徐家小子,不过须臾,徐瑾瑜也不由失笑:   “是。”   所谓登记,也不过是将自己的身世背景写下,徐瑾瑜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信息写了下来。   “写完了?拿来我瞧瞧。”   陆海远喝尽了最后一口茶水,接过徐瑾瑜递来的纸张一扫,直接瞪圆了一双眼:   “你字好丑!”   林书真也凑过去,惊讶道:   “徐小郎君,你的字真的好丑啊!”   徐瑾瑜:“……”   “或许,是我学习时间过于短了,以后我会好好努力的?”   “短,有多短?”   陆海远看着徐瑾瑜,有些不信的捋了捋须:   “咱们书院有的是字写的丑的,徐家小子莫要托词,这字啊,只消勤学苦练,迟早有能看过眼的时候。   再说,你生的好看,待到他日殿试之时,只消答的不是很差劲儿,一个探花郎那是没跑了!”   徐瑾瑜:看出来贵学院对探花郎很执着了!   随后,徐瑾瑜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道:   “让陆监院和林郎君见笑了,我家中贫寒,学习至今,不过一月有余。”   “多久?!”   陆海远失声尖叫,手中的纸飘飘然滑落。   林书真更是直接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僵硬转过了脖子:   这货到底是哪儿来的妖孽?! 第13章   西斜的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在地板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芒,原本静谧的房间内传来几声争执:   “这篇文章,进退合度,颇有见地,实属上佳。”   “非也非也,对答尚可,然字迹绵软无力,观字见人,不过尔尔。倒是老夫手里这篇文章,虽行文朴实,却好在一个真意之上。此人用笔敦实,看着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我这里也有一篇佳作……”   几位先生争来争去,却争不出来一个高下,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竹叶青广袖长袍之人自门外走了进来,银线绣制的星辰随着行走若隐若现。   “碧虚先生!”   来人的出现让几位先生眼睛一亮,连忙将人拉至案前:   “碧虚先生来看看,您觉得那篇文章可点为榜首?”   碧虚先生微微颔首,一一阅过案头之上被人筛选出来的文章后,看着其中一篇,微微凝眉:   “此文……”   一位先生挤进来,看到碧虚先生点出的这篇文章,笑的眉开眼笑:   “碧虚先生也瞧中这篇了?他们都说这篇文章的字迹太过于绵软无力,不可点为榜首,可终究瑕不掩瑜呀!”   “不,这篇文章不该出现在这里,打入中品吧。”   “碧虚先生,这……”   “除用笔轻浮之外,满篇尽是辞藻堆积,华丽有余,内蕴不足,点为中品,已是宽宥。”   碧虚先生点评完后,又选了三篇佳作出来,一者锐气逼人,用词犀利;二者大开大合,立意高远;三者质朴无华,余韵悠长。   “而今,圣上圣明已久,已非先帝之时,喜好辞藻华丽的恭维之词,诸位选人还需谨之,慎之。”   碧虚先生说完,便准备提笔写评,到手伸到一半,便收了回去,只温声道:   “还请诸位代劳,我院中还煎着药,告辞。”   碧虚先生走远后,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抚须一叹:   “确实是我着相,久不见用词如此侈丽闳衍的行文,一时见猎心喜,却未究其内涵,是碧虚先生给老朽留了脸面。”   “碧虚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眼光毒辣。”   “碧虚先生少年成名,自不是我等与之相较,只可惜……”   “天妒英才,可惜可惜。”   “呵,什么天妒,怕是人害!”   ……   几位先生说着话,将那原本糊住名字的试卷拆开,而那张入了上品,又被打回中品的答卷,赫然上书三字——楚凌绝。   与此同时,楚凌绝坐在放着冰鉴的马车里,揉捏着自己的手腕。   东辰书院办事讲究效率,至今日日落之时,便该有个答案。   楚凌绝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那篇异于旁人的文章一出,必定备受追捧,那抽疼的手腕,也无法掩饰他的好心情。   “世子出马,一个顶俩!待世子摘下东辰书院的榜首归家,老夫人,侯爷和夫人一定会高兴坏了!”   小厮看楚凌绝心情好,也跟着拍马屁。   楚凌绝扬了扬唇:   “此事尚未成事,不可胡言。”   楚凌绝虽有轻斥之意,可面上却带着笑,小厮哪里能不明白楚凌绝如何想的?   “害,这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吗?世子打五岁开蒙,便由名师教导,岂是那些破落户和泥腿子之子能比的?”   楚凌绝听了这话,眼睛闪了闪,没有说话。   毕竟,那位和爹爹娘亲较着劲儿的“哥哥”,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泥腿子之子罢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慕荣华,还是图谋更大呢?   不过,这和现在的他没有关系。   毕竟,只要他以勋贵之身,却能得榜首考入东辰书院,在京中名声必定更上一层楼。   不管是爹爹,还是娘亲必是无法割舍他的。   “放榜了——”   楚凌绝回过神,稳坐如钟,淡声吩咐道:   “既出来了,便去看看,回府也好告知祖母,爹爹和娘亲。”   小厮笑嘻嘻道:   “得嘞,小的这就去瞧一眼!”   虽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也得亲眼看过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厮终于回来了,却是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   “世,世子……”   “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   楚凌绝漫不经意的喝了一口茶水,那小厮磕磕巴巴答话:   “世子,世子未能取得榜首!”   “那看来这一次的学子学识渊博。不是榜首也无妨,毕竟是东辰书院。”   楚凌绝的话让小厮更加战战兢兢:   “也,也不是第二名……”   “不是第二名,那第三……”   楚凌绝有些诧异,他看着自己至今酸疼,也手指上伤痕累累的模样,眸色微沉。   看来,是字迹拖了他的后腿。   小厮听到这里,只心一横,眼一闭道:   “此番东辰书院取中一百五十位学子,世子您排名六十八名!”   “多少?!”   楚凌绝拍案而起,惊怒交加。   他堂堂侯府世子,自幼名师教导,如何能在一个小小书屋的择生试中落入中流?!   “六,六十八名……”   小厮颤颤巍巍的说着,楚凌绝说着就要冲下马车,被小厮死死抱住腰:   “世子不可啊!小的方才上来时,便听到有人议论世子,您贸然下车,只恐,只恐要受折辱啊!   您还年幼,那无涯郎君昔日也不过是十三岁时才以秀才之身入了东辰书院,您若是不甘,还有一年时间!   况且,十二岁的小郎能考入东辰书院,即便只是中流,也是顶顶厉害了!”   小厮的话,楚凌绝终究是听进去了,渐渐冷静了下来。   “第一名是谁?”   小厮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   “您是问被山长用择录函录入的那位,还是择生试上的那位?”   “都说来听听,还有,他们又年岁几何?”   “这……择生试的头名是一位年岁一十七岁的秀才,名唤师信。”   小厮说着,不由咽了咽口水,犹豫起来:   “至于那位择录函的学子,名唤……徐瑾瑜,年岁,年岁十二岁。”   “你说什么?!徐瑾瑜?哪个徐,哪个瑾瑜?!”   “徐是双人徐,瑾瑜就是……”   楚凌绝早在听到“双人徐”三个字的时候,就觉得一股子寒意自脚底窜了上来。   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名字。   这个,在府中被娘亲讥讽过,穷人贱命心却高的名字!   楚凌绝又在心里对自己说,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可大盛国内,又有多少同名同姓又同岁之人?   “回府。”   楚凌绝哑着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样。   马鞭一响,车厢一动,吹来的微风掀起了轿帘,但见那书院正门之处,一个粗衣麻袍的少年正与身穿东辰院服的学子笑着说着话。   西沉的微光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人只觉得他竟晃眼的昳丽,哪怕粗衣布袍也无法掩饰的高华气度。   楚凌绝死死的盯着那道身影,哪怕他并未见过亲眼见过,可他也清楚的明白眼前人就是他的那位“哥哥”!   楚凌绝看了许久,等到徐瑾瑜转身的那一瞬,他如同被惊吓到了一样,倏然松了手,靠着车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太完美了。   即便是长在乡野,可却形貌昳丽,举止不俗,这张脸若是被娘亲看到,哪怕他是一个一无所知的花瓶,也将被娘亲捧在手心显摆。   楚凌绝自幼时就知道,娘亲一直因为他未曾继承爹爹的好相貌而惋惜不已。   毕竟,高贵的宁家小姐连天家也嫁的,又为何选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侯府世子呢?   也不过是为了一幅好皮囊罢了。   可方才的惊鸿一瞥,楚凌绝只觉得自己的心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   那是连临安候也要逊色三分的好相貌,纵使现在尚还青涩,可也能让人窥到来日他长成之日,该是如何的霞姿月韵,风流倜傥。   徐瑾瑜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一道注视着他的目光,可迎面而来的是一辆华贵的马车。   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想来是方才车夫探查路况的原因吧。   因着他与陆监院,林书真三人说话耽搁了时间,择生试已然开考,是以他不得不等待择生试结束。   谁让这东辰书院依山而建,连个后门都没有可走的。   若是让徐瑾瑜顶着天南海北前来考试的学子的目光自那青砖大道走过,也不过徒惹是非。   而陆监院也觉徐瑾瑜或会无聊,加上徐瑾瑜那手小儿涂鸦式的字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这便将人留下来练了一下午的字。   是的。   拿着传闻中特殊的、山长亲自签发的择录函入东辰书院的徐瑾瑜第一件事儿是练字。   可徐瑾瑜虽然对于写毛笔字不甚熟练,可是他仍有着十数年的钢笔字的经验,这就导致陆海远一面恨铁不成钢,一面纳罕:   “明明未习过久的字,何故自有一番章法在其中?只是这用笔架构间,委实不同以往,真是奇也怪哉。   若不是你小子年岁太小,对于运笔,行文一窍不通,老夫都要以为你说你是初学实在逗弄老夫了!”   最终,徐瑾瑜抱着陆海远和林书真友情赞助的字帖和笔墨纸砚离开了书院。   天色苍茫,徐瑾瑜还有闲心去买两支糖葫芦并一袋糕点,然后才慢悠悠朝家走去。   徐家宅院,小妹披着星光,怀里的鼓鼓囊囊自外头溜了进来:   “长姐闭眼!”   大妮心神不主,但听了小妹的话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张嘴巴,啊——”   “呀,好甜!”   大妮睁开了眼睛,就看到小妹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包用绿叶子包好的樱桃,和她一起蹲坐在门坎儿上:   “嘿嘿,甜吧,我特意挑的呢!给长姐先尝个味,不要皱眉啦!等哥哥回来我们一起吃!”   大妮甫一展眉,却又皱了起来:   “好,我们等大郎回来。”   大妮说着,心里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屋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家当。   真希望大郎可以考上。 第14章   月朗星稀,徐瑾瑜又一次肩披月光归家,方至村口,就看到巴巴等着的大妮小妹,一看到徐瑾瑜的身影,姊妹俩便一左一右的围了过来。   大妮接过徐瑾瑜肩上背着装满笔墨纸砚的竹篓,只觉得手心一坠:   “好沉,大郎如今身子方才见好,怎也不使人告诉家里一声,我去帮你拿回来。”   徐瑾瑜浅浅一笑:   “长姐有所不知,我出东辰书院之时,已是暮色黄昏,再一番周折怕是要到三更半夜了。   再说,长姐一个姑娘家,漏夜出行,我也是不放心的。”   徐瑾瑜的话让大妮只觉得心间一暖,随后立即道:   “那以后我早些去书院外等着大郎就是了!”   大妮如是说着,眼中含了一批期盼,而徐瑾瑜也没有辜负她的期盼,迎着大妮那双沉着明月的双眸,语调平缓却认真道:   “好,那以后怕是要有劳长姐了。”   大妮听了徐瑾瑜这话,眼中顿时绽放出璀璨华光,她两步上前,抓住徐瑾瑜的袖子:   “大郎,当,当真么?!”   徐瑾瑜含笑点头:   “瑾瑜此去,未负长姐厚望。”   “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奶和娘!”   大妮一时怔神,一时流泪,反应过来后后便飞快冲向家的方向,仍不忘将怀里的笔墨纸砚抱的紧紧的。   徐瑾瑜还来不及反应,就只看到长姐远去的背影,他不由无奈摇头,一低头,就看到小妹也咧着嘴傻笑。   “小家伙,你你高兴什么?”   小妹牵着徐瑾瑜的袖子,慢慢走着,清脆道:   “这几日都不曾见长姐这么开心啦,我都哄不好长姐,还是哥哥有法子!”   徐瑾瑜扬了扬眉,他也发现了,这家里就数长姐心思最为细腻,却多忧虑。   今日她那般高兴,也是稀罕。   “哥哥不光有法子哄长姐开心,也有法子哄小妹高兴。”   徐瑾瑜话落,自袖中取出来那两根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小妹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哇!糖葫芦!”   “高不高兴?!”   “高兴!哥哥最好啦!”   ……   “离老远就听到你们兄妹俩的热闹劲儿了,快进来!”   徐老婆子方才一听大妮报喜,立刻便走了过来,这会儿刚赶上开门。   “奶,您慢着些。”   徐瑾瑜立刻上去扶住徐老婆子,月色昏暗,徐老婆子这些年做绣活伤了眼,夜里视物不大清楚。   小妹这会儿一手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   “奶!哥哥给我买了糖葫芦!长姐,这是你的!”   大妮方才结结实实哭过一阵,把这两日的忧虑都随着眼泪哭了出来,这会儿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听了小妹的话,愣了愣:   “给我的?我都长大了,糖葫芦都是哄孩子玩儿的……”   大妮说着,声音却是犹豫起来。多子之家,若有贫困,多是大的那个忍让。   徐瑾瑜看出来大妮的顾忌,温声笑道:   “就是给长姐的,姑娘家多喜酸甜,长姐快尝尝吧!”   “长姐快吃快吃!”   小妹直接递到了大妮嘴边,然后道:   “长姐已经挨着嘴了,不能再让了!”   大妮被小妹这番操作弄的哭笑不得,随后只能接过,轻轻咬了一口,眯起眼睛:   “酸酸甜甜的,好吃。”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家门,徐瑾瑜从竹篓里取出来了一袋包好的点心:   “这是给奶和娘的,店家热情,我略尝了尝,酥软甜香,颇为不错。”   “呦,我老婆子也有?”   徐老婆子也是喜不自禁,点心不点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那份心。   徐母是最后出来的,徐瑾瑜回来的正是时候,炖了足足两个时辰,酥烂入味,香气扑鼻的红烧肉正是出锅的关键时候。   “吃肉喽!”   徐母笑眯眯的端着一盘红烧肉走了出来,大妮恋恋不舍的将没有吃完的糖葫芦收拾起来,端来了一小盆糙米饭,又张罗着摆好碗筷,一家人正式开饭了!   “快吃快吃,这可是娘今个特意准备的!”   徐母催促着,挟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了徐瑾瑜的碗里,笑眯了眼:   “我就知道大郎定是个出息的!今个特意做了红烧肉庆贺,是做准了!”   麻将大小的红烧肉被炖的又软又烂,裹着一层浓郁的红褐色酱汁,油光锃亮。   用筷子夹起的时候,琥珀似的的肥肉似受不住力的轻颤两下,让人不受控制连忙将其送入口中。   徐瑾瑜将盖在碗上的红烧肉连并一大口糙米饭送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那副香甜模样看的徐母自己心里比吃了一盘子红烧肉还要高兴。   无人知道,今日这红烧肉,要么,是大郎成功入学的庆贺,要么,是徐家离开此地的饯别。   一顿红烧肉,吃的大家是满嘴流油,就连那咸香浓郁的酱汁到最后都拌着米饭被分吃了。   吃饱喝足,徐家人在院里纳凉消食,石几上放着小妹采回来的红樱桃并一壶白水。   徐母这厢捧着徐瑾瑜带回来留作纪念的择录函,爱不释手。   徐老婆子拄着竹枝,在地上戳了几下:   “咳咳,瑾瑜他娘,你都看了一刻了!”   徐母这才仓促回神,用手背蹭了蹭眼角的湿意:   “娘,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你高兴也得有个尽头不是?拿来,该我看了!”   徐母:“……”   好家伙,原来您是这意思?   等徐瑾瑜这张择录函在家里人手过了一遍后,徐母又道:   “大郎,你给娘说说,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生的?怎么还真的考上了呢?”   “去!个不会说话的!”   徐老婆子没忍住都想要扬竹枝揍人了,徐瑾瑜忍着笑拦住了:   “奶,娘,这张择录函是三日前就给我了,今个我是去书院登记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和徐母顿时目瞪口呆,徐瑾瑜简单讲了一下那位“清新脱俗”的山长是如何把这珍贵的择录函以塞破烂的方式交给自己的后,徐老婆子和徐母更是面面相觑,但随后心大的徐母直接摆了摆手:   “害,我就知道!就我们大郎的相貌德行,谁见了不迷糊?”   徐瑾瑜:“……”   虽然但是,东辰书院貌似还真却一个探花郎的种子来着。   ……   徐家小院里,安恬静好,而京中的临安候内,亦是用餐的时候,只是气氛却不大愉快。   侯府的膳食素来丰盛,而今餐桌正中摆的正是楚凌绝最喜欢的红烧肉。   说来也是奇怪,锦衣玉食长大的楚凌绝喜欢的是些浓油赤酱的肉食,以红烧肉为最。   四四方方的红烧肉无论是形状还是大小都一丝不错,挂着红彤彤的酱汁,鲜亮喷香,乃是府中厨师精心烹调而出。   只是,今日却未尝有人动一筷子。   “凌绝啊,你当初可是说你有夺得头名的信心,我才允你去考那东辰书院,没想到竟只是个中流!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楚夫人柳眉倒竖,那张保养的如同二八少女的脸上怒色丝毫不掩: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的中流成绩一出,京里有多少人要看我宁瑶的笑话?!”   楚凌绝低着头,出神的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不言不语,脑中却是徐瑾瑜那张清俊非常的容貌。   如果娘亲知道,她的亲生儿子不但生的过人,还才学过人,被择录函选入东辰书院。   她还会要他吗?   “凌绝,你既是我侯府世子,便该拿出世子的本事来,莫要叫人看轻了我临安侯府!”   楚夫人冷眼看着楚凌绝低头不语的模样,厉声说着。   这是以往楚夫人从未有过的严厉,楚凌绝也不免抖了抖肩:   “是,娘亲。等,入了书院,我定一雪前耻!”   楚夫人闭着眼,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吃饭吧。”   这顿饭,楚凌绝吃的食不知味,只顾着吃着碗里的米粒,那盘最喜欢的红烧肉是分毫微动。   而素来疼爱儿子的楚夫人,也似乎没有发现一样。   等楚凌绝陪着楚夫人用完饭,这便告辞离去,临出门前,犹听到楚夫人与下人的对话:   “侯爷呢?怎么还不归家?”   “侯爷今日听说虚风斋上了张大家的字画,和几位贵人前去赏画了!”   “他能认识什么贵人?都是些狐朋狗友!看住了侯爷,莫要再买些假货上当受骗!”   ……   楚凌绝回到自己的院子,这里正好衔接正院和后院,面阔一十八间,从主人屋,到书房,到孩童房,再到下人值房,应有尽有。   如水的月色倾泻而下,名贵的花草在夜色中无声绽开,有一汪活水穿行而过,端的是富贵奢靡。   有一人影在月色之下,负手而立,对面一人躬身倾听,蝉鸣之音尚不及私语切切。   等那人离去,楚凌绝方抬头看了看月亮,心中默念:   哥哥,只能对不起你了。 第15章   有了东辰书院的择录函后,徐家人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徐母终于拿出来了搁置多日的绣活。   家里向阳的屋子只有一间,原本是徐母描绣样和做绣活之用,而今却由徐老婆子张罗着换了新的桌椅,让徐瑾瑜已做练字之用。   家中不过三间破屋,徐瑾瑜自是不肯让徐母在阴暗的里屋去做绣活,那样太伤眼睛了。   于是乎,一番掰扯之下,待得正午时分,徐瑾瑜揉着手腕搁下笔,就看到徐母正伏在矮桌上描着绣样。   徐瑾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走到徐母身边,看着徐母手下的精美绣样确实不由有些惊讶。   徐母今日画的是百蝶穿花,正儿八经的百只蝴蝶各有形态,花朵娇艳欲滴之姿跃然纸上,让人只觉得似乎眼前真有一片花海被蝴蝶趋之若鹜,美不胜收。   “大郎可是饿了?今个你奶给咱们做她的那手好饭!”   徐母描完最后一笔,方停下了笔,徐瑾瑜这时只余惊叹:   “娘画的绣样这样传神,想必等到真的绣出来,怕是要让真蝴蝶都要迷糊了!”   徐瑾瑜的话让徐母顿时眉开眼笑:   “我家大郎就是嘴甜!娘这点儿功夫算什么,不过是看得多了罢了。”   “娘这手上的功夫可不是一星半点!”   徐瑾瑜却摇了摇头,他可没有说谎。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具身体原先那般病弱,也能被一直养着,吊着命了。   这样传神的绣技,若不是徐母不通文墨,又未授业弟子,不然定能成为一代刺绣大家。   “吃饭啦!”   徐老婆子招呼了一声,徐母也搁下笔,笑眯眯道:   “好了好了,咱们娘俩就别在这里一个捧一个了,娘可是早就听到大郎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徐母这话一出,徐瑾瑜只觉得脸颊微烫,最近他那太极拳一套打下来浑身都会出一身薄汗,身子也能轻松几分,唯一的不好,就是太容易饿了。   “咳,我去给娘打水净手!”   “这孩子,怎得脸皮这样薄?一点不像为娘我!”   徐瑾瑜不巧正捕捉到徐母这话,差点脚下一歪。   虽然,早就知道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是每一次都能让他……嗯,意外几分。   等母子俩净手后,上了饭桌,徐瑾瑜已经恢复了正常面色,对上徐母那揶揄的眼神,徐瑾瑜也是不动如山。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娘那么喜欢逗人呢?   “饭来啦!今个大妮小妹给咱们捋了一箩筐的槐叶,我寻思近来天热,大郎白日都用不下饭,索性做了槐叶冷淘,大郎看看你要哪种浇头?”   徐老婆子做槐叶冷淘那是一绝,寻常人做的时候,总是面条色泽偏黄,可是徐老婆子做出来就是绿锃锃,水润润。   仿佛,吃到了整个夏天。   徐瑾瑜一看到槐叶冷淘那碧绿碧绿的色泽便是眼前一亮,再一看浇头,一为醋姜汁,二为菜浇头,这三……就有些奇特了。   “奶,这红红的,还有这甜丝丝的,是什么?”   徐瑾瑜有些奇怪,徐老婆子却笑呵呵的看了小妹一眼,小妹立刻举爪:   “是我让奶做的樱桃酱啦!我还没吃过浇樱桃酱的槐叶冷淘哩!”   徐瑾瑜知道小妹是个小吃货,这会儿一扬眉,取了些樱桃酱和槐叶冷淘拌匀。   槐叶冷淘碧绿如玉,却偏偏有红润诱人的樱桃肉点缀其中,又红又绿,那叫一个视觉上的享受。   徐瑾瑜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信小吃货果然没错!   冷淘本无味,可是配上酸甜的果酱,别有一种清新宜人的味道,用过后只觉得口颊留香。   “小妹,你是这个!”   徐瑾瑜美餐一顿后,冲着小妹竖起了大拇指。   “大郎今日吃了一整碗!小妹记一功!”   徐母一同夸赞,小妹高兴的立下大话,明个要把后山的,樱桃都要摘给哥哥,逗的大家哈哈一笑。   而就在大家笑着用饭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徐瑾瑜过去开门,不料,门一开,竟然是个熟人……勉勉强强的半个熟人吧!   “世子怎么来了?”   原是赵庆阳这会儿满头大汗而来,身后是一匹骏马,这会儿正悠哉悠哉的啃着外头的草地。   赵庆阳还未来得及答话,徐母便远远来了一句:   “谁送柿子来了?这时候哪儿来的柿子,大郎快回来,别被人骗了去!”   徐瑾瑜瞥了一眼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的赵庆阳,抿唇憋笑:   “娘,不是吃的柿子,是当得世子。”   徐母说着话,已经走了过来,但等看到赵庆阳的时候,顿时脸色一变,直接把徐瑾瑜拉到自己身后挡住:   “什么当得世子……你来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只认大郎一个儿子,当初的事刚出的时候,你无心来看,今日是打什么主意?!”   徐瑾瑜一听这话,就知道徐母是把赵庆阳当成了那位临安候世子,可是感受到徐母那拉着自己手臂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徐瑾瑜心弦一动,忙低声道:   “娘,他不是,不是那个人。这位是镇国公世子。”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那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态度顿时一收,还拍了徐瑾瑜手臂一下:   “你这孩子!吓我一跳!世子是吧?来来来,进来做!”   赵庆阳:“……”   他现在一听到这位婶婶叫自己世子,就觉得他得挂树上。   秋日里迎风招展的通红大柿子那种!   赵庆阳脸是红了绿,绿了紫,最后憋出一句:   “咳,婶婶,你还是叫我庆阳吧!我和,我和……”   赵庆阳求救的看向徐瑾瑜,他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徐瑾瑜的名字,徐瑾瑜看够了戏,这才笑着道:   “徐氏瑾瑜。”   “我和瑜弟可是好友!”   赵庆阳终于顺畅的接上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下子轮到徐母无语凝噎了,她虽然心大,可也不傻啊。   这连自家大郎名字都不知道的镇国公世子,怎么就和大郎是好友了呢?   可看到徐瑾瑜没有出言反驳,徐母还是点点头:   “啊,那快进来,外头热。用饭了没?”   徐母客套的热情了一下,可话音刚落,赵庆阳的肚子就“咕噜”了一下。   赵庆阳又双叒的闹了一个大红脸,徐瑾瑜适时结尾:   “正是用午饭的时候,世子也一同用饭吧。”   赵庆阳连连点头: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就是,瑜弟,你要不要换个称呼?”   徐瑾瑜笑了一下,直笑得赵庆阳拿眼瞪人,这才道:   “好,庆阳兄,请——”   饭桌上,赵庆阳坐在徐家简陋的椅子上略有拘束。   徐老婆子今个面和的多,这会儿听说赵庆阳要用饭,便去厨房下面,徐母陪着倒了水。   赵庆阳客气的倒了谢,却冲着徐瑾瑜小声抱怨:   “你家也忒难找了!我从早上没吃饭找到了现在!”   徐瑾瑜挑了挑眉:   “说起这事儿,我还挺好奇庆阳兄是如何在不知我名姓的情况下找过来的?”   赵庆阳茫然的看着徐瑾瑜:   “问问哪个村子的十一二的小郎最好看就成了啊!”   徐瑾瑜:“……”   所以,他还没有科举扬名,就已经美的十里八乡皆知了吗?   可赵庆阳这话一出,徐母的态度那叫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庆阳真有眼光!来,槐叶冷淘来喽!这和樱桃酱是这几个小的爱吃的,你也尝尝!”   徐瑾瑜立刻瞪大了眼,唤了一声:   “娘!您不是说要留给我和长姐,小妹晚上吃吗?”   赵庆阳一听徐瑾瑜这话,一点儿也没犹豫,也不管环境简陋与否,直接把剩下的樱桃酱包圆儿了。   等一顿酸甜口的槐叶冷淘下肚,赵庆阳那叫一个舒服,惬意:   “啊,好久没有吃的这么舒服了!”   徐瑾瑜难得起了点口腹之欲,却被赵庆阳直接圈圆,直接不客气起来:   “说起来,庆阳兄今个找上门究竟所为何事?”   “这不是那日对赌输了,我赵庆阳任你差遣,可是你久不上门,我便只好自个来了。”   徐瑾瑜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白眼,冷冷一笑:   “任我差遣?”   “那是自然,只是这两日的食宿,还得瑜弟费心一二了。”   赵庆阳大喇喇的说着,徐瑾瑜给气笑了:   “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这叫那门子的任我差遣?”   “我给银子!”   赵庆阳直接拿出来了一锭银元宝,放在桌上:   “那我肯定不能白吃白住不是?”   徐瑾瑜见赵庆阳早有准备,冷哼一声,虽不知他为何如此,但和家人商量后夜同意了下来。   于是乎,赵庆阳便正式在徐家住了下来。   ……   “瑜弟啊,虽然说我是任你差遣,可是我堂堂国公世子,你竟用我干这等粗活,实在是,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徐瑾瑜连着字,隔着窗户听着赵庆阳哀嚎,直接撩了笔,冷笑一声:   “暴殄天物?烧火烧了自己眉毛,端碗一回摔了仨,打水打了几次空桶,你是心里没点儿数?!”   “……”   “好好的给我把竹丝劈出来,才对得住你口中的任我差遣!”   赵庆阳:“我赵家传世剑法,竟,竟落得这般地步……”   赵庆阳长吁短叹,徐瑾瑜心里白眼都要翻上天,索性直接关了窗,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虽然不知道这位国公世子好端端上门儿为那般,但是不用白不用。   正巧日前小妹对摘樱桃心热不已,可是却染了几次衣服,他编个轻巧的小竹篮给小妹玩玩。   悠然的午后时光让人不由生出了几分慵懒,正在这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让人心弦一紧。 第16章   徐瑾瑜闻声不由动作一顿,笔尖凝成的墨点缓缓坠落,弄脏了白纸,这让徐瑾瑜不由眉头一皱。   徐家素来妇孺居多,村里人虽多照顾,却也不会频繁来打扰,还是……以这样急促的敲门声。   徐瑾瑜看着自己今日难得最为满意的字,抿了抿唇,将白纸放到一旁晾干,等下一次用背面再练。   古代做学问什么都价值不菲,不说别的,只这次陆监院和书真兄是解了他的窘迫。   徐瑾瑜珍惜的收好纸张,这才前去开门。   走出房间,看到赵庆阳在院里的葡萄架下纳凉摸鱼,徐瑾瑜没有理会。   这位世子行事多莽撞,就连这一次贸然来访,也不知存着什么想法,还是等他玩儿够了自己走吧。   “瑜弟,有客人来了,快开门。”   赵庆阳窝在葡萄架下,蒲扇一摇一摇,那叫一个舒坦惬意。   嗯,使唤人也很顺手。   先撩者贱,徐瑾瑜看了看赵庆阳懒散的模样,只启唇一笑:   “唔,看样子,庆阳兄是完工了?”   赵庆阳:“……”   “村口那头驴都得走走停停,瑜弟怎么就可着我盯?”   “驴可不是我家的。”   “那我……”   赵庆阳正要反驳,突然觉得自己头上是该顶个驴头了。   他怎么就把自己和驴相提并论了?!   “干活干活,就知道干活,小爷我……”   赵庆阳咕哝着,颇为不情愿的去用起了他赵家的家传剑法,将那厚厚竹块削成薄如蝉翼的状态,再分成根根竹丝。   是个精细活。   赵庆阳干起来就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事儿,否则那竹块就毁了,他又得自个走半个时辰的山路去扛竹子了。   不过,赵庆阳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剑法似乎略有进益,所以他虽然嘴上不情愿,可是行动却是老实的。   这厢,徐瑾瑜看着赵庆阳忙碌的身影,满意的走向院门,刚一打开门,没想到又是一位熟人:   “族长,您怎么来了?进来喝口水吧。”   族长没想到是徐瑾瑜来开门,那原本的话就噎在了口中,粗声粗气道:   “你奶和你娘呢?”   徐瑾瑜听了这话,微一挑眉,要知道,当世是男子为尊,自爹离家后,凡族中有事都是奶或娘陪着自己去旁听。   之后,等他十岁以后,是只有他能进徐家族长与男子们会谈的厅堂。   “奶去后院摘菜了,娘在绣花,您先在院中稍坐片刻,我去叫。”   徐瑾瑜不动声色的将族长引了进来,族长似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只胡乱摆了摆手。   不多时,徐老婆子和徐母一同来到院里,族长面前的水丝毫微动,一看到徐家婆媳二人,族长面色一沉,狠狠一拍案几:   “志平家的,志平走后,你含辛茹苦养大远山,功劳不小,可你明知志平家三代单传,怎就做了这糊涂事儿?!”   徐老婆子被族长一通呵斥后,先是一懵,随后听明白意思后,脸上扯出一个笑,自己走上去坐了下来,随后又看徐母和徐瑾瑜:   “都坐,有什么话,坐着说。”   徐瑾瑜绷着脸,坐了下来,他大概明白族长来此所为何事了。   徐老婆子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看在族长眼里格外可恨:   “坐什么坐?!一个不是我徐家血脉的孩子,被你们养了整整十二年!你看看你们做的什么蠢事儿?!”   “族长……”   徐瑾瑜正要说话,徐老婆子却抬了抬竹枝打断:   “瑾瑜,这事儿得奶来说。族长,我先问问,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说大郎……徐……”   族长纠结的差点咬了舌头:   “瑾瑜这小子怎么打小就生的这么好,还说我们徐家怎么就歹竹出了好笋……”   “那什么,歹竹的意思,就是不好的竹子,就像这样……”   赵庆阳拿起一根歪瓜裂枣的竹子比比划划。   “有你什么事儿?!个秃眉毛的小子!”   族长看也没看的喷了回去,赵庆阳想气,但是又觉得徐家似乎有大瓜要爆,好奇心让他憋了一口气,只嘴里嘟囔:   “没文化还不然让人说了……”   族长耳尖,顿时一噎,徐瑾瑜抿嘴憋笑,但随后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只清了清嗓子:   “水凉了,我给族长换碗水。”   “那什么,我好像有点中了暑气,去喝口水!”   赵庆阳也捂着额头追着徐瑾瑜的身影朝厨房去了。   而他身后谈话还在继续,只听徐老婆子冷哼一声:   “做事儿都不敢光明磊落,遮遮掩掩,想来也不过是个藏头露尾之辈!”   “……志平家的,你也别跟我咬文嚼字,我只明说了,你啊,还是趁早把瑾瑜送走吧!   等远山回来了,和秀娘再生一个也好,总不能断了远山一房的血脉不是?”   族长今日出战不利,先遇徐瑾瑜憋了口气,后面又被赵庆阳打岔,又憋了口气,这会儿不得不缓和了声势,苦口婆心起来。   “远山离家三年,杳无音讯,族长让我这个时候送瑾瑜走才是想断了我们这房的血脉!”   “瑾瑜和我徐家并无亲缘,又体弱多病,他现在不走,他日能不能长成还是两说。   你婆媳二人这三年呕心沥血,才为他吊住命,可那耗费的银钱,都足够养几个孩子了?”   “那也是我和芸芸赚来的,怎么花是我们的事儿!”   徐老婆子说到这里,徐母也点头:   “就是,不关别人的事儿!我就乐意养着大郎!”   “叫什么大郎,他又不是我徐家的孩子!要是不愿让志平和远山没个血脉,我看二牛家的三小子就不错!”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都给气笑了:   “徐二牛家一窝懒汉,占的最肥的田,地里草都似人高,族长你是让我们娘俩养他家三子,还是养他们一家子?!”   徐母听了这话,也是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就是就是,他家三儿子四岁了就拖着口水看隔壁春花洗澡,长的不如我家大郎俊秀就不说了,还忒恶心人了!”   族长:“……”   “可那好歹是我徐家血脉,你们现在养个无亲无故的孩子又算怎么回事儿?!就瑾瑜那病歪歪的身子,他要是在你们前头闭眼,志平在地底下都闭不上眼啊!”   “……闭不上眼啊!”   赵庆阳揉了揉耳朵,几步路的功夫,三个人就吵成了一锅粥,但是里头的信息两也着实有些爆表。   徐瑾瑜他……竟然不是徐家的孩子?!   赵庆阳来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徐瑾瑜手边搁着的水碗纹丝未动,凉的没有一丝热气。   而徐瑾瑜本人却正慢条斯理的准备点火烧水,不疾不徐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在讨论这他的来去。   赵庆阳这时候才恍惚察觉,这个少年,比他小了整整四岁,可是却比他沉得住四十年的气。   “咳……”   赵庆阳故意轻咳一声,徐瑾瑜抬眼看过来:   “口水呛住了?”   “没,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赵庆阳自来熟的要和徐瑾瑜挤灶头前的木墩,但是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挤在一起热的不得了,赵庆阳又站起来转悠。   徐瑾瑜瞥了一眼:   “要喝水就等着,转来转去看得我头晕!”   “……不是,你就不好奇吗?”   赵庆阳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徐瑾瑜淡定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当初输给这家伙着实不冤。   “好奇什么?”   徐瑾瑜没给赵庆阳眼神。但是赵庆阳自个吃瓜吃到嗨,压抑着激动:   “好奇你的身世啊!你这般风姿,定不是常人,要不要我帮你找找亲爹娘?找到后,你也任我差遣一段时日如何?”   徐瑾瑜:“……不找。”   “为什么不找?你过目不忘,要是能找到亲爹娘,说不定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   赵庆阳那亢奋劲儿,好像恨不得自己就是当事人,徐瑾瑜敲了两下火石:   “不找。”   “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知道他们是谁。”   徐瑾瑜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语气,赵庆阳却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什么?!”   “临安候府。”   徐瑾瑜吐出四个字后,又开始敲起火石,平时看着奶和娘三两下就打出火了,怎么他就不行呢?   赵庆阳吃瓜吃到撑,随后,他脑筋转的飞快:   “如果我没记错,临安侯府只有他家世子和你同龄?”   徐瑾瑜没说话,却挡不住赵庆阳发散的思维:   “你家这情况,能让你知道身世……那是临安侯府找你了?可是,这段时间也没有听说临安候府要找孩子的事儿啊。”   徐瑾瑜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赵庆阳一眼:   “你这么聪明,要不要猜猜侯府准备怎么处置我?”   “害,你可是正经八百的嫡子,怎么能用处置……嗯,那俩奇葩,好像,大概,也许,似乎真的有些不太靠谱。”   徐瑾瑜:“……”   看来亲爹娘的智商水平,也已经“名动”京城了。   赵庆阳说到这里,蹲在徐瑾瑜旁边,颇有真实感的替徐瑾瑜发愁起来:   “所以,你是不想回侯府喽?那这个族长上门可是在逼你家里人赶你走啊。   我刚听了一耳朵,他嫌养你太费钱了,可是又不是他养,真是欺负人……哎,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啊?”   赵庆阳少年心性,这会儿热血上头:   “要不你跟我走?我家绝对能养你!”   徐瑾瑜听后是哭笑不得:   “好意心领了,你放心吧,我奶和娘会解决他的。”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意外的柔和,那是赵庆阳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见过少年张扬肆意的形容,也见过清晨少年临窗练字的认真,可从未见过少年这般如恐惊蝶般的细腻柔和。   那是,一种沐浴幸福感的柔软。   “你……”   赵庆阳想说,他若是少年,必会惊,会怒,会不平,可却不会这般平和。   但赵庆阳不知,徐瑾瑜之所以如此,乃是让他才一醒转后,便不由自主沉溺,却从未体会的纯粹的温情,使得他心甘情愿平和的对待一切困境。   长久的沉默后,赵庆阳冷不防道:   “你到底点着火了没?”   徐瑾瑜看了眼:   “还没。”   赵庆阳:“要不我……”   徐瑾瑜眼睛放在了赵庆阳的额头上,赵庆阳只觉得眉毛一凉:   “看那族长火气那么大,喝凉的降降温也好?”   “然也。”   徐瑾瑜起身,原样端着水碗走了出去,而这时,族长正说的慷慨激烈: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可你们家那个瑾瑜他又有什么盼头?!” 第17章   “这就不劳族长操心了,天热,您喝口水歇歇吧。”   少年缓步而来,即使身上是缁色麻布衣衫,却也肤白如玉,嫣红的唇噙着抹笑,温润如玉。   便是族长因为他明明不是徐家子弟的原因心里怨怼,可也不得不呼吸一顿。   可下一刻,族长回过神,冷哼一声: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让她们两个妇人养一个注定活不长久的孩子,她们的以后怎么办?!”   族长说着,心里也有股子火气:   “你自己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吗?你若是呆在这个家里,以后你不在了,你奶,你娘如何活?你姐姐妹妹,又有何依靠?!”   “那我肯定会在我不在前安顿好奶,娘,长姐和小妹的。”   徐瑾瑜语气平缓却坚定的说着,徐老婆子扶着徐瑾瑜的手臂,握的更紧了些。   “一个病秧子,能做什么?!”   族长气的胡子抖动,他看着徐老婆子:   “志平家的,你家里向来是你拿事儿,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尽早做决定,此子,不宜久留啊!”   生的再好,可只那副病弱身子,便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族长眼中亦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但很快就转为坚定:   “瑾瑜,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也能看到你奶和你娘为了你有多么辛苦,若是你心里还有一两分孝心,就,就别拖累她们了。   至于你,我也不会让你光着身子离开,族里去岁还余十两碎银,你一并带上,外头若有那招赘的人家……”   “够了!族长,我老婆子敬你是族长,才听你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瑾瑜一日是我家的孩子,一辈子都是!   莫说他看病吃药费银子,就是砸锅卖铁,我也心甘情愿!你老大一个人,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到底安的什么心?!若是我们瑾瑜被你气出个好歹,就别怪我老婆子上门了!”   徐老婆子越听脸色越难看,族长听了徐老婆子的话,知道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可他满心为这对儿婆媳,如今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气的面色通红:   “往日看你你也是个拎的清的,今个一看,也是个糊涂的!”   “我糊涂?我家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日子,招谁惹谁了?!我家的孩子,养不养我自己还不能决定了?!”   “你!”   要看这徐老婆子和族长都快要打起来了,赵庆阳摇着蒲扇,慢悠悠走过来:   “吵什么啊,瑜弟说有法子就有法子,没偷没抢的,你这族长掺合人家家事儿做什么?”   “哪有你个没眉毛的黄口小儿说话的份儿?!这是我徐氏一族的事儿,今日我来是商量,若是谈不妥,明个我便昭告全族来定这小子的去留!”   徐老婆子和徐母一手好绣活养活了三个孩子,还能偶尔吃上一顿肉菜,乃是不少人眼红的对象。   徐瑾瑜听着这里,眉头微皱,古代的族长权利确实大,而且现在家里没有一个主事的男丁,若是这事儿真的闹大,他们家就是一块迎风招展的大肥肉。   徐瑾瑜想到这里,面上含笑,似乎并未因为族长的话心中兴起半分波澜,只那分养气功夫便足以让人侧目。   赵庆阳看着眼前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尤记得当初,他被一步一步牵着鼻子,立下赌约的时候,眼前这少年便是这幅淡定自若的模样。   “族长方才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不过,我可否问两个问题?”   族长听了徐瑾瑜这话,眉头微松:   “还是瑾瑜明事理,有什么要问的,你且问吧。你们两个也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那些孩子都还是不错的。”   “族长,你……”   徐瑾瑜拉了拉准备撸袖子的徐母,唇角弧度不变:   “瑾瑜一问,瑾瑜之相貌品行,以族长来看,您口中那些孩子可有能胜我者?”   族长:“……”   这让他怎么回答,都是些河里淌泥里爬的皮猴子,哪里有眼前这小子打小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来的俊秀?   “……目前,没有。”   族长说的心不甘,情不愿,随后又立即补充:   “可是他们都有我徐家血脉,一个个身体倍棒儿!”   徐瑾瑜只是笑笑:   “好,瑾瑜二问,瑾瑜如今已考入东辰书院,族长可能担保,能给我奶和我娘一个定能考上东辰书院的孩子?   如若不能,请恕瑾瑜不能离开。毕竟,一个处处不如瑾瑜之人,让瑾瑜把家人让出去,只为了那点血脉着实可笑了些。”   “……什,什么,东辰书院?!”   族长眼珠子瞪得溜圆,呆呆的看着徐瑾瑜:   “你才十二岁,怎么,怎么可能?!”   “东辰书院的择录函还在我家老头子的牌位前供着,族长要不要看看?!”   徐老婆子冷笑这说着,族长张了张嘴,很想硬气的甩袖来句不看。   可,那可是东辰书院啊!   满京城上下,读书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要挤进去的!   就是村里的刘秀才那幼时是十里八乡的聪明,可也没有考进去!   “我,我先看看,先看看!”   族长回过神,呐呐的说着,只是语气已经不似方才那样强硬。   徐老婆子冷着脸没动,徐母本来也不想动,但是她更想看看这族长真真正正看到了她家大郎的本事,得是什么表情,这才冷哼一声:   “族长要看,就来看吧!”   徐母领着族长来到了徐志平的牌位前,一个木匣子正供奉在前,族长本想上柱香,却被徐母给拦了,但见徐母冷笑如噙冰霜:   “您还是别上香了,上了香要跟我爹说什么?说您今个要把我徐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撵走?也不怕我爹半夜来问候你两句?”   族长浑身一僵,身后传来几声憋笑,族长回身一看:   哼!又是那没眉毛的小子!   可是这会儿族长没有和赵庆阳计较的心,只巴巴看着那木匣子:   “我,我要不先净个手?”   “别了,您就这么看吧!”   还想亲手摸她家大郎的择录函?想得美!   族长看着木匣子里那洒满了银箔的择录函,精致的纹样,行云如水的笔法,让他不由呼吸一滞。   他虽然识字不多,可是那东辰书院四个字确实认的清清楚楚。   没想到,徐家里看着最软弱可欺,一家妇孺的徐志平家,真的飞了一只金凤凰!   “嘿!我就说瑜弟有办法吧?”   赵庆阳这会儿心里不是不惊讶的,那可是择录函!   但是,不妨碍他给族长添堵。   族长狠狠刮了赵庆阳一眼,这才将目光落在徐瑾瑜的身上,满面笑容,连褶子都挤成了菊花状:   “我素日好饮,多喝了两杯,竟是跑到志平家说起了醉话了,啊哈哈!大郎啊,你可别放在心上,你就是咱徐家,铁板钉钉的徐家儿郎!”   赵庆阳:“……”   “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赵庆阳嘀咕的几句,族长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等出了门儿又冲着徐老婆子说了好些软和话,见徐老婆子面色没有先头的僵硬,这才准备离开。   却不想,徐瑾瑜又唤住了他:   “族长,瑾瑜还有一事。”   “你说你说!”   族长这会儿看着徐瑾瑜,那跟看着载入族谱的光辉记事一样,那叫一个喜眉笑眼。   徐瑾瑜面上的表情没有因为族长态度的转变而有丝毫动容,只道:   “我记得幼时通读族规之时,隐约记着若有读书之才的徐家子弟,族中必有帮扶。”   族长听后,点点头,有些为难道:   “是有这回事儿,可是……咱们徐氏一族早已大不如前。”   徐瑾瑜含笑道:   “族中的情况我当然知道。”   “那大郎的意思是……”   “徐二牛家的地不错,本就离我家也近,若非因些陈年旧事,本就是我家的,瑾瑜不求族中帮扶,只求物归原主。”   徐瑾瑜面上笑意不减,可是那双桃花眼却黑黝黝的沉凝着连族长看到都不由心颤的冷然。   “这,徐二牛一家本就不事劳作,若是没有那片肥地,只怕日子……”   “徐二牛家的日子与瑾瑜有何干系?能让族长您亲自替他家三子说和,想来也是有些家底的。”   徐瑾瑜这话一说,族长满面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大郎看着生了张观音面,可是丁点儿亏都不吃!   徐二牛只是惦记了一下他家的男丁位置,他便张口就要徐二牛一家的命脉!   “这事儿,我先琢磨琢磨?”   族长试探的说着,徐瑾瑜面上笑容不减,只是眸子沉了下来,族长立刻道:   “给我一日功夫,我去和徐二牛谈谈!”   徐瑾瑜这时眸子才有温度,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声音清朗悦耳:   “劳烦族长了。”   “不劳烦不劳烦!”   族长摆着手离开了,只是心里却是不住咋舌,这大郎心也忒黑了!   走到门口,族长险险和一人撞了满怀,那人怒目而视:   “吾乃镇国公护卫,尔敢拦路?!”   族长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连连告罪,正在这时,那人突然眼睛一亮,声音洪亮道:   “世子!国公请您回府……”   声音渐远,族长才敢探头看去。   嚯,原来是那没眉毛的小子!   族长一时冷,一时热,随后混混沌沌的归了家。   如若他没记错,那大郎家里,可是连那位世子都指拨着干活!   等到夜里,有人叩响了族长家的门,却不想人连面儿都没露,直接丢了一锭银元宝出去。   随后,族长压低了声音道:   “拿着你的银子滚!瑾瑜这辈子都是我徐氏一族的孩子,谁也别想让他离开!”   “嘶——”   银子结结实实砸在头上的那人,也是心里一懵,这让他如何和主子交差? 第18章   族长走后,徐母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对着徐瑾瑜大夸特夸:   “还得是我家大郎!我都没想到这里头还有那徐二牛什么事儿!   早些年你爹在的时候,徐二牛他老子临死的时候,非说当初闹灾的时候,他给了块饼,救了你爷一命,死乞白赖要咱们家报恩。   你爹老实,想着咱自个勤快些,瘦田也不怕,这才让族长做了见证,把咱们家的肥地换给了他家。”   “斗米恩,升米仇,这徐二牛如今种着咱家的肥地,啥都不管都有收成,却还贪心不足蛇吞象,惦记起咱们家的家财,简直可恨!大郎你做的好!奶方才都没有想到这点,差点把他家漏过去了!”   徐老婆子也表示赞同,看着徐瑾瑜的眼神越发赞赏。   徐瑾瑜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来真情实感的笑容:   “徐二牛家的为人谁不知道,族长素来功利,便是为着名声考虑,也不会一开始就推荐徐二牛家的孩子给咱们家做养子,必是得了利的。”   “徐二牛家不知给了什么,都能让族长心动,那明日族长若是向着徐二牛家该如何是好?”   徐母说着,眉头微微皱起,徐瑾瑜眸子一闪,笑眯眯道:   “娘啊,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若是我那东辰书院的择录函只够族长向着咱们七分,那现在就还是十分。不过,还是要多谢庆阳兄了。”   徐瑾瑜说着,颇有有礼的冲着赵庆阳一礼,而赵庆阳今日吃瓜吃到撑,这会儿也懵了一下:   “我?嘿!那老头今日句句唤我没眉毛的小子,他能怕我?”   “他前头不怕庆阳兄,可现在怕了。”   徐瑾瑜说着,看向赵庆阳身边的那位护卫,那护卫挠了挠头:   “这位小郎君说的可是那拦路的老头?”   徐瑾瑜笑着颔首,赵庆阳方才在屋子里“瞻仰”传说中的择录函,并没有看到族长逃也似的跑路那一幕。   赵庆阳听后,也是嘿嘿一笑:   “那下回,他不得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   “世子何等身份,和那等贱,咳,平民见识什么?”   护卫原本想说的话在赵庆阳的眼神逼视下收了回去,但即使如此,赵庆阳仍然面色一沉,出言呵斥:   “不会说话就给本世子滚回去!”   “属下知错,请世子责罚!”   护卫闻言也是呼吸一滞,连忙请罪。   寻常勋贵子弟自倨身份,几时与平民结友?   偏偏自家世子,对这位平民友人意外的看重。   赵庆阳素日在徐家时虽然口中喜欢嘟囔,可是却也称得上一句平易近人。   可唯独此刻,这番疾言厉色方露出了些勋贵子弟打小养在金玉堆里才有的凌人。   倒是让徐老婆子和徐母也不由微微变色,徐瑾瑜见状便请徐老婆子和徐母先回屋自忙。   等二人离去,赵庆阳脸色尤为难看,他冷眼看了那护卫一眼:   “滚回去告诉祖父,我只是出来散散心,什么时候散好了自会回去!若是再派些你这样的蠢物来给我添堵,哼!”   “属下不敢!”   赵庆阳等护卫离开后,闭了闭眼,方和缓了面色,冲着徐瑾瑜笑了笑:   “御下不严,倒是让瑜弟看笑话了。”   赵庆阳面露歉意,真诚拱手,随后便被徐瑾瑜抬手止住:   “无妨,不过国公特意派人前来请庆阳兄归家,想必有要事叮嘱,庆阳兄当真不回去瞧瞧吗?”   “能有什么事儿啊?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爹!”   赵庆阳说着,抬眼看了徐瑾瑜一眼,顿时乐了:   “得亏瑜弟你没有回去,不然啊,咱们可真是难兄难弟一对儿了!   那临安候和我爹,那可是京里大名鼎鼎……咳咳,那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子议父,是为不孝,是以赵庆阳并未明言,徐瑾瑜也是勾唇点头。   “要我说,什么勋贵之家,膏梁锦绣之地,也不如这片葡萄架下,蒲扇一盖,蒙头大睡一通,来的自在。”   赵庆阳不自觉岔开了话题,徐瑾瑜眉尾微动,看来这位国公世子还得再赖几天。   徐瑾瑜随后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话虽如此,可是这活……庆阳兄似乎还未干完吧?”   赵庆阳:“……”   “周扒皮都没有你能差使人!”   赵庆阳气呼呼的说着,徐瑾瑜却是袍袖一甩,没当回事儿。   这位世子虽然身上还有些勋贵子弟的骄矜习气,可是却又有着自己的坚持,轻易不肯放弃呢。   徐瑾瑜说完赵庆阳,看了眼赵庆阳扎在一起的竹丝,估摸着数量差不多了,这便取了些,自己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几旁编织起来。   少年十指纤细,动作起初还有些生疏,但还快就熟练起来,翩飞如蝶舞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等憋了一口气的赵庆阳终于抬起头后,嘴巴直接张成了一个O型:   “这,这,这还是我弄出来那堆枯草吗?!”   是的,那些竹丝在赵庆阳眼里就是堆枯草,不过是某个黑心的家伙不愿意让他闲着非要指拨人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那静静放在石几上,形状优美如瓷器的竹篮让赵庆阳默默扶着自己的下巴闭上。   “过目不忘,还有这等巧手,瑜弟,你究竟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的?”   赵庆阳感叹的说着,徐瑾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微末小技,何足挂齿?”   “哥哥!”   徐瑾瑜说着话,小妹便兜着一捧红樱桃走了进来,小脸蛋红扑扑的。   “小妹回来的正好,看看这个竹篮你喜不喜欢?”   小妹打一进来就看到石几上的竹篮,那竹篮广口而开,向下缓收复开,呈广肚状,手柄半圆,颇有一种古拙童趣的味道,让小妹一见就喜欢上了。   “哥哥,这是给,给我的吗?!”   小妹激动的话都说不囫囵了。   “当然了,这几日多亏小妹让我一饱口腹之欲,小小竹篮做来给小妹玩。”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妹直接将竹篮抱着怀里的随后惊呼道:   “好轻的竹篮!又漂亮,又轻,哥哥你也太好了吧!”   徐瑾瑜对上小妹的星星眼,只笑了笑,又指了指一旁的赵庆阳:   “这竹篮还要多亏你赵家哥哥的帮助呢。”   小妹道谢的很干脆:   “多谢赵家哥哥,赵家哥哥辛苦啦!”   小姑娘声音脆甜,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谢,就让赵庆阳心里莫名一甜,就好像自己这两日的辛苦有了结果。   赵庆阳忙完了手里的活,又挤到了徐瑾瑜身边:   “咱妹子这嘴巴可真甜!”   徐瑾瑜一听这话,眼刀子就扫了过去:   “谁跟你咱妹子呢?!那是我妹妹,你少乱攀亲!”   “那没办法,我爹不争气,我只能蹭蹭你的了。”   徐瑾瑜都被赵庆阳给气笑了:   “令尊要是知道庆阳兄这样说,怕是要气的怒发冲冠了!”   “何止啊,我爹气极了最喜欢用砚台砸人了,砸不上也溅你一身臭墨水!打不上你也能恶心你!”   赵庆阳说着话,都不由抖了个冷子。   徐瑾瑜:“……”   “令尊,还真是……呃,心思巧妙。”   徐瑾瑜说的干干巴巴,别提多昧良心了。   赵庆阳也笑了:   “我爹啊,要是一辈子能干点正事儿就好了!话说,瑜弟你这又是给谁编啊?你这手快的,都要出残影了!”   “给长姐,小妹和长姐同为女子,不可厚此薄彼。”   徐瑾瑜眼皮都没抬的说着,随后又抬起手,示意赵庆阳看过来:   “至于编的快,其实也不难,假设这根竹丝是一,这根是二,依次记住他们的位置,一上二下,如此反复,很简单的。”   徐瑾瑜说的简单,手下爷没有出错的时候,不多时就又编了二指宽,直看得赵庆阳眼睛一花,呆呆道:   “怕是只有瑜弟你觉得简单吧?不过,这过目不忘还能这么用?”   “好用就行!”   等到傍晚,大妮带着采买的米粮归家,徐母这两日在赶工,便将采买的事儿交给大妮。   小妹素来乖觉,大妮一回来便端茶倒水,随后就把那放在竹篮里红艳艳的樱桃捧给大妮,甜甜道:   “长姐吃樱桃,可甜可甜啦!”   大妮一眼便落在了竹篮上,拿樱桃的手一顿:   “这竹篮……”   “是哥哥编给我的!又轻又能装,特别好用!长姐你说好不好看?”   “很好看。”   大妮拿过樱桃,放入口中,眼中闪过羡慕,连樱桃都没有吃出滋味。   “对了对了,长姐的在屋里,哥哥还特意给长姐编的更大的。长姐是大人了,可以用更大的!”   小妹叽叽喳喳的说着,大妮却忽觉得有些茫然:   “我,我也有吗?”   她素来在家里被忽视惯了,奶和娘虽都是好性子,可是家里日常的劳碌已经占据了两个大人的大多心思。   大郎病弱,小妹年幼,平日吃用什么的,大妮也已经习惯自己看着了。   没想到,自己也有份!   大妮听罢,一刻也等不得,便走到屋里,只见昏黄的灯光下,那草绿色的竹篮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只竹篮与小妹的风格略有不同,那水波起伏般的敞口与碗状的篮子相连,再配上弓形手柄,处处皆是贴合女儿家心思的优雅精致。   大妮拿到手里就爱不释手起来,随后,姐妹俩一如既往的坐在院里吃着樱桃,赏着月色。   大妮忽而说道:   “今日的樱桃,可真甜。”   小妹脸上闪过茫然,但很快又抛之脑后。   长姐今天好像也很开心呢! 第19章   翌日一早,赵庆阳看着徐家两姐妹一人提着一只篮子,说笑离去。   原本灰扑扑的衣裳,也似乎因为手里那精致的竹篮增色几分,显出了几分女儿家的玲珑可爱。   赵庆阳心里别提多美了。   用过早饭没多久,族长便上门了。   族长上门并非空手而来,手里提着一条肉,一只鸡,正巧院门未关,族长一进来就和赵庆阳来了个对视。   赵庆阳今个削竹块,劈竹丝,那叫一个热火朝天,面若敷粉的少年郎乌发濡湿,微微喘息,一抬眼……嗯,就是没有眉毛也显得气势非凡。   族长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他昨日是怎么瞎了眼,对这位颐指气使来着?   “瑜弟,有客人来了。”   赵庆阳扬声一唤,族长心里更绝望了,他是客,那这位小世子又是什么?   竟是不知瑾瑜几时和这样的贵人关系亲厚至此,而他差点将人得罪死了!   族长踌躇这上去,刚想扬起笑脸恭维几句,赵庆阳便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别过来,我这剑可不认人!”   族长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位身份尊贵的小世子,竟然……在徐瑾瑜家做这等劈竹子的粗活!   族长差点没吓得憋过气,而这时,徐瑾瑜才净手出来。   上次被族长贸然前来惊扰废了一张纸,徐瑾瑜知道自己在练字上心还是有些不静,此番也不管院中的诡异气氛,生生写完一张,这才出门见客。   “族长。”   少年缓步而出,面色苍白似透明,就连唇色也是病弱的粉白,可那双星眸却平和无比,病弱又坚毅的矛盾气质,让那张昳丽的容貌增添了不少光辉。   竟是让人觉得,少年与那位世子想必,也不差什么。   徐瑾瑜上前正要行礼,却不想族长直接拦住:   “瑾瑜啊,你家里要是少个劈柴的,我家那小子闲着,还有一把子力气,你怎么能让,让这位做这种粗活呢?”   族长指着赵庆阳,眼神闪烁。要是这位能去他家,他把人供起来都愿意,怎么敢让他做这种活计呢?!   徐瑾瑜闻言,看了赵庆阳勾唇道:   “庆阳兄,族长这是给你鸣不平来了。”   “哎——”   族长还没有开口,赵庆阳手里寒光一闪,盯着徐瑾瑜:   “怎么,在瑜弟眼中,我的剑法不如旁人?”   徐瑾瑜闻言,冲着族长无奈一笑:   “您看……”   族长:“……”   得,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族长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位世子就非要赖在徐瑾瑜家里,可他亦不敢多言,这会儿终于把心思放到了徐瑾瑜的身上:   “这条肉,这只鸡让你娘烧了给你补补身子吧,读书最费脑子了,族里没什么能力,族长只能帮你这些了。   对了,这是徐二牛家的地契,你,你让你奶抽时间去官府一趟,把契书换过来。”   族长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手里拎着肉和鸡,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这求和的信息很是明显了。   而村里大家都不富裕,只这一条肉,便是过年也不敢买,更不必提那足以支撑整个生计的鸡了。   徐瑾瑜没有为难族长,把肉放到厨房,鸡送到鸡笼,又给族长倒了一碗水,可是族长没有喝,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徐瑾瑜:   “瑾瑜,这回给我消息的似是一富贵人家,他让我把你从徐氏赶走,又给了十两安置银……我虽不知他身份,可你也要心里有数。”   族长的话,让徐瑾瑜不由眉尾微动,随后拱手道谢:   “多谢族长告知,瑾瑜谨记。”   “你不怪我糊涂就好!”   族长说完,在原地犹豫了好久,这才道:   “大郎啊,我着人特意打听过,那东辰书院一年的束脩就得五十两银子呢!你家就是砸锅卖铁只怕也不够啊。你和……”   族长说着,眼睛扫了一下赵庆阳,暗示意味极浓:   “国公家的世子,不缺那三瓜两枣,你何不好好讨好一番?”   族长自认自己已经足够推心置腹,却没想到,徐瑾瑜听到这里却是微微变色:   “我与庆阳兄之间的事儿,不劳您费心!”   族长听了这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好,你不愿意巴结人,那你婶子这段时日正替王员外家的独子打探婚事,听说彩礼便有纹银百两,正巧大妮年龄也不小了……”   “族长!王员外家的独子天生痴傻,你让我长姐嫁他是何居心!”   徐瑾瑜眼中满是怒气,族长被看的也是一怵,随后直接恼羞成怒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你奶和你娘每月赚的那点熬眼睛的银子,把眼睛熬瞎了都供不起你!”   族长心里又急又气,眼看徐家有个出息的,可是却偏偏银钱不凑手!   “此事不劳族长费心,束脩之事,瑾瑜自会想法子解决!”   族长没放在心上,这大郎再如何有才,可也不过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考得上,上不起,才是要臊死人了!”   等族长走后,赵庆阳溜溜达达的坐到了葡萄架下,用胳膊撞了撞徐瑾瑜:   “瑜弟,你和那族长说什么了,都要吵起来了?”   徐瑾瑜不欲让这些烦心事为赵庆阳所知,只捡着说了些:   “族长给长姐说了门亲事,不是好亲。”   “嘿,令姐今年才十四岁,急着嫁什么人?等两年你考个秀才,不是更好说亲?”   听了赵庆阳的话,徐瑾瑜点了点头,面色微微和缓,赵庆阳又道:   “方才我隐约听了一耳朵,看来这回的事儿,是有人不想让你在徐家呆啊!你说,会是谁?”   “十两安置银……我大约知道是谁了。”   徐瑾瑜垂下眼眸,如是说着,赵庆阳顿时心中好奇:   “谁啊谁啊?要说这人对你存了坏心,可却又给了安置银,倒像不是赶尽杀绝的路子!”   徐瑾瑜只摇了摇头:   “知道又如何?除了此事,再无其他可威胁我之处。对了,庆阳兄,此事我不欲再提,还望你能守口如瓶。”   “行行行,知道了!再说,我又不傻,说出去谁能信?”   徐瑾瑜不说答案,赵庆阳心里猫抓似的痒,可是却从徐瑾瑜嘴里套不出来话,只能将一腔悬念使在了竹子上。   徐瑾瑜看了一会儿,突然道:   “庆阳兄的剑法比以前快了十七息。”   徐瑾瑜的话让赵庆阳先是一懵,随后一下子精神起来:   “真快了?!”   徐瑾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点头:   “我的眼睛,几时出过差错?”   赵庆阳立刻兴奋起来,手里的赵家剑法都要舞出花了。   等兴奋着兴奋着,赵庆阳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赵家剑法精妙绝伦,为何瑜弟只看过几遍,便能烂熟于心?   这就是过目不忘的威力吗?   ……   徐瑾瑜在屋里又练了一晌午的字,等到这具病弱的身体有些撑不住,这才松了笔。   太极拳虽然让这具孱弱的身体多了几分绵绵不绝的生气,加之适当锻炼,让徐瑾瑜已经不是原主当初那般一步三喘,三步一咳了。   但即使如此,与寻常人相比,亦有所不足。   徐瑾瑜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看着满篇的白纸黑字,心中总算满意几分。   倘若陆海远此刻亲眼得见,又要咋呼说徐瑾瑜这小子驴他了!   这行云流水的字迹,一看就不是初初练上十天半个月就能有的!   徐瑾瑜思忖着,如今字已经练的差不多了,之后只需日常巩固即可。   接下来,便该把赚银子提上日程了,否则还真要成了族长口中那考得上,上不起的笑话了。   傍晚的阳光带着残红落在少年的身周,徐瑾瑜敛目思索着,初次醒转之际,他就从娘的口中知道家里只有十两余银,就这还是省吃俭用的结果。   他必须重新想办法赚银子。   徐瑾瑜脑中思绪万千,目光在外头劈好的竹丝上停留良久。   “哥哥!哥哥——”   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徐瑾瑜的思考,徐瑾瑜没有迟疑的走出去:   “小妹,遇到什么事儿了?”   小妹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笑嘻嘻道:   “哥哥伸手,小妹有惊喜给哥哥!”   徐瑾瑜微微讶异,但随后眸子含笑的摊开了掌心,刚觉掌心一沉,赫然落下了两枚铜板。   “这是……”   “是春花,兰兰给的呦,她们都想要哥哥编的竹篮,可是小妹舍不得,就,就一个人卖给他们十天啦!”   小妹笑嘻嘻的说着,然后看着徐瑾瑜认真道:   “奶和娘说,哥哥以后读书要很多很多的银子,我也帮哥哥赚!而且,篮子也是哥哥编的,所以都给哥哥!”   徐瑾瑜还在为小妹的共享竹篮惊叹,但随后又觉得心间一暖:   “小妹赚到的就是小妹的,哥哥这么大的人,自己可以养自己的!”   共享竹篮,倒是给了他新的启发。   时人以竹为雅,竹器的使用也颇受人追捧。   或许,竹编也是一门生计。   小妹听了徐瑾瑜的话,却瘪了瘪嘴:   “哥哥是嫌我小,碍事了?”   “没有没有!”   徐瑾瑜连忙哄着小妹,小妹抽了抽鼻子:   “要是没有,这铜板哥哥就收下!”   小妹说完,就直接跑掉了,让徐瑾瑜顿时哭笑不得。   赵庆阳这时候也酸溜溜的表示:   “咱妹子可真好!”   “你再说!”   徐瑾瑜抬眼瞪赵庆阳,赵庆阳连忙举手告饶,下一刻,突然觉得怀里多了什么,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铜板:   “瑜弟,你这是……”   “竹篮亦有庆阳兄之功,这是辛苦费。”   徐瑾瑜说完,便转头回房,他要研究研究,怎么用竹编作出出彩的东西。   而赵庆阳捧着那枚温热的铜板,愣在了原地。 第20章   赵庆阳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徐家这么久,自然知道徐家是什么情况。   徐家只靠着徐老婆子和徐母的绣活过活,平日里一文钱都恨不得掰两半。   徐瑾瑜尤甚,他那天眼睁睁看着徐瑾瑜袖中的一文钱滑落进鸡圈里,没两下就被鸡踩来踩去。   可是,谁能想到,下一刻,徐瑾瑜便面色如常的把那文钱捡了起来。   玉白的指尖沾染了脏污,便是连赵庆阳都觉得可惜。   可是徐瑾瑜却很珍惜的把那枚铜钱清洗,收好。   也是从那时起,赵庆阳在心里为徐瑾瑜打上了吝啬的标签,可是今天,他竟然给了自己一文钱!   这可是徐瑾瑜的一文钱哎!   赵庆阳反手攥住了这枚铜钱,心绪起伏。   不是,徐瑾瑜这家伙为什么给自己铜钱?!   他也不明说,这钱他拿着烧手啊!   赵庆阳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堂堂世子,会因为一文钱的而纠结!   等到晚间,赵庆阳拜托徐母烧了水,又蹭了些小妹的樱桃,邀着徐瑾瑜和他在葡萄架下赏月。   “瑜弟啊,你家这葡萄今年结的好啊,秋日给我留一串可好?”   “自己来摘就是。”   徐瑾瑜抿了口水,发现只是简单的白水,这才又喝了一口。   他这身子,要是喝上一口茶水,晚上就不必睡了。   “那个,瑜弟啊,你看今夜的月色这般好……”   赵庆阳话没说完,一片阴云拢住了月亮。   赵庆阳:“……”   徐瑾瑜摸黑捏了一颗樱桃送入口中,甜美的汁水沁满口腔:   “庆阳兄,你有话不妨直言。”   赵庆阳本来想要旁敲侧击一下,但显然自己不是这块儿料,而且瑜弟嘴紧,他不想说的,自己怎么也问不出来。   “那我就直说了,瑜弟你给我那铜板作甚?你,你不是平日连一文钱都舍不得吗?”   他要是不问清楚,他睡觉都不安心!   徐瑾瑜没想到赵庆阳在外头磨磨蹭蹭了这么久,就为了问这么个事儿,一时无语。   “竹篮虽是我编的,但竹丝是庆阳兄劈的,你我平分,方显公平。”   “公平?”   赵庆阳觉得有些稀罕,这话,他还是头一次听。   但赵庆阳突然恍然觉得,徐瑾瑜似乎从始到终,都在用行动践行着自己口中的公平。   给大妮小妹一起编竹篮,公平对待姐妹二人。   徐二牛惦记他家财产,他便要了徐二牛家的命脉,亦是公平。   可,公平这个词,他这个出身勋贵的世子,从未听过。   初闻虽讶异,再品却觉心头一明。   “瑜弟……”   赵庆阳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徐瑾瑜又道:   “当然,之后或许需要大量的竹丝,总得先让庆阳兄先得一分利不是?”   赵庆阳差点都气笑了。   还真是一分利!   他堂堂世子,辛苦劳作数日只得了一文钱!   赵庆阳一时怒,一时无语,但最终却把那枚来之不易的铜钱贴着胸口放好。   想他赵庆阳前头十几载过手的金银不知几何,今个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这枚铜钱着实稀罕。   ……   小妹的共享竹篮被徐母夸了一通,而为了让人家物有所值,徐母还在大妮和小妹的竹篮上各绘制了鲜花和樱桃。   果不其然,翌日小妹又带回了两枚铜板,得了徐母一顿夸奖。   徐瑾瑜也因此得了灵感,对于竹编有了新的思路。竹条柔韧,可以彼此勾连而成各种形状。   于是,徐瑾瑜在自己原有的设计上,制出了一枚竹香囊。   香囊中空,其外由各个竹丝勾连而成的五瓣花,花瓣对花瓣拼出了一个球形,顶部有一个小巧的五瓣花是可以打开投放香丸的。   竹丝本是色如琥珀,但徐瑾瑜却用菠菜汁与墨水勾勒,浓绿氤氲着墨黑,打眼一看,别有一种文雅之气。   别的不说,赵庆阳看到第一眼便直接喜欢上了:   “这中空香囊倒是我第一次见,且其竹香淡雅,与任何一种香丸都可相辅相成,实在妙思!瑜弟,你这枚竹香囊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那竹篮他也喜欢,可是那一看就是姑娘家的东西,他不好开口,可是这个竹香囊的配色一看就是男儿的。   赵庆阳巴巴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揉了揉额角,看来自己的第一个试验品还成!   “庆阳兄喜欢自取便是,也算是付给庆阳兄的劳碌费了。”   赵庆阳却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   “说什么呢?这不是给过我了吗?瑜弟啊,公是公,私是私,你编的竹香囊,我付钱买下,这才公平!”   徐瑾瑜没想到赵庆阳还有嘴皮子这么利索的一日,不过:   “话虽这么说,可是此物之价值我还不曾考虑好。”   时人爱竹,尤其以文人墨客,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对于竹子那叫一个大夸特夸,就连上次去东辰书院那位陆监院的书桌上也是放着竹制笔筒。   可是,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想过用竹子做香囊这等妙法。   古人喜风雅,熏香之物不胜凡几,这竹香囊又新奇,又雅致,让赵庆阳也一时犹豫起来:   “要不,定为十两银子?”   徐瑾瑜:“……是不是有些黑心了?”   十两银子,是一家三口三年的嚼用还有盈余!   “……瑜弟你跟我谈黑心?”   赵庆阳幽幽的看了徐瑾瑜一眼,徐瑾瑜忙轻咳一声:   “这不是,虽然竹香囊新奇,可是却原料低廉,若是这样的天价只怕不好出手。”   “哈,瑜弟你怕是不知道京里那群纨绔子弟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新奇物什了!   莫说十两,你若是能造出花纹更精致,颜色更美的,百两也值得!再说,本世子亲自劈的竹丝,还不值区区纹银十两了?”   徐瑾瑜:“……”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吧?   两人正说着话,小妹哒哒哒的冲了回来,小脸蛋的红扑扑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哥,哥,哥哥,篮子,篮子……”   “篮子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徐瑾瑜听着,脸色忽而一沉,以为小妹受到了欺负,但小妹死死拉住徐瑾瑜的手,好半天才道:   “是,是有位仙女姐姐想要买啦!可是我的篮子已经先卖给春花她们了,所以,所以哥哥给我想个办法嘛!”   “哦?要买篮子?”   徐瑾瑜心里颇为奇怪,他那编织的竹篮也就是看着新奇一点儿,怎么还真有人看上呢?   正在这时,院门被叩响,徐瑾瑜前去开门,却忽而一顿。   但见一上着鹅黄云纹半臂,下着粉色织锦缠枝莲襦裙的少女正立在门外。   那少女梳着垂桂髻,两条粉色发带迎风招展,生的粉雕玉琢,却面无表情,气质淡漠,见到徐瑾瑜只颔首示意。   随后,由那少女的侍女开口道:   “这位小郎君,多有打扰了,方才那个小妹妹……”   “两位姐姐,我在这里!竹篮是我哥哥编的,那个竹篮我已经答应春花她们要给她们用二十天,不能卖给你们。”   那侍女还想再说什么,便听那少女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妹妹此举甚是妥当,是吾等莽撞。”   少女声音清脆如淙淙流水,说罢,歉意的冲着徐瑾瑜等人福了福身。   “不过,竹篮本就是哥哥编的,姐姐可以问问哥哥啦!”   小妹的话,少女眼中闪过一次诧异,其实她方才一眼便注意到了一位郎君。   无他,这样精致好看的小郎君,便是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旁人都说她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临安候世子的祖父乃是当年京中无人能出其右的美男子。   而临安候世子亦是生的清俊,可却远远不及眼前少年。   下一刻,徐瑾瑜桃花眼噙着淡笑,声音温和:   “姑娘想要买竹篮?可能略等片刻?”   少女那双明眸盛满了犹豫,那只篮子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规矩齐整,一丝不错,且器形精美,随便采些野花放在里面,也是极好的。   那么,要等吗? 第21章   “好,劳烦小郎君了。”   少女最终作出的选择,那双淡然的眸子与徐瑾瑜甫一对视,便作出了决定。   徐瑾瑜方微微颔首,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外头暑气中,姑娘可入内等候。”   徐瑾瑜说完,便转身离开,并未就少女是否会进来多做纠结,   “娘子,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要不我们先回去,一会儿派个小厮过来取篮子就是了。”   侍女小声的在少女耳边说着,那少年虽生的无害,且不远处就是府上的侍卫,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却不想,少女摇了摇头,神情淡然: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么俊俏的小郎君当真能编出那等精致的竹篮?”   少女说完,便直接迈步走入徐家院落,侍女惊了一下:   “娘子,等等我!”   娘子素来情绪淡漠,今日怎么就独独对一乡野郎君另眼相看了?   葡萄架下,徐瑾瑜已经取来了竹丝,正低头凝眸编着,但见他十指翻飞,竹丝牵绕,没一会儿,便已经起了形。   不得不说,俊俏少年做什么都是美的,尤其是他认真起来,那简直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美。   “没想到,这位小郎君还真会编竹篮,编的似乎还不赖呢。”   侍女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少女亦赞同的点了点头:   “动作娴熟,定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少女的称赞落入徐瑾瑜的眼中,他动作不由一顿,随后又兀自忙碌起来,好似方才停下来的不是自己一样。   许是徐瑾瑜停留的时间短,并未被发现异样,而那少女随后便别开了眼睛,在四下打量,   突然,少女看到了那个被赵庆阳买下,正在阳光下晾干的竹香囊,她眼前一亮,随后快步走了过去,弯腰认真的打量着那枚竹香囊,片刻后,她对徐瑾瑜道:   “好精妙的心思!小郎君,此物作价几何?”   徐瑾瑜本在编着竹篮,听到问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一枚十两银子,不过这枚已经有人定下,姑娘若不着急,可等两日,我试试能不能编出更精致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少女眼中满意之色更浓:   “父亲的生辰快要到了,他老人家最喜竹和风雅,这位小郎君如此妙思,以竹为料,编织出的香囊风雅巧妙,必是京中独一份儿!”   到了他们家的层次,贺礼的价值已经不足挂齿了。   “小郎君,我给你十日时间,你若能制出更加精美的香囊,那我愿出纹银百两!”   少女语气颇为认真的说着,那侍女都惊了一下:   “娘子!不过是一竹子制品,哪里,哪里值当纹银百两了?!”   “住口!若是这样说,那去岁父亲以三千两买下了碧虚先生亲手雕刻的岁寒三友的竹盘又如何说?”   “……可那竹盘乃是碧虚先生的封刀之作,如何能与之相比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自从碧虚先生出了意外,父亲久不展颜,纹银百两又如何?我只盼父亲能开怀。”   少女说着,语气有些低落,侍女连忙安慰,过了许久,少女这才重又对徐瑾瑜道:   “方才我之要求,不知小郎君意下如何?”   徐瑾瑜编的快,这会儿已经编到了尾声,这只竹篮的形状整体与小妹一般无二,只有篮口处由徐瑾瑜设计用五瓣花拼了一圈,看上去古拙可爱,却十分精致。   徐瑾瑜将编好的竹篮递给少女,不卑不亢道:   “姑娘一片纯孝之心,我自能体会,但断没有坐地起价的道理。   这竹香囊定价十两,便是十两,姑娘不必重金购买。竹篮编好了,姑娘看看如何?”   “好漂亮的竹篮!”   少女原本因为徐瑾瑜那番话,原本平淡的面色有些讶异,但随后注意力很快就被那只精巧细致的竹篮吸引而去。   便是有些挑剔的侍女,这会儿想着徐瑾瑜方才的话,再看着那只竹篮,也无法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这竹篮确确实实,是长在女儿家的喜好之上。   “姑娘喜欢就好,至于竹香囊,我还需些时日琢磨,待十日后再送至贵府。”   徐瑾瑜一拱手,如是说道。   少女满意点头,抬眼看了那侍女一眼:   “既如此,我便静候佳音了。”   侍女上前将一锭银子递给徐瑾瑜,语气客气道:   “小郎君若制出成品,只管来朱雀大街左起第一家一趟,说是寻半夏即可。”   侍女说完这话,便与少女翩然离去。   徐瑾瑜目送两人离去,又看了看手里足足十两的银元宝,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一只竹篮,哪里值当十两银子了?   这些富贵人家,还真是不把这等金银之物放在眼中。   不过,如今十两又十两,那自己的束脩就已经有了着落!   而这时,小妹也惊呼出声:   “呀!银元宝!哥哥一只竹篮是一个银元宝,我却只是几个铜板……我好笨呀!”   小妹说着,便低下了头,若是头顶再长两个耳朵,这会儿都要一并耷拉下来了。   徐瑾瑜失笑着揉了揉小妹的小脑袋: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位姑娘是正儿八经把竹篮买走的,可小妹确实把竹篮的一部分使用权卖出去,这可不一样。   而且,那些小姑娘与小妹应当也是好友,这叫友情价,虽然只有寥寥几个铜板,可却让小妹和好友们都体会到了快乐,这就够了。”   小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徐瑾瑜又温声道:   “而且,这次那位姑娘能上门购买竹篮,也是因为小妹你呀。小妹当记一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小妹听到这里可就不困了,黑水晶似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嘴叭叭道:   “要吃糖葫芦!奶,娘,长姐,哥哥,唔,还有赵家哥哥一人一根!还要大红花,新衣服,吃肉肉……”   小妹小嘴就没停过,偏徐瑾瑜只含笑应着:   “好,那等娘回来了,就给我们小妹安排上!”   “好欸!咦,赵家哥哥怎么不在?”   徐瑾瑜也抬眼看去,似乎方才那位姑娘一露面,赵庆阳便不见了踪迹。   不多时,只听一声轻咳,赵庆阳自屋子里走了出来:   “咳,瑜弟可算把人送走了。”   “庆阳兄这是……”   徐瑾瑜没有错过赵庆阳方才那躲劫似的迅猛动作,这会儿疑惑的扬了扬眉:   “咳咳,那,那不是熟人嘛!那位是敬国公府的明珠,国公夫人四十岁老蚌生珠诞下的宝贝疙瘩。   就是我们这一辈儿,都得称她一声“小姑姑”……要是被她知道我又溜了,定要在敬国公他老人家那里告我一状!”   赵庆阳嘀嘀咕咕的说着,倒是让徐瑾瑜不由好奇:   “你连镇国公都不怕,为何却怕敬国公?”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爹以前被敬国公教导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反正两人掰了,我在京中也有些浑,每每让敬国公他老人家瞧见,都得让人揍我一顿!”   “若我没记错,镇国公他似乎武艺更为卓绝?”   “……可是敬国公他真打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掰了,那敬国公他老人家也是我半个爷爷,我哪敢反抗?!总之,都怪我爹乱拜师,乱认爹!幸好刚才我反应快!”   徐瑾瑜:“……”   但随后,赵庆阳又乐滋滋道:   “吾那小姑姑,自小便聪慧过人,体察入微,今个倒是看走了眼,她几时能想到瑜弟编竹篮也才编了三只罢了!也就是方才我不能露面,不然定要笑她一通!”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而不语,指尖勾着一根竹丝眼神飘忽。   晚间时分,徐母和徐老婆子一脸怒气的归家,一关上门,徐母就气的一巴掌拍在了石几上: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我家大郎的束脩本不求他们任何一个人,偏族长媳妇竟还想要那王员外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傻儿子攀我家大妮!我呸!”   一回来就准备去烧水的大妮听了这话,指尖一抖,抱起的柴禾散了一地,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徐老婆子这会儿也是怒不可竭,她看了一眼大妮,安慰道:   “大妮别怕,咱家再穷也不至于卖孩子!”   大妮闻言,沉默着,过了片刻,她吐出一口气,低声道:   “奶,娘,要不把我嫁了吧!大郎上学要紧,我无所谓的。”   “长姐休要胡说!”   刚练完字的徐瑾瑜疾步出来,直接将一个银元宝取了出来:   “奶,娘,长姐,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银锃锃,亮堂堂的银锭子在月光下散发着光芒。   “我的娘啊!我这是做梦了吧?娘你掐快一把我!咱家天上掉银子啦!”   徐老婆子:“……没出息!”   简直没眼看!   不过,这银锭子又是如何来的?   “奶!娘!你们回来啦?!哥哥今天好厉害!把一个竹篮卖给一个仙女姐姐,就得了一个大元宝!对,就是这个!”   还不等徐老婆子问,小妹便冲了出来,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干净净。   徐老婆子闻言沉默片刻,看着桌子上的大元宝,脸上后知后觉的露出晕乎乎的神情:   “瑾瑜啊,奶没做梦吧,这银元宝,当真是你卖了一只竹篮得来的?”   徐母这回清醒的快,听徐老婆子这话,小小的撇了撇嘴。   看看,现在这没出息的可不止她一个! 第22章   徐母和徐老婆子用了一夜,才消化掉了自家瑾瑜/大郎只用了一只竹篮,便换来了她们辛辛苦苦攒了三年的银元宝。   一时间,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涩然。   倘若大郎他一开始就长在侯府,哪里会需要为这碎银几两头疼?   等到翌日,徐瑾瑜也起了一个大早,用一上午练完字后,徐瑾瑜坐到了徐母的旁边,请教道:   “娘,您能不能也给我描几个花样子看看?那位姑娘家中有老人过寿,您看什么花样子合适?”   “过寿啊,松鹤长春,福寿仙桃……”   徐母说了一长串,徐瑾瑜选了几个,拜托徐母画出来后,又拿着竹丝开始研究怎么把这些寓意吉祥的图案用竹丝制作出来。   这事儿徐瑾瑜做的还算熟练,他虽然不管前世今生,都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是于亲缘之上总是淡薄。   现世时,他自小父母便离了婚,谁都不愿意接受他这个烫手山芋,只能今天这个亲戚凑一口,明天那个亲戚睡一宿。   而这手编织手艺,也是徐瑾瑜给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捡了一个月的瓶子,她闲暇时候教给徐瑾瑜的。   后来,徐瑾瑜靠着编一些花儿朵儿,鸟儿兽儿去兜售,勉强让自己有了学费,生活费。   再往后,便是靠奖学金和学校补贴过日子了。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重来一次,还是这门手艺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这或许就是过目不忘的好处了,不忘苦难,也难忘技艺。   过了三日,徐瑾瑜有了新思路,既然不能直接编出来,那便试试拼装。   他请赵庆阳将竹丝劈的更细一些,竹丝坚韧,弯折曲拐,亦可以保证其不易断裂。   以较粗的竹丝数缕合为一股,以做松树主干,其余纤细的竹丝弯曲勾折出松针的形状,再用重物按压定型,取一竹丝将二者合一,这松鹤延年的松便成了。   徐母花样子画的好,松树挺拔不屈,徐瑾瑜原模原样的还原出来,很是有几分味道。   松树既成,白鹤自然是按照松树的法子叠拼而成,形神具备之余,更有一种立体感。   徐瑾瑜随后小心的将二者合在一起,上下以云纹衔接,乃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松鹤延年图。   而这只是徐瑾瑜想做的一面,另一面,徐瑾瑜做的是福寿仙桃,两面合在一起,做成了收口香囊的形状。   徐瑾瑜做好的第一时间,赵庆阳看的眼睛都直了:   “瑜弟,这个竹香囊我家老头应该也会喜欢来着,你看我这都出来这么久了,要是不带点东西回去,似乎也说不过去呀!这样,我给你纹银百两,你把它给我吧!”   徐瑾瑜却摇头拒绝了:   “庆阳兄,此举不妥!这是那位姑娘为父准备的寿礼,倘若她还未献礼,这竹香囊便已经满大街都是,又置那位姑娘于何地?   且,那位姑娘上门,我亦不曾加价,庆阳兄却要翻倍购买,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赵庆阳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己那话确实有些不妥:   “那,瑜弟过后也给我再做一个呗?不过,最好和这个不一样,不然我家老头得和敬国公打起来。”   赵庆阳一想起那场面,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自然,不过敬国公是过寿辰,这图样是祝贺之喜,庆阳兄要送给令尊祖父,也可先想一想合适的纹样。”   徐瑾瑜笑着说着,解决了眼前之事,让他神情露出了几分轻松,算上这只香囊,束脩已经解决了一多半。   赵庆阳闻言后,也陷入了沉思:   “那我得好好想想了。”   而徐瑾瑜做这些的时候,隔壁徐老婆子和徐母也在计算着这家中的余银。   徐母把荷包里的最后一枚铜板放入陶罐中,口中喃喃:   “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八……算上前头攒的十两银子,现在咱们手里是十两一钱又十八文。”   徐母说完,一顿,又拿出另一个陶罐:   “这里头是大郎友人给的十两借宿银,买竹香囊的五两,另有卖竹篮的十两,共计二十五两。娘,我的意思是,这些都给大郎保管吧。”   “应该的,都是孩子自己赚,这两天咱们也加紧把绣坊要的百蝶穿花图绣出来,绣坊催的急,给的银钱也丰厚。   也是芸芸你花样子画的传神,等这回完工,这样便又有二十两银子。这样,瑾瑜的束脩有着落了不说,还能余些银钱给瑾瑜置几身衣裳。”   徐老婆子也是过后才知道,东辰书院的束脩价值不菲,只头一年便需纹银五十两!   这些时日别提心里多着急上火了,可她是家里的主心骨,一点儿怯都不敢露。   自徐瑾瑜那竹篮和香囊卖了银子后,徐老婆子胸中长出了一口气。   “呀,娘不说我还没想到,对了,大郎入了学,也该有两身体面衣裳了。唉,也是我没用,大郎生的那样好,却没穿过一回新衣裳!”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下,道:   “干活吧,这回好好给瑾瑜,给咱们家的人都做两身衣裳。”   ……   做好的竹香囊除了阴干除青外,还要上色,赵庆阳友情赞助了一家实惠的颜料铺子,让徐瑾瑜赶在十日之期前终于为这只竹香囊上好了颜色。   因是夏日,晨起时,天还雾蒙蒙的时候,徐瑾瑜便出发了。   等他到了敬国公府门外,并没有遇到什么刁难盘问,应是那位姑娘提前交代过。   且那门房态度也不倨傲,见日头出来,还请徐瑾瑜在阴凉处稍等片刻。   不多时,半夏便自小门跑了出来,看到徐瑾瑜还有些不满:   “说是十日还真是十日啊!再过两个时辰,可就是我们那日登门的时间了,你怎么也不早来一些?”   徐瑾瑜忙告罪,并将竹香囊呈上:   “此番有一颜料店家无货,所以多等了两日,让姑娘等急了。”   而半夏一看到徐瑾瑜手中的竹香囊,直接眼睛一亮:   “好一只松鹤延年竹香囊!呀,还是双面的,妙极妙极!国公一定喜欢!罢了,看在你这香囊实在精致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了!   对了,我家娘子说近来暑热,上次观你身子不好,且入内喝碗消暑汤再走吧。正巧我先给娘子瞧瞧,指不定还有赏钱拿!”   半夏说完,不等徐瑾瑜反应,便叫了一个小厮来引着徐瑾瑜入内喝消暑汤,自个脚步轻快的去给自家姑娘先瞧瞧了。   徐瑾瑜来不及阻拦,正巧口舌干燥,只得拱手谢过小厮,依言入内。   一入国公府,里面除了旧日的端严肃穆外,四处的红绸添了几分喜气。   看来,敬国公的寿辰便是这两日了,也莫怪那小侍女着急。   与此同时,临安侯府内,楚凌绝让人为自己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裳,长发用发带在身后半束,玉带间别着一把折扇。   无他,这会儿楚凌绝可没有手附庸风雅,他正全神贯注的欣赏着手中的竹艺摆件,一旁的小厮奉承道:   “这可是近来名声鹊起的不秋郎的新作,听说三娘子前头买的贺礼出了差错,明个可就是国公寿辰,您这物定会让三娘子喜上眉梢!”   楚凌绝看了一眼手中的簧竹幽影,淡声道:   “以竹制竹,确实新奇。只是,有新意而无深意,也就是碧虚先生已经封刀,才有能让这一个两个能冒出头来罢了!碧虚,不秋……呵!”   楚凌绝冷笑一声,已经有碧虚先生珠玉在前,即便再有多少竹刀客,也是枉然。   尤其是,这两个寓意相同的名号,让楚凌绝想到一些不甚开心的事儿。   若非敬国公爱竹之名传天下,他才不会去买这样的贺礼。   随后,楚凌绝压下心中的思绪,方让人备车,前去敬国公府送礼。   马车上,楚凌绝将手在膝上叩击几下,神情间难得现出几分懒散。   而今,他派去的人已经成功回来复命,徐瑾瑜想必已经远离京城,之后他也能高枕无忧了。   “世子,敬国公府已至。”   楚凌绝慢悠悠挑开车帘,下了马车,再度检查了一番早已准备好的贺礼,昂首挺胸前行。   正在这时,敬国公府门内,正有一少年缓步而出。   一身华服的少年与那衣着粗陋的少年在一瞬间目光汇聚。 第23章   这厢, 徐瑾瑜将一出门,便唇角含笑与门房告别。   “今日有劳您了。”   徐瑾瑜笑容温和,却不谄媚讨好, 眸子里是令人心生好感的清澈。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门房自诩过眼之人不知凡几,可卑者常媚上,贵者多鄙下。   却不如眼前少年,如竹沐风,巍巍然而挺立,飒飒然而清音, 清新雅逸, 让人耳目一新。   “小郎君言重了, 看门守户, 不敢居功,您走好。”   门房说着, 躬身以请, 却突然一个踉跄,徐瑾瑜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   “小心脚下。”   门房扶着徐瑾瑜的手臂站稳, 摇了摇头:   “老毛病了, 人上了年纪, 总是这疼那疼的,没吓着您吧?”   “晨曦沐雪,是您辛劳, 若是闲暇, 可用花椒水浸泡双足一刻钟, 或有缓解。”   少年摇摇头,不徐不疾的说着, 门房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起来:   “哎,我回头便试试!您小心脚下——”   见人听劝,徐瑾瑜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实:   “好,告辞了。”   “您走好!”   门房翘首相送,徐瑾瑜挥了挥手,大步离去,却不知身后的门房看了许久。   徐瑾瑜甫一转眸抬眼,便看到了一架熟悉的马车。   那是在东辰书院外,让他感受到窥视感的马车。   而那马车旁,被下人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的锦绣华服的少年,似是也在抬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明明相隔甚远,可是徐瑾瑜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少年正在看着自己。   徐瑾瑜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节,面上噙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想,他知道这少年是何身份了。   ‘是他!’   在这一瞬,楚凌绝和徐瑾瑜第一次迎面对视,他的嘴唇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抖动个不停,寒毛卓竖,血液逆流!   他几乎无法呼吸,双脚好像钉在了原地一般,不敢动,不敢喘息。   原来假货在真品面前,会狼狈的像一条落水狗!   楚凌绝近乎呆滞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他看过来了。’   楚凌绝如是想着,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胸腔擂动,好似有数万人在他心上擂鼓一般,头晕目眩,耳鸣阵阵。   “阁下,劳驾让让。”   少年声音清如碎玉,却可打破虚妄一般,让楚凌绝脸上的钝然如潮水般飞快褪去,下一刻,楚凌绝像是得到了赦免一样,缓缓侧了身。   而少年与自己擦肩而过,楚凌绝仍觉得浑身僵硬,他矗立在原地,看着少年渐渐远去,不知何时竟弯曲了身子,宛若恭送。   “世子,您怎么了?方才那位郎君可是相识?”   小厮一脸奇怪的看着楚凌绝,他觉得今日的世子有些奇怪。   下一刻,楚凌绝宛若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急急道:   “不,我不认识他!”   小厮:“……”   不认识您给一贱民让什么路?   楚凌绝不知道的是,与他擦身而过的徐瑾瑜,此时面上那抹温和浅笑渐浓。   这位假少爷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可爱呢。   唔,傻的可爱。   徐瑾瑜走后,楚凌绝如蒙大赦一般放松了些许,但很快,他便绷着脸,朝敬国公府而去。   因着二府之间曾有一段指腹为婚的佳话,楚凌绝来的颇勤,门房并未拦着,甚至笑吟吟的上去招呼。   楚凌绝这时狠狠用指甲刺了一下掌心,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和门房打听:   “方才那位,又是国公接济之人吗?”   门房听了这话,笑着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个帮着家里送货的小郎君罢了。”   “送货?”   楚凌绝心里咀嚼了一下,却明白自己是被下人给骗了,徐瑾瑜绝对不曾被徐家人送走。   可……为什么呢?   是徐瑾瑜不愿意离开,还是徐家人不舍呢?   楚凌绝不敢也不想深思,他又抬眼看着门房那满面笑容的模样,却能明显感觉到这样的笑,和他方才面对自己那位哥哥时的笑,是截然不同的。   楚凌绝心中情绪万千,可此时是敬国公府外,他不敢也不能泄露半分。   不多时,楚凌绝坐在了敬国公府的花厅之内,桌上还有小半壶的消暑汤。   见到楚凌绝来了,侍女惊了惊,忙撤下消暑汤,换了上好的茶水:   “世子稍后,国公今日在家休沐,已有人前去禀报,您且饮些茶水。”   楚凌绝微微颔首,以示自己明了。   随后,楚凌绝看着杯中根根分明,一汪碧绿的好茶,淡淡垂下眼眸:   敬国公府向来端谨持重,待客有道,消暑汤这等关切之物又是为何人准备?   敬国公今日恰好休沐在家,他素来好风雅,这便在前院书房与自己对弈,手边是一盏出自皇宫贡品的雪顶含翠,余热袅袅。   “国公,陛下急召!”   一声急呼,打断了敬国公的沉思,敬国公眉头一皱,将手中棋子放回:   “何事慌张?”   “听说,是武安侯之子三年前残杀了一家一十八口,而今,那仅存的血脉遗姝已经敲了登闻鼓,滚过钉板,求皇上做主!”   “荒唐!”   敬国公拍案而起,疾步朝外走去,只是,在路过花厅的时候,敬国公不由脚步一顿:   “那花厅中人是何人?”   守在外头的小厮立刻一五一十道:   “是来给三娘子送货物的小郎君,那小郎君身体有瑕,三娘子怕有万一,请他入内喝些消暑汤。”   “咱们三娘子惯是心善的……国公,您怎么了?”   管家笑眯眯的赞了一句,但随后却发现敬国公府神情有些惆怅:   “那小郎倒是有几分像故人。”   “那位小郎君生的确实绝色哩!”   小厮没忍住嘴快了一下,管家正要呵斥,却不想敬国公又叹了一声:   “吾那故人,亦是生的冠绝天下,只可惜……去让人看看那孩子是哪家的,明明身子不好还出来送货,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差人送一送吧。”   “是,对了,国公,临安候世子刚至府中,您可要一见?”   “凌绝?”   敬国公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脑中却想起了方才那张熟悉的侧脸:   “皇命急迫,让三娘招待他吧。”   敬国公只停留了一会儿,便收拾好,急匆匆入宫了。   楚凌绝没碰那盏茶水,只静静坐着,没过多久,一身月白裙装的苏三娘子也款款而来。   “三娘。”   “见过世子,方才陛下急召,父亲已离府而去,多有怠慢,万望世子恕罪。”   “凌绝不敢,皇命自不可耽搁。”   楚凌绝如是说着,只觉脸热。   临安候年纪轻轻,只挂个虚职,日日招猫逗狗,走街串巷,敬国公一把年纪却还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休沐日都会被招至宫中议事,皇宠加身,他岂敢多言?   二人见过礼,苏三娘淡然自若的坐在一旁,一语不发,那身月白裙装更显她冷若冰霜,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天涯海角。   楚凌绝却早就习惯了,只看了小厮一眼,道:   “今日我来亦是为三娘而来,听闻三娘日前买下给敬国公的寿礼并未如约送来,这是我特意在不秋郎处购得的新作,你且看看如何?”   小厮立刻打开箱笼,那一片平整的石板之上,每一根竹条被打磨的细致圆润,竹节分明,一簇一簇,仿佛是一片缩小的竹林。   楚凌绝提及自己带来的贺礼,眼中多了几分自信,虽然他不齿不秋郎的品性,但这座簧竹幽影确实占了一个新。   而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新意恰恰象征着心意。   敬国公府虽然治家颇严,苏三娘亦是嫡幼女,可是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子女多自然易生龃龉。   就楚凌绝所知,这次敬国公过寿,他的几位子女可都准备大显神通。   却不想,苏三娘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声音清脆:   “有劳世子费心,但日前我购得的寿礼已经如约送至。再说,本是我送给父亲的贺礼,若是取了世子的心意,也是不美。”   楚凌绝一时有些愕然,他本以为自己是雪中送炭,没想到,竟然被拒绝了。   但随后,楚凌绝又想到那贺礼如约而至,而那徐瑾瑜是来送货的……一时表情莫测起来。   “敢问三娘,可是今日才收到的货物?”   苏三娘点了点头:   “原是我与那卖货的小郎君便约至今日,倒是不知怎就传出了我的寿礼未曾如约备齐,有劳世子记挂了。”   苏三娘三言两语之下,让楚凌绝已经明白那寿礼是出自何人之手,他张了张口,看着苏三娘那不远不近的态度,只得拱手一礼:   “那是我叨扰了,这便告辞。”   楚凌绝离开花厅后,一路疾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明明苏三娘的态度不曾改变,可他仍觉自己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气一般。   出了敬国公府的大门,门房照旧恭送,但等楚凌绝下了台阶,再转过身,却见那门房已经不知何时站回了原位,耷拉着眼皮,不见一丝笑容。   没有翘首相送,只有客套而已。   等楚凌绝走后,半夏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苏三娘有些奇怪的看向半夏:   “好端端的,因何叹气?”   “我这是替楚世子叹气哩,人家楚世子巴巴上门献礼,偏娘子郎心似铁……”   “郎心似铁可不是这么用的,半夏,你还得多读两本书。”   苏三娘认真的看着半夏,如是说着,随后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位小郎君送来的竹香囊精致可人,正巧她最近研制出一味新的香丸,与竹香极配。   可苏三娘不知道的是,她研制香丸期间,她的侍女在外头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都说少女怀春,怎得她瞧着那位临安候世子都开了窍,自家娘子怎么还是木头一根呢?   ……   徐瑾瑜来了一趟京城,自不能空手而归,而那竹香囊虽定价十两,可苏三娘实在满意,又给了十两银子的赏银,实在是意外之喜。   徐瑾瑜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除了庆阳兄接手自己的处女作给的五两外,又特定了一只给祖父的竹香囊,非要付了全款,现下自己的束脩已经尽数凑够,甚至还有所盈余,一时也心中轻松起来。   人一轻松,就有了逛逛转转的心。   徐瑾瑜心里又记挂着小妹的心愿,于是便直接去了集市,该说不愧是京城,不管什么时候都热闹的紧。   鲜香的熟食摊子一个挨着一个,香飘数里,沿街叫卖的糖水摊子,糖葫芦垛子,妍丽夺目的绢花架子,如云如海。   徐瑾瑜走走停停,花了六文钱买了六根糖葫芦,又瞧着隔壁绢花摊子的绢花个个精致艳丽,这便用十文钱买了一朵红海棠绢花,一朵粉菡萏绢花。   这一逛起街,不管男人女人都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徐瑾瑜又在集市上买了一堆香味扑鼻的熟食后,这才罢休。   等走到布庄,徐瑾瑜突然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家里奶和娘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明明做的是绣坊的活计,可却一直不曾有一身新衣,实在令人叹息。   而长姐小妹,女娃家家,都是好打扮的时候,纵然身上的衣裳日日洗的干干净净,可却也是洗的发白。   这一点,徐瑾瑜打来就看在眼里。现下有了能力,自可让家人也能过的舒适一些。   徐瑾瑜刚一进去便看到了那放在最外头的细棉布,花色繁多,一匹一匹的堆积在一起,小山似的。   老板娘一看到徐瑾瑜,立刻热情的推荐着:   “小郎君,看看我们新染的细棉布呀!这细棉布颜色好看不说,吸汗不燥,夏日里做上一身衣服穿着别提多舒服啦!”   徐瑾瑜闻言一时也颇有几分心动,他是个畏热的,虽不知家人体质,可若有办法,谁又愿意白白挨热呢?   徐瑾瑜一面想着,一面下手颇快的挑了姜黄,雪青,豆绿,嫣红各一匹,正好可以每人做两身衣裳。   “呦!小郎君眼力可真好!这些颜色可都是我们店里的尖货,再过两日来可没了呢!不过……”   老板娘看到徐瑾瑜挑的都是女人家喜好的颜色,不由抿唇调笑:   “小郎君,你这小小年纪,怎么也不知打扮打扮自己?倒是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了!   来,看看这些,可都是郎君们喜欢的,你生的细白,这匹竹叶青倒是适合你,这呀,可是最近卖的最好的颜色了,小郎君要是要,我可以便宜些给你可好?”   徐瑾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倒是忘了自己,忙拱了拱手:   “多谢您了,半匹即可。”   “少年郎生的快,半匹恐不够,一匹吧,只要再多给一尺的银钱即可。不过,日后要是有人问及小郎君身上的衣物,烦请小郎君说是我李氏布庄的料子!”   徐瑾瑜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广告古代就有了!   不过,别的不说,老板娘推荐的这竹青色的细棉布也着实色泽不错,徐瑾瑜心中喜欢,便点头同意了:   “要不还是两匹吧,您照价收即刻。”   徐瑾瑜想到,赵庆阳似乎在家里还穿着有些厚重的锦衣,也不知他怕不怕热。   “瞧小郎君这话说的,咱们行商人,一口唾沫一个钉,两匹就两匹,卖了!”   临走前,老板娘还饶了徐瑾瑜一些布头:   “小郎君,可别忘了帮我们店扬扬名!你生的俊,穿上我们店里的布料制出来的衣裳一定更俊呢!”   徐瑾瑜被调侃的赤着耳朵遁逃了。   等徐瑾瑜回到家的时候,徐母也终于完工了自己绣制好的百蝶穿花留仙裙,她看到徐瑾瑜满载而归后,眼睛瞪的老大:   “天爷哎!大郎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背回来的呦!快别动,放着娘来!”   等徐母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放好后,徐瑾瑜这才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微喘着道:   “娘,没背,是坐着村里的刘叔赶着牛车回来的!”   不过,搬却是徐瑾瑜自个搬进来的,而且,徐瑾瑜觉得自己的力气好像也有所提高了。   可徐母不管这些,看着徐瑾瑜喘着粗气的模样,心疼的厉害:   “快别说话了,快坐快坐,娘给你倒水喝!”   徐母今个看家,早早就烧好了水,这会儿一碗温度合宜的温水滑入喉咙,徐瑾瑜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还是家里的水好喝!对了,娘,奶她们呢?”   “你奶正在地里忙哩,大妮去帮忙了,一会儿天黑了就回来了。至于小妹那疯丫头,还不知道几时能回来了呢!”   可徐母不知道的是,今个徐瑾瑜一出去送货,小妹眼里就藏了期盼,可是她谁也没说,却在听说徐瑾瑜回来后,就撒丫子冲回了家里,还不忘喊上在菜地里忙碌的奶和长姐。   不多时,家里人就齐了,徐瑾瑜一看小妹那巴巴的模样,就不由一笑:   “小馋猫,鼻子可真灵!来,你要的糖葫芦!还有大红花!长姐,这是给你的。长姐温婉,我观这菡萏清雅,不知长姐可欢喜?”   徐瑾瑜直接就地把东西分了,小妹吃的头也不抬,笑眯了一双眼睛。   大妮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什么都有自己一份,这会儿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吃着糖葫芦,手里拿着那朵这么大唯一一件头饰,眼圈微红。   徐老婆子也得了糖葫芦,满口自己老了老了,吃什么糖葫芦,最后还推脱嫌酸,吃了一颗就让徐母收着去井里冰着,等明个给孩子们吃。   徐母虽然不是贪嘴的,可是自家大郎拿回来的东西,别说是小娃娃吃的糖葫芦,就是一片叶子,她都能吹上天。   于是乎,徐母一边吃,一边夸,让徐瑾瑜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忙起身也给一旁的赵庆阳一根。   赵庆阳嫌弃中带着几分惊讶:   “我也有?这小娃家家的吃食……唔,也还不错!”   徐母吃过了糖葫芦,便洗净了手,拿着徐瑾瑜带回来的布匹在家里人身上挨个比过去:   “小妹爱钻林子,嫣红耐脏一些,给小妹如何?”   小妹对于这些布料都无所谓,吃着糖葫芦嗯嗯啊啊,而大妮却不由用手指捏皱了衣角。   徐瑾瑜敏锐的发现了大妮的异样,试探道:   “长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大妮定了定神,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大郎向来讲究姐妹平等,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把自己的喜好压下去。   可是,这些日子大郎的言行举止终究影响到了她。   大妮随后轻声道:   “娘,我也喜欢嫣红色,我……”   “你也喜欢?”   徐母有些奇怪往日不声不响的长女竟然意外的发表的自己的想法,但随后便立即道:   “那这样,这一匹布能出两身衣裳,娘给你们各做一身怎么样?小妹身量小,还能多出一些,正好可以做一些贴身的小东西。   到时候两件也能搭配着穿,别听人说什么红配绿,赛狗屁,都是浑话,姑娘家家,鲜妍些正好!”   徐母还在念叨,大妮那缓缓睁大的眼睛里,已经漫上了点点湿意。   之后,徐母决定和徐老婆子也一人一件姜黄,一件雪青,而那两匹竹青则准备给徐瑾瑜和赵庆阳各做两身。   赵庆阳本来想要推辞,可是却被徐母直接拦了:   “庆阳啊,你在婶子家里住了这么久,也不挑吃不挑穿,还干了那么多活,虽然没几个成的,但婶子心里高兴,这衣裳你就别推辞了!”   徐母亲厚的话语让赵庆阳无法拒绝,只轻轻点头同意了。   不过,过后徐母悄悄对徐瑾瑜说,这些日子赵庆阳吃吃喝喝都特好解决,不做两身衣裳,那十两银子她拿着都亏心。   因为徐瑾瑜带了不少熟食回来,家里今日难得没有开火,虽说徐母手艺好,但是换换口味也不错。   一家人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用了一顿饭,席间,徐老婆子听说这回的竹香囊还多得了十两的赏银,高兴的连声称好。   谁也不曾想到,一月多以前,整个徐家还是愁云惨淡,可短短一月有余,却已经脱胎换骨。   徐老婆子眼中含着光,看着徐瑾瑜。   她清楚的知道,家里所有的改变,都来自自己的孙儿。   而待瑾瑜九月入读东辰书院后,她们将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赵庆阳有些羡慕的看着徐家一家人,他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贫寒的农家停留这么久。   可徐家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流淌的脉脉温情是他此世从未体会过的。   只要和他们共处一室,哪怕席间一言不发,也会因为他们的热闹而不由自主的牵动唇角。   可即使如此,赵庆阳再三思量之下,在大家吃完饭,照例在葡萄架下吹风的时候,提出了离别。   “回去,也确实该回去了。不算不知道,你这孩子都出来了大半月了,家里人也该着急了。”   “若要回去,明个让你婶子做两个好菜,吃过再走!”   “赵家哥哥,常来玩呀!”   大妮因为年纪大了,需要避讳的缘故并未多说,但却为赵庆阳倒了一碗他最喜欢的樱桃酱茶。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赵庆阳竟然要离开了。   说起来,当初他对于这位世子的来意并不明晰,是以多有试探之意,却没想到赵庆阳虽然出身勋贵,可并未沾染太多的勋贵跋扈习气。   指哪打哪儿,就是看打的好不好了。   如今大半月的相处,徐瑾瑜已经有些习惯赵庆阳的存在了,没想到他就要离开了。   徐瑾瑜张了张口,却不是挽留:   “那踏云马可喂饱了?”   赵庆阳:“……”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盼着我走!打我来,你就是想折腾我!”   徐瑾瑜眨了眨眼:   “现在不是了。”   赵庆阳闻言,动作一顿,看了徐瑾瑜一眼,将樱桃酱茶一饮而尽:   “行了,什么都不说了,改日来镇国公府玩儿!”   徐瑾瑜故作害怕:   “那庆阳兄不会也折腾我吧?”   “嘿!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你这小身板能经得住我折腾?”   “我才不小!”   男人怎么能说小?   徐瑾瑜第一次有些破功,气的想要打人,不过赵庆阳自幼习武,又长徐瑾瑜几岁,着实比徐瑾瑜高了一个多头,只要站起来比比一目了然。   徐瑾瑜见状,颇有些闷闷不乐:   “我还会长的!”   “嗯嗯嗯,会长的会长的!”   月色下,谈话声渐渐飘远,蛙鸣一片,静谧美好。   翌日,天还未亮,徐家门口有一道身影徘徊良久,遂轻喝一声:   “驾——”   一人一马,披露裹雾,渐渐远去。   而这时,徐家屋宇里一扇开了条小缝的窗户悄悄合了起来。   徐瑾瑜靠着墙,深吸了一口气,一如既往的束发,洗漱,练字。   只是,今日练字进行的不太顺利,徐瑾瑜看着那一连片的黑字,只觉得它们在此刻都化成了一个黑点儿。   徐瑾瑜沉默片刻,掷笔听书,用手盖在脸上良久,小声嘟囔:   “果然,离别什么最讨厌了!”   屋外,徐母等人依次起身,看到踏云马不见了踪迹,徐母顿时急了:   “庆阳怎么偷着走了!这孩子!我还说今个杀只鸡给他呢!”   最终,徐母决定把衣裳早早做出来给赵庆阳送去。   而此时的赵庆阳策马疾驰,也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回了镇国公府,一进门,一柄长枪直逼面门,赵庆阳只觉得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下一秒,他立刻拔剑格挡。   “锵锵锵——”   长枪与长剑你来我往,等到第三十三下之时,赵庆阳被缴了剑,整个人也被拍的趴在了地上。   “老爷子您老当益壮,我服了服了!”   “哼,没出息!若是在战场上你求饶有什么用?”   赵庆阳揉着自己的胸口,龇牙咧嘴:   “怎么着,在您老眼里我就成敌人了?偏心!”   镇国公冷哼一声收了红缨枪,拿了一块绢布擦拭,似是不经意道:   “去哪儿,这剑法倒是颇有进益,方才我还道你连三招都接不下。”   赵庆阳哼哼唧唧的揉着痛处,不说话,或者说没脸说。   就是块木头,日复一日的刮竹块,劈竹丝也能有些长进了吧?   镇国公见状也不逼迫:   “算你知些轻重,好生沐浴打扮一番,随我去参加敬国公的寿宴!”   赵庆阳称是,随后退下,等到了自己院外,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是他的亲爹,也是让镇国公怒其不争,直接请求皇上恩旨将世子之位传给嫡孙的独子赵清荣。   那日“我是输了对赌,可哪有爹你让人叫了半辈子的一月郎丢人现眼呢?”的争吵和不欢而散仍历历在目。   赵庆阳看到父亲,却只嗤笑一声,直接大步从赵清荣的身旁走过。   在自己府中,赵庆阳连一点儿样子都不愿意去做。   赵庆阳甚至觉得,便是与临安候相比,自己这位好父亲都逊色良多!   那日和瑜弟谈及二人,他差一点儿就说漏嘴了。   有一个“一月郎”诨名的亲爹,他哪里有脸面说呢?   不过,赵庆阳想起自己和徐瑾瑜的不打不相识,扯了扯嘴角,这也算是自己这亲爹做了一点儿好事儿吧。   赵庆阳如是想着,飞快的沐浴好后穿上华服,徐家什么都好,只是连个正经八百的洗浴间都没有。   且徐家女眷居多,赵庆阳素日都是趁着遛踏云马的时候,在不远处的河里洗。   看来自己得好好的推荐推荐瑜弟的竹香囊了,瑜弟那个人看着温润如玉,有君子之风,却是最不愿受人恩惠了。   赵庆阳心里胡思乱想着,拍了拍自己口袋中装着的竹香囊,那是他特意为老爷子选的弯弓射月图,不过他答应了徐瑾瑜要在敬国公寿宴后再给老爷子。   “收拾一番倒也还称得上一句人模狗样。”   镇国公在堂屋等候良久,看到赵庆阳后,也不知是赞还是贬的来了一句:   “既收拾好,那便走吧!”   “他呢?他不去吗?”   赵庆阳左看右看,发现只有自己和老爷子两个人,不由疑惑。   镇国公听了这话,一巴掌拍在了赵庆阳的后脑勺:   “他?他是谁?他是你亲爹!不孝不顺,要是被人抓住话柄,你这个世子也不用做了!”   “那能怪我?!要是他能做几件正事儿,我一定对他毕恭毕敬!谁不想有个顶天立地的爹?可是他做过吗?!”   赵庆阳不甘示弱的反驳着,少年人心性高,委屈不示人,却不知自己已经眼圈微红。   “好了!不得胡闹,今日是敬国公寿宴,你莫要哭丧着脸!”   赵庆阳闻言狠狠的抹了把脸,恶声恶气道:   “这就不劳老爷子您操心了,我可不会让咱们赵家丢脸!”   祖孙一时无话,随后带着提着贺礼的一干下人,驱车浩浩荡荡朝敬国公府而去。   却不知,门外廊柱后,一片衣角一闪而过。   今日是敬国公寿辰大吉之日,外头的镇宅石狮子上都披红挂彩,离的老远便能听到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好不热闹。   “苏淮这老狐狸几时喜欢这些梨园之音了?想来是苏老夫人特意安排,才能让我等一饱耳福。”   镇国公一进门便大声说着,敬国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走了过来,冷哼一声:   “这些个咿咿呀呀的,腔调不正不清,还不如清词一曲!”   “你可快饶了我吧,贺寿的戏能唱三天三夜,这贺寿的词能有多少?一天天净会为难人!”   苏老夫人扶着苏三娘的手走了出来,嗔怪的瞪了敬国公一眼,这才笑着看向镇国公:   “还不快让镇国公进去?一会儿路要不通了。”   镇国公,敬国公这二位的身份时一个比一个贵重,他们往门口一站,外头人自然不敢前行。   敬国公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街面,忙引着镇国公进去:   “早知道就让你别来了,净碍事儿!”   “老狐狸!”   “老匹夫!”   两人对喷一通,不欢而散。   不知过了多久,寿宴正式开席,唱礼之声不绝于耳:   “隋候贺江南玉雕笋惊雷一座!”   “临江总督贺云南奇石湘妃竹一块!”   “临安候世子贺不秋郎簧竹幽影一尊!”   ……   镇国公听着听着,都忍不住笑了。   “这老狐狸自诩自个爱竹如命,这些年生辰贺礼收的,也不知他有没有看腻了这破竹子?”   赵庆阳心不在焉的听着,嗯嗯啊啊的附和着,自家老爷子和敬国公积怨已久,随便听听就得了。   不过,那临安候世子送来的不秋郎的新作……难道不是在糊弄人?   以竹制竹,还价值千金……真是人傻钱多啊!   赵庆阳在心里感叹着,似是忘了自己也是想过用百两白银去买一香囊来着。   镇国公方安静下来,那厢敬国公府儿孙们纷纷献上贺礼:   “父亲,这是西域琉璃珠,价值不菲,乃是儿子偶然得之,此物自孔眼看进去,可以看到一丛竹林!”   这是苏家大郎,未至而立,便已是四品鸿胪寺少卿,让人无不艳羡。   “好!苏少卿好精巧心思!”   “爹,这是雷击竹!去岁护国寺有一片竹林被雷电击中,那一片竹林里唯余这根竹子,儿子亲手把它雕成笛子,献给爹!”   这是苏家二郎,无心官途,一心逍遥山水之间,偶然干些精巧贵物的倒卖之事。   “好家伙!这雷击竹当初便是颇受圣眷的云妃娘娘都不曾从护国寺主持手中讨要到!”   “听说,护国寺去岁曾失了一枚舍利子,日前补足了。”   “舍利子价值连城,这雷击竹……嘶,苏二郎当真是大手笔!”   就这还不算完,敬国公早已出嫁的长女也盛装归来,红唇含笑:   “爹,这是我和夫君特意为您准备的一整套的竹子茶具,您看看喜不喜欢?”   那竹子茶具碧绿碧绿,在夏日看着尤为清新,但却有眼尖的人立刻惊呼道:   “天!这哪里是竹子茶具?这是碧玉雕成竹形,又制成茶具,这等心思何其精巧?”   “不不不,只怕不止!诸君且看,这茶具通体纹路一般无二,这怕是一整块碧玉雕刻而成!”   在众人一片恭维之声中,苏大娘脸上满面春风,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国公好福气啊!”   “令郎令爱这般心意,着实让人艳羡!”   敬国公闻言只是笑笑,珠子玩玩就放下了,那雷击竹笛倒是试了一下音,而这碧竹茶具却是碰都没碰。   镇国公见状,也不由嗤笑一声:   “这老狐狸还真是好大的福气!不过这福气,给我我都不要,庆阳,你可别学这些,净做些华而不实的!”   赵庆阳:“……”   他已经做了怎么办?   镇国公看赵庆阳面色有异,一时沉默:   “你小子做了什么?”   赵庆阳捂着口袋窜到一旁:   “没啥没啥!您快看,敬国公又要收礼啦——”   镇国公觉得自己今个是来看笑话的。   只见苏大娘听够了奉承,这便将眼神落在了一直侍奉在苏老夫人身侧的苏三娘身上,不怀好意道:   “三妹,我们都献了礼,也算是抛砖引玉了,不知你为爹准备了什么贺礼?”   什么抛砖引玉,明明是珠玉在前!   半夏心里腹诽着,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娘子,当初她觉得那纹银百两贵了,可是现在这区区十两的竹香囊哪里能上得了台面?   “长姐言重了,我确实为父亲准备了贺礼,不过只是些小玩意儿罢了。”   苏三娘声音清脆,心里却叹了一口气,遂让人将自己准备好的贺礼取来,亲自呈给敬国公。   苏三娘今日穿着一袭百蝶穿花长裙,她一走动,裙摆上的蝴蝶便似翩翩起舞,活灵活现。   而苏三娘本面色淡然,却因这么生动的一幕,让人只觉得她如那蝴蝶仙子一般,仙姿艳逸,令人神往。   这一走动,一下子看直了不少少年郎君的眼,也看红了一众贵女的眼:   “苏家三娘美则美矣,乃是这条裙子为她增色,若我穿着……”   “若你穿着,就不是增色,而是要给裙子做配了!”   “不知这裙子是哪位绣娘的手艺,打眼一看,这谁哪知道是绣上去的,还是蝴蝶真落上去的?”   “以苏三娘的美貌,引来蝴蝶也是情有可原……嘶,真有蝴蝶啊!”   那人话音未落,便看到一只飞进来的蝴蝶在苏三娘的裙摆旁蹁跹共舞。   苏大娘看到这一幕,气炸了肺,她打小便颇受爹娘疼爱,可没想到自己已经嫁出去两年,家里竟然又多了一个小妹。   这个小妹,被爹娘可谓是捧在手心里疼爱长大,那股疼惜,便是苏大娘看了都不由嫉妒。   而今日,原本是众多宾客恭维她的时候,却不想妹妹一露面,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大娘几乎咬碎了银牙,笑容僵硬的走上前:   “我来替爹爹看看,三妹究竟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苏大娘说完,直接一展臂,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   “噗——”   “这是何物?”   苏大娘有些嫌弃的用两根手指捏着竹香囊提了起来,拿出了长姐的威严:   “三妹,爹爹的寿礼,你便拿这种东西糊弄吗?”   苏三娘皱了皱眉:   “长姐慢些,这是用竹丝精心编织而成的竹香囊,里面还有我特意为父亲准备的安神香。竹者,父亲喜也,安神香更有宁心定神,助益睡眠之效,如何不可?”   还是本世子堂堂国公世子劈的竹丝呢!   赵庆阳在心里默默补充。   可苏大娘听了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如何不可?   家里哥哥姐姐都是献的奇珍异宝,这普通的竹香囊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苏大娘懒得回答,看向了一旁的半夏:   “三妹虽言之凿凿,可我倒想知道此物价值几何?半夏,你来说!”   半夏闻言心道不好,有心不语,可却不能,再加上她想起那小郎君不愿坐地起价的做派,怕是过后有人打探也不会改分毫,只得眼一闭,心一横:   “回大娘子话,纹银,十两!不过,里头的香丸乃是我家娘子静心研制,用了名贵的香料……”   “得了吧,安神香的香料便宜贵贱谁不知道?”   “够了!三娘,把香囊拿上来,为父很喜欢。”   敬国公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苏三娘,温声说着,直接把那竹香囊挂在了腰间,还爱惜的用手摸了摸:   “好精妙的心思,松鹤延年,还有一只福寿仙桃,栩栩如生,更是以清雅的竹丝所制,甚合我心!”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价值不菲的贺礼,敬国公碰都不碰,唯那竹香囊,敬国公竟是直接带在身上,还赞不绝口!   那竹香囊究竟有何奇特?   一时间,有不少人勾着脖子去看敬国公腰间那小小的竹香囊,这东西京城还未有过,倒是个稀罕玩意儿,或许可以买来瞧瞧? 第24章   寿宴上的闹剧, 竹香囊引发的种种探究,尚还不能在这座宁静的小村庄掀起丝毫波澜。   晨光微熹,正是一家人晨起用早饭的时候,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阵仗颇大,热闹非凡。   徐母放下筷子,还有纳闷:   “没听说咱们村子谁家这两日有喜事儿啊!小妹快些吃,一会儿咱娘俩去瞧瞧,小娃家家,讨把喜糖果子总是使得!”   小妹听罢, 清脆的应了一声, 看着徐瑾瑜笑眯眯道:   “好嘞!长姐, 哥哥在家等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喜糖回来呀!”   大妮抿唇一笑:   “娘逗你玩儿呢, 看热闹可以,小心些脚下。”   徐瑾瑜也揉了揉小妹的头:   “长姐说的对, 要是想吃糖, 哥哥下回去集市上给你买。”   小妹闻言小嘴翘的老高,她生的可爱, 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家都喜欢她哩, 平日里都给塞些花生果子呢!   不过, 要是哥哥的话,一定可以有更多。   小妹这么一想,刚要翘起来的尾巴, 一下子蔫了。   有一个绝色无双的哥哥, 真是又烦恼又幸福啊!   一家人闲言两语, 正说的热闹,突然, 那喜乐声越来越近。   徐瑾瑜耳力最好,他闻声面上的笑容一顿:   “我怎么觉得,这喜乐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徐母摇了摇头:   “许是隔壁谁家吧,咱们家村里谁不知……”   “咚咚咚——”   徐家的院门被敲响了,徐母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瞪直了一双眼睛:   “咋回事儿,还真是咱家?”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徐老婆子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儿媳妇粗枝大叶,可是看着她在孩子面前出糗,还是有些没眼看的。   “瑾瑜去开门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徐瑾瑜闻言点了点头,上去打开了门,刚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面若圆盘,颊边生痣,头戴大红花,一身红衣的妇人。   总而言之,是个看的很喜庆的人。而在古代,这样打扮还有一个身份——媒婆!   “小郎君,你家长辈可在?”   媒婆笑的喜气洋洋,看着徐瑾瑜眼睛滴溜溜的转。   这小郎君都生的这般动人,他的姐姐定然差不了,看来自己这回保的媒有门了!   徐瑾瑜不为所动,只是站在门口,眼神探究的看着那媒婆:   “我家并无结亲之喜,你找错人了!”   “啊不不不,错不了,错不了!王老爷说了,女方家有一位面若好女,容貌绝色的小郎君,当时我还不知何人能当得这话,今个一见小郎君您,就全明白了!”   媒婆笑呵呵的说着,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说了一箩筐。   ‘王。’   ‘是王员外!’   徐瑾瑜心里默念了一遍,脸色一瞬间冷若冰霜,厉声呵斥:   “我再说一遍,我家并无结亲之意,尔等贸然上门,已是唐突,还不速速退去!”   那媒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小郎君生的面嫩,可动起怒着实让人心慌。   “别,别别,小郎君。这事儿您怕是做不了主,人家男方已经请我上门,不若你让进去和你家长辈先聊聊嘛。   这女人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能找到一个好归宿,那比什么都强啊!”   徐瑾瑜眼神一厉,素来温润的笑容变成讽笑:   “好归宿?一个天生痴傻之人还妄图当我长姐的好归宿?好大的脸!”   媒婆没想到这家的小郎君竟然对这件事这般清楚,她讪讪一笑:   “呃,王家郎君那,那不是老实吗?只要令姐嫁过去,吃穿不愁,没事儿只用哄着王家郎君玩儿,岂不是一辈子逍遥自在,这样好的归宿可不好找哩!”   “这归宿给你要不要?”   徐瑾瑜反唇相讥,媒婆一呆,随后只呐呐道:   “这个,那个……”   徐瑾瑜冷眼看着,神情冷漠:   “怎么,你都不愿意要,就想给我长姐拉线?你赚这些黑心钱,也不怕肠穿肚烂!”   “嘿,你这小郎君,说话也忒不客气!”   媒婆有些恼了,直接撸起袖子准备硬闯,可是下一刻徐瑾瑜唇角噙起一抹冷笑:   “你可想好了,我打小身子不好,一月里只抓药就要几两银子,我若是有个被人碰倒晕倒什么的,那咱们只能见官了!”   媒婆:“……”   这小郎君生的光风霁月,怎得一张口就能刺的人浑身不舒服?   媒婆这会儿也有些束手无策,她接这活的时候,都没想到,这家最难搞的就是这位小郎君。   “还不快走!”   徐瑾瑜伸臂一指,声音严厉。   媒婆被吓得一个哆嗦,但她还是不愿意放过那丰厚的报酬,勾着脖子看向徐瑾瑜身后,大声道:   “婶子!嫂子!我都看到你们了!你们家的事儿,不能只让一个小郎拿了吧?”   徐老婆子拄着竹枝,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我家就瑾瑜一个男丁,自然以瑾瑜的意思为主。你莫要多言,只管告诉那王员外,这门亲事,我们徐家高攀不起!”   徐老婆子做事更为圆滑一点儿,话也说的漂亮,可正因为徐老婆子并未把话说死,那媒婆直接使了一个眼色,跟来吹吹打打的人立刻将他们抬来的箱子打开——   一箱白花花的银子。   一箱上好的绸缎。   另有求娶之时的四喜果,喜糕,米面,等等若干。   随后,媒婆便笑盈盈道:   “婶子,您可别急,先看看咱们王员外的诚意!”   “天啊,这么一箱子银子,怎么也有百八十两了吧?”   “嘿,银子才那么一点儿,那绸缎才是老值钱喽!”   “白花花的精米白面,远山家要是巴上王员外,那怕是要发达了!”   “你没听大郎说不解亲?那王员外的儿子傻归傻,可是王员外有地有钱啊!”   “我看啊,那大郎才傻哩!他自个身子自个不知道吗?有了王员外帮着,他才能多活两年!”   ……   媒婆来的声势浩大,这会儿好事者不胜凡几,团团围着,品头论足。   媒婆对于王家求亲的彩礼别提多满意了,这会儿那亲亲热热的就要上来扶着徐老婆子:   “婶子,我可是听说你家大郎考上了东辰书院,那书院什么都好,就是死要钱,只一年束脩就是五十两!   现在王员外给您送了两年的束脩,让您先看看诚意。人王员外还说了,等姑娘以后嫁过去了,后头大郎的束脩,他全包了!”   媒婆说的眉飞色舞,看了一眼徐瑾瑜,压低声音道:   “少年人意气重,不知好坏,您难道不知吗?大郎能考上东辰书院,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儿,舍下一个丫头片子,换一个顶梁柱,这买卖,不亏!”   徐母听到这里,直接走出来一把把媒婆推开:   “滚边儿去!我徐家还没有落魄到卖闺女的!要嫁你嫁,都给我滚滚滚!”   他家大郎本事大,能赚钱,能读书,他们家不靠任何人也能过的好好的,凭甚要沾人家的恩惠?   那王员外打的什么算盘,徐母心里明得跟镜儿似的!   如今是看着他家大郎考上了东辰书院,只要大郎不出错,以后前程差不了,这才想贴上来。   要不,前头他们家难成什么样子,咋不见王员外要给儿子娶媳妇挑他们家大妮?   媒婆被推的一个踉跄,看着徐母气咻咻道:   “要不是你们族长在王员外跟前念叨过,当王员外会瞧上你们家似的?我呸!一屋子穷砖烂瓦!还想上东辰书院?做梦!”   “我能不能上得起东辰书院,不劳你操心!至于你说的族长拉线,可敢对峙?!”   徐瑾瑜记忆里,族长虽然有些功利,但绝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儿。   他当初可是已经明言拒绝了,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定是里头有小人作祟!   “有什么不敢的!本来以为是你们徐家有诚意,没想到是糊弄人!矜持好歹也有个度,现在闹这么难看,看你们咋收场!”   徐瑾瑜不置可否,没有理会媒婆的叫嚣,只拱手道:   “各位乡邻,不知可否替瑾瑜请族长前来一趟。”   徐瑾瑜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个看着精悍的汉子站了出来:   “大郎,我去!你在这儿看着!”   徐瑾瑜定睛一看,这人是住在村尾的孙正,是徐氏一族里难得的外姓人,在村里向来古道热肠。   徐瑾瑜遂面露感激之色:   “有劳孙兄了。”   “不劳不劳,我先去请徐族长,徐族长不像是会坑自己人的!你家里都是些老弱妇孺,你留这儿!”   那媒婆看着就不老实,要是徐家大郎离开,她让人硬把彩礼塞进徐家可如何是好?   孙正的担忧未曾语尽,但他清楚徐家大郎一定明白,遂快步离去。   徐瑾瑜过后直接搬了几个凳子过来,让徐老婆子和徐母在里面坐下,自己则直接横在门口而坐,连让媒婆踏入徐家院门的可能都不给一丝,气的媒婆在原地跳脚。   少年身若瘦竹,单薄笔挺,大刀立马横坐在门口,将家中女眷尽数护在身后,虽还年少,却已有动人风姿。   “嘶,素日只看远山家的给大郎请医问药的,还道是个无底洞,没想到大郎支楞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一家子老弱妇孺,大郎不支楞有什么用?”   “呵,你还有脸说!看看人家大郎,病殃殃的都一个人护一家子,你呢?刘婆子她家的鸡嚯嚯咱家菜的时候,跟头蔫儿驴似的,还拉着我不要吵!”   “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男人的嘟囔声越来越小,随后直接被女人撕着耳朵家去了。   徐瑾瑜对于眼前的闹剧充耳不闻,只是眼帘低垂,双手自然的放在膝盖上,不紧不慢的单手轻叩着。   不知过了多久,族长和族长媳妇一起赶了过来,族长刚到跟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徐瑾瑜一抬眼,满目冰霜,扑面而来,族长未语也低三分:   “咳,大郎,孙家小子叫的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日族长虽然与徐瑾瑜不欢而散,可过后心里还是对徐瑾瑜的品性颇为敬佩的。   一个贫寒之身,急迫之时,却还不会放弃家人的人,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也不会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徐瑾瑜看族长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眸底的寒光微微收敛,只抬手指向媒婆:   “此人说族长您欲为我长姐和王员外之子拉媒保纤,是也不是?”   “怎么可能?那日你不是已经回绝了,我自不会去做多余的事儿。”   族长此言一出,徐瑾瑜表情和缓,但随后飞快陈明缘由,拱手一礼:   “此事便是如此,媒婆清晨一路吹打而来,试图污我长姐名节,欺我家中无人,还请族长做主!”   少年那挺拔的背脊在这一刻微微塌陷,他虽不多言,可委屈之态实让人心疼。   族长一听徐瑾瑜这话,脸色一变,立刻看向那媒婆:   “说!到底谁让你来我徐氏门前撒野?!”   媒婆冷笑一声:   “我撒的哪门子野?堂堂徐氏族长,我看也是昏聩无能之辈!你是没有拉这个媒,可你徐氏中人呢?   王员外人家大小也是个员外,要不是你们徐氏有人露了口风,我能这么大张旗鼓而来?!”   “此事绝无可能!”   族长断然回答,面上终于有了些一族之长的威严:   “你这媒婆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说媒不成便要离间我们宗族,改日我定要问问你们王族长,你族中可有这个规矩?!”   媒婆微微变色,但是还是嘴硬道:   “我王媒婆指天发誓,此事绝无谎言!”   事情一时陷入僵局,正在这时,族长媳妇上来拉了拉族长的衣角:   “当家的,咱对峙也对峙完了,地里还有活……”   族长直接挥落了媳妇的手: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大郎家就大郎一人,今个敢有人逼他嫁姐,明个是不是得有人逼他入赘?我不看着能行?!”   族长呵斥一通后,冷冷的看着媒婆:   “你既然说你没有说谎,那我今日便召集我徐氏子弟挨个盘问,若不是我徐氏之意,我一定请王族长动宗刑!”   媒婆闻言脸色难看起来,她想不通为什么好好一桩“喜事”要闹成这样,但她没有说谎,也不怕这些。   “好!如徐族长所言!我也想看看究竟是谁在愚弄我等!”   徐族长眼看事情到了这一步,直接将所有人召集起来盘问,眼看着所有人都要过关,可在徐二牛那儿时,却卡住了。   “徐家那大妮,就是毛丫头一个,配给王员外家的儿子不是正好?姐夫你掺合这事儿做什么?”   徐二牛嬉皮笑脸的说着,徐族长听了这话,脸色大变:   “是你给王员外递得话?”   “那哪儿能啊,人王员外能见我?”   徐二牛吊儿郎当的说着,可是徐族长却知道自己这个妻弟嘴里的话只能信三分。   不过,以徐二牛的身份,他还真不一定有能见到王员外的机会。   难不成,要请王员外来一趟,那届时徐氏一族的脸可就要丢尽了。   眼看着徐氏子弟都被盘问一通,这事儿还没有多少眉目,徐族长一时也犯了难。   “大郎,能问的人我都问了,徐二牛那嘴里没一句实话,焉知他是不是为了添堵?   但这事儿要是真把王员外请来,对族里,对你姐姐都不好,你看……”   徐瑾瑜听了族长的话,并未直接表态,他方才一直在旁边观察每个人的神情,他是吃百家饭长大,对于人的微表情也颇有几分感悟。   当初,曾有些人面上乐呵呵的当着外人的面让徐瑾瑜去家里吃红烧肉,但等徐瑾瑜真的去了,又一脸鄙夷,说一些招呼一句你还当真了,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没皮没脸的话。   吃了亏,就得学点本事。   而徐二牛方才那言语作态,却不是说谎。   他是知道王员外来提亲这事儿的!   所以……   徐瑾瑜不自觉的捏了捏袖中的手指,他看向徐族长,一字一顿道:   “不,族长,还有人没有问!”   徐族长一脸不解:   “能找来的人都找来了,还有谁?”   徐瑾瑜绷紧了脸,随后一双星眸看向了徐族长的身后,态度温和可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族长,冒犯了,请问尊夫人对于王员外派媒婆上门提亲之事,是否知情?”   族长媳妇闻言摆了摆手,笑着道:   “我,我哪儿会做这种事儿啊,大妮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哪能把她推到火坑里去?”   “是吗?”   徐瑾瑜思索片刻,随后慢吞吞道:   “可是,那为何你身上的衣服是王氏布庄的成衣?”   徐族长之前给徐瑾瑜提过王员外家的亲事后,徐瑾瑜对王员外这个人也有了印象。   前头逛集市的时候,还特意略过了王氏而选李氏,是一文钱的关系都不想沾。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匆匆一瞥,也记下了王氏布庄布料的特征。   那就是在花纹的暗纹处,有一个小小的“王”。   而方才族长媳妇摆手的时候,迎着光,那暗纹的“王”字显露无疑。   听了徐瑾瑜的话,族长媳妇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笑容变得僵硬:   “大郎许是看错了吧?”   “我这双眼睛绝不对出错,王氏布庄不管是布还是成衣,都是京中所有布庄中最贵的!   族长向来勤俭,且族中一直不宽裕,如何会去买贵价的货?   除非,这是别人送的!”   徐瑾瑜一语定论,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族长媳妇: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族长听了徐瑾瑜的话,只觉得荒谬,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布料上的学问?   但他又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媳妇不久前的夜里确实一脸欢喜的拿着衣裳在身上比来比去,他当时还纳闷,都是些旧衣服有什么新奇的。   可如今看来……   “真的是你?”   族长皱起了眉,他向来好名,自己的妻子做下这等背后捅族人刀子这事儿,也是今个大郎连人都没有让进,不然这彩礼一放,便是对簿公堂都要扯皮一通,那他真不知道要如何见人了!   “天啊,还真让大郎说准了!”   “我说她前头在地里走来走去显摆什么,原来是显摆新衣服!”   “可惜她胆子小,用的和旧衣一个样式的,要不是大郎眼尖,我都看不出来呢!”   “看啊,她心虚了!”   在众多眼睛的逼视下,族长媳妇索性直接摊牌了:   “对,就是我!就是我想把大妮说给王员外的儿子!王员外的儿子有什么不好?   若不是大郎考上了东辰书院,就大妮这一身土气,人家能看上她?!”   “我呸!你觉得好,怎么不让你家春丫嫁?”   徐母狠狠啐了一口,族长媳妇闻言脸色难看,王员外的傻儿子不仅傻,还喜欢打人,她家春丫岂能受得了那个苦?   “呵,要不是我家春丫还小,你以为能轮到你家大妮啊!”   族长媳妇自然不可能说实话,索性直接和徐母吵成一团,两个人差点没打起来,徐族长听了一会儿,直接大喝一声:   “都闭嘴!”   “啪——”   徐族长见两人停下,几步过去给了族长媳妇一记响亮的耳光:   “丢人显眼的东西!肮脏算盘都打到自家人身上了!”   族长媳妇被打懵了,她捂着脸,随后直接尖叫道:   “徐长水!你敢打老娘?老娘和你拼了!”   徐族长虽然是个男人,可是却被也族长媳妇抓了好些下,脸上都是伤,气的他一边捂脸,一边怒斥:   “泼妇!我要休了你!”   “休了我?好啊,我给你们徐家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你要休我?”   族长媳妇鬓发散乱,气喘吁吁:   “那我到时候就请官老爷做主,看你丢不丢得起这个人!堂堂一族之长,要钱没有,要权没有!连给我弟弟的地都能给别人划去!”   “那原本就是大郎家的地!”   “他老子傻,都给二牛了!”   二人又吵作一团,过了许久才消停,族长媳妇将目光方才一旁冷眼看戏的徐瑾瑜身上:   “大郎,我以前倒没发现你还是肚里淌黑水的,我也不怕告诉你,今个你看我家的笑话,明个……   呵,你家要啥没啥,你却能考上东辰书院,我倒要看看你家能不能消停下来!”   贫寒却年少有才的少年郎,谁不想在他落难时插一手呢?   徐瑾瑜闻言,眸光冷淡的看向族长媳妇:   “是吗?不劳费心!我徐瑾瑜今日把话放这儿,我一日不考中,我家中姊妹一日不嫁人!”   “你!”   族长媳妇气极发狠:   “不让大妮嫁人,我倒要看看你家这摊子破砖烂瓦,怎么能让你上得起那东辰书院!别到时候白费了你那聪明脑子,只能做个泥腿子!”   族长媳妇的话也引起一片附和声:   “就是就是,那东辰书院可难得了,大郎糊涂啊!”   “就算是让大妮嫁了又如何?只要以后他立起来,还怕大妮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五十两银子啊,攒一辈子都怕是攒不到,大郎看着是个聪明的,怎么在这事儿上犯糊涂?”   “哎,我倒是觉得族长媳妇做的没错!大郎出息了,大妮也能跟着享福不是?现在好了,大郎才十二,可大妮都十四了!再留几年就没人要喽!”   族长媳妇听着大家的话,那张带着巴掌印的脸上露出了笑:   “听听,大郎你好好听听,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先能上了书院,才是要紧事儿!”   族长媳妇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哒哒哒——”   “哈哈,瑜弟,我又来了!来,这是五十两银子!我那些个兄弟都想要你那竹香囊,先给你付上一些定金,你看如何?” 第25章   赵庆阳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旁。   五, 五十两银子!   还只是定金!   族长媳妇这会儿也是脑子“嗡”的一下,脸上血色尽失,震惊到失语。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   “你, 你,你能赚到银子?”   万千话语,到了口边,只变成干巴巴的这一句。   徐瑾瑜没理她,只是上前和赵庆阳见礼:   “庆阳兄!”   赵庆阳翻身下马,直接把一包银子塞给徐瑾瑜:   “热煞我也,快快来杯樱桃酱茶……咦, 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作甚?”   赵庆阳故作讶异的问着, 其他人倒还能平常心, 可是知道赵庆阳身份的徐族长却无法平静, 他上前支支吾吾道:   “只是,只是一些琐事……”   徐瑾瑜看了徐族长一眼, 没有反对, 也没有附和,只是眼睛微弯, 看向赵庆阳:   “是有些麻烦事儿, 但现在已经解决了。没想到庆阳兄来的这般及时, 真真是一场及时雨!外面热,庆阳兄先进来说话吧!”   徐母这会儿也懒得和族长媳妇撕了,满面笑容的把赵庆阳迎了进去:   “庆阳, 快进来!婶子特意给你留了些樱桃酱在地窖里, 不然都要被这几个馋猫吃光了!”   “那还是婶子对我好!”   赵庆阳一进去, 徐族长便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对上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立刻打起精神:   “大郎啊,你先去招呼客人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现在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犯事儿的是族长媳妇,徐瑾瑜深谙人心,自然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插手的,便只绷着脸,点点头,硬邦邦道:   “有劳族长了!”   徐族长闻言笑容有些僵硬,等徐瑾瑜走后,立刻怒其不争的瞪了自己媳妇一眼。   而族长媳妇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她虽然满口为了徐瑾瑜一家好,可是她就是故意不想让徐瑾瑜一家好过!   可是,怎么就那么恰好,那么恰好徐瑾瑜就得了一次巨款?   那媒婆这会儿眼珠子也都快瞪到了地上,狠狠刮了族长媳妇一眼:   “难怪人家看不上!想折腾人家也不看看人家什么人?什么东西,害我白跑一趟!”   媒婆拉着族长媳妇不依不饶,她今个在这儿耗了半天,王员外家的赏银拿不到不说,还得罪了小小年纪就考上东辰书院的少年郎,势必得给自己要点补偿的!   而族长媳妇也不是个好惹的,只觉得那媒婆办事儿不牢靠,要是直接冲进去搁了彩礼,没有徐瑾瑜一家说道的。   二人说辞不一,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媒婆不是族长,自然知道女人之间打架该怎么打,又是打滚,又是薅头发。   两人从东打到西,打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族长媳妇身上那件新衣也在泥地里打了数个滚,站起来的时候跟个土人儿似的,狼狈极了。   最后还是徐族长实在丢不起那个人,拉着媒婆给了一笔银子才让她走了。   而族长媳妇则被徐族长那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后,发热的脑子冷却下来,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发生的闹剧,这会儿,他正坐在一片阴凉的葡萄架下和赵庆阳摇着蒲扇,喝着甜丝丝的樱桃酱茶。   徐母给两人准备好茶水后,便笑呵呵的和徐老婆子兀自忙去了。   葡萄架下,颗颗还青涩的葡萄挤挤挨挨,风吹过去,晃晃悠悠,似是争先恐后倾听少年们的谈话声。   “还得是我机灵,听那老妖婆说那乌遭话直接就给她来了那么一句,瑜弟你看没看到她的表情,笑死我了!”   赵庆阳乐得前仰后合,连连拍腿,徐瑾瑜也笑眯眯为赵庆阳倒好茶水:   “说来也是我前头行事不小心,这才引来了这桩事儿,还牵累了长姐。”   徐瑾瑜简单的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赵庆阳听后却连连摇头:   “这事儿怎么能怪瑜弟你呢?人要害人,哪怕你多看他一眼,他都要怀恨在心的。   再说……今日这事儿,也不能说全无好处。最起码,那妇人的话,确实又这可能。   这些年东辰书院确有不少贫寒学子,你猜他们是怎么上得起学?”   徐瑾瑜沉吟片刻:   “是被人资助的?”   “不止,资助的人大多是勋贵,不过都是些日暮西山的勋贵罢了。左都御史应大人知道吧?万一,要是能再培养出来一个应大人呢?   再者,东辰书院的束脩也就是在普通人眼里看着不低,可是却还不及有些勋贵一日的饮食。   用微薄的银钱,来换一个光明的未来,着实是一项划算的买卖。而瑜弟你如今虽年纪小,却是应大人之后第一位拿到择录函的人,如今推距了那些不知来意的亲事,才是对令姐最好的。”   赵庆阳将自己知道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徐瑾瑜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无意间竟摆脱了可能沾上来的污泥,一时心中感激:   “旁的不说,今日的事儿,还要多谢庆阳兄了!今日以茶代酒,敬庆阳兄!”   二人饮罢一碗樱桃酱茶,随后徐瑾瑜又道:   “方才看那些人被打脸着实让人心中痛快,但是若要庆阳兄破费那就不美了,这银子,庆阳兄还是收回去吧。”   徐瑾瑜说着,将那包银子放在石几上推给赵庆阳,赵庆阳连连摆手:   “什么啊,我能不知道瑜弟什么人?这银子确确实实是定金,瑜弟你就安心收下吧!”   徐瑾瑜却有些不信:   “竹香囊虽然胜在新奇,可也不至于一下子便有那么多人喜欢上吧?庆阳兄还是莫要逗我玩了。”   至于那位敬国公府的姑娘,也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罢了!   赵庆阳听了这话却失笑摇头:   “要不怎么我说瑜弟你运气好呢?你怕是不知,敬国公他老人家寿宴上的贺礼隆重至宝如过江之鲫,可是敬国公独独对你这竹香囊另眼相待!”   徐瑾瑜闻言动作一顿,赵庆阳比比划划,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当日的盛况:   “不管是竹影琉璃珠,还是雷击竹笛,亦或是一整块无瑕碧玉雕刻的竹子茶具,敬国公都不闻不问,唯独瑜弟你制的那竹香囊被敬国公一直贴身携带!   呐,我那些个兄弟都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敬国公他老人家爱不释手,这不都想买个新鲜。”   徐瑾瑜闻言却只是笑笑,拇指摩挲了一下指节,看着赵庆阳笑容愈发温润:   “敬国公之喜好,虽有上行下效的可能,但能在短短时日,有这么多客人想要购买,只怕庆阳兄功不可没。”   赵庆阳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小意思小意思!瑜弟你是不知道,我这回回去剑法真的精进颇多!老头子看着不说,心里可高兴了!   要知道,前头我在我家老头子手下都走不过三招!这回直接翻了十一倍!怪道人家说什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还得是瑜弟你眼睛尖,不然我都不知道我长进在什么地方!对了,这回这么多单子,竹丝一定不够吧?我去劈!”   赵庆阳说完,直接将剩下的樱桃酱茶一饮而尽,毫不拖泥带水的来到老地方。   “咻咻咻——”   只听阵阵剑气破空之音响起,赵庆阳劈的越发起劲儿了。   徐瑾瑜:“……”   他怎么觉得,现在就是让庆阳兄劈上十天十夜,他都干劲儿十足呢?   徐瑾瑜摸了摸下巴,没有拦着,既然是有益于庆阳兄剑法的事儿,他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于是乎,赵庆阳真的在徐家劈了三天的竹子,那手赵家剑法用的那叫一个熟稔。   不光如此,赵庆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剑法隐隐与原本大开大合的赵家剑法有所不同,多了几分势如破竹的凌厉!   不过也是,劈了这么多天的竹子,势如破竹什么的,也属实是名副其实了!   只不过,早上赵庆阳才喜滋滋的让徐瑾瑜看自己的剑法是不是又快了,傍晚徐瑾瑜便去了城里一趟,带回来一个稀奇古怪的木疙瘩……嗯,或许还带着些少的可怜的铁。   赵庆阳对此颇为好奇,围着转来转去:   “瑜弟,这东西到底是何物?”   徐瑾瑜“唔”了一下,一边解释。一边操作:   “这叫分丝器。”   他费尽心思制出竹香囊,可不是为了做那么零星几个解决一下生活问题的。   徐瑾瑜向来喜欢看的长远,如今距离东辰书院开学还有些日子,所以他便略做投资。   徐瑾瑜说了名字后,便直接将竹子放上去,脚下一踩,那竹子随着徐瑾瑜的推力便轻而易举的分成两半。   徐瑾瑜又开始慢悠悠的劈啊劈,给赵庆阳直接看傻了,等到最后,看着那簇新劈出来的竹丝,赵庆阳嘴唇哆嗦了两下,大叫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瑜弟你原来是为了折腾我!”   徐瑾瑜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也小声嘟囔着:   “那我要是不给庆阳兄找点儿事儿做,我怕家里房子哪天着火了都不知道。”   赵庆阳:“……”   气成河豚!   他有那么败家吗?!   赵庆阳正要反驳,徐瑾瑜的眼神便轻飘飘的落在了赵庆阳的眉毛上。   赵庆阳连忙用手捂住自己学了这么多日,终于能拿得出手的两条长眉,又气又急,还无法反驳。   徐瑾瑜随即展眉一笑,想着这回能有这么大一笔单子,赵庆阳功不可没,遂道:   “不过,倒也算我歪打正着,让庆阳兄剑术有所进益!且庆阳兄这次亲自劈的竹丝,我会编入送给庆阳兄友人们的竹香囊内。   堂堂国公世子习剑之时劈下的竹丝,可是让人物超所值了呢!若是以后,庆阳兄剑法大成,我这竹香囊也得跟着沾光,怕是要成为千金不换的传家宝了呢!”   赵庆阳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别扭爱面,可是却也好哄的厉害,听着徐瑾瑜描绘的美好未来,嘴脸止不住的上扬,偏偏还要故作矜持:   “没有没有,也就是随便劈劈,随便劈劈!”   赵庆阳说完,又跑去劈竹丝了。   赵庆阳:劈不完!真的劈不完!   原材料就绪,徐瑾瑜只管甩开膀子编了,但竹丝纤细,也就是徐瑾瑜仗着他那变态到极致的过目不忘,才能编的又快又好。   但即使如此,等十只竹香囊编好,徐瑾瑜还是用了正正三日,累的手指发颤。   而也就这三日,徐家人从一开始的欣喜,转变成了心疼,看着徐瑾瑜磨的手指通红,便是小妹都乖巧的和大妮一起换着给徐瑾瑜打扇子。   如今眼看着是要完工了,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徐母更是高兴的直接杀了一只鸡……嗯,就是族长送来的那只。   本来还想让它多活几日,但是想起族长媳妇干的坏事儿,纵使听说族长家里这些日子闹的不可开交,但徐母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   打不了人,她就杀了她家鸡!   徐母那手好厨艺,素菜都做的美味无比,而这只鸡,更是被徐母做出了花,一家人吃的那叫一个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徐瑾瑜吃完洗手,摸着自己被美食慰藉过的胃囊,捧着被一切两半的寒瓜,用勺子挖出一大口吃掉,随后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可算活过来了!”   赵庆阳也挖了一大勺寒瓜送入口中,汁水四溢,甘甜可口,尤其是在井里沁过,别提多舒服了。   “要我说,瑜弟你何必这么急呢?都是我兄弟,慢慢来就是。”   徐瑾瑜却笑着摇了摇头,又咬了一口寒瓜,菱红的唇与寒瓜比起,竟不知二者谁更红一些,   随后便听徐瑾瑜慢悠悠道:   “买东西的都想着早早收到货,我也想着能早早收到尾款,双方都得利的事儿,何必拖延呢?”   “嗐,我那不是看你太辛苦了嘛。”   赵庆阳小声说着,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敲门声,徐瑾瑜开门一看,原是敬国公府的侍卫。   “见过徐小郎君。”   被赵庆阳呵斥过后,侍卫对徐瑾瑜颇为毕恭毕敬,徐瑾瑜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随后便转身唤了一声:   “庆阳兄,找你的。”   赵庆阳抱着半颗西瓜,腰间查把蒲扇,吊儿郎当走出来的时候,侍卫的眼皮子突突了两下。   他隐约记得,他家世子也是京里数一数二风度翩翩的小郎君来着,怎么现在……   侍卫正想着,就看到徐瑾瑜叫来了赵庆阳后,自个慢悠悠的坐回了椅子,抱着另外半颗西瓜吃的不亦乐乎。   不过,该说不说,长的好的人,他抱着西瓜啃都是好看的。   尤其是这会儿,葡萄架投下一抹阴凉,少年唇红齿白,双眸微眯,一脸享受的吃着寒瓜,几乎让人以为他在吃什么人间至味。   许是热了,少年轻摇蒲扇,乌发飘扬,翩翩若仙,好不风流。   侍卫看的愣了神,随后就被赵庆阳又骂了一通:   “有事儿说事儿,大老远过来一趟就是为了看人家吃西瓜发呆的吗?出息!”   赵庆阳没好气的说着,转头就向徐瑾瑜讨了一只西瓜:   “赏你了,过来吃!杵这儿跟柱子似的!”   赵庆阳一通呵斥后,又坐回了徐瑾瑜的身旁,徐瑾瑜有些嫌弃赵庆阳刚刚出的一身汗,往旁边挪了挪。   “瑜弟——”   赵庆阳拖长了声音,语气哀怨,吓得蹲在一旁吃瓜的侍卫瓜都要掉了。   “热,庆阳兄离我远点。还有,你家侍卫正看着呢!”   赵庆阳用鼻子出了一下气,这才看向侍卫:   “瓜也吃了,到底有什么事儿?”   侍卫擦擦嘴,随即道:   “回世子的话,有两个事儿,一个是国公让属下来看看您是不是在徐小郎君这里,关怀您的安全……”   “快别扯了,老爷子不就是想看我有没有闹妖罢了!那武安侯之子的事儿还悬而未决,我又不是傻子!”   赵庆阳嗤笑一声,侍卫没敢接话,反倒是徐瑾瑜听到武安侯之子的事儿后,眉头微微一蹙。   他隐约记得,在原文里这件事儿并未闹大,还是后面假少爷看到卷宗的时候,感慨了一下,痛斥武安侯家的残酷暴戾,并凸显临安候一家的“善良”来着。   赵庆阳并未发现徐瑾瑜表情的异常,吐槽完后,又道:   “那另一件事儿呢?”   “是长乐伯世子让属下给您带口信,说他们要的货为何还没有到,还要见见货主,就约在明日辰时老地方见。”   侍卫话音刚落,徐瑾瑜和赵庆阳四目相对,徐瑾瑜挑了挑眉:   都是兄弟,慢慢来?   赵庆阳这会儿脸涨的通红:   “魏思武那狗东西辰时能搁榻上爬起来我都要敬他是条汉子!搁这儿刁难谁呢?”   徐瑾瑜闻言,只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才拍了拍赵庆阳的肩:   “好了,庆阳兄快别气了,这不是我都做好了吗?明日我随你一道去就是了,不过怕是要借一借庆阳兄的踏云马了。”   赵庆阳心里哪里气的自己被打脸,他是气自己这些兄弟对瑜弟的轻慢。   赵庆阳咬紧牙关,抬眼就看到徐瑾瑜仍慢悠悠吃着寒瓜,一幅闲适悠然的模样,半晌,他才低声道:   “瑜弟,明个东西给我,我给你捎回去就是了,你就不用去见他们了。   他们都是些混不吝的,一个个粗手粗脚,唐突到你就不好了。”   赵庆阳如是说着,一旁的侍卫都想要捂住自己耳朵,不要去听了。   要知道,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世子当初不是因为那些人或多或少对自己胃口,这才与之结交吗?   怎么如今为了给徐小郎君宽心,连自个都黑?   而赵庆阳这会儿正心里怄气,自己那些兄弟,说好听点儿,是放荡不羁,说不好听,他都觉得这句混不吝是轻的了。   至于现在想想,为什么结交这些兄弟,他都觉得亏得慌。   和瑜弟玩了一个多月,他剑法进益,和那些兄弟,好容易让他们办点儿事儿,却一个个——狗肉上不来席面!   徐瑾瑜摇着蒲扇,风轻云淡的笑着:   “见就见,我又不是见不了人。”   “瑜弟,你不知道,他们……”   赵庆阳抓耳挠腮,背后诋毁他人非君子所为,可是若是让瑜弟去见,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莫不是庆阳兄怕我欺负了你兄弟?”   “什么啊,我是怕他们欺负你!”   赵庆阳气哼哼的说着,徐瑾瑜却只是笑:   “这不是有庆阳兄吗?”   赵庆阳一听这话,顿时来劲儿了:   “对,有我盯着,明日你就跟紧我!”   徐瑾瑜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却不自觉的想起赵庆阳口中的武安侯之子的事儿。   或许,他可以在这些“贵二代”口中听到一点儿消息。   剧情的转变或许已经从自己拒绝回去的那一刻转变,但徐瑾瑜并不希望这剧情会过早崩掉。   翌日,徐瑾瑜和赵庆阳晨起便离家出发,只说是去交货,是以不知情的徐家人还满面笑容的相送。   小石村距离京中并不近,是以二人同乘踏云马往京城而去,这是徐瑾瑜第一次体验传说中的古代交通工具。   就,挺爽的!   尤其是马跑起来,头发打在脸上的时候,酥酥麻麻的,让人只觉得发自内心的舒畅。   “你慢一点儿,踩到农田怎么办啊啊啊——”   徐瑾瑜眼看着赵庆阳越来越快,声音破碎发颤,赵庆阳却是骑快马骑惯了,这会儿笑的张扬:   “不怕!我家有人会赔!”   徐瑾瑜:“……”   万恶的勋贵子弟!   二人一马,在晨雾朦胧中渐渐远去。   等到辰时,二人险险踩点儿抵达了赵庆阳他们的据点,传说中的老地方。   是的,这就是一座叫老地方的酒楼。   徐瑾瑜抽了抽嘴角,看来京城果然大,他连着一个月来京里,都没有发现这么一个地方。   而这会儿,老地方门口正有一群推搡嬉笑的少年郎,堵在门口,小儿看的敢怒不敢言。   毕竟,这里头随便一个拉出来,那身份就不是一个普通的酒楼老板招架的起的!   “呦,庆阳,可算来了啊!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聪明绝顶,心灵手巧的小兄弟吧,也不怎,咳……还行吧。”   长乐伯世子魏思武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徐瑾瑜,硬是没忍住说出什么违心的话。   这两日徐瑾瑜在忙着编竹香囊,徐老婆子和徐母也没有闲着,把那竹青色的细棉布制成了文人长衫。   徐瑾瑜本就生的绝色,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白,被竹青色衬成了冷白,此刻临风站着,乌发轻飘,积松堆雪,恍若玉子。   徐瑾瑜闻言笑容淡然,摸了摸自己的乌发:   “聪明,但不绝顶,谢谢。”   魏思武:“……”   “庆阳啊……”   “庆什么阳?叫魂呢!行了,人你们也见了,这是货,完了把银子早点儿给我送过来!”   赵庆阳说完就要走人,却被魏思武拉着:   “别啊,这都来酒楼门口了,不进去就说不过去了吧?刚为了等你们,人小二都瞪了我们好几眼!”   “里面没厢房?当我不知道你们想为难人?”   赵庆阳没客气,那魏思武也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本事,只笑嘻嘻道:   “这不是我们想看看什么人能让庆阳你连着一月多都不来找我们一趟么?是我失礼,来,今日我做东,请你和这位小兄弟用饭可好?”   赵庆阳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应下,他看向徐瑾瑜:   “瑜弟,你看呢?”   “那就却之不恭了。”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正愁没法打探消息呢。   一群人面上笑嘻嘻,心里不知多少心眼子,前呼后拥着上了酒楼二楼。   一进酒楼,魏思武直接道:   “来,把你们最好的席面整一桌,给我们这位小兄弟开开眼!”   赵庆阳直接一拍桌子:   “魏思武!你怎么说话呢!”   “瞧我,嘴笨,嘴笨,小郎君莫怪,莫怪。”   其他人连忙插诨打科,将赵庆阳按了下去,徐瑾瑜安静坐在一旁,身姿如竹,瘦削挺拔。   反观魏思武等人,歪的歪,扭的扭,抹了还要笑嘻嘻的搭着徐瑾瑜的肩来一句:   “小兄弟,放松些啊!”   徐瑾瑜避开后,笑容不变,只淡声道:   “有劳长乐伯世子惦念,我习惯了。”   “习惯……”   魏思武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后很快的收敛起来: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这酒楼上菜也忒慢了,小兄弟赶路累了,来,咱们先吃些果子吧!”   “这荔果可是皇宫贡品,小兄弟也尝尝——”   魏思武说着,给旁边一个少年使了一个眼色,那少年立刻笑嘻嘻的摆上一盘荔果。   “小兄弟,吃啊!别怕,这就是个果子,可好吃了,连皮吃口感更为奇特……” 第26章   “连皮吃?”   徐瑾瑜微一挑眉, 伸手拿起一颗艳红圆润的荔果在手中,魏思武看着眼里的轻慢都快要溢出来了,口中还笑嘻嘻道:   “正是呢, 这荔果满京城也不过寥寥数筐,我这可是特意为小兄弟你准备的,请你务必尝个鲜!”   徐瑾瑜闻言,唇角噙着的淡笑愈发温润,眼帘低垂,不泄丝毫情绪。   一旁的众人纷纷起哄:   “就是就是,我们魏世子可是一番苦心!”   “小兄弟不要不识抬举啊!”   “这荔果滋味极佳, 小兄弟可莫要辜负魏世子一片苦心啊!”   而赵庆阳听到这里, 直接脸色一变:   “魏思武, 你们过了!”   “庆阳啊, 人小兄弟还没有说什么,你这么急作甚?”   赵庆阳冷着脸, 顾忌着徐瑾瑜在侧, 只低声道:   “你明明知道瑜弟他……你这不是作践人是什么?瑜弟,我们走!这竹香囊当我买下了!东西还我, 本世子一天换一个戴也不给你们这些人!”   赵庆阳说完, 就要拉着徐瑾瑜走人。   魏思武听到这里, 却面色一沉:   “慢着!庆阳啊,我们这些年的兄弟情,都比不过你和这小子处了这短短一月?   我听说他考上了东辰书院?那可真是前途无量, 不过你这么护着人怕也不是回事儿吧?难不成以后他为官办差, 也时时要你这个镇国公世子袒护?”   魏思武话虽然不好听, 但赵庆阳却听的面色一紧,瑜弟确实聪慧, 可是若还未考中入朝便与这些勋贵之子交恶,只怕后患无穷。   赵庆阳在这一刻有些后悔他带着徐瑾瑜过早的接触了这些人,魏思武话糙理不糙,他能护现在,那以后呢?   “庆阳兄,莫急,坐吧。能和长乐伯世子这样有趣的人,共处一室,倒不失为一件妙事。”   徐瑾瑜拉了一把盛怒中的赵庆阳,含笑将那颗通红荔果随手搁置在桌角,仰头看向赵庆阳,二人目光交接,赵庆阳冷哼一声,烦躁的坐了下来:   “瑜弟,你不知道这荔果——”   “不就是吃果子,我会。”   荔枝谁没有吃过?   魏思武听了这话,也是眉开眼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哈哈,还得是小兄弟知事儿!来来来,小兄弟,快请吧!”   魏思武说着,给周围围着的狐朋狗友使了一个眼色,众人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徐瑾瑜只是笑笑,随后起身净手,众目睽睽之下,不紧不慢的落座,拿起了那颗荔果。   “咔嚓——”   一声微不可查的果壳破裂的声音响起,少年眉眼弯弯,一派闲适的将那通红的荔果壳掰开,露出里面晶莹饱满的荔果肉,白嫩透亮,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徐瑾瑜咬了一口,果真是甜如蜜,不过,和现代的荔枝比起来,这古代的贡品,也就大了那么一丢丢,滋味一样的嘛。   徐瑾瑜吃的随意,魏思武一行人却瞬间变了脸色:   “你,你,你!”   魏思武脸色难看,声音都变了腔调:   “你吃过荔果?!”   要知道,这荔果乃是自本朝才有的贡品,以前京中之人鲜有耳闻。   魏思武听说先帝时期,还有一重臣初见荔果,众目睽睽之下囫囵吞枣,连皮带核,吃的龇牙咧嘴,逗的先帝哈哈大笑。   朝中大臣尚且如此,何况一乡野农子?   却不想,徐瑾瑜闻言只讶异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魏世子这话是何意?”   “你没吃过怎么会剥皮?!”   魏思武几乎低声咆哮出声,尤其是方才少年一举一动,自然随意到那珍贵的荔果就仿佛俯拾皆是一般。   要知道,就算是他们府上品这荔果时,也需要用工具才能保持这荔果的形状不损,可现在——   魏思武看着那被徐瑾瑜随手放在桌上的荔果壳,好像还是完完整整的,少年的手更是不染纤尘!   “方才我伸手探摸,只觉这荔果外壳坚硬,我以为,这凡果壳硬者,自当去壳而后品之。”   徐瑾瑜慢吞吞的说着,随后一脸真诚的看着魏思武:   “不过方才魏世子所言的连皮吃的吃法倒也新鲜,想来口感定不相同,我观这盘中荔果不多,还是魏世子与诸位请吧。”   徐瑾瑜那真诚的眼神看的魏思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难道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连皮吃?   过了好半晌,魏思武才从齿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你吃吧,本世子不想吃!”   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他今天可算是体会到了!   徐瑾瑜闻言笑眯眯道:   “那就多谢魏世子了!”   “噗嗤——”   赵庆阳这会儿也是喷笑出声,看着魏思武难看的脸色,心里只觉得爽快。   他就说瑜弟那眼神怎么熟悉的厉害,原来是熟悉的坑人的眼神啊!   “哈哈,瑜弟快吃!这荔果可不好得,今个多亏了思武咱们才能有此口福啊!对了,瑜弟,你刚才那一手……就开荔果壳是怎么弄的,教教我呗!”   徐瑾瑜闻言也不藏私,指了指荔果壳上的一道浅浅的纹路:   “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与毒虫蛇蚁五步必有解药一般无二,这荔果中有腹线,指尖轻掐便可开出一条小口,双手微一用力,便可壳脱肉现。”   赵庆阳跟着徐瑾瑜口述去做,随着“咔嚓”一声,那白胖胖,嫩汪汪的荔果肉立刻出现在人眼前。   “果真神奇!不光果肉无损,这果壳也和未开一般!”   赵庆阳惊奇的说着:   “瑜弟果真体察入微!”   徐瑾瑜笑笑没说话,赵庆阳随后将一整颗荔果丢入口中,神情享受:   “还是鲜荔果美味,那干荔果失了水分,虽有甜蜜却失了鲜嫩!”   赵庆阳的表情让所有人都不由咽了一口口水,荔果之难得,不少人家中甚至往往只得一颗,如魏思武这般大手笔,也得是他有一个皇上舅舅的原因!   徐瑾瑜和赵庆阳两人一口一个,吃的不亦乐乎,看的一众二代们又恼又气。   荔果难得,他们还没吃过呢!   最重要的是,刚才赵世子把果肉从果壳里挤出来的那一瞬,好像还蛮爽的!   于是乎,其他人纷纷巴巴看着魏思武:   “魏兄,我们也想试试……”   “这法子虽有几分取巧,可胜在实用!”   魏思武:“……”   他就是带了一群猪出来,都比这些家伙强!   这一刻,魏思武和当初被拆台的赵庆阳狠狠共情了。   “自!己!去!拿!”   魏思武气的无法可说,又不愿意看着他们丢人,只得压着怒气同意。   很快,就有第一个人上手。   “呀,这荔果怎么还带滋水的?!”   “轻掐,轻掐明白吗?没听人小兄弟刚怎么说的?”   “嘿,光说我,你也来啊!”   一群人斗着嘴,嘻嘻哈哈的剥着荔果,赵庆阳看戏看够了,随后从众人手里抢出一颗丢到魏思武的怀里:   “行了,别端着了,人你也试过了,看在你也没讨到好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办的这破事儿了!呐,特意给你抢的。”   魏思武接住荔果,眼睛一瞥,闷声不语。   徐瑾瑜向来体察人心,只抬眼一看,就大概知道魏思武为何这般了。   随后,徐瑾瑜轻咳一声:   “庆阳兄,方才魏世子说你在我那儿呆着冷待了他一月,难道你没有告诉魏世子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吗?”   赵庆阳茫然的抬起头,徐瑾瑜用口型比了三个字:   ‘传家宝’。   赵庆阳顿时恍然大悟,随后在桌上带来的竹香囊翻找一通,抽了一个竹香囊丢给魏思武:   “特意让瑜弟给你编的莲花图,你不是喜欢莲花?”   魏思武看了一眼竹香囊,故作冷淡道:   “莲者,清雅高华,此物不过有型无神罢了。”   “嘿,你……”   赵庆阳气的就要跳脚,这莲花图可不比那些宫瓷上的器图差到哪儿去,魏思武这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徐瑾瑜却似不经意道:   “竟是如此,那不知魏世子可需要我重新返工再制?不过,这次可能就没有庆阳兄亲手劈的竹丝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耷拉的眼皮顿时圆睁,他立刻攥紧了手里的竹香囊,瞥了赵庆阳一眼,不经意道:   “他亲手劈的竹丝?算了,细看之下,这东西也有几分雅意,我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赵庆阳:“……”   这家伙怎么反复无常的?   魏思武随后把香囊收好,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难看,反而看向徐瑾瑜,正经八百的问道:   “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徐氏瑾瑜。”   “川泽纳污,瑾瑜匿瑕,好名字。”   魏思武平息了怒气后,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名门公子的气度,他低眸看了一眼掌心的荔果,随后也用着徐瑾瑜的法子直接剥开,慢条斯理的吃下去后,笑着道:   “此法确实不错。”   赵庆阳有些懵的看了看徐瑾瑜,又看了看魏思武,怎么回事儿,魏思武这就作罢了?   他得说,瑜弟确实有几分本事!   可赵庆阳哪里知道,倘若方才徐瑾瑜露一分怯,或有半点谄媚讨好的作态,必会被魏思武一干人排挤出门!   很快,丰盛的饭菜便摆满了桌子,老地方客似云来,味道自然也不是虚的。   而随着魏思武态度的缓和,其余人也不在绷着,开始说笑起来。   赵庆阳这些日子被徐母那种纯天然的手艺折服,一边吃,还一边和徐瑾瑜嘀嘀咕咕说着要买原料回去让徐母做做看会不会更好吃。   徐瑾瑜哭笑不得的婉拒了:   “家母不过会些家常菜罢了,庆阳兄莫要为难人,要是家母什么菜都会做,那人家酒楼不就没饭吃了?不妥不妥。”   “也是,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婶子的红烧肉!”   赵庆阳说的高兴,魏思武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徐瑾瑜:   “看来,是瑾瑜兄弟家里有好菜吊着,庆阳才这么巴巴的去,改日我也想登门拜访……”   “你去做什么?啥活也不能干!”   好歹他有赵家剑法,魏家有什么?   脸么?   可太后娘娘虽然艳冠群芳,但魏思武也只不过称得上一句英武罢了,哪里有瑜弟来的恍若天人?   “干活?”   魏思武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别有深意道:   “庆阳干得,我就干得。”   徐瑾瑜:“……”   想想赵庆阳用着赵家剑法,咻咻咻的劈竹丝,而一旁魏思武用分丝器跟踩缝纫机似的劈竹丝,徐瑾瑜一时有些神情恍惚。   魏思武这边被徐瑾瑜不经意间顺好了毛,不别扭了,赵庆阳也是个爽朗性子,一干少年人很快就嬉闹在了一起。   很快,不知道是谁提起:   “这两日我爹管的越来越严了,今个出来还是我磨了我爹好久呢!”   “嗐,谁说不是呢?还不是武安侯家的事儿闹的!”   徐瑾瑜闻言正中下怀,只装作好奇道:   “诸位口中的武安侯家之事究竟是何事,竟能让诸多勋贵都紧张不已?”   这事儿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茶楼里关于这件事儿都有几个版本,但二代们手里都是最新消息:   “那武安侯行伍出身,整日泡在军营之中,兀那郑石打小被家里的妇人娇惯,一有不顺心就喊打喊杀,在京里别提多招人嫌。   以前啊,武安侯府的老夫人逢人就说,郑石这是有乃父之风……”   说话的少年口中的“乃父之风”怪腔怪调,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莫急莫急,还没完,那郑石顽劣不堪,小小年纪就知道摸人家姑娘的脸,现大理寺少卿的长女十岁时就曾被他摸了一回,现在都送回老家三五年了。   官员之女,尚无法避开他的欺辱,何况民女?而这次状告他的,正是三年前被他欺凌过的民女。”   那人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据那民女口述,三年前,郑石与她偶然一见,便心怀不轨,尾随至家中。   却不幸被那民女的兄长撞到,郑石索性直接让护卫压着那民女一家祖孙十八口在院中,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如何欺辱了那民女……”   徐瑾瑜听了这话,端着茶碗的手停顿片刻,心下一沉。   可还不待他细思,那人便继续道:   “之后,郑石许是觉得留着那民女一家会是隐患,所以……痛下杀手。”   “其实,这里头我最好奇的是,要是这么说,那民女又是怎么果下来的?郑石既然想要斩草除根,自然不会留有后患。”   “郑石当然不会给自己留有后患,他与那民女虽有露水姻缘,可却下手很辣,当胸一剑,本该一剑毙命!”   二代们听到这里,也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干正事儿,可也不敢玩儿这么大!   那可是一十八条人命!   “那,那民女如何活下来?”   “哈,巧合的是,那民女的心房位置与常人相悖,侥幸存活,此乃天亡郑石!   三年时间,那民女休养生息,只待今朝,擂鼓登闻,以达圣听,求个公道罢了。”   这件事让众人纷纷沉默,徐瑾瑜听到这里,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本是想要探问那薄薄一本小说里,寥寥几句的对比之言的微末变化,却未曾想到,其背后竟是如此的鲜血淋漓。   公道二字,何其沉重!   “……好了,我就知道这么多,我爹和大理寺卿是好友,这件事现在还在审理阶段。   不过,那民女本就在三年前受过致命伤,而今又滚过钉板,也不过是靠着太医吊着命罢了。那民女亦迟迟不咽气,想也是在等皇上圣裁!”   而普通人从民间走到皇上面前,已经燃烧了大半的生命。   这件事让少年们的用饭变得格外沉重,最终也不过潦草收场。   临别之际,魏思武看了一眼徐瑾瑜,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瑾瑜兄弟,就此别过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徐瑾瑜只拱了拱手,却没说话。   还是别了吧。   ……   武安侯之子的事情,让徐瑾瑜的心绪莫名沉重几分,而之后,许是因为二代们在京中时时配着竹香囊的原因,徐瑾瑜又收到了数笔订单。   等到九月份东辰书院开学之际,徐家除了提前准备好的束脩,已经有了百余两的存银!   “大郎,这是十两银子,你带着花用,若是不够,就给家里来信。”   东辰书院一旦开学,一月方开一次山门。   徐母早就着人探问好,这会儿将这十两银子单独放在包袱里。   徐瑾瑜听罢后忙道:   “娘,不必了,我带一二两就够了,听说东辰书院吃食自取,并不耗费银钱,带一些银钱足够备用即可。   再者,长姐和我年岁愈发大了,咱们家里也该翻修翻修了,这些银子攒着盖房子吧。”   家里就三间屋子,一间是徐瑾瑜的书房和徐母的工作间,四个女人挤在一间屋子,徐瑾瑜一人一间,委实有些拥挤。   如今正值秋日,工价大,待秋末农闲时再修盖房屋,就可以省一笔银子!   徐瑾瑜心里盘算着这事儿,并不准备大肆铺张,可是徐母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道:   “带着吧,都带着,你在外头,身上有银子娘才放心。”   徐母说完,不由分说的将银子放好,徐瑾瑜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低叹一声同意了:   “我带就是了,娘你别难过……”   “十几年没离开娘身边,娘舍不得啊!”   徐瑾瑜不说还罢,一说徐母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徐瑾瑜一时僵硬在原地,只能机械的拍着徐母的背:   “娘,别哭,别哭,一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一个月,足足一个月啊!”   徐母哭的更大声了,徐瑾瑜顿时更加无措,随后,只能思忖一下,使出杀手锏:   “奶,你来了!”   “娘?嗝——”   徐母哭的打了一个哭嗝,却立刻止了声,要是被娘看到她在孩子面前哭,只怕要挨一顿竹枝了!   “唔,我忘了,奶还在厨房里做寒瓜酱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气的徐母都忘记哭了: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吓唬娘!”   “那还不是娘哭的我心里难受?好了,娘,你和奶,长姐,小妹她们安心在家里,我托庆阳兄闲暇过来探看,一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哎,你去吧。”   徐母通红着眼睛,送徐瑾瑜出门,门外,徐老婆子将一个瓷罐放在徐瑾瑜的手上,语重心长道:   “在外面,莫想家,好好读书。”   大妮将自己绣的两条竹青色帕子也递给徐瑾瑜,却不敢抬眼:   “大郎,这是我昨个绣的,你畏热,拿着擦汗吧。”   小妹这会儿眼睛,鼻子都是通红的:   “哥哥,我在家会乖乖的,等哥哥回来!这是我今天摘的野葡萄,哥哥路上吃!”   徐瑾瑜一时心里又酸又涩,说起来,明明和异世的亲人们相处也不过数月,可是即使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也让人心中颇为不舍。   一刻钟后,徐瑾瑜告别家人,踏上了求学之路。   路上,徐瑾瑜从怀里掏出小妹摘了一早上的“野葡萄”,也叫龙葵果,取了几粒含在口中,一股甜味在味蕾上炸开,可余韵微酸。   抵达东辰书院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正是九月,不冷不燥,午后的阳光映照着整个书院,徐瑾瑜带着行李踏入书院。   刚一进去,迎面便来了一个面色臭臭的少年,正是那日报名之时多番阻拦然后惨被徐瑾瑜倒念名字的余明远。   “你怎么才来啊!林师兄今天被老师带着研读古籍,特意让我来接你,没想到你来这么晚!”   余明远说完,直接便接过了徐瑾瑜手中的行李:   “拿来吧,林师兄说你是个病秧子,我得照看好了!完了你可得在林师兄面前给我美言几句!”   徐瑾瑜挑了挑眉:   “若是不美言会如何?书真兄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何以让你避如蛇蝎?”   余明远闻言,瞪了徐瑾瑜一眼,磨了磨牙:   “呵,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怎么过的吗?林师兄嫌我报名的时候给你没面儿,罚我扫了一个月的教学斋!”   “噗——”   徐瑾瑜没忍住笑了出来,余明远听的脸色更臭了:   “你那日还故意倒称我名,我告诉林师兄他还不信!简直气煞我也!”   徐瑾瑜本来疲倦的精神被余明远三言两语弄精神了,不过他只笑不说话。   那日书真兄替这家伙道歉的事儿,只怕他还不知。   扫教学斋,也不过是为了磨其性子罢了,看来书真兄对他这位师弟当真用心良苦。   余明远是个话唠,徐瑾瑜不说话,他也能说一路,二人一路慢行,等过了校场和竹林,周围一霎时变得静谧起来,真有种入住深山老林的感觉。   教学斋和舍馆相隔甚远,便是徐瑾瑜过目不忘,也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好了,东辰书院很大,他确实感受到了,可:   “舍馆和教学斋相距如此遥远,那日常起居岂非极为不便?”   徐瑾瑜的疑惑让余明远不由嗤笑一声:   “读书向来不易,一要银,二要身,三要神,缺一不可,而这三样,在咱们书院你没有也会给你磨出来!”   余明远卖了一个关子,并未明言,又走过一丛蔷薇花丛,一座观云亭,这才让徐瑾瑜看到了不远处鳞次栉比的舍馆。   “你是丙字一号斋,在这排——”   余明远引着徐瑾瑜一路有了下去,直接去了倒数第三排,眼看着越来越远,徐瑾瑜不由眉头微皱。   余明远眼睛尖,看到徐瑾瑜皱眉,立刻撇了撇嘴:   “你皱哪门子眉?你可是这届新生里头住的离教学斋最近的屋子了!   呐,这是钥匙,院服在床上,书院行走必须穿院服,院服很重要!   我的屋子在隔壁,有事儿招呼一声,还有,至多还有两刻就放饭了,建议你放好行李直接去!”   “为何?书院用饭规定时间吗?”   余明远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不止,还记得过来时那座上了锁的院子吗?那里就是膳堂。”   徐瑾瑜动作凝固,他动作僵硬的转头看向余明远:   “明远兄,若我没记错,咱们从那里路过到走过来,已经用了不止两刻?”   “所以让你直接去啊,用饭时间为半个时辰,我先走了!”   余明远把行李给徐瑾瑜放在门口,转头就溜,徐瑾瑜一时无语。   之后,等徐瑾瑜放好行李,又换上院服后,已经过去了一刻,徐瑾瑜估算了一下时间,脚步匆忙的朝膳堂而去。   少年着墨色长袍,身披星光,在花影竹荫下急速穿梭而过。   “站住!书院之中不得疾走,尔不知悉吗?”   徐瑾瑜本就觉得时间来不及,却不想直接被人叫住,不得不停步转身—— 第27章   “不知阁下尊驾何人?书院之规尚未通读, 还望见谅。”   徐瑾瑜转身拱了拱手,带着几分歉然说着,随后一抬头, 就看到一张菱角分明,冰冷无比的脸。   “新入学的学子?吾乃监察者段锡峰,凡学子入书院者,若有不守规矩者,我都会记录下来,待禀明先生再行处罚。”   那人看到徐瑾瑜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后表情依旧冷硬:   “不过, 既是初犯, 我暂不记名, 另书院除学规以外,另有院规若干, 需早日记下了否则下一次再被我抓住, 便不会轻饶!”   “是,多谢锡峰兄……”   “我已及冠, 字重山。”   段锡峰打断了徐瑾瑜的话, 语气冷漠的说完, 便转身离开: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用饭吧,记住, 君子之风, 不急不躁, 需缓步慢行。”   徐瑾瑜:“……”   等徐瑾瑜抵达膳堂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刻钟, 算上他在舍馆耽搁的那一刻钟,满打满算也就两刻钟的用饭时间了。   徐瑾瑜连忙走到摆着数十只大锅的餐台前,这会儿虽然时候不早了,但菜色却不见少,上至鸡鸭鱼肉,下至时令瓜果,应有尽有。   徐瑾瑜正要感叹这五十两银子花的值,随后便见那盛饭的婆婆抬起耷拉的眼皮,慢吞吞道:   “好俊俏的后生,新来的吧?那这些荤菜不能挑,其他的随意。”   “凭什么荤菜不能选?我等一年为书院交纳纹银五十两,足够买多少鸡鸭了?!”   徐瑾瑜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学子就已经和另一位盛饭婆婆吵了起来,那位婆婆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爱吃不吃,书院规矩历来如此,想要吃荤可以,拿真才实学来换!”   “好了,尚真兄,莫要和人多做争执,我等初来乍到,食素食荤都是一样的。”   “那怎么行?五十两纹银脸荤腥都让人见不上……难怪坊间都说这东辰书院是死要钱!”   “咳咳,新人就是新人,没听婆婆说用真才实学来换吗?明个你若是在课上能得先生一星,便可以换一道荤菜。”   “东辰书院竟有这般规矩……”   众人一番面面相觑,随后,那说话的学子看了一眼天色,笑眯眯道:   “我劝诸位还是快些用饭吧,还有一刻钟膳堂就要锁门了。”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做鸟兽散,就连那出声质疑的学子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的选了两个素菜。   而那婆婆也不知是不是颠勺大法好,给那学子的菜只有一个稀稀拉拉的一小勺。   等那学子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时,看着对面徐瑾瑜那几乎可以冒尖的素菜,气的又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简直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徐瑾瑜从一片青菜叶下翻出了一小块炒鸡蛋,约莫是方才那位婆婆用盛过鸡蛋的勺子给他盛的菜。   不同于那学子的气愤非常,徐瑾瑜倒是吃的很香甜,虽然是素菜,但滋味不差,配饭也不是寻常农家所食用的糙米,而是正儿八经的精米饭!   没过多久,徐瑾瑜将自己面前的饭菜吃的一干二净,他抬眼一扫,正好敏锐的捕捉到一个年长几分的学子正端着用过的餐盘朝外侧走去。   徐瑾瑜连忙跟了上去,那学子看到徐瑾瑜跟过来,也没有多言,直接把徐瑾瑜带到了一片砌好的水池旁,水池宽大,里面有一根竹管涓涓流淌着细流,旁边放着若干水瓢。   那人见徐瑾瑜跟来,还好脾气的给徐瑾瑜让了点位置:   “新来的学子吧?咱们书院凡事皆需要自力更生,在家里可有洗过碗筷?”   徐瑾瑜懵懵的点了点头:   “洗,洗过的。”   那学子听后笑了笑,他气质温和,倒是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就好,我观你生的俊秀可人,气质非凡,还以为是哪家娇养的小郎君,那怕是要受些罪了。”   随后,那学子动作自然的用水瓢在水池中取水,然后将污水倒入旁边的水沟,整套动作不要太娴熟。   徐瑾瑜只在开头愣了一下,随后也忙迅速的清洗干净,那学子似是也在等着徐瑾瑜,等徐瑾瑜清洗结束后,又道:   “洗好后便可以归还器具了,不过若是洗的不干净,可是要被罚洗今日厨房的砧板和锅子的。”   徐瑾瑜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那要是还洗不干净呢?”   “……”   “那就洗一个月,什么时候洗好,什么时候完事儿。”   徐瑾瑜闻言一时沉默,他该知道的,堂堂山长当街随便拦一个人就给塞择录函,那等随性,他的书院怎么能“普通”呢?   不过,徐瑾瑜也不是那些四体不勤,不理俗事的书呆子,很快就检查过了关,正待他要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便走了进来,不由一顿:   “这位兄台,他们这是……”   “有人过时辰没有吃完饭,清洗好餐具呗,可不就出动监察使了?”   徐瑾瑜:你们书院玩的好花啊,不对,现在也是他的书院了。   “那,会如何处置?”   徐瑾瑜和那学子边走边说,悄咪咪的偷看吃瓜,而方才那位一直不平的学子也赫然在列。   “别看了,先出去再说!等门锁上了,就得和他们同罪论处了。”   徐瑾瑜听完,也是面色一紧,但随后就发现自己身旁的那位仁兄虽然说的急,可是步子却不紧不慢。   等到两人出了膳堂,还没喘匀气息,只听后面发出“咣当”一声,是门重重合上的声音。   那学子也不由拍了拍胸口:   “好险!”   徐瑾瑜也不免被感染了几分紧张:   “这位兄台,到底怎么了?”   “一看你们这些新学子就没看过院规,书院的杂役最喜欢的就是每年这个时候了,他们最起码要轻松一个月!”   徐瑾瑜还是有些一头雾水,那学子摇着头,步履间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感,缓而不滞,边行边道:   “旁的不说,只今日那几个学子怕是要去喂猪了。”   徐瑾瑜顿时瞠目结舌,让一群前来求学的学子去喂猪,他们怕是要闹吧?   不过想想那些五大三粗的监察使,想不去也难吧?   “我观你年岁小,想来能入学也是不易,还是趁早熟背院规,以免被监察者拿捏到错处。”   已经被监察者抓了一次的徐瑾瑜挤出笑容:   “好,谨记教诲!”   等徐瑾瑜迈着悠闲的步子回到自己的舍馆之时,隔壁床已经坐了一个身着竹青色长袍的少年,徐瑾瑜定睛一看,竟然也是在李家布庄买的那种布料!   “这位兄台,原来你也喜欢李家布庄的布料啊!”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那少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料,却没有说话。   徐瑾瑜愣了一下,想着以后怕是还要相处一年乃至数年,还是不遗余力的招呼道:   “鄙姓徐,名瑾瑜,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少年终于抬起头:   “师信。”   冷淡的两个字,直接结束了这场聊天。   徐瑾瑜摇了摇头,索性也不再理会,他整理好包袱里带来的寝衣,西瓜酱等私人物品,放到箱笼里。   随后,便拿出了笔墨,沉心定气开始练字。   这字一练就是一个时辰,等到外头起了一阵风,烛影重重,徐瑾方抬起头,一看原是自己那位“室友”不知何时点上了蜡烛。   “多谢。”   徐瑾瑜语气诚恳的说着,这回那少年总算不是没有反应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若非是他曾言其姓名,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个哑巴了。   徐瑾瑜向来是不开夜车的,古代连个眼镜都没有,要是近视可就完了。   故而,发现时候不早的徐瑾瑜这会儿只懒懒的半阖着眼,用手指在桌面上模拟着笔画收放,顺便放松手指。   过了一刻钟,徐瑾瑜睁开眼,就发现自己那位室友正奇怪的看着自己,这让徐瑾瑜一时有些赧然:   “让信兄见笑了,我于字迹上欠缺太多,需得勤加练习。”   “白纸黑字,才见真章。”   师信这次多说了几个字,声音清郎之余,又多了几分童稚感。   所以……新室友不说话是因为他的娃娃音吗?   徐瑾瑜闻言后眼中噙了几分笑意,师信见状,面上闪过一抹懊恼之色。   随后,徐瑾瑜看到师信一手馒头,一手书,不由问道:   “信兄是未曾去膳堂用饭吗?”   师信方才因为娃娃音的事儿面上颇有些过不去,可是看着徐瑾瑜没有半点笑话之意,心结渐缓,点点头,低声道:   “我来得晚,膳堂已经锁了,幸好我……娘为我塞了两个馒头。”   师信刚说完,就看到徐瑾瑜拿出了一只陶罐:   “只吃馒头怎么行?这是我奶做的寒瓜酱,你尝尝看?”   师信听后,有些犹豫道:   “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好?若是瑾瑜思亲可如何是好?”   “无妨,奶特意在我离家前准备这寒瓜酱,也不是为了让我供在案头思亲的。   再说,信兄若是觉得过意不去,这馒头分我半只也就是了!万没想到,这东辰书院与寻常书院这般不同,连荤菜都要真才实学来换,素菜着实有些不抗饿……”   徐瑾瑜低低和师信吐槽了几句,换来了师信诧异的眼神,和真的吗等的追问。   再之后,二人互换的带来的吃食,在斑驳烛影下,相对而坐。   因为没有筷子,两个少年随手折了窗外的两支竹节清洗干净,然后在寒瓜酱罐中一蘸,在馒头上一抹,再咬一大口——   师信斯哈斯哈的吸着冷气:   “好,好辣!”   徐瑾瑜嗜辣,这会儿那香辣微甜的寒瓜酱配着喧软的馒头划过味蕾,他被辣的眼睛通红,但是表情却惬意极了:   “辣才爽快!寒瓜酱就是辣和甜两种味道带来的味觉冲击感呀!”   “我娘做的寒瓜酱就没有这么辣……”   “那一定是信兄的娘根据信兄的口感做了调整了!”   “这样么?”   师信咕哝两声,却不再言语。   夜色沉沉,徐瑾瑜很快进入梦乡。   等到翌日,徐瑾瑜被师信推醒:   “该去校场了?”   “什么校场?”   徐瑾瑜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就发现床帐上贴着一张院规:   “第一条,每日辰时正训走于前校场?!”   徐瑾瑜惊坐而起,他忙道:   “信兄,现在什么时候了?”   “卯时四刻。”   徐瑾瑜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爬了起来,他素日习惯卯时六刻起身,可两刻钟可不够他们慢悠悠的走到前校场!   之后,二人飞快的洗漱后,忙穿好院服出门,二人是新学子里第一间舍馆出来的,一出来就引得不少人的注意。   徐瑾瑜被那一片乙级舍馆的学子那看稀罕的眼神看的只觉得浑身寒毛都要竖了起来。   而他,还要顶着这样的目光足足走了三刻钟,路上,从舍馆里纷纷出来的学子越来越多,墨袍翻卷,星光璀璨,于初阳之下熠熠生辉。   书院人头攒动,如河入海一般,汇聚于青砖大道之上,而竹林后,已经有数位先生等在校场。   日出东方,映红了半片天空,一个穿着墨色长袍,衣摆上几乎点缀满星辰的老者,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登上了高台。   徐瑾瑜差点愣在了原地,这不就是那天那个穿着邋里邋遢,塞给他择录函的老者吗?   而翠微居士似乎也发现了徐瑾瑜的目光,远远的走过来,冲着徐瑾瑜眨了一下眼睛,便慢悠悠的离去。   徐瑾瑜:“……”   而之后,所有学子,先生纷纷在校场上开始训走,而也是在这一刻,徐瑾瑜才认识到了古代的训走——便是晨跑。   所以,那书院中不得疾走的院规是怎么说?   而很快,随着众人训走了一圈后,新学子们尚来不及思考什么,便被引至那一进来便可以一眼看到的孔夫子像前。   “请所有学子肃立——”   新学子们不明所以的现在原地,努力让自己的身姿挺拔,徐瑾瑜闻言亦是略微绷紧的肌肉。   “正衣冠——”   伴随着一声唱词,数名先生上前来依次为新学子们正衣冠,而徐瑾瑜面前的那位先生也上前一步。   这位先生留着长须,一身墨袍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苟言笑,他看着徐瑾瑜即使经过一番训走后,除了脸色微红,眼眸晶灿外,发丝不散的模样十分满意,抬手捋了捋徐瑾瑜的衣襟:   “好风仪,当需稳住,莫紧张。”   话毕,那先生便转身向徐瑾瑜身后走去,待所有学子得正衣冠之后,便是按照规矩,拜孔像,敬六礼,以朱砂开智。   等这一通有些肃然的流程走下来,所有人额头点着一颗大红点,被其他学子偷笑。   其中以徐瑾瑜犹甚,他生的俊秀非凡,皮肤细白,这会儿眉心一点朱砂让人恍惚觉得是神仙童子一般。   是以,大多学子的眼神是落在徐瑾瑜的身上,让新学子们心里纷纷感谢起这位大好人。   徐瑾瑜被看的只觉得当初的看杀卫玠这句话真不是虚言!   终于,翠微居士在这一刻登台解了徐瑾瑜的围:   “今日与诸君同聚于此,乃吾之幸,承蒙诸君慧眼独具,择东辰而入,往后时日漫漫,万望诸君铭记学规‘恭勤不倦,博学慎思!学无高下,知行合一’。   吾东辰之学子,当有君子之风,彬彬之态……”   徐瑾瑜听着翠微居士引经据典,虽然有些典故他还不太理解,但中心思想,便是在书院之中,一举一动,都要有君子之风仪。   简而言之,就是校场上可以随便浪,男儿当热血,可若过了竹林,君子风仪就得端起来了。   “什么君子风仪,不就是前头有东辰学子为官后礼数不周,让外邦来使看了笑话那?现在倒是我们受罪喽!   早知道东辰是这样,还不如当初去西宿,我兄弟也在那儿……”   等翠微居士的讲话结束,学子们纷纷朝膳堂而去,有人小声嘟囔了几句,引来不少共鸣。   “就是就是,君子之态,没有经年累月的练习,岂是那么容易,简直是折磨人!”   “昔日只听闻东辰名冠京城,没想到内里竟是如此……书院之中,起居,饮食,读书之所往来不便就不说了,还不可疾走,简直荒谬!”   学子们满腹怨气,忽而听到一声清朗的笑声:   “何处荒谬?若无君子之态,待他日入朝为官,尔等以为自己可于何处胜过满朝文武?   学识?翰林院的状元,榜眼,一抓一大把!能力?初入官场,尔等何来能力?   君子之态,最起码可以让尔等于外在不逊色于他人且优于他人,只需要日常费些心思罢了。   读书虽苦,可若因失态于圣驾前而遭贬斥,此生赋闲,二者何苦?更何况,你们这些新学子里,也不都是些榆木脑袋嘛!”   那学子说着,然后就朝徐瑾瑜走去,满眼欣赏:   “小兄弟,又见面了!方才你在校场之上训走的风姿实在非凡,改日我定要如画以记!”   “哈,无涯郎君。”   徐瑾瑜干干一笑,看着高无涯三言两语为自己又吸引了来自新学子火力,一时无言。   高无涯也察觉自己似乎有些不妥,引着徐瑾瑜从一条小道离开,有些歉意道:   “是我方才见猎心喜,一时冲动。”   徐瑾瑜摆了摆手,感叹道:   “无妨,只是我……觉得同窗们的目光实在是有些过于热情了。”   高无涯闻言一笑,勾出腰间的折扇点了点自己:   “不才当初都被诸位同窗看了整整一月,小兄弟你还有的磨呢!”   徐瑾瑜:“……”   这可真是一个噩梦!   高无涯引着徐瑾瑜抄了他当年躲避人群目光的近道,去了膳堂。   等一顿素菜配馒头过后,徐瑾瑜抿了抿唇,平日尚不觉得馋肉,可在这东辰书院一来,便觉得这素菜总是少了些滋味。   也是,昨日那已经有些放凉的荤菜,哪里有今天新出锅的来的东坡肘子,红烧肉,糖醋小排等等荤菜来的鲜香勾人呢?   徐瑾瑜不由摩挲了一下指尖,也不知道从先生手里得到一星好不好得。   思索间,徐瑾瑜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教学斋——丙字一号斋。   还未进入教学斋,便听到一阵阵热烈的谈话声,而这声音在徐瑾瑜进去的一瞬,直接静了。   “来这里。”   师信不管周围如何,只招了招手,示意徐瑾瑜过去。   徐瑾瑜走过去一看,原来自己和师信不光是同寝,还是同桌!   “嗐,原来他就是那位被山长用择录函录入书院的人啊!”   “是啊,没看到人家和师信同桌吗?不过师信的文章我着实佩服,不知道他如何?”   “又是山长,又是那位乙级学子,他看着那么小,不会是被看中脸了吧?”   “东辰书院不至于这般肤浅吧?”   闲言碎语,叽叽喳喳,师信听了都忍不住皱眉:   “背后妄议他人,非君子所为!”   “啧,师信,你真要与他为伍?他的才学我等一无所知,猜测一二又如何?”   “院规第三十六条,若有违背君子之行者,经监察者核查无误,当给予抄书,悔过之处罚。若在大庭广众之下者,加重处罚。还望诸位慎言才是!”   徐瑾瑜的声音响起,清脆悦耳之余,却让一众学子纷纷一顿:   “什么,院规有这条吗?”   “不清楚啊,院规那么长,谁能把它背下?”   “……我记着,是有的。”   人群中,一个面容清冷的少年站起身,让众人不由惊呼一声:   “是宋真!就是这次择生试的屈居师信之下的宋真!”   “宋真都这么说了,应该是真的吧?”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毕竟,昨个监察使的凶残他们可以才见识过的!   徐瑾瑜只觉得耳根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而一旁的师信也不由小声问道:   “真有那一条?”   “有。”   师信一时眼神复杂起来,他怎么记得,徐瑾瑜只是睡眼朦胧间看过两眼呢?   徐瑾瑜却没有注意到师信的目光,他正打量着新课本,手抄版的四书五经。   这是他未曾在文辩之时看过的,也是他这段时间还没有学习到的。   所以,东辰书院一开始就玩这么大吗?   还不待徐瑾瑜仔细思索,那位不苟言笑的先生便自门外走了进来,他有些诧异于一号斋的安静。   “诸位懂得于授课前勤学,实在难得,万望诸君再接再厉,吾乃经讲先生:林浓熙。”   众学子:他们那是被监察使搞怕了好嘛?!   “学生等见过林先生!”   随着一阵呼声,林浓熙落座,他的行事颇为雷厉风行:   “好,在本课开始前,请诸君能熟背眼前所有经书者起身。”   林浓熙只是惯例一问,没想到真有人起身。   “嘶!是师信,果然不亏他书橱的美称!”   “好,请你前排,不,原地就坐即是。”   “接下来,请可以熟背眼前三本以上经书者起身。”   之后又站起来数位学子,林浓熙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请你们前排就坐。”   “请可以熟背一本……”   “请你们中排落座。”   “请可以通读……”   眼看着整间教学斋的学子们纷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徐瑾瑜看着最后一个位置,拿着东西走了过去。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学习一些启蒙书籍间或练字,倒是没成想东辰书院的进度如此之快!   “看啊,他竟然去了最后一排!”   “嘿,我就说他只有一张脸能看吧?没有见到文章,果然不可信!”   “都说文无第一,可一个没有读过四书五经的人,我等才不服他!”   徐瑾瑜对于这些议论充耳不闻,静静坐在原位,对师信偷偷转身投过来的担忧目光微微摇头。   他不担心,只看这位先生,他的目的应该是激励学子熟背四书五经罢了。   可,背诵,他最不怕!   果然,接下来重新排好座位后,林浓熙道:   “接下来,诸位需诵读经书《易》一个时辰,之后吾将请几位学子来抽背经书,通过者可得一颗星。” 第28章   林浓熙话音刚落, 教学斋内立刻响起了一阵摇头晃脑的读书声。   是的,就是字面意义的摇头晃脑。   这样的摇头晃脑乃是代表着学子全身心的投入进这些圣贤之人的文字之中,以此来找寻文字的韵律。   而这里面, 以徐瑾瑜最格格不入,他未曾经历过正经的学堂教学,且这段时间学习那些启蒙书籍也并非全无所获。   最起码,他在看一页书的时候,知道什么时候该添加逗号,什么时候该添加句号。   于是乎,在所有学子都摇头晃脑读或背的时候, 徐瑾瑜虽然也在读, 可是却总是时不时的蘸墨标注些什么。   林浓熙本因为这届学子守规矩而心中欣慰, 不料就在他一行一行的看过去时, 就发现了最后一排的徐瑾瑜在做着和众人截然不同的事儿。   这让林浓熙不由心中皱眉,时人好风雅, 对于有着先贤君子气度的人总是会报以好感。   而在校场时, 他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卓尔不群的少年郎,不惜当着众人的面儿给他勉励。   可谁也没有想到, 只是第一课, 他就从山长以择录函特招进来的第一排, 直接落到了最后一排!   当时看着徐瑾瑜抱着东西在最后一排落座的时候,林浓熙不是不震惊,可是他对于这少年的观感依旧很好。   但, 谁能想到, 就是这个看着端方君子的少年, 竟然也是一个自倨自傲之辈!   林浓熙眼中闪过失望,随后淡淡的挪开眼睛。   一个小时很快就结束了, 林浓熙从案几旁的教具箱中取出了一根二指宽,一臂长的铁戒尺。   只看那戒尺的握把处已经起了包浆,便知道这是一把传承多年的戒尺。   “嘶,第一课林先生便请了铁先生!”   铁先生,是学子们私下取的诨名,还有木先生,铜先生等等。   戒尺先生虽然无声,可是却如同一柄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剑,让所有人不得不谨慎对待,也是进学路上的良师。   “还不是被人害的?你看——”   随着几声低语,学子们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徐瑾瑜,但见徐瑾瑜这会儿已经把《易》经放置一旁,换了一本《礼》。   “嘶,先生让背《易》,他倒好,直接换了一本,难怪林先生动怒!”   “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他年纪那么小,一时心里难受也是情有可原吧。”   “……说的也是,可是,为何要我们代他受过?反正一会儿的抽背希望林先生不要点我!”   ……   随着几句嘟囔,一个时辰的铃声正式敲响。   林浓熙面色冷肃的开口道:   “时间到,安静。”   一瞬间,所有学子纷纷停下了读书的声音,看着案头那把铁先生,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这种“无声先生”中,以铁先生打手心最为痛苦,先麻后疼,最后更是要肿好些时日呢!   林浓熙自然看到了学子们眼中的畏惧,然,学业一途,不鞭策无以成材,他随后只淡淡道:   “接下来开始抽背。”   林浓熙拿着花名册随意点了一个名字:   “石文。”   “到……”   一个学子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紧张的直咽口水,而他正是前头挑起事端之人。   “大丈夫何故胆怯?!重答!”   林浓熙呵斥一声,石文忙大声应道:   “学生在!”   “吾且问,直其正也,方其义也,下句为何?”   “是,是,君子,君子敬,敬……”   石文磕磕巴巴,不知是紧张还是怎样,只干巴巴的咽着口水,却说不上个一二三来。   “上前来。”   林浓熙淡声说着,石文脸上露出一丝畏惧,他忙道:   “先生,学生才初次入学,何故如此?”   “第一次?你可还记得你入学时默写的题目中,也有吾这一问?   彼时你尚且能答出来,何故今日答不上来?可是这三月以来,你都不曾勤于学业?”   林浓熙这番拷问,让石文当场呆在原地,他哪里能想到先生竟然连他的答卷都尽数记下?   “还不上来?”   林浓熙厉喝一声,石文不得不垂头丧气的走上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啪啪啪——”   林浓熙连击三下,可第一下时,石文就已经眼含泪花,浑身颤栗。   “念尔初犯,只责三下,若有下次,十倍罚之。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望君勉之!”   “是,学生谨记!”   石文龇牙咧嘴的应了一声,等回到座位,终究是忍不住用袖子遮住脸,落下几滴羞愧的泪水。   石文的例子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绷紧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而之后,林浓熙又点了四名学子,里面三人虽然打的磕磕绊绊,不尽人意,但好歹也算算答上来了。   只有一个又吃了戒尺,他和石文一样,都是在被东辰书院录入后,便荒废了学业,只顾借着东辰书院的名头享乐。   两个人都羞于见人,这会儿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课桌里。   入学第一日,来自先生的下马威让所有人纷纷引以为戒,但即使如此,林浓熙那愈发严厉的眼神依旧无情的扫视过每一个人。   “徐瑾瑜,下一个你来。”   林浓熙目光平淡的看着徐瑾瑜,这位还未入学就已经闻名于所有先生中的学生,一入学就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   从第一排落到最后一排就不说了,只第一课就被打击的想要放弃,这样的心性势必要好好磨练才是!   徐瑾瑜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点上,不过如今被点到他也不怵,眼中更是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这可是他的一道荤菜!   “请先生赐教。”   徐瑾瑜缓缓起身,拱手一礼,东辰书院的院服格外适合他,墨色的衣袍衬得他肤如冷玉,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如同泼墨一般,朝阳镀了一层金辉在他身上,愈发显得少年姿容绝世。   林浓熙看到后,心中不由发出一声喟叹,好一个探花郎的苗子!   这样的容色,只要能入殿选,一个探花郎是没跑了。   他一定要让徐瑾瑜考上贡士!   林浓熙如是想着,神色变得严厉起来:   “吾且问你,云雷,屯,下句为何?”   徐瑾瑜缓缓垂下眼帘,将脑中原本存入脑海书架的的《易》调了出来,书页翻卷。   “我怎么觉得林先生拷问徐瑾瑜的时候,好像更难一些。没头没脑就三个字,除非背的滚瓜烂熟,否则……”   “君子以经纶。”   徐瑾瑜抬眼回答,林浓熙一顿,有一瞬间的不敢相信,立即又道:   “云上于天,需——”   “君子以饮食宴乐。”   “履道坦坦!”   “幽人贞吉。”   ……   二人一来一往,眼看着已经快过了一刻钟,林浓熙终于停了下来,一脸复杂的看着徐瑾瑜:   “你明明倒背如流,为何托词自己未曾背过一本?”   徐瑾瑜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先生,学生未曾说谎,学生只是……”   “好了,我知你想要坐最后一排,干些自己的事儿。但,你既入学,该受管束。你……来把桌子搬到这里。”   徐瑾瑜看着正对先生讲台的学霸专座,一时无言:   “先生,这……不大妥当吧?而且,学生目前真的只记下这本。”   一个时辰,给《易》做了句读,再看另一本根本看不完。   可林浓熙却不信徐瑾瑜的话:   “莫要多言,东西搬过来!”   徐瑾瑜苦笑了一下,拱手称是。   师信随后起身亦拱手道:   “先生,学生请帮徐瑾瑜一同搬。”   林浓熙看着那厚重的课桌,抚恤点头:   “可。”   等一切安置妥当后,徐瑾瑜重新和林浓熙对视,林浓熙有些不解:   “你可有话要说?”   “先生说过关的会奖励一颗星,不知可还作数?”   林浓熙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噎住的滋味,这会儿即便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看不出分毫,可语气中仍带了些没好气:   “且上来领就是了!”   徐瑾瑜立刻笑吟吟的起身上前领星星,那副笑模样,灿烂极了,让林浓熙心里的不痛快也散了几分。   还是个年纪小的少年郎呢。   而作为第一个从先生手里拿到星星的人,徐瑾瑜在这一刻那叫一个万众瞩目。   尤其是,入学第一日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再到第一排,前后只过了一个时辰!   这简直是传奇的存在啊!   “……前头还说人家没有才学,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山长岂会将一个头脑空空之人引入书院?罢了,终究是吾等狭隘了。”   不知道谁低语了一句,满堂学子纷纷惭愧的低下了头。   谁叫他们因为无涯郎君寥寥几句,便迁怒他人,如今惨被打脸,也是他们该受的。   经过一个时辰的读书后,林浓熙开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始讲经,大盛朝对于童试的考核分为两种,一种为幼童,一种为经古。   而十岁的少年郎统称为幼童,而幼童只需要考默经或背经。   只不过,如今东辰书院中,十岁以下的“幼童”少之又少,所以是要考经古的经解、史论、诗赋。   正因如此,讲经必不可少。   又是一个时辰的讲经,天气渐热,学子们只觉得昏昏欲睡,但是铁先生在上,只得掐大腿的掐大腿,拧胳膊的拧胳膊,让自己清醒起来。   而这里面,徐瑾瑜却是一直认真的看着林浓熙,将林浓熙的一言一语都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林浓熙每每讲到兴头,往下一看,总能对上徐瑾瑜的眼睛,这让他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欣慰。   看来让这个孩子来第一排是选对了。   徐瑾瑜哪里知道,正是因为他利用过目不忘来记下先生一言一行的举动,让林先生决定以后都将他放在第一排,   以至于在之后的很多年,徐瑾瑜即便离开东辰书院,林先生看着他那空荡荡的位置,也不愿让旁人就坐。   若有人问及,林先生只会摇头叹息,尔之求知若渴,不及吾生多矣。   属实是,人不在书院,书院却处处都是传说了。   而此时的徐瑾瑜却不知道,下学的铃声一响,徐瑾瑜立刻合起书本,和一众学子们纷纷走出了教学斋。   只是,这一次,一号斋的学子们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不再是曾经的怀疑,而是复杂中夹杂着崇敬。   他不光可以对经书倒背如流,他还能一动不动听先生讲经一个时辰!   简直是个狠人!   丙级教学斋出来的学子们大多都还未适应书院要求的缓步而行,对于干饭的热情驱使着他们加快了脚步。   结果,刚出教学斋的大门,就看到了监察者带着一群监察使在沿路查看,一时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纷纷变成了不会动的木头人一样。   而对面的乙级教学斋的学子们却都是步履闲闲,漫步而出,一派悠然自得,颇有几分优雅闲适之感。   而丙级的学子们都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若是和这样风度翩翩的人在一同竞争,只怕是个正常人也都会情不自禁的将心中的天平倾斜吧?   而和乙级的这些学子们比起来,他们就像是一只只灰扑扑的鸭子一样。   我想成为他们。   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心里都涌起了这个念头。   于是乎,新学子们亦纷纷慢下脚步,昂首挺胸,学着年长学子们的一举一动,缓步移动。   而乙级的学子们看着眼前的一幕,也都是会心一笑,似是想起当年。   终于,等到了膳堂,少年们纷纷眼睛一亮,正要上前盛饭,就看到不少乙级学子纷纷拿出一颗或者两颗星星,打了一大勺满满的荤菜,慢悠悠的离开。   那几乎看呆了所有新学子的眼睛,他们不约而同的舔了舔唇。   “何至于此?!若是如此,吾等新入学者,岂非都要茹素一月不成?!何其不公!!!”   人群中,有人实在忍不住,直接开始挑拨是非,却不料,下一刻便有人幽幽道:   “不公什么?真才实学来换就是了。再说,谁说吾等新入学者只能一月茹素,那不是有一个不用茹素的吗?”   徐瑾瑜得了星星,这会儿心情很好的准备盘算着午间在膳堂点什么荤菜,东坡肘子,红烧肉,糖醋小排,松鼠鳜鱼他都想尝尝啊!   忽然,他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转过去一看,又发现没有人再看他,只暗道许是自己感觉错了。   却不知,就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原本还满口不信的那位学子,直接哑了火。   作为新学子,别人或许可以不认识,可是这位年纪最小,却容貌最盛的新学子早就在一上午就已经先因容貌和仪态闻名三级了。   等徐瑾瑜选好菜,端着饭菜去一旁找位置吃饭的时候,才有人小声道:   “不会吧,这才一早上,他就得了一颗星了?!”   “会不会是先生怜爱他,这才给的?”   “……如果你也能将《易》经倒背如流,你也可以。”   “……如果你能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再到第一排只用一个时辰,你也可以。”   “……如果你能一动不动聆听先生讲经一个时辰,你也可以。”   一号斋的学子们纷纷从那人身旁走过,拍了拍那人的肩,直把那人拍的莫名其妙,等听完了全文,他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别的就不说了,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再到第一排,用一个时辰?这谁能做到?简直非人哉!”   徐瑾瑜不知道自己无形之间被自己的同窗们秀了一通,这会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师信,直接抬步走了上去。   师信看到徐瑾瑜后,下意识的就挪了一个位置,等反应过来后,不由有些后悔。   徐瑾瑜这厮带来的糖醋小排实在是太让人垂涎欲滴了!   师信如是想着,就要离徐瑾瑜远一点儿,却被徐瑾瑜拉住了胳膊:   “信兄哪里去?”   师信抿了抿唇:   “我去……盛碗汤。”   “那劳烦信兄也替我带一碗,我在这里看着,信兄把餐盘放这里就是了。”   师信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去端了两碗汤过来。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白米饭上放着的两块糖醋小排,眉头立刻一皱:   “瑾瑜,你这是作何?”   徐瑾瑜却招了招手,示意师信先坐下,然后小声道:   “方才盛饭婆婆多给我打了两块,我克化不了,劳烦信兄帮我!”   “你……”   “反正是白来的荤菜,就当是给信兄替我盛汤的报酬了!”   师信听了徐瑾瑜的话,一时沉默,随后低低道:   “下不为例,盛汤不过是顺手的事儿罢了。”   徐瑾瑜笑吟吟的点了点头,随后就看到师信并不熟练的用筷子夹起了一块糖醋小排,送入口中,骨头撑的两颊鼓起也不愿吐出来。   “信兄好会吃,书院的糖醋小排做的极入味儿,连骨头都是酸甜的!”   徐瑾瑜也学着师信的模样,细细品味骨头的滋味,徐瑾瑜的动作太过自然,让师信一时眼中微暖,轻轻道:   “书院的糖醋小排,自然是极好的。”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荤菜,也说不出好在哪里。   等用过饭,清洗好餐具后,徐瑾瑜与师信接伴回了教学斋,而这一次,里面虽然也是议论之声不停,但细听却不似晨起那样。   “嘿,你们不知道,我们说徐瑾瑜可以点荤菜的时候,二号斋的刘臻脸色都变了!”   “听说刘臻可是这次择生试的第三名,家里也颇有家私,为人倨傲极了,前头就是他口口声声,煽动我等说书院不公。”   “呵,第三又如何?还不是吃不上一道荤菜?也是这次林先生没有点书橱师信还有宋真,不然吓死刘臻了!”   “不过,徐瑾瑜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领,也不知刘臻臊不臊得慌!”   “天啊,倒背如流,我是真的不敢想象!林先生一问就说几个字,我都想让林先生多说几个,没想到人徐瑾瑜真的能接上!太给我们一号斋长脸了!”   “谁说不是呢?不愧是山长亲自选进来的……”   “别说了,人来了,人来了!”   徐瑾瑜走进教学斋,斋中又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是却不是晨起时的不友好,而是好奇:   “咳,徐瑾瑜,我听师信叫你瑾瑜,我也能叫吧?”   徐瑾瑜含笑点头,像是释放了什么友好信号一样,学子们对视一眼,七嘴八舌道:   “林先生今个让铁先生上桌,你真的不怕吗?”   “《易》经你真能倒背如流了?”   “膳堂的糖醋小排好不好吃?!”   ……   徐瑾瑜一一回答过去,对于最后一个问题着重回答:   “好吃啊,排骨软烂入味,正是夏日,酸甜口格外开胃,诸君之后盛饭的时候,可以让盛饭婆婆多给一些酱汁,用来拌饭很美味!”   徐瑾瑜这话一出,学子们不由发出一声哀叹:   “馋煞我也!我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吃到一顿荤菜啊!”   正在这时,一位剑眉星目,眉眼含笑的青年走了进来,他一身翠色衣衫,衣袍之上,星辰翻卷,他身形挺拔,如竹清幽。   “速速坐好,吾乃诗赋先生,云萧,号碧虚。”   徐瑾瑜闻言茫然抬头,碧虚先生的名号他曾在那位敬国公府的姑娘口中听过,没想到今日遇到真人了。   云萧眉眼微弯,仪态万千,却不怒而威,只单单坐在那里,便让学子们纷纷乖巧的坐回了原位。   “云先生好!”   云萧微微颔首,看上去温和的样子,甚至还就方才那学子的最后一句给予回答:   “方才吾听有人说,恐自己不知何时才可品尝到书院的荤菜,吾以为诸君不必惊慌,倘若一号斋可以在本朝月末考核中力压二号斋和三号斋,每人将可以得到十颗星星。”   “天!十颗星星!”   “三天一顿,也很不错了!我现在都有些馋了!”   “瑾瑜说糖醋小排美味,我改日定要试试!”   “我回家就试!”   “可是书院的会不会不一样啊?”   云萧眼含笑意的看着活力十足的学子们,随后,用手指叩击了两下桌子,教学斋内立刻安静下来:   “诸君,月末考核若要取胜,势必要在本月好生勤勉才是。来,请诸君随我打开《诗》经,还望诸位能感悟前人荟萃之精,早日练出真知。”   云萧一番温和作态更容易让学子们接受,且诗赋教学实在轻松,为此,云萧还将学子们引之观云亭观看云卷云舒之态,请诸学子课后以云入诗,若有佳作,可得一星。   云萧的话,激励着每一个人,而徐瑾瑜在看到漫天的白云摇曳飘忽之时,只觉得脑中灵光闪动,一种本能让他立即提笔—— 第29章   初秋的午后, 阳光并不耀眼,云彩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慢悠悠的摇曳在观云亭上。   一旁的蔷薇花丛随着风声一阵, 落英缤纷,幽香暗生,美不胜收。   随着云萧的“激励”之言,学子们纷纷摩拳擦掌,势必要在徐瑾瑜之后再度拿下一道荤菜才是!   毕竟,被师信,宋真等同龄人压也就算了, 可徐瑾瑜他才多大啊!   身为年长者的压力, 让学子们纷纷凝眉苦思, 师信仰头看着天空, 抿紧了唇。   他也想要得到一颗星。   瑾瑜似乎喜欢酸甜口的荤菜,不知那道松鼠鳜鱼如何?   “信兄, 信兄, 你在想什么?”   徐瑾瑜唤了两声,师信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下意识道:   “想松鼠鳜鱼。”   “噗嗤——”   徐瑾瑜笑了出来, 师信回过神, 不由面红耳赤,徐瑾瑜却笑眯眯道:   “看来信兄喜欢吃鱼啊,那下次我们有机会试试啊!”   师信忙摇头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得摇摇头, 道:   “不知方才瑾瑜寻我想要说什么?”   徐瑾瑜立刻拿起一张纸:   “是这样,听人说信兄有书橱的雅称, 想来一定对众多书籍涉猎良多,方才我一时有感而发,作诗一首,不知信兄可否帮我参详一二?”   “自无不可。”   师信一听徐瑾瑜这话,二话没有说便点头同意,随后双手捧起那张徐瑾瑜作诗的纸,仔细端详起来。   而徐瑾瑜这会儿却有些紧张的摩挲了一下指节,方才那脑中的灵光,驱使着他立刻写下了这篇诗。   而那文字像是自然而然,自他笔下流淌出来的一样,让徐瑾瑜几乎怀疑自己写的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水诗”,所以想要让师信先帮着瞧一瞧。   而师信起初面色平淡,但越看脸色越来越严肃,徐瑾瑜见状,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什么:   “好了,信兄,我知道了,这篇诗不过是我信笔涂鸦罢了,我重新写就是了……”   “瑾瑜,你在说什么?”   师信终于将眼神从纸上挪开,他皱眉看着徐瑾瑜:   “为何重写,这样的好诗,已经可以称得上佳作了!你竟然还不满意,简直……非人哉!”   师信憋了许久,终于憋出了他今日午时在膳堂听到的那位仁兄的感叹。   瑾瑜他,简直不是人!是人怎么能说出这样丧心病狂的话?!   师信幽幽的看了徐瑾瑜一眼,随后像是生怕徐瑾瑜毁诗灭迹一样,疾步走到了云萧身旁:   “云先生,您看这篇诗如何?”   云萧本在负手观云,听了师信的话,才缓缓转过去,他双手接过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徐瑾瑜跟在师信身后走了过来,一时无言,他就是脑子一热,信兄就这么急急拿给先生看,实在是有些心急了。   不过,若是不成,他再写就是了。   徐瑾瑜这会儿心态稳如老狗,甚至还跟着云萧一起看,唔,看来这三个月的练字也是有用,不然只怕这字就要先被云先生打回来了。   徐瑾瑜心里胡乱想着,随后便听云萧轻轻将他方才所作的诗念了出来:   “闲听野客穿风声,   坐看昌光连烟起。   花开花落曾相识,   卷舒开合终不似。”   徐瑾瑜听着忽觉得一阵面红耳赤,这应当不亚于话本作者本人听到自己的话本被扩音公放了!   这让徐瑾瑜有些适应不来,偏偏云萧读完后,唇角含笑:   “倒是不错,徐瑾瑜,你来说说,这诗好在哪里?”   徐瑾瑜:???   徐瑾瑜懵了一瞬,随后咽了咽口水:   “好在,好在真情实感?”   真情实感的脑子一热。   云萧听后,笑容一顿,讶然的看着徐瑾瑜:   “你只看到这些吗?且不说首句描景之言,浑若天成,如诗亦如画,只看尾句——卷舒开合终不似,终不似什么?”   “终究不是当初那片云啊。”   徐瑾瑜直接回答,云萧却一脸痛心的摇了摇头:   “怎么能这么说呢?不似,不似当年,不似过往,诗作者以景抒情,蔷薇花开花落之景总是一般无二的,可那天上的云卷舒开合终究不似当年,乃是作者对世事无常的感叹啊!”   徐瑾瑜:“……”   云萧感叹的说着,随后对这篇诗越看越满意,本想要提笔写评语,但随后神情一顿,取出一颗星星放在了纸上:   “看来今日的佳作已经决出一篇了,徐瑾瑜,你……再好好体会体会这首诗吧。”   徐瑾瑜再度哽住,随后低声道:   “可是先生,原作者他就是我那么想的啊。”   “胡闹……等等,师信,这首诗是何人所作?”   师信这会儿也不由轻咳一声,向来冷淡的表情难得多了几分尴尬:   “正,正是徐瑾瑜所作。”   云萧:“……”   云萧那张温和有礼的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但到底是先生的原因,他很快稳住,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徐瑾瑜。   真真是年少无烦恼啊!   云萧如是想着,不动声色的将纸折起来收好,不能只他一个被学生面前失了面子!   “咳,这首诗确实是一篇佳作,吾欲与诸位同僚共赏,不知徐瑾瑜你意下如何?”   “还,还是不要了吧?”   他以前也没做过诗啊,这要是被其他先生都看一遍,那他真的要没脸见人了。   但下一刻,徐瑾瑜只觉得自己手里被塞了什么,就看到云萧弯唇浅笑:   “可是,徐瑾瑜你已经收了先生的星星了,按例,佳作可在书院门前展出——”   “咳咳,云先生,我觉得还是您自行管理比较好,学生就不掺合了。”   云萧闻言,眼中笑意愈发深了。   徐瑾瑜第一次觉得这星星拿的那么烫手,如果可以,他……还是会要的!   是他的,凭什么不要?   不过就是从被各级同窗盯着外,再加了几个先生……罢了。   徐瑾瑜提前完成了任务,随后半倚着观云亭的柱子,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周遭的风景。   其实,方才那首诗确实也算有感而发。   曾经的自己,也在高楼之上,看过一场这样的云。   时隔一个时空,徐瑾瑜真情实感的觉得,云不一样了。   ……   诗赋课结束的时候,将诗作交上来的学子也不过寥寥无几,而即便交上去的也只有徐瑾瑜一个人得了一颗星。   一时间,一号斋的学子们是心里又自豪,又羞愧。   自豪的是,这样的人在他们一号斋,不管是吹嘘还是月考,他们都自信满满。   羞愧的是,他们曾经还心里怀疑,鄙夷过徐瑾瑜,还曾当着他的面儿不友好。   虽然,徐瑾瑜表示不计较,可是一号斋的学子们却觉得臊得慌。   明明,徐瑾瑜年岁最小,该是如他们弟弟一样的存在啊。   于是,在徐瑾瑜不知道的地方,一旦有人说徐瑾瑜的择录函不过是看脸,来路不正等话语时,就会被一号斋的学子们呵斥一通。   以至于……徐瑾瑜觉得其他斋的学子们看着他的眼神是愈发奇怪了。   想想高无涯说的一个月,徐瑾瑜不由绷紧了脸。   忍吧。   不忍咋办?   他又不能打人!   而另一边,云萧下了诗赋课后,也是步子悠闲的朝先生们的舍馆而去。   和学子们两人一间不同的是,先生们都是一人一间一进院子,独门独院。   不过先生们的喜好各不相同,有好竹的,有好梅的,有好桂树的。   是以即便是院子都长得一般无二,但只看那墙头探出的枝桠,便知道是谁的院子了。   云萧缓步徐行,如同散步一般,挨家挨户的敲门过去。   第一家,云萧去的是有梅树的院子,九月份的梅树有叶无花,然这梅树的枝条却是被精心打理过,绿叶如瀑倾斜而下。   “笃笃——”   “何人……碧虚,怎么是你,进来吧。”   林浓熙看到云萧的时候,有些惊讶,但随后便请云萧进去:   “正好,前两日山长送了我一些晚甘侯,一道品品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正好今日我得了一篇佳作,我等品茗共赏,也是一件乐事。”   云萧温和浅笑,随后二人临窗对坐,捧着热茶,云萧将自己着号揣入怀中的那张纸拿出来。   “耀兄,且来先看看这诗如何?”   林浓熙点了点头,随后认真的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林浓熙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意之色愈盛:   “以画入诗,说的是,观云亭之景吧?尤其是最后这句,真真是世事无常啊……”   林浓熙感叹的说着,随后将目光落在云萧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云萧却直接笑着摇了摇头:   “哈哈,我就知道,果然如此!”   林浓熙被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萧这才大笑着将徐瑾瑜的答复说了出来。   林浓熙:“……”   “碧虚,你莫不是再说笑?怎么,怎么可能……”   “可是人家原作者就是这么想得啊。”   云萧笑眯眯的说着,林浓熙一时无言,半晌才咬牙道:   “是哪个臭小子写出来糊弄人的?我就说这文风为何与碧虚你相差那般大!”   云萧再度笑道:   “那,耀兄不妨自己猜猜?”   林浓熙闻言微微敛目,他记忆颇佳,对于学子的名字已经记得大差不差。   可是云萧问出这话后,林浓熙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那张秾丽无比的脸,已是少年便是那般风姿,真让人不敢想象他长大该是何等的耀眼。   “是,徐瑾瑜?”   云萧笑容一顿:   “耀兄如何猜出来的?”   林浓熙诧异的反问:   “还真是他?”   林浓熙和云萧二人面面相觑,随后,林浓熙才慢条斯理的将徐瑾瑜今日的换座位经过讲述了一通。   徐瑾瑜这小子……   云萧一时无言,随后端起一碗茶水,饮了一口,然后再度破功:   “耀兄,这,这,这是晚甘侯?!”   林浓熙也品了一口,亦是面露难色:   “怕是又被陆监院偷喝了!”   “咳,既然如此,那耀兄我就先告退了,且去子渊兄处讨口茶水喝喝。”   林浓熙闻言后,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同僚们的院子方位,不由无语凝噎。   碧虚这怕是要把所有同僚都问一遍吧?   不过,自从那件事过后,碧虚倒是难得如此了。   林浓熙感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后又端起了那精心仿制,除了样子外和晚甘侯一样,实则相差甚远的茶水,一饮而尽。   满口苦涩,难怪碧虚需要苦中作乐。   ……   翌日,徐瑾瑜上第一课的时候,又看到了一位新先生,这位先生不同于林先生的不苟言笑,也不同于云先生的温和有礼。   他生的普通,唯独一双眼睛锐利逼人,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肃起脸如自带寒光。   总而言之,应该是林云两位先生的结合体这样。   而这也就算了,徐瑾瑜敏锐的发现……这位先生似乎有些过于关注自己了。   “诸君就坐,吾乃史论先生洛书越,今日我们讲先秦……”   徐瑾瑜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认真的听着洛书越讲课,且过目不忘让徐瑾瑜一直能保持高度的注意力集中,以至于两个时辰过去了,听课的学子们都昏昏欲睡,而徐瑾瑜却仍精神饱满。   等到最后结课之时,洛书越笑眯眯的看着徐瑾瑜:   “我算是明白耀兄为何说让徐瑾瑜你听课是一种享受了。”   徐瑾瑜有些懵,而洛书越似乎也不急着走,饶有兴致的看着徐瑾瑜道:   “不过嘛,若是下回,你有新诗,记得给吾送一份来罢。不然,吾等只怕要被云萧打趣的无地自容了。”   徐瑾瑜:。   好的,破案了!   云先生他怎么能这样!   拿着学生的诗去钓鱼,偏偏还一点一个准,简直是……太好玩了!   可他只自己玩,差评!   书院的时间如流水一晃而过,转眼已经过去了大半月,这大半月里,徐瑾瑜收到了来自各个科目先生的“关切问候”。   包括,蹴鞠师傅。   是的,徐瑾瑜就是很不理解,云先生怎么会想去找蹴鞠先生谈诗呢?   然而更绝的是……蹴鞠先生竟然是众多先生里,唯一一个猜对的!   这会儿,徐瑾瑜和蹴鞠先生正坐在一片阴凉的大树下,而其余学子也在炎炎烈日下练习蹴鞠。   “……嘿,这群小子一个个的,跟弱鸡崽似的,老子一只手都能提起十个!”   年纪最小,最弱的徐瑾瑜:“……”   “咳,小瑜啊,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云先生敲门——”   虽然这是第三十四遍了。   蹴鞠先生一脸恍然:   “啊对对对,碧虚难得上门,我可不得好好招待,偏偏他还要拿那些酸诗来拷问我!   老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酸言酸语的诗了,没想到,随便一答,嘿,你猜怎么着?”   “叶先生您说说——”   徐瑾瑜尽职尽责的表现出星星眼,第三十四遍了,他真的累了!   但是他一旦不配合,这位叶先生就要闹了!   “哈哈,老子随后一答,碧虚直接就傻眼了!还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被透题”之类的傻话,跟见了鬼似的!”   叶全哈哈大笑的说着,然后一巴掌拍在了徐瑾瑜的肩膀上:   “这满书院里,你做的诗,是老子唯一能看懂的!”   徐瑾瑜被拍的龇牙咧嘴,只能小声道:   “叶先生,君子之风,君子之风……”   “老子是蹴鞠先生,校场上谁装君子谁就是傻蛋!对了,你这面色看着和常人一般无二,怎么这么这般气息孱弱?”   叶全一脸奇怪,随后捏着徐瑾瑜的脉门,观察着徐瑾瑜的面色:   “你现在感觉如何?”   徐瑾瑜仔细感觉了一下,随后回答道:   “很暖。”   “再来。”   “唔,很舒服,很暖和。”   徐瑾瑜惬意的眯起了眼睛,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涓涓流淌。   “那这不对啊……没有练过武的经脉都可以承受的住我的功力,那定是难得的练武奇才,怎么气息这般孱弱?”   徐瑾瑜听到这里,面色也严肃起来,事关他的身体,徐瑾瑜也不由猜测道:   “可是因为我早产的原因?听我娘说,我打小就病弱,有如今也不过是我坚持锻炼的原因。”   “嗐,老子又不是大夫,等吴老头回来吧,你且再在这儿坐着,我去瞅瞅那些小子,去去就回——”   徐瑾瑜:要不您还是别回来了吧?   再来,他可就听第三十五遍了啊啊啊!   徐瑾瑜看着蹴鞠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少年们,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   当初才进入东辰书院的时候,他还有些不适应,可这些时日下来,他才发现,东辰书院的教学其实远不止表面上的君子之风的教习。   徐瑾瑜觉得,翠微居士怕是要将书院中的学子都要培养成那种文能安—邦定国,武能提枪上马的人才。   各种课业那叫一个令人眼花缭乱,但每一位先生都是足以以一当十的牛人。   只看那叶先生刚一上场,没过多久鞠便传到了叶先生那里,叶先生并不似学子们急躁,直接控着鞠在头上转了三圈,随后滚至右肩,再至左肩。   最令人惊叹的是,那圆滚滚的鞠竟然在叶先生的肌肉上停顿了几息,随后一个猛跌,几乎要落下叶先生的身体,可叶先生不慌不忙直接用膝盖颠起。   而那鞠竟好似粘在了叶先生身体上一样,等叶先生终于尽兴,一个跃起后勾,飞起的鞠直入风流眼!   “进了!叶先生再得一分!”   “哈哈!这才哪到哪儿,你们好生连着,以后老子再教你们些绝技!”   随后,叶先生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倒挂金钩,追云逐月,虚晃一枪等等,看的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紧张的生怕自己呼出的气会吹走叶先生身上的球似的。   等到最后,叶先生觉得他们太菜,和二号斋的蹴鞠师傅商量后,便让两斋一起踢一场。   终于不用被打击的学子们纷纷如蒙大赦,看着一直看不顺眼的二号斋,也觉得有了几分亲切。   只不过,这点亲切在赛场上就有些不够看了。   没有来东辰书院前,诸学子鲜少会参与这样会满身大汗,有辱斯文的热血活动。   所以大多学子都不太擅长蹴鞠,可是,在二号斋却有一个蹴鞠高手——刘臻。   刘臻属于学子里面较为全面发展的一个人物,不过短短半个多月,就已经成为了二号斋领头羊的存在。   而与二号斋不同的是,一号斋类似于学霸班,大都是些不善蹴鞠的文弱书生。   两方相对而立,一号斋里,师信是队长,宋真是副队,另有其余队员数位。   二号斋的队长当仁不让的是刘臻,副队是一个高瘦少年。   而那鞠城中间竖立着两根红木杆,约高三丈,被一镂空圆的板子衔接,这便是本此蹴鞠赛的重点——进鞠的风流眼!   凡过风流眼,可得一分。   比赛正是开始,起初是两队的队员进行简单的颠球,传球,这些队员都生涩的厉害,所以颠的并不稳当。   但很快,第一球便来到了师信和刘臻面前,二人对视一眼,师信虽然面色冷淡,可是眼中却带着利芒。   而刘臻只是邪邪一笑,慢条斯理的颠着球,师信对于其的笑容不为所动,很快,他完成了规定动作,一个飞踢——   “彭,彭彭——”   是球落地的声音,师信冷冷的看着刘臻,宋真更是直接怒斥:   “刘臻!你无耻!明明我队正在过鞠,你掺合什么?!”   明明差一点,师信就能踢过风流眼了!   刘臻却是一笑:   “怎么,风流眼谁能过谁过,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   “你!”   宋真还要再说,却被师信拉住,他哑声道:   “再来。”   之后,刘臻每次都不故意过鞠,只等师信过球的时候故意同过,眼看着一号斋一败再败,一号斋的学子们都不由垂头丧气起来。   “那刘臻就等着我们过球,故意捣乱,这怎么过嘛?”   “就是就是!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是,我们这边确实没有能击败刘臻的人啊。”   “不行,刘臻太嚣张了,看着他那得意洋洋的脸,我都要吃不下饭了!”   “话说,要是瑾瑜能来,是不是有法子?”   “可是,他虽然训走还能坚持,这一蹴鞠就跟快晕了似的,咱们也不能让他上啊。”   “……问问吧,万一,他有办法呢?”   徐瑾瑜本靠在大树上,微微阖眸,将课上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忽然只觉得眼前一暗,他不由睁开了眼睛。   “你们说,二号斋的刘臻在故意为难我们斋?”   “是啊是啊,瑾瑜你有没有办法?” 第30章   “唔, 那我先去看看……”   “好,来,我们扶你起来!”   徐瑾瑜话还没说完, 就被同窗们七手八脚给扶了起来,虽然他接受不了蹴鞠这样的剧烈运动,可是不代表他废了啊喂!   等徐瑾瑜到赛场旁的时候,叶全正好看过来:   “小瑜?你怎么过来了?”   徐瑾瑜含笑走过去,声音清脆:   “叶先生,听说我们斋在和二号斋比试,我虽然体弱不能上场, 但也应来为我们斋鼓鼓劲儿才是!”   “你有心了, 既如此, 你在这里看。”   叶全说着, 便招手让徐瑾瑜在他身边去看,这里是可以总览全局的好位置。   徐瑾瑜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站到了叶全的身旁, 叶全这会儿看着场上的战况,也不由叹息一声:   “一号斋如今战况惨烈, 只怕这回是真要被二号斋压过去了。不过, 二号斋那学子虽然蹴鞠技艺不凡, 可手段着实低劣。”   现在场上的比分已经到了0:13,也就说,在这段时间, 师信没有进一次鞠, 反倒是刘臻在击落师信的鞠后, 还能数次飞跃风流眼,令人不可小觑。   徐瑾瑜听了叶全的话后, 只是笑笑:   “不过是些损人害己的手段罢了。”   “哦?小瑜是觉得一号斋还能赢?”   叶全有些诧异,而身后悄咪咪跟过来的几个学子也是一脸期待:   “瑾瑜,真的吗真的吗?”   “那刘臻行事不堪,要是可以一定要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不过,现在已经失了十三分,只要能扳回一城也够了。”   叶全的惊讶和学子们的七嘴八舌让徐瑾瑜面上的笑容不减一分。   “为何不能赢?师信与刘臻,只差在他无法用上低劣的手段罢了。”   此刻,少年环胸而立,微风拂过,发丝与墨袍齐飞,露出少年那饱满的额头,但见他只是唇角噙笑:   “且看吧。”   鞠城之上,师信的额角沁出了一滴汗水,0:13,就算是冷静如师信,也不由心里一沉。   这个战绩实在是有些太过丢脸了!   而对面,刘臻也是挑衅道:   “怎么,师信,这就不行了?枉你还是本次择生试的第一,呵,也不过如此!”   “倘若不是你手段卑劣,何至于此!”   宋真冷冷呵斥,可刘臻却不以为忤:   “那又如何?你们也可以击落我的鞠,可是你们能吗?还是先想想怎么过一鞠吧!哈哈!   此番择生试,是我一着不慎,以后,你们这些第一第二,也不过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刘臻这些日子因为屈居第三的耻辱终于在此刻扬眉吐气,反观师信,宋真二人却是一脸隐忍。   而前面的队员也因为这惨烈的战绩,一个不察,差点连球也没有传过来,结果又是引来二号斋一片嘘声。   “师信,那是……徐瑾瑜?他过来观战了?”   宋真冷不防看到不远处的徐瑾瑜,不由低低说着,随后发出一声苦笑:   “即便他来观战,只怕也改不了我等要吃败仗的结果。”   师信却没有听宋真的话,只是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徐瑾瑜身上,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师信知道他这位寝友可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   眼看着第十四个鞠要传过来的时候,师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哪怕要与刘臻拼耐力,也不会让刘臻再将他的鞠击落!   师信认真的颠着鞠,额头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汗水,午后的阳光即使不刺眼,也却晃眼的厉害。   而且,前面十三鞠师信未尝没有与刘臻周旋,可最终都没有躲过刘臻的阴险手段。   现在,师信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信心,体力,一样一样,让师信如今只能勉力坚持,而对面的刘臻却是始终带着一抹邪笑,闲闲的看着,如同猫捉老鼠一般。   师信闭了闭眼,随后便不受控制的将眼睛放在了徐瑾瑜的身上,瑾瑜一向聪慧过人,不管是学业还是旁的,这件事若是瑾瑜在,一定不会如此。   最起码,不会让一号斋输的这么难看!   师信心里泛起苦涩,可惜瑾瑜身体有瑕,不然……等等,那是什么?   师信突然眸子一缩,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徐瑾瑜,突然脸色一整——   “嘭,嘭嘭,嘭嘭嘭——”   风流眼前,代表着一号斋的红鞠一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与二号斋的蓝鞠擦肩而过。   而在风力的影响下,红鞠如同鱼跃龙门一样,飞速入风流眼穿行而过!   “啊啊啊!过了过了!”   “我们过了!!!”   “终于过了一鞠!太棒了!”   “哈哈哈,刘臻还想要故技重施,没想到他们斋的鞠过都过不了!”   刘臻这会儿脸色极其难看,他有些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失败。   要知道,这种击鞠弹入风流眼的本领,他可是打小就开始练了,从无失手,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竟然让他的蓝鞠不但没有碰到红鞠,反而受红鞠影响,失了前进的气力?!   刘臻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这会儿鞠城的比分已经更新:   1:13   这仍然是一个难看无比的战绩,可是,哪怕只是进了一球,也带给在场所有一号斋的学子无限的动力。   “竟然真的进了?”   叶全不禁喃喃自语,然后一拍脑门:   “不对啊,刚才一号斋可是败势尽显,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一鞠……”   徐瑾瑜依旧环胸而立,指尖在手臂上轻叩,明明唇角噙着的那么淡笑愈发温润,却断言狂傲:   “一号斋赢,不过是时间问题。”   “怎么可能,方才那一鞠平平无奇,许是师信运道好——”   叶全笑着反驳,声音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怎么,怎么可能?!又,又过了……”   与此同时,一号斋的学子们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哈哈哈,刘臻这下傻眼了吧?”   “又过一鞠,师信好样的!”   “打败二号斋!”   刘臻这会儿脸色已经不止是难看来形容了,他冷冷的看着师信:   “你究竟耍了什么手段?”   师信不语,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徐瑾瑜,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容,一闪而过。   反倒是宋真听了这话,直接冷笑道:   “耍手段?谁又比得上你手段龌龊呢?!”   “你!前两次是你们运气好,后面,我可不会让着你们了!”   刘臻撂下狠话,整个人的神态也变得认真起来,可是师信却一点都不怵,连着两次过鞠,让师信这会儿信心点满,只觉得身体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嘭!”   “嘭!”   “嘭!”   “……又过了,师信这是如有神助吧?”   “天啊,比分已经19:13了!”   “哈哈哈,刘臻一直没有进过球!”   等到比分已经到26:13的时候,下学的铃声终于响了起来。   而刘臻此刻早就不复原先的信手拈来,随意闲适,整个人如同水里捞上来的猴子一样,汗水将头发黏成一缕一缕,面色苍白却铁青,看上去颇为狼狈。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刘臻如梦初醒,随后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的这么惨烈!   尤其是,眼下这26:13的战绩,简直如同一个笑话!   而此时,师信才终于看了他一眼,遂淡淡道:   “你,不行。”   刘臻闻言气的目眦欲裂,可师信却已经不再去理会他,而是一边接过同窗递上的帕子,一边笑着朝徐瑾瑜走去。   师信被一号斋的学子们纷纷簇拥着,有人想起方才的战况,那叫一个津津乐道:   “好家伙,我还以为咱们输定了,没想到双倍碾压!”   “哈哈,刘臻那表情你们都看到了吧?笑死我了!”   “还得是师信厉害!让他十三鞠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我们双倍追回,简直神了!”   “谁说不是呢?师信,你究竟怎么做的?”   师信终于走到了徐瑾瑜的身旁,他看了徐瑾瑜一眼,笑意加深:   “不是我,是瑾瑜。倘若没有瑾瑜的提醒,只怕便是我也输的惨烈。”   “瑾瑜?!”   “可是瑾瑜并未上场啊!话说,瑾瑜身体不好,谁请他过来的?”   “是我们……”   有学子弱弱举手,随后看了一眼徐瑾瑜:   “我们本来只是想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还真成了!”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瑾瑜一到赛场没多久,便是他们一号斋进了第一鞠!   那学子将自己的发现一说后,众人顿时瞠目结舌,纷纷围着徐瑾瑜和师信:   “瑾瑜,师信,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要知道,徐瑾瑜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师信弯了弯眸子:   “是瑾瑜提醒了我恰当的蹴鞠时机,至于怎么做到的,那就只能问瑾瑜了。”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略做猜测,没想到信兄真的懂我!”   徐瑾瑜闻言也是笑眯眯的回着,其实方才他才一过来是,就发现刘臻此人似乎隐约对于抛物线有一定的感知,所以他可以在恰当的时候截鞠并借着弹力让自己的鞠进入风流眼。   可是,现在可没有什么抛物线的概念,就连刘臻自己也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但徐瑾瑜不同,看清一切后的徐瑾瑜自然能计算出合适的时机。   环臂在前,以每次手指叩击手臂时的动作为号。   原本,徐瑾瑜只是觉得要是师信能看懂一二,便足够让一号斋不落人后。   可没有想到,只第一次,他就看懂了!   师信听了徐瑾瑜的话后,却摇头说道:   “若不是瑾瑜提点,便是我也一时没有法子破了那刘臻的下作手段啊!   瑾瑜还是不要谦虚了,这次吾等能胜二号斋,瑾瑜功不可没!”   师信都这么说了,一号斋的学子们自然不会反驳,尤其是,方才场上的败势确确实实是徐瑾瑜到后才开始扭转,这是不争的事实!   “小小年纪,足智多谋,吾等愧矣!”   “幸亏吾等同为一号斋学子,不然与瑾瑜为对手,简直惨痛啊!”   “哈哈,看来我们一号斋少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少了我们小瑾瑜!”   徐瑾瑜:“……”   瑾瑜就好,小就不必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嬉笑打闹着朝校场外走去,而刘臻等二号斋的学子们却是纷纷气势低迷,刘臻更是在原地看着属于己方的蓝鞠,半晌不语。   “刘臻,算了吧,他们是一号斋,我们比不过,不丢人。”   “不丢人?你们不嫌丢人,我嫌!要不是当初我略有不慎,岂会沦落到二号斋?!”   刘臻直接打开了前来安慰的学子的手,眼神阴沉的看着一号斋学子离开的方向:   “师信不可能突然就破了我的‘鸠占雀穴’,一定是有人帮他!”   “可是方才场上能有谁帮他?”   “……或许,是他们斋的徐瑾瑜。”   人群中,有人小声的说着。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个病秧子,连鞠城都上不来!”   刘臻狂傲的说着,随后直接阴冷道:   “一场蹴鞠的输赢不重要,如今月试将近,这一次我必不会输!”   刘臻说罢,扬长而去。   其余二号斋的学子也三三两两离开,唯独那位小声谈及徐瑾瑜的学子,在原地抿了抿唇。   明明徐瑾瑜观赛后,师信就跟如有神助一样,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儿呢?   偏偏这些同窗们,一个个的都不信他。   ……   蹴鞠大获全胜,今日一号斋的学子们那叫一个欣喜雀跃,得了星星的都准备拿出星星来点上一道荤菜。   与此同时,徐瑾瑜也收到师信的邀请。   方才那场蹴鞠赛实在精彩,尤其是师信那一手绝地反杀,便是叶全都不由啧啧称奇,直接给了师信一颗星星。   可是,师信清楚的知道,这颗星星并不止属于自己。   徐瑾瑜这厢受到师信约饭的邀请也是有些惊讶。   自从那次糖醋小排事件后,师信虽说下不为例,可却完全不给徐瑾瑜下不为例的机会。   徐瑾瑜已经有大半月没有在膳堂看到师信了!   今日份的邀请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迹啊。   徐瑾瑜心里如是想着,随后表示赞同,二人前去盛饭。   徐瑾瑜过目不忘,自然没有忘记当日在观云亭时,师信连看云都念念不忘松鼠鳜鱼,这便直接拿出一颗星星,选了一道松鼠鳜鱼。   而等徐瑾瑜盛好饭后,目光转了一圈,就看到在不远处的师信:   “信兄,看我点了什么好吃的……欸,信兄怎么也点了松鼠鳜鱼。”   师信:“……”   二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一阵后,方寻了一处桌椅落座。   师信对上徐瑾瑜那奇怪的眼神,手指不由捏紧了筷子:   “那日,见瑾瑜对那糖醋小排情有独钟,私以为,瑾瑜应该会喜欢这道同样口味的松鼠鳜鱼。”   徐瑾瑜:“……我那日见信兄连观云都不忘松鼠鳜鱼,以为信兄会喜欢。”   二人相顾无言,随后开始埋头苦吃,不得不说,东辰书院这厨子怕是与御厨都有一拼,这松鼠鳜鱼做的着实好吃!   即便已经耽搁了这么些时候,可那筷子一夹起鱼肉,被剖花炸制的鱼肉仍然会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糖醋卤汁鲜红夺目,红的红,黄的黄,酸甜味扑面而来,直让人垂涎欲滴。   “这松鼠鳜鱼当真美味!”   徐瑾瑜吃过美食后,不由惬意的眯了起眼睛,回味着那鱼肉的鲜嫩与酸甜,要不是肚子搁不下,他高低得再来一条!   而师信这会儿也将自己面前的松鼠鳜鱼吃的一干二净,骨头上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就像是给鱼来了一个全身脱骨。   看的徐瑾瑜都有些目瞪口呆。   师信这会儿也有着不好意思的冲着徐瑾瑜笑了笑:   “这鱼,确实好吃。”   只不过,他又欠了瑾瑜一道荤菜。   师信心里想着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   等回到了舍馆,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徐瑾瑜刚沐浴完,前去开门:   “明远兄?”   “刚沐浴完是吧?衣服呢?师兄命我来取!”   “……还来啊?我不是说了吗,文辩之上的赌约我已经不计较了,书真兄不必如此。”   徐瑾瑜忙拦着门,这都是这大半月不知道第几回了,林书真一直记挂着当日的赌约,前头几回都是他亲自过来取徐瑾瑜换下的衣服。   今个倒好,直接把余明远都指拨过来了。   别的就不说了,方才他在校场上虽然未曾剧烈运动,但也出了些细汗,让同窗帮着浣衣心里还是有些尴尬的。   “说什么呢?师兄那人最较真了,你不会想要让我扒了你身上这身衣服给师兄交差吧?   我可是听说你们斋今日有蹴鞠课,一定得换衣服,特意过来的!”   余明远嘴皮子利索的和连珠炮似的,对着徐瑾瑜身上的衣服都蠢蠢欲动起来,徐瑾瑜连忙扶额让开,有气无力道:   “在浴房,劳烦明远兄了,还有贴身衣物我自己清洗就是。”   这是他和林书真掰扯到的最好结果了。   “行行行!”   余明远飞快的进出后,然后抱着衣服扬长而去:   “好了,你歇着吧,我走了!对了,这回的月试你可得好好考了!月试第前三不光可以拿星星,还有银两可以拿!尤其是每级第一,可是有二十两银子呢!”   余明远的无心之言让徐瑾瑜不由一顿,这段时日他在书院读书并没有什么闲暇时间编竹香囊。   是以家中的进账又要回到原来了,加之徐瑾瑜有了重起房屋的念头,对于银子的花销也紧迫起来。   而这二十两的“奖学金”简直是天降甘霖!   徐瑾瑜听罢后,便对此上了心,而一旁的师信闻言也是面上一阵讶然:   “要是一个人每月都可以拿到第一,那除去农忙月和过年这两个月,一年就可以拿到两百两了?”   所以,来东辰书院读书,不光不用付束脩,还有赏银可以拿?!   徐瑾瑜闻言也是点点头:   “这应是书院激励吾等勤学的手段,且每级都有近两百名学子,只取前三奖励,书院总不会亏的。”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师信垂下眼眸如是说着,不管是第一,第二,还是第三,哪怕只是第三,也相当于免费上了东辰书院。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因为余明远的话,让徐瑾瑜和师信纷纷卷了起来,具体表现在不管是课前还是课后,二人都手不释卷。   就算是夜间,二人亦是会将书院提供的每日灯油用尽这才愿意入睡。   以至于,等到某一日,二人对面的舍馆里一名一号斋的学子顶着黑眼圈抱怨:   “瑾瑜,师信,你们俩为何近日日日把灯点到子时?我才只瞧了一个晚上,这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什么,子时?!”   学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东辰书院的教授科目多且杂,几乎将学子们每日的精力都能榨取的一干二净。   可是,竟然有人会点灯到子时!   宋真听了这话,直接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   “你们真的点灯到子时?是了,书院每日提供的灯油正正好可以到子时……”   徐瑾瑜放下手中研读的经书,仰起脸看着宋真:   “真兄,我想过了,书院既然能把灯油给到子时,一定是知道目前吾等学习的这些还是需要课后再做加强的,焚膏继晷,方不复先生们对吾等的期许!”   徐瑾瑜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他们一天课上下来头昏脑胀,回了舍馆只想躺平,合着人家还觉得仍有余力?!   这简直……   “……非人哉!”   宋真嘴皮子哆嗦了两下,终于从齿缝中挤出了这么一句。   徐瑾瑜又摇摇头:   “不光如此,听说吾等此番月试优胜者前三人,可有真金白银的奖励,其中第一名有……”   徐瑾瑜比了一个手势,宋真皱眉试探道:   “二两银子?”   “是二十两。”   徐瑾瑜话音刚落,方才课间还嬉戏打闹的同窗们立刻坐回原位:   “我不累!我还能学!”   宋真:“……”   而等到夜幕降临,徐瑾瑜和师信照旧勤奋读书之际,他们的门被敲响了。   门一开,外头的宋真提着油灯笑眯眯道:   “瑾瑜,师信,我算了下,你二人的灯油可以学到子时,若是加上我的,可以学到子时三刻。”   徐瑾瑜:“……”   好家伙,卷王竟在我身边!   他只是单纯的卷时间,而这位,他是连命一起卷啊!   但不管怎么说,最终宋真还是留了下来,三人终日伏案进行了对知识的深入探讨,进行了考前冲刺。   而就在一号斋学子们纷纷“焚膏继晷,夜以继日”的苦学之中,第一次月试悄然而来。 第31章   随着教学斋外一阵铃声响起, 林浓熙随即道:   “月试结束,诸君停笔。”   学子们或是唉声叹气,或是精神振奋的走出教学斋。   徐瑾瑜在第一排, 是以最先走出教学斋,师信次之。   二人并肩走到教学斋外的院子中,凭栏交谈,徐瑾瑜嗓子微哑:   “总算是结束了,这下子真兄应当不会再漏夜而来了吧?”   徐瑾瑜直接松了一口气,别的不说,往日与宋真未曾深谈倒也罢了, 可这段时期夜夜深夜共读下来,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宋真, 可以称得上是卷中之卷了。   自从三人一起读书, 宋真发现徐瑾瑜对于先生课上讲的所有知识都可以信手拈来,那叫一个如获至宝。   于是乎, 就开始彻夜请教, 而徐瑾瑜也觉得这样更有助于自己的理解,所以来者不拒。   然后……徐瑾瑜就说哑了自己的嗓子。   师信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欲言又止的看向徐瑾瑜身后, 而后宋真大笑着拍了拍徐瑾瑜的肩:   “瑜弟, 这次月试之中好些题目都是我二人当初一同探讨过的,这次真是多亏了瑜弟倾囊相授了!”   徐瑾瑜干笑了一笑:   “我只不过是将先生讲过的知识告知真兄罢了,真兄不必言谢。”   “可即便我奋笔疾书, 也无法将先生讲过的所有话都记录下来, 哪里比得上瑜弟你呢?”   “总而言之, 月试已然结束,吾等可以暂且放松一二了。”   徐瑾瑜清了清嗓子, 暗示意味极浓的说着。   而宋真听后,也是兴致勃勃:   “既如此,吾等可以少读三刻!此前时间紧迫,吾等不得不勤勉苦读,现在可以稍稍放松一二了。”   徐瑾瑜:“……”   还真是“一二”啊。   “咳咳,我是说,真兄看看我的嗓子,实在是经不起连夜探讨了。”   “这样……瑜弟不方便说话,就笔述如何?”   宋真沉吟一番,如是说着,徐瑾瑜彻底没话说了,只得拱手称是。   难得见到一向智珠在握,算无遗漏的徐瑾瑜被噎住,师信不由抿唇一笑。   而就在三人谈话的时候,几个学子走了过来:   “瑾瑜,师信,宋真,不知可否请教你们经解第二十三问的“丰其蔀,日中见斗。”后文为何?”   东辰书院的经解并不单单只考学子对于经书的了解,月试的试题与童试全面靠拢,是以为了增加难度,需要先默经,而后才是经解。   别看只是增加了一道工序,可就这一道工序,却是让不少人傻了眼。   只要默经默不对,那么经解自然而然会跑偏,学子们争论不下,只得过来求证一二。   在众学子的目光之下,三人对视一眼,正要作答,却听一道带着几分自信倨傲之气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往得疑疾,有孚发若!”   刘臻昂首挺胸的走了过来,看着徐瑾瑜等人眼神下撇:   “虽然这两句收尾都是一样,可是先生们若将题目出的太过简单,岂非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过关?”   刘臻言之凿凿,似乎自己拿下头名已是板上钉钉。   与此同时,大部分学子也是长舒一口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先生定是要考倒我们,自然不会用最简单的那句!”   而就在众学子小小欢呼一阵后,却不想,徐瑾瑜摇了摇头:   “吾答,遇其夷主。”   徐瑾瑜这话一出,师信和宋真也微微颔首,刘臻见此直接笑道:   “你们怕不是连《易》经都背不下来,这才这般敷衍了事吧?”   “不错,先生应当不会出题太过简单。”   “这已是《易》经后半段,才将将学过,先生不为难我等已是好的了。”   “非也非也,难道诸君只考虑先生的出题意图,却未曾想过试题留下答题的距离?那距离,只怕需要将字体写小一倍才能写的下吧?难道诸君不觉别扭吗?”   徐瑾瑜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次月试的经解考的正是《易》经,可是通篇都是先生在挖坑让学子们跳。   除非真真正正可以将《易》经背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否则就得被坑!   果不其然,徐瑾瑜这话一出,立刻有人扶额道:   “我就说,我就说哪里怪怪的!原来是字体的大小!”   可是当时想到这句已经心头欢喜,心里还沾沾自喜自己猜透了先生出题的想法,没想到这就是个坑!   “可是,万一,万一不是呢?”   有人心怀侥幸,可实际上,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毕竟现在一想起字体大小,他真的觉得哪里都不对。   师信和宋真听了徐瑾瑜的答案,亦是微笑颔首表示赞同,惹得不少一号斋的学子懊恼不已。   唯独刘臻听了这话后,只冷笑一声:   “简直荒谬!就算尔等意图揣测先生出题用意,几时能连字体大小也算进去了?”   “不信?那就走着瞧好了,左右三日后,先生们就会张榜公布答案。”   宋真如是说着,确实着实没将刘臻放在眼里,依他之见,此番前三名只会在他与徐瑾瑜、师信三人中决出。   毕竟,下学后,他们在膳堂用完膳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读书时,刘臻可是呼朋引伴,在校场上蹴鞠,哪里将心思放在复习课业之上过?   刘臻听了宋真的话,眼神明灭不定:   “好,那就走着瞧!这一次若是我得了头名,看你们一号斋一个个的脸往哪儿搁!”   刘臻说罢,扬长而去,这次的头名,已是他囊中之物!   “简直太嚣张了!”   刘臻走后,宋真脸色难看的说着。   徐瑾瑜揉捏着有些发酸的腕骨,只笑吟吟道:   “他再嚣张又如何?也不过是嘴上占了上风罢了,此番月试吾等岂能逊色与他?”   “正是。”   师信冷声补充:   “这次月试之中,不论是经解还是史论,吾等都曾有过探讨,成绩相差必不会太大。   至于诗赋,那刘臻最喜的是那等雕文织采的技法,可此番诗赋的题目是农桑。”   师信这话一出,徐瑾瑜勾了勾唇:   “倘若刘臻不改其文风,那这诗赋定然不易通过。倘若他要改……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所以,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宋真做以总结,随后就眼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瑜弟,正好这一月吾等已经将《易》经学过两遍,现在是否该开始看《礼》经了?”   徐瑾瑜:“……”   “可是,林先生才讲了一节……而且,此番月试结束,吾等可暂休三日,我欲归家一趟。”   宋真乃是江南学子,非农忙月与过年,是不会归家的,这会儿听了徐瑾瑜的话,一时傻眼。   “那信兄……”   师信随即道:   “我家中只有寡母,亦要归家一趟。”   宋真听后,只得摇了摇头:   “看来,这回只有我自己学了。可惜没有瑜弟解惑,信兄提点,只怕要乏味无比了。”   徐瑾瑜和师信只得安抚宋真几句,这才回舍馆收拾行囊。   一别一月,不知家中可还安好?   暮色苍茫,徐瑾瑜背着行囊,慢悠悠的行至村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村口拄着竹枝转悠的佝偻背影:   “奶!您怎么在这儿?”   徐瑾瑜连忙上去扶住徐老婆子,徐老婆子一见徐瑾瑜也是喜不自禁:   “瑾瑜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快回家,一路上累不累?在书院读书辛苦不辛苦?”   临别时,徐老婆子话最少,可是一重逢,徐老婆子恨不得把这一月没给孙儿说的话都倒出来。   徐瑾瑜都含笑听着,一一应过去,没有半点儿不耐。   等快到家门口,徐老婆子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中气十足的喊道:   “芸芸,大妮,小妹,瑾瑜回来了!”   徐老婆子这幅热切欢迎的模样,让徐瑾瑜一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哎呀,奶,别这么兴师动众……”   “大朗回来?!”   “大郎!”   “哥哥!”   徐老婆子话音刚落,徐母直接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抓着徐瑾瑜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瘦了,可是在书院没有好好吃饭?还是那书院不给我儿肉吃?娘这就去杀鸡!”   “哎,别,娘,我有肉吃,还挺多的,而且……我也没瘦啊?”   徐瑾瑜有些迟疑,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竹青长衫已经有些发紧了,不知道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   再说,他隔三差五都能拿到几颗星星,现在手里还有五颗没有用的呢。   “傻孩子,这是你娘觉得你瘦!大晚上杀鸡会惊着左邻右舍,芸芸,你去把过年腌的腊肉做了!”   那本是预计等今年过年吃的腊肉,可是徐母这会儿满脸心疼,连连应是,好半晌才恋恋不舍的进了厨房。   徐母才有,大妮便走过来,看着徐瑾瑜那在蔷薇花丛被勾破的衣袖,抿唇低语:   “厨房有烧好的热水,大郎洗洗解解乏,这衣裳破了,我给大郎补补。”   “哎,谢过长姐!”   “那我呢那我呢?”   小妹像一颗小皮球一样冲进了徐瑾瑜的怀里,叽叽喳喳的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儿,末了,还悄咪咪的塞给徐瑾瑜一颗红彤彤的不知名果子:   “哥哥快尝尝,我就只有一颗啦!”   徐瑾瑜闻言不由失笑,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满口甘甜,只是多了一些咬起来咯吱咯吱的籽。   也不知道小妹是打哪儿找来的,这山里的老鼠洞都快要被小妹翻一遍了吧?   徐瑾瑜笑着打趣了一声,徐老婆子也不由道:   “就是就是,这野丫头,天天往山里跑,也不怕被狼叼走了!”   “才不会!我就在外边玩儿的!”   小妹握紧了小拳头,气哼哼的说着,而另一边,大妮弄好了热水,招呼徐瑾瑜去沐浴。   等到月上枝头,徐母煮了一锅南瓜粥,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盛了半碗寒瓜酱,便张罗开饭了。   徐瑾瑜刚沐浴完,少年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皂角味,散着微湿的发丝在葡萄架下落座。   “大郎快吃,去年你奶特意挑的七层五花肉,腊到现在虽然味道还没有完全吃进去,但已经很香了!”   “瑾瑜读书辛苦了,快多吃些。”   “大郎……”   “哥哥……”   眼看着连小妹都跃跃欲试着要给自己布菜,徐瑾瑜忙哭笑不得的用手盖住碗:   “好了好了,奶,娘,长姐,小妹,我不能再吃了,再吃晚上要克化不了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大家才遗憾的放弃了想要填鸭式投喂徐瑾瑜的想法。   徐瑾瑜这厢也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而后,喝着甜丝丝的南瓜粥,吃着香喷喷的蒜苗炒腊肉,吹着秋日晚风,好不自在。   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过了晚饭,徐母手脚麻利的用剪子在葡萄架上剪了一串葡萄下来:   “大郎走的时候,这些葡萄泛着青,谁知道后头一个个都熟的忒快了……”   “你娘日日在葡萄架下数着,就怕你吃不上咱家的葡萄,这不,这是最后一串了。”   徐老婆子也不由说着,徐瑾瑜笑着拿起葡萄,吃了一颗:   “好甜!”   简直甜到人心里去了。   “你这孩子,嘴那恁甜?”   徐母嗔了徐瑾瑜一眼,又把葡萄往徐瑾瑜那边推了推,和徐瑾瑜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家常:   “……大郎不在的这一月,娘和你奶又给咱家赚了二十两!”   “奶和娘好厉害!”   徐瑾瑜不由有些惊讶,他记得原先奶和娘拼了命的绣帕子一月下来家里也才能赚人一二两银子。   再加上他寻医问药,家中嚼用,三年也才攒了十两银子。   徐母听了这话,不由翘了翘尾巴:   “也没啥厉害的,就是随随便便绣了一身衣裙……”   徐老婆子颇有些没眼看,随后笑着看徐瑾瑜解释道:   “听说是上次你娘绣的那天百蝶穿花裙被哪户勋贵的娘子在宴上穿的那叫一个好看,那些有钱人家的娘子纷纷效仿,这不又有人寻到绣坊了?”   “那是,娘亲的绣样活灵活现又不落俗套,得到大家的喜欢自是一件常事!”   徐瑾瑜坚定的说着,徐母被夸的满面红光,摆着手:   “小意思,小意思。”   徐瑾瑜这会儿也分享了在书院发生的一切,等听到徐瑾瑜说起书院要求君子之风仪时,徐老婆子都不由揉了揉眼:   “怪道我说大郎这回回来感觉和奶当初看到的那些贵人也不差什么了!”   徐瑾瑜又说起书院的荤素膳食,还不待徐老婆子和徐母心疼,徐瑾瑜立刻道:   “不过,我这一月已经得了十数颗星星,书院的荤菜颇为美味!”   徐瑾瑜说完,一顿,看着徐老婆子和徐母那还依稀留存着心疼的表情,亲昵道:   “不过,我还是想娘和奶做的味道!尤其是奶的寒瓜酱,配饭,或是夜里蘸馒头都好吃!”   “怎么还夜里蘸馒头?”   徐瑾瑜这话一出,两人更心疼了。   徐瑾瑜:“……”   他能怎么样,他也很绝望啊。   原本子时入睡,忍忍也就过去了,后头又加了三刻,偏宋真不知打哪儿弄来的馒头。   要不是徐瑾瑜还真会有些体力不支的。   ……   初晨的微光逐渐遍布整片大地,徐瑾瑜照旧卯时三刻起身,绕着村子训走一圈。   小石村虽然有个小字,可是它并不小,故而只需要训走一圈即可。   昨夜徐瑾瑜提及自己那两套竹青长衫略有些紧,便被徐母讨过去重新改改。   这会儿,徐瑾瑜身上是东辰书院的武院服,不同于文院服的广袖长袍,武院服的袖口和腰部都做了收紧。   漆黑的墨色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黑,可那衣摆上的星辰却光芒四射。   随着少年训走的动作,乌黑的发丝与翩飞的衣袍在身后扬起,阳光映着少年如玉的面孔,愈发显得少年贵气逼人,风姿动人。   是以,即便徐瑾瑜特意找了避人的小路,也不免看呆了一些刚刚走出家门的村民。   “刚才那是谁?莫不是周边哪位庄子上的小郎?”   “你那是什么眼神?还没老眼睛先花了!那是远山家大郎!”   “乖乖,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那身打扮,和那些城里的郎君也不差什么了!”   “岂止啊,徐家大郎身上的衣裳你可看清了?那可是东辰书院的院服,只要能从东辰书院出来,最少也是个举人。”   “什么?看来远山家这是祖坟烧了高香了啊!亏当初族长媳妇还口口声声人家上不起呢!看看人家现在——”   “徐家大郎那气度看着就不是凡人,指不定是文曲星下凡!”   村民们或羡或酸的说着,而人群之中,一个刚刚点破徐瑾瑜身上衣服来历,书生打扮的人缓缓退出人群。   这人正是刘秀才,他沉默着走到家中,甫一门,就看到了自家和徐瑾瑜一般大小的儿子,正骑在树上冲着他招手,高兴的喊道:   “爹,我掏到了三个鸟蛋!”   刘秀才一下子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直接抄起戒尺:   “我让你掏鸟蛋!我让你不学无术!还不滚下来!”   片刻后,院子里响起一阵哭爹喊娘的哭喊之声,刘秀才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   “当初那徐家大郎尚且需要在窗外偷看识字,如今却入了东辰书院,你倒好,为父唯独教你一人,你却如此冥顽不灵,简直可恶!”   数年过去,当年那个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睛的孩子,已经凭自己的努力,走进了最好的学堂。   ……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一场训走,在村子里掀起了何等波澜,训走结束后,徐瑾瑜口中说着放松,但还是没有停下来歇息。   用过了早饭后,徐瑾瑜又开始伏案练字。   此前三个月的练字,让徐瑾瑜的字也只不过是可以勉强见人的程度,若是他日遇到一位好字的主考官可就要吃亏了。   是以他不能懈怠。   练了一上午的字,等徐瑾瑜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徐母将赵庆阳前日送来的订单交给徐瑾瑜:   “大郎,这是前个庆阳来摘葡萄的时候送来的单子,你如今读书辛苦,要不这单子咱就暂且不做吧?”   徐母如是说着,可徐瑾瑜却摇了摇头:   “娘,我问过了,若是咱们要盖青砖瓦房,不说家具就得七十两。”   京郊,别看有个郊,可这工价,用料也大着呢!   “若要在置办一套好一些的家具,那最起码需要纹银百两。且,京里那些女娘打一出生就有爹娘攒嫁妆,这些年为着我的身体,长姐什么嫁妆都没有。”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直接一锤定音道:   “是以,这竹香囊还得卖。不过,我如今确实力有不逮……”   “那可如何是好?你奶和我要刺绣,不能轻易弄竹编。”   徐母也有些发愁,徐瑾瑜笑了笑道:   “我欲教给长姐。”   徐瑾瑜在家里留了三日,就教了大妮三日,他一早就发现家里女子们各有不同。   徐母看着粗枝大叶,可是在刺绣上颇有天赋,而大妮继承了徐母的绘画天赋,却绣技平平。   可,竹编就不同了,只要打样好,能耐的下性子学,迟早可以出师。   再加上徐瑾瑜特意让人打的分丝器,大妮只需要带竹子回家练手就是了。   三日时间,徐瑾瑜做完了订单里的十只竹香囊,净赚一百两!   而大妮在这个过程也受益匪浅,该说不说,大妮似乎在竹编上是有些天赋存在的。   她明明没有徐瑾瑜的过目不忘,却也很少漏丝,一个初学者的处女作却也是平整无比,虽然只是简单的竹报平安,可徐瑾瑜却乐滋滋的将之配在了自己的腰间。   眼看着家里一切都好,长姐对于竹香囊也颇有感悟,徐瑾瑜终于放心的回到了书院。   与此同时,书院里的先生们仍在热火朝天的批阅着月试的考卷。   “碧虚这题出的实在是促狭,吾阅卷百数,尚无一人答对。”   林浓熙看着那行“丰其蔀,日中见斗。”,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哭笑不得。   为了出题者不会潜意识透题,这次经解,诗赋,史论三门考题都非本门先生出题。   不过东辰书院的先生们个个都才华横溢,只是交换出题并不算什么。   而云萧听了这话,却不赞同道:   “耀兄还说我呢,怎么不看看子渊给我的诗赋出的什么题,‘农桑’?呵,这些学子有多少在田中劳作过?也不过是些无病呻吟之作罢了!”   林浓熙听了这话,抿了抿唇,只觉得三人之中,还是自己太过老实!   洛书越对于云萧的谴责并不放在心上,这会儿飞快的整理着试卷,等到最后要张榜提名的时候,洛书越兴致勃勃:   “让我看看,何人是我丙级头名?” 第32章   洛书越说着, 便将整理好的三科头名的考卷放在一起,揭开糊名。   与此同时,林浓熙与云萧也一左一右的站在洛书越的身后, 云萧笑吟吟道:   “耀兄,我等不妨赌一赌,此番何人为头名?”   林浓熙老神在在的看了云萧一眼,低语:   “总会应该是落在一号斋。”   “哦?我本来也欲押一号斋,没想到竟与耀兄重了!”   云萧一幅可惜的模样:   “本来还想要赢下耀兄手中那本《兰花集》,没想到,罢了罢了。”   林浓熙瞥了云萧一眼:   “若想要, 直言就是。”   “当真?多谢耀兄割爱!”   云萧欣喜万分, 而洛书越一边小心翼翼的拆除糊名, 一边道:   “你二人倒是笃定一号斋能出头名, 可往年不也有那后起之秀,从二三号斋奋起直追的学子?”   林浓熙听了这话, 却摇了摇头:   “子渊有所不知, 这一回那一号斋可非比寻常。吾听陈主记说,一号斋学子的舍馆中对于灯油的耗费乃是三斋中最多的。   尤其是月试前十日开始, 其余二斋合力也不能及, 如此刻苦, 一号斋居首乃是常理。”   洛书越有些诧异:   “竟是如此?看来还是吾等布置的课业不够多了。”   林浓熙/云萧:“……”   说话间,那糊名已经被破了开来,洛书越一个个看过去, 直接呆住:   “三科头名竟是同一人!”   林浓熙和云萧却是一脸了然, 二人对视一眼, 云萧笑道:   “耀兄,看来我二人英雄所见略同啊!”   但见那三张考卷之上, 白纸黑字,一模一样的名字并肩排列着:   ‘徐瑾瑜’   林浓熙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此子年少才高,依吾看,明年的童试或可让其下场一试!”   洛书越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林浓熙,他没有想到素来沉稳的林浓熙竟然给了徐瑾瑜这么高的评价。   可洛书越哪里知道,林浓熙自从第一堂课的时候,就一直默默观察着徐瑾瑜。   他总觉得此子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但还有些看不准,所以他决定再看看。   不过,以徐瑾瑜的本事,考个童生试应该绰绰有余。   洛书越反应过来后,不由摇摇头:   “耀兄,当初高无涯十三岁中秀才已是高家世代累积所得,而徐瑾瑜虽然聪慧,可如何比得过高家的书香传世近百载?   而且,徐瑾瑜既然能做到三科头名,若是压一压,未尝不能中他一个小三元。”   洛书越说前面的时候,林浓熙还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冷静如林浓熙,也不由愕然睁大了双眼。   好嘛,他只是觉得徐瑾瑜可以考秀才,而子渊他竟然直接想要让徐瑾瑜考一个小三元。   京城的小三元,岂是那么好考?   林浓熙沉默片刻,问道:   “那依子渊之见,需得多少时日?”   “怎么也需等上三年吧?”   洛书越说着,算着徐瑾瑜的年纪:   “当初徐瑾瑜的名册上,我记得写的是十二岁,若十五中秀才那是也不容小觑了。”   洛书越如是想着,突然精神起来,当初的应青山应大人在书院时也是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平步青云,不过二十有余,便已经状元及第。   而徐瑾瑜,旁的不说,只那张脸,看着就是探花郎的好苗子。   应青山那样的学子,他不敢奢求,倘若自己能教出一个探花郎,那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林浓熙听了这话,也不由微微颔首,他并不是急功近利之人,徐瑾瑜或许有些天赋异禀,十三岁的秀才也确实很诱人,但倘若他能中一个小三元,这在以后的履历文书之上,也是添光添彩的。   眼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云萧却突然道:   “耀兄,子渊,你们如何知道明年下场,徐瑾瑜便不会取得好成绩呢?”   “这……”   云萧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大胆了,让两人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而随着几位先生连续三日的勤勉阅卷,终于在学子们回到书院后的次日训走结束时,对于本次月试排名进行了张榜公布——   “张榜了!”   “月试排名张榜了!”   外头不由变得嘈杂起来,而一号斋内,徐瑾瑜方用过早饭,正在温书。   虽然有过目不忘的存在,但是徐瑾瑜却从未自视甚高,且徐瑾瑜觉得自己每次需要思考的时间有些久了,他要求自己可以做到看到一句话便可以立马反应出来它的出处,释义。   而这些对于四书五经的记忆,和其对照的释义融合要求很高。   “瑾瑜,张榜了。”   师信走过来轻叩了两下徐瑾瑜的书桌,温声道:   “可要一同去看看?约莫还有一刻中才开课。”   徐瑾瑜原本沉浸在书中的世界,这会儿回过神来,欣然应允:   “好啊,叫上宋真,一道去。”   随后,三人并肩而行至教学斋外的公告栏处,离的老远徐瑾瑜看着那榜单不由有些奇怪:   “咦,怎么不光有红榜,还有白榜?”   只见那一张偌大的红榜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而另外的白榜上也是不遑多让。   “这个我知道,红榜是每级考试前百名,而白榜则是后五十名。且,书院规定,若是有学子连续三月都在白榜之上,便要离开书院。”   宋真话音刚落,就见到身旁一个身影捂着脸直接冲了过去,第一次没有已经磨练一月的君子之风。   “张元怎么跑了?监察者还在那边盯着呢!”   “嗐,张元当初以第七十九的成绩考入书院,可此番月试直接成为第一百一十三名,可不是无脸见人?”   “……可是因为他上个月只顾着谈好刘臻,日日陪着刘臻在校场上蹴鞠的原因?”   “应当如此,我已见过他数次在课上困顿。”   “可惜了。”   不远处,段锡峰直接叫住张元,记下其名这才皱眉离开,张元顿时人都木了。   段锡峰记录下违规学子的名字后,便大步朝徐瑾瑜而来,徐瑾瑜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放慢了步子。   这就是来自,监察者的压力!   “重山兄——”   徐瑾瑜拱手一礼,师信与宋真亦是行礼,段锡峰微微颔首,看着徐瑾瑜目露赞赏:   “这一次,你考的很不错。”   “重山兄谬赞了。”   徐瑾瑜忙谦虚道,段锡峰面上的温和一闪而过,随后肃着脸道:   “吾从无虚言,想我东辰书院立院数百载,首次入学的三科头名少之又少,望君再励。”   段锡峰说完后,便转身离开,而徐瑾瑜呆愣在原地:   “重山兄方才说,我是三科头名?”   徐瑾瑜一时喜,一时恐,总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一样,这便朝公告栏下走去。   “瑾瑜来了!”   “恭喜啊瑾瑜,你是头名!”   “三科头名,着实厉害!”   但见那红榜之上,徐瑾瑜的名字下方赫然写着:   经解(甲等上)   诗赋(甲等上)   史论(甲等上)   红纸黑字,做不了假!   徐瑾瑜袖中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指节,让他冷静下来,露出温和浅笑向同窗拱手致谢。   而除却徐瑾瑜之外,师信与宋真二人竟是并列其二。   与徐瑾瑜不同的是,师信的诗赋只得了“甲等中”,而宋真的史论亦是“甲等中”。   宋真见了后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可惜道:   “史论的最后一题我确实有些拿不准,没想到……不过,瑾瑜为头名,我亦心服口服!”   宋真清楚徐瑾瑜对于三科知识的信手拈来,这会儿只是可惜了一下自己还是学的不够扎实,随后便真心实意的恭贺起徐瑾瑜。   而师信看了名次后,亦是心里一片安然,他确实不善诗赋,此番能得甲等中,已经是因为真情流露的原因了。   而一号斋的学子们喜气洋洋的恭贺完徐瑾瑜后,便开始一个个数起了红榜之上的名字。   听先生说,三斋排名以甲等计数,哪一斋的甲等多,便胜出。   而这一次,只徐瑾瑜,师信,宋真三人便直接揽去九个甲等!   一号斋的学子们心里已经都欢呼起来,而正在这时,一道冷飕飕的声音响起:   “小人得志!”   徐瑾瑜抬眼要去,原来是“老熟人”刘臻。   “得志得志,总是要得到才行。”   徐瑾瑜浅笑吟吟的说着,若是他方才没看错,那刘臻已经排到十名开外了。   而随着徐瑾瑜这话出口,刘臻下意识的就攥紧了拳头:   “你!”   “你想做什么?”   宋真和师信一左一右的挡在了徐瑾瑜的身前,宋真忍不住讽刺道:   “若我不曾记错,三日前是何人在我面前吠声阵阵,说自己必是头名来着?”   “一十一名,呵。”   师信话不多,可嘲讽拉满,刘臻闻言面色沉凝的都快要滴出水来。   是他小看这一届的同窗,未曾想到他们一个个都这般惊才绝艳!   尤其是徐瑾瑜,他才几岁?   刘臻如是想着,面上一阵红,一阵青,纵使如此,他岂能轻易认输?   “此番不过是我一时大意罢了!你们可敢与我打赌?就赌本次冬试的排名!”   “赌什么?”   徐瑾瑜扬声问道,刘臻眼睛一转,随后道:   “就赌明年一年的荤菜!”   书院里面,能值得赌的,就是那膳堂之中香飘数里,让人垂涎欲滴的荤菜了。   “这怕是不公,吾等三人与你一人对赌,赌注不公。”   徐瑾瑜闻言直接说着,刘臻听了这话一时无言。   他万万没有想到,三人之中,最为光风霁月的徐瑾瑜竟然如此斤斤计较!   “好,你们赌一年,我赌三年!你们敢应下?”   刘臻心一横,直接说道。   “我应了。”   “我亦如此。”   师信,宋真纷纷表态,徐瑾瑜也点了点头,随后问:   “可要立字据?”   刘臻再度哽住:   “何须字据?围观诸君,皆是证人!”   “那就,一言为定了。”   徐瑾瑜笑着应下,对于送上门的荤菜,他便却之不恭了。   那刘臻虽然善嫉,可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在身的,是以他每月得到的星星也在二号斋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刘臻见徐瑾瑜应的那么干脆,脸色一时沉了下来,曾经,他只视师信,宋真为对手。   对于徐瑾瑜这个空降的第一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山长就是山长,果真慧眼独具!   刘臻与徐瑾瑜三人擦肩而过,不由顿住,第一次正视徐瑾瑜问道:   “上一次蹴鞠之时,可是你曾从旁提点师信?”   徐瑾瑜只笑而不语,刘臻心里直接确定了自己这个猜想,不由暗恨。   他应该早些注意到徐瑾瑜的!   “等着吧,蹴鞠,月试,一样一样的头名,我迟早拿回来!”   刘臻语气决然的说着,徐瑾瑜依旧是那副温和,淡淡的模样:   “我等你。”   二人四目相对,仿佛有无数火花四溅。   而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音,终于打破了僵局,刘臻冷哼一声,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徐瑾瑜看了后,不由面色一僵。   身高,他永远的痛!   而后,徐瑾瑜与师信,宋真二人并肩朝教学斋走去。   宋真这会儿弯眉一笑:   “我倒是真想看看刘臻茹素三年后,会是什么模样。”   师信亦是微微颔首:   “刘臻家世不凡,行事不羁,茹素三年,只怕生不如死。”   “怪只怪他生性善嫉,吾等数次不与他计较,却不曾想他却得寸进尺!”   徐瑾瑜赞同的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有这位刘同窗在,吾等明年的生活将会得到一定的改善。”   说罢,三人不由笑了。   等三人回到教学斋后,没过多久,林浓熙便抱着一只木匣也来到教学斋。   而坐在最前面的徐瑾瑜敏锐的发现,林先生今日的心情似乎颇好。   最重要的是,徐瑾瑜觉得林先生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的柔光让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是侯府真少爷,而是林先生的亲儿子了!   “先生何故如此看着学生?”   徐瑾瑜不由硬着头皮问道。   林浓熙那素来严肃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   “我东辰书院已经有数十载未有初入书院便三科头名的学子了,先生自是以尔为傲!”   林浓熙这话一出,徐瑾瑜只觉得同窗们各种羡慕火辣的目光直接汇聚在自己身上,一时口舌干燥,素来能辩的唇舌也似乎粘在了一起,不会说话了。   林先生的赞许实在太过直白,他不知如何回应。   少年本是面若白玉,整个人如同一件精雕细刻的玉人一般,唯独那两只耳朵这会儿通红的厉害。   窗外金色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身上,那被阳光用金线勾勒的炽热耳朵明晃晃的,让林浓熙也不由会心一笑。   随后,林浓熙便直接公布了本次月试,一号斋获胜!   接下来,林浓熙直接打开了木匣,里面是一整匣子,用银箔贴着,熠熠生辉的星星。   “每人十枚,依照座位前来领取。”   向来严厉的林先生,今日难得的如沐春风,尤其是徐瑾瑜上前只是,林先生更是直接道:   “作为头名的奖励,这多出来的十枚,乃是先生奖励于你的。”   林浓熙这话一出,众学子又是一片低嚎:   “天啊,二十颗星星,二十道荤菜,再加上瑾瑜平时课上得到的星星,这怕是一日三餐都是荤菜都使得吧?”   “我还在想十颗星星可以试几道荤菜的时候,瑾瑜已经可以随意点了。”   “人与人的差距呦……”   “肃静。”   林浓熙安抚了一下众学子,随后给师信和宋真也奖励了五颗星星,一时间教学斋内气氛一片和乐。   等终于分完星星,已经是两刻钟后,林浓熙收起那温和的笑:   “好,接下来请诸君拿出《礼》来,我今日要学的是……”   林浓熙那颇有韵律感的声音响起,作为师者,他需要从一开始便正确的引导学生。   而作为科举必考的书籍,在所有的书籍都没有标注标点符号的情况下,需要由先生带领学生明句读。   以往科举之时,未尝没有学子未能拜得良师,反而被其误导,导致科举失利的例子在。   所以,即便此番有多名学子表示自己已经可以熟读四书五经,林浓熙还是要引着他们重新通读一遍。   而徐瑾瑜对于这个过程也是颇为喜欢的。他不同于别的学子,在这个过程中,他既是读,也是核实自己的标点符号标注有无问题。   很快,早课毕,正要下课的时候,林浓熙招徐瑾瑜来说话:   “吾观你在吟诵之时,与其余学子皆不一样,不知是何故?”   一个月了,林浓熙忍了一个月,终于问了出来。   他本以为是徐瑾瑜此前的先生或是教授不当导致的,可是这一个月下来,也该让徐瑾瑜学会吟诵的肢体表达了。   “先生是说……”   徐瑾瑜随便吟了一句《礼》中的话语权做摇头晃脑状,林浓熙随后抚须颔首:   “然也。”   “可是……这样会晕。”   徐瑾瑜多年的现代经验让他实在是无法改变,语气中不由带了一丝委屈。   林浓熙:“……”   林浓熙颇有些心累的挥了挥手,让徐瑾瑜离开。   此子确实惊才绝艳,可是这小毛病也忒多了!   徐瑾瑜有些莫名其妙的离开,等他到了膳堂的时候,师信和宋真早就已经占好了一张桌子。   “瑾瑜,这里。”   宋真招手示意,徐瑾瑜笑着上前,而正巧师信这会儿端了两碗汤过来:   “汤来了,瑾瑜今日想吃什么?”   “噢,信兄今日莫不是要请客?”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师信微微一顿,点了点头,直接随手拿了几颗星星放到徐瑾瑜的掌心:   “请瑾瑜吃。”   徐瑾瑜惊了一下:   “哪里能要这么多?再说,我不过是与信兄开开玩笑罢了。”   徐瑾瑜说着,摇摇头就准备将师信的星星还回去,可是师信却一脸坚定:   “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要。”   时隔这么久,这些日子彻夜苦读时瑾瑜的相助,早就不是他欠瑾瑜一道荤菜的事儿了。   宋真见状,也是抓了几颗星星一股脑塞进徐瑾瑜的怀里:   “信兄说的对,倘若没有瑾瑜相助,我二人也不会取得如此骄绩,瑾瑜就收下吧,不然以后我都无颜上门了。”   徐瑾瑜:“……”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直接把星星给宋真塞回去的。   “罢了,你们真是的!”   徐瑾瑜懒得和他们再掰扯,大不了以后三人一道用饭的时候他点两个荤菜就是了。   书院的一道荤菜就是一道大菜,在外面的酒楼都能卖一二两的那种!   一个人吃刚好可以吃完一整道,要是再来碗汤溜溜缝那就更完美了。   到时候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可由不得他们不动筷!   徐瑾瑜弯了弯眉,在荤菜前看了一圈,最后选了一道新上的糖醋里脊。   时下的猪都是未经过阉割的,所以猪肉特有的骚味很难去除,唯独这猪里脊吃着酸甜可口,外酥里嫩,也尝不到丁点异味,乃是近来学子们纷纷追捧的。   “小瑜,小瑜快来,这是婆婆特意给你新做的!”   花婆婆笑眯眯的说着,她在这儿盛饭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才入学没多久,就快把书院的荤菜尝个遍的少年郎哩。   尤其是这少年郎生的又俊,嘴又甜:   “那可真是谢谢婆婆了!还是婆婆懂我,今日下学和先生多说了两句,还以为要没有糖醋里脊了呢。   对了,婆婆,这回我让我奶特意多带了点儿寒瓜酱,又辣又好吃,完了给您送一瓶!”   “你这孩子!”   花婆婆笑眯眯的说着,却没有拒绝。   等徐瑾瑜端着那盘糖醋里脊回去的时候,宋真愣在了原地,师信也是不由抿唇:   “盛饭婆婆不是说没有了吗?”   他一早知道瑾瑜喜欢糖醋口,特意过来抢这道新菜都没有抢到。   徐瑾瑜眨了眨眼:   “是没有了,可是这是花婆婆重新的做的!”   师信/宋真:“……”   “瑾瑜还真是走哪儿都不会吃亏啊!”   “一道尝尝吧,这新出锅的糖醋里脊可和那些放了一段时间的糖醋里脊不一样!”   徐瑾瑜说着,便尝了一口,顿时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师信和宋真也犹豫着尝了尝,最后三人索性直接将菜拼到一起混着吃。   三个半大少年,没一会儿便将桌子上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又收拾好餐具,回教学斋的路上,宋真不由好奇的问道:   “瑾瑜,方才林先生为何叫住你?”   师信闻言,也看向徐瑾瑜,眼中藏着一分担忧。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徐瑾瑜慢吞吞的讲述了一下原因,听的二人一默,宋真也忍不住道:   “说起来,我亦很好奇为何瑾瑜可以做到吟诵之时,身挺不动,气清中直。” 第33章   “说起来, 我也很好奇,你们那样吟诵,真的不会头晕目眩吗?”   徐瑾瑜诚恳发问, 师信,宋真具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慢吞吞道:   “古往今来,素来如此。”   “若无吟诵之姿,吾等何以明句读?”   徐瑾瑜悟了,原来,大家之所以摇头晃脑, 只是为了在合适的停顿处加深记忆罢了。   不过, 观师信和宋真所言, 好像……他们也并不是不晕的哎。   “话说, 瑾瑜诵读之时,难道不会因为句读问题读不下去吗?”   宋真如是问着, 心里却是有些苦恼的, 他亦觉得吟诵使人头晕,可若不吟诵, 句读不明, 才是读书大忌!   说话间, 三人已然回到了教学斋,徐瑾瑜直接抽出了《易》经,那上面的标点符号具都已经尽数完善妥当。   “信兄, 真兄, 打开看看。”   师信和宋真有些不解其意, 随后二人一同翻开了首页,然后便下意识的睁大的眼睛:   “瑾瑜的书为何与我等不同?”   “这上面奇怪的墨点又是什么?”   徐瑾瑜听了后, 只是笑:   “信兄,真兄,不妨再看看?”   师信起初以为是徐瑾瑜的书是瑕疵品,可是随着一页一页的翻过去,每一页都有墨点的存在,让他一时心中奇怪。   再加上这本书在三人的努力之下,基本上已经滚瓜烂熟,这会儿师信几页翻下来,面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倘若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些奇怪的墨点停留的地方,正是每句该停顿之处!   师信对于自己这个猜测,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心脏擂跳,他下意识抬眼看了徐瑾瑜一眼。   少年依旧是那抹风轻云淡的笑,师信却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瑾瑜,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给他们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科举兴起至今不过数百载,而这数百载间,无人敢对于圣人言做以改动。   一个小小的墨点,却意义重大!   师信直接将书放在桌子上,低声道:   “瑾瑜对我二人信任至此,但此事事关重大,我……”   师信的未尽之言,徐瑾瑜已经悉数明了,反观宋真还有些迷迷糊糊:   “信兄在说什么?这不过是一些被墨点染了的书籍罢了。瑾瑜为何……等等,这墨点的位置是否有些太巧合了?”   宋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下一刻,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将书给合上,并小心翼翼的给徐瑾瑜放回了原位:   “瑾瑜,这……这件事事关重大,可,可要从长计议!”   宋真如是说着,却也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都是人,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这些墨点,意义深远!   倘若将其应用与书籍之中,那么作为提出墨点的瑾瑜,足以堪为天下人之师!   可是,他今年才十二岁!   宋真只觉得骨子里有股激流狂涌,撞的胸腔剧痛,他激动的面色潮红:   “瑾瑜啊,这事儿若是能成,你,未来可期啊!我竟然可以和瑾瑜做朋友,哈哈,我竟然可以和瑾瑜做朋友,哈哈哈……”   这样,以后但凡旁人提起瑾瑜,自然也会知道自己!   能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二笔墨,乃是每个人的渴盼,而瑾瑜的墨点,若是一朝天下知,必定青史留名!   不同于宋真的激动,师信的态度却颇有几分顾忌:   “常言道,破旧迎新,可是这世间墨守成规之辈不胜凡几,倘若瑾瑜此法公之于众,只怕抨击会比赞扬来的更早!”   瑾瑜才十二岁,他如何承受的住那铺天盖地的恶意?   师信垂下眼睑,低低道:   “瑾瑜,在吾等尚未可以顶天立地之时,藏拙才是正确的选择。”   两位友人,一位鼓励,一位隐忧,徐瑾瑜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真兄,你先别笑了,我瘆得慌。还有信兄,话虽然如此,可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可是东辰书院,我尚还年幼,有问题告诉先生,也是一件颇为正常的事嘛。”   徐瑾瑜这话一出,师信和宋真隐隐觉得有几分道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最后,二人都按耐不住的和徐瑾瑜认真探讨起每个不同的墨点的用法。   等到铃声响起时,师信还有些意犹未尽:   “没想到,这些小小的墨点看着大同小异,可是却有这般寓意。”   宋真也是点头如捣蒜:   “今夜登门,万望瑾瑜可以再指点一二。”   徐瑾瑜现在听到宋真这话,便觉得浑身一哆嗦,不由试探问道:   “那,今夜我们探讨到何时?”   宋真立刻兴致勃勃道:   “还是子时三刻如何?可惜书院的灯油还是给的少了些,只能到子时三刻了。”   徐瑾瑜:“……”   emmm,确定不是真兄你太卷了吗?   当夜,三人就徐瑾瑜的标点符号再度做了探讨,师信都忍不住称奇道:   “这个‘?’实在是太妙了!往往反问之时,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一用上‘?’,立刻意思就出来了!”   宋真这会儿直接开始无脑吹了起来:   “正是正是,简直太神奇了!要是早些年有这些……”   “标点符号。”   徐瑾瑜提醒了一句,宋真连忙点点头:   “对,标点符号!要是一直有标点符号在,我也不会现在偶尔还觉得颈部发疼了。”   还是个少年郎,都已经脖颈发疼,真不知再过些年该如何?   幸好,现在有了标点符号,解放了他的脖子。   徐瑾瑜听罢后,也没忍住抿唇一笑,三个少年郎又开始了热闹的探讨。   等到翌日晌午,是林浓熙的经讲课。   如今已经到了深秋,可春困秋乏,一道晌午将将用过饭,学子们便觉得分外疲乏。   林浓熙教过不知多少学生,自然知道这些年少孩子的通病,直接便请了铁先生出来镇着。   一瞬间,教学斋内顿时一静,学子们肉眼可见的变得精神起来。   林浓熙这才满意的颔了颔首:   “好,烦请诸君打开《礼》开始诵读——”   随着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响起,林浓熙亦随着学子们摇头晃脑的吟诵起来,吟诵着,吟诵着,林浓熙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比如,徐瑾瑜身后的师信,宋真二人为何也开始毫无吟诵之姿了?   虽说少年人身挺气清诵读的模样着实赏心悦目,可是这样如何能明句读?   林浓熙眉头一皱,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师信,宋真随我出来,徐瑾瑜你在此领读。”   徐瑾瑜是嫌头晕,那这两个又是因为什么?   入学一月,他二人吟诵之时最为卖力,怎么!今日竟然偷懒起来。   徐瑾瑜起身应诺,林浓熙三人离开后,学子们的心思也开始不在读书上了,有那胆子大的,还小声问:   “瑾瑜瑾瑜,师信他们怎么了?”   徐瑾瑜也有些疑惑,故而只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先读书吧,林先生就在不远处。”   林浓熙严厉的表象深入人心,这会儿学子们亦是心有怯怯,连忙埋头读书。   不多时,师信走了进来:   “瑾瑜,你也来一下,对了,带上你的书。”   徐瑾瑜听罢,扬了扬眉,看来是为了“标点符号”。   但徐瑾瑜既然敢拿出来,就不带怕的。   不多时,徐瑾瑜和师信并肩离去,这下子教学斋的学子们立刻无心读书了。   “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不清楚,不过能让林先生将前三叫出去,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儿吧?”   “可林先生方才脸色实在不好看。”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今日师信和宋真读书的时候,和瑾瑜一模一样!”   徐瑾瑜独特的读书姿态早就已经在学子们中间传开了,未尝没有人想过学习一二,然而……   学不会,真的学不会!   一门心思顺下去读,读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读了啥。   对于这样读书还能取得头名的徐瑾瑜,学子们也是心中佩服!   徐瑾瑜这厢抱着书出去,一出去就看到桂花树下,林先生负手而立,宋真看到徐瑾瑜过来还冲他挤了挤眼睛。   徐瑾瑜不由莞尔,只是笑容还没有展开,林浓熙便直接道:   “徐瑾瑜,听他二人所说,他们之所以不取原有的吟诵之姿,乃是因为你?”   徐瑾瑜点了点头:   “是学生。”   林浓熙蹙了蹙眉:   “且让吾看看你的书。”   徐瑾瑜将最为完善的《易》递了上去,林浓熙翻开扉页,认真的看了起来。   只是,看着看着,林浓熙的面色便愈发严肃起来,等足足过了一刻,宋真原本心中的激动都已经一片瓦凉起来,林浓熙这才如梦初醒。   这些墨点实在是太过神奇,他教书育人,对于四书五经自然算得上倒背如流,正因如此,这些特殊的墨点他只看了两页便清楚其用法。   这一发现让林浓熙不由默读了起来,只是这一读,连林浓熙自己也没有注意,只要结合墨点,完全可以不用摇头晃脑,便可以通顺的读下去。   “这个符号是什么?”   林浓熙声音微哑,许多话到嘴边,最终只是变成这么一句。   “先生,这是逗号,用在句中需要停顿处。”   “那这个又是什么?”   “这是句号,表示本句意思已经结束。”   “这个……”   “这是……”   林浓熙问的仔细,但徐瑾瑜却一一都能答上,而且答的更为详尽。   林浓熙听罢后,久久难言,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为何会有如此巧妙的心思?   每一个符号都有其深层含义,他赋予了这些符号特殊意义的同时,亦在改变了这个世界的书面文化。   “……你究竟,如何想到这些东西的?”   林浓熙看着少年那一如既往如玉温润的面庞,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对此,徐瑾瑜也早有准备:   “先生许是不知,学生数月前曾有一场黄粱一梦,那梦中恍如仙境,人人都可读书识字,而学生亦在他们的书本上看到了这些标点符号。   待得学生梦醒,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然庄周梦蝶,又或是蝶梦庄周,学生亦是不知,只是这些标点符号确实可以用于吾等读书,学生自不能藏私。”   徐瑾瑜一字一句的说着,林浓熙听罢,深深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你既然心里有成算,吾也就放心了。”   能编造出这样惊奇理由的少年,纵使他年少,想出这些标点符号之文,也属常事。   倒是难得徐瑾瑜他小小年纪,便知明珠自晦的道理,实在难能可贵。   一瞬间,林浓熙看着徐瑾瑜的眸子里,激赏之情,溢于言表。   徐瑾瑜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理由应该是无可指摘的,世人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他做梦啊。   可为何先生眼神却这般奇奇怪怪的?   可还不待徐瑾瑜深思,林浓熙便收起了自己那不同以往的神情,低声与徐瑾瑜商量道:   “徐瑾瑜,如今《易》已经学过,你这本书便借吾几日如何?”   徐瑾瑜自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他本来准备告老师的,没想到提前了这么些许。   只是,那端方严肃的林先生眼中的跃跃欲试又是怎么回事儿?   徐瑾瑜一时不解,随后就看到林先生很是珍惜的将那本《易》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动作,颇有几分熟悉……   徐瑾瑜沉吟着,似乎当初云先生收起自己初次作出的那首诗便是如此。   所以……   如徐瑾瑜所猜测的那样,等林浓熙下了学,还不急用饭,便直接向那座院子里种了一片湘妃竹的舍馆走去。   而今日,云萧难得无课,他正在自己那片竹林前与自己对弈,林浓熙的骤然上门,让云萧不由满心欢喜:   “耀兄?耀兄今日回来的好早!可有兴致与我对弈一番?”   林浓熙却难得卖了一个关子:   “对弈便罢了,今日吾发现了一样比对弈更有意思的东西。”   云萧一时惊奇:   “耀兄说的是什么?快快与我一观。”   林浓熙抚了抚须:   “不急不急,吾倒是想与碧虚探讨一下吟诵之姿,碧虚以为如何?”   “吟诵之姿?”   云萧随意吟了一首诗,做摇头晃脑状:   “此举风雅而有韵律,除却读多了头晕脑胀外,简直再好不过了。”   林浓熙:“……”   和徐瑾瑜的回答还真是一样的。   “那假若有法子不用如此呢?”   “绝无可能,倘若真有这样的法子,吾等祖宗为何不用?”   林浓熙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将徐瑾瑜那本《易》取出来递给云萧:   “那便请碧虚先看看这本书吧。”   云萧有些奇怪的翻开一看,但见徐瑾瑜的名字落在右下角:   “这是徐瑾瑜的书?”   云萧心中隐隐升起了几分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该那般断言!   云萧心里有些懊恼,但随着他看了书后,已经彻底心无旁骛,无瑕去想别的了。   “这些墨点……为何如此神奇?”   一个个墨点总是落在合适的地方,一页一页翻过去,不必去想句读,简直,简直太轻松了!   云萧越看越起劲儿,等到他回过神,林浓熙已经自斟自饮的喝了两碗茶水,石几上的棋局也已经近半!   云萧直接抓住林浓熙握着棋子的手,压低声音道:   “是不是徐瑾瑜想出来的?山长果真慧眼独具!这件事吾等亦需要尽快报于山长!”   林浓熙点了点头:   “山长尚有两日方可回来,届时请山长定夺此事该如何去做。不过,未曾想到,一个小小少年竟会有这般妙思!”   “吾亦不知那徐瑾瑜是如何生的,怎就如此聪慧!”   云萧心中激动,林浓熙看了他一眼,也不由打趣一声:   “方才碧虚你可有一句话说错喽,吾等祖宗之所以不用,乃是因为此法的创始人还未曾出现。”   云萧也是哭笑不得:   “耀兄何时这般促狭了?”   云萧这会儿表示自己不愿回想当初借着徐瑾瑜那一首诗,坑遍所有先生,最后在蹴鞠叶先生身上提到了铁板的事儿。   也不怪林浓熙今日一得知此事,便直接上门了。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些先生天天互坑,都最终都因为同一个学生栽了跟头!   二人说笑片刻,最终就这那未完的棋局下了下去。   两日后,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气哼哼的回到了书院,刚一进门,最近还在碎碎念:   “那清淼老儿简直欺人太甚!不就是祁明钰那小子今年也十三岁了?也才要下场,就好奇那秀才已是唾手可得了,简直气煞我也!”   “山长——”   翠微居士正在念叨,便听到一阵敲门声,忙去开门:   “浓熙,你怎么来了?”   要说这些先生中,最省心的就是林浓熙了,翠微居士一时有些讶异,这还是他头一次上门。   翠微居士请林浓熙入内落座,又忙斟了茶水,随后二人才开始谈话。   “山长前些日子可是去西宿书院了?”   林浓熙提起这个,翠微居士气就不打一处来:   “可不是,那清淼老儿巴巴的三催四请,我还当是有什么要事,没成想,原是给我秀他的学生。   那祁明钰怎么就瞎了眼,跟了清淼老儿?今年祁明钰也已十三岁,只待明年二月下场,这是要与无涯一争三才之首了。”   林浓熙耐心的听着,自古以来,东辰西宿都是对家,毕竟这抢学生抢的,没有火气都得有了。   “不过幸好老夫下手快,先抢了无涯入学,无论如何,高无涯长祁明钰几岁,祁明钰再如何,也只能踩着无涯步子走!”   翠微居士说到这里,胡子翘了翘,林浓熙眼中噙了一抹笑,决定让翠微居士更高兴一点儿:   “说起来,还有一桩好消息未告知山长。数日前,乃是书院月试,有一学子成绩斐然。”   “成绩斐然?有多好?”   翠微居士立刻来了精神,要不是清淼老儿一直拖着拼命秀,他早回来了!   林浓熙笑了笑:   “山长不妨猜猜?”   翠微居士:“……”   他怎么觉得浓熙现在也学坏了呢?   “可是双科头名?”   自己书院什么样子翠微居士心里别提多清楚了,对于这些新入学的学子,第一次月试只管往难了出,如此他们方能沉下心来好好读书。   林浓熙听罢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了三根手指:   “是三科头名,皆聚一身。”   “当真?!”   翠微居士拍案惊奇,直接大笑道:   “清淼啊清淼,你有你的祁明钰,我有我的……对了,那学长究竟是何人?这般给吾长脸!”   “正是徐瑾瑜。”   “谁?你说谁?”   翠微居士直接愣了,随后不由摸了摸下巴:   “原来那小子的过目不忘,还真不是盖的!”   过目不忘?   林浓熙亦是瞪大了眼睛,二人对视一番,林浓熙不由问道:   “当初山长果真慧眼独具,徐瑾瑜初入书院便取得了不菲成绩,实在令人惊叹。”   翠微居士:“……”   他能说,他当时是一眼瞧中那孩子的脸,再加上那淡定不迫的气度,待他日书院比斗,清淼老儿的脸色已经很好看。   却没想到,还真被自己捡到一匹黑马!   林浓熙总觉得山长的表情怪怪的,可他今日来此尚有更重要的事儿。   “对了,山长,今日吾前来乃是有一要事,还请山长定夺。”   翠微居士还来不及感叹自己的慧眼识珠,听的林浓熙此问,直接喜滋滋道:   “你且说罢。”   林浓熙深吸一口气:   “再次之前,还请山长看看这本书。”   翠微居士有些不解的拿起那本《易》,这东西他熟啊,只怕如今书院里的丙级学子也对此可以背诵全文了,不知浓熙为何要让他看这个。   翠微居士满腹疑惑的将那本《易》拿起来翻阅,只是,随着纸张的翻动,翠微居士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好!此物为何?竟是这般神奇!”   翠微居士说着,竟是不由直接捧着书大声的朗诵起来。   头发花白的老者,读起书来却是自有一种文人书卷之气,昂首挺胸,负手而立,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翠微居士越读越激动,越读越顺畅,林浓熙还来不及回答,翠微居士便又翻到首页,看着那右下角的三个小字:   “徐瑾瑜!又是徐瑾瑜!”   翠微居士这会儿已经有些欣喜若狂了,他捧着那本《易》,就像是捧着一个天降至宝一般。   “这样神奇之物,竟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想出来的,哈哈,浓熙,等下课后让徐瑾瑜来我院子,不,我要亲自去见他!”   翠微居士说完,也不在院子呆,便直接朝外走去。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颖悟绝伦的少年! 第34章   “徐小友!徐小友!”   徐瑾瑜刚一出教学斋的门, 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呼唤,他抬眼看去,微微一愣, 随后与师信,宋真说了一声,这才走了过去。   “学生见过山长。”   翠微居士看着徐瑾瑜躬身行礼的模样,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这孩子当初即使一身粗布麻衣,容貌之盛也让人难以忘怀,而今日一观……还得是他们东辰的院服更衬人!   “不必多礼,徐小友, 吾今日来是欲与你谈谈这本书。”   翠微居士亮了亮手中的《易》, 徐瑾瑜顿时眼睛一亮, 这两日林先生没有什么消息, 徐瑾瑜还以为有了什么差错,没想到是将此事报于山长了。   “自无不可!”   “好, 正是用膳的时候, 徐小友且与我一道吧。”   先生和学子的膳堂是分开的,这会儿徐瑾瑜被翠微居士引着到了膳堂的时候, 有数位先生正准备用膳, 当他们看到翠微居士身后的徐瑾瑜时, 眼中诧异极了。   幸好徐瑾瑜现在已经开始习惯众人的眼神,是以都大大方方含笑问好。   先生们都不是什么难缠的人,对于这位生的好, 也恭敬的学生并无恶感, 亦都回以微笑。   随后, 先生们便与山长说起话:   “见过山长。”   “山长可算回来了,不知西宿近来如何?”   “听闻西宿今年招揽了不少学子, 具是才华横溢之辈。”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哈哈,任他清淼老儿使再多的手段,拍马也赶不及吾书院了。”   翠微居士一边说着,一边将徐瑾瑜拉到身前:   “这位学子诸君可识得?”   “丙级的徐瑾瑜,吾等自然认识。”   “书院好久没有这样全才的学子了!”   “不过,此子入学时间实在太短,待得明年二月县试,只怕不能下场。”   先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听的徐瑾瑜都有些呆滞,他什么时候在先生们中间这么有名了?   “县试让他西宿又如何?我东辰另有他处优于西宿!今日且先让诸君一同观之,徐小友,你意下如何?”   翠微居士说着,看向徐瑾瑜,请求徐瑾瑜的意见,而徐瑾瑜对于这种有助于标点符号的传播的事儿并无别的意见:   “全凭山长吩咐。”   翠微居士这才一脸神秘的将那本《易》拿了出来,高深莫测道:   “诸君且先瞧瞧。”   随后,翠微居士立刻带着徐瑾瑜去盛了饭:   “别看你们这些先生一个个都端方持重,可也都颇好口腹之欲,让他们且先瞧着去吧,徐小友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   翠微居士大手一挥,颇有一种包场的气势,徐瑾瑜被自己脑中的猜想逗笑了,心里那丝紧张得到了缓解:   “那今日是山长请客吗?”   “哈哈,自然,自然!”   先生们的膳堂与学子的膳堂并不差什么,只是显得冷清了一些,在加上这会儿先生们都围着桌子看那本《易》,等翠微居士带着徐瑾瑜将膳堂里好吃的都来了一点儿,端着餐盘到桌前的时候,众先生们蓦然回神:   “山长,这,这究竟是什么?”   “此物虽形状奇也,可对吾等读书颇有助益!”   “正是,而且此物实在简单,却心思巧妙,着实令人佩服。”   “莫急,莫急,先用饭。”   翠微居士乐呵呵的说着,然后大口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吃的那叫一个喷香。   众先生:“……”   把他们的胃口吊起来,却让他们吃饭?   人干事儿?!   徐瑾瑜也早就饿了,反正标点符号在这里也跑不了,所以徐瑾瑜也开始动筷享用美食起来。   而被吊起胃口的先生们也匆忙去盛饭,只是这会儿他们可没有了选菜的闲情逸致,只捡最近的拿。   以至于到最后,还有一位不能吃辣的先生顶着被辣的红彤彤的嘴唇,哆哆嗦嗦道:   “山长,饭,饭都吃完了,快告诉我们!”   翠微居士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随后看向徐瑾瑜:   “你们啊,哪里急这一时半刻?罢了,徐小友,既然此物是你拿出来的,你便向诸君说明吧。”   “是。”   徐瑾瑜应了一声,随后起身朗声道:   “诸位先生,此物名为‘标点符号’,有明句读、语气之用,首先,这里是逗号,它的作用是……”   徐瑾瑜有条不紊的一一说明,而在这个过程,不断有先生加入,以至于到最后,几乎整个书院的先生都来旁听了。   “如此说来,若要加深语气,可用感叹号,感叹,吾等感叹之时倒是一直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法子!”   “疑问可用问号,如此一来,语意更为明晰,妙妙妙!”   ……   一时间,先生们旁证左引,将一些过往的诗文也用上了标点符号,就好像是小孩子拿到了新奇的文具一样,爱不释手。   徐瑾瑜看到先生们对于标点符号接受良好,一时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翠微居士看到一幕,也是抚了抚须:   “古有一字之师,今有徐小友为标点之师,吾之便利,皆源于徐小友,还望徐小友受吾等一拜。”   “望徐小友受吾等一拜。”   众先生亦是异口同声的说着,徐瑾瑜一时手足无措:   “山长,诸位先生,学生不敢当!”   徐瑾瑜随后将自己告知林先生的借口重又说了一遍,可翠微居士依旧不为所动:   “徐小友此言差矣,梦中之事,乃个人缘法,徐小友却能慷慨告之,更当得吾等致谢。”   翠微居士按着徐瑾瑜的肩膀,让徐瑾瑜坐下,随后自己起身冲着徐瑾瑜拱手一礼:   “吾等多谢徐小友不吝赐教,提点之恩,永生难忘。”   一群或白发苍苍,或精神奕奕的先生们在这小小的膳堂中,向一位十余岁的少年拱手行礼的模样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可是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真情流露,他们在真心真意的感谢少年的慷慨。   徐瑾瑜起初是极为不自在的,不论是现世教育还是古代思维,都在阐明这尊师的理念。   他如何敢堂而皇之的受先生们的礼?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那一位位先生躬身一礼之时,面上的感怀与激动,徐瑾瑜那如同被手掌揉捏的心脏突然像是放松了一般。   这是来自此世的先生们发自内心的感激,他不可辜负。   等先生们纷纷起身之际,徐瑾瑜忙从椅子上弹起,就如同椅子烫屁股似的,逗的翠微居士哈哈大笑:   “何至于此?”   徐瑾瑜因为方才的失态,也有些懊恼的红了耳朵,倒是让众位先生也不由会心一笑。   少年郎,面皮总是薄呦。   标点符号正式得到了先生们的认可,而翠微居士亦在此向众先生提出问题:   “徐小友的标点符号之便利可谓能惠及所有与文字有关的行业,不知诸君以为这标点符号该如何传扬?”   “自然是广而告之,标点符号之便利实在是让人心折,吾不信有读书人不喜。”   “正是,吾等今日且厚颜称自己是一个慧眼识珠之人,但即便换成旁人亦是如此。”   “徐小友都如此慷慨,吾等自然不该吝啬。”   ……   先生们纷纷发表着自己的意见,生怕翠微居士让明珠蒙了尘,让翠微居士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诸君,吾的意思是吾等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将标点符号传播出去。   旁的不说,那清淼老儿便是一根迂腐的木头,标点符号虽然便利,可却新奇,他若出言抨击,徐小友如今年纪尚幼,只恐……”   翠微居士并未将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在场之人具都清楚,这是一位师长对于学生的拳拳之心。   “那,难不成真要让明珠蒙尘不成?”   “唉,只怕世人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惊奇心思,会是一个孩子吧?”   “山长,诸位先生,学生有一法子。”   徐瑾瑜在心里斟酌片刻,随后说道:   “香山居士有诗云:‘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学生以为可以效仿。”   徐瑾瑜这话一出,先生们先是一顿,翠微居士不由抚掌大笑:   “好一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此法甚妙,广而告之恐有人说三道四,那我们先不让他们知道,且让他们打听去吧。   到底是年轻人,脑筋转的快!那此番吾等可以先让书院的学子们先学习一二。”   翠微居士思索片刻,直接道:   “第一步,先重新让书局刻板重印经书。”   书院有自己的书局,翠微居士并不担心消息有漏。   “有这些标点符号的助益,相信书院的学子将会在科举上取得骄绩,届时……哼!”   翠微居士的一番话让先生们纷纷表示赞同,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那赞赏几乎已经可以凝成实质化了。   而徐瑾瑜亦在此提出:   “对了,山长,学生欲在明年县试下场,还请您应允。”   这件事是徐瑾瑜深思熟虑过后的,因为有过目不忘在,他已经将四书五经记在脑海之中。   他如今欠缺的是这些经书的释义和史论,而这些都是考验记忆的。   至于诗赋……徐瑾瑜曾在闲暇时间,随意指一物让自己赋诗一首。   而那自然而然流淌的灵光,让他始终文思不竭,拿给碧虚先生看过之后,更是屡屡得到他‘非人哉’的评价。   徐瑾瑜亦是在这个过程中明白了为何那原文之中,原身过去不通文墨,却可以写出那等惊世美文。   只怕这天赋异禀,除了过目不忘,更有妙笔生花!   在确定这些后,徐瑾瑜已经不愿意让自己再耽搁时间了。   他既然在众人面前立下豪言,让家中姊妹高中之前不事婚嫁,却不能这般耽搁下去。   本朝虽风气较好,富贵人家的女娘十八九嫁人也常有,可徐瑾瑜哪敢一直耽搁长姐?   唯有科举!   徐瑾瑜这话一出,翠微居士不由愣住:   “徐小友为何这般急迫?”   徐瑾瑜本着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心态,坦然的说了家中之事:   “旁人觊觎,学生一介白身,不得不暂且委屈家中女娘,但自入书院后,学生受益匪浅,以为或可一搏。”   翠微居士听了徐瑾瑜的原因后,一时心疼,一时懊恼。   倘若当初他直接让徐小友入学,是否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可,如今也为时已晚。   女娘婚嫁乃是大事儿,怪只怪,那等利欲熏心之辈步步紧逼,迫得当初那无所依仗的少年不得不立下豪言。   “徐小友,此事吾已知悉,你为家中亲眷考虑,乃一片赤子之心,但你能否下场县试仍要以真才实学来决定。   吾可应下你的要求,但——”   翠微居士加重了声调,更像是劝着徐瑾瑜慎重:   “在今岁过年前,每次月试你都必须如本次月试的成绩一般,但有退步,哪怕只是一名,也需等两年后再考,你可敢应下?”   翠微居士这番话一出,徐瑾瑜还未表态,先生们具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而今至过年还有四个月,四次月试具为头名是否有些太过苛刻了?”   “不光是头名,还要三科头名,难难难!”   而徐瑾瑜听了这话后,却眼眸晶亮,直接应道:   “学生应!”   徐瑾瑜与翠微居士三击掌应下此事,少年眸中藏山海,其坚不可摧,漫漫不兴波。   ……   一晃已是两月,暮雪纷飞,两个少年抱着书,匆匆推开门,互相弹着身上的雪花:   “今日好大的雪,不知要下到几时去。”   “瑞雪兆丰年嘛,倒是今日膳堂难得做了暖身的锅子,炖好的萝卜吸饱了汤汁,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徐瑾瑜笑着说着,膳堂的锅子自然不能让学子们围着桌子而食,倒是类似麻辣烫,开了数个大锅台,让学子们选好菜肴去煮,只为在这初雪的日子送来一丝暖意。   师信附和的笑了笑,只是抬头看着外头漫天的大雪,眼中含了一丝担忧。   “信兄,信兄。”   徐瑾瑜熟练的用火折子点上了炭盆,将炭盆放到窗边,转过身就看到师信在发呆。   “今日我去与山长那里请教了上次吾等对于《春秋》有疑问的经解,正好说与信兄听。”   师信才回过神,笑着道:   “等宋真来一道说吧,说来还未恭贺瑾瑜,再得头名!”   徐瑾瑜笑了笑道:   “信兄莫要笑话我了,既然立了豪言壮语,男儿在世,岂能食言?明年的县试,我必要去!”   师信听到这里,也不由叹息一声,谁能想到,当初那年纪最小,可以算作弟弟的少年,入学之后竟是一直霸榜。   人都麻了哦!   不过,他与宋真也是在二三名上打的不可开交,另有刘臻一直稳坐第四,觊觎前三,好不热闹。   “瑾瑜远志,吾自愧弗如。”   师信低叹一声,瑾瑜的经解已经登峰造极,随意抽出一句话,便可以不假思索的回答上来,那样的思维速度,远非常人可及。   但是,师信更清楚瑾瑜有这样的才学,只因他值得。   这两月以来,瑾瑜虽然口口声声说宋真太“卷”,可是自己也跟玩命一样的学。   师信都不由怀疑,子时三刻,是灯油的极限,而不是瑾瑜的极限。   而也在这两月的苦读之中,瑾瑜一面在教学斋学习,一面还要在山长处学习,两头跑的不亦乐乎。   一个人如果天赋异禀,聪明过人就罢了,可若是他还卷,那可真是不给别人活路了。   “别啊,信兄,不是说好了我们都要一起下场的吗?别这样,支楞起来啊!”   师信按了按眉心,皱眉道:   “不知为何,我近来总觉心绪不稳。”   “是压力太大了吗?”   徐瑾瑜说着,师信不由看了徐瑾瑜一眼。   要说压力,也得是瑾瑜给的压力吧?   尤其是,瑾瑜承受的压力不比自己小。   “应该不是压力的问题。对了,瑾瑜,标点符号如今已在全书院推行,学子们纷纷猜测是何人所作,瑾瑜心里便不忐忑吗?”   徐瑾瑜在炭盆边烤着手,难得流露出几分懒洋洋的情态:   “为何紧张,且让他们猜吧,能猜到算我输!”   “你啊。”   师信笑着摇了摇头,不多时,宋真也抱着书有了进来:   “呜呜呜,好暖!今日真的太冷了!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下雪都冷成这个样子,等雪化之时,可如何是好?”   宋真都快冻哭了,他在江南多年,几时见到这般大的雪?   “这几日教学斋中已经多燃了两个炭盆,熬过这阵就好了。”   徐瑾瑜一边劝慰,一边给宋真倒了一杯热水,宋真那叫一个感激涕零,在还没冻的缓过来的人那里,这杯热水,那就是救命稻草!   不过,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这五十两的束脩花费值当了,书院竟然会每日提供一定量的免费炭例!   不过若是需要更多的,则需要用银子买。   但炭例乃是一入冬就有的,前些日子不太冷,煤炭就一直搁置没用,等到这两日越发冷了才点上。   点上了炭盆后,屋子里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三人就这油灯讨论起昨日未尽的疑问,不过大多以师信、宋真提问,徐瑾瑜作答为主。   毕竟,山长的小灶也不是白开的!   等到子时三刻,宋真打了一个哈欠:   “那今日就到这里了,我就先告辞了。”   徐瑾瑜和师信也已经困乏不已,尤其是徐瑾瑜,他已经累的几乎想要合衣入睡了。   门锁好,窗户留了一条缝,徐瑾瑜打起精神做完这一切,才让自己躺在床上,沾床即睡。   师信就着雪光,看到徐瑾瑜的被子都没有裹好,摇了摇头,上去掖好被角这才回到自己榻上入睡。   可还没过多久,外头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师郎君,师郎君!您家中被大雪压塌了,村子里来人报信了!”   师信惊坐而起,徐瑾瑜闻言也睁开眼睛,声音还带着困顿:   “信兄,发生什么事儿了?”   黑暗中,师信的身影僵坐着,不言不语,外头的声音却解了徐瑾瑜的疑惑:   “师郎君,您家中被大雪压塌了,令堂还在家中,村中来人报信了!”   这一下,徐瑾瑜是彻底惊醒了:   “信兄!快,穿衣服,你家里出事了!”   师信闻言才猛的站起,可才走了两步就“砰”的一声磕在了床柱上,徐瑾瑜吓得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信兄!”   徐瑾瑜连忙扶起师信,师信攥住徐瑾瑜的手,向来冷然的面容此刻满是沉痛:   “瑾瑜,我娘,我娘——”   师信无与伦比,徐瑾瑜却很快冷静了下来:   “信兄,别怕,别慌。你家离得近,还来得及,我们先去看看。”   别怕。   别慌。   师信勉强找回一点儿镇定,他匆忙穿上衣服,正要推门出去,就发现徐瑾瑜一边在怀里揣着东西,一边也跟着往出走:   “瑾瑜,你要干什么?”   “你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我如何能放心?我和你一道!”   “不成!你近来一直在准备县试,时间本就紧迫,如何耽搁的起?”   “科举哪有人命重要?别啰嗦,快走!”   徐瑾瑜想也不想,直接推着师信往外走,师信一时口中干涩:   “瑾瑜,多谢。”   可或许是外头的风雪太大,徐瑾瑜并未听到,也没有回应。   但见徐瑾瑜有条不紊的让师信去告知宋真为二人请假后在书院门外等候,自己则顶着风雪朝马厩而去。   该说不说,虽然君子六艺中的御才上了两课,但在这时间紧迫之际,骑马却是最便捷的方式了。   等师信踉踉跄跄走到书院外时,刚好徐瑾瑜自马厩方向踏马而来:   “信兄,来!”   雪光莹莹,少年的面容有些模糊,可是掌心的热度却让师信仿佛从冰冷的地狱重回人间。   师信用力的握住徐瑾瑜的手,轻身上马,二人骑在马上,随着一声“驾”,便极速朝着柳花村而去。   师信从得到消息到现在,人始终都是木的,便是徐瑾瑜问路也是机械的按照本能指路。   不过,幸好柳花村离书院并不远,骑马不过盏茶时间便到了。   而此时,柳花村灯火通明。   在师信的指路下,徐瑾瑜直接骑马到了师信家门外。   此刻,大雪覆盖着废墟,如同一座雪白的坟茔。   “娘!”   师信不待马停稳,便跳下马,摔在了雪地上,但随后就立刻爬了起来,冲向废墟。   徐瑾瑜随后下了马,他眼观六路,却发现周围虽然灯火通明,可是村民们并未过来帮助。   “娘!娘!”   师信失态到疯狂,他拼了命的用双手将大雪分开,所幸他的呼喊并非没有效果,里面传来了气若游丝的回音。   “瑾瑜!我娘在里面!我娘还活着!”   师信欣喜若狂,而徐瑾瑜在问明了师信家中的构造后,心里却并不乐观:   “按照目前的形势推测,令堂可能是在衣柜和床柱的缝隙躲避,但床柱之坚,不比房梁。   若是你我二人贸然动作,只恐会让本就脆弱的床柱直接断裂,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我们需要更多人的帮助才可以安全的将令堂救出来!”   师信听罢后,立刻转身向有灯光的地方跑去,嘴唇哆嗦着:   “好,我去找人,我去找人!”   “一同去!”   徐瑾瑜亦是皱眉跟去,村民们方才不救人本就奇怪,只怕师信的希望要落空。   “叔伯爷奶!我娘还活着!求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她啊!”   “我先如今就读东辰书院,只要你们救救我娘,他日,我必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那个向来冷淡端重的少年,一矮身,竟跪了下去。 第35章   东辰书院讲究君子风仪, 不光表现在行走坐卧之上,还在无形之中渗透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   是以如今东辰的学子只要走出去,其高华之气, 闲闲之风,迥异于人亦令人不由心中感叹。   而此番新学子中,以徐瑾瑜,师信,宋真等人尤最。   然而此时此刻,狂风怒吼,飞舞的雪花被风裹挟, 打着胡璇, 将更多的雪花吹在少年跪着身影之上。   师信第一次没有了素日的端重, 他声音嘶哑:   “求求你们, 搭一把手吧!我娘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师信不由攥紧了双拳,泪水砸在雪地上, 融化了几个窟窿, 如同他此刻满是破洞的心。   “师家大郎,不是我们不想帮, 可那曲氏太脏, 我是绝不许我男人去碰她的。”   一个倚着门框, 细眉吊梢眼的妇人满脸嫌弃,如是说着。   “此番雪压塌了屋子,只怕是天意如此!你在东辰书院上学, 有这样的娘也是丢脸, 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是啊, 那曲氏做下的脏事儿,没得耽搁了你!”   村民们你一言, 我一语的说着,一声声,一字字,都让师信锥心刺骨的疼。   这一刻,他的心在滴血。   “信兄。”   师信只觉得肩膀一暖,可是他根本不敢抬头。   瑾瑜会如何看他?   从今以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他的娘亲,那是他的生身之母啊!   他一定要救她!   “站起来,莫求他们。”   徐瑾瑜冷静的说着,随后伸出手,低眸看向师信:   “我有办法。”   师信愣愣的伸出手,徐瑾瑜将他拉了起来,看着这座灯火通明的村庄,大声道:   “师家小院现在需要十名壮年男子救援,每人酬劳一两银子,先到先得,过时不候!”   徐瑾瑜说完,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丢在地上,白花花的银子在雪地里也熠熠生辉,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   那可是一两银子。   省着点可以够一个三口之家三四个月的花销了!   “有没有人?没有人,好,隔壁是小河村,信兄上马!今日,伯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瑾瑜说完,直接便要去收拾布包,但还不待他弯腰,便有一个壮汉走了出来:   “我去!我儿重病在床,莫说曲氏干的是那档子事儿,我,我……”   “不必多言,可还有人?”   徐瑾瑜懒得听这些人的借口,他只要救人!   “那我也去。”   “我也去!”   “还有我……”   ……   没一会儿,十个名额已经满了,但还有人准备加入,徐瑾瑜直接拒了:   “师家小院并不大,救援人数已经够了,现在这一两,吾需要两个健壮妇人,一处暂歇之地,另热水供应,何人能做到?”   师信刚说完,那吊梢眼妇人有些蠢蠢欲动:   “我家离得近,我……”   徐瑾瑜看也没看,直接指了另外两个妇人:   “有劳了,若是有多余的棉衣被褥,提前备上,一并算银子。”   徐瑾瑜安排好这一切,又请人去请大夫,没过多久,救援行动便有条不紊的展开。   师信看着在自家废墟上卖力干活的壮汉,又看了看正认真观察地形的徐瑾瑜,眼睛红了红,立刻投入救援之中。   “信兄,伯母应该是在沉睡中突逢此难,现在已经清空了大部分杂物,请你仔细回忆具体方位,尽量不要伤及伯母。”   大概是事情一直在往好的方向走,徐瑾瑜的镇定也渐渐感染了师信,师信杂乱的思绪终于归正:   “这里,床铺一般放在这里,旁边就是衣柜。”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看向一旁的壮汉们:   “还请诸位将周边积雪、杂物清除,再来两个人在这里,这个方位待命。”   “是!”   徐瑾瑜脑中已经形成了这座小院的立体图,现在要清理的是卧房的废墟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谁一个不小心,那原本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形状的衣柜突然滑了一下,立刻传出妇人痛苦的□□。   “小心!慢慢来,信兄,你去和伯母说话,让伯母务必保证意识清醒。”   师信虽然不明白徐瑾瑜这话的意思,可是他知道徐瑾瑜不会害他,随即便跪伏那传出□□的缝隙处:   “娘,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这一次又考了第二名,书院给了十两的赏银。”   “娘,我再考三次,明年的束脩也就不用愁了。”   “娘,我一定好好考,李家布庄那匹桃红细麻布很衬娘,到时候我买给娘,不用管旁人的闲言碎语。”   “娘,入了书院,我才知道寒瓜酱本是很辣很辣,以前是娘体贴我。”   “娘,你一定要活着!我还想吃您亲手做的不辣的寒瓜酱——”   “娘!”   ……   这一刻,师信几乎把自己能想到,但从未说过的话都说了,到最后,他只能一声一声的喊着娘。   幸而,里面一直又若隐若现的回应。   徐瑾瑜心下稍安,而这时有人大声道:   “能看到人了!衣柜,衣柜卡在床柱上,快,快救人!”   只听“咔嚓”一声,是床柱终于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与此同时,徐瑾瑜几乎同时开口:   “你二人,撑住衣柜!”   那被徐瑾瑜安排到指定位置的两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人亦是来不及反应便依言而行,原本就要坍塌,厚重无比的大衣柜在两个壮汉用肩膀抵住之时,才堪堪停住。   “继续清理,不要挪动人。”   徐瑾瑜一眼不错的盯着,在众人的努力之下,脸颊轻微擦伤,容貌秀致的女子终于露出真容。   “喔喔——”   雄鸡报晓,然而天依旧黑沉沉的。   可是人们却在这一刻齐齐松了一口气:   “救出来了!”   “竟然还真的活着!”   村民们啧啧称奇,只道曲氏命不该绝,前头那些天意如此之言在这一刻也不再有人提。   师信正要扑过去,却被徐瑾瑜拉住:   “去看看大夫有没有来,让大夫为伯母诊治诊治,若是内里无伤方可挪动。”   徐瑾瑜扶着篱笆站直了身体,揉了揉因为用脑过度而胀疼的太阳穴:   “要快,一夜过去,只怕伯母会失温。”   所幸,金钱的力量是强大的,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那人还真将一个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为曲氏诊治之后,得出曲氏一根肋骨骨裂的结论:   “幸好未曾轻易挪动,否则只是会至伤情加剧!”   大夫一边说着,一边为曲氏正骨固定,随后,昏昏沉沉的曲氏就被放在门板上,抬进了屋子里。   两个健壮妇人小心为曲氏清洗伤口,更换衣物,等曲氏喝过药汁,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而徐瑾瑜和师信两人也一坐一站在屋中,师信看着安然入睡的母亲,一眼不眨。   没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痛彻心扉,又欣喜若狂。   徐瑾瑜这会儿也有些困顿,只是困过头后,虽然精神疲乏,可是却难以入眠。   冬日的天,亮的格外的晚。   鸡叫过了三茬,才隐隐有些微光。   “瑾瑜,你知道吗?以前,我真的很讨厌我娘。”   师信看着床上的曲氏,许久,才用干哑的嗓音说道。   徐瑾瑜抬起眼,看向师信,却没有说话,他知道,此刻师信要的是倾诉。   “我是一个父不详的妓生子。我娘曾是京城花街柳巷里最不起眼的一座青楼里的清倌。   可有一天,她被人玷污,只一次,就有了我。青楼里的妈妈怜我娘可怜,允她歇息半载,生下了我。   六岁前,我长在青楼,只知那些淫词艳曲,我记性好,一次就都能背出来……”   青楼里廉价劣质的烟气之中,老鸨面容上也被拢了一层淡淡的烟雾:   “曲娘啊,这孩子聪明,在咱们楼里是耽搁了,你让他读书去吧。”   □□从良,乃是大事儿。   那一天,师信在一众姨娘姐姐的笑颜下,离开了青楼,来到了柳花村,过着清贫但自在的生活。   直到,他无意间哼起的曲调,被好事的男人听到,一语道破了他和娘亲的身份。   流言蜚语来得如熊熊烈火,几乎要把他和娘亲烧的没有丝毫立锥之地。   大人嘲笑,幼童欺凌,他们都在说他娘妓子出身,肮脏不堪。   渐渐的,他也开始讨厌娘。   不和娘说话,宁愿睡在地上也不愿和娘睡在一处,结果,第二日,隔壁的屋子便多了一张新床。   可他还是被整座村子的排挤,逼的喘不过气,他拼命的学,拼命的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离开村子。   幸而,他成功。   “我以为我离开了,一切都会好。可,生死攸关的大事,所有人都冷眼旁观,我不在的时候,娘她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师信说着,单手痛苦的捂住了半张脸,一颗悬而未落的眼泪,终于缓缓滑了下来。   他的娘亲,曾也是素手拨弦,焚香泼墨的娇养女娘,世人虽鄙其低贱,可却不曾吃过丁点苦头。   直到来到柳花村。   直到,今日。   徐瑾瑜沉默片刻,随后轻轻拍了拍师信的肩膀:   “会好的,都会好的。”   师信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徐瑾瑜的手,他心中之情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今日若非瑾瑜,只怕他要眼睁睁看着娘亲离世。   “瑾瑜,幸好今日有你。”   “说的什么话?”   徐瑾瑜笑了笑,安抚的拍了拍师信的手:   “发生这样的事儿,伯母只怕不能在柳花村留下去了。不知信兄你可有打算?”   今日是他以财帛诱之,才有这片刻喘息之机,可若要让曲伯母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只怕恐生不测。   师信听了徐瑾瑜的话,眸子暗了暗:   “是啊,我娘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可……”   师信有些犹豫,他如今举目无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如去我家吧,我家都是女眷,相处也更方便一点。”   “这怎么好?”   师信正要拒绝,徐瑾瑜却直接道:   “难不成信兄还有别的办法?”   师信闻言顿时沉默了,徐瑾瑜拍了拍师信的肩:   “你在这里陪着伯母,我去看能不能租一辆牛车。”   牛车虽慢,但确实稳当。   而师信只重重的点了点头,看着徐瑾瑜的背影,沉默不语。   徐瑾瑜还没有回来,曲氏便醒了过来,纵使浑身疼痛难忍,可是曲氏醒来第一件事,却是询问自己的旧衣:   “大郎,衣服,娘的衣服!”   师信如梦初醒,忙将曲氏换下的衣裳拿了过来,曲氏摸索片刻,在棉衣中摸到一处硬物,这才松了一口气。   “娘?”   师信的声音让曲氏堪堪回神,曲氏满眼慈爱的看着师信:   “大郎,娘没事儿,娘好多了。来,你拿着这个,里面的东西你定要贴身携带。”   曲氏让师信扯开了她的旧衣,里面缝着一块玉质极好的玉佩,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师”,看那笔锋,应是名家所作。   “这是?”   师信以前并不曾见过这块玉佩,且看这玉佩的成色,触手生温,说是一句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这是你爹留下来的东西,我儿总要认祖归宗。这次的事儿,实在是吓到娘了,若是娘有个万一,我儿可如何是好?”   曲氏眼含泪花,如是说着,想着在废墟之下听着儿子句句陈情之言,心中却泛着甜。   “娘,我不想认他。”   若非是那人,他们母子又如何会过的这般艰苦?   “不可!难道我儿一辈子都要这般做一个,一个……”   曲氏因为情绪激动,剧烈的咳了起来,可她本就肋骨骨裂,每咳一声,都是一场灾难。   “好了,好了,娘别说了,我带着就是了。”   师信将玉佩收好,当着曲氏的面儿带上,曲氏才终于放心。   之后,师信又说了他与徐瑾瑜商议之时,曲氏一阵怔忪,看着师信终于露出笑颜:   “我儿,终于长大了。娘听你的,这柳花村,娘早就不想呆了。”   师信不由沉默,过后,却被满心的愧意腐蚀着每一处心脏。   没过多久,徐瑾瑜回来了:   “信兄,牛车已经准备好了,正好这会儿天也放晴了。伯母醒了?”   “娘这是瑾瑜,姓徐,是我的友人,此番多亏他周旋,否则……”   师信想起昨日之事,仍觉得胆寒。   而曲氏见到徐瑾瑜后,竟是直接脱口而出道:   “好俊俏的小郎君,怕是满京城也无人能及!”   徐瑾瑜:“……”   来自长辈的赞美,总是让他有些承受不来。   “咳,伯母,您觉得现在可能启程了?”   徐瑾瑜本来还想着伯母需要被人抬上牛车。   那大夫很有一手,曲氏这会儿虽然觉得身体酸疼,可是人却又几分精神:   “可以,有劳小郎君了。”   曲氏还是看着徐瑾瑜,师信都不由轻咳一声:   “娘,那我来掺你。”   曲氏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还想去看徐瑾瑜,徐瑾瑜忙转身出去:   “我去在牛车上多垫两层被子!”   “那小郎君生的着实俊秀,在这柳花村,我都已经好些年未曾见到那般俊秀的小郎君了……嘶,大郎,轻点轻点!”   曲氏痛呼一声,随后看着师信眼睛微弯:   “当然,除了我儿,我儿在娘心里也是一等一的美少年。”   师信有些无所适从,他多年间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倒是都要忘了娘亲的本性是什么了。   “行了,走吧。”   曲氏被师信缠着,母子二人上了马车,徐瑾瑜则骑着马跟在牛车旁引路。   柳花村至小石村,牛车整整走了两个时辰,徐瑾瑜离得老远便在村头的大树下看到徐老婆子散步的身影。   “奶,这么冷的天,您在这儿做什么?”   徐瑾瑜忙翻身下马,徐老婆子看到徐瑾瑜惊喜不已:   “大郎,你咋回来?奶没事儿就过来转转,过来转转……”   徐瑾瑜听的心头一暖,遂上去扶住徐老婆子,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柳花村发生的事儿。   徐老婆子听后,不但没有鄙夷嫌弃,反而还叹了一口气:   “也是可怜孩子,来,先回家。”   不过,一趟回的可不是原本的家,盖因徐瑾瑜前两日回来后便与徐老婆子和徐母商定好了重建房屋之事,现在他们住的乃是族里一座无主的屋子,倒是比徐家大上一些。   这房子原本住着徐二牛一家,可前头发生那样的事儿后,族长媳妇,被休退还家,徐二牛也不得好过,日日在原本破落的屋子里和族长媳妇打架。   “快进来,外面冷。芸芸,来客人了。”   徐老婆子扬声唤道,徐母闻声出来,看到一脸苍白的曲氏和有些发怯的师信,未语先笑:   “是大郎的友人吧?来,家里生了火,快先进来,可用过饭了?”   徐瑾瑜一听,直接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虽然那户人家也有提供食水,可都是些喇嗓子的玉米饼和糙米粥。   而徐瑾瑜本就困的狠了,并没有什么食欲,这会儿徐母的话直接唤醒了徐瑾瑜的味蕾:   “娘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今天咱们吃猪肉白菜炖粉条吧,正巧前两日买了些猪肉,本来是准备给匠人们造饭的,这雪一下,就得等两日了。   姐,你和孩子在这儿等等,我去给咱们弄饭!”   徐母热情的招呼着,大妮也忙端了热水出来,小妹则揪着徐瑾瑜的一摆,好奇的打量着两人。   “劳烦妹妹了。”   曲氏忙不迭的应着,原本她在路上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徐家女眷是个不好相处,没想到这一家子看着都是爽利人。   也是,能生出那样霞姿月韵,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必定也是祖上积了大德的。   曲氏一面心里感慨,一面又想寻摸着去看徐瑾瑜,她自幼流落青楼,万般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就能看看美人,愉悦一下心情了。   徐瑾瑜被看的头皮发麻,这曲伯母的性子看上去与师信真是南辕北辙啊。   徐老婆子取了一碟自制的柿饼出来,放在桌上:   “小信是吧?来,先吃点垫垫。倒是……”   “您叫我曲娘就成。”   曲氏虽然才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可人却没有半分灰败之色,让人不由高看一眼。   “曲娘,听瑾瑜说,你受了伤,先来这儿靠着歇歇,一会儿我把厢房收拾出来,让你好好睡睡。”   徐老婆子一面说着,一面又拿了些小妹在山里找到的松子:   “柿饼性寒,你吃不得,先吃些这个磨磨牙。”   曲氏一听,只笑道:   “您怎么把我当小孩儿了似的,瑾瑜他们小,要吃零嘴,我不用。”   “拿着,吃吧。我看你就是孩子,遭了这天灾,以后且先踏踏实实在这儿住着。”   徐老婆子的话语平淡朴实,可是却让曲氏不由红了红眼眶,她忙抹了下眼皮,应了一声:   “哎!”   她受到世人的谩骂抨击太多了,可这点子善意,却让她只觉得心窝一暖。   大郎这是找了一个何其好的友人?   不光自己人生的好,做事有方,便是连家里人都让人不由心生亲近。   可曲氏哪里知道,徐老婆子这般,不过是因为这是徐瑾瑜带回家的人。   瑾瑜的眼光,她信得过。   徐瑾瑜近来最喜欢的就是奶做的柿饼,也不知奶是有什么窍门,那柿饼一个个柔软弹牙不说,还沁甜如蜜,要不是怕积食,徐瑾瑜真想再来两个。   而一直无意识皱眉的师信在吃到柿饼的那一刻,眉头也在不经意间松开,果然甜食最抚人心。   “饭好喽!”   徐母焖了一盆的米饭,又做了一锅猪肉白菜炖粉条,便热热闹闹的张罗开饭了。   考虑曲氏的身子,徐母特意做的口味清淡一些。   饭桌上,徐母的好手艺折服了曲氏和师信,二人具都眼前一亮,师信也终于开口说了两句闲言:   “我本以为瑾瑜带来的寒瓜酱已经很好吃了,没想到,婶子这手艺更绝!”   曲氏虽然动作秀致,可是也没有停筷,偏偏徐老婆子和徐母也都在挨个劝菜,母子两个在外多年,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热情的存在,不由吃撑了。   饭后,徐母和徐老婆子手脚利索的收拾好床铺,曲氏摸着柔软的棉被,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泪。   原来,这世间并非只有苦。   而另一旁,因为屋子虽然大了一点,但是房屋还是有些不够分,所以徐瑾瑜和师信两个少年郎不得不抵足而眠。   许是累的狠了,徐瑾瑜沾床即睡,反倒是师信,碾转反复,抚着胸口那块玉佩,许久才叹息出声。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雪压塌了家,娘亲危在旦夕,生父留下的玉佩,如此种种,让这个才十余岁的少年,颇有些不堪重负。   一夜安寝过后,师信已经无瑕去想旁的,他们该回书院读书了。   不久的以后,那场县试,也在等着他们,他们岂能懈怠? 第36章   徐瑾瑜回到书院的当天, 便直接大病一场,正坐在桌前用膳便直接晕倒过去。   幸而书院的院医来得及时,施了针方才让徐瑾瑜的高热退了下去, 只是,即使如此,院医仍面色凝重。   问讯赶来的翠微居士见此不由皱眉:   “小吴医师,你这是怎么了?”   吴启摇了摇头:   “这位学子的脉象好生奇怪,明明虚浮无力,可却自有一股生气,然内里却有遍布旧日沉疴, 倒像是生来带着的。   除此之外, 按理来说, 那生气本该随着日积月累抚平沉疴, 如今却被沉疴压制……山长,此事只怕要等我爹回来细瞧了。”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 将眸子的担忧压下:   “那今日又当如何?”   “这位学子数月前应动怒伤心, 振动五脏,后虽因生气滋养有所好转, 但还是内里虚啊。   此番受寒起热, 看似来的凶险, 但其实远不及昔日沉疴,需要好好静养即可。”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心放下了一半, 随即又道:   “那依你之见, 明年二月的县试, 他的身体可能下场?”   吴启皱起眉,思索良久, 方道:   “不好说,但只要这段时间好好养着,想来应无大恙。”   那股生气,着实奇也怪哉,连吴启自己也不敢确定。   吴启诊断过后便去熬药了,翠微居士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就看到在旁边低着头,双手握拳,咬紧牙根,似乎全身都在用力的师信。   “山长,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瑾瑜他怎会……”   翠微居士闻言却拍了拍师信的肩:   “莫要自责,徐小友愿意雪夜陪你归家救母,可不是要你这般的。”   师信闻言,沉默不语,可心里一阵刺痛。   两人沉默良久,徐瑾瑜方睁开了眼:   “山长?信兄?你二位为何在这里?”   徐瑾瑜说着便要起来,山长连忙拦着:   “自己生了高热都不知道,竟是生生热的昏厥了过去,可吓煞吾等了。”   徐瑾瑜有些惊讶:   “我就说怎么感觉浑身无力的,未曾想……”   “好了,你就安心休息两日吧。”   这两月以来,徐瑾瑜的勤勉和聪慧被翠微居士看在眼中,心里早就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可翠微居士虽这么说,徐瑾瑜却是不愿的:   “那怎么行?山长,还有两月就要县试了,我必不能耽搁。您不是还说近日要教我八股文吗?”   徐瑾瑜正要起来,却突然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差点跌下了床,被师信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瞧瞧,瞧瞧,你这是作甚?我也不瞒你了,其实你的能力考县试绰绰有余,八股文乃是院试之用,这段时日你倒是可以先歇息歇息。”   徐瑾瑜:???   好家伙!   这是给他超前灌输啊!   怪不得他总觉得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翠微居士被徐瑾瑜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只轻咳一声:   “好了,你安心休息,一会儿好好喝药,吾还有些事情。”   随后,翠微居士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徐瑾瑜:“……”   “瑾瑜,你想喝水吗?”   翠微居士走后,师信这才上前,只是看着徐瑾瑜的眼神中,仍然藏着几分歉疚。   徐瑾瑜摇了摇头:   “我不渴,信兄你过来点。”   师信上前进步,徐瑾瑜看了看师信,道:   “信兄,抬起头。”   师信缓缓抬起头,徐瑾瑜虽白着脸,可却眉眼弯弯:   “莫要做垂头丧气之态,你没听山长所说吗?不会误了我的乡试的。”   师信听了后,沉默着,却眼圈红了:   “虽是如此,可是看到瑾瑜病痛,我心难安。”   “那不如把我奶给信兄包的柿饼再分我一半?”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师信想也不想就道:   “那可不行,柿饼性寒,瑾瑜如今病中,不能吃。”   徐瑾瑜:“……”   友尽一分钟!   师信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过,我可以给瑾瑜留着,都给瑾瑜。”   师信说完,看了看时间,忙出去端药,并连番叮嘱徐瑾瑜不要偷吃柿饼,弄的徐瑾瑜哭笑不得。   这是把他当成小妹那个小馋猫了啊!   不多时,师信带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苦药汁子回来,徐瑾瑜一闻到那味道,脸一下子就绿了。   这药打他穿越后,身子渐好就没再碰过,可奈何记忆太好,现在一看到,味蕾就已经不自觉的发苦。   “瑾瑜,快趁热喝吧。”   徐瑾瑜十动然拒,可是他估摸着自己要是表露出一丝的不情愿,师信又得自责了,只能木着脸,一仰头,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好苦!”   徐瑾瑜吐了吐舌头,下一刻,口中便突然觉得一甜,徐瑾瑜直接愣了。   “蜜饯?”   “嗯,在宋真的寝友处讨得,给瑾瑜压压苦味。”   徐瑾瑜都没想到,素来在教学斋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高冷一批的师信竟然去讨了别人家的零嘴。   “柿饼虽然甜蜜,可是瑾瑜吃不得,这蜜饯正好。”   师信认真的说着,徐瑾瑜不由莞尔。   吃了三日的药,徐瑾瑜出了一身的薄汗后,觉得身体轻盈起来,可以正常下地行走了。   虽然那日得了山长的宽心,可是徐瑾瑜并未懈怠,还是正常的按照原有的计划去请教山长。   上课,练字,训走,武课,一样一样,按部就班的运转着。   转眼已经结束了半年的学业。   天空飘散这细细的雪花,一柄油纸伞在屋檐下撑开,伞下少年面色苍白,却不掩其好容色:   “咳咳,信兄,收拾东西,咱们该回家了。”   “伞沉,我来。”   师信从徐瑾瑜的身后接过了伞柄,油纸伞顿时高了一个度,徐瑾瑜有些怨念的看了一眼师信。   长得高就是了不起哦!   “方才见你在教学斋咳了两声,这是茶水房的温水,你先喝着。”   师信说着,递给徐瑾瑜一只竹筒,水温温的,竹筒也是温热的。   徐瑾瑜喝了两口,缓解了一下嗓子的痒意,便拿在手中暖手了。   两月前的那场高热虽然平平淡淡的过去,可是徐瑾瑜的面色却一直带着些病态的苍白,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颇有几分病弱西子之态。   尤其是,这般模样作态,竟是在每每上学的路上,让不少学子都看愣了神。   但见徐瑾瑜抬手作出遮掩的动作,轻咳两声,随后放下墨色衣袖,露出那张菱红的唇,双眉微蹙,直让人不由心生怜意。   “砰。”   不知是谁撞在了落了雪的假山,师信皱了皱眉,将伞压了压,转头对徐瑾瑜道:   “瑾瑜,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就是,咳咳,嗓子痒,别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徐瑾瑜说着,倒加快了脚步:   “咱们走快些,太晚的话,我奶估计又得在村口等了。”   两人说着话,收拾好东西后,出门没多远就看到宋真在观云亭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真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真转过身,看到徐瑾瑜面露恍然:   “是瑾瑜和信兄啊,我,我家中有些琐事,今年过年不必归家了,今日也不忙收拾行李。”   “真兄不回家过年了?”   徐瑾瑜有些惊讶,随后道:   “那真兄过年预备如何?”   “舍馆可以住到三日后,后头我租一间小院就是了。”   “哪用那么麻烦?来我家吧,正好,家里盖了新房子!”   宋真听后有些心动,随后被徐瑾瑜磨着点了头,不过他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东西,所有只略略收拾就和两人一道启程了。   徐瑾瑜家新起的房子乃是由徐瑾瑜自己画图纸设计而成,除徐老婆子住的主屋外,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厨房,茅房,淋浴房等应有尽有。   尤其是,家里原本院子里的那做葡萄架也被保留了下来,下头还放了一套师信和曲氏送给徐家的花好月圆青石桌凳,无论是赏月还是露天宴饮都是颇为风雅的。   一下子,徐家成了小石村数一数二的体面人。   小石村的宅基地原给的不小,毕竟家家户户都也是人丁兴旺,只是大多人家习惯前后院种菜养鸡,再加上家贫的缘故,看着并不那么规整,总是有多出了银子才盖一间。   倒不如徐瑾瑜家一次建成后,给人的古朴典雅之感。   “哇,瑾瑜家好大!”   宋真原本听徐瑾瑜说自己家只是一个村庄,以为应该是那等茅屋或者石头房。   却没想到眼前竟是一座青砖瓦房。   三人回来的早,徐老婆子正提着徐瑾瑜上个月用月试奖励买的黄梨木桂枝杖要出门,看到三个少年不由眉开眼笑:   “瑾瑜今日回来的早!快快进屋,小信,还有这……”   “您叫我小真就好了。”   宋真如是说着,却突然敏锐的察觉到徐瑾瑜别过脸偷笑,有些不解。   等随着徐老婆子进了家门坐定后,宋真才一拍大腿,小真,小珍,这名儿可是太女气了些。   “瑾瑜也不提醒我!”   宋真不由抗议,师信亦是勾了勾唇。   徐瑾瑜眼中含笑:   “哪里能怪我,还不等我说话,真兄就自个给自己寻摸好了呀。”   正说着话,大妮端着一盘热乎乎,一指长的炸鱼走了过来:   “大郎,这是小妹前儿个在河里捞的,你和友人快尝尝。”   “长姐,你们也吃呀。”   大妮笑着道:   “我们等下一锅就好了,小妹捞了一小桶呢!娘还在炸,曲伯母在帮忙,你们先吃,我再倒些热水来。”   炸鱼的香气四溢,一口下去酥的掉渣,鱼肉又鲜又嫩,吃的三人头也不抬。   徐老婆子笑眯眯的看着三个少年,越看心中越欢喜,尤其是宋真嘴皮子利索,不像师信沉默寡言的,三言两语就让徐老婆子乐开怀。   尤其是宋真对着徐老婆子说起徐瑾瑜在书院中的趣事时,说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让徐老婆子笑的合不拢嘴。   在徐家的这段时间,因为徐家人性子爽利和善,即便是有了师信、曲氏、宋真三人的加入,今年也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这是徐瑾瑜在异世过的第一个年,可也只这半年,他便拥有了亲人,友人,美食佳肴,良田瓦房。   丰盛的年夜饭让徐瑾瑜曾经那颗漂泊不定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他笑吟吟的举杯庆贺:   “新年大吉!愿朝朝暮暮,恰如今朝!”   ……   “哎呀,竟然要回书院里!我好舍不得,瑾瑜家里住的太舒服了!婶子做的菜也好吃,瑾瑜家的被子也舒服……”   看过灯会后,休整一日便要准备入学了,可宋真赖在床上,颇有些不想离开。   “真兄喜欢,等书院休假再来就是了。”   徐瑾瑜穿着徐母和徐老婆子二人特制的兔毛镶领月白棉袍,这会儿巴掌大的一张脸被兔毛围着,愈发显得青涩可爱了。   宋真看着都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徐瑾瑜脸颊的软肉蠢蠢欲动。   徐瑾瑜颇有先见之明的捂脸后退警惕:   “真兄,你意欲何为?”   宋真尴尬的收起手:   “这不是婶婶为瑾瑜你做的这件棉袍实在是太适合你了,让我这颗心都蠢蠢欲动啊!”   徐瑾瑜:“……”   这不就是萌吗?   他堂堂男儿,绝不承认自己萌到别人了!   绝不!   然而,等徐瑾瑜穿着新衣回到书院的时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听到“砰”声了。   气得徐瑾瑜回了舍馆就赶忙换上了院服,免得同窗们又撞到了自己聪明的脑袋。   回到书院后,徐瑾瑜等人就迎来了翠微居士的考核,所幸三人玩归玩,闹归闹,都没有放松学业,所以等到最后,翠微居士终于松口:   “再等半月,尔等皆可下场。”   “是!”   三人相视一笑,却全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县试之时,乃是需要考生五人联合作保,一名廪生具保。   但书院之中自然不缺做保之人,其中,廪生乃是熟人乙级的段锡峰。   而联保之人,尤其是一听和徐瑾瑜三人联保,几乎被大家抢破了头!   毕竟,和三位霸榜学霸在一起呆着,那也能沾沾运气呢!   本次和徐瑾瑜三人联合作保乃是丙级特字号的两名学子,名唤:陈云,曹韦。   因为教学斋与一二三号教学斋不在一处,所以徐瑾瑜等人在得知此事时还有些惊讶。   “我们都是已经下过场的,要是在和你们同坐一座教学斋岂不无颜见人?”   “……说的好像现在就有脸见人似的。”   “嘿!指不定咱们和头名,榜二,榜三处着,就更近一步了呢?”   “一天天净想美事儿!”   “你又岂知,上次本县县试取中六十人,而我,就是那六十一名!”   “……”   马车里,陈云悲愤的声音让众人纷纷沉默,但没过多久,陈云自己就好了:   “不过这一回,有头名,榜二,榜三在,我一定可以有一个好运气!”   陈云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笑道:   “那便祝云兄心想事成!”   陈云哈哈一笑,随后看着徐瑾瑜:   “来来来,头名的手先借吾摸摸,添福添彩!”   徐瑾瑜笑着伸出手,手指细长如玉,陈云摸了摸手背,都快乐疯了:   “来来来,头名再借吾捏捏脸吧!听说那日小瑜弟弟穿着一身月白长袍,恍若天人,怎么以后就不穿了呢?”   陈云语气中满是可惜,徐瑾瑜直接捂着脸缩回去,想都别想!   年纪小真是太吃亏了!   等五人到了城门门口下车检查的时候,徐瑾瑜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人不由愣了:   “娘?”   师信也唤了一声娘,原是徐母和曲氏过来等候了。   “可算是来了,娘提前定好了安静的院子,你们啊,都去,都好好的考。”   县试要考三日,徐母和曲氏打听过后便来城门口等着了。   “娘你也不怕等不到我们,这么冷的天,真是的。”   徐瑾瑜小小的抱怨了一声,虽是初春,可是雪还未化,春寒料峭的,实在是让人担心。   徐母闻言便大大方方的摆了摆手:   “怕啥?大不了我跟庆阳学,问问那最好看的小郎君在何处不就行了?”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随后不由笑了。   “娘!”   见徐瑾瑜恼了,徐母这才笑眯眯道:   “行了,快别在这儿吹风了!回去娘给你们做好吃的,听小信说你喜欢糖醋的,咱们做糖醋小排怎么样……”   徐母找的这个院子实在是妙,大就不说了,住十个人都绰绰有余,尤其是它的距离。   院子距离县试考场也不过一条巷子的事儿,这往往都是要被抢破头的,真不知徐母是怎么定下的。   就叫里头最喜欢斗嘴的陈云和曹韦看着这院子都不由感叹:   “当初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地方,也不至于赶路急,下笔匆匆,失了先机啊!”   这两人都是外地学子,虽本籍在京城,但京中房产因为无人居住早已破败,所以只在一座客栈订了屋子,可是没想到吃过了徐母做的饭后,在徐瑾瑜的盛情邀请下,两人也欣然住下。   本次县试,书院给了学子们三日的准备时间,是以大家都提前三日来到考场附近。   不过这一次有徐母准备的小院,倒是让大家难得的轻松起来,陈云更是直接冲着徐母行了一礼:   “婶子,这回我若考中,必有您一份功劳!”   这话逗的大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徐瑾瑜与师信、宋真二人收拾好心情开始抽背起来。   从四书五经的段落内容背到释义,进行整体阐述,几乎与书院考题不相上下。   县试第一考考经解,而四书五经的内容和释义何其多?   答卷时间却是有限的,所以除非将这些四书五经和其释义都练成条件反射,那一定可以大大的省时!   陈云和曹韦在一旁听了两刻,两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我算是知道这人和人,真的不能比!”   “他们三人这排名,实至名归。”   但很快,徐瑾瑜发现二人没有加入进来后,征得他们的同意后,开始了新一轮的五人抽背。   为此,徐瑾瑜还提出了惩罚:   背不出来或者背错就要在脸上贴一张白纸条。   等这场抽背进行了一个时辰后,徐瑾瑜面上干干净净,抱着茶碗,慢悠悠的喝水。   师信和宋真脸上也是寥寥无几,反倒是陈云和曹韦二人——脸上没有一处空地!   “非人哉!真的非人哉!”   “贴不下了,真的贴不下了!”   等二人盯着这张脸去院子后门的茅厕冷静时,被无意间出门的老太太看到吓了一大跳。   自此以后,整条巷子开始有了一条白面书生鬼被关在茅厕的传言。   陈云和曹韦二人冷静好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役,不过三日时间,二人过的极为“充实”。   这日,天还未亮,徐母便已经开始烧热水,等徐瑾瑜被叫醒的时候,天依旧黑沉沉的。   考生们需要在卯时三刻便在考场外等候进场,一行人安安静静的吃过了早饭,这便准备出门了。   却不想,刚出门就和踏马疾驰的赵庆阳撞了个正着,黑咕隆咚,还是徐瑾瑜眼神好这才认出了赵庆阳。   “庆阳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赵庆阳翻身下马,爽朗一笑:   “今日瑜弟下场,我岂能不来?”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一笑:   “这么早,倒是有劳庆阳兄记挂了。”   “说的什么话?不过,我今日过来乃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的。”   赵庆阳说着,看了一下周边的四位学子:   “事关本次科举,尔等要听,也无妨,不过若是传出去只怕会为尔等招惹事端,还望尔等慎言。”   赵庆阳随后便压低了声音:   “我今日才得了消息,本次考场的食水,煤炭,你们能不用便不用。此番县试的司记或有贪墨,只怕他们的东西有问题。”   大盛的科举,不允许考生携带食水,煤炭,笔墨等物,一切皆由官府提供。   听说是此前有考生在馒头里藏小抄,笔杆里塞纸条等等行为的存在,特意规定。   而徐瑾瑜等人闻言不由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科举,今上近年颇为看重科举,他如何敢……”   “小小司记自然不敢在科举学子的用物中动手脚,可那司记也不过是个马前卒罢了。   笔墨是要呈上去的,想来他不敢动手脚,唯独食水和煤炭,只恐有瑕,你们需要小心取用。”   赵庆阳说着,从怀里掏了一个包裹给徐瑾瑜:   “这两日从老头子那里弄来的东西,瑜弟考完了私下随便用用吧。”   徐瑾瑜一打开,嚯,狼毫笔,上等徽墨!   “多谢庆阳兄!”   赵庆阳说完后,就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   “好了,瑜弟,你该进场了。”   该进场了。   可是赵庆阳的消息,却让五人之间的气氛都沉凝起来。 第37章   “好了, 大家也不要这般郁郁了,总归吾等身负真才实学,进去后只管全心全意答卷。   县试虽是三日, 可却不是相连,百忍成金,而今也不过只是一日煎熬罢了。”   徐瑾瑜观气氛实在低迷,不紧不慢的说着。   师信亦微微颔首:   “瑾瑜所言极是,吾等在前期好生答题,否则等到后面,冷饿交加, 只怕会影响状态。”   宋真等人纷纷应是, 遂打起了精神, 依次上前排队。   他们苦学至今, 岂能因为一日劳苦耽搁?   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四周星星点点的光晕, 乃是来者提灯步行。   考场之外, 三步一兵,即使只是一个小县城, 可也是天子脚下, 自然需要严阵以待。   朦胧的雾色为这些严肃的兵将蒙上了一层让人胆颤的寒气, 也是一种无形的威压。   是以,原本路上还有些的低语声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考生们默默无言, 只排着队鱼贯而入。   县试的考场总是简陋的, 徐瑾瑜一边走, 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除却四周守卫森严的兵将之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树木残瓦的黑影, 等看到隐约的光亮时,这才已经到了审阅的孔目附近。   “下一个,徐瑾瑜。”   徐瑾瑜忙上前一步,那孔目看着自己手中的名册:   “徐瑾瑜,年十二,清丘县小石村人,容貌颇盛——”   孔目念完,便看向徐瑾瑜核对身份,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记一个容貌颇盛。   却不想,他一抬眼,便顿住了:   “……进吧进吧。”   果然不负“容貌颇盛”四字,只这四字,便无人可替了。   徐瑾瑜并不知孔目心中想法,过了身份核对一关后,便是对考生的搜身检查。   前朝之时,考生需要脱光衣服,在检查者规定的屋子里赤身来回奔跑三圈,如此乃是为了防止有人借助谷道藏匿小抄。   不过本朝不用,太宗曾言,读书乃是为了让有识之士皆入朕之麾下,可却未行入仕便先行折辱,朕心不忍。   是以,如今的搜身检查只是简单的需要去除外衣,穿着里衣被检查。   而徐瑾瑜很快就过了检查那一关,那搜子见徐瑾瑜年岁小,还低声安抚他两句。   如此两次检查结束,徐瑾瑜终于可以进入正式考场,他顺着考引,找到了自己的位次。   109号号房。   这个号牌已经算是比较靠后,而这也还是清丘县乃是京郊县城的原因,若是其他地方小县,能考县试者,莫说百数,数十,甚至十几也是有的。   等徐瑾瑜在自己的号房坐下后,晨光微熹,一丝亮光拨开黑暗,缓缓映亮了整片天空。   而徐瑾瑜也终于观察到,在自己前方不远处,便站着一个兵卒,他一目可观四人,但有异动,便会直接被其拿下!   在徐瑾瑜看过去的时候,那兵卒的目光在很快和徐瑾瑜对视上,一股子冷肃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兵卒!   徐瑾瑜微微颔首后,便转开目光,那兵卒亦是如此。   又是半个时辰的等待,只听一声响亮的:   “关龙门——”   这便是入场时间截止了。   随后,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人到跟前,徐瑾瑜方看到那是一行四人,两两抬着一只竹筐,前者重,后者轻。   原来是笔墨砚台,四人各取一份,放到徐瑾瑜的桌子上,便又继续往后走了。   徐瑾瑜打量了一下笔墨,发现其虽然不算质量多么好,可也不是很差,顿时心下一松。   毕竟,在科举场上,笔墨就是学子对战的枪,不容有失。   又是足足一刻钟的安静,忽而听到一声威严低沉的声音:   “发卷。”   随着纸张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人群中有些骚动,但很快就被制止,但又渲染了严肃的气氛,众人一时大气也不敢喘。   徐瑾瑜很快就拿到了考卷,但是却不能轻举妄动,直到一声:   “考生作答。”   徐瑾瑜方才抬起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手,一边磨墨,一边看着题目。   初春的天气冷寒,直冻的人手指发僵,但徐瑾瑜方才就已经看过,搁置在号房角落的木炭都是已经受潮的可以滴水的木炭。   这种木炭不知是怎么能受潮至此,但若取用难以燃烧不说,很容易被烟雾呛咳。   徐瑾瑜正在看着题目,对面的考生受不了冷,直接点了木炭,可没想到,没点着不说,反而被呛的咳嗽起来。   “噤声!”   那学子被吓得一个激灵,直接连一旁的砚台都掉进了炭盆,那兵卒都要吹哨示警了,学子连忙捂住嘴,憋的眼睛通红,差点被背过气去。   如此一来,只怕即便在沉心答题,也不负原本状态了。   徐瑾瑜虽然听到了身边的动静,可是却没有抬头,这会儿他正认真的看着考卷。   平心而论,这考卷的内容尚不如书院月试的题目难,是以徐瑾瑜只一提笔,便停不下来。   即便是停笔,也是在胸口处捂热冻僵的手指罢了。   那下笔如神的模样,直看的对面的学子艳羡不已,而他却因为方才一番心惊胆颤,而脑中一片空白。   县试的第一场,是考经解,按照常理论,只要能答对六成便能成功考过。   毕竟,四书五经的内容实在广博。   不过,在徐瑾瑜看来,确实简单的不得了。   书院经解题还有用字与字之间间隔的距离来让学子自己揣测填写什么,可是县试他竟然没有!   简直太体贴了!   不过一个上午,徐瑾瑜就已经答的七七八八,等到中午放饭之时,徐瑾瑜看了一眼那已经零零星星沾上霉点的干硬饼子和零星飘着半片叶子的热汤敬谢不敏。   如此寒冷的天气,也难为那司记能搜罗来那些发霉的饼子了!   至于那热汤里的菜叶,谁又知道怎么来的?   徐瑾瑜调整好心态,又用了半个时辰答完题目,便直接笼着手,发起了呆。   几次那兵卒都看过来,可是徐瑾瑜都没有心情理会。   自他穿越至今,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饿肚子的滋味,饥肠辘辘,直饿的人烧心。   徐瑾瑜不由缓缓收紧了袖中的手指,这可真是不美好的体验。   终于,等到酉时正,随着一声“考生起身,离开考棚”,所有学子纷纷起身离开。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我就快要想出来了!我就快想出来了啊!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一个兵卒压着一个不断想要往回够的学子,冷面走过,那学子一阵哭,一阵笑,竟然几若癫狂。   随后,人群中发出几声叹息。   徐瑾瑜顺着人海走出,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徐母:   “娘!您怎么来了?”   徐母直接把准备好的装了热水的竹筒塞给徐瑾瑜,又给徐瑾瑜塞了一只热乎乎的葱油饼:   “我听庆阳说了考场的事儿,就在这儿等着了,冷不冷,饿不饿?”   徐瑾瑜大口咬了一口葱油饼,喷香温热,又柔软弹牙的饼子一下子拯救了徐瑾瑜那空空如也的胃囊,徐瑾瑜只来得及“嗯嗯”两声,便大口的吃着饼子。   不多时,其他四人也走了出来。   徐母的热水葱油饼,让几人几乎感动的哭了出来:   “太难了,呜呜,太难了!”   “简直饿煞我也!”   “婶子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好吃好吃真好吃!”   一群人吃的那叫一个喷香,只看得周围学子们纷纷投来怨念的目光。   考场里干硬的饼子咬都咬不动,他们也饿啊!   偏偏这几人还吃得那叫一个向!   于是乎,当天小小的清丘县上的葱油饼摊都被购买一空。   徐瑾瑜等人一吃一喝,这才回到了小院,温暖的屋子让众人如获新生。   “可算是活过来了!”   “号房里的炭那哪里是人用的?跟水里泡过似的。”   “应该就是水里泡过的。”   宋真摸了摸下巴,如是说着:   “我听我爹说,一个月前,有一艘北边的运炭船在江里翻了,可是那主人家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如今想来,这莫不是早就寻好下家了?”   “什么下家,冤大头才是!那木炭连最普通的黑炭都不是,应该是最次的黑烟炭!”   “考场之上,有人点过,确实烟雾呛人,不过这黑烟炭又是何物?”   徐瑾瑜不由有些好奇,陈云直接道:   “我外家就是做炭生意的,我虽然不知其中内情,可也知道,这木炭也分等级。   其中,最上等的木炭燃之无烟,耐烧无比,名曰银丝炭,是一种特殊木头烧制而成,炭上有银纹,乃是皇家贡品。   次一点的是白炭,与银丝炭形似,但实际上会有少量烟尘产生,是达官贵人和富商常用。   再次的就是黑炭了,这黑炭虽可取暖,但却烟气大,烟味重,所以只能算是下等。   而这里面,还有一种黑烟炭,乃是黑炭中的下品,烟雾缭绕,格外呛人,一般此类炭在木炭窑的最上层,是需要被丢弃的。”   而本该丢弃的黑烟炭,却出现在了考场。   众人一时沉默,还是陈云再度打破沉默:   “好了,不说这些啦!嘿嘿,还未感谢瑾瑜三人的相助!这次县试的经解,可比你们的题目还要简单!   甚至好几题都是吾等那三日才背过的!这第一场,吾有信心!”   曹韦也是满脸感激:   “正是!里头尤其有一道题出的极偏,若不是咱们抽背过,我还真一时想不到!”   陈云和曹韦的话让徐瑾瑜三人不由莞尔,徐瑾瑜只笑了笑:   “还得是先生们不遗余力的出题难吾等,为了不被追上,吾等只能有样学样了!”   在先生难为自己前,先想办法难为自己,这就是徐瑾瑜三人能一直取胜的法子。   走出题先生的路,让先生无路可走!   陈云和曹韦都听得不由无语,不由摸了摸头:   “那先生一定对你们又爱又恨吧?”   “吾不知,只是好些次看到碧虚先生欲言又止,也不知是爱还是恨。”   “哈哈,瑾瑜可是碧虚先生的得意弟子,先生自是爱你的。”   几人顿时笑做一团,不得不说,几人的心态是真的好,说笑过后,几人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安寝。   明日第一场取中的结果就会出来了,他们还要调整好状态,准备第二场诗赋。   与此同时,清丘县令则是正加班加点的阅卷。   今日县令在考场坐堂一整日,已是颇为疲惫,是以随着一页一页的看过去,他已经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只随着的用将正确的答案用红圈圈出,但是突然,县令坐直了身体。   红圈。   红圈。   还是红圈!   县令颇有些不信邪的继续看了下去,等到所有试题看完之后,那上面竟然只有两题出错!   要知道,本朝第一考虽只考经解,可其四书五经之中的题目不知有多少,出题学教也不会将题目出的太过简单,是以能答对半数已是寥寥无几。   可是他竟然看到了一张正确率如此之高的答卷!   莫不是他清丘县也要出一个应大人那样的人物了?   县令遂忍住自己心中的狂喜,精神振奋的开始阅卷。   然而,等所有考卷看完,县令整个人都傻了。   只见三份考卷被放在案头,放眼望去,那些纸上,一片黑红,黑是答题文,红是圈红圈。   其中最中间的,赫然是一份全篇飘红,无一错漏的答卷!   “十二岁,十二岁就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如此之深吗?”   县令忍不住喃喃自语,他起初也怀疑过这份答卷,等拆过糊名之后,这三份答卷皆出东辰书院学子的身份让他心中的怀疑顿时打消了一大半。   而之后,他更是询问了今日号房旁值守的兵卒,得到了徐瑾瑜正常考试中的一举一动,整个人都懵了。   他当初考县试的时候,只觉得时间不够用。   可是人家,提前一个时辰考完发呆,那得是何其的自信?   县令看了都忍不住摇头,随后直接在一张铺平了整张桌子的红纸上落下三个大字:   徐瑾瑜。   翌日,第一场发案!   随着一阵锣鼓喧天的喜乐响起,小院里的所有人都来到了发案台处。   此刻,发案台人山人海,除了学子之外,还有围观百姓,热闹非凡。   只是,只看二者面上的表情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分辨出来,那面色紧张到苍白的人,定是此番考试的学子或家人。   众人来得早,不知等了多久,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原来是有一学子紧张的晕了过去。   徐母听了风声,都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徐瑾瑜的胳膊:   “瑾瑜,你,你觉得有把握吗?”   昨个徐母忍了一天,怕让孩子有心理压力,可是到了这一刻,她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不管徐母如此,曲氏也是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帕子。   徐瑾瑜拍了拍徐母的手,有些保守的说道:   “第一场比较简单,考中应是没有问题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第一场简单?   人言否?!   可是等看到徐瑾瑜的年龄后,众人只当是小孩子说大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就在所有人的紧张之中,衙役在一队兵卒的护送之下,将一张红纸贴在了发案台上。   那通红的红纸,象征的荣誉让所有人趋之若鹜,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徐瑾瑜心中有把握,只扶着徐母:   “娘,您别急,晚点看,早点看都一样的。”   “早点看早点放心。”   徐母还想着往里挤,但实在是被挤不进去,急得徐母直跺脚,徐瑾瑜连忙拦着:   “好了好了,娘别急,我看云兄已经挤进去了,咱们等云兄报喜就是了。”   “报喜?小娃娃当真大言不惭!”   一个鬓生华发的老者嗤笑一声,尖酸刻薄的讥讽道。   “嘿!我知道你,你不就是县里那大名鼎鼎的王童生?我儿与我说话,你插什么话?”   徐母叉腰怒斥,随后对徐瑾瑜低语着,三言两语说明了王童生的身份。   原来这王童生乃是从先帝时期就开始考秀才了,从年少考到年迈,可是次次屡试不第,他却不愿意放弃。   考的家财尽失,到现在也只是个童生。   以至于但凡看到年轻的学子得意一些,便是会出言相讥。   “吾居长,说他两句又如何?年纪轻轻,尚不知谦虚,他日也不过是徒惹笑料罢了。”   王童生喃喃的说着,也不知是再说自己还是别人。   可没过多久,陈云直接从人海里冲了出来,大声道:   “瑾瑜!你中了!你中了!”   王童生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但下一刻,陈云喘了一口气,又道:   “你是第一!”   王童生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瞬间从不可置信转为了呆滞。   而徐瑾瑜这时才冲着徐母笑笑:   “娘,您看是报喜吧?您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对了,云兄,你如何?”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云嘿嘿笑了两声:   “我是第五十二名!曹韦是第五十一名!”   说这话,师信和宋真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宋真忙扯了扯衣裳,拉平褶皱:   “天啊,人太多了,一个县试而已啊!嘿嘿,瑾瑜,这回我是第三!”   师信也冲着曲氏一笑,随后看向徐瑾瑜:   “瑾瑜,我是第二。”   五个少年人的话,让一旁听着的王童生几乎都没有站稳,但随后,有人突然道:   “咦,王童生,这次你中了!”   王童生听罢,愣愣的看过去,然后疯了似的冲进人堆里,在发案台下哈哈大笑: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哈哈——”   下一刻。   “快来人啊!王童生高兴晕了!”   那被人抬着的王童生从徐瑾瑜身旁而过,离得老远还能看到那四下飘散的白发。   徐母今日是真高兴,她哼着歌儿在厨房大显身手,而堂中,徐瑾瑜几人亦是言笑晏晏。   “瑾瑜这次考的最好,等这回考完,得请吾等大吃一顿。”   “好说好说,只是不知书院膳堂,诸位意下如何?”   “只要瑾瑜星星够,我们没话说!”   “嘿,瞧你们说的,我们瑾瑜打进书院,什么时候缺过星星?”   几个人一唱一和,让徐瑾瑜颇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那么夸张了?”   大家说笑着,陈云这会儿也拍了一下大腿:   “话说,此番瑾瑜第一场便是头名,只要后头两场不出岔子,我们东辰怕是要出一个县案首啊!”   “不光是县案首,这三场头名,只怕也是屈指可数了。”   毕竟,这世上的全才实在是太少了。   徐瑾瑜听着友人的话,却只是笑了笑:   “还有两场,几位兄台且先莫要高捧我了。”   没有万全的把握,徐瑾瑜可不愿意放大话。   经解他成竹在胸,自可以安抚徐母,可是之后这两场,他需要亲身经历。   “好好好,这事儿等瑾瑜考完再说!”   “瑾瑜可不要忘了请饭!”   几人竟好似笃定徐瑾瑜会中县案首似的,让徐瑾瑜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次日,还是一样的时间,只是这回的人一下子变得少了起来。   本次清丘县参加县试的考生共计一百五十七人,按本朝规定,县试需取中半数,半者进一,是以县试要选出七十九名学子。   而这第一场,即筛掉了三分之一。   人一少,身份核验与搜身检查的进度便开始加快了。   等徐瑾瑜继续来到自己的号房时,天还很黑。   本场考试是为诗赋,与昨日的时辰一样。   等到天色大亮,考试正是开始。   不同于经解的记忆性答题,诗赋是最考验天赋的。   且因为先帝对于文辞多有要求,今上继承父志,对于学子的文采要求也是极高。   是以本场诗赋之中,为三题,分别是:   其一为:赞诗/赋,就是对与今上或本朝的歌功颂德,这在月试之中屡次出现,乃是一道常规题。   其二为:劝诗/赋,是要求学子对于今上或本朝风土人情,及其他事务的劝诫之言,要求用词简朴,平易近人。   这是一道难题,答的好,便可一跃而起,答的不好,又冒犯之意,便会被贬落。   而这其三,则简单一些,要求学子就考场之景赋诗一首,并无其他要求。   然而,没有要求或许才是最难的。   徐瑾瑜看过了三题后,第一题直接挥笔而上,并无丝毫为难。   而后,他便不由搁笔思索。   正在此时,只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耳旁响起,徐瑾瑜闻声看去:   竟是县令本人下场巡考了!   县令的下场让周围的学子一阵惊慌,更有一人吓得直接打翻了砚台。   徐瑾瑜平静的和县令对视一眼后,突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直接提笔—— 第38章   而后, 县令只看到那小小的号房之内,少年身挺如竹,凝眉提笔, 不过须臾之间,两首诗便顷刻而成。   那等一气呵成的流畅自然,那等气定神闲的悠然气度,无一不让人心生欢喜。   县令心中暗忖,这等少年郎,只要他日能登天子门,一个探花郎是跑不了的。   尤其是, 少年身上那风轻云淡的淡然自若, 已是不少人一辈子也无法做到的。   县令心中赞许的点了点头, 随即便又抬步离去, 等县令走后,对面的考生长舒一口气, 换来了兵卒警告的眼神, 又被吓得一哆嗦。   反倒是徐瑾瑜,双目淡淡的看着方才提笔写下的新诗, 心绪飘飞。   思考的时候, 时辰尚还走的快, 可若是枯坐那可真是度日如年了。   徐瑾瑜已经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方结束,整个人都手脚都已经僵硬了,不由咳了两声。   等出了考场, 用过了徐母带来的热水和食物, 他方觉好些。   等几人回到院子后, 连师信也不由凝眉:   “今次的诗赋考题,着实有些不易解。”   前者赞, 后者劝,一个把握不好可就要翻车了。   “就是就是,赞诗便不说了,只那劝诗,我确实思虑良多方定下题目,实为不易。”   “听说,今上好诗赋,往年科举中好的诗作都会上报天听,亦不是没有人科举落榜,却被皇上招之宫中的……”   “可那等只会舞文弄墨,如笼中鸟取悦帝王的人,于国于民又有何用?”   “韦兄慎言!”   曹韦自知失言闭口不语,众人纷纷看向徐瑾瑜,方觉得徐瑾瑜今日脸色白的厉害:   “瑾瑜,瑾瑜怎么了?”   师信最熟悉徐瑾瑜,连忙走过去探了探徐瑾瑜的额头,遂皱眉道:   “有些微热。”   徐瑾瑜拉下师信的手,摇了摇头:   “信兄,我无事,只是今日在号房中干坐太久,心绪不宁罢了。此番诗赋,我亦没有把握。”   徐瑾瑜说着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向来是不愿受委屈的,是以那两首诗,乃是他第一次身为作者赋予其深意的。   虽然一般来说,经解过了后,一般不会被打下红榜,可若是差距太大,心里的落差感亦是会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可徐瑾瑜亦清楚,倘若他不这样做,即便再得头名,他此后余生也都无法释怀。   不过,这个中缘由徐瑾瑜倒是没有告诉几位友人,毕竟说出来也只是让他们徒增烦恼罢了。   见连徐瑾瑜都这么说了,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具都沉默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梦,等到次日发案,虽然考生人数减少,可是发案台下的人山比前日只多不少,这一回,五人是一个人也没有挤进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焦虑的,尤其是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只是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头名又是那一百零九号!”   “天啊,他怎么能做到两科头名的?”   “前者死记硬背,后者只凭灵光一闪,这二者哪有可比性?此人却可连续两次摘的头名,想是天赋卓越之辈,真想见识一二啊。”   耳旁的声音似近似远,徐瑾瑜这会儿只有些飘忽,竟然又是头名?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把握的一场考试,没成想,竟然得了头名?   与此同时,县令也看着徐瑾瑜那份考卷,眉开眼笑:   “忽闻县令来巡考,织娘犹惶织不织?到底是织娘还是自个呢?这徐瑾瑜也是个促狭的!   来人,把前三的考题都收好,待他日送到御前,皇上届时可是要亲自看的。”   按理,考官巡堂乃是规定,可是被徐瑾瑜这么一写,只消皇上看了,乐了,也能想起自己这个县令尽职尽责啊。   再说,自己治下难得出现这么一位少年俊才,他自愿意做清风一阵,助他扶摇直上。   发案之时,只有那头名值得被众人传颂,是以过了半个时辰,人群散去,众人才纷纷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宋真第二,师信第三,陈云四十六,曹韦四十九。   五人竟是全都过了!   一时间,众人那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纷纷面露喜色:   “过了过了,都过了!”   “两科已过,还在前列,想来此番定是榜上有名了!”   “哈,我就知道,有头名的喜气蹭,一定可以过!”   徐瑾瑜这会儿心情放松,只微笑道:   “哪里哪里,还得是云兄和韦兄平日苦读的原因。”   “不不不,那也得是三位前些日子的提点啊!”   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喜气洋洋的回到了院子,徐瑾瑜落在后面,拇指摩挲了一下指节。   看来,这次考场补给之事,县令他真是一无所知啊。   也或许是自己写的太隐晦了?   毕竟,徐瑾瑜一向不理解如碧虚先生那般给人的诗作做阅读理解是何想法。   徐瑾瑜放下了思虑,心情轻松起来,以至于次日的史论再度以一种让对面学子艳羡的速度再度做完。   只是,在徐瑾瑜做完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惊骇人心之事:   县试本不置恭桶,可一考生不知为何非要吵嚷着出恭,兵卒自然不应,谁曾想那考生竟无法忍耐,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排泄。   而正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那考生亦是羞愤欲死,直接撞墙自尽!   很快,人被抬了下去,血腥味和排泄后异味飘散在整个考场,考生们都不约而同的心态受了影响。   徐瑾瑜也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按那考生的模样,应是闹了肚子,可是但凡科举,哪个考生的家人会不重视饮食?   能让考生闹肚子的,只能是——   徐瑾瑜看了一眼桌上的干饼,心有余悸。   以他的身体,倘若食用了这些,只怕也会与那考生一般,功亏一篑!   三日忍耐,终究还是有用的。   徐瑾瑜长长吐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这一回,大家连讨论的心思都没有,只吃饱喝足后,便蒙头大睡。   前头两考虽有休息时间,可哪一日不是记挂发案,如何能睡的安稳,今日一切结束众人具都松懈了下来。   这一觉,众人睡的颇为香甜,且几个少年都是在书院日常训走锻炼出的身体,虽然有三日煎熬,但一觉起来便容光焕发了。   只有徐瑾瑜的咳疾加重了几分,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且这一次,徐瑾瑜颇有把握,是以并不急躁。   等到天亮,五人已经因为半年的书院磨练,有了稳定的生物钟,并没有错过最后一次发案。   而这最后一次发案与前三次则不同,乃是正儿八经将名字书在中央,是曰:案首!   “案首是徐瑾瑜!”   “徐瑾瑜何人?”   “徐瑾瑜就是那一百零九号!我听到他的友人曾在上次发案是那般唤过他!”   “当真!那我等可要见识见识这位县案首!”   徐瑾瑜还未至跟前,便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众人口口相传,一时却步:   “咳,几位兄台要不吾先行一步?”   师信不由抿唇一笑,宋真这会儿也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别啊,瑾瑜!他们又不知道你是你!”   徐瑾瑜幽幽的看着宋真,而随着宋真这话一出,人群中有耳力好便转头过来:   “快看!徐瑾瑜在那儿!”   “就是那个最好看的!”   “咱们清丘县的案首生的可真好!”   “案首等等,吾等想要于你探讨一二!”   说话间,人群就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徐瑾瑜表情一僵,瞪了宋真一眼转头就跑。   书院里的同窗们几时会这般不矜持,最多是被看两眼罢了,可是现在……   徐瑾瑜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吃枣药丸!   太太太凶猛了!   幸好小院在巷子里头一家,徐瑾瑜等人一进院子就不见了踪影,让追来的人群不由扼腕:   “案首怎么就不见了呢?我还想讨案首身上的一件东西,就是一块布,一根头发丝也好,让我儿沾沾喜气呢!”   “谁说不是呢?我儿媳妇这两日快生了,难得这次咱们县的案首又好看又有才,可惜了!”   徐瑾瑜隔着门听着众人的叹息,下意识裹紧衣服,护好头顶。   他就知道!   徐瑾瑜越想越气,遂又瞪了宋真一眼,宋真也忙捂住嘴:   “怪我怪我!我也不知道百姓们会这么……呃,凶残啊!”   宋真思来想去,只觉得凶残一词可以形容,当然这不是什么贬义。   “瑾瑜还是好好习惯习惯吧,万一他日瑾瑜高中,打马游街,那可是跑都跑不了的。”   师信含笑说着,徐瑾瑜连连告饶:   “信兄,你可快饶了我罢!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且先容我适应适应!”   好不容易适应了同窗们的各种眼神,转眼就要开始对热情的百姓东躲西藏,徐瑾瑜只觉得——他太难了!   最后,几人都不敢出去,只得让识字的曲氏出去看名次,等曲氏回来之时,脸上喜笑颜开:   “我儿,你是第二名!真小郎是第三,云小郎是第三十三,韦小郎是第三十六!”   曲氏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都过了!都过了!”   “咱们这个小院还出了前三,只怕来年县试,这里的租金可要翻倍了!”   “那是!这可是案首住过的屋子!不光如此,我等皆能考过,这可不是一点儿的有福气!真真是福气房!”   徐母这时也拿着一张地契走出来,笑眯眯道:   “我倒是没想到这屋子还有这讲究,看来以后不管是租还是住都是稳赚不赔的,大郎你看该如何处置?”   徐瑾瑜有些愕然:   “娘?”   徐母这才笑着解释道:   “这是大妮买给你的,让娘等考完了再给你说!没想到,我们大郎凭自个一己之力,让这屋子的价值又升了几成!”   “长姐她何至于此?”   虽然只是一个京郊小县城,可这样的屋子也需要百两了!长姐可是初学竹香囊,又没有自己的过目不忘相助,时时练的手指上都是口子,十指鲜血淋漓,方才在年前彻底练出来。   这座小院,应是长姐这段时间所有辛苦努力的结晶!   徐母直接把地契囫囵塞给徐瑾瑜:   “那我可不管,反正这是你们姐弟的事儿,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大了,这事儿啊,你们自己商量着!   孩子们,今个咱们吃什么?你们点菜婶子做,这会儿菜正新鲜,今个咱们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婶子婶子,我想吃您做的红烧肉!”   “婶子,我想吃炸小肉丸!”   “婶子,我想吃回锅肉!”   “婶子……”   一听到点菜,几人顿时精神起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偏徐母也都好脾气的挨个应了,随后就拉着曲氏兴高采烈的出去买菜了!   都是些半大小子,一个个嗜肉如命,是得结结实实做一顿硬菜了!   徐瑾瑜感觉自己被娘敷衍了,不过在乡下,如娘这样开明的,让孩子将自己赚的的银钱随意支配的可真是太稀少了。   徐瑾瑜不由摇摇头,随后收好地契,他若是回去直接给长姐,长姐肯定不会收,还是到时候放在为长姐的添妆之中吧。   一行人在小院里美美的饱餐一顿后,正值午后,时辰还早,师信等人便准备回书院了。   而徐瑾瑜还想回去亲自给家人报喜,是以他们就此分开。   徐瑾瑜和徐母、曲氏,坐着牛车回到了小石村,谁料还没有进村,就听到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那叫一个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出来的时候,没听到谁家有喜事儿要办啊?”   “咦,妹妹,那似乎是咱们家的方向。”   曲氏如此说着,短短数月,她和徐母义结金兰之后,更是直接把徐家打心眼的当成了自己的家。   徐瑾瑜和徐母闻言具是脸色一变,上次这般,还是族长媳妇那心思龌龊的手段!   一时间,母子二人脸色颇为难看,曲氏见状虽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多问。   随着三人走近,迎面就是族长那张喜笑颜开的脸:   “恭喜大郎,贺喜大郎!初次下场便有此佳绩,我带着乐队来给你道喜了……”   族长那贺喜的笑脸在徐瑾瑜的冷脸之下渐渐僵硬,徐瑾瑜目光在周围扫视,在视线范围内搜索家人的身影,等在不远处看到了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徐老婆子时,面色才微微和缓。   奶还在笑,看来不是什么坏事儿。   随后,徐瑾瑜直接绕过族长,朝徐老婆子走去。   这会儿徐老婆子乐得见牙不见眼,被一群人老太太,老头子的好听话说的是通体舒泰。   等徐老婆子看到徐瑾瑜后,好听话也不听了,直接冲过去抓住徐瑾瑜的手:   “瑾瑜可算回来了!我们瑾瑜可真出息!族长今个特意让族里脚程快的去县里打听了,你就咱们清丘县的案首!咱们徐家上一个秀才还是五十年前了!”   这会儿徐老婆子高兴的几乎不能自己,族长也没有自己被忽视的恼火,这会儿直接见缝插针道:   “大妹子,既然瑾瑜也回来了,那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选今日开祠堂可好?”   徐老婆子听了族长的话,脸上笑容不减,可却看着徐瑾瑜:   “我们老徐家的事儿,瑾瑜说了算,我老婆子不掺合!”   随后,徐老婆子一边被徐瑾瑜搀扶着,一边去问徐母和曲氏县试的情况。   等众人得知,就叫徐瑾瑜家借住的师信都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瑾瑜家里莫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   怎么案首,第二皆出其中?   而这,还是村民们不知道考场旁那座前三同出一处小院的情况下了。   徐瑾瑜怕人群挤到了徐老婆子,先扶着徐老婆子回了家,族长连忙跟上,却吩咐乐队继续奏乐。   这乐队乃是族长自掏腰包张罗的,可这会儿他别提多高兴了。   看到族长跟了进来,徐瑾瑜随即去到了一碗白水:   “族长,喝水。”   “哎!”   族长没想到还有这待遇,忙连连称是,端起水碗不顾滚烫的喝了一口,烫的龇牙咧嘴,可却一脸享受:   “这案首倒的水,就是不一样,香!甜!”   族长这通乱夸,让徐母都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可是族长却丝毫没有怪罪之意:   “远山家的,你莫笑,你这是有个案首儿子心里不慌,咱们徐氏好容易出现这么一个读书人,可得好好张罗,上告祖先,你快和大郎商量商量。”   徐老婆子都没轻易答应的事儿,徐母哪儿能应下?   尤其是,徐母还记恨当初族长上门要驱逐徐瑾瑜离家之事和族长媳妇耍的那些龌龊心思,这会儿只是剔着指甲,慢吞吞道:   “呦,那您可就找错人了!我们家就瑾瑜一个男人,这事儿我们可做不了主。”   族长听罢,脸都僵了,自己媳妇做的那事儿是彻底得罪了徐家,纵使后头他将其休退还家,可徐家女一日不嫁人,这事儿就是横亘在两家中间的一根硬骨头,一动就疼。   “瑾瑜,你看……”   “家父生死不知,我如何能欢天喜地开族谱?岂不枉为人子?此事族长莫提了,待他日家父归家,由家父做主。”   徐瑾瑜风轻雨淡的推拒了族长请开族谱之事,族长只觉得心下发苦,那徐远山生死不知,杳无音讯,待他回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   这可是徐家开天辟地,头一个县案首啊!   若不上告祖宗,岂非,岂非可惜?   可是徐瑾瑜看似口吻温和,可是却一步不让,族长一步三回头,也未能让他改变丝毫。   他此刻的荣光,乃是加注在长姐为他耽搁花期的悲苦之上,她如何能大肆庆贺?   亦不知族长有何脸面上门!   族长走后,乐队又在门口热闹了整整一个时辰,徐家这才清静了下来。   徐瑾瑜在家里陪了家人一下午,等看到长姐和小妹趴在石几上练字的时候,他才有些惊讶。   他这才知道,原来是长姐描样子时,见他有时会在香囊之上题字,意欲模仿却不得其门而入。   之后,还是曲姨母为长姐解了围,并且还开始教授长姐和小妹习字。   “曲姨母的一手簪花小楷柔婉清丽,正适合姑娘家练呢。”   徐瑾瑜看过字贴后,也不由赞叹。   但过后,徐瑾瑜看着认真练字的长姐和小妹,不由凝眉沉思:   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女孩子们的名字也不该再如原来那般敷衍了。   而就在徐瑾瑜思索此事之际,各地县试的结果也都纷纷飞入京中。   与此同时,随着长乐伯世子的进宫,今上兴起滔天巨怒,短短数日之间,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今上近年最重视科举,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在这节骨眼上,竟然有人敢在科举之事上做手脚。   这件事起初是由长乐伯世子在考场之外看到一家百姓身披白麻,带着儿子的尸体哭嚎震天,心生不忍,这才和皇上闲言几句。   盖因那学子死的实在冤枉,乃是撞壁而亡!   虽说,科举之时,时有学子作出癫狂之举,可如同这学子那样一身污秽而亡,实在是太过不堪,也不正常。   线头始于此刻,皇上心生疑窦,这便顺藤摸瓜,没想到大盛上上下下数百县城之中,都有学子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其中一县第一场经解入场三十余人,等到第二场时,竟然只有一人!   何其可笑?!   于是乎,在皇上的震怒之下,直接特派钦差调查此事,其中京城附近几处县城的县令,直接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清丘县县令也没有想到,自己前头才做着当朝探花出自本县的美梦,后头就被下了大狱,一时之间,懵逼又冤枉。   “我冤枉!我冤枉啊!”   “得了吧,在这儿的谁不冤枉?”   “可究竟发生什么事儿,我还一无所知呢!”   “能怎么样?左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可这话说起来轻松,可又如何会有人轻易认罪,一时之间,天牢内亦是怨声载道。   天牢里不安稳,皇宫内亦是如此,成帝这几日动辄发怒,皇宫中人无不心惊胆颤,生怕自己一个伺候不好就被拉下去处置了。   “皇上,您喝,喝茶——”   只听“咔嚓”一声,茶碗碎裂,景成帝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发怒,近侍冯卓忙将那小内侍一脚踢开:   “皇上,别为这起子粗手粗脚的东西发火了。臣这就为您沏一壶碧螺春如何?”   “不过些许陈茶,没得乱了朕的胃口!”   成帝冷哼一声,不知是说人还是什么。   冯卓不敢多言,等将茶奉上后,状似不经意道:   “今年县试考生的诗赋皇上您还未看,今日可要瞧瞧?”   成帝忽而想起近日之时,亦是冷笑一声:   “拿来看看,朕倒要看看,有多少趋炎附势之辈!”   考场大事,倘若无一学子敢言,考科举不如烤红薯! 第39章   成帝第一次不复以往的好心情来翻看本届学子们的诗赋, 他斟酌着每一个字眼,意欲从中窥到本次事件中,学子们一丝一毫的不满。   毕竟, 科举补给被动,这样攸关前途的大事,哪个有血性的人能忍耐?   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   倘若县试学子都无一点儿血性,他何敢期待来日殿试?   县试为基,今日他要试试这基可牢固!   只是,成帝一页一页的翻过去, 脸色越发难看:   “看看, 看看这都写得什么东西?!以考场之景为题, 他们却连自己一丝委屈都不敢言!”   “这个倒好, 满口的恭维之词,还是县试头名?打下去!永不录用, 如此品性, 即便入朝也不过是尸位素餐的趋炎附势之辈!”   “这劝诗又劝的是什么东西?似劝实夸,大盛难道真无一星半点需要改进之处?简直文不对题, 牛头不对马嘴!”   成帝看到后头一阵火大, 倘若科举补给之事不是他亲自派人调查出来, 只怕真要被这些冠冕堂皇的诗文给糊弄了!   “这群学子,简直,简直毫无血性可言!性软如绵, 朕何敢期他日?!”   成帝这话不可谓不重, 让冯卓都不由心下一凌, 连忙拱手长辑:   “皇上息怒!诗赋取才高,且这诗赋上报天听, 学子们心有顾忌也属常事。”   冯卓耐心的规劝着,成帝只冷哼一声:   “泱泱大盛,若连读书人都不敢直抒胸臆,此乃乱世之象!”   冯卓闻言一时也不敢接话,皇上盛怒之下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无人敢捋虎须啊!   成帝皱着眉,一页一页的将纸张翻过去,忽而,他动作一顿,面上波澜不兴,直接将那张考卷递给一旁的冯卓:   “冯卓,你来看看这个。就看后这两首。”   冯卓不解,随后他双手捧着考卷,轻声吟诵第一首劝诗:   “碎竹千苦终成纸,   灰烟万锤方为墨。   一纸一墨一箪食。   世人应惜其不易。”   冯卓念罢,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这首惜物之诗倒是颇有几分新意。”   但在冯卓看来,也只是有新意罢了,哪里能让皇上怒气平息呢?   冯卓在成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一直近身伺候,成帝的喜笑怒嗔他无一不知,倒是没想到方才还震怒的成帝,就这么被一首诗给哄好了,一时有些诧异。   “再念。”   成帝放松靠在椅子上,微微敛目,方才那怒火中烧的情绪这会儿分外平和,冯卓不敢探究,只得继续念下去:   “一纸一笔一张桌,三尺号房独一人。   举目束手本慎思,偶见头顶八卦网。   梁上织娘腹经纶,不负春晖忙织丝。   忽闻县令来巡考,织娘犹惶织不织。”   冯卓读到最后一句,也不禁莞尔:   “这到底是织娘惶恐还是这学子惶恐?这学子果真有趣,难怪皇上喜欢。”   “你看完了?就没有看出点别的东西吗?”   成帝抬眼问道,冯卓一时无言:   “臣愚钝。”   “你果真愚钝!且看那劝惜物之诗,纸墨得之不易尽显无疑,可何故再加那一箪食?   难道为了押韵?而那一箪食乃是食物,与纸墨这等风雅之物放在一起,岂不降了格调?”   冯卓听了这话,有些似懂非懂,他乃宦官,能识得几个字已经是皇上恩典了。   “所以,皇上是觉得这学子此句不妥?”   成帝听了这话不由憋了一口气:   “朽木难雕!他何故取这句你难道不知?考场上的补给——”   成帝的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冯卓随即恍然大悟:   “那考场上的干饼乃是霉粮,无法食用,这是明着劝世人惜物,却暗中讽刺有人太惜物呢!”   成帝听罢,随即哈哈大笑:   “算你聪明一回,你且再看另一首!”   冯卓见成帝欢颜一展,也是心下一松,也笑吟吟道:   “那这回臣先猜,您可莫要再提醒臣了。”   成帝遂应下,只笑而不语,冯卓也认真品读起来。   这一首讲的考场见闻,冯卓看了数遍,将注意力落在了那“束手”二字之上。   “皇上,您看这两个字,这‘束手’之后,往往乃是贬义,可这学子却将其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春寒料峭的,圣上怜惜诸学子,特意批下炭例暖手,怎会让学子束手?可这学子却偏偏说他要束手慎思,只怕亦是在暗语炭火无法取用。”   “只是这一点?”   成帝轻轻笑了一声:   “朕还是头一回看到心思这般缜密之人,你再回头看看那尾句。   他哪里是在自己惶恐该答什么,那是在问县令“织不织”呢!”   “织不织,知不知……这是,一语双关啊!”   冯卓恍然大悟,忙拱手道:   “臣不如皇上多矣!”   “看来清丘县令还真是不知,竟然还将这学子点为头名……徐瑾瑜,握瑾怀瑜,是个好名字!   人也如这名字一般,敢在考卷之上直言问县令,但是颇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性!我大盛,缺得正是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呦,皇上您看!这徐瑾瑜今年也才十二岁!”   冯卓拿着一旁的名册,惊呼道。   成帝也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捋了捋须:   “少年多锐气,是不错。”   冯卓没敢抬眼,可是心里却暗道,瞧您这样子,这哪里是不错?   只要这徐瑾瑜他日能登金銮殿,这前途啊,差不了!   而且,刚刚他与皇上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提那句“梁上织娘腹经纶,不负春晖忙织网。”,这学子怕也是知道自己暗喻之意太过激烈,以此彰显对皇上的景仰之情。   能锐气化剑,也能圆润通达,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也莫怪皇上如此满意了。   许是因为第一眼看中的原因,之后成帝再看旁的,总觉得没有那么对胃口。   到最后,成帝的手边依旧是徐瑾瑜的考卷,他再度看过后,方意犹未尽的放了下来:   “既然此事清丘县令不知情,就先把他放出来吧。本该治他一个监管不严之罪,但看在他眼光独到,为朕觅得良才的份上,功过相抵,让他继续做他的清丘县令吧!”   “是!对了,皇上,那这徐瑾瑜……”   “人家乃是县案首,不需要朕捞人!朕也想看看,十二岁的县案首,未来会成长成什么模样。”   成帝微微翘了翘嘴角,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   天牢内,冯卓亲自来放人。   不过短短数日,原本官袍加身,端的是儒雅气度的县令大人们一个个是狼狈的不成样子。   清丘县令这几日喊冤喊的嗓子嘶哑,但依旧不愿意放弃,冯卓来的时候,就看到清丘县令正倚着门,有气无力的敲着栏杆:   “臣冤枉,臣冤枉啊,皇上!臣冤枉……”   “柳大人,柳大人——”   清丘县令姓柳名洪,这会儿还有些懵,等看到冯卓那绛紫色的标志衣袍时,柳洪一骨碌爬了起来:   “冯,冯大人?!”   “正是咱家。”   冯卓微微颔首,随后示意狱卒开门,柳洪顿时激动起来:   “可是皇上要见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而一旁的别的县县令却是嗤笑一声,在这里面谁不冤枉,这柳洪想什么美事儿?凭什么皇上会见他一个小小县令?   只怕冯大人是来通传皇上口谕,下令处置的!   柳洪被放出来后,急切的抓着冯卓的手喊冤,冯卓也安抚的拍了拍:   “柳大人莫急,莫急,皇上知道您是冤枉的,咱家便是来迎您出天牢。”   冯卓说着,随后一甩拂尘,身后的小内侍立刻将准备好的热水,艾草,新衣捧了上来:   “柳大人,您请吧。”   柳洪飘飘然的一通洗漱后,换了新衣,脚步都有些发飘,他可是听说这段时日,皇上震怒,别说他们这些小小县令,就是勋贵们都不大好过!   可自己就这么被皇上轻飘飘的放过了?   冯卓等柳洪洗漱好后,这便带着人往出走,其他县令看的都懵了,随后立刻道:   “冯大人!冯大人!那我们呢?我们也是冤枉的啊!”   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那最开始面露不屑的那县令。   冯卓脚步一顿,面白无须的脸刚一转过来,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冯卓再度一甩拂尘,似笑非笑:   “咱家只奉皇命行事。”   这意思是,皇上只让放了柳洪一人?   他柳洪,何德何能?!   “臣何德何能,能让吾皇亲自下令放臣一人?”   天牢外,临别之际,柳洪诚恳请教,冯卓眼中多了几分欣赏,看了这柳县令也是上道之人:   “今日皇上看到贵县案首之诗,龙颜大悦,特降下恩旨!”   柳洪:!!!   柳洪一脸震惊的走了,等回过头,他凭借自己的记忆将徐瑾瑜的诗默了下来,等再度看过后,柳洪直接拍桌:   “嘿!这个徐瑾瑜!真是——”   “干得漂亮!”   柳洪激赏之色,溢于言表。   他算是明白为何皇上会放了自己,徐瑾瑜虽然字字暗贬,可是他彼时一概不知,甚至还觉得其说的对,可不是皇上眼中的清清白白之人?   柳洪看着那两首诗,恨不得抱起来亲两口,这是诗吗?这是他的洗冤之宝啊!   翌日,平静的小石村里,再度掀起热闹的吹打之声,本来在家里张罗饭食的徐母不由抬起头,有些懵:   “我怎么觉得这声儿又是打咱们这儿来的?不会是族长还没有死心吧?”   “瑾瑜不在,他请不到真人,即便是开了祠堂,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徐老婆子淡淡的说着,抬眼看了一眼此刻正在窗前耐心编着竹香囊的大妮,不,现在该叫玉琬了。   徐瑾瑜征求了长姐和小妹的意见后,她们纷纷表示要与徐瑾瑜一样,从玉命名,是以长姐更名为徐玉琬,小妹更名为徐玉瑶。   徐老婆子这会儿眼中满是心疼,玉琬今年已经十五了,按理本该相看了,可偏偏被族长媳妇逼到这般境地!   徐母顺着徐老婆子的眼睛看过去,看着大女儿也觉得心里酸涩,她压低了声音道:   “娘,前不久,村头刘婶子还与我说要将那隔壁村的王秀才说给大,琬儿呢。”   按照徐家以前的情况,玉琬做一个秀才娘子,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呢。   “不许应。瑾瑜没考中前,怎不见有人问过?你且看,这几日还有的热闹呢。”   说话间,热闹就已经到了徐家门前,等到院门被敲响,徐母正想大骂,却不想迎面而来乃是本县的师爷!   “吾乃清丘县衙师爷,特替柳县令来为徐案首送贺银百两!”   师爷满脸堆笑的说着,他身后是一干衙役和一个捧着一只红木托盘,用红布盖着的长随。   这会儿,所有人那道喜的话一个接一个。   非是柳洪不想亲至,他早就已经打听过,徐瑾瑜早早去了东辰书院,既然不能当面以表心意,那就让心意全在贺银之中!   大盛近年随着成帝对科举的重视,亦颁布了一系列的福利政策。   一旦有考生取得佳绩,便可由地方官员申请奖赏,银两从十两到百两不等。   而柳洪自然当仁不让的选择了最高等!   此时,县衙来人亲自送喜,这在小石村已经有百年未曾一遇,这可是全村的荣耀。   一时间,几乎全村人都围了上来,等听到师爷的话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天啊,读书科举这么赚银子的吗?”   “我就是一辈子累死累活,都攒不下这么多银子啊!”   “远山家大郎只考了一回科举就有这么多银子,明年我也让我儿去上学堂!”   “得了吧,大郎能得贺银,人家贺的是案首!案首懂吗?第一,头名!全县上下那么多学子,属人家学问做的好!”   “乖乖,徐家这可真是自打大郎读书后就大变样了。”   谁说不是呢?眼看着徐家的青砖大瓦房平地而起,徐家大郎更是远近闻名的少年俊才,就连徐家的姑娘如今走出去都不一样!   谁看了不羡慕?   徐母这会儿也是又惊又喜:   “这,这是给我家大郎的?”   “自然!此乃陛下和县令对令郎的勉励,万望令郎再接再厉!前头县令有些琐事,这贺银才来的有些晚了,还望见谅!”   师爷微微颔首,随后扯开托盘上的红布,那一盘十锭十两重的大元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徐母几乎手足无措起来,还是徐老婆子镇得住场子,上去与师爷寒暄一番后,请着师爷喝了一碗茶,这才送人离去。   等人走后,徐老婆子扶着墙,忙道:   “芸芸,芸芸!快来扶着我!我这腿软了,我竟然和县太爷身边的师爷坐在一桌了!”   徐母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娘,我还以为您端的住哩!”   “笑笑笑!还不过来扶我?一会儿老婆子摔了,看你怎么和瑾瑜交代!”   徐老婆子不由嗔声,徐母忙上去扶着,心情颇好的哼起了歌。   而旁边厢房里的曲氏看到这一幕,也是不由勾唇一笑。   瑾瑜那孩子,长得好,学得好,她这个当姨母的也为他高兴呢!   因着柳洪来了这一手,以至于等徐瑾瑜一月后从书院归家的时候,村头那叫一个热闹!   素日天冷,村头一般只有徐老婆子等孙子时转悠的身影,而如今正值阳春三月,大树下多了不少说说闲话的村民。   等徐瑾瑜和师信说说笑笑,走到近前的时候,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动物园的猴子是什么滋味。   一个个那看稀罕的模样,简直跟看银子似的:   “大郎回来了?快来快来,婶子给你吃花生,刚炒的,又香又脆!”   “这是我家地里刚长的菜,嫩生的,大郎尝尝好不好!”   “呦,一个月不见,大郎又俊了!”   ……   徐瑾瑜在村民们的扒拉下,一脸绝望,将求救的目光放在徐老婆子身上,可徐老婆子这会儿自个也高兴的不得了:   “哈哈,就是就是,我们瑾瑜又俊了!”   徐老婆子最近多了一个爱好,那就是听村里人吹自己的大孙子!   甭管吹的好不好,她听了心里就是舒坦!   徐瑾瑜:“……”   还是师信适时解围:   “奶,我和瑾瑜还有点学问没有做完,需要探讨一二了,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学业要紧,学业要紧!”   徐老婆子忙让两人回去,倒是第一次没有跟着,徐瑾瑜回神看了一眼,方才因为不自在而僵硬的表情柔和起来:   “自从我爹从军之后,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奶这么高兴。”   往常,徐家人大都不凑热闹,一家子妇孺病弱,若是有个万一,谁能顶上解决事儿呢?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家在村子里那是软的不能再软,连徐二牛那样二流子都敢惦记,何况别的呢?   是以以前的徐家人大都是深居简出,也就小妹有些孩童天性。   而现在,看到奶也愿意走出家门,和那些老头老太太一起乐呵,徐瑾瑜心里亦是替奶高兴的。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师信听了徐瑾瑜这话,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二人一进门,就看到曲氏正在手把手的教小妹习字。   小妹学的认真,曲氏亦是教的用心,那张秀致的脸上带着为人师的柔和平静。   师信看到这一幕,亦是心间一软:   “自从来到瑾瑜家,娘也变了。”   曲氏往日面上的清愁散去,如同掀开了一层阴霾的面纱,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重获新生。   师信喃喃的说着,随后与徐瑾瑜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刚一进门,家里的女人们就忙了起来,没过多久热饭热水就已经准备妥当。   用热水洗去一身疲惫之后,面前的佳肴让两人更是心中熨帖:   “果然还是娘的手艺最好!这个炸肉丸酥酥脆脆的,好香!”   “我倒是觉得徐姨做的这鲫鱼豆腐汤浓香可口,后味浓郁!”   徐母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埋头苦吃,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家里还有!”   徐瑾瑜吃的头也不抬,等吃完饭后,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   “娘,这是书院这个月给的奖励,家里人的春装得辛苦您了。”   徐瑾瑜现在就喜欢掏银子给家里人买买买,穿漂亮衣服,吃好吃的!   “你这孩子,把你的银子收好喽!娘还要给你银子呢!”   徐母说着,直接拿了一包银子过来。   徐瑾瑜看到后,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不不不,我不要,我在书院又不用银子,您把银子给长姐和小妹攒嫁妆吧。”   “瞎说什么呢?这是你自己的银子!琬儿和瑶儿的嫁妆有我这个当娘的呢,这一百两银子可是县令特意给大郎你的贺银!”   徐瑾瑜:???   待徐母说完了缘由之后,徐瑾瑜心里突然浮起一丝愧疚,县令大人这般赏识自己,自己竟然还在诗文之中那样做……   “瑾瑜,你再想什么?”   师信看着徐瑾瑜盯着银子发呆,用手在徐瑾瑜的眼前晃了晃,徐瑾瑜回过神,自然不好说自己的想法,只是顿了顿,道:   “我算是明白为何这回回来,村里人比我上回考了案首还要热情,那眼神……”   “原来是看银子的眼神啊!”   徐瑾瑜这话一出,冷然如师信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瑾瑜原本貌比玉人,而今这是摇身一变,是实打实的金娃娃了。”   “信兄!”   徐瑾瑜只觉得耳朵发热,倒是没想到信兄现在也学会促狭人了!   徐母听了二人的对话,也是乐呵呵道:   “小信这话说的不错!大郎,这是实打实的金娃娃!”   徐瑾瑜被两人打趣的耳尖通红,一时羞也不是,恼也不是。   正在几人逗趣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激烈的争执之声,徐瑾瑜耳力好,他凝神听了片刻后,豁然起身:   “外头是奶和长姐的声音!长姐呢,长姐今日去哪里了?”   徐母也懵了一下,随后忙道:   “今日是和庆阳约好的交货日子,琬儿去送货了。”   “我先去瞧瞧。”   徐瑾瑜沉声说着,少年面上的薄红还未散去,可星眸之中却已经一片沉静。   而也正是徐瑾瑜的态度,让方才听到消息心中慌乱的徐母平静下来:   “娘和你一起去。”   师信亦是如此。   时间倒回一刻钟前,原本去城中送货的徐玉琬这会儿正一路跌跌撞撞的朝村口奔来,徐老婆子今日正好没有回家,就看到了狼狈的孙女,连忙迎上去:   “琬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玉琬眸子惊惶,乌发纷乱:   “奶,方才在村口,那王员外家的儿子说我是他媳妇,要带我回去!奶,救我!” 第40章   “胡闹!当初那王员外家的彩礼连门都未过, 我徐家与他家没有一星半点的瓜葛,他难道还想强抢?!琬儿别怕,奶在这儿!”   徐老婆子抱住徐玉琬, 拍着她的背安抚,而后眯着有些耷拉的眼皮看着那在夕阳下,如同一只石碌般滚滚的而来身影。   “媳妇!媳妇!嘿嘿!媳妇!”   不多时,那圆滚滚,五大三粗的身影走近,村里人定睛一看,不由惊呼:   “还真是王聪!”   王聪虽然生的肥圆高大, 可是这会儿一幅痴傻作态, 正淌着鼻涕, 吃着手指, 看着徐玉琬后,不由取下手指傻笑, 那涎水拉得好长。   “媳妇!媳妇过来!”   王聪说着就要扑过来, 吓得徐玉琬顿时花容失色,徐老婆子连忙将人挡在身后, 看着王聪那高大的身影, 厉声道:   “王聪!你要干什么?!要找媳妇让你爹给你娶去, 纠缠我家琬儿作甚?!”   徐老婆子声色俱厉,可奈何王聪看不懂脸色,他吃着手指, 吸了吸鼻子, 并不回答, 仍是直勾勾的看着徐玉琬:   “媳妇,媳妇回家!媳妇快跟我回家!坏人不让媳妇回家!打, 打你!”   说着,那王聪直接扬起了拳头要砸下去,但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人抓住:   “放肆!”   徐瑾瑜直接上前挡住祖孙二人,偏头道:   “咳咳,奶和长姐先回去,这事儿我来处理。”   “大郎,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突然就出来了,呜呜——”   徐玉琬骤然被王聪吓了一跳,若不是王聪动作不灵活,她怕就直接被其强掳回去了!   这会儿,徐玉琬的脸色还因为惊魂未定而一片煞白,看到徐瑾瑜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样,语无伦次的说着。   徐瑾瑜微微颔首:   “我明白的,长姐莫怕,有我在呢,你和奶先回家,喝些热水定定神。”   徐老婆子闻言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她既心疼孙女平白受惊,又担忧孙子一人如何能制住那五大三粗的王聪,也是心乱如麻。   师信一眼就看出了徐老婆子的心思,并肩走到徐瑾瑜身旁:   “奶,您先带琬妹回去,我和瑾瑜一道。”   原是一家子妇孺万事不敢沾染,而今两个少年用单薄的肩膀撑起门户,徐老婆子一时心中颇为动容:   “那我先送琬儿回去,那王聪虽然痴傻,可是却有一把子力气,你们可千万当心。”   徐老婆子知道自己等人在这儿才会让徐瑾瑜和师信担心,这便忙带着徐玉琬回去了。   徐母年轻力壮,见此情形,直接抱着一根扫帚守在门口。   王聪一看“媳妇”走了,顿时就急了,直接甩开徐瑾瑜的手就要往徐家冲,师信见状直接上前阻拦,他一手扣住王聪的肩,一个扫堂腿,直接将王聪压制在地上:   “老实点!”   王聪本就痴傻,一被压制就立刻疯狂反抗起来,那副疯癫的模样,让周围人都不敢上手,就连师信也被他撞到在地。   眼看那王聪直接就要冲到徐家门口,徐母握住扫把严阵以待,徐瑾瑜冷眼扫了一眼围观众人,并未见丝毫慌乱,直接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大声道:   “谁能制住王聪,这锭银子就是谁的!”   此言一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村子里的汉子纷纷上前,那王聪纵使有一把力气,也很快就被压制。   徐瑾瑜见此情状,直接看向徐母:   “娘,拿绳子来!”   王聪并非正常人,与他自是不能讲道理。   徐母一愣,随后连忙跑回家里抱出来一堆拇指粗的麻绳:   “大郎,绳子来了。”   徐瑾瑜直接亲自上手将王聪五花大绑起来,期间王聪还一边喊着媳妇,一边挣扎,差点打到徐瑾瑜,徐瑾瑜脸色一冷,捆的更加扎实,随后直接将其绑在了村头那棵大树下。   王聪一被绑,喊的那叫一个凄惨,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媳妇,让原本不知道此事的村民们都纷纷跑出来围观。   “嘶,这王聪可是打小被王员外娇惯长大,要是王员外寻上来,只怕不好交代啊。”   徐瑾瑜冷着脸,坐在大树旁的石凳上,有人小声低语,徐瑾瑜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王家想要交代?我徐家更想要!”   那人被徐瑾瑜的冷眼吓得后退一步,兀那小郎君,平时看着温吞如水的,怎得这冷起脸就这般吓人?   师信随即走上前,对徐瑾瑜低语:   “瑾瑜,此事你意欲如何?”   徐瑾瑜冷冷的看了一眼那被绑在树上大喊大叫的王聪,沉声道:   “报官吧,我倒要看看王家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至于那村民所说的王员外……倘若他要如此忌讳,让自己的家人以后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在路上走着,岂非是白白苦学这么久?   师信亦是嫌恶的看了一眼那涕泗横流,疯疯癫癫的王聪:   “是这个理。”   徐瑾瑜遂拜托人去报官,自己归家安抚长姐,倘若要报官,长姐作为当事人,势必要出堂的。   徐玉琬此刻靠在徐老婆子怀里,听到门响,立刻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等看到是徐瑾瑜这才放松下来。   徐瑾瑜看到后,眼中亦是一片沉痛:   “长姐。”   “大郎,我,我没事儿,我没事儿。就差一点,幸好,幸好我跑的快!”   徐玉琬说着,还冲着徐瑾瑜强作欢颜:   “长姐真没事,大郎莫要皱眉了。都是长姐不好,在城里耽搁时候太久了。”   可是,谁也不知道徐玉琬此刻脑中只有那王聪留着涎水,一脸猥琐的扑过来时的模样。   那是一回想,就会让她灵魂都会颤栗的可怖一幕!   可她却不敢让家人知道。   徐瑾瑜的目光洞若观火,似乎能看透人心一般,徐玉琬只能别开脸,一边自语,一边寻摸:   “哎,我的小竹篮呢?还有给大郎买的蜜饯呢,是南边来的乌梅,给大郎换换口味。我……”   徐玉琬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实则她的手指一直在发抖,徐瑾瑜直接抓住徐玉琬的手:   “长姐,别怕。你想如何处置王聪?”   “大郎,莫气,莫气。那王聪只是一个傻子,不值当,不值当的。”   徐玉琬竟是反过来安抚徐瑾瑜,她低低道:   “如今你眼看着有出息了,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儿分心。那王员外家大业大,我只是被吓了一跳,不打紧的。”   徐瑾瑜收紧了五指,第一次在家人面前表情冷硬,他咬紧了后槽牙,恨声道:   “不,长姐,今日是我在家里,倘若我不在呢?诸如王员外这样的人要是多来几次,我如何让放心让你们在家?   长姐,我欲报官!我需要你,需要你能随我一起状告恶人。你不用顾及王员外家如何,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让王聪受到处置?”   “大郎,需要我?”   徐玉琬愣愣的看着徐瑾瑜,得到徐瑾瑜肯定的答案后,她沉沉点头:   “好,那我去。我不怕,不怕他的。”   徐玉琬脸上仍有惊惶之色,可是眸子已经变得坚定,让在场中人每个人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徐瑾瑜亦是心中酸涩,哑声道:   “好,长姐只需向县令大人秉明缘由即可。县令大人为人正直,长姐不必担心,我陪长姐一道。”   “好!”   徐玉琬随即握紧了徐瑾瑜的手,像是在为自己汲取力量一般。   不多时,徐玉琬梳洗了一下,除了眼皮的浮肿之外,看不出什么异常,这才走出家门。   只是,在抬步迈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徐玉琬的步子却一直悬而未落,停顿在原地。   她不敢出去,她害怕外边都是如同王聪那样的人。   “长姐,我在你身后。”   徐瑾瑜的声音在耳旁想起,徐玉琬蓦然想起徐瑾瑜那句‘长姐,我需要你’,她索性眼一闭,心一横,终于迈出了走出家门的那一步。   此般情状,看的徐母都不由有些不忍的别开了脸。   徐瑾瑜却依旧硬着心肠:   “长姐,我们去看看王聪。”   “大郎,我……”   徐玉琬忙摇头,可徐瑾瑜却只抬手一指:   “别怕,他被绑着。”   徐玉琬听了这话,才敢去看,徐瑾瑜亦在徐玉琬耳边道:   “王聪没有什么可怕的,看,他现在不也被栓在那里,只能乱吠罢了。”   徐瑾瑜故意语气轻蔑的说着,而徐玉琬也被徐瑾瑜的语气感染,等她走到王聪跟前时,身体仍是忍不住的颤栗。   “媳妇!媳妇!”   王聪还想往前扑,徐玉琬本欲后退,可徐瑾瑜却轻轻的抵住她的肩:   “长姐,他碰不到你的。”   徐玉琬方定了神,直直的看着王聪,看着他只能在原地无能狂怒,像是一只拴在树边的狗一样,乱吠一通,却毫无用处。   很快,县衙来人就将王聪压走,王聪还打伤了一个衙役,以至于直接被衙役上了枷锁,压至县衙!   柳洪也没想到,当初送贺银的时候,他未曾与徐瑾瑜亲见,而这再度相见,却是在公堂之上。   按大盛律规定,一县案首,乃是从考取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秀才之实,是以并不需要跪拜。   徐玉琬在走入公堂的那一刻,身体已经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了,等听到柳洪让她秉明缘由之际,她略略思索,便直接道:   “民女今日去京城送货,回来的时候,那王聪就蹲守在村口附近的小路上,见到民女便,便……”   不待徐玉琬说完,一旁的王聪几乎连枷锁都要桎梏不住他似的,扑着喊着:   “媳妇,媳妇!”   徐玉琬脸色难看,低语:   “大人,他就是这样,还想要带走民女,民女,民女惊慌万分,幸好我奶在村口,这才侥幸逃脱!”   徐老婆子亦是上前作证,随即亦有几位旁观的村民纷纷表示事情正是如此。   柳洪见此事已经明晰,直接一拍惊堂木:   “王聪强掳民女未遂,依我大盛律,判其杖责一百,囚三月!”   “大人且慢!我儿痴傻,可此事另有内情!”   一个和王聪同款的石碌从县衙门外滚了进来,柳洪虽然认为徐瑾瑜等人不会说谎,但少不得要听其陈情。   “有何内情?”   徐瑾瑜亦是转过身,眼神如冰刀霜剑一般狠狠的刮过王员外的皮肉。   他也想知道,有什么内情!   王员外被徐瑾瑜的目光冻的狠狠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道:   “县令大人有所不知,当初我王家与徐家也是差点成了亲家!”   柳洪听了这话大为震惊,他看了看王家祖传的圆润身躯,又看了看徐瑾瑜那张霞姿月韵,形貌昳丽的容颜,一时震惊到失语。   “咳,徐瑾瑜,王员外此言你可认?”   “回县令大人的话,学生不认!当初王家虽请媒婆上门,但却连学生家门都不得入,王员外此言纯属子虚乌有!”   “哼,我就知道你不认,不过是看着自己如今有了前途,这才要让你家姑娘摆脱我们聪儿,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   王员外巧舌如簧,三两下就直接颠倒黑白,最后更是直接道:   “而且,我就知道你们家不会认,我已经请了证人!”   王员外此言一出,柳洪也惊了一惊:   “带证人。”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人走进了公堂,那人正是族长媳妇!   王员外捋了捋须,得意洋洋道:   “启禀大人,这妇人正是徐氏一族的族长媳妇,也正是她亲自从中拉红线!”   柳洪将眼睛放在了族长媳妇身上,那族长媳妇眼皮都没眨一下道:   “启禀大人,此事本是徐瑾瑜的母亲刘氏托民妇与王家说亲,虽然不知他们为何反悔,但还请大人明鉴!”   族长媳妇如今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容光焕发,整个人看起来不止老了十岁似的,面色枯黄消瘦,即使穿着新衣也不过是衣服压人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她聪明的没有穿王氏布庄的衣服。   徐瑾瑜听了这话,直接冷笑一声:   “看来你是忘记当初在村子里是如何与那媒婆撕打,又为何撕打了?   而且,大人,此女已经因为当初为我家擅作主张,而被族长休退还家,她的话不可信!”   族长媳妇听了这话,直接反驳道:   “那日是我口拙,未能反驳,可是若非是你娘授意,我如何敢自作主张?   况且,那事儿之前,你娘可是和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村里人都看到了!”   “是吗?按我大盛律,谁主张谁举证,那请你举证,我娘是何年何月何时请你为我长姐与王员外家牵线?   即是牵线,谢媒礼又是什么?是你当日那身王记布庄的新衣吗?!”   徐瑾瑜丝毫不慌,有条不紊的一一怼了回去,族长媳妇支支吾吾:   “反正,反正是你们家贪图王家富贵!”   徐瑾瑜笑了,被气的:   “贪图王家富贵?王家富贵在哪里?不过是些田产铺子,田产依律不得超过百亩,王家有多少,倘若超过百亩,那可就要请大人好好查查了!”   王员外眼看着自己要被掀了老底,连忙道:   “我王家世代积财,方有如今富贵,徐家郎君可莫要空口白牙诬陷人!   再者,今日说的乃是你诬陷我儿之事,你再转移话题,我可就要请大人着重判断此事真伪了!”   “看来王家的田产确实有问题。”   徐瑾瑜毫不客气的说着,王员外被气个半死,狠狠的瞪了一眼族长媳妇:   “你!你还不说话?作死啊!”   族长媳妇连忙应声,嘭嘭嘭磕了几个头: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民妇不如徐案首能言善辩,可是民妇万万不敢欺瞒大人啊!”   族长媳妇端的是一派委屈,但下一刻一个人影直接冲出来给了她一巴掌:   “你属实个屁!那天你自己干的什么事儿都忘了?你忘了村里人和那日的媒婆,大家可多没忘!老子就该早休了你!”   族长怒斥之后,还不待柳洪呵斥,便直接跪在地上,将当日之事如实禀告。   他这些日子想方设法的想让徐瑾瑜消气,偏这女人竟敢三番四次的诬陷,简直气煞他也!   柳洪听了族长,也让师爷去查徐氏婚谱,没过多久,师爷果然道:   “不错,徐氏族长已经休退杜氏,都已经是去岁的事儿了。”   柳洪听后,勃然大怒:   “杜氏,尔竟然欺瞒本官,来人,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   杜氏也没想到族长会亲自出面,忙将求救的目光看向王员外,王员外眉心狠狠一跳,直接别过脸不去看她:   “原来吾等都是被这妇人所骗啊,是草民失察,还请大人见谅!”   柳洪冷哼一声:   “既如此,那王聪……”   “等等,大人,虽然我王家与徐家的亲事不成,可是那徐氏女却一直与我儿暗通款曲,否则也不会让我儿对她那般痴恋啊!”   王员外说着,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徐玉琬:   “徐家郎君确有才学,可是徐家家贫,这小姑娘嫌贫爱富也是常事儿嘛!”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徐玉琬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了,可她的斥骂王员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还嘻皮笑脸的说:   “呦,案首家的小娘子就是能识些文墨!难怪能勾的我儿念念不忘!”   “住口!”   徐瑾瑜直接挡在徐玉琬的面前,眸色冷然的盯着王员外:   “说我家长姐与……这种东西暗通款曲?”   这还是徐瑾瑜第一次这么生气,少年面容冷若坚冰,连语气都似乎带了一层寒霜之气。   “徐案首,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指不定以后我们还是亲家呢!”   王员外自从杜氏被压下去打,可是心里却没有半点怵,看来杜氏只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而王员外手里,应该有其他依仗!   徐瑾瑜冷冷地笑了:   “王员外,麻烦你看看我这张脸,你觉得我家长姐日日对着我这张脸,他日要是看着令郎,只怕是要连饭都吃不下去吧?   你若是有什么证据,只管拿出来,否则,公堂之上,颠倒黑白,胡乱攀咬,可是要被罚做苦役的!”   “哼!本想给你家女娘留两分面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可就别怪我不仁不义了!   不过,若是非要让我说,那到时候你家女娘便是上赶着做妾,我王家都不会要!”   王员外收了笑,直接威胁道。   徐瑾瑜还未说话,徐玉琬便咬牙道:   “大郎,让他说,我想知道我究竟怎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人暗通款曲了!”   王员外听了这话,也是脸色一沉:   “你这女娘,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想要证据是吧,好,这就是证据——”   王员外说着,直接从袖中掏出来一只竹香囊,转着圈的向周边的围观群众展示:   “这竹香囊可是当初徐家郎君让赚得东辰书院束脩的宝贝,一向只在京中勋贵人家中售卖。   现如今,这徐家女娘为了讨好我儿,竟然偷了香囊,而且还在上面提了字,大人您看,这字一看就是女娘写的!   徐家的竹香囊在坊间少有人能仿制出来,这可不是我冤枉她!这女娘送男人香囊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吧?”   “就这样?”   徐瑾瑜抬眼看了一眼王员外手中的竹香囊,确实是长姐的手艺无疑。   “那徐家郎君还想如何?难道还真要让人抓奸拿双吗?”   王员外这会儿别提心里多得意,看着徐玉琬的眼睛也带着贪婪。   徐玉琬一个区区女子,自然不值得挂齿,可是她有一个好弟弟。   不光能入东辰书院,第一次下场就是县案首,若是他日,还不知道要成长为什么样的大人物!   只要徐玉琬做了他王家的媳妇,即便此刻徐瑾瑜再厌恶他们王家,以后也得拉拔。   王员外眼中的算计已经可以凝成实质化了,徐玉琬亦是头一次见识到人性贪婪,她缩了缩身子,茫然无措。   竹香囊,她自然识得,可是她真的不知为何会落在王员外的手中!   徐瑾瑜听到这里,却还是面色如常,如果说方才他还有些气恼,那么此刻他已经冷静的与寻常一般无二。   徐玉琬忽觉肩膀一暖,一抬头,便与徐瑾瑜那镇定的双眸相对:   “长姐,没有做过的事儿,咱不怕。”   徐瑾瑜随即走到王员外面前:   “王员外,你既然知道我徐家的竹香囊只卖勋贵,就应该知道,这东西的来去,只要想查,必然可以查到。”   “查?”   王员外怪笑一声:   “你是觉得那些身份尊贵的郎君是你徐瑾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徐瑾瑜深深的看了王员外一眼,一字一顿道:   “你怕是不知,这竹香囊乃是由镇国公世子从中牵线。”   “大人,学生欲请镇国公世子上堂作证!” 第41章   徐瑾瑜此言一出, 柳洪直接一拍惊堂木应下此事,徐瑾瑜则从怀里取出赵庆阳的那块玉佩交给差役,而后便安然等候起来。   反倒是王员外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颇有几分惊疑不定。   他确实知道徐瑾瑜与勋贵子弟们有几分交情,可是徐瑾瑜一个农家子,哪里有胆子直接请人家当庭作证呢?   所以王员外才敢有恃无恐的拿出竹香囊,因为他笃定这样的农家子与勋贵子弟相处一定颤颤巍巍,战战兢兢。   这种事他如何敢随意打扰人家呢?   可王员外没想到,徐瑾瑜他真的敢!   尤其是,徐瑾瑜拿出的那块玉佩, 一看就是主人的贴身之物。   镇国公世子, 这种一听就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的名字,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说出来?   他怎么敢?!   王员外一时心里不安起来, 但依旧面色如常:   “徐家郎君,这人情, 可是越用越薄, 你……”   “不劳费心。”   徐瑾瑜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 让王员外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不多时, 赵庆阳竟真的来了, 除了赵庆阳,还有魏思武和他的一众小跟班。   “镇国公世子到——”   “长乐伯世子到——”   “吏部尚书之子到——”   “礼部侍郎之子到——”   ……   随着公堂之上呼啦啦走进一群少年人,原本肃穆的公堂上平添了几分生气, 而柳洪也觉得自己手里的惊堂木有些握不住了。   这里头身份最小的那也是礼部侍郎家的小郎君啊!   一时间, 柳洪失语, 王员外更是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好家伙, 知道这小子摇人,没想到他这么能摇!   赵庆阳一来,先冲着柳洪拱了拱手,随后直接对徐瑾瑜道:   “瑜弟,发生什么事儿了?一看你让你拿那块玉佩过来寻我,我一刻都不敢耽搁就过来!”   赵庆阳这话说的无心,可是围观之人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镇国公世子竟与这徐家郎君相交至此吗?!   魏思武这会儿也是轻摇扇子,缓声道:   “认识你这么久,倒是难得见你至此,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且说来与我听听,正巧舅舅这些日子颇为喜欢这些民间趣事。”   魏思武有一个皇帝舅舅,这是满朝文武都清楚的事儿,可他仍再度提起这事儿,怕也是在给柳洪施压。   柳洪:“……”   瑟瑟发抖!   于是,还不待徐瑾瑜说话,柳洪便直接代答:   “不,不敢搅扰圣听,只是堂下那王员外以徐家竹香囊在其手中为由,言徐家女娘与其子有私……”   赵庆阳一听这话,直接脸色一变:   “他说徐家阿姐和谁有私?”   柳洪再度咽了咽口水,镇国公世子都能称徐家女娘一声阿姐,只这句阿姐,人家就是嫁入官宦之家也是使得!   “与,与其子……”   柳洪几乎颤着手,指了指一旁正因为王员外晕过去而哭的如同一座发抖的肉山一样的王聪。   赵庆阳等人:“……”   “他怕是疯了吧?”   魏思武有些嫌恶的用扇子掩了掩鼻子,随即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王员外,冷声说道:   “地上躺着的就是王员外吧?既然他敢这么说,不如先使法子让他清醒的说话!”   魏思武这话一出,柳洪摆了摆手,立刻便有熟练应对此事的衙役,直接用一桶凉水兜头兜脸的泼了下去!   如今虽是阳春三月,可这桶凉水一泼下去,便让王员外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   “谁!”   王员外一股脑的爬了起来,然后便看到不远处那群似笑非笑着的少年,这才恍惚中意识到自己昏过去之前所看到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王员外,此前你口口声声说我家长姐将竹香囊赠予了令郎,那现下我便请庆阳兄,好好看看你手中的竹香囊究竟是何人的。”   徐瑾瑜说着,直接指了指被作为证物放在一旁的竹香囊:   “庆阳兄,请——”   竹香囊一事皆是经由赵庆阳一手操办,谁家定的什么样的样子,他基本心里都有章程。   是以,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便将竹香囊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他沉吟片刻,随后说道:   “这副山水竹香囊,似乎是荣伯家的嫡次子马容真所定。”   “京中勋贵郎君中,也就有他喜欢这些山山水水,说是要寄情于山水之中,也不见他一年到头去游山玩水几次。”   魏思武的话直接佐证了赵庆阳的话,只是观其那一脸轻蔑的模样,颇为不喜。   二人的话让王员外顿时梗在原地,过了许久他才说道:   “若是如此,那竹香囊是女子提字的字迹,又如何解释?”   王员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质问了起来,但下一秒,徐瑾瑜便冷笑了一下:   “自我入读东辰书院之后,再无闲暇时间在制作这些竹香囊,是以竹物香囊所需的技艺,我全部都交教授于长姐。   长姐还特意为此学习练字,此是庆阳兄亦是知道的,不知王员外还有什么话要问?”   而王员外听了徐瑾瑜这话,直接便瞪大了一双眼睛。   要知道,这竹香囊技艺乃是如同摇钱树的存在,不管在谁家,都会被束之高阁。   却没想到,竟然就被徐瑾瑜这么轻而易举的传授给了家中女娘!   “你,你,你!”   王员外手指颤抖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便准备朝后倒去,但随后魏思武便直接说道:   “王员外是吧,你若是想要装晕躲事儿,那本世子定不吝于再赏你一桶凉水!”   “且安安分分给本世子等着吧,本世子已经派人请了马容真过来。   一个小人物竟然劳动我们这么多人来此,也算是你这辈子的荣幸了。”   魏思武这话说的不疾不徐,可却让王员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在此刻炸了起来。   不多时,马容真来此,一眼就看到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了那成在公堂之上的竹香囊,那熟悉的配色,让他直接变惊呼道:   “我的香囊!当初丢了它,我还上上下下找过多次,只是我一直未曾离开京城,怎么这香囊竟然在这里?”   马容真对于此事有些奇怪,道随着马荣真此话一出,此案已经可以盖棺定论。   柳洪也是面色难看,冷冽的看向了王员外,他们这么多的人竟是被这王员外戏耍了一般!   在众人的冷眼之下,王员外不得不将此事和盘托出:   “是我,是我听说徐家郎君此番得中案首,因其曾拒过与我儿的婚事后怀恨在心,又正好捡到了这枚徐家才有的竹香囊。   于是,我在徐家女娘出门之际,特意指给我儿说那是给我儿定下的媳妇,想要生米煮成熟饭,来日也好,也好和徐家作为姻亲,有些便利……”   王员外说完这话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力气一般,面色灰败,耷拉的肩膀跪在原地,浑身上下还有水珠不停的低落,好不狼狈。   柳洪随即冷哼一声:   “王员外公堂之上颠倒黑白,欺瞒本官,另有觊觎徐家家私之嫌,本官判其杖责五十,服苦役三年,王家家产尽数抄没,徐家可得一半。   王聪强掳民女未遂,更有擅闯民宅之嫌,杖责一百,囚一年!”   柳洪这话一出,王员外直接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像一只死狗一样被脱了下去,重重责打起来!   而王聪随后也直接被绑在了刑凳之上,用臭袜子堵了嘴,狠狠的打了起来。   没过多久,公堂之上就见了血。   徐玉琬向来柔婉,可此刻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得自己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出了!   这一刻,徐玉琬只觉得心中大快,就连面上的郁郁之色尽数散去。   徐瑾瑜看到这一幕,心也放了下来。   至于之后,县令的处决会在七日内彻底处理妥帖,徐瑾瑜则先带着家人离开了公堂。   这会儿,徐老婆子,徐母,和徐玉琬心里别提多畅快了,徐瑾瑜也是面上含笑。   等家人去城门口等牛车的时候,徐瑾瑜理了理衣裳,这才走到赵庆阳等人的身旁,拱手长揖:   “此番辛苦诸位走一趟了,瑾瑜在此谢过。”   “谢什么谢,不过是抬抬脚的事儿!”   赵庆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反倒是魏思武折扇一合,瞥了徐瑾瑜一眼:   “庆阳啊,你说什么呢?今日这事儿你可是扫了吾等宴饮的性质,后日我的迎春宴你也过来瞧瞧,帖子稍后送到府上。”   徐瑾瑜想着后日自己还在休假,便点头应下:   “自无不可,不管怎么说,此番还是多谢魏世子了。”   魏思武闻言冷了脸,指了指赵庆阳:   “庆阳你叫一声庆阳兄,到我这儿就是魏世子了?你徐瑾瑜还真是会分个亲疏远近啊。”   “……思武兄?”   徐瑾瑜试探的唤了一声,魏思武动作一顿,随后摆了摆手:   “行了,去吧去吧,后日记得过来,否则我便一直不开宴,等你过来。”   魏思武语气带着几分威胁,徐瑾瑜却颇有些哭笑不得,连连称是。   随后,徐瑾瑜告辞离开,赵庆阳与徐瑾瑜并肩而行,瞥了一眼魏思武的方向,嘀咕:   “魏思武那人就是嘴上功夫不饶人,性子也喜怒无常些,但是没什么坏心。”   徐瑾瑜:“……”   毒舌,喜怒无常,你自己听听这像是没有坏心的样子吗?   赵庆阳被徐瑾瑜瞧的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下:   “瑜弟这般瞧我作甚?你许是不知,这回科举补给被动之事,也是他捅出来的,他素来可不管这些琐事。”   成帝这一月可没少处置人,菜市口的血就没有干过,哪怕徐瑾瑜在东辰书院也是颇有耳闻。   可是,庆阳兄这话……   “难道庆阳兄的意思是,魏世子是因为……我?”   徐瑾瑜这话一出,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赵庆阳摸了摸脑袋:   “我也不知,他那人的性子我从未猜透过。不过,他既然请你赴私宴,也是心里看重你的,你那日可千万要早点来,不然他真能做出等你来才开宴的事儿!”   徐瑾瑜:“……一定。”   赵庆阳与徐瑾瑜嘀咕一阵后,送徐瑾瑜到家人身边,又和徐家人说了两句家常话,这才挥手告辞。   “庆阳啊,你可算过来了,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了?”   魏思武皱了皱眉,赵庆阳只笑呵呵道:   “行行行,知道了,不该冷待了你魏大世子!不过,今日这事儿本来也没你什么事儿,是你非要……”   自己非要跟上来的,还等得恼了。   当然,这话赵庆阳只在心里嘟囔,但随后魏思武的眼刀子就刮了过来:   “怎么,徐瑾瑜那厮向来冷静自持,骤然让人拿着你的玉佩求上门,我就想看看什么事儿能让他绷不住,没想到……也不过是些琐事罢了。”   “哎,话怎么能这么说?最起码,此事之后,徐家阿姐不会心有芥蒂。”   方才,徐瑾瑜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徐玉琬的模样,赵庆阳可并未错过,他性子粗中有细,只看这一幕,就知道为什么一桩小事儿,瑜弟便特意请他过来。   他就是要彻底碾死王家,不给自家女娘留下一丝一毫的后顾之忧!   他只看瑜弟素日端的温润如玉,可于此事,瑜弟却下手如此果断……简直干得漂亮!   “只是为了家中女娘么?”   魏思武喃喃着,随后又看了一眼远处还在言笑晏晏的徐家人,恍惚间,他亦觉得这少年似乎和当初初见之时确有不同。   魏思武摇了摇头,低语:   “行了,先回吧。”   等赵庆阳一行人走远,才有一架牛车慢悠悠走过来,徐家人包下了牛车,沐浴着夕阳,朝家中走去。   等快到村口的时候,徐玉琬眼尖的看到了自己那只在干草堆里的小竹篮,只是里头的乌梅爬满了蚂蚁。   但即使如此,徐玉琬抱着竹篮还是高兴的不得了,徐母见状,也直接宣布:   “今日坏人被惩治,婉儿的竹篮失而复得,双喜临门,今天娘给咱们做一顿好吃的!”   “好!”   徐瑾瑜一口应下,徐玉琬面上也带着喜意,失而复得岂止是竹篮,还有徐玉琬的安全感。   回家当日,徐母张罗了一桌子好菜,将公堂之上发生一切说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听的曲氏一愣一愣的。   “原来经常来咱们家的小郎君竟然是镇国公世子?看着真是没有一点儿架子!”   “谁说不是呢?庆阳那孩子性子爽朗,和谁都能处,这回可多亏他了。”   也是徐母没有提当初赵庆阳在家里劈竹丝的事儿,不然还得让曲氏更加震惊。   “就是不知道后头来的那几个小郎是怎么回事儿。”   徐母自己说着,心里起了嘀咕,那后头的小子看着可不是什么和善人,这让徐母不由担心的问道:   “大郎啊,后头那姓魏的世子看着不太好相与,你和他同处,可是,可是会受委屈?”   “娘,您就放心吧,谁能给我委屈受?”   至于吃荔枝那事儿,谁吃瘪谁知道。   徐母还是有些不放心,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可是徐瑾瑜徐郎君的家?”   徐瑾瑜闻声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徐母不由好奇:   “大郎,什么事儿?”   “是魏世子让人送迎春宴的请帖过来。”   按礼,提前三日递帖子为请,提前两日为提,提前一日为叫。   后两者都只是做以陪衬罢了。   可是,今日只是徐瑾瑜和其只是偶然遇到,徐瑾瑜万万没想到魏思武竟然……这么恪守礼制。   黄昏之际,还特意送来了请帖,似乎真的很看重他的样子。   徐瑾瑜颇为不解,但也只把请帖收好。   徐母听了徐瑾瑜的解释,也是讪讪一笑:   “看来,我们大郎还是很讨喜的。”   徐瑾瑜闻言不由哭笑不得,这魏思武的喜怒无常,谁知道他为的是什么?   不过,不管魏思武如何想的,徐瑾瑜记他们亲自前往公堂为他作证的情,于是便在这三日精心编了十二生肖的竹香囊,用作谢礼。   徐瑾瑜记忆颇佳,此前听赵庆阳说起过这些勋贵子弟的年龄,略略一推测便出来了。   不过,等竹香囊编好的第一时间,徐瑾瑜却直接将里面的玉鼠迎春送给了师信:   “信兄,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徐瑾瑜这两日一直忙着给赵庆阳等人的谢礼,师信也是清楚的,只是他没有想到:   “怎么我也有?”   徐瑾瑜闻言不由一笑:   “信兄说什么呢?若非是信兄你先阻了那王聪一次,我哪里有时间让村民制住他呢?   要说感谢,庆阳兄他们要谢,信兄自然更要谢!”   师信闻言,不由一顿,难得吞吞吐吐:   “我以为,此番公堂之上,我并未帮上什么忙,所以……”   他此前亦是未曾想到,瑾瑜与镇国公世子那样的人物也是好友,他一有事儿,竟然有那么多人相助。   师信想起那事,心里一种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可没有想到,瑾瑜他并不曾因为这些就忽视自己。   “信兄这话可是打我脸了!难不成在信兄眼中,我便是那等趋炎附势之辈了?”   徐瑾瑜不由脸色一沉,师信连忙手忙脚乱的安抚: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瑾瑜莫要生气!”   师信好说歹说,徐瑾方才缓和了面色,看着师信认真道:   “信兄,友人的存在,本不该因为身份贵贱而有分别,信兄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下不为例!”   “是是是。”   师信连连称是,随后很是稀罕的立刻将那竹香囊挂在了腰间。   等到第三日,徐瑾瑜还未出门,魏家的请帖已经送了两趟了,徐瑾瑜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等到辰时三刻,徐瑾瑜站到了长乐伯府的大门外,他的请帖刚一呈上去,就被下人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   长乐伯虽然只是伯爵,可是却是今上特意赐下的伯爵府,里面的大小与侯爵都不相上下。   倘若说,东辰书院的大,是因为其处于香山山脚,地广人稀。   那么,长乐伯府就是皇恩浩荡。   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这样大的宅院,已经非寻常人力所能及了。   更不必提这府中景致,三步一亭,五步一景,放眼望去,飞檐翘角,碧瓦飞甍,重叠明灭。   木栈如长虹勾连,回廊亦百折不回,端的是富丽堂皇,气势恢宏。   今日魏思武的迎春宴设在伯府花园,等徐瑾瑜被下人引之花园,已经过了两刻钟。   而此时,魏思武作为主家,高居上手,面上非喜非怒,只是眼神明灭,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水酒。   一旁的赵庆阳也是早早来了,这会儿正和魏思武时不时说两句话。   底下的人也是早就习惯了魏思武这幅模样,只有几个知道内情的小郎君正咬着耳朵:   “又喝了,又喝了,赵世子怎么也不劝劝魏世子?”   “嗨,那不是魏世子等人等的心烦吗?”   “……那位还没来啊?”   几人的话很快引来旁人的注意,立刻就有人问:   “魏世子在等人?谁有这么大的脸面?”   此言一出,几个小跟班嘿嘿一笑:   “等的谁,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绝对是能让你们大饱眼福的那种!”   “今个这不是咱们郎君的宴饮,难不成还能有女娘?”   “想什么呢?”   谁说大饱眼福的只能是女子了?   几人的讨论顿时引起不少人的好奇,于是乎,没过多久,人们几乎都和魏思武一样,眼神朝那垂花门飘去。   “放心吧,瑜弟答应的事儿一定会做到的,你就别那副模样了。”   “我那样?我只是在想,他要是胆敢不来,我得派谁去把他请来!”   “哎,你至于吗?你们也没啥仇啊恨啊的!”   魏思武瞥了赵庆阳一眼,哼了一声:   “庆阳啊,你这是怕我吃了他?不过是想让他多交交朋友罢了,本世子赏识他!”   赵庆阳:“……”   你这赏识可真和旁人不一样!   “来了来了。”   只听小厮那又尖又利的声音响起:   “徐家郎君到——”   “徐家?京城里何时有个徐家了?”   “不知,不过能得魏世子的请帖,想来也并非凡人啊。”   魏思武更是直接起身,但见那垂花门后,一个月白长衫的少年缓步而出,少年风清月明,霞姿月韵,如明月入世,让见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可算来了。”   魏思武语气不定的打量了一下徐瑾瑜:   “我还以为你真要让我派人三催四请!”   “思武兄见谅,我家离得远,这才来迟。”   徐瑾瑜拱了拱手,赵庆阳也高兴的上来打圆场:   “行了行了,先入席吧。”   却不想,下一刻,小厮又道:   “临安候世子到——”   赵庆阳顿时变了脸色。 第42章   “你叫他来作甚?”   赵庆阳不由低斥一声, 魏思武不由一愣:   “我的帖子广发勋贵子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能请楚凌绝……是有什么说法?”   赵庆阳张口欲言, 可却看着徐瑾瑜一时无言,徐瑾瑜则一脸平静道:   “庆阳兄,无妨的。”   魏思武一脸奇怪的看了徐瑾瑜一眼,又看了看赵庆阳,总觉得这两人怪怪的。   “先入席吧。”   魏思武将徐瑾瑜的座位放在自己的右下首,与赵庆阳一左一右分坐其旁。   这等万众瞩目的位置,自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确实是大饱眼福啊!”   “魏世子这眼光, 绝了!”   “竟有男儿有这般姿容, 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嗐, 这才哪到哪儿啊!你们许是不知, 再往前数二十年,我们京城大名鼎鼎的临安候文成武功, 举世无双, 玉面长身,乃是举国闻名的美男子。”   “果真如此吗?可那临安候世子为何清逸有余, 可却太过寡淡……”   “快别说了, 人来了。”   说话间, 楚凌绝一身月白长袍自垂花门穿行而过,他这身月白长袍乃是锦绣阁特有的流光锦,一匹千金。   盖因其行走起来, 其上犹如水波阵阵, 令人惊叹。   只不过, 楚凌绝这身月白长袍虽然与他相得益彰,可奈何前面徐瑾瑜已经先声夺人, 惊艳了众人的眼球,是以这会儿场上虽鸦雀无声,可众人却不由朝上面的徐瑾瑜看去。   楚凌绝微微抬着下巴,走了进来,可实则心中也有些没底,故而还不曾发现这些异样。   长乐伯的爵位虽不如临安候,可是临安候现在圣宠不再,此番能让一直瞧不上魏思武这等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的楚凌绝来此,乃是因为临安候瞧中了一个肥缺,想要长乐伯为其美言几句,所以特命楚凌绝来此与魏思武交好的。   楚凌绝只觉眼前一暗,随后豁然开朗,但见酒席之上,丝竹管弦之音袅袅动听,八珍玉食之香勾魂夺魄。   果真是满京城独一份的长乐伯世子!   楚凌绝入内便先要拜会主人,他抬眼朝主座看去,一瞬间,整个人便僵在了当场!   徐瑾瑜!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竟然有资格坐在魏世子的身旁,成为魏世子的座上宾!   他一个农门之子,怎么可能?!   楚凌绝在原地停留三息,随后勉强忍着自己疯狂擂动的胸腔,上前:   “魏世子,凌绝有礼了。”   魏思武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楚世子先入席吧,本世子等的客人已经到了,你若再晚来片刻,可就要罚酒三杯了。”   楚凌绝僵硬的勾了勾唇:   “凌绝多谢魏世子高抬贵手。”   魏思武眉头一皱,没有多说什么,随后便挥手让人引楚凌绝入席。   四公八候之中,魏思武只与赵庆阳交好,是以此番虽然递了帖子,可也知道其余三公无子弟会来。   而这八候之中,数临安候为首,虽然临安候如今已经后力不济,可祖上的荣光却还在撑着。   楚凌绝下意识的看向徐瑾瑜,时下以左为尊,他是比不得赵庆阳,可……   “楚世子,请您上座。”   那下人直接引着楚凌绝坐在赵庆阳的下方,楚凌绝脸色不由一沉,他竟不知这是魏思武刻意给的下马威还是旁的。   而随着楚凌绝坐定后,魏思武直接宣布开席,乐声再度悠扬起来,低下的讨论声也才重又开始起来:   “以前只听说衣服衬人,今个还是头一回看到人衬衣服的!”   “谁说不是呢?而且,那楚世子可是临安候的子孙,怎得一点也没有继承到临安候的相貌?”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有徐瑾瑜珠玉在前,即使他身上的衣料并不如何华贵,可他的容色却是可以天然驾驭所有颜色。   而楚凌绝即便身穿华服,可不仍被比下去了?   楚凌绝坐在赵庆阳身旁,眉头微皱,对于众人徘徊在他和徐瑾瑜两人身上的眼神,他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   可,徐瑾瑜怎么就那么恰好的和自己选了一样颜色的衣裳?   楚凌绝不由凝眉朝徐瑾瑜看去,而徐瑾瑜这会儿却波澜不兴,风轻云淡的斟了一杯茶水,对上楚凌绝探究的眼神,却也只是面色淡然的饮了下去。   徐瑾瑜饶有兴致的看着楚凌绝在自己喝下茶水的一瞬间开始坐立不安起来,自从上次在敬国公府外的见面,他就发现这位假少爷似乎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尤其是这会儿,魏思武都已经因为楚凌绝那不断投来的目光起了疑。   徐瑾瑜适时轻咳一声:   “思武兄,您今日请我过来,不会只是让我感受一下长乐伯府的美食吧?”   魏思武听了这话,立刻收回了放在楚凌绝身上的注意力:   “哦?瑾瑜是觉得无趣了?”   徐瑾瑜笑了笑:   “那不能,只是觉得吾等若一直这般枯坐着,只恐诸君觉得乏味。”   尤其是这些人,一个个跟看猴子似的看着自己,徐瑾瑜很不喜欢。   魏思武听了这话,故意扬眉道:   “你们觉得乏味了?”   “怎么会?魏世子特意安排的宴席,还有如此多的佳肴,我们只有高兴的份儿!”   “不错不错,还有美,咳,这位小兄弟当前,吾等并不乏味。”   徐瑾瑜:“……”   徐瑾瑜幽幽的看了一眼魏思武,魏思武方哈哈大笑:   “哈哈,逗你的!瑾瑜可会投壶?今日花园之中施展不开,他日再请瑾瑜在别院曲水流畅,打马蹴鞠!”   魏思武既然设了宴,又岂会不准备什么娱乐活动?   “多谢思武兄盛情,这投壶,我倒是略知一二的。”   徐瑾瑜斟酌了一下,如是说着,魏思武却不以为忤:   “会一点也无妨,尽兴即是。诸君意下如何?”   魏思武此言一出,众人自然分外附和,楚凌绝也不由闭了闭眼。   魏思武何时竟与徐瑾瑜那般亲厚起来?   要知道,魏思武喜怒无常,又是长乐伯唯一的嫡子,连家中庶弟庶妹都不许他们唤一声兄长,只能称作世子!   徐瑾瑜闻言莞尔一笑: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身子弱,怕是不能如坊间那般身形变换,只恐不能让思武兄尽兴。”   “那瑜弟和我一队呗,有我在,绝对不会输!”   魏思武冷哼一声:   “庆阳啊,你这意思,是跟我就会输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楚凌绝端着杯子的手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魏思武也就罢了,又来了一个赵庆阳!   这徐瑾瑜身上是有什么魔力的吗?   楚凌绝狠狠给自己灌了一杯茶水,冷眼刮过徐瑾瑜,如果他没猜错,今日这场子,是魏思武特意为了捧徐瑾瑜而设。   但,不管徐瑾瑜如何得了魏思武的赏识,也要看他能不能接的住!   “楚世子,郎君们要投壶比赛,您可参加?”   “我参加。”   楚凌绝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不信他不如徐瑾瑜。   长乐伯府的花园占地并不小,因着魏思武早有准备,下人们早就已经清出了一片场地,并放上了铜壶,矢若干。   “今日咱们玩点不一样的,吾等不分队,各自为政,以一时辰为计,赢者——”   魏思武直接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随身玉佩,笑道:   “可得本世子随身玉佩,凭此玉佩,可提一些本世子力所能及的要求。”   魏思武这话一出,楚凌绝顿时眼睛一亮,他正愁自己无法拉下脸与魏思武套近乎。   看来,只要赢得这场投壶,父亲的要求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徐瑾瑜也是不由默然,看了赵庆阳一眼,这样勋贵子弟似乎很喜欢赌玉佩嘛。   不过,这位魏世子更聪明一些,不像庆阳兄,直接把自己都赌了!   “喂喂喂,为了分开我和瑜弟,你也是够了!”   赵庆阳没好气的说着,徐瑾瑜则把玩着一根矢,笑笑没有说话。   投壶他只在书院的武课上玩过几场,而且叶先生以他身子不好的缘故,都不敢让他多玩。   不过,这东西确实是有些技巧在的。   魏思武对于赵庆阳的抗议,直接以主家的身份镇压,气的赵庆阳不由冲着徐瑾瑜嘀咕:   “魏思武这家伙,就是故意气我!”   “庆阳兄莫气了,这样安排也算妥当,若是结队,万一你和思武兄一队那该如何?   而且,倘若你此番得了思武兄的玉佩,届时……”   徐瑾瑜拉长了声音,赵庆阳突然眼前一亮:   “一个玉佩一个要求!我要让魏思武穿女装!”   “咳咳!”   徐瑾瑜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赵庆阳一脸无辜道:   “魏思武那小子幼时生的玉雪可爱,还曾经作过一阵儿小姑娘打扮呢!”   徐瑾瑜闻言,欲言又止的看了看魏思武现在那五大三粗的模样,艰难道:   “那我只能,祝庆阳兄早日如愿了?”   “嗯!魏思武这家伙,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赵庆阳摇摇头,随后从下人呈上的托盘取出两只束腕给徐瑾瑜,而另一旁,魏思武的热身也快要结束了。   比赛即将开始。   今日魏思武请来的小郎君已经有十几之数,这会儿每个人手里持着四支矢,排队等候。   魏思武直接道:   “奏乐!今日这第一支矢,瑾瑜来投。”   乐声袅袅,徐瑾瑜弯了弯眸子:   “那我试试。”   徐瑾瑜一个甩手,将那支被自己捏的有些温热的矢飞射而出。   “好!”   “此箭有初,计两筹!”   魏思武也是眼睛一亮,激动道:   “瑾瑜这哪里是略知一二,你不老实!”   徐瑾瑜忙拱手讨饶:   “侥幸,侥幸而已!”   之后,魏思武等人纷纷投中,但有两人连边都没有挨着,一时涨红了脸。   如此过了几遍,场上比分最为接近的只有四人,乃是徐瑾瑜(一百三十七筹)、赵庆阳(一百三十六筹)、魏思武(一百三十筹)、楚凌绝(一百三十二筹)。   楚凌绝这会儿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分外复杂,他不明白,明明自己自幼养在侯府,投壶更是从小玩起,和魏思武、赵庆阳胶着不下他也认了。   可是,徐瑾瑜又是凭的什么?   楚凌绝心下不服,魏思武眼睛一转,笑眯眯道:   “这样下去也难分高下,不若吾等以屏风隔断盲投如何?盲投者以双筹计!”   徐瑾瑜也是难得玩的这么痛快,这会儿正在兴头之上,笑着道:   “好啊!”   徐瑾瑜应下,赵庆阳自然也跟了,楚凌绝犹豫一瞬,也点点头。   毕竟,每人只四箭,倘若他不应,如何能比得过三人?   随后,下人立刻抬了屏风上前,搁在壶与人中间,投壶者只能凭感觉盲投。   而徐瑾瑜天生过目不忘,且在脑海中已经凭借周围的景物勾勒出壶的位置,随即自信一笑,一支箭矢脱手而出。   “徐家郎君一箭依耳!计双筹,为十六筹!”   徐瑾瑜来势汹汹,魏思武也不怵:   “好,看我的!”   “世子一箭依杆,计双筹,为二十筹!”   “嘿!”   魏思武志得意满,赵庆阳挑了挑眉,直接抽出两支箭投掷出去——   “赵世子两箭双耳!计二十四筹!”   赵庆阳这一手,让众人叹为观止,这可是盲投!   “庆阳啊,你这手可真是非比寻常!”   赵庆阳喜滋滋的摆摆手:   “也没有,不过是对你家熟悉一些罢了。”   这屏风对他,形同虚设。   而随着赵庆阳将比赛的气氛拉至高潮,楚凌绝也不由深吸一口气,他握紧了手中的四支箭,汗水都浸湿了主杆,他猛一抬眼,随后直接将四支箭一同投出:   “楚世子四箭散射!计四十筹!!!”   而此时,随着楚凌绝这一手,他暂时领先。   只不过,接下来就轮到了徐瑾瑜。   徐瑾瑜掂了掂手里的三支箭,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眼看着三人都把自己的绝活拿了出来,他了不愿意当那吊车尾!   徐瑾瑜随后径直转身,背对屏风,直接将三箭投出!   “当当当——”   随着整齐的三声,计筹之人都懵住了,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徐,徐家郎君仙人背剑,连中三箭,箭箭依杆!!!”   那人喊的嗓子几乎破音,魏思武和赵庆阳纷纷惊讶不已,楚凌绝更是直接绕到屏风后查看。   只见那三箭明明是一同投出,可是却整整齐齐的卡在壶口,成依杆之势!   “瑾瑜,这就是你的略知一二?”   魏思武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随后直接叹息一声:   “比不过,比不过。”   魏思武投箭认输,赵庆阳也直接道:   “不玩了不玩了,连中三箭依杆,瑜弟你这是不给我等活路啊!”   旁的不说,只这三箭依杆便已经应以三十筹计,若是翻倍,便是六十筹,更不必提徐瑾瑜还是用那样高难度的动作了。   徐瑾瑜这会儿亦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带着亢奋,这还是他第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呢!   徐瑾瑜不由展颜一笑:   “我只是心中有壶罢了。”   心中有壶,心中有壶的位置,自然怎么都能投进,若是再用些心思,不难达成目的。   赵庆阳哼了一声:   “我还心中有长乐伯府整个花园呢,怎么没有这本事?”   徐瑾瑜这一手,让所有人拍案叫绝,魏思武更是直接让下人好生将这三箭依杆的壶好生收着,他要日日提醒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徐瑾瑜顿时哭笑不得,随后,魏思武直接将那块玉佩塞给徐瑾瑜:   “本世子的玉佩你可拿好了,不许给庆阳,否则不算数!”   徐瑾瑜本来想要转给赵庆阳的动作一顿,赵庆阳也不由炸了毛:   “魏思武!你不讲道理!”   “哼,谁让你没有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想都不别想!”   徐瑾瑜知道两个人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会儿只笑吟吟的看着,那副闲适从容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个农门之子。   “啧,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赵世子和魏世子吵架的时候有人能站得住的!”   “这徐家郎君究竟是什么身份?观他姿容气度,不会是哪家隐氏大族的郎君吧?”   “有可能,若非是自信家族身份,谁不先报家中身份?”   ……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落入楚凌绝的耳中,他只觉得可笑无比。   徐瑾瑜是什么身份他再清楚不过,可凭什么他抛弃了尊贵的身份,却还能被人如此看待?   莫不是有些人天生就该如此尊贵?   楚凌绝讽刺一笑,一仰脖灌下一口水酒,今日那魏思武满心满眼都是徐瑾瑜,他如何能完成父亲的要求?   酒过三巡,徐瑾瑜虽然以身体原因,不能饮酒,但也没少喝茶,是以便与魏思武知会一声,起身去了恭房。   等出了恭房,徐瑾瑜在一旁的假山处略站了站,以免沾染上不雅的气息。   正在他要回宴会的时候,甫一转身,就看到不知道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的楚凌绝。   “楚世子?”   楚凌绝看着徐瑾瑜,声音微哑:   “楚世子?我算哪门子世子?你知道的,不是吗?”   徐瑾瑜扬了扬眉,平淡道:   “你可是楚家正经八百上了族谱,由圣上亲自盖章定论的世子。”   “你……”   楚凌绝一时有些迷茫,他没有想到,第一次与徐瑾瑜的对话,对方会是这么平和。   等楚凌绝回过神,徐瑾瑜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二人离得太近,几乎双睫交叠,呼吸可闻。   楚凌绝看着徐瑾瑜那张盛极的容色,一时心跳加剧。   徐瑾瑜忽而一笑,恍若春日百花绽放,而后便见他语气轻松的拍了拍楚凌绝的肩膀,附耳道:   “别紧张,会被人看出异样的。”   楚凌绝先是一惊,随后不由恼羞成怒,像只炸了毛的猫:   “你离我远一点!”   徐瑾瑜适时后退,那张极具压迫感的骄人容貌远去,楚凌绝终于敢小小的吸了一口气。   他父亲那张脸已经堪称绝世,可是这一刻楚凌绝深深意识到绣花枕头和正经八百的绝世郎君的差别!   “现在可以了?”   徐瑾瑜唇角噙着温和淡笑,如同可以融化万千冰雪,楚凌绝一脸奇怪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含笑站在原地:   “该回宴席了,否则魏世子要派人过来寻了。”   楚凌绝胡乱的点了点头,狼狈就要退去,浑忘了自己此番过来的来意。   等到楚凌绝快要离开的时候,徐瑾瑜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道:   “王员外,你认识吗?”   楚凌绝回过身,一脸茫然:   “你说谁?”   徐瑾瑜重新露出浅笑:   “没什么,快回去吧。”   楚凌绝一脸莫名其妙的转身,等快走到宴会场,他才脸色一变。   他为什么要听徐瑾瑜的话!   简直,简直荒谬!   那徐瑾瑜果真是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本事吗?   楚凌绝又气又恼,只能灌自己水酒,却冷不防发现上首的魏思武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只有赵庆阳一人自斟自饮,赏着乐声,怡然自乐。   徐瑾瑜等楚凌绝走后,心里盘算了一下,看来长姐之事,还真的与楚凌绝无关。   只是,倘若不是楚凌绝,那么暗中之人又是何人呢?   马容真在京城遗失的竹香囊却落在王员外的手里,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儿。   徐瑾瑜揉了揉眉心,随后抬步朝宴会场走去,只是在转弯处,徐瑾瑜却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似乎是——魏思武。   “魏思武,我听说今日你请了一个平民入宴?我长乐伯府几时堕落到如此地步?!”   “伯爷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吧?魏家往前再数一百年,不也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你大胆!”   长乐伯气的胸口一起一伏,魏思武唇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   “我胆子一向很大,伯爷应该知道的。这回又是谁给伯爷通风报信?是二郎,三郎,还是五郎?”   “不孝子!你二弟,三弟不日就要有正经差事,你看看你——”   “我怎么?反正我是侯府世子,以后只有他们趁早滚蛋的份儿,他们可不得要好好讨好伯爷?毕竟,伯爷手里漏个三瓜两枣的,那可是他们一生都受用不尽的。”   “放肆!魏思武,你怕不是疯了?!你竟然为了一个贱民忤逆我!”   “疯?伯爷不是早就知道我疯了吗?一个连自己长姐都护不住的废物,不疯又怎么活下去?”   魏思武冷冷一笑,看着还要呵斥的长乐伯,随后直接逼近长乐伯一步:   “舅舅最近特别喜欢听我讲故事,那徐瑾瑜县试的两首诗更得舅舅爱不释手,我替舅舅先看看人,这个答案伯爷可满意了?”   长乐伯一哽,随后压低声音道:   “他一个贱民,皇上为何,为何……”   魏思武闻言笑了,半真半假道:   “当然是……我安排的呀。”   “你!你那么多兄弟还等着差事,你竟然捧一个贱民!”   长乐伯气的在原地跳脚,魏思武却一脸无所谓:   “那怎么办,我看他们不顺眼啊,要不伯爷再多生几个,指不定有我看着顺眼的!”   “你,你,你!”   长乐伯气的甩袖离去,魏思武看着长乐伯府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哀伤,随后等眸子清明,他才道:   “瑾瑜,可看够了?” 第43章   尴尬了。   偷听被当事人发现, 徐瑾瑜也难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从假山后走出:   “思武兄见谅,我并非有意……”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魏思武摆了摆手:   “上次走的匆忙, 还未问令姐如何了?”   徐瑾瑜提起亲人,眉眼见便浸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温润:   “劳思武兄记挂,长姐虽然受惊,但有家人的陪伴与鼓励,如今心态已经恢复平常。”   “哦?”   魏思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徐瑾瑜去一旁的亭子谈话,二人刚一坐定, 下人便上了一壶茶水, 点心若干。   魏思武盯着徐瑾瑜看了许久, 才缓慢道:   “瑾瑜啊, 你是我第一个觉得奇怪的人。明明身份平平,可却既无自贱卑窃之态, 亦无目下无尘之清高。”   “思武兄的话, 瑾瑜不敢当。”   徐瑾瑜忙拱了拱手,无心态之变, 也不过是他多活了些年, 心态平稳罢了。   “我不会随便夸人, 你也不必自谦。我亦好奇,你此番为何敢将令姐之事,闹上公堂?此事对于女子来说, 于情于理, 都是有碍名声之事, 你难道不怕令姐他日无法觅得良人?”   “既是良人,又怎会纠结于区区往事?”   徐瑾瑜闻言面色一整, 认真道:   “况且,倘若此事真让我家长姐名声有瑕,无人迎娶,我便养她一生就是了。”   徐瑾瑜说到这里,魏思武神色一片恍惚,徐瑾瑜又道:   “思武兄许是不知道,在如今这世道,对于女子实在苛刻。长姐险被强掳之事,若是放在其他人家,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徐瑾瑜眼帘半垂,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那一字字,一句句,却让人后脊发凉,毛骨悚然:   “他们会说,都是你放荡不堪,若不是你蓄意勾引,男人怎会起了意?是你活该!是你自贱!”   “魏家女娘往日看着也是端方的,没想到私下里是个狐媚的!”   “谁说不是呢?她要是行事妥当,怎么会被……”   “放荡!下贱!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   魏思武只觉得耳边那些记忆里的话不住回荡,那是连他听了都觉得刺耳的话,可是……却被长姐听到了。   魏思武面色发白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不由关怀道:   “思武兄,你还好吗?”   “你继续说。”   魏思武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他要知道,自己和徐瑾瑜当日行事,究竟差在何处。   徐瑾瑜微微颔首:   “所以,我自要为长姐讨回公道。我要告诉长姐,她无错,错的是恶人歹心!   恶人得严惩,好人方清白!我更要世人知道,我徐家女娘,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   徐瑾瑜口吻淡淡,几乎让魏思武立刻便知道,自从徐瑾瑜拿出玉佩请赵庆阳前去之时,便在心里已经给王家判了死刑。   少年还是那样温润如玉,可是魏思武这一刻却无比清楚他有着自己无法比拟的果决心性。   魏思武叹息一声:   “我算是明白,为何庆阳愿意跟着你转了。”   一个优秀之人,总是如一团火焰一样,吸引着所有人犹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魏思武并不介意这件事,他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随后却不由哽住:   “这点心,是我娘亲在世时最喜欢的。当初,娘亲因病离去,我曾答应她,要保护好长姐。   可彼时我尚还年幼,总是长姐护我多些,否则我怕是要被后宅阴私吞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就在长姐刚刚及笄的那一年……”   少女花容月貌,正是风华正茂之际,只是因为无人操办自己的婚事,特意去布庄为自己的嫁衣挑选布料。   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一天一夜。   等长姐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她一身凌乱污脏的中衣,被丢在长乐伯府门外。   魏思武忆起当日,仍心中暗恨:   “府中妾室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伯爷又无疼惜子女之心,以至于长姐还未出嫁,便已污名满身。”   魏思武看着天空,似叹似惋:   “瑾瑜,当初我若是有你这般果决,是不是那些脏水就不会泼到长姐身上了?”   魏思武随后一顿: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幸而我娘亲为她定下了一桩极好的婚事,那平阳侯世子与我长姐青梅竹马,不受世俗干扰,力排众议迎娶了我长姐。   只不过,长姐嫁人后,仍郁郁寡欢,我看着她从一朵盛开的花到枯萎,也不过数载……”   魏思武想起平阳侯世子几次请太医上门,太医屡屡给出命不久矣的结论,一时心中酸涩。   徐瑾瑜听完了魏思武的故事,手指在膝盖上敲击两下,慢吞吞道:   “所以,思武兄还未曾调查到当日的歹人究竟是何人吗?”   魏思武不假思索道: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谁会在乎?”   徐瑾瑜动作一顿,深深的看了魏思武一眼,轻声道:   “受害人会在乎。”   魏思武一时无言,徐瑾瑜沉吟片刻,缓声道:   “思武兄,虽然这话有些冒犯,但今日思武兄之用心良苦,我亦动容,是以我还是想说:   或许对令姐而言,世人谩骂,不及亲人信任重要。当日之事,至今无头无尾,难道不是自己的亲人也在认同了那些污蔑之言?”   魏思武几乎不假思索道:   “我没有!我没有!”   徐瑾瑜安抚的拍了拍魏思武的手臂:   “思武兄,莫急。再者,若如思武兄所言,此前你幼时皆是令姐在府中庇护,想来令姐也是一个天生聪慧的女子。   一个聪慧的女子,是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的。所以,思武兄可以好好想想,令姐落入那般境地的根本原因。”   徐瑾瑜的话,如同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敲响在了魏思武的耳旁。   魏思武只觉得自己大脑此刻分外清醒,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当初无能为力,才让长姐满身污名,郁郁寡欢。   他曾在无数个日夜碾转反侧,暗恨,唾弃自己,可是却从未想过追根溯源。   他不敢,他更怕触碰到长姐心中隐秘的伤。   但今日徐瑾瑜的话,让魏思武突然顿悟,恶人尚且逍遥法外,长姐如何能轻易释怀?   魏思武沉默许久,方沉沉点头,他看着徐瑾瑜:   “瑾瑜,不管此事成不成行,我都在心里记你这份情!”   “要说记情,该是我记思武兄的才是。”   徐瑾瑜今日来到宴会,细数在场众人,只怕思武兄将半个京城的勋贵子弟都请了来。   起初,徐瑾瑜还有些不明白,可是现在他懂了。   他用庆阳兄震慑世人,而思武兄亦在帮他在勋贵中劈开一块地。   而思武兄所为,是为——移情。   魏思武和徐瑾瑜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随后并肩回到宴上,而明眼人都发现,魏思武和徐瑾瑜之间的氛围更加亲厚了。   楚凌绝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徐瑾瑜又用他那蛊惑人心的手段了!   宴毕,宾主尽欢。   徐瑾瑜走出长乐伯府,忽而看到一架熟悉的马车停在不远处,那车帘一掀,楚凌绝上下打量了一番徐瑾瑜道:   “你就准备这么走着回去?”   徐瑾瑜抬眼看了楚凌绝一眼:   “炫耀?”   楚凌绝闻言,顿时泄了气,恨恨道:   “上来!带你一程!不过,你要是不敢,那就算了!”   “那就多谢了。”   徐瑾瑜直接大大方方的上了马车,楚凌绝乃是世子,这马车大小与现代的房车不差什么了。   楚凌绝本来看到徐瑾瑜打量,意图从他眼中窥探到一丝一毫的贪婪。   然而,什么都没有。   华贵奢靡的马车,在徐瑾瑜眼中,只是一个把玩的玩意儿一样。   “你在看什么?”   “庆阳兄喜欢骑快马,倒是不曾坐过马车,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马车的构造,好奇。”   徐瑾瑜随口说着,楚凌绝抿了抿唇:   “只要你回来,这些都是你的。”   楚凌绝不无恶意的揣测,倘若徐瑾瑜流露出自己想要回来的想法,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付他了。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因为他的亲近心里七上八下。   “那还是算了。”   徐瑾瑜立刻坐好,目不斜视,一派君子风流。   楚凌绝:“……”   “怎么,侯府在你眼中就是龙潭虎穴吗?”   楚凌绝几乎从齿缝中挤出来这句话,徐瑾瑜还真思索了一下,遂认真点头:   “你说的不错,所以,这个临安候世子,你要好好的当。”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的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你就这么自信?你若是世子,哪里需要那般辛苦的读书?”   “那你报名东辰书院又是为何?”   徐瑾瑜的问话让楚凌绝不由噎住,但看徐瑾瑜真的好奇,楚凌绝没好气道:   “京中三才知道吧?侯府给我谋了一个,我自要让其名副其实。”   楚凌绝没有说的是,三才之首高无涯出身书香门第,祁明钰为前朝名门祁氏之后,唯有他,出身勋贵。   而侯府让他挤进三才,自然不是随意为之。   临安候府已经不行了。   楚凌绝虽然如今担着世子之名,可若想要荫补到一个好位置,实属难上加难!   所以,侯府一早就开始谋划了。   “看来,他们倒是对你很上心。”   徐瑾瑜可有可无的说着,楚凌绝听了这话,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他想要如赵庆阳那样,潇洒肆意,打马游街,而不是日日被关在屋子里苦学。   可这话,他不能对临安候夫妇说。   他的身份,让他已经不能撒娇弄痴了。   “你若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定很高兴。”   楚凌绝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的说着。   徐瑾瑜闻言立刻连连摆手:   “别别别,一日为父,终生为父,那就是你一辈子的爹!”   楚凌绝:“徐!瑾!瑜!”   “在呢,小点声,别惊了马。”   徐瑾瑜这番做派让楚凌绝差点没气炸了肺,徐瑾瑜撩起帘子看了看:   “外头的是你的人吗?”   楚凌绝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徐瑾瑜方放心靠在车壁上道:   “那就行,让他管好嘴,别乱说话,送我到城外,咱们就当今日不曾见过。”   楚凌绝:“……”   虽然放心了,但还是好气啊!   等到了城外,徐瑾瑜跳下马车,和楚凌绝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牛车悠悠,上面的少年却一派怡然自乐,看的楚凌绝都不由有些眼热。   似乎,自己想要的生活,正在被另一个人过着。   楚凌绝抹了一把脸,随后放下车帘:   “启程,回府。”   他既选择了荣华富贵,就该有所割舍。   徐瑾瑜这厢才走,魏思武只看着众人散去,默默不语,赵庆阳到底和其也是多年的好友,不由道:   “魏思武,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呆?”   魏思武停下酒杯,看了赵庆阳一眼,慢悠悠道:   “庆阳啊,你虽然人莽撞了些,但是眼光倒是极好的。不管是本世子,还是瑾瑜……”   “闭嘴吧你,我还没说呢,你是不是和瑾瑜说什么了?瑾瑜性子淡,你别老想着欺负他!”   赵庆阳皱着眉说着,魏思武笑了一下:   “欺负他?不,我还该谢他的。下次去徐家,记得带上我。”   赵庆阳听了这话,不由摇了摇头。   魏思武这家伙喜怒无常的毛病又犯了!   魏思武说完这话,猛然起身:   “来人,沐浴更衣!”   “你要干嘛!”   赵庆阳被吓了一跳,等他偏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魏思武眼睛晶亮:   “我要入宫。”   “这个时候入宫做什么?”   赵庆阳不由好奇,魏思武语气虽缓,可却坚定道:   “去做一件,我本该做的事。”   赵庆阳不明所以,只当是魏思武疯劲儿又来了。   皇宫,勤政殿内。   “……思武,你说你要重查长宁当日受辱之事?”   “是!还请舅舅应允,若再借我一些人手,那就更好了。”   成帝听了这话,只是用手指敲击了两下椅臂:   “当年事发之时,乃是最好的良机,你们伯府却无人愿查,今日去查,只怕会是徒劳无功。”   “纵使徒劳无功,我也要查。舅舅,长姐她,可能过不了这个秋天了。   长姐清清白白的来,自然也要清清白白的走,以前是我愚钝,才让长姐……”   魏思武不由哽咽,成帝安抚两下,这才道:   “给你些人手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件事至今已经时隔五年,你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长宁必将因你再受非议,你可想好了?”   魏思武沉思片刻,沉沉点头:   “我想好了,舅舅。我要查,不过此事我会先禀明长姐。”   长姐郁结于心,积郁良久,这郁究竟是郁自己的不幸,还是自己无法自证的清白?   成帝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思武长大了。”   成帝与长公主昔日也是如魏思武和长宁郡主一般,相依为命长大。   当初长宁郡主出事,成帝特意派人前去调查,可是却被长乐伯以家丑不可外扬给推拒了回去。   加之当初平阳侯世子也表示,无论长宁郡主如何,他都愿意迎娶,此事便就此作罢。   可让成帝没有想到的是,时隔五年,还是少年的魏思武却有魄力将此事担下调查。   成帝的夸赞让魏思武只觉得脸颊滚烫,他忙道:   “舅舅,还是莫要夸我了,否则我只怕要寻个地缝钻进去了。此事若是我自己想通也就罢了,可若非瑾瑜提点,我只恐长姐仍要一身污名的走。”   “瑾瑜?”   成帝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只觉得颇为熟悉:   “是,清丘县那位县案首?”   魏思武点了点头,眸子晶灿道:   “舅舅许是不知,数日前,瑾瑜的长姐也经历了如长姐那般的事儿,可是我却不及他果决,有魄力。”   魏思武的喜怒无常闻名京城,成帝也从未听他如此夸过人,一时心中好奇:   “且说来听听。”   魏思武这几日讲故事的水平越发高超,于是很快便将那日公堂之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成帝听罢,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一个颠倒黑白,利欲熏心的小人!倘若真让那王员外成了事儿,徐瑾瑜他日学有所成,只怕还要因为其姐的处境受其桎梏!”   “正是如此,一旦瑾瑜将那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徐家,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成帝早就因为心水徐瑾瑜的诗作,将其看作是自己的预备人才,可是现在却有人比自己的手还伸的长,一时气愤,直接道:   “去让人告诉清丘县令一声,王员外服完苦役便让他流三百里,其子亦如此,只是二者必须背道而驰,最好此生不复相见!”   王员外的家产已经被尽数抄没,唯一宝贝的就是他的儿子了,成帝此举不可谓不诛心!   但,成帝一想到,就因为此人一己私欲,差点让他看好的英才折戟沉沙,实在是心头火起。   魏思武听了这话,也是一脸平静。   平心而论,若是欺负自家长姐的人被抓住,他必要将其——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于是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的柳洪,又一次迎来了多少官员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冯卓。   等冯卓传达圣意离开之后,柳洪神情恍惚的扶着椅子坐下,他咽了咽口水:   “圣上亲自下令处置王员外……徐案首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师爷亦是瑟瑟发抖,回想起自己去徐家时的一言一行,想着并无出格,这才松了一口气。   柳洪和师爷对视一眼,师爷忙道:   “那大人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既是圣意,自然要昭告天下!对了,徐案首那里也要请人去告知,你亲自去。”   师爷忙不迭的应下此事,等他到小石村的时候,已经暮色沉沉。   徐瑾瑜今日回来后,特意顺手摘了些草叶子,编了几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逗长姐和小妹开心。   这会儿,葡萄架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等师爷登门告知王员外再被处置的事之后,徐瑾瑜不由一顿,徐玉琬更是热泪盈眶。   徐瑾瑜转头看向徐玉琬:   “长姐,看到了吗?圣上都在替你鸣不平,恶人必将遭到严惩!”   徐玉琬闻言,泪水止都止不住,可是却不住点头,只是看着徐瑾瑜的眸子里盛满了感激。   或许世人觉得她应该感激圣上,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该感谢的是大郎。   若无大郎上告公堂,她将惶惶终日,惊恐万状。   若无大郎坚持鼓励,她将自闭心门,不敢出家门半步。   若无大郎人脉相助,她亦将冤不得鸣,清白不在!   自此,王员外的事了,徐瑾瑜也要回书院读书,以待四月的府试。   大盛的府试亦考三场,分别考校经解、诗赋、政见时务。   前两者与县试相差不大,只是出题人的题会更深一些,至于其中政见时务才是选拔的关键。   所谓政见时务,乃是由各地抽取一定的已经判决的案件,作为题目,供考生作答。   这里既考校考生对于本朝律法的熟悉,亦考校考生的人情通达,颇受皇上重视。   而徐瑾瑜早在还未曾入读东辰书院之际,便已经熟知律法,是以只是在翠微居士处得一些往年“真题”练习。   这日,徐瑾瑜将自己的答卷呈给翠微居士后,翠微居士看罢,不由叹息一声,让徐瑾瑜有些不解:   “山长何故叹气?”   “你可知,本次府试主考官是两位京兆少尹?”   京兆尹守卫京畿重地,一切以圣上为重,区区府试哪里敢让其分薄心神?   是以,此番主考官为两位京兆少尹。   这件事根本不用徐瑾瑜打听,众人便传的四下皆知,儿翠微居士见状,也是不由又叹息一声:   “可这两位少尹,一位讲究严刑峻法,一位讲究宽仁何度,考卷糊名之后,亦不知是谁先阅何人之卷。”   一旦答卷宽和者被那位崇尚隆刑峻法的少尹阅览,他若不满意,只怕会直接画叉。   一旦首位主考官画叉,即便后面的考官觉得可堪一用,也不会太悖逆前者的评分。   是以,翠微居士看着徐瑾瑜那足以称得上难分的考卷,也是不由扼腕。   寻常州府,皆是知府一人主考,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儿呢?   徐瑾瑜听了翠微居士的话后,也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反而宽慰翠微居士:   “虽是如此,可是山长也别忘了,这前两考乃是学生擅长的,只要前两考发挥的好,即便最后一考不幸遇到意见不合的考官,想也不会被轻易打落。”   徐瑾瑜的话,让翠微居士不由抚掌赞叹:   “好,如此好心性,定能安然通过本次府试!你且去吧!” 第44章   徐瑾瑜这厢在为府试做最后的准备, 而另一边,魏思武则被成帝授予了正四品刑狱司少司,领兵百人, 负责调查长宁郡主当年被掳之事!   成帝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虽说魏思武乃是长公主留下唯一独子,可是一入朝就是正四品,他还只是个少年呢!   魏思武也没有想到舅舅会这么大方,一时都愣在原地,冯卓笑眯眯道:   “魏少司,您快接旨吧。”   魏思武连忙跪着双手接过圣旨, 冯卓随后弯腰扶魏思武起身, 亲切道:   “魏少司, 咱家奉皇上口谕, 还有些话要对您说。皇上说,您所求他已经应允, 望您早日让长宁郡主恢复清白。”   “臣, 遵旨!”   魏思武抱拳朝皇宫的方向一礼,却是面色沉凝, 冯卓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这位魏世子的脸上看到这般严肃的表情, 一时也露出了几分笑容。   皇上知道, 一定会很高兴。   等冯卓离开,长乐伯看着魏思武的眼神变得轻蔑无比:   “好一个魏少司,用你长姐的血泪, 为你谋的前途!魏思武, 我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长乐伯仍气当日魏思武的顶撞忤逆, 他一向知道这小子的软肋在哪里,自然那疼戳那儿!   魏思武缓缓转过身, 一手圣旨,一手背负,虽是少年,可却似乎天生有些皇家尊贵气度,这般模样让长乐伯先怯了三分。   “伯爷的意思是,舅舅识人不明,昏聩糊涂了?”   魏思武眼神幽深的盯着长乐伯,他想起徐瑾瑜的话,当日之时,只能是亲近之人。   那,长乐伯可有参与?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你既然要宣扬家丑,我倒要看看你气死长宁要怎么收场!”   长乐伯说完,便匆匆挥袖离去。   魏思武将圣旨供入祠堂,遂即便走马上任,点了兵将,直接朝平阳侯府而去。   “呦,魏世子来了?世子夫人今日身子不爽,前头府医才去看过,恐怕腾不出空子来见您。”   魏思武知道自家长姐出嫁前的遭遇,平阳侯世子或许不介意,可是平阳侯夫人却不是。   是以,他上门几次后不得而入便不曾上门。   幸而有长宁郡主身边的侍女报信,他知道长姐平安便放下心来。   可今日,这平阳侯府可拦不住他!   “腾不出空子?圣上亲自下令,封本世子为刑狱司少司,重查长宁郡主当年遇害之事,长宁郡主作为当事人,岂能缺席?   今日,本少司若见不到长宁郡主,那就请平阳侯随本少司入宫回话吧!”   魏思武一派冷然,负手立于平阳侯府外,不怒而威。   只有这时,才让人恍然发现,原来这位世子是当初那训斥百官,辅佐圣上亲政的长公主之子!   门房连忙去通报,不多时,这才赔着笑脸请魏思武入内。   魏思武心里憋了一口气,并没有给平阳侯府面子,直接带着兵将疾步进去,这一通声势浩大,让平阳侯府的侍女小厮都吓得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方才那人是谁?好凶的气势!”   “那是世子夫人的弟弟,长乐伯世子!”   “一个伯世子也敢在我们侯府放肆,还嫌世子夫人的日子过的好吗?”   “不能那么说,那可是长公主之子,圣眷正隆!”   魏思武一路疾驰而过,并未理会一行的闲言碎语,算起来,他已经有四年未曾见过长姐了。   除了长姐初嫁那年,宫里举办的除夕宴上,他曾匆匆一瞥过长姐外,如今竟是整整四年都未再相见了。   近乡情怯。   魏思武站在院门外,犹豫良久,这才敲响院门。   “谁啊……世子!”   丫鬟银红看到魏思武就像是见到鬼一样,魏思武冷冷的看着银红身上精致的衣裙,直接拨开她朝房间走去。   “世子,世子,您不能进去!郡主还在休息,郡主,郡主衣衫不整,您难道还想让郡主的放荡之名传遍京城吗?!”   银红话音刚落,魏思武直接一记窝心脚踹了过去,声音狠厉:   “一个下人,谁给你的胆子议论主子?!”   银红当即就被踹的口吐鲜血,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思武长驱直入。   完了。   魏思武一进去,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的女子就有了反应,她缓缓的睁开眼,看到魏思武一脸不可置信。   女子如今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但那秀致的骨相依旧可以看出她风华正茂之时,应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魏思武这会儿亦在看自己的长姐,他看着长姐那双曾经恍若幽潭的双眸此刻干涸殆尽,里面满是沧桑。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   “……长姐。”   魏思武轻之又轻的唤了一声,可却不敢上前,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脆弱如琉璃的女子,是当初那个将他牢牢护在身后的长姐。   长宁郡主眼圈微红,但随后便声音嘶哑道:   “思武,你来做什么?是他又欺负你了?”   魏思武听到这一句关怀,便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上前伏在长宁郡主榻前痛哭出声。   不管什么时候,长姐永远记挂的都是他!   “长姐,我长大了,他不敢欺负我的。”   长宁郡主温柔的抚摸着魏思武的头,魏思武许久才冷静下来,他仰头看着长宁郡主,低声道:   “长姐,我带你回家吧。”   长姐过的并不好,她一点也不开心。   “回家?”   长宁郡主那呆滞麻木的眸子有了一点亮光,她不由抓紧了魏思武的手:   “我真的能回家吗?不会有辱门楣吗?不会,让你以后没有一个好妻族吗?”   长宁郡主看到魏思武那被自己抓红的手腕,连忙收起手,低低道:   “思武,算了,长姐此生已经毁了,但是长姐不能毁了你。你回去吧。”   魏思武听到这里,心痛如绞,他立即道:   “我不在乎!长姐,我不在乎!我有一个友人说过‘既是良人,又岂会在乎区区过往?’,倘若哪家女娘因为这些风言风语,便弃我不顾,我亦不愿娶她!长姐,回来吧。”   “可……”   长宁郡主虽然态度有些松动,可是却依旧面露犹疑。   魏思武见状,又道:   “况且,长姐,我已经秉明舅舅,调查您当年之事,还您清白之身!”   长宁郡主听到这里,霍然抬头,眸子的震惊不容掩饰:   “你说什么?!”   魏思武深吸一口气,重复道:   “长姐,我欲再查当年之事,您允不允?”   长宁郡主还未说话,却已经先淌出了两行清泪,她看着魏思武,哽咽在喉:   “思武,我,我还能清白吗?”   “我定还长姐清白!”   魏思武认真的说着,长宁郡主终于克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我以为,我以为只有我还记得当年的事儿,我以为只有我还活在过去。   午夜梦回,多少次,多少次啊!思武,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啊!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救我,为什么?”   长宁郡主那勉强维持出来的镇定在此刻分崩离析,她扶着床柱,哭的不能自已,几度不能呼吸。   魏思武握住长宁郡主的手,只觉得冰凉万分,他低声道:   “长姐,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我在这里,思武在这里。”   在京中颇负喜怒无常之名的魏思武这一刻,声音却格外的温和,那股疯劲儿也已经都烟消云散。   长宁郡主好容易才镇定下来,她抓着被角,一脸哀婉的看着魏思武:   “回家,我要回家。思武,带我回家吧。”   魏思武还来不及答话,就听到一个又尖又利的女声响起:   “回家?你要回哪儿?光天化日,穿着寝衣和自己的亲弟弟独处房中,这跟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   魏玉舒,京中人都说你是个□□还真是没有说错啊!”   平阳侯是先帝时期的新贵,曾是先帝南征时期的一员大将,不过其出身乡野,就连其夫人也是如此,是以出言粗俗不堪。   魏思武凝眸看向赶来的平阳侯夫人,冷冷道:   “何为独处?侯夫人是看不到本少司外面站着的兵将?”   “那些都是你的人,谁知道你和那魏玉舒是不是有什么苟且?”   侯夫人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长宁郡主都不由身子轻颤,魏思武旋即讽刺道:   “苟且?还真是侯夫人当久了,会些子酸文臭字,也敢拿来说嘴!   尊你一声侯夫人,是本少司给你脸面!此番本少司奉皇命而来,贵府却推三阻四,若有异议,大可上报天听,看看舅舅会如何处置。”   听听,舅舅!   这是那皇上压她呢!   侯夫人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冷笑着去看长宁郡主:   “魏玉舒,你就这么看着你弟弟顶撞长辈?”   魏思武抬眼示意长宁郡主不要说话,他言辞冷冽:   “长辈?哪家的长辈连门都不敲便直接闯入晚辈的房间?   我家长姐当初好好的嫁入你们侯府,这才多久,人就已经消瘦枯黄!   再看看这房间布局摆设,堂堂世子夫人,用的生了虫眼的家具,桌子上连杯热茶都没有!这就是侯府的规矩?!”   “天啊,我们侯府身份低贱,配不上长公主家的女娘,长公主的儿子还打上了门,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侯夫人终于绷不住了,她直接玩起了自己一贯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侍女们拉得拉,劝得劝,可也架不住侯夫人坐在地上蹬腿甩手,一时让人不敢靠近。   魏思武只冷冷的看着,随后看向长宁郡主:   “长姐先更衣,我带长姐归家。”   长宁郡主点了点头,犹豫的看了一眼侯夫人:   “她这样……”   魏思武闻言,看了侯夫人一眼,大声道:   “无妨,舅舅近日喜欢听我讲故事,想来舅舅一定很好奇,平阳侯夫人私下是何等的泼野骇人!”   侯夫人听了这话,一股脑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魏思武的鼻子大骂:   “好你个魏思武,你够胆!有本事,让你长姐别回来!否则,哼!”   魏思武直接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抵在地上,冷漠的看着侯夫人:   “不想要你的手指,就别动。”   “唰——”   一阵疾风过境,侯夫人收手收的快,但若是她迟一刻,那根手指就要被削断了!   侯夫人又惊又怕,死死把自己的手拢在袖中,色厉内荏道:   “你大胆!”   “我还有更大胆的,侯夫人可要试试?我魏思武疯的满京城皆知,疯子哪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想必也是正常的吧?”   魏思武看着侯夫人暴跳如雷的模样,神情带出了几分玩味,落在侯夫人眼中,差点没将她气得背过气去。   没过多久,长宁郡主勉强给自己穿上了外衣,魏思武连忙伸手扶住:   “长姐,我们走。”   “魏!玉!舒!”   侯夫人在身后叫嚣:   “你今日离府,他日便莫要回来!”   魏思武顿住步子:   “不回便不回,我魏思武养自家长姐,天经地义!长姐,这边走——”   长宁郡主看着自己身边的少年,一时眼中涌起了泪花。   那个曾经被自己庇护的少年,如今已经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了。   路过银红的时候,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来人,把她拉下去受审。”   瑾瑜那话说的没错,长姐一向聪慧,岂会轻易着了道?   而这银红,素日在府中却还不显,如今来了平阳侯府,主子缠绵病榻,她却一身精致打扮,不是背主又是什么?   长宁郡主听了魏思武的吩咐,也没有说什么,五年光阴,银红早就将长宁郡主心中的主仆之情消磨殆尽。   魏思武带着长宁郡主离开了平阳侯府,魏家的马车被一众兵将拱卫,端的是气势盛大,令人侧目。   平阳侯世子拿着一根糖葫芦与马车擦肩而过,看到自家副门,脸上才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长宁说,自己幼时和弟弟出门最馋的就是这糖葫芦,可惜一直迫于身份,未曾尝过,只盼着这糖葫芦能让她一展欢颜。”   “世子对世子夫人满腔情谊谁人不知?世子夫人一定很高兴!”   平阳侯世子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希望吧。”   等平阳侯世子兴冲冲的回到院子时,刚一进门就开始唤道:   “长宁,长宁,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长宁——”   平阳侯世子一进去,看到那空荡荡的床铺,整个人直接愣住,心里突然升起莫名的恐慌,手里的糖葫芦也砸在地上,晶莹的糖碎四溅,几颗山楂也骨碌骨碌滚到了一旁。   随后,平阳侯世子就听到自己母亲那熟悉的声音:   “你可算回来了,方才魏玉舒那女人的弟弟带兵打上门,把魏玉舒那婊子接走了!”   “娘!我不是告诉过你玉舒是干净的吗?玉舒一定是被你气走了,我去接玉舒回来。”   “你敢!你要是把她接回来,我就去跳井,去上吊,看你是要老娘,还是她魏玉舒!”   平阳侯世子只能无奈转身,算了,玉舒也不会跑,还是先安抚好娘吧。   平阳侯夫人脸上的得意一闪而过。   ……   魏思武没有带长宁郡主回伯府,那里太脏太乱,配不上他的长姐。   长宁郡主在别院住了三日,魏思武重请太医诊治,还是得到了那个哀思至深,油尽灯枯,恐不能度过秋日的结论。   魏思武勉强将自己心中的悲痛藏起,若无其事的和长姐说话,终于,这日他问起长姐遇难当日:   “长姐可还记得当初事发之时的经过?”   时隔五年,魏思武这话一出,长宁郡主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魏思武忙道:   “长姐不愿意回想,就算了!银红那边也快有结果了。”   长宁郡主闻言摇了摇头:   “我要说的,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长宁郡主沉默不语良久,这才声音低沉的将当日之事一一道来:   “家中之事你也清楚,娘走的早,家中没有人为我操持婚嫁,我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那日,我听说王记布庄新出了两匹云霞锦,正红色,其上如云似霞,用来做嫁衣正正好,于是这便亲自上门前去。   等我到了王记布庄的时候,王记只有一个女掌柜在,我也带了银红,所以心里并未防备。”   王记的云霞锦分外精致,长宁郡主很是喜欢,如她们这样的贵客,往日不管在哪儿都要被热情招待的。   等长宁郡主相中了布料后,在女掌柜的热情相邀下,长宁郡主并未设防,这便上了二楼,一杯茶水下肚后,便没有知觉了。   “所以,这件事最可疑的是那个女掌柜了。”   长宁郡主点了点头:   “事情到现在,我唯一能想到不对劲儿的地方就是那名女掌柜了。   当初就是她端上来的那杯茶水,才让我失去意识。只可惜,当时我手中无人,无法将其看住。”   魏思武皱着眉,倘若这件事当初开始调查,并将那女掌柜盘问,一定可以摸查出一二,可现在那人在何处可还有的查呢。   魏思武虽然觉得此事可能有些悬,但是在长姐面前却没有露怯:   “好,长姐放心,我去查。”   魏思武安顿好长宁郡主后,便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只是此事距今时间太久,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都已经尽数消失,所以魏思武即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也不得结果。   还有数日便是府试了,京中这两日来往的生人也变得多了起来,各处调兵遣将,很是热闹。   魏思武才恍然想起,徐瑾瑜应该也要准备应试了。   于是乎,魏思武特意寻到了赵庆阳,询问徐瑾瑜的府试安排。   赵庆阳也才想到,京城之中,不比他处,每逢科举,不管是客栈还是普通小院都供不应求。   “我们家在京中的别院都离考场有些距离,哎,思武,我记得你有个别院离得挺近的啊!”   近是近,可是魏思武已经把长宁郡主安置在那座别院了。   魏思武想了想,道:   “长姐之事,还是瑾瑜给了我思路,若不是瑾瑜……我都不知长姐在平阳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欲邀请瑾瑜科举时在别院小住,庆阳随我同去邀请吧。”   平阳侯世子或许有几分情谊,可是他也不能整日围着长姐转,后宅之中,有侯夫人那样的婆母,长姐岂能开怀?   也是他以前害怕自己硬闯,让长姐作难,没想到让长姐受了那么多的苦。   赵庆阳对于长宁郡主的事儿也略有耳闻,他印象中那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可能让魏思武气成这样,想必在平阳侯府受了不少的罪。   但对于魏思武的安排,赵庆阳表示赞成:   “好,那走着?”   二人一同去了小石村,徐瑾瑜今日正好被书院放了假,回家准备科举前最后的工序。   不过,徐瑾瑜准备妥当,是以并未有什么慌乱的,等魏思武和赵庆阳说了邀请之事后,徐瑾瑜大大方方的应了:   “那思武兄,不日我便要上门叨扰了。”   “说什么呢!你既然唤我一声兄长,住兄长的院子说什么叨扰?”   魏思武脸色一沉,佯怒着说,可是话语中的关切之意却不容作假,   赵庆阳则一脸稀奇的看着魏思武,直把魏思武看的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   “我就是想起当初某些人……”   “闭嘴吧你!”   二人斗起嘴来,徐瑾瑜笑着端了一壶樱桃酱茶出来:   “今年天热的早,山脚下有一棵樱桃树的果子提前熟了,小妹动作快,采了不少,奶便制了些樱桃酱,庆阳兄尝尝看和去年一样不一样。”   赵庆阳一听这话,顾不上和魏思武争吵,直接给自己倒了一碗,一口气喝光了:   “不错不错,咱奶做酱的手艺简直绝了!这樱桃酱酸甜可口,果香浓郁,即便用水冲泡,也滋味不减,更有粒粒果肉,简直乐趣无穷!”   “要点风度吧!”   魏思武白了赵庆阳一眼,这才抿了一口樱桃酱茶,但随后也是眼睛一亮,没一会儿就将其喝的干干净净。   末了,魏思武还厚着脸皮道:   “不知道这樱桃酱,瑾瑜家可还有多的,长姐颇喜酸甜,我欲带给长姐尝尝。”   “有的有的,本来就是要给二位送的。”   不说别的,能让皇上再度重惩王员外的人,除了魏思武,徐瑾瑜不做他想。   不管魏思武有心还是无意,徐家人便记他这份情,所以徐老婆子和徐母老早就准备了很多礼物,这樱桃酱亦是其中之一。   赵庆阳喝了茶水后,看着一旁放着的竹子,有些怀念,知会徐瑾瑜一声,便撒着欢去劈竹子了。   魏思武看着赵庆阳挥汗如雨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庆阳他,以前在瑾瑜家中也是如此吗?”   徐瑾瑜点了点头,看着赵庆阳的方向,笑着道:   “前头还要多谢庆阳兄劈竹丝,助我编成竹香囊。”   没有竹香囊,徐瑾瑜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模样。   魏思武听了后,不由沉默片刻:   “以前是我狭隘了,庆阳一向单纯好骗,我当初以为瑾瑜也是……”   “好了,思武兄,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一脸满不在意,心里微微一松,徐瑾瑜看了一会儿赵庆阳劈竹子,这才转过头,随口问道:   “还未问思武兄,那件事如何了?”   魏思武一听就知道徐瑾瑜问的是什么,他不由沉默下来,过了许久,这才低声道:   “若非瑾瑜当日提点,我长姐怕是要被那平阳侯夫人逼死在后宅之中了。”   那平阳侯夫人张口闭口的□□,连他听了都觉得刺耳,何况长姐?   长姐这些年郁结于心,那平阳侯夫人定有一份力!   徐瑾瑜听了这话,更是在心里决定,以后不管是长姐还是小妹嫁人,首要目标就是后宅简单,婆母慈和的!   随后,魏思武这才说起了长宁郡主和他说过的事发经过,徐瑾瑜听罢后,垂下眼皮,过了一息,他直接道:   “王氏布庄在五年前并未有过女掌柜。”   魏思武一听,大惊失色。   徐瑾瑜却直接道:   “京城只有一个王氏布庄,便是王员外所有,只是一月前县令大人便将王员外一半家产判给了我。”   而柳洪生怕徐瑾瑜觉得自己从中贪墨,欺压,还曾经将王家的账册,登记簿都给徐瑾瑜送来过。   徐瑾瑜一一翻过后,更是直接指出了王家有隐匿缴税之处,于是王员外又双被罚了一次。   而鉴于徐瑾瑜看过的那些账册文书,里面并未有过女掌柜。   “王员外贪花好色,但实则阳气不济,多年只有王聪一子,但他其实也颇为不甘。   只是,他的花名不少人都知道,自然不会有女掌柜上门。”   徐瑾瑜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魏思武一时脸色微变。   “那此事难不成是我长姐的臆想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沉吟片刻,还真点了点头:   “也有可能。思武兄许是不知,人的大脑奇妙无穷,它拥有一定的自我防御机制。   令姐当日突逢大变,皆因男子而起,想必令姐自己本身也对于男子心存畏惧。   经年累月下来,令姐的潜意识或许会将令姐的记忆模糊改变,也未可知。”   徐瑾瑜的话,魏思武似懂非懂,可是他唯一能明白的时,长姐的记忆肯定出了差错,所以这里头唯一的嫌疑人也可能并不存在!   魏思武听到这里,不由悲愤道:   “难不成我长姐这辈子都不能清白了吗?!”   魏思武的声音悲凉无比,徐瑾瑜亦是感同身受,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我所言只是猜测,思武兄可以先回去再问一问令姐那‘女掌柜’的细节。” 第45章   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赵庆阳一时有些坐不住,他急急丢下一句明日派人来请徐瑾瑜去别院小住的话,便立刻飞身上马, 向京城而去。   赵庆阳劈竹子劈累了,到葡萄架下一气喝了三碗樱桃酱茶,这才畅快的舒了一口气:   “咦,魏思武呢?”   徐瑾瑜看着赵庆阳大大咧咧的模样,只轻声道:   “思武兄想起一些关于长宁郡主的事情,这便先赶回去了。让我告诉庆阳兄一声。”   “啧,都已经入朝为官了, 还这么莽撞!”   赵庆阳摇摇头, 随后和徐瑾瑜缠着在徐家住了一夜, 幸好徐瑾瑜当初考虑到可能会有客人来, 所以特意多建了一些房屋,这才不用赵庆阳和以前那样与徐瑾瑜抵足而眠。   等到次日, 长乐伯府的马车早早就已经来到了徐家门外, 那车夫笑呵呵道:   “今日郡主身体不爽,世子不敢离府, 故派小人来请徐郎君前往别院。   世子还说了, 听赵世子说, 徐郎君有一二好友,习惯于考前共同研读学问,也请徐郎君一同邀请。”   徐瑾瑜有些讶然, 昨日他过后也考虑到这事儿, 只是客不带客, 这是规矩,倒是没想到思武兄自己想到了。   看来, 一个人倘若真心实意想要对一个人好,什么都会考虑到。   徐瑾瑜也不扭捏:   “好,那就多谢思武兄了,一路赶路辛苦了,阁下先入内喝口茶水吧。”   徐瑾瑜这才去与师信说起这事儿,师信也是有些惊讶:   “这怎么成,我与那长乐伯世子非亲非故……不成不成!”   徐瑾瑜就知道会这样,但随后他便软下声线,低低道:   “信兄说什么呢?思武兄也一并邀请了你呀,还有三日才要科举,难道信兄要我一人伶仃在魏家别院吗?   这样,咱们也一并叫上宋真便是,那别院与考场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这样也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如今科举在即,一切都应以科举为重,信兄若是心里过不去,便带上一份礼上门即是。”   徐瑾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师信犹豫片刻终是应了,前头师信已经应了,徐瑾瑜再劝宋真也更游刃有余,于是乎,三人与徐母一同坐上了魏家的马车。   徐母虽然知道长乐伯府不缺做饭浆洗之人,可她也不放心徐瑾瑜一人前去科举,和曲氏商量后,便由她一人去陪同徐瑾瑜和师信科举。   等一行人到别院的时候,魏思武衣摆有些褶皱,脚步匆匆的出来见了几人。   徐瑾瑜一看魏思武那眼下的青黑,便估摸着魏思武一定一夜未睡。   “思武兄何必亲自来迎,若是忙碌,让人随意安排一下即是。”   “那怎么行?快快进来,没想到婶子会来,我让人在后院打扫出一个院子来,瑾瑜你们随我住在前院即可。”   随后,魏思武便强打起精神先给几人安排了院子,徐瑾瑜的院子离魏思武最近,二者只隔了一堵墙,之后便是师信,宋真。   魏家别院,说是别院,可却已经比许多小官之家大的多了,里面的造景精致繁多,与长乐伯府并不差什么。   等三人安顿好后,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道:   “瑾瑜,随我来,我这里有一些舅舅当初赐下的笔墨,你给你和你的友人们挑一挑。”   徐瑾瑜扬了扬眉,挑笔墨是假,只怕是思武兄有事要与他单独说。   果不其然,二人刚一进魏思武的院子,魏思武立刻便道:   “昨日我回来问了长姐细节,长姐她竟然说,说……那女掌柜眉尾有一道断痕,这哪里是女子的长相?”   不说别的,女子破相乃是大忌,寻常人家怎么会雇佣一个破相的女子呢?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后,不由微微颔首,魏思武忙道:   “那瑾瑜,此事究竟该怎么办?”   魏思武头一次遇到长姐这样的事情,满京城,不,满大盛怕是瑾瑜有这样奇特又合乎常理的猜测,所以能帮他的只有瑾瑜!   徐瑾瑜想了想,随后道:   “思武兄可知,这男女骨相并不相同,即便郡主只以为当初的嫌疑人是女子,也可以在女子的基础上为其画像后重新构图。”   徐瑾瑜的话对于魏思武来说,犹如天书,但魏思武却知道,只要能将那‘女掌柜’的画像弄出来,那么就可以反推其男子时的长相!   “可是,这天底下又有谁会那等逆转阴阳的奇妙画法?!”   徐瑾瑜思虑许久,才低声道:   “我会。”   他幼时曾经多少次回忆那将自己独自丢下的那对男女的相貌,他甚至还在心里抱着一丝他们迟早会回来的妄念。   所以,他拼了命的想要离他们更近一些。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最方便,也最廉价的法子。   素描。   素描可以让记忆走向真实,哪怕只是一张纸,可却也有一页纸的温暖。   “此法是我当初梦中所得,不过对于长宁郡主之事,应有助益。”   “当真?!”   魏思武一脸惊喜,但随后他又缓缓的坐了回去:   “不过,长姐昨日因为回忆那段记忆,夜里梦魇缠身,现在才将将睡去。   且瑾瑜你不日便要科举,作画需要不少时间,不若等你科举结束吧。”   魏思武自是知道科举对徐瑾瑜的重要,瑾瑜帮自己良多,他岂敢耽搁?   徐瑾瑜却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除却这三日备考外,三场考试亦是需要五日,这八日时间已经足够做很多事儿了。   “素描的话,快则半个时辰,慢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徐瑾瑜抬眼认真的看着魏思武,眉眼弯弯:   “思武兄为我家长姐尽了一份心,郡主这里我亦想尽一份心。”   “瑾瑜,你啊。”   魏思武说罢,不由失笑,但随后他亦认真的看着徐瑾瑜:   “那这件事,便拜托瑾瑜了!”   二人也不愿意耽搁,这便朝后院走去,魏玉舒才睡下没多久便又惊醒,这会儿正靠着窗户发呆。   原来,有些伤口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它只会扎根扎的更深。   “郡主,世子带客人来了。”   长宁郡主匆匆回神,忙让侍女为她更衣,随后方去明间见客。   魏思武正陪徐瑾瑜在一旁坐着,等把徐瑾瑜带来后,他有些不安:   “昨日瑾瑜你说长姐可能会对男子畏惧,那……”   “来都来了,且先看看吧。若郡主对男子的应激反应实在大,思武兄怕是要考虑寻医问药了。”   魏思武一听这话,沉默了下去。   没多久,长宁郡主苍白着面色,唇角噙了一抹笑走了进来:   “思武,我听说有客人来了?是……呀,好漂亮的小女娘!你是哪家的姑娘?”   长宁郡主一面说着,一面便亲热的拉起那“姑娘”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褪给那“姑娘”,揶揄的看向魏思武:   “我们思武的眼光极好,这姑娘我很喜欢。”   魏思武:“……”   徐瑾瑜:“……”   长宁郡主方有些奇怪: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但随后,长宁郡主看向徐瑾瑜的眼神愈发满意:   “也是我这些年久不出门,竟是不知京中有这样风华的女娘!”   魏思武没忍住短促的笑了一声,随后这才斜了徐瑾瑜一眼:   “长姐当真觉得瑾瑜生的好?”   “自然,悉数京中女娘,便是舅舅的后妃,也不如这姑娘娇美呢。   瑾瑜是吧?这名儿倒是有些英气,应该也是在家受宠的,来,阿姐这儿的藕粉糕最好吃了,你尝尝看。”   长宁郡主笑吟吟的说着,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颇有一些看未来弟媳的模样。   也是,自己命不久矣,弟弟将未过门的的弟媳先带来给自己瞧瞧,也是正常的。   魏思武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喝水以做掩饰,徐瑾瑜僵硬着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郡主……”   “叫阿姐!”   长宁郡主佯怒道,徐瑾瑜不得不改口:   “阿姐,我今日来是为您当初遇难之事而来,我粗通些绘画技艺,可以为您复刻当日嫌疑人之容貌。”   徐瑾瑜深吸一口气,一气说完,长宁郡主愣了愣,又看了看魏思武,随后好奇道:   “复刻容貌?如何复刻?”   徐瑾瑜随后示意魏思武让人将自己方才要的画板,炭笔,纸张拿了上来,认真的端详长宁郡主片刻,不过一刻便画了一张速写。   “郡,阿姐,您看看如何?”   徐瑾瑜翻转画板,只见那画板之上,长宁郡主此刻的模样栩栩如生,便是一旁侍女都不由惊呼一声:   “这也太像郡主了!”   长宁郡主更是痴痴的抚摸这画上的自己,她已经许久未曾照过镜子了。   眼前人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魏思武看到画像后,也是惊奇不已:   “这便是瑾瑜你说的画技那?虽然意蕴不足,可却着实简洁有力!寥寥数笔,便有如此之能,瑾瑜果然厉害!”   魏思武一通赞叹后,就发现徐瑾瑜一直在盯着神情恍惚的长宁郡主,徐瑾瑜温声道:   “阿姐,您意下如何?”   长宁郡主回过神,看了徐瑾瑜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   “好,我来说,你来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徐瑾瑜在长宁郡主眼中的女子形象的原因,长宁郡主今日说的格外详细,甚至在魏思武起身去恭房之后,她还皱着眉回忆道:   “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那日那女掌柜身上的气味与我后来……遇难之时有很大的不同。   女掌柜身上有一种汗腥味,而后来那人身上却是一种棠梨香的味道。”   长宁郡主这话一出,徐瑾瑜耳朵动了动,将此事记在心中,随即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阿姐,倘若可以抓到罪魁祸首,您可想好以后要怎么办?我瞧着思武兄很关心您呢,您啊,如今只是心里压着事儿,等事儿没了,您也就一身轻松了。”   徐瑾瑜用着很轻松的语气说着,少年的声音正是男女莫辩之时,可是那由内而外的轻松却感染了长宁郡主,长宁郡主神情有些飘忽:   “我若是清白了啊……”   她若是清白了,该做什么呢?   长宁郡主一脸茫然,徐瑾瑜又唰唰两下,将最后一笔完成,柔声低语:   “您是现在还没有想好吗?那您可以慢慢的想,您看看,这是根据您的意思修改过的画像,您看看可对的上?”   长宁郡主随后低头一看,吓得顿时一松手,尖声道:   “是她!是她!”   魏思武听到长宁郡主的呼喊,连忙冲了过来,抓着长宁郡主的手安抚:   “长姐,没事的,没事的,思武在,思武在!”   长宁郡主仍然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但随后徐瑾瑜捡起画像,却是一笑,语气中满是自信的说道:   “阿姐,你不该怕的。该怕的是而今被我画出真容之人。妖魔鬼怪已经现出原形,只待将其抓捕归案了,阿姐,莫怕了。”   徐瑾瑜的语气太过自信,也太过笃定,就好像那犯人已经被抓到了一般。   可也正是因此,却奇迹般的安抚好了长宁郡主的情绪,她不由喃喃:   “是啊,该怕的不是我了,该怕的,不是我。”   随后,徐瑾瑜将画像整理好,含笑道:   “阿姐,好好想想你以后想过什么样子的生活吧。”   长宁郡主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后就看向一旁的侍女:   “阿月,我好困,想睡了。”   精神极度疲惫,却得到抚慰的长宁郡主还未等侍女答话,就已经低头打起盹来。   魏思武连忙将长宁郡主送到寝室,等他出来,徐瑾瑜直接将一张男子画像交给他:   “先查此人。”   魏思武看了看画像中人,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才和徐瑾瑜一道往出走。   可即便出了院子,魏思武还是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昨日我才知道,原来长姐这些年一直梦魇缠身,这还是她头一次白日入睡,瑾瑜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郡主的病是心病,而造成心病的原因还是在当年的那桩事,但倘若那桩事被查明呢?   郡主虽然这些年沉湎旧事,可是她如何不渴盼自己能证的清白呢?   而我,只是把郡主日夜忧虑,恐慌的注意力提前转移到了阿姐重得清白后的美好。”   徐瑾瑜如是说着,心里却叹了一口气,长宁郡主过的实在是太苦了,苦到,一点甜都可以抚慰她的精神了。   魏思武不是蠢人,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沉默良久,才道:   “看来,我这次是请瑾瑜来请对了。”   徐瑾瑜摆了摆手:   “小事情,不过郡主的心病已经太过严重了,以往的太医只怕只重视郡主的身体,而忽视了郡主的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   太医们哪里能不知道郡主的心病,可仍旧能放任郡主的心理一步步开始扭曲男女,徐瑾瑜对此报以忧虑。   古代可没有心理医生,也不知郡主以后……   魏思武闻弦声而知雅意:   “瑾瑜是说,我长姐把你错人为女子的事儿?那为何我……”   “此事我也一时无法说清,但应是思武兄本来在长宁郡主心中就是男子,所以……”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的猜测后,一时顿住,随后他绷紧了脸:   “不就是不分男女,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以后养长姐一生,不叫长姐去受那些稀奇古怪的眼神!”   少年语气铿锵,眼中尽是坚定,徐瑾瑜抿了抿唇,点头道:   “这也是一个法子。”   而这,也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之后,魏思武便真的带着徐瑾瑜去库房里挑了笔墨,不过说是挑也不妥当,魏思武直接恨不得将自己库房里徐瑾瑜能用上东西都塞给徐瑾瑜!   徐瑾瑜哭笑不得,随后态度坚决的只取了三份。   他是来借住的,搞的他跟进货的似的!   ……   魏思武拿了画像以后,便如火如荼的忙了起来,而徐瑾瑜也开始了备考。   只是这次三人的备考却不在拘泥于那些经解背诵,另有对于一些政见时务的考校,具是一些翠微居士从各处寻来的真题。   一时间,三人的三日备考也过的分外充实。   等到第一场开考当日,徐瑾瑜三人依旧按照生物钟起身,四月份的天已经亮的早了一些,最起码这时候去考场不用点灯了。   徐瑾瑜对于前期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这会儿只跟随指引完成。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徐瑾瑜为清丘县案首,所以此番他坐的是提堂号。   在大盛,提堂号顾名思义,乃是与主考官同座一堂,除了荣耀之外,也更多的是考验考生的心态。   而与县试不同的是,府试的时间更为宽松一些,只要提前作答结束,就可以呈报主考官以结束答题。而也因为,有不少人都想要做这让主考官头一个看到考卷之人。   只是,徐瑾瑜临行前,翠微居士特意交代,这两位主考官中,有一人性子端方持重,不喜太过冒进之人。   不过,怎么决定还在徐瑾瑜。   毕竟,只要入了一位主考官的眼,拿到第一次的印象分,那便足够了。   徐瑾瑜坐了没多久,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随着一声“龙门落——”考场自此不再允许进入,但即便坐在堂号,也能听到有来迟的考生哭天喊地的声音。   而那考生会是起迟了吗?   徐瑾瑜心里已经先摇了摇头,科举大事,无人胆敢懈怠,能让考生迟到,只怕还是没有在城中有落脚之地的原因。   毕竟,京城的城门开的晚,普通乡间学子日常哪里会注意这些呢?   不多时,笔墨纸砚依次分发下来,徐瑾瑜扫了一眼,便发现其档次比县试的时候略高一些。   也不知是因为他如今在堂号的原因,还是皇上的雷霆手段终于震慑到了那些擅动小心思的人。   第一考的经解,徐瑾瑜已经烂熟于心,是以,待徐瑾瑜一气呵成,完成所有题目后,一抬眼看看到了那堂上坐着的两位主考官都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瞧。   徐瑾瑜:“……”   尴尬了。   他答的太快了。   现在这考卷是交还是不交呢?   徐瑾瑜略略一思考,随后便直接起身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位主考官那里。   这位主考官生的一派威严,身穿绯袍可却更显儒雅之气,徐瑾瑜心里估摸着,这位就是那位处事温和的京兆少尹了。   果不其然,徐瑾瑜将考卷呈上去后,那主考官还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低头看了看徐瑾瑜的考卷,先赞了一句:   “好字。”   徐瑾瑜腼腆的笑了笑,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中指上的厚茧,低语:   “大人谬赞了。”   主考官抚了抚须,看徐瑾瑜年岁比寻常考生看着要小的多,不由好奇:   “你年岁这般小,却对经解理解如此之深,何不当初去考幼童?”   徐瑾瑜只道:   “机缘巧合之下才有求学之机,多谢大人记挂。”   那主考官闻言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怜惜,但随后,另一位主考官便轻咳一声。   “好了,你且去吧,记得在栅栏旁等候,稍后会有人送上食水。”   徐瑾瑜闻言点了点头,冲着两位主考官一拱手,这便退下了。   随后,便有一人高唱:   “堂号一人首交卷!”   徐瑾瑜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知道是考心态,没想到这么能搞!   这一考,等到夕阳西下才算正式结束,师信和宋真过来的时候,还有一会儿才要彻底结束,不过两人也不想和旁人挤来挤去,这便先早早交卷,一看到徐瑾瑜,宋真冲着师信挤了挤眼:   “看吧,我就说瑾瑜一定在这儿!” 第46章   而随着宋真这话一出, 一些刚出考场的学子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多了几分幽怨。   徐瑾瑜原本正端着一碗清水,慢悠悠的喝着,也被盯的有些坐不住了。   “真兄, 你可饶过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经解对我来说,只要提笔便自然而然就知道答案了。   这不是,我一个没控制好,又在堂号,主考的大人们的眼皮下面,只好……”   徐瑾瑜这话一出, 周围的学子们立时怨气更大了。   还有人小声嘟囔:   “不亏是案首, 就是本事大!”   “开考一个半时辰就交卷, 还没有控制好……人言否!”   “我才将将写了一小半, 一声唱卷给我吓的什么都忘了!”   ……   徐瑾瑜忙拱了拱手:   “后日注意,后日一定注意!”   宋真被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子轮到徐瑾瑜用幽怨的眼神看过来, 宋真连忙整了整面色:   “瑾瑜,第一十八题你是如何答的?”   宋真自知自己没有徐瑾瑜那么好的记性, 所以直接把第几题几下, 徐瑾瑜自然会知道是哪一题。   果不其然, 宋真这话一出,徐瑾瑜垂眸思索了一下,随后便道:   “我的想法是……”   眼看着二人边说边往角落走, 师信守在两人身边, 时不时说一二关键点。   一时间, 气氛倒也融洽,甚至还有学子偷偷过来听。   “咦, 这怎么和我家先生讲的有些不同?”   “字句不同,意思相同也可以的。”   “原来是这样!我当时怎么没想到!”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抚掌大笑,有人摇头叹息,等到“龙门”大开之时,还有人恋恋不舍,差点追上三人。   “那年岁最小的学子经解理解如此之深,只怕这次首场头名是他了!”   “那不能,提堂号只有案首可以坐,可是我大盛京城下辖二十二个县,这二十二人里,难道就真的没有可以胜过那学子的吗?”   “可是他第一个交卷了,而且主考官似乎很满意。”   主考官除了会关注内容外,也会因为学子的作答速度而评判。比如有些等到时间截止才交卷的,只会被留在最后一摞。   除非实在优秀,否则不会被主考捞出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回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是清河县的祁案首,他都这么说了……”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只想着那少年沉静如海的气度,不敢多言。   果不其然,次日徐瑾瑜并未亲自去看榜,魏思武安排的小厮已经连夜抱着被子守在了发案台下,等红榜一张便回来报喜:   “徐郎君首场头名!师郎君第三名!宋郎君第五名!”   这话一出,大家顿时喜气洋洋,但因为府试前三的答卷会被公开评判,所以三人还是等人群散去后去重新观摩了一番。   师信看着第二名唯一红圈比他多了一处的地方,不由叹息:   “竟是在这里少写了一笔!”   但这也证明了这两位考官的认真。   而宋真也在一番观察下,发现了自己失误的地方。   等二人都看过了后,便发现徐瑾瑜正负手在第二名的考卷前观察。   “还不知道这第二名是何人……祁明钰,这名儿倒是有些熟悉。”   “是该熟悉的,这就是山长整日挂在嘴上的那位西宿清淼居士的得意门生。”   “竟然是他!那我可要好好拜读一二!”   可是等宋真看过之后,这才发现这祁明钰与徐瑾瑜的答案上的红圈一模一样!   “咦,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和瑾瑜你的答卷不相上下的!不过,这排名……”   “应该是瑾瑜头一个交卷的原因。”   师信看完后如是说到,而徐瑾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看来这祁明钰应当是自己此番科举的劲敌!   尤其是,徐瑾瑜一想到山长与西宿山长那奇奇怪怪的比较欲,要是自己输给祁明钰,只怕山长要郁闷好久了。   徐瑾瑜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那祁明钰的答卷,这才转身离开。   而徐瑾瑜不知道的是,在他前头,祁明钰亦是如此。   倘若时间可以重叠,两个少年的身影,也将重叠。   休息一夜,次日便是诗赋场了,这一次的主考官博览群书,出题更是引经据典,不光考校学子对于诗赋的了解,甚至直接一题只有一句诗,并让考生以此为题。   此题一出,考场之上,哀鸿遍野。   千人千思,这道题的主观性太强了,一时间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切题而入。   而徐瑾瑜亦在沉思这道题,这题其实并不难,尤其是对于徐瑾瑜这种曾经经历过十几年应试教育的现代人来讲,并不一道难题。   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剖析出题人的用意。   而这一题所用的是李白的《行路难》中的“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大盛的问话有多处与徐瑾瑜所处的时代的古代重合,而这首《行路难》一出,徐瑾瑜都不由摇头,这出题人在诗赋之上还真会为难人。   这句诗,前者讲姜太公日十岁独坐钓鱼台,后被周文王启用,助周灭商;后者讲伊尹曾梦到自己乘舟在日月旁畅游,最终果然被商汤授予国政,并助商灭夏。   现在再回头看其用意,有两层可以理解,一层,是李太白赐金放还后,仍当初受二者的激励下的不懈追求与期待。   不过,这对于现在还未曾入仕的学子来说,要他们写这样的诗,只怕是有些无病呻吟了。   所以,徐瑾瑜并不考虑这层用意。   那么,就应该是第二层了,姜太公助周灭商,伊尹助商灭夏!   大盛虽然随着三代帝王的精心治理,逐渐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最南方的越国却是一直虎视眈眈。   先帝曾屡次南征,更多次将南方的边防线拓宽,但即使如此,越国虽然表面臣服,可却一直与大盛有边境上摩擦。   出题人此举,自然不是想要让学子们自诩姜,伊二人,有覆灭他国之能。   他要的是一个态度。   徐瑾瑜想到这里,灵光一闪而过,随后自信提笔,不过唰唰几下,几行墨字便跃然纸上。   等他搁下笔,一抬头,就发现今个自己最近的那位主考官换成了另一个严肃的。   这会儿,主考官那双深沉的眸子成停在徐瑾瑜的身上,徐瑾瑜沉默片刻,在主考官的注视下,拿着考卷走了上去。   “大人,学生请交卷。”   主考官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门口,并未多言。   果然是很严肃的大人……   徐瑾瑜一面想着,一面朝外走去,他刚出门,便听人高唱一声:   “堂号一人首交卷——”   徐瑾瑜忙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还有半个时辰就该下考了,所以他应该不算搞人心态了吧……   这个想法在徐瑾瑜走到“龙门”旁的小彭子前,看到那里空无一人时,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   于是乎,等半个时辰后,迎接徐瑾瑜的又双是众学子那幽怨的眼神。   就连宋真也不由道:   “瑾瑜啊瑾瑜,你这脑子究竟怎么长的啊?那最后一题,我看来看去,毫无头绪,你怎么能提前半个时辰交卷呢?!”   徐瑾瑜顿时哭笑不得:   “我这次已经比首场出来晚两个时辰了。”   “人言否?人言否?!”   宋真都没有忍住怨气声讨了两声,更何况其他学子?   也幸好这一场众人都出来的晚,徐瑾瑜一看“龙门”开了,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徐瑾瑜走的潇洒,可是这一次摇头叹息的学子们却不在少数,盖因那最后一题。   “唉,最后一题也不知那出题人是如何想的,我等还未入仕,如何领悟李太白那想要重返仕途的想法?”   “我亦不知,这题简直无解!只得随着写上两笔,万望主考官垂怜了。”   “……”   徐瑾瑜走的潇洒,自然不知道考生们的感慨,而这次就连两位主考官这回看到诗赋的答卷都有些麻了。   “怎么办?这最后一题是圣上出题,这些诗赋圣上是定要看的,可……”   可是他竟然挑不出几个能看的过眼的!   两位主考官一个姓苏,一个姓林,苏少尹性温和,可是看着手里的答卷也难得的愁眉苦脸。   “别的不说,圣上这次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还过问其府试的题目了?”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道诗赋题,可是却让人一时捉摸不透极了。   要知道,此前那场县试,圣上可是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因为一县县令选出的案首的诗赋太过假大空,直接把人贬了,而那县令现在还在牢里呢!   而林少尹却一直沉默不语,只捏着一份考卷沉思。   “林大人,你在看什么?”   苏少尹没忍住凑了过来,一行行看过去,赞不绝口:   “对答如流,多久没有看到这般让人心生畅快的诗篇了……等等,这最后一题,他是不是偏题了?”   苏少尹看着那篇诗作,细细品味,仍觉其中妙趣,可是这也改变不了这篇诗作写偏了主旨。   圣上这一题,他仔细斟酌了良久,这才隐隐约约的体会到,圣上那对于人才的渴求之心。   而方才他已经看到有一个考生这般写了,自信昂扬,颇有一种少年义气。   全诗气势非凡,更有拳拳报国之心,与圣上的隐喻不谋而合,反倒是如今林少尹手里的答卷……   “这篇诗作,美则美矣,可是圣上出题的用意在于求贤,这考生却答的是出塞诗……林大人若有不舍,且将其点为前十就是了。”   苏少尹说着,就要从林少尹的手里取过那份考卷,放到次一等的考卷上,可是却没想到林少尹却捏的很紧,他一下竟没有抽出来。   “林少尹?”   林少尹回过神,看了苏少尹一看,语气坚定道:   “吾以为,此诗可堪头名!”   “可是他偏题……等等,林大人的意思是,圣上想要再度南征?”   林少尹垂下眼帘,似是漫不经心道:   “三日前,南方战报,越国以边境百姓用水过多为由,侵占越国利益,发生小规模动乱。”   “荒唐!大江自边境而过,不管是我大盛还是越国百姓都受益无穷,且大江自我大盛发源,越国真真是一群恬不知耻,寡廉鲜耻之辈!”   苏少尹气的拍案而起,林少尹这才放下那份考卷,饮了一口茶水: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猜测圣上之所以以此诗入题,要取的或许只是这两句用典人物的经历。”   而这两人的经历中,皆有覆灭一国之能。   圣上苦越已久!   圣上在为自己攻打越国挑选合适的人才!   而这人才,首先便要在认知上与圣上统一。   苏少尹和林少尹二人这般一想,不由呼吸急促起来,苏少尹沉默片刻,随后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林大人,你真的能确定吗?这前三名的诗作可是要呈报御前的啊!”   一旦头名有所差池,他们或许不会如那县令深陷牢狱之灾,可是却也会因为押错宝而被圣上厌恶。   这是一场豪赌!   ……   翌日,徐瑾瑜照旧在卯时起身,他昨日特意让小厮不要再去“蹲榜”,四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寒气的,若是大病一场,反而得不偿失。   而且,他们三人也正好可以借着看榜的时候,去一观前三的答卷,此为一举两得。   这会儿,徐瑾瑜慢悠悠的起身,慢悠悠的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慢悠悠的用了一顿早饭。   让那小厮看的都不由咋舌:   “还真不愧是头名郎君,这淡定的气度就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徐瑾瑜哪里知道小厮的想法,因为他今日实在太过磨蹭,早早收拾过那师信和宋真二人给自己灌了两壶樱桃酱茶,终于忍不住来催促。   “信兄,真兄,烦请再等等,我去更衣。”   “什么?瑾瑜你一向卯时就起身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更衣?!”   宋真一脸的不可置信,徐瑾瑜面不改色:   “我,换身衣服。”   师信皱了皱眉,突然福至心灵,低语:   “瑾瑜莫不是不敢去看?”   徐瑾瑜表情裂了一丝:   “谁不敢了?!我……”   师信扬了扬眉,徐瑾瑜声音渐小:   “那不是昨个又拉了仇恨吗?我今个要是去看榜,只怕……”   “原来瑾瑜也有怕的啊!”   宋真笑的有些幸灾乐祸,显然也是被徐瑾瑜昨日搞了心态。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昨日考场之上就只有自己一个提前交卷的,也是一时哑口无言,随后被两人一边一个强硬的带出了家门。   不过,让三人没想到的时,即使到了此刻,发案台下也依旧人满为患,放眼望去,连红榜的边儿都看不到。 第47章   “今天怎么这么多的人?劳驾借过, 借过一下。”   徐瑾瑜等人也觉得站在外面太傻了些,于是便也朝人群中挤了进去。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   “头名来了!”   一时间,三人身侧的人山人海立刻界限分明的分开了一条小道。   徐瑾瑜神色恍惚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后知后觉的想着:   这下子自己是跑不掉了!   随后,便见那人群尽头处走过来一个凤眼长眉,唇簿如削的冷峻少年,他冲着徐瑾瑜拱了拱手:   “西宿祁明钰,幸会。”   徐瑾瑜也理了理衣裳,拱手一礼:   “东辰徐瑾瑜,幸会。”   两个少年一个冷逸卓绝, 一个温润如玉, 可即便周边人山人海, 二人的出色气度也无法被掩饰。   “徐瑾瑜, 我有一问,望你指教。”   祁明钰的声音依旧很冷, 只是这话一出, 他又行了一个礼,倒是让人没有那般不适。   徐瑾瑜一向性格温和, 别人有礼在前, 他自不能无礼, 于是也温声道:   “指教不敢当,吾等共同探讨即是。”   祁明钰动了动眉尾,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后也只化成了一个硬邦邦的“请”。   徐瑾瑜三人被人群簇拥着到了发案台前, 一眼看到的不是红榜, 而是一份答卷。   而那答卷,正是徐瑾瑜的!   “不知你是如何剖析出这道题的内蕴?”   祁明钰的问话让徐瑾瑜蓦然回神, 虽然当初徐瑾瑜落笔之时很是自信,可是这道题的主观性实在太大。   便是徐瑾瑜一时都不敢完全确定自己这首诗的立意可以入主考官的法眼!   不过,等他抬头看到上面的林少尹时,突然就定下了心。   两位少尹,一保守,一激进,倘若他这首诗被苏少尹看到的话,只怕会犹豫不决,最后恐不能入眼。   毕竟,出塞诗总是伴随着战争的开始,先从自身喜好上,苏少尹十有八九就会否了。   但林少尹不一样,林少尹讲究严刑峻法,性格严酷,但也从另一方面表明这是一个不怕事儿的人。   一个不怕事儿的人,也不会轻易的否了徐瑾瑜这首诗。   徐瑾瑜思索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猜想与昨日判卷时发生的事情简直不谋而合!   这会儿,徐瑾瑜定了定神,也没有丝毫藏私道:   “首先,这道题以此句为题,那么便需要吾等对于诗句的背景进行了解……”   “敢问这位小兄弟,这第二句讲的是何人的典故?”   徐瑾瑜才起了个头,就有一个眼圈微红的学子开口问道。   那学子穿着寒酸,想是好容易过了县试,却在这一遭折戟沉沙。   今上喜诗词,所以不管是书院还是私塾对于诗词也颇为看重,但因为个体的差异以及信息的不流通,只市面上剖析前人诗赋的书籍都有不少不同。   而徐瑾瑜之所以能明白,还得是现代教育的原因,那是经过多少人字斟句酌出来的智慧。   他庆幸自己过目不忘,这才能将其带来异世。   “是伊尹,商汤名臣,出处是……”   徐瑾瑜说了一本自己当初在文辩上看过的书籍,那学子眼睛愈发通红,可却仍冲徐瑾瑜深深一礼:   “竟是如此,是我学问不精了。”   那学子说罢,便隐入人群。   徐瑾瑜看着他的背影几下消失,一时心中也不由微酸,但周围还有不少人盯着他,徐瑾瑜只定了定神,随后道:   “了解清楚这句诗的内涵以及其用典对象后,我便从中剖析出出题人的意思……”   徐瑾瑜的声音不急不躁,让众人听着也不由随着点头,等徐瑾瑜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后,顿了顿,还是谦虚道:   “大致便是如此,仅我一家之言,诸君亦可探讨一二。”   “能从这句诗推测出南征之意,已经非吾等所能及了。”   不知是何人叹息一声,随后众人纷纷附和,临行前,具都冲着徐瑾瑜行了一礼,这才离去。   徐瑾瑜的解释,让他们拜服。   而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祁明钰还停在原地,他认真的看着徐瑾瑜:   “最后一考,我会全力以赴,此题,我亦不算输!”   祁明钰是聪明人,其余学子或许只因为徐瑾瑜的剖析觉得神乎其神,可是祁明钰却与徐瑾瑜一同看出了这出题人的身份。   圣上!   圣上这个出题人还未重阅,他怎么算输?   徐瑾瑜含笑而立,淡声道:   “吾亦是。”   等祁明钰离开后,宋真这才凑到发案台前:   “瑾瑜又是头名,这不用说!我是第三,师信是第四!”   师信微微颔首,他于诗赋之道上不如瑾瑜和宋真,这第四也算是所得其所。   而宋真和师信二人也都是以求贤为题作诗,与祁明钰大差不差。   宋真看着三人中就徐瑾瑜特殊的出塞诗,一时感叹:   “瑾瑜啊瑾瑜,你究竟是如何想到这里的?”   “自入读书院后,我每月都会在驿站打听南方的消息,我爹……已经从军四载,至今杳无音讯。”   徐瑾瑜声音微沉,他既然受了这具身体,遇困境则解,遇险境则破。   而这里面,唯独便是父亲徐远山的踪迹。   每个月,南方会有战场上兵将情况的消息传回来,徐瑾瑜都会去看一眼,指不定那日就能看到父亲的消息了呢?   但至现在,整整十个月,除了他清楚的知道越国之贪婪无度外,再无其他消息。   是以此番的出塞诗,既是迎合出题人意图,也是徐瑾瑜的真情流露。   倘若一首诗没有丝毫情绪没入,那也只不过是一首无病呻吟的诗罢了。   徐瑾瑜的话让宋真不由一顿,随后他便小声道:   “是我冒犯了,瑾瑜莫怪。”   徐瑾瑜笑了笑:   “无妨,战场之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是这个理!”   宋真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觉得这场诗赋头名乃是徐瑾瑜该得的!   师信也上前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沉默的安慰着。   徐瑾瑜只觉得心间微暖,三个少年并肩而行,归家报喜。   徐母得知此事后,别提多高兴了,直接大显身手,做了好些个好菜,吃的三个少年险些吃撑!   在美食的抚慰之下,三人仿佛有重新升起动力,于是在次日,便精神饱满的准备了第三场政见时务考。   两场已过,这最后一场能进入考场的考生变得少了起来,就连堂号竟然也少了一人!   徐瑾瑜难得观察了一下考场,顿时惊了一下,随后在脑中仔细回忆了一下,将少的那张面孔与昨日那眼圈微红的学子对上。   原来他也是案首,难怪,难怪他那么伤心。   一般来说,只要是案首,府试,院试答的不是很离谱的话,都会判过。   而那学子能直接被用诗赋刷下去,只能说……他的诗赋一点边儿都没有沾,连主考官都不敢捞人。   徐瑾瑜想到这里,也是不由默然,想起那学子的穿着打扮,也不知他可能再来一次考试?   “龙门落——”   远远飘来的声音,让徐瑾瑜连忙收拢了思绪,不多时,两位主考官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苏少尹看着徐瑾瑜,一脸复杂。   而林少尹却和往常一般无二的冷静沉着,只是也是时不时的将目光放在徐瑾瑜的身上。   这会儿考试还没有开始,徐瑾瑜被两位主考看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   随后,徐瑾瑜便有些疑惑的与两位主考对视一眼,少年昳丽的容貌之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中满是澄澈与疑惑。   苏少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这小子年岁最小,可是却最能搅风搅雨!   他也不幸被林少尹说服,只能把宝压在他的身上,只看此事圣上如何定论了。   苏少尹也是一时激动,一时沮丧,生怕有所差池,这才想要在徐瑾瑜脸上看出一些不同情绪来。   可万没想到,这小子是真的稳的住!   苏少尹的内心波动,谁也不知,不多时,笔墨纸砚依次分发,考题也送到了诸学子的手中,最后一场府试正式开始!   徐瑾瑜拿到题目后,先粗略的通篇看了过去,前面大部分题目都是一些民间琐事,比如“张三杀了李四的鸡,但李四的鸡也吃了张三的菜,该如何审判?”   诸如此类琐事,大盛律有一套整套杂事律,可以套用。   重点就是这些琐碎小事,所以只要熟悉大盛律就可以直接套用,并不难。   有了“基础题”,自然就会有一些“提高题”,而这里的“提高题”乃是一桩命案。   还是熟悉的张三和李四。   “张三奸污了李四娘后,扬长而去,不幸被人撞到,并让人进而发现了李四娘清白不再之事,李四娘不堪受辱,自尽身亡,问张三所犯所犯是□□罪还是杀人罪?”   这一题问的分外巧妙,毕竟按照大盛律来看,□□罪只需要杖责十杖,徒两年。   而杀人罪,则需要斩立决,这二者的量刑之上有着极大的不同,所以出题人这一问,一下就会打乱很多人的思绪。   他们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出题人的想法走,张三奸污李四娘后,李四娘自尽,倘若张三只是简单的□□罪,那么出题人又怎么会提出一个杀人罪呢?   所以,张三有杀人之嫌!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沉吟片刻,张三有杀人之嫌这条推论其实也不能完全说不对。   盖因本题中,出题人所给的信息点中,少了一条——   罪犯动机!   既然无法从事实来推论,那就只能从罪犯动机来定论!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随后提起笔:   “学生谨答,此案……” 第48章   暮春的阳光和煦, 少年正伏案认真书写,白纸之上,墨色跃然而上:   “学生谨答, 目前此案之犯人张三犯罪动机尚不明确,是以不可轻易定案,需从犯人张三的犯罪动机而论。   倘若犯人张三是临时起意,应以我大盛律□□罪论处,且因其造成严重后果,应重判其流三百里,徒五年至十年, 并给予受害者家属一定金银做以安抚, 以正法绩。   倘若犯人张三是故意为之, 也需要审其动机, 是为美色计,则与上文同判。   若是其包藏祸心, □□在前, 利用风言风语杀人再后,也应该以其杀人罪论处, 鉴于其人性情歹毒, 为国法民情计, 应判处其凌迟处死之刑。   此案种种,皆不明晰,故学生仅以此推测……”   徐瑾瑜认真起来便不再理会周围的动静, 等到他将手下所有想到的可能性一一列举出来后, 方才搁笔检查。   而这其中, 前二者不管是临时起意还是贪图美色,其实都还好说, 可最后一种以流言做无形之刀杀人的法子实在是太过歹毒,若不严惩,于民风民情不利。   徐瑾瑜一一将缘由与顾虑描述清楚,随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等他再度抬头,两位主考官正一眼不错的盯着他瞧,徐瑾瑜立刻绷紧了脸,随后缓缓低下头,装作认真检查试卷的模样。   今日无论如何,他可不能再当那搞人心态的人了!   徐瑾瑜这一低头,林少尹和苏少尹眼中都闪过了一丝诧异,苏少尹都不由奇怪,今日这小子怎么转了性儿了?   他们哪里知道,前头是徐瑾瑜自个被看的受不了这才提前交卷了。   徐瑾瑜顶着两位主考官的注视,做的那叫一个稳如泰山。   只要我不对视,就可以假装我没有看到!   林,苏两位少尹见没有什么结果,这才缓缓挪开了眼睛,徐瑾瑜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这回,他抗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标志着本场科举结束的钟声才响了起来,徐瑾瑜立刻大松一口气,霍然站了起来,连忙朝外走去。   这一考,诸学子都已经是精疲力竭,实在是这里头考的有些杂事律实在是太过细琐,倘若没有对杂事律倒背如流的话,那么并不能作出完美的判断。   而在这一场上,若是有人有胆敢乱写的,便会直接被学政直接叉出科举名单,此生永不录用!   无他,这一考本就是在考国法之森严,以及考生对于案件的慎重,乱写一通既是对国法的轻蔑,更是对案件、受害人的不尊重。   徐瑾瑜一出去,就看到宋真正垂头丧气,一脸郁郁:   “真兄,你怎么了?这一考我可是在考场坐足了时候的。”   宋真看了徐瑾瑜一眼,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师信与宋真离的并不远,他用拳抵唇,轻咳一声:   “宋真对面的那位学子取墨的时候,不慎打翻了清水,弄湿的鞋子,便脱下鞋子在一旁晾干,但……”   “我单知道有些人会足臭,可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臭!瑾瑜,你看我眼睛红吗?这都是被熏的!”   宋真欲哭无泪的哀嚎一声,徐瑾瑜一时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替宋真可惜。   不过,宋真前两场考的还是不错的,所以就算最后一场失利,那也一定会榜上有名。   所以宋真只是郁闷了一会儿,便和徐瑾瑜、师信朝别院而去,还不忘碎碎念道:   “那最后的杀人案究竟应该怎么判啊?也是这案子没有落在我手里,不然我也要完!   你说那张三没有杀人吧,李四娘因他而死,你说若是他杀人吧,李四娘是自尽,这简直无解嘛!”   师信却摇摇头:   “出题人肯定不会给出无解的题目,这道题应该是考验学子对于量刑的定性。”   而这两位少尹,一严厉,一温和,只能看他们如何去选了。   一考完,三人照旧睡了一个昏天黑地。   而府试的名次会出来的稍晚一些,也就是三日后。   而这三日,林、苏两位少尹却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因为本场考试并未有提前交卷的考生,所以所有考卷全都被集合起来,统一糊名批改。   这会儿,苏少尹面前摆放着三份考卷,一位讲究轻判,一位则是重判,而中间那份却十分巧妙的以犯人的犯案动机出发,以此决定量刑轻重,是可谓刚柔并济,令人叹服。   “林大人,你且看看这份答卷吧。”   苏少尹按了按眼睛,唤了一声,林少尹不疑有他,走过来拿起考卷细细阅览起来,等他将答卷全部看完之后,沉默许久,这才低声道:   “苏大人,节哀。”   “倘若,当初家妹之案遇到的判官能如这位考生这般判案细致,只恐也不会有我今日。”   苏少尹眼圈微微泛红,他飞快的眨了两下,这才偏头看向林少尹,含笑道:   “林大人说是不是?”   林少尹与苏少尹共事多年,虽然两人性格并不相同,但也正因为两人的性格并不相同,一刚一柔辅佐在京兆尹身旁才相得益彰。   而两人也因为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对彼此了解颇深,这会儿林少尹见到苏少尹这般强颜欢笑的模样,只是沉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世间安得双全事。”   倘若当初那判官能够认认真真的有事件的前情后续调查清楚再行判案,也就不会有景庆一十四年那场声势浩大的琼林宴平冤大案。   当初这桩大案的主角,便是如今安安静静坐在这里的苏少尹。   而苏少尹也正是因为当初那异于常人的气魄,被圣上所赏识。   苏少尹乃北地人士,父母具在,邻里和睦,另有一同胞妹妹,苏家男儿聪颖过人,不过十六岁便考取了秀才。   而苏家的女儿亦是娇俏可人,街头巷尾的人家打小都喜欢逗弄兄妹二人。   而长在这样美好的家庭环境中的苏少尹与其妹自然是幸福美好的,然而好景不长。   直到一日,苏家小妹被一人入室奸污,而对面人家的女儿也发现的犯案之人,大声呼救,惊走了贼子,但也让苏家小妹彻底坏了名声。   于是,在某一日,苏家小妹投缳自尽,苏家人悲愤不堪,告上公堂。   然而,那县令对此并不作为,只草草判其□□罪,徒两年,可这区区徒两年对于苏家来说完全无法平息他们内心的悲痛。   所以,苏少尹拼命的求学,并在景庆十四年时,成功考取状元。   红袍加身,打马游街的喜悦无法平息他失去妹妹的悲痛,所以琼林宴上,状元郎亲自跪请圣上重审当初之案,为妹妹讨个公道。   圣上与长公主相依为命,对苏氏兄妹的感情产生共情,于是特意命大理寺、刑狱司两部联手重查。   这一查不要紧,原来当初那案犯是因为要替自己的心上人出一口气,故意光天化日之下侮辱了苏家小妹,并在侮辱之时便想要置其于死地,却因为听过一些关于律法的闲言碎语,所以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苏家离开。   他只想要用流言逼死苏家小妹!   那所谓的出一口气的根本原因也只是因为苏家小妹太过出色,是别人家的姑娘,就这样被人记恨。   而这些,乃是那犯人亲自所言。   为的是将当初那巧言令色,却并未等他的心上人拖下水。   公堂之上,那两人为了自己的脱罪,互泼污水,吵的不可开交,当初那个可以为了心上人而去杀人害命的男子早就只有满腔怨气。   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荒唐的又不堪,唯有一直静静坐在角落的苏少尹,看到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胸口疼的厉害。   他如珠如宝的妹妹,就是因为这两个小肚鸡肠的人渣,就这么永远的离开了这个美丽多彩的世界。   后来,圣上亲自下令严惩此案涉事两人和县令,两人全都以故意杀人罪论处,最终被处以极刑,而县令也以渎职罪被免职。   而这桩案件也因此被尘封了起来,只不过却在十年后的今日,被抽中成为府试中的一道题。   苏少尹垂眸认真的审视着徐瑾瑜的答案,这个一贯性子温和,除去十年前当众请求圣上申冤外,再无其他出格行事的苏少尹,沉吟片刻后,提起来朱笔郑重其事的画了一个红圈。   作为这件事的亲历者,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位考生的答案有多么的全面,又有多么的在为受害者考虑了。   他值得自己的认可,即便他的处置或许看起来有些严苛,可苏少尹却只觉得大快人心!   连一向讲究刑法温和的苏少尹都已经认可了这份答卷,林少尹自然也当然不让的在后面坠上了自己的红圈。   自此,本场考试中的优胜者已经决出。   接下来,主考官们则要综合这三场的整体成绩,来为所有考生重新拟定排名。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从方方面面详细考虑的处事方式,深得苏少尹的心,以至于在两位主考官手下全圈通过,而此刻他正在魏思武的院子里听着魏思武这段时日的调查报告。   “瑾瑜,你那张画像果然是神了!在没有你那张画像前,我曾让人在王记布庄私下打听过当初那掌柜可,是周边的百姓们都说没有印象。   可没想到我将你那张画像一亮出来后,便立刻有人认出了那掌柜的身份,现在我已经按照这个线索让人继续追查下去了!”   “既然有眉目,那就极好。所有案件,都会有案由,顺着这儿抽丝剥茧,迟早可以发现真相。”   徐瑾瑜亦是替魏思武高兴,魏思武也激动的脸颊通红:   “对了,我还没有说,长姐这两日精神渐渐好了起来,太医说若是以后好好调养,补足了身体元气,或会有转机!”   对于魏思武来说,他如今的亲人除了舅舅,就是长姐了,长姐身体好转,他简直都快高兴疯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也有些惊讶:   “竟是如此?看来郡主现在的求生欲已经被激起了,伯府不缺好药,定能让郡主早日康健起来。”   “这都要多亏了瑾瑜你,瑾瑜你不过寥寥几句,便能让我长姐重拾自我,简直是天生的医者!”   魏思武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宫里那些太医也太过没用了些,长姐的病症若不是瑾瑜出言,只怕真要郁郁而终。   那些人只会说些油尽灯枯,心病还须心药医之类的话,可怎么也不知道想办法把这心药怎么造出来呢?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话,连连摆手:   “思武兄谬赞了,我哪里能比得上那些悬壶济世的医师呢?”   他只不过是善察人心,通过和长宁郡主的聊天后,发现长宁郡主并非是心死如灯灭,一派死气沉沉之人。   她还有向外界倾诉的欲望,她还有自救的潜意识!   而徐瑾瑜只是顺势而为,郡主想向外界倾诉?好,他直接将郡主的真实想法再度深入。   洗刷了那些污名后的郡主,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编织了一个梦,一个对长宁郡主来说,如今触手可及,又曾经遥不可及的梦。   魏思武是知道徐瑾瑜的性子的,并未在就着这件事纠缠下去,总之,瑾瑜的情他放在心里了。   “好了,我不瞎捧,瑾瑜也别自谦了!今日长姐还问我前些日子,那个漂亮的小女娘怎么不过来看她了呢?”   魏思武眼中满是揶揄,徐瑾瑜一脸无奈:   “思武兄就莫要打趣我了!对了,还有一事,想要询问思武兄一二。”   “瑾瑜且说吧。”   魏思武坐的端端正正,那副严肃的模样让徐瑾瑜有些哭笑不得,他连忙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膀:   “思武兄,放轻松,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此事说起来也与郡主有关,郡主曾对我所言,她曾经经历那件事时,所嗅闻到的施暴者的气息,似乎与那名掌柜有所不同。”   徐瑾瑜顿了顿,随后好奇的问道:   “郡主说,她嗅到了棠梨香的气息,不知这棠梨香究竟是何物?”   “棠梨香?!”   魏思武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脸色颇为冷寒:   “棠梨香的气息绵远,清幽微甜,宜男宜女,但因为棠梨花难得,所以出产并不多,一向只做贡品之用,向来是舅舅赏给勋贵和宠臣所用。”   魏思武说着,闭了闭眼:   “而正因为棠梨香难得,所以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以前舅舅常常会赏赐给长姐一些,但长姐总是用其做人情,好让府里小娘不要刁难我们……”   珍贵难得的棠梨香,长宁郡主不舍得用,可那对长宁郡主施暴的暴徒却身带其香,何其滑稽!何其可笑!   也难怪魏思武能暴怒至此。   徐瑾瑜听罢,也是不由沉默片刻,随后他才正色道:   “正是因为棠梨香难得,所以这也是一条可以探查的明线。”   魏思武脸上的讽笑收敛起来,他思索片刻:   “好,我会去找舅舅,调阅当年棠梨香的去向。棠梨香制好后只可保存一年,这也缩小了范围。”   魏思武冷静下来后,也顺着徐瑾瑜的话思索起来,他更了解这些物什,所有调查起来也更为便宜。   “长姐之事上,瑾瑜对我助益颇多,我虽有调查之心,可却能力不足,实在是……”   魏思武不由微低了头,他本来只是想请瑾瑜在别院小住好去考科举的,却没有想到瑾瑜在别院住了这么几日,便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信息点。   而也正是因为这些信息点的存在,他才能继续顺畅的调查讲解当年之事……魏思武一时不知该如何感谢。   徐瑾瑜闻言,想了想,含笑道:   “我既然唤思武兄一声兄长,为兄长出出主意,又何妨?”   徐瑾瑜巧妙的用魏思武当日劝他来别院的话回了,魏思武一时哭笑不得,随后站起身:   “罢罢罢,我是说不过你了,不过既然瑾瑜都这么说了,那便去随我看看你的“阿姐”吧,你“阿姐”这几日念叨的我耳朵都快生出茧了!”   魏思武故意将“阿姐”二字咬的极重,那促狭之意毫不掩饰,徐瑾瑜顿时耳根赤红。   想他堂堂男子汉,竟然被一个姑娘家当成了小女娘!   “我还是不……”   徐瑾瑜正欲推拒,魏思武却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容许瑾瑜拒绝的说道:   “不什么不?瑾瑜方才不是还说我是你的兄长,那我的长姐是你的阿姐也是正常的。   而且,我观长姐似乎与你颇为投缘,棠梨香之事长姐可是连我都未曾告知!   瑾瑜今日在与长姐好好聊聊,看看可还能有其他新的发现?”   魏思武话都说到这里,事关长宁郡主,徐瑾瑜一时也不好拒绝,只能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点了点头。   “好,我去就是。”   魏思武见状也不由笑道:   “以前我也不曾想到,瑾瑜这相貌,不管是郎君还是女娘,那可都是一顶一呢,还是长姐眼光好。”   徐瑾瑜:“……”   你们姐弟两个真的是够了?   姐姐说弟弟眼光好,弟弟说姐姐眼光好,偏偏讨论的都是自己一个人,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魏思武顶着徐瑾瑜那幽怨的目光哈哈大笑,随后二人并肩朝后院走去。   平常魏思武不在别院的时候,徐瑾瑜等人,绝对不会朝后院走一步。   这会儿,徐瑾瑜跟着魏思武的脚步,难得有闲心打量一下后院沿途的景色。   与前院的古朴大气相比,后院则多了一些绮丽精致之色。   比如,后院这会儿沿途除了各色的名贵花草之外,更多的便是春日里颇为绚丽多彩的蔷薇花。   二人走走停停,还未走到长宁郡主居住的正院,便先看到了花园的秋千架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娘?”   “长姐?”   徐瑾瑜和魏思武。几乎一口同声的同时呼喊出声,而徐母听到声音后连忙回过身,用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徐瑾瑜连忙闭口不言,随后便发现一旁的魏思武有些不对劲,这会儿魏思武眼眶通红,鼻翼翕动,看着眼前的一幕像是受到了深深的触动。   “思武兄?”   魏思武眼神清明了一下,冲着徐瑾瑜做了一个手势,二人朝一旁的亭子走去。   虽然是暮春,阳光温暖,但是徐母还是招手让人给长宁郡主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披风,而长宁郡主这会儿正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轻轻的枕在徐母的腿上,恬然入睡。   而二人所在的亭子既可以看到长宁郡主和徐母,又不会因为谈话声惊扰着他们,魏思武愣愣的看了许久,才声音微哑道:   “以前娘亲在的时候,长姐最喜欢的就是和娘亲一起坐在秋千上,吹风、看云、赏花。   后来,娘亲不在了以后,长姐虽然也不会坐在秋千上发呆,可是脸上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笑颜。   这别院的花园,其实是完全复刻当初娘亲还在时伯府的花园,便是为了让长姐有朝一日,还能感受到家的存在。”   那是只有长公主和姐弟俩的家。   “而今日,婶子和长姐同坐在秋千上的模样,让我一时想起了当初娘亲还在时的样子。”   此时此刻,长宁郡主还是当初那个可以在娘亲身边撒娇弄痴的小女娘。   徐瑾瑜只静静的听着,魏思武自己说着就已经濡湿的眼眶,但是他唇角却还带着一丝喜悦的笑容,这次喜悦是替自己的长姐欢喜。   欢喜,她此刻能够找到短暂的心灵栖息之地。   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两刻钟,长宁郡主便悠然醒转,她看到自己身旁的徐母时,惊讶的不由瞪大了双眼:   “婶子您怎么也不叫我,腿麻不麻,疼不疼,我,我……”   长宁郡主像是一个无错的孩子一样,徐母天性爽利,听了这话只拉着长宁郡主的手拍了拍,一脸的温和的说道:   “说什么呢,郡主既然叫我一声婶子,枕着我睡一会儿怎么了?方才咱们还说晚上吃什么呢,府里的厨子郡主吃腻了,那今个我给郡主做!郡主想吃什么?樱桃肉怎么样?”   徐母那自然而然透着一种亲近之意的声音,感染了长宁郡主,长宁郡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听婶子的,可是太医不让我吃太油腻的……”   “那婶子给你做个清淡的,你啊,好好的养好身子,思武说你喜欢酸甜口的,跟我家瑾瑜一样,等你好了以后,婶子做一桌子的酸甜口的菜!”   徐母动作夸张的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让长宁郡主不由笑了出来,然后徐母便准备去张罗饭菜,并指了指亭子的位置:   “那两个孩子在哪儿等了好一会儿了,估摸着就是来寻郡主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没事才不会随意来后院,生怕冒犯人家姑娘呢。   长宁郡主这才发现二人,连忙和徐母说了一声,便让侍女扶着往亭子走了。   从秋千架到亭子也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可就是这五十步的距离,却让长宁郡主走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魏思武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可他却不能上前将长宁郡主背过来,太医说适当的锻炼,才有助于长宁郡主的身体康复。   等长宁郡主到亭子的时候,侍女连忙将披风给长宁郡主披上,免得长宁郡主受了风寒,长宁郡主这才柔柔一笑:   “瑜娘子来了?”   魏思武抿唇咬着颊上的软肉不让自己笑出来,徐瑾瑜胡乱的点了点头:   “郡,咳,见过阿姐。”   徐瑾瑜起身行了一礼,只是行完后,他才顿住,自己是该行郎君间的拱手礼还是女娘间的福身礼呢?   所幸,长宁郡主见到徐瑾瑜后便很开心,并没有计较这些礼节上的不对劲。   三人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吃着茶水,闲话几句。   在徐瑾瑜的暗示下,魏思武说起了案件进度,他本来生怕自己提起案件,会让长姐情绪激动,可是没有想到短短数日间,长宁郡主听到案件信息后,脸上十分镇定且喜悦,并没有丝毫被影响。   也是,当初那个用自己柔弱臂膀为弟弟撑起一片的姐姐,怎么会那么轻易倒下呢?   魏思武看到这一幕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而长宁郡主回到这里后,没有那些贬低的话语,异样的眼神,思绪也渐渐镇定下来后,对于当初想要回避的记忆,也越来越勇于接受。   于是乎,就在长宁郡主端着一碗香茗抿了一口后,她突然抬起头道:   “我又想到了一件事,其实当初我之所以只带着银红去王氏布庄,是因为银红说那王氏布庄的云霞锦颇为难得,要是被杜姨娘知道了,只怕要给五娘抢去,所以我才准备悄悄的去。思武,这段时日你将银红审的如何了?”   长宁郡主的心结渐渐解开,今日徐母的抚慰更是激起了她那柔弱的躯壳之下的坚韧。   “倘若你审不出,那就让我试试吧。” 第49章   “那怎么行, 长姐你……”   魏思武愣了愣,连忙要拒绝,可是长宁郡主却轻轻抚了抚方才徐母为她簪上的那朵蔷薇花, 淡声道:   “思武,蔷薇柔弱,却亦负锐刺。银红与我朝夕相处十余载,只有我知道她的弱点。”   一阵清风拂过,嫣红柔嫩的蔷薇花瓣被吹皱几许,女娘那苍白的面色却染上了点点坚毅。   魏思武听了这话,犹豫许久, 才轻轻点了点头:   “好, 长姐。”   魏思武终于妥协, 他下令让人将银红带了上来, 只是银红被刑狱司审了足足八日,被带上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 鲜血淋漓, 看上去可怖不已。   此前,魏思武也没有想到人会被审成这般没有人样的模样, 当即眉头一皱, 道:   “来人, 搬一架屏风来。长姐莫看了,仔细伤了眼。”   “不必了,思武忘了, 我哪里会怕这些?”   魏思武一怔, 是了, 长姐是最不怕这等残酷之景的,当初娘亲离世半年后, 杜姨娘自觉站稳了脚跟,夜里直接让人在他的院子倒了一麻袋剥了皮,血淋淋,形容可怖的老鼠,吓得他连夜发起高烧。   当时两人手下无人可用,那些老鼠还是长姐连夜亲自清理,并还给杜姨娘的。   也是那时起,杜姨娘被狠狠吓到,才略有收敛。   从某方面来看,长姐才是最肖似娘亲的。   魏思武随即沉默,长宁郡主迎风咳嗽了两声,单薄的身体拢在轻薄的披风下颤了两下,连披风都显得厚重几许。   “银红。”   长宁郡主那熟悉的声音让银红不由抬头:   “郡主?郡主,郡主救我!世子要杀我,世子要杀我!”   银红说着,就要带着一身血腥气朝长宁郡主爬去,长宁郡主依旧面色苍白,只是淡淡的看着银红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模样,低声问道:   “为什么要算计我去王家布庄?”   长宁郡主此言一出,银红那头乱蓬蓬的头发下,一抹惊诧一闪而过,郡主她最不愿回想的不就是当日了吗?   整整五年,郡主从未再想过当日!   “郡主,您,您再说什么啊?您今日是不是又没有喝药,胡思乱想了?当日之事,没有人害您,可都是您自己……”   银红下意识的便要重复以前的说辞,长宁郡主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平静的看着银红:   “我自己什么?我自己放荡,不自重,不自爱,勾引别人了吗?   银红,当初你和我一同前去王家布庄,我的一言一行你难道不知?”   “可郡主,大家都那么说……”   银红小声的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长宁郡主被银红这理所当然的话气的不住咳嗽起来,魏思武连忙端上一碗热茶,一脸担忧:   “长姐,要不算了吧,她撑不了几日,刑狱司还有许多重刑都未用过,不怕她不开口。”   魏思武的话让银红瑟缩了一下,但长宁郡主却摇了摇头:   “屈打成招,何以服人?”   魏思武一时沉默,随后,徐瑾瑜轻击了两下桌面,淡声道:   “大家都那么说,那就是对的吗?你身为郡主的贴身侍女,郡主出事,我怎么觉得你很高兴?”   徐瑾瑜饮了一口茶水,才不紧不慢的继续道:   “别急着否认,方才你的一言一行我都在观察。   你当着吾等的面说起郡主不好时,语气上扬不止一度,呼吸急促且眼尾有笑纹浮现。   你,嫉妒郡主吧?”   徐瑾瑜最后一句如同叹息一般说了出来,银红听了徐瑾瑜的话,连忙低下头:   “这位郎君可真是冤煞我了,我自知与郡主尊卑有别,怎么会嫉妒郡主?”   “王记布庄最时兴的碧雪纱,流云绸,一个侍女却都能穿戴在身上,看来你的日子过的可真是不错。   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身为一个婢女的职责?不管是碧雪纱还是流云绸,稍有剧烈活动就会褶皱不堪,轻盈不在。   这,是一个婢女可以用的吗?”   银红还穿着当日在平阳侯府的衣裳,即使现在被血污沾染,但是徐瑾瑜还是一眼认出了。   “我……”   银红跪在地上,绞着手,才慢吞吞道:   “都是,都是侯夫人心慈……”   “你放屁!”   魏思武难得说了粗话:   “平阳侯夫人那老虔婆对我长姐都是那般恶毒,你身为长姐的侍女,她能给你几分好脸色?”   “除非,你与平阳侯夫人有用。而你的用处……”   徐瑾瑜接上了魏思武的话,他看了长宁郡主一眼,才垂下眼低声道:   “是在监视郡主并打压郡主的求生意志吧。”   长宁郡主有些茫然的看了徐瑾瑜一眼,徐瑾瑜温声解释道:   “今日之事,我见郡主心性坚韧,必不是那等轻易会郁结于心之人。   可是出嫁五载,为何郡主的身体和情绪每况愈下?应是有人一直在郡主耳边常常以各种方式,明示,暗示郡主当日之时,以致郡主沉湎旧事,郁郁成疾。”   当一个人永远停在那些屈辱悲愤的往事之中,再有人时不时的提醒她,她有多么不堪,多么……下贱。   她,还会有求生意志吗?   徐瑾瑜的话,让长宁郡主一阵恍然,她起初是信银红的,银红是娘亲还在时,她亲自挑选的侍女,二人一同长大,姊妹一样的存在。   可以说,除了郡主的身份外,银红和她几乎不差什么,从小她学什么,银红也会学。   有什么好东西,她也会给银红一份,就连那舅舅赏赐的棠梨香,她也会给银红留一份的。   她绝不会对银红设防,可银红却用尽手段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起初,她虽然满身污名,可她并不曾自轻自贱,又有平阳侯世子真心求娶,她虽然心里有些遗憾,可也不是没想过好好过日子的。   可,嫁入平阳侯府后,侯夫人尖酸刻薄,银红明劝暗贬,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自己真的给过恶徒什么勾引的信号。   “郡主,侯夫人虽然话说的难听,可是您是晚辈,听着就是了。”   “郡主,其实侯夫人也没有说错,当初要不是您……侯府也不会沦为笑柄。”   “郡主……”   银红一声一声,将她送入地狱。   “郡主,婢子之心,天地可表啊!要不是婢子日日照料您,您可能等得到世子?郡主,您不能错信他人之言啊!”   银红又哭又喊,真情实感的模样,几乎真的要让人以为她受了莫大的冤屈。   长宁郡主看了银红许久,才低低道:   “棠梨香,我意识混沌的时候,嗅到了棠梨香的味道。   那个时候,你也在吧?”   长宁郡主这话一出,银红脸色大变,但她很快便收敛起来,俯身道:   “郡主这说的什么话?棠梨香满京城不知又多少人有,也许是哪位贵客留在了布庄之中……”   “布庄?看来,案发地是在布庄了。”   徐瑾瑜敏锐的抓住银红话语中的漏洞,银红闻言,直接闭上了嘴,一个字也不愿再说了。   长宁郡主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银红,竟然真的参与了!   长宁郡主的表情太过凄婉,魏思武心头大怒,直接就将手边的茶碗砸了过去:   “贱婢,好大的胆子!”   银红被砸的头破血流,湿漉漉的头发将脸挡住了大半,她特意用散着头发的半张脸对着徐瑾瑜,显然对徐瑾瑜忌讳颇深。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手指,在脑中整合了一下信息,案发地在王家布庄,而银红亦在场。   那么,能让银红背弃从小相处的主子的是什么?   银红的动机又是什么?   钱,权,名,利。   除了第一个外,其余的对于一个婢女来说毫无用处,可是一个从小被充作郡主玩伴,娇小姐一样养大的婢女会因为区区银钱就动心吗?   “你是对平阳侯世子动情了吧。”   徐瑾瑜平静的陈述出自己的猜想,而下一刻,银红便惊骇不已的抬起头来,看着徐瑾瑜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能看透人心的鬼怪一样惊悚。   “钱,权,名,利,你身为郡主的贴身侍女,并不缺少,甚至比寻常女子拥有的还要多的多。   而能让你不惜背弃郡主的,唯有情之一字。你看上了郡主的未婚夫,倾慕于他。   可是你又了解郡主的性子,想来是不会与你分享夫君。所以,你才能做到当面看郡主受辱,是也不是?”   徐瑾瑜一气说完后,便盯着银红的面部表情变化。   银红被徐瑾瑜一番剖析,只觉得自己如同□□的站在众人面前,但她仍然哆嗦着嘴唇,张口反驳:   “你没有证据!你这是污蔑!郡主,从小到大,只有您赏赐了什么,婢子才敢取用,婢子哪里敢觊觎姑爷啊!”   “你是我魏家的奴仆,惩治你不需要证据。况且,这一次你难道不是也再等着我赏赐吗?”   平阳侯世子对郡主一片情深,郡主一朝撒手人寰,如何能忍心看着平阳侯世子孤苦伶仃?   将自己的贴身侍女留下来,替自己照顾夫君,这可是一段佳话!   长宁郡主缓过神后,感激的看了徐瑾瑜一眼,随后表情难得的冷肃,语气萧杀:   “银红,事已至此,你所作所为,你我皆心中有数。棠梨香气息浓郁,我时隔五年仍无法忘记,你的借口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此事前因后果,我劝你最好如实说来,否则,我不介意让人把你衣裳褪尽,丢到平阳侯府外!”   长宁郡主声音虽有些气弱,可是却完美的演绎了什么叫打蛇打七寸!   银红这些年在长宁郡主耳旁洗脑,又未尝没有洗了自己的脑子。   这会儿,银红面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一抹挣扎。 第50章   长宁郡主此刻很稳得住, 并没有催促,她慢慢的饮了一盏茶,随后抬手一招:   “来人, 将银红的衣衫去掉……”   “不!郡主不要!”   银红这些时日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信念就在于她若是能熬过去,他日或可嫁入平阳侯府。   哪怕是为妾,她也甘之如饴啊。   可是现在,她若是被人扒光了丢到平阳侯府门外,别说为妾,只怕顷刻就要被平阳侯夫人以有辱门楣为由赐死!   她可不是郡主,身份高贵, 即便一身骂名也可以嫁于世子!   银红这样想着, 眼神愈发怨毒起来:   “郡主自己毁了还不够, 还要也毁了我是吗?到时候, 满京城传的只能是长宁郡主主仆俩都放荡不堪!   我银红是什么牌面儿上的人?旁人会知道我什么?人家只会说,长宁郡主上梁不正, 下梁歪!”   银红一字一顿的说着, 说完竟哈哈大笑起来,疯癫狂笑的模样看上去颇为可怖。   长宁郡主亦是眉头微蹙, 她没想到, 银红竟是如此的嘴硬, 而且其心性更是非比旁人!   徐瑾瑜淡淡的看了一眼银红,能在这样的重压之下,飞快为自己找到突破口, 这银红也算是个人才了。   只可惜, 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徐瑾瑜轻咳一声, 几人顿时寻声看去,徐瑾瑜眼睑微垂, 慢条斯理道:   “银红不愿意吐口,只是因为心中满怀希望,或许是平阳侯府中人许诺过什么。”   能光明正大的围观自己的主子被害,银红此人的偏执心性可见一斑。   徐瑾瑜这话一出,银红差点儿没跳起来,而长宁郡主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沉吟片刻,冲着徐瑾瑜弯了弯眸子:   “瑜娘子的意思,我明白了。”   徐瑾瑜点到即止,随后便安静的捧起一杯香茗喝了起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儿。   魏思武看看徐瑾瑜,又看看长宁郡主,一脸奇怪:   “长姐,你们在说什么?”   长宁郡主笑了笑:   “偏你是个愚钝的,不过是些女儿家的话罢了。银红你就不用管了,将她留在我这儿。”   “这怎么行?像她这种背主的婢子,就应该打杀了!”   “郡主救我!”   银红求救的冲着长宁郡主喊了一声,长宁郡主面上带着淡笑,可眸底却平静无比:   “放心,我会找你想要的人来救你。。”   银红被人带了下去,长宁郡主看着花园中的花草,轻声道:   “思武,让世子来见我吧。当初我们不告而别,只怕会让世子记挂。”   “是,长姐。”   魏思武虽然不喜平阳候夫人,可是对于平阳侯世子却没有什么意见。   当初,就是平阳侯世子力排众议,迎娶了长姐,才没有让那件事闹的满城风雨。   魏思武应声后,便转身离去,徐瑾瑜正要起身告退,却被长宁郡主唤住:   “瑜娘子,等世子过来的时候,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徐瑾瑜有些诧异的看着长宁郡主:   “平阳候世子待郡主不好吗?”   “不,他待我很好。可是……”   可是太好了。   长宁郡主回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瑜娘子有所不知,我,我与世子……并未圆房。可是,世子却一点儿也不介意,还对我特别好。   银红之事,表明连我身边至亲至信的人都会背弃我,可是世子他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   瑜娘子说自己善察人心,不知能否替我看看世子如何?我想过了,待此间事了,我便不麻烦思武和你了,女娘的归宿总是夫家。”   未曾圆房这件事,长宁郡主无法对弟弟直言,可却能对未来“弟妹”说,同为女子,“弟妹”聪慧过人,她信任她!   徐瑾瑜:!!!   这是自己能听的吗?   徐瑾瑜连忙起身要告退,可却被长宁郡主拉住,但见长宁郡主泪水涟涟:   “瑜娘子,你也嫌弃我吗?”   徐瑾瑜连忙摆手,脸色涨的通红:   “不,阿姐,我没有。可是,阿姐与世子交谈,我陪着怕是不妥。”   长宁郡主听了这话,面上才有笑意:   “不是嫌弃我就好,我知道你们年轻女娘都怕生,你替我在屏风后悄悄的瞧瞧就是了。”   徐瑾瑜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等到次日,徐瑾瑜刚练完了一套太极,就被魏思武找上门,魏思武幽怨的看了徐瑾瑜一眼看到,哼了一声:   “长姐寻你!真是的,明明我才是亲弟弟,长姐寻你做什么?”   徐瑾瑜:“。”   或许,是因为他是“弟妹”吧。   徐瑾瑜自然不可能这么和魏思武解释,于是一脸高深莫测道:   “大概是,我更得阿姐眼缘吧。”   “嘿,你小子!”   魏思武作出佯怒的模样,徐瑾瑜直接回了房间换衣裳,魏思武留在原地摇头失笑。   没多久,徐瑾瑜收拾好后便随着魏思武一道去了后院,长宁郡主看到徐瑾瑜后,脸上闪过一抹惊喜:   “瑜娘子来啦?快进来,今日膳房做了绿豆山药糕,清甜不腻,你来尝尝。”   “多谢阿姐。”   “长姐,您也看看我呀!”   魏思武鼓了鼓腮,长宁郡主也不由笑了:   “你还吃瑜娘子的醋呀,你们迟早不也是……咳,罢了,你若有事就去忙吧。”   “不,我没事儿!我要看长姐让瑾瑜做什么!”   长宁郡主蹙了蹙眉,想要说什么,但看了看时辰,只道:   “也罢,那你便与瑜娘子一道在屏风后面。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打扰瑜娘子!”   长宁郡主这么一说,魏思武愈发好奇了,等他和徐瑾瑜走到屏风后,就看到被绑的扎实,嘴巴也被堵住的银红。   徐瑾瑜不由展眉一笑,看来郡主是真的明白他昨日的意思了。   随后,徐瑾瑜自如的寻了一处坐下,拿起一块白绿相间的绿豆山药糕浅尝一口,果然清甜软糯,口感极好。   魏思武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低声问道:   “瑾瑜,你和长姐……”   “嘘,来人了。”   二人顿时声停,不多时,那便的谈话声传了过来,是平阳侯世子的声音!   魏思武不由瞪大的眼睛,长姐竟然让瑾瑜来听自己和平阳侯世子的谈话,这究竟是为何?!   “见过世子,当日不辞而别,还往世子见谅。”   “我就知道舒娘心里有我,不过,我娘那性子你也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的,你且忍一忍就过去了。”   平阳侯世子看到长宁郡主后,脸上都快笑成一朵花了,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也添了几分光彩。   长宁郡主唇角含笑,并未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和平阳侯世子问起自己窗台养的花,院中种植的栀子花树等等,一些琐碎的事儿。   平阳侯世子只痴痴的看着长宁郡主,一一具都答了,片刻后,长宁郡主才状似无意道:   “说起来,我身子不适多年,一直未考虑过世子正值年轻力壮之际,也需要发泄一二。   我那侍女银红,与我自小一同长大,不若今日让她随世子回府伺候吧。   太医说,我还要养些时候,总不能辛苦世子了。”   长宁郡主故作羞怯的说着,屏风后的魏思武面上染上一抹怒色,用口型比了两个字:   “他敢!”   长宁郡主今日选的屏风是用上等的隔影纱所至,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在勋贵之家算是常见。   而后,徐瑾瑜抬眼向那两个人影看去,便见那平阳侯世子态度坚决道:   “我心里只有舒娘一人,若是不能忍受区区俗欲,怎能配为舒娘的夫君?”   长宁郡主听后,面色又片刻的微妙,但还是继续道:   “世子说的是真的吗?银红她不管是性子还是容貌都是不差的,世子若是……”   “舒娘!我这辈子见过的漂亮女娘不知几许,可我只会娶你一人,银红再好我也不会纳了她!这辈子都不会!”   平阳侯世子加重了语气,说完这话,随后又一脸悲伤的看着长宁郡主:   “舒娘为什么这么说?舒娘是怕那件事吗?一想起当初舒娘经历过那样的事儿,我就心痛如绞啊,我心悦你啊,舒娘,你怎么不懂我的心呢?”   平阳侯世子伤心的滴出了几滴泪水,长宁郡主却动作有些僵硬,故而见到屏风衣袖一闪而过,她才冷静下来。   是了,她今日是想要瑜娘子看看世子究竟人品如何的,世子男儿心性,粗糙一些也属正常。   而平阳侯世子这会儿似乎沉湎进自己的情绪之中:   “舒娘,当初发生那样的事儿,可是我依旧认为你是一个好女娘,所以才顶着风言风语迎娶你。   可是,你今天竟然说了这样的话,你真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世子,我……”   “你不要说话了,你留在这儿好好养着吧,就让我自己一个人痛苦吧!”   平阳侯世子说完,便直接甩袖离去,等平阳侯世子走后,长宁郡主在原地愣愣的坐了一会儿。   而此时,徐瑾瑜看着一旁的银红眼角那两行轻泪,叹了一口气。   银红那侯府贵妾的梦算是碎了。   “现在,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银红只愣愣的流着眼泪,似乎要将泪水流干。   与此同时,长宁郡主直接叫来了侍女:   “来人,为我梳妆,我要回侯府。”   徐瑾瑜还来不及再度攻克银红的心理防线,便匆匆走出屏风:   “阿姐,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世子因为我试探伤心了,我要回去。”   “阿姐回去做什么?与那平阳侯世子圆房吗?”   魏思武听到这话,眼珠子差点儿没有瞪掉:   “长姐,你,你……”   “瑜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宁郡主不由皱起眉,有些薄怒,但未迁怒徐瑾瑜,只好声好气道:   “世子是我夫君,我安抚他的情绪,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倘若这一切都是演出来的呢?阿姐可知,今日阿姐此去,便将有去无回!”   长宁郡主拿在手里的衣裳“簌”的一声落了下去,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徐瑾瑜:   “为,为何?世子他是真心待我的!”   “倘若平阳侯世子当真是真心对阿姐,那敢问阿姐,你被婆母刁难的时候,他可有作为?   他平阳侯世子见过不知多少漂亮女娘?这世道虽然对女子的约束不大,可寻常女娘岂是可以任由郎君见的?   且阿姐与平阳侯世子的婚约乃是由长公主亲自定下,平阳侯府怎敢轻易悔婚?这分明是平阳侯世子在故作深情罢了!   阿姐,你是郡主,是圣上嫡嫡亲的亲外甥女,你何至于此?”   让自己自轻自贱,被平阳侯世子三两句话便哄骗回平阳侯府?!   徐瑾瑜这一番话成功让长宁郡主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她扶着桌子坐下,喃喃道:   “我,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他……”   “哪里对不住?是他平阳侯世子表示不介意当初之事,阿姐才嫁于了他的。”   徐瑾瑜犀利且一针见血的话让长宁郡主不由神情恍惚:   “我……”   “阿姐,真心爱重你的人,不是只在嘴上说说的。要看一个人爱不爱你,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徐瑾瑜说罢,弹了弹衣角,指了指屏风后的银红:   “今日是我交浅言深了,但还请阿姐慎思。还有,银红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吐口了,劳烦思武兄盯着了。”   徐瑾瑜随后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长宁郡主的事,他无法多言,方才已经是他冒犯了。   可他若不开口,一个刚刚心理状况好点儿的女娘就要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了。   他无法坐视,只是,他没有想到pua话术,原来这个时候就有了吗?   虽然那平阳侯世子的话并不高明,可还是让人厌恶。   徐瑾瑜一路疾行,面色紧绷,等到了自己的院子时,却发现师信和宋真正在门口等着。   “瑾瑜你可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瑾瑜的面色那般难看?”   徐瑾瑜揉了揉脸,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遇到了一个让人厌恶的人。”   “能让瑾瑜这么好性儿的人都厌恶,那一定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宋真声音清脆的说着,徐瑾瑜不由失笑:   “哪里有那么神的了,真兄莫要取笑……”   “罪大恶极之人,罪人……”   徐瑾瑜在嘴里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突然抬起眼: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了!银红虽然有犯罪动机,可是她真的有犯罪条件吗?   王记布庄的掌柜,是一个小小婢女可以差遣的动的吗?   银红,应该只是长宁郡主遇害的一环!   与此同时,正院之中,长宁郡主缓过神后,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番自己和平阳侯世子的相处,他蓦然发现:   平阳侯世子很多次话都说的很好听,明知道侯夫人欺辱她,可也只会叫她忍耐。   多少次,她想要打开心门和平阳侯世子一表衷肠,可平阳侯世子那看似劝慰,实则不经意间表露出在意那件事的话让她缩了回去。   可是,她怎么会怀疑一个在自己最不堪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人呢?   可一旦怀疑,过去的美好就如同易碎的琉璃,碎的满地残渣。   长宁郡主一时不知自己过去究竟生活在怎样的环境,她揉了揉眉心:   “思武,让银红过来说话。”   她越来越迫切的想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银红似乎是被平阳侯世子伤透了心,没过多久,竟真的哑着嗓子开口道:   “他竟然不要我,我做了这么多,他竟然会不要我!哈哈,他竟然不要我!郡主不是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郡主——   郡主或许不知,长公主为郡主准备的嫁妆何止十里红妆!可是,杜姨娘是绝对不会允许家产被带去别家!   倘若郡主失贞,便不能大办婚嫁,所以杜姨娘特意设计了这些。而我,不过是怕皇上亲自袒护留下来的人证罢了。”   杜姨娘想要将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自然会多方准备。   “杜姨娘许了你什么?”   长宁郡主的声音掺了几许疲惫,银红吃吃的笑了:   “郡主若是不能嫁人,那自然是要魏家别的女儿顶上呀,五娘当时虽然年幼几许,可我却可以作为陪嫁,一妻一妾嫁入侯府。   我银红这辈子为奴为婢,势必不能让我的孩子也为奴为婢!”   “你可知,我一直在为你寻摸一些寒门出身的郎君?”   “寒门哪里比得过侯府?郡主,您吞金咽玉,怎知我幼时疾苦?”   银红说着,眼中的嫉妒终于不再掩饰,不管是女红还是读书,她和郡主差距并不大。   然而,就因为郡主是郡主,她便要一辈子被郡主的光环挡着。   她不要这样!   郡主高贵无比,那就毁掉郡主的高贵吧。   长宁郡主听完了银红的剖白后,一时愣住:   “就因如此?”   “就因如此!”   银红斩钉截铁的说着,长宁郡主只觉得荒谬的厉害:   “你觉得你能如你所想嫁入侯府是因为什么?你又可曾想过,为何发生了那样的事儿,我却还能嫁入侯府?”   “四公八候,勋贵之身,堂堂世子,即便是妾室也会是小官家的嫡女,那杜氏许你什么你还真信了?”   若是杜氏真想嫁女入侯府,她怎么会让自己满身污名,她若不结,魏家的女儿自然同气连枝,不好婚嫁!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银红听后,直接疯了似的的大叫,长宁郡主却浑身疲惫的摆手让人把她带下去了。   “长姐,你还好吗?”   魏思武不由有些担忧,长宁郡主抿了抿唇,低声道:   “思武,我好累,你去请徐家婶子来陪陪我吧。再替我给瑜娘子说句对不住,终究是我愚钝,着了别人的道!”   “那平阳侯世子果真骗了长姐?!”   魏思武拍案而起,直接提着剑就要往出走,长宁郡主却沉声道:   “思武,这件事让长姐自己解决,好吗?”   五载光阴,所托非人,她魏玉舒也并非泥人!   如果说,以前是那对未来的希望激励着自己,那么,此刻就是那被人愚弄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她怎能满腹委屈而死?   绝不可能!   魏思武回身看着眼中情绪激荡的长姐,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自正院离开后,魏思武便朝徐瑾瑜的小院而去,徐瑾瑜方才与师信,宋真越好明日去看榜的时间,这会儿正在院子里用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银红’、‘动机’、‘条件’……   魏思武看的眼花缭乱,可却心间一暖:   “瑾瑜,不用忙了,方才银红已经招了!”   “招了?”   徐瑾瑜动作一顿,站起身来弹了弹衣摆上的泥土,自己去一旁的洗漱架洗了手。   方才送师信和宋真离开后,他一时情切,未曾铺纸研墨,倒是有些失仪。   “还请思武兄详细说说。”   徐瑾瑜一如既往的端了一壶樱桃酱茶与魏思武共饮,魏思武见徐瑾瑜没有半点气恼之色,但还是道:   “在说这些之前,长姐托我来给你说一声对不住,她只是一时没有想清,并不是不信你的意思。”   “所以,郡主已经想通了?”   徐瑾瑜心里也是替长宁郡主高兴,他就说,那平阳侯世子的手段并不高明,也就是长宁郡主身处低谷才会被其轻易骗了去!   魏思武见徐瑾瑜只有高兴,并无半点异样,一时心中大悦,语气轻松的将方才银红的那一番说辞一一道来。   “……难怪当初那事长乐伯不愿意详查,原来是涉及了他的宠妾!”   魏思武语气讥讽,而徐瑾瑜却在脑中将目前的信息点连接起来,突然他眸子圆睁:   “不对,若是如此,那平阳侯世子又在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思武兄,之前调查的那掌柜可有消息?”   平阳侯世子又为何要三番两次的pua长宁郡主呢? 第51章   “尚, 尚未。”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的话,不由拧紧眉头:   “瑾瑜的意思,是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徐瑾瑜轻击了两下桌面:   “郡主容色秀丽, 平阳侯世子血气方刚,成婚五载未曾圆房,这本身就是一桩奇怪的事。”   “许是,长姐不愿意呢?”   到底还是少年,魏思武说起这话的时候,脸颊烫红,徐瑾瑜听了后, 也有一点尴尬的轻咳一声:   “这个, 那平阳侯世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心悦郡主, 试问天下男儿在自己的心悦之人面前真的有这么好忍性吗?”   魏思武沉默了一下, 干干道:   “我,我不知, 我还未成婚呢。瑾瑜知道吗?”   徐瑾瑜闻言也是一顿, 和魏思武大眼瞪小眼一通后,徐瑾瑜低声建议:   “那, 思武兄寻一个成婚的友人问问?”   徐瑾瑜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友人, 一个比一个光棍, 他实在爱莫能助。   魏思武一噎,只能胡乱的点了点头:   “我知了。”   徐瑾瑜这才又为了缓解气氛咳嗽了一声:   “总之,这件事中, 平阳侯世子身上还有疑点, 是以思武兄还要再让人详查一二。   再者, 本案的重要嫌疑人还未曾落网,银红交代的事情还未得印证, 此事只怕还有的磨。”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的话,方才发热的头脑才渐渐冷却下来。   是了,时隔至今整整五载的案件,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经被时间抹去。   就连唯一的嫌疑人画像,也是在徐瑾瑜的帮助之下画了出来,他岂能只听信那背主侍女的一面之词,就草草定案?   “我明白了。”   魏思武郑重的看了徐瑾瑜一眼,他虽然奉命查案,可又未尝不是身在此山中?   能在迷茫之际,有这样一个友人指点迷津,实在是一件幸事。   不过,虽然嫌疑人还没有找到,但他还可以做其他的事儿。   与徐瑾瑜告别之后,魏思武直接点齐兵将,朝长乐伯府而去。   伯府门外守着的门房看到魏思武后,立刻赔笑迎上来:   “世子可算回来了,小人这就去告知伯爷一声,伯爷这几日常问起您呢!”   “不必,来人,将嫌犯魏杜氏压出来!”   魏思武在原地没有动,只单手按着腰间那象征着刑狱司的三尺忠君剑,眸子半敛。   刑狱司的兵将都是正儿八经见过血的,这会儿如狼似虎的冲入长乐伯府拿人,吓得府丁侍女一个个厉声尖叫,门房像是吓傻了一样,缩在一旁。   没过多久,在一片刺耳尖叫声中,杜姨娘被带着枷锁推搡着出来,等杜姨娘看到魏思武时,直接激动的破口大骂:   “魏思武!你是疯了不成!你竟然让人闯入府中抓我,你是看伯府的名声太好了是不是!”   魏思武终于睁开眼睛,眸中利光如锋,他口吻淡淡:   “长乐伯府的名声,关我何事?”   “好啊,我就知道,你这个不孝子,就是故意败坏伯府的名声!我好歹也是你的小娘,你这是忤逆!”   “本世子只知天地君亲师,不知你是哪位?来人,魏杜氏以贱妾之身,谋害当朝郡主,以下犯上,心肠歹毒,送入天牢候审!”   “不,不!不!我不要进天牢!我不要进天牢!来人,快去请伯爷,去请伯爷啊!”   魏杜氏终于慌了,只要她一进天牢,以后不管是她的儿子,还是女儿的婚嫁,前途都将受损啊!   可是,刑狱司兵将只听从魏思武的命令,也不管魏杜氏的反抗,直接将其强势镇压。   等魏思武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后,门房才从地上爬起来,轻飘飘的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夸张的大叫着:   “伯爷!伯爷!不好啦!杜姨娘被带走了!”   只是,看门房那慢悠悠的模样,也不知何时才能挪到长乐伯的院子。   ……   翌日,是府试放榜的日子。   徐瑾瑜三人早早就起身朝发案台而去,可即便他们来的早,可此时也已经被人山人海包围,三人随着人海颠簸起伏,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推到了红榜前:   “瑾瑜!瑾瑜你又是案首!”   宋真第一眼别的什么也没有看,就看到那红榜正中的三个大字,顿时惊呼出声。   徐瑾瑜:“……”   徐瑾瑜敏锐的察觉到周边的眼神愈发的幽怨起来,当然这里头大多都是学子们的。   毕竟,这家伙可太会搞人心态了!   前两场就不说了,最后一场,题都难,这家伙没有提前交卷,大家还都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他又双叒异军突起了!   随着宋真话音落下,没多久,祁明钰冷着一张脸,不喜不怒的分开人群,朝徐瑾瑜走来,一脸复杂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这一场,是你赢了。院试,我们再行比过。”   祁明钰随后一拱手,转身退出了人群。   徐瑾瑜还来不及回礼,就有些迷茫的看着祁明钰不见了踪影,怎么着,这是特意过来给他宣战?   徐瑾瑜有些不明所以,可是随着人群越来越逼近,他突然福至心灵,直接拔腿就跑——   “案首别跑!别跑啊!”   “给我一根头发丝也好,让我儿也沾沾您的文气啊!”   “啊!我抢到了案首的衣角!”   ……   等徐瑾瑜一身狼狈的从人群挤出来,冲进别院时,身上的香囊不见了踪迹,衣摆,衣袖好撕开的地方,已经破破烂烂。   他不由哭笑不得的揉了揉脸,大盛对文气追捧愈甚,百姓们时长喜欢这等无伤大雅的蹭文气的方式。   而不知何时也挤出人群的宋真回到别院后,看到徐瑾瑜这幅模样,也不由笑的前仰后合:   “师信,我赌对了!瑾瑜没有全须全尾的逃出来!”   师信也不由无奈的笑了笑,随后从袖中取出帕子为徐瑾瑜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生了一张好容色,怎么也不知用?笨!”   徐瑾瑜突然回过神,对啊,他还有美颜大法啊,要是装个可怜什么的,大家一定不忍心扯他的袖子的!   “真兄……”   不过,徐瑾瑜还是忍不住幽幽盯着宋真,宋真被看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连忙搓了搓双臂:   “哈,今日的天气真好啊!”   “哼!转移话题也没有用!真兄赔我一身新衣!”   “好好好,哈哈哈,瑾瑜不要戳了!”   宋真只这弱点,就是腰眼怕痒,这会儿徐瑾瑜扑过去,逮着他使劲儿的戳,宋真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徐瑾瑜仍不为所动:   “要锦绣阁的成衣,否则不足以治愈我受伤的心灵!”   “哈哈哈!好,好!好!瑾瑜快停手吧!”   徐瑾瑜出够了气,这才放开了宋真,宋真第一次没有形象的直接靠着一棵树喘气:   “瑾瑜,你,你太狠了!”   徐瑾瑜也是没有顾及形象,直接衣衫褴褛的靠在另一棵树上,有气无力的还嘴:   “我与真兄,彼此彼此。”   “哼!”   徐瑾瑜歇了一会儿,才有些懊恼的说道:   “方才就顾着躲人了,倒是没有看信兄和真兄的名次。”   “我看了,我是第四,宋真第七。”   师信温声回答,宋真闻言后,不由流下两滴心酸泪:   “要不是那位仁兄,我何至于此啊!”   徐瑾瑜深表同情,随后就听宋真贱兮兮道:   “不过嘛,这案首的待遇,也不是吾等寻常之人可以消受的!”   徐瑾瑜:“……”   感觉手又痒了怎么破?   三人笑闹一番,便结伴朝院子走去,却不想在正路上遇到了一脸杀气腾腾的魏思武,师信与宋真纷纷行了一礼,徐瑾瑜觉得有些对劲儿,上前招呼:   “思武兄,你这是?”   “是瑾瑜啊。”   魏思武脸上的杀气有所收敛,但语气还是如同掺了冰碴子似的:   “你在家里玩,我去宫里一趟。”   “去宫里做什么?”   徐瑾瑜看着魏思武这幅想要杀人的表情,不知道还以为他要去逼宫呢。   “应诉!”   魏思武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徐瑾瑜一听就明白了,昨个思武兄抓人动静闹的大,这怕是长乐伯告到圣上处了,他思索一番,当下只道:   “思武兄,莫急,莫气,眼下该急该气的人不该是你,思武兄虽然领着刑狱司的职,可还年少呢。”   正因年少,所以卖卖可怜,求求舅舅什么的,可不正常?   这还是信兄给他的灵感,人嘛,总是怜弱的。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的话,在脑中着重回味了一下,面色渐渐平静下来,随后他用手揉了揉眼睛,看向徐瑾瑜:   “瑾瑜,你瞧我眼睛够红吗?”   徐瑾瑜笑了,挤了挤眼睛:   “还可以再红一点呢。”   魏思武听后,二话没说直接朝膳房走了一趟,随后这才顶着两个红的跟兔子似的眼睛出了府。   皇宫,勤政殿中,长乐伯一脸悲痛的说着:   “圣上啊,思武那孩子我是管不了了!要是长公主在就好了,那孩子今个敢入自己家拿人,明个是不是看我这个爹不顺眼,也要一剑砍了啊?呜呜呜——”   长乐伯挺大一个人,哭的呜呜咽咽,成帝都不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思武师出有名,那魏杜氏乃是谋害长宁的嫌犯之一,怎会有对你这个生父不敬之心?”   “圣上啊,杜姨娘是他的小娘,他就是又天大的事儿,总也得知会我这个当爹的一声吧?   况且,这乃是家事,思武直接把杜姨娘送到天牢,这不是公报私仇又是什么?   圣上怜惜他,给他权利,他却如此滥用,臣这个做父亲岂能坐视?”   真真是好话赖话都让长乐伯说尽了,成帝眉心间的纹路也愈发深了:   “去看看思武来了吗?”   成帝话音刚落,就看到魏思武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走了进来,看上去颇为吓人。   魏思武进来后,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除了唤一声舅舅外,一个字也不说。   长乐伯见状反倒起了劲儿:   “思武,今日当着圣上的面儿,你自己说,你做了什么好事儿!”   魏思武一抬眼,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他只来得及哽咽的唤着成帝:   “舅,舅舅,我,我没有。”   成帝方才还有些心烦意乱,朝政大事他尚来不及处理,先听了长乐伯哭诉了整整一个时辰。   可是,这会儿听着魏思武委屈的唤着舅舅,他一下子心软了,顿时柔声道:   “哎,舅舅在,有什么事儿,你放心大胆的说,舅舅一定会秉公处理。”   长乐伯:“……”   臣看您这样子,怎么一点也没有要秉公处理的想法?   可天大地大,皇帝最大,长乐伯虽然心有不满,却也只能憋着,他瞪了魏思武一眼,这小子向来又疯又蠢,怎么今个还学聪明了?   魏思武不管长乐伯怎么想,好容易止住眼泪,他才磕磕绊绊的将银红的证词说了出来,末了,还一脸委屈的说道:   “杜姨娘嫌疑重大,但顾及伯府脸面,思武只是让人将她羁押在候审间,并无任何逾矩之处,还请舅舅明鉴!”   长乐伯听了这话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天牢的候审间和天牢有什么区别,只要进了天牢,谁管你在哪儿?   魏思武,就是要毁了杜姨娘,毁了他长乐伯府!   成帝听罢后,脸色一时沉凝,他手指叩击了两下椅臂,声音淡漠:   “长乐伯,长宁的嫁妆究竟几何?”   长乐伯哪里知道,是以他只是干笑道:   “这,臣一个大男人,后宅中馈之事,臣不大清楚。”   “那,长宁的嫁妆单子何在?”   长乐伯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道:   “长宁手里有一份,杜,杜氏手里兴许,兴许也有一份吧……”   长乐伯话音刚落,冯卓疾步走了进来,对成帝躬身道:   “皇上,长宁郡主让人送来了自己的嫁妆单子,说:   长宁本不欲劳动舅舅,亦不愿家丑外扬,可奈何被人步步紧逼,只怕他日尸骨无存,今日只盼舅舅能给长宁一个公道。”   成帝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回忆,长宁其实颇像长公主,而且那孩子颇为懂事,从未向他求过什么。   这辈子,她第一次来求,是为一个公道。   成帝缓缓拿起那嫁妆单子,嫁妆单子一入手,成帝就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太轻。   太薄。   就算是一些四品官员的女儿出嫁的嫁妆单子,也要比这些厚重一些。   等那嫁妆单子被打开后,成帝扫视两页,眸子里顿时跳跃起愤怒的火苗,他又翻了两页,直接拍案而起,将那嫁妆单子直接砸在长乐伯的脸上:   “你不知!你不知!好一个你不知!你的嫡女,朕亲封的位比公主的长宁郡主,出嫁的嫁妆竟然寒酸的要用两箱鹅卵石充场面!长乐伯,你好的很!”   成帝此时才知道,长宁口中的步步紧逼,尸骨无存,究竟在怎样的艰难下吐出的。   可不就是要被人吞吃的连骨头都没了吗?   长公主出嫁之时,成帝不但在国库中拨了一部分珍宝,就连自己的私库也去了三分之一。   可,五年前,长宁郡主出嫁时,除了一整套的黄梨木家具外,都是一些陈年布匹,易碎廉价的瓷器。   最最滑稽的是,还有两箱鹅卵石!   这是在打谁的脸?   长乐伯被嫁妆单子那锋利的棱角在脸上刮了一道口子,他忙跪在地上,磕磕绊绊道:   “圣,圣上啊,臣不知,臣真的不知啊。而且,当初长宁已经失了清白,婚礼如何能大办,这不是,这不是让人笑话我长乐伯府吗?”   长乐伯越说越小声,魏思武不由攥紧了拳头,这才没有一拳砸上去。   “舅舅,长姐分明是被人刻意算计,那杜姨娘居心歹毒,其心可诛啊。父亲如今百般维护,难道当年之事,父亲也知情吗?”   魏思武哑着声音,看向长乐伯,这是他第一次称他一声父亲。   这下子长乐伯来不及替杜姨娘哭诉,便开始哭天抢地的为自己辩白起来。   魏思武只跪在地上听着,他当然知道长乐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长乐伯此人最好面子了。   等长乐伯说的口干舌燥,魏思武方才轻声道:   “父亲何须急着辩白,杜姨娘审过之后便一清二楚,我顾忌父亲,顾忌孝道,这才只将杜姨娘羁押候审,为的也是父亲的清白啊。”   “你,我……”   长乐伯一时失语,成帝这会儿已经彻底对他不耐烦起来,直接道:   “立刻给朕滚回你的长乐伯府,长宁的案子你长乐伯府只有配合的份!   朕给你三日时间,把该是长宁的东西一一交给长宁!   长公主离世时,亦在宫里留了一份库房单子,要是少一样,朕唯你是问!”   长乐伯一听这话,直接傻眼了。   长乐伯入宫哭诉一趟,没落到半点好,还受了斥责,这会儿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   杜姨娘并不比长公主聪慧,善经营,这些年长乐伯府已经渐渐坐吃山空,连庄子都卖了两个,这让长乐伯从哪儿给长宁郡主凑出那天价嫁妆来?   等长乐伯走后,魏思武顺势提起自己要调阅宫中五年前赏赐出去的棠梨香的记档,并简单汇报了一下目前的案件进度。   成帝听后,不由来了兴致:   “记档你只管自去就是了,只是仅仅通过长宁口述,那徐瑾瑜就能画出嫌犯?”   魏思武点了点头,还替徐瑾瑜表功:   “舅舅有所不知,那嫌犯画像乃是我亲自盯着瑾瑜画出来,过程实在磨人,乃是瑾瑜将嫌犯的五官形状列出百种以上,由长姐选出最像的,然后在组合,修改等等,这才有了那张让长姐点头的嫌犯画像。”   魏思武说完后,顿了顿,又道:   “那画像逼真无比,不过以我的能力只怕一时不能将之寻出,还请舅舅帮我!”   少年一脸孺慕的看着成帝,眼睛里还满是红血丝,便是成帝铁石心肠一时都无法拒绝,何况他不是。   “好,你让人将画像送入宫中,朕命人举国严查。”   长姐一路相扶,才有他之今日,而现在,也该落到他为长姐的孩子们做些什么了。   魏思武这才感激涕零的起身,就要告辞时,却不由脚下一顿,犹犹豫豫的看了成帝一眼,欲言又止。   成帝不由奇怪道:   “怎么,思武还有什么话要问?”   魏思武思索了一下,小小声道:   “舅舅,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且说来听听。”   魏思武斟酌了一下用词:   “舅舅,你说,假如一个正常男儿在有心仪之人的情况下,二人共处一室是否会克制不住?”   魏思武这话一出,冯卓直接被口水呛住,成帝原本喝了一口茶水,也直接喷了出来:   “思武啊,你是有心仪之人了?你可不能没过门就欺负人家女娘啊!”   成帝说完,又不由八卦道:   “是哪家的小女娘,说给舅舅听听。”   魏思武:“……”   “不是我!舅舅,先回答我的问题。”   魏思武也是扒拉了一圈自己的友人,这里头正儿八经成婚,且妻妾数量不小的就是他的舅舅了。   而且,舅舅有那么多的妃嫔,一定有心仪之人吧?   “这,年少慕艾,自然是会有所悸动的。”   成帝说的很含蓄,魏思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所以,平阳侯世子能忍住五年和长姐不圆房,定有问题。   魏思武得了答案后,便急急告辞,等魏思武走了,成帝才不由笑了:   “这小子,朕还以为他只会疯,没想到也会耍心眼了!那股子姜味,朕离得老远都能闻到!   不过,这小子方才问的那话,莫不是真有什么情况了?这样,冯卓,你送两个嬷嬷去教一教思武吧。   说不定,再过不了多久,朕就有小甥孙了。”   成帝这般说着,可是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冯卓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魏世子如今眼看着是长大了,而且,您看魏世子现在办事儿是越发有章程了。”   “哼,他呀,那狗脾气,怕是有人指点着,才磕磕绊绊办下差事呢!”   成帝轻哼一声,眸子含笑:   “现在府试已毕,倒是不知那徐瑾瑜考的如何?”   要是考的不好,他就直接把人捞上来用着。就凭思武口中那手口述就能画出嫌疑人画像的本事,那也是一个可堪一用的人才!   冯卓应诺,随后立刻在吏部的奏折里,拿出本场京城府试的中举名单:   “呦,皇上,徐案首这回还是案首!”   “还是案首?”   成帝也诧异了一下,他摸了摸下巴:   “朕这次在府试的诗赋题目中也出了一道题,你且把京城府试前三的试卷拿来,朕瞧瞧。”   成帝如此说着,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徐瑾瑜的想法怕是能与自己不谋而合!   “第三名,写的是……求贤,第二名也写的是求贤。”   成帝看了看两份答卷,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看来,我京城学子的学识还是颇为渊博的嘛。”   别的不说,这两位学子的诗,一冷逸瑰奇,一韵味悠长,倒是让成帝也不由耳目一新。   “这张,就是徐瑾瑜的吧!你啊,就是故意磨朕的性子!”   成帝瞪了冯卓一眼,冯卓连忙喊冤:   “皇上,您这可就冤煞臣了!这考卷呈上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谁家考卷不是案首再上?”   成帝直接点破,冯卓顿时脸上露出苦笑:   “这臣也未可知啊,说不定,说不定这次是两位少尹心里不确定,这才……”   这才让案首的考卷排在最后,给皇上一二心理准备的时间。   成帝听了这话,不置可否:   “朕倒要看看,这徐瑾瑜写了什么!”   说罢,成帝展开考卷,一行一行的看下去,只觉得胸中之气也随着徜徉诗海而一泻千里,成帝是越看越满意,等看到最后一题时,成帝都不由坐直了身体,将那几行墨字轻声念出:   “秋霜欲湿人鬓角,柳梢犹干不堪折。   壮鼓催响人已远,遥相挥手泪满巾。   十万里山川路远,征人此去几时归?   黄金台上玉龙吟,且看他日大纛招!”   “好一个且看他日大纛招!”   成帝直接兴奋的站了起来,大声道:   “越国狼子野心,父皇昔日虽然很挫其之锐气,可是如今几十载过去,他们又将卷土重来,偏偏满朝文武,不知居安思危!   朕倒不曾想过,这朝堂之上,与朕志同道合之人,竟然在此!”   成帝难得这般激动,亦不知是否是被那诗中所言激的热血沸腾,这便在殿中走了数圈,这才看着这张考卷,细细品味一番后,依依不舍道:   “冯卓,收起来,放在老位置。”   冯卓连忙应是,只是打开成帝御案上的匣子,他才蓦然发现,而今里面躺着的诗作,只有这位连朝还不曾入的徐案首。   倘若他日,这位徐案首入朝为官,那得是怎样的盛景?   冯卓如是想着,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深深感觉自己贴身太监这职业有些危险了。   这位徐案首,太懂皇上之心了!   不多时,户部尚书求见,看到成帝难得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他忙小心翼翼道:   “圣上,国库如今不大殷实,边境兴兵之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爱卿是要我大盛边境的百姓,连吃水都不敢吗?你这样的,还算是父母官吗?!”   成帝直接一掌拍在桌子上,户部尚书哆嗦了一下,立刻道:   “那,那臣再算算,再算算。”   户部尚书圆润的离开勤政殿后,颇有几分欲哭无泪,明明圣上看着心情很好啊!   可他哪里知道,成帝这会儿正因为徐瑾瑜那句“且看他日大纛招”而心里激动,户部尚书想要泼一盆凉水,可不就得挨训?   魏思武入宫一趟,回到别院才没忍住大笑出声,他一想起长乐伯那目瞪口呆,跟割肉似的肉疼的表情,就觉得心中大快。   随后,他便大步朝正院而去,却不想,等他到正院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魏思武走进一看,才发现是徐瑾瑜和徐母在陪长宁郡主说话。   长宁郡主今日难得的鲜活,看到魏思武后,忙道:   “思武快来,婶子说的民间趣事儿可好玩了!”   魏思武难得见到长姐这般开心的模样,也忙几步上去,在徐瑾瑜身旁坐下。   徐瑾瑜这会儿正在用小锤子敲着野核桃,看到魏思武过来后,将敲开的核桃分了一半给魏思武,笑着道:   “看来思武兄此去定然颇为顺利!”   魏思武勾了勾唇,将那半枚核桃直接丢入口中,嚼的咯嘣作响:   “那是!你是不知道,长姐那嫁妆单子简直是神来之笔!舅舅看了后直接臭骂了长乐伯一通,他都看傻了!”   长宁郡主这会儿也剥着瓜子,笑着道:   “那还得多亏瑜娘子呀,我是不知这里头有什么内情,难不成是他……闹到舅舅那里去了?”   魏思武脸上的得意散去,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笑着道:   “只是,他没有想到,舅舅会替长姐做主,舅舅说了,让他三日之内,必须把长姐的嫁妆补齐,否则要他好看!”   魏思武鹦鹉学舌了一通成帝的话,逗的长宁郡主不由大笑。   这些年,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父亲的缺位。   而,早在五年前,身为父亲的长乐伯只会指责,污蔑自己时,长宁郡主对于他仅有的情谊就已经消磨殆尽了。   这会儿,她只觉得大快人心。   “极好!极好!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求舅舅做主。”   只可惜,娘亲去世时,她还小,一边要保护弟弟,一边要学习各种功课,无法与舅舅共叙天伦,自然也不好轻易打扰。   “今日才是最恰当的时候,倘若是以前,阿姐若要告,有孝道大山压着,世人只会说阿姐爱慕金银,见钱眼开,可今日不同。   今日,是阿姐在为自己这五年所受委屈讨回公道,而这些,才只是第一步。”   徐瑾瑜的话,让长宁郡主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是,瑜娘子说的对,这只是第一步。”   两人言尽于此,倒是颇有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味道。   魏思武正要发问,徐母却奇怪的看了看徐瑾瑜,又看了看长宁郡主:   “瑾瑜啊,为何郡主叫你瑜娘子,你可是郎君啊!”   徐母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魏思武一时僵在原地,连忙朝长宁郡主看去,而徐瑾瑜也是动作一顿,手里的小锤子直接砸在了桌子上。   “咚——”   这一声,让所有人如梦初醒。   长宁郡主似乎无知无觉一般,将一颗剥开瓜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嗯,瑜娘子是郎君,瑜娘子……”   长宁郡主犹在自语,但下一刻,她却直接身体一软,直接昏了过去。   幸亏徐母眼疾手快,这才接住,徐母这会儿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扶着长宁郡主手足无措:   “瑾瑜,大郎,娘,娘是不是说错话了?”   徐瑾瑜也是紧张的站了起来,但随后,他立刻冷静下来:   “娘,你先把郡主送到院子,思武兄你快请太医来,郡主这怕是突然得知我是男子,认知受到了刺激。”   魏思武看到长宁郡主昏过去,也是心中慌乱,听了徐瑾瑜的话,忙点点头,但还是安抚徐母:   “婶子,您别怕,不是你问题,是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长姐说,您别怕。”   徐母忙应着,可是心里还是慌张,好好的郡主就这么因为一句话,就晕到在自己面前,她也是急得泪水都涌了出来。   徐瑾瑜忙走上去,拍了拍徐母僵硬的手臂:   “娘,您别紧张,我是男子,不方便送郡主回房,您先送郡主回房吧,这次,也不一定是坏事儿。”   长宁郡主这段时日的精神状况一天一个样子,这个时候刺激她的认知,指不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儿呢。   徐瑾瑜的安抚,让徐母勉强镇定下来,这便把长宁郡主送回了屋子。   太医来的很快,他为长宁郡主细细诊脉后,只道:   “世子大喜啊,郡主近日心绪平和,且心结稍解,脉象与以往的晦涩沉凝相比,大有改善,若是好好温养,定能长命百岁!”   魏思武先是一喜,但随后又皱眉道:   “那为何长姐会昏厥过去呢?”   太医抚了抚须:   “郡主脉象略有动荡,但却是好事,世子须知,人的脉象不可如一潭死水,一动不动。   虽然不宜有过多的喜怒,但也不应太过平和,死水易腐,脉象也是如此。”   太医又说了许多魏思武听不懂的话,但他却明白,此刻昏厥对长姐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么,这就够了。   太医留下两剂安神药后,便离开了,没过多久,长宁郡主幽幽转醒,看到守在旁边的魏思武,轻声道:   “瑜娘子,不,瑜郎君呢?”   魏思武没想到长姐才醒,也不惦记自己的身体,就追问瑾瑜,故意道:   “长姐问瑾瑜做什么?他吓晕了长姐,自然羞愧不已,闭门思过了。”   “胡闹!”   长宁郡主轻斥一声,眸子盛了怒色,魏思武看到长宁郡主真的生气了,连忙道:   “好了好了,长姐莫气了,瑾瑜和徐婶子都在院外等着呢。”   “那你扶我起来。”   长宁郡主说着就要起身,魏思武吓得连忙道:   “长姐,您慢点,慢点,您才醒,别急着出去吹风啊!”   长宁郡主那清冷冷的眸子一瞥魏思武,只道:   “瑜郎君和徐家婶子一定被我吓坏了,我要出去看看,好让他们放心才是。”   魏思武拗不过长宁郡主,只得扶着长宁郡主往外走去,徐瑾瑜原本和徐母正站在廊下,听到脚步声忙回过身:   “郡主,您怎么出来了?”   长宁郡主仔细的看着徐瑾瑜,只觉得当初她脑中臆想的女娘的形象渐渐淡去,少年昳丽无双的面容映入眼帘:   “我竟是不知,这般俊俏的小郎君,当初竟是被我看成了小女娘。” 第52章   徐瑾瑜这会儿倒是没有了昔日的面红耳赤, 只静静立在那里,便如竹如杨一般,颇具少年风姿。   这会儿, 徐瑾瑜唇角含笑,拱手深深一揖:   “瑾瑜,见过郡主。今日,应方算瑾瑜第一次见郡主了。”   长宁郡主唇角含笑,眼帘低垂:   “是,今日是我初见瑜郎君。”   二人互相见礼过后,长宁郡主才有些歉意道:   “此前我实非有意将瑜郎君当成瑜娘子, 还请瑜郎君见谅。”   长宁郡主这会儿也觉得心里迷迷糊糊, 方才一见, 瑜郎君在自己脑中如同被掀开了一层面纱一般, 从女娘直接变成了郎君。   徐瑾瑜只是自如的笑了笑:   “还未恭喜郡主心结暂缓,这是好的象征。郡主因为受过男子的伤害, 脑中会将男子模糊性别也是身体自身的一种保护, 而今郡主自己可以突破这种保护,这是代表着郡主离重获新生更进一步。”   徐瑾瑜猜测, 长宁郡主此番之所以可以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 应该有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 长宁郡主的求生意志不断在增强,不管是他之前为长宁郡主种下了希望的种子,还是之后平阳侯世子的假面在长宁郡主心中崩碎的愤怒, 一样一样刺激着长宁郡主的求生意志。   人若想要活, 千苦万难也不怕。   其次, 应该银红的背叛。长宁郡主本是受到了来自男子的伤害,这才自闭心门, 可是银红的背叛,对于长宁郡主来说,女子已经没有那么安全,保护认知也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到最后,徐母一语道破了徐瑾瑜自己的男子身份,长宁郡主虽然受到了刺激,可徐瑾瑜多日的帮助却也在无形的影响长宁郡主。   所以,长宁郡主的认知才会在这次昏厥后,得以恢复。   只是,不知长宁郡主的认知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徐瑾瑜的暗中思忖,不足为外人道,反倒是长宁郡主听了徐瑾瑜的话后,眸子晶灿:   “瑜郎君说的对。对了,思武,我想起来了,那布庄的掌柜根本不是一个女掌柜,他是男子,是我的记忆不知为何,为何要觉得他是女子。”   长宁郡主揉了揉额角,有些歉疚的看着魏思武:   “倒是劳动你和瑜郎君白白浪费了为嫌犯画像的苦心!”   魏思武听了这话,不由一乐:   “这长姐有所不知了,我们瑾瑜刚好接手过王氏布庄的账册和文书,又刚好过目不忘,所以等我他说起那日之事时,瑾瑜就已经知道了那女掌柜非女掌柜了!   而那让长姐指认的画像,也在最后按照男子的骨相重新构建过一次!”   长宁郡主听后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眸子:   “还有这事儿?多亏了瑜郎君,否则要让思武做白工了。”   徐瑾瑜只是摇头笑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看到郡主无恙,我这便告辞了,还望郡主珍重身体。”   “我会的。”   长宁郡主很认真的说着,侍女心肠歹毒,意图取而代之,姨娘狠辣,父亲漠视,就连夫君也居心叵测。   长宁郡主本觉得人生无望,可是,却有人愿在她沉入泥潭前,捉住了她的手。   少年当日声音依稀在耳,清若碎玉:   “阿姐,倘若抓住了罪魁祸首,您可想过怎么办?”   “阿姐,你不该怕的。该怕的是而今被我画出真容之人。妖魔鬼怪已经现出原形,只待将其抓捕归案了。”   “阿姐,莫怕了。”   “阿姐,好好想想你以后想过什么样子的生活吧。”   ……   少年那一声声鼓励,让她重拾了面对生活的勇气与信心。   长宁郡主等徐瑾瑜离开后,在屋内坐了许久。   她想,她不该辜负思武、瑜郎君,徐家婶子这些人的好意,反而因为一群渣滓,郁郁终生。   这一刻,长宁郡主眼底蒙着的阴霾渐渐散去,那已经干涸的幽潭又重新变得深邃起来。   魏杜氏被投入天牢之事,即便长乐伯大闹特闹,最终也不了了之。   如今虽然还未抓住本案的关键嫌疑人,但长姐的好转仍旧让魏思武心中大快,于是等到次日,魏思武特意张罗了宴会,为徐瑾瑜庆贺。   这场庆贺宴,魏思武办的那叫一个热闹,但因为是私宴,所以并未请那些不相熟的人。   于是,等到宴开之时,来的人其实也就赵庆阳一个,而徐家人和曲氏也早早就被魏思武接了过来。   桌上的美食佳肴,数不胜数,管弦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今日,为瑾瑜,与两位有人,共贺中举之喜,还请大家满饮此杯!”   魏思武笑着举起一杯水酒,一口气一饮而尽,那副高兴的模样,像是自己考中了一样。   徐瑾瑜也面带笑意:   “多谢思武兄张罗这些了!”   还特意将家人都请来,徐瑾瑜一时也是心中欢喜,随后饮了一杯水酒。   之所以说是水酒,就是里面的水太多了,喝着和醪糟差不多,只有一种淡淡的酒气,却没有醉人的本事。   赵庆阳看到这一幕,颇有些幽怨道:   “我怎么没想到呢,上次瑾瑜中了县案首,就得张罗一二的呀!”   随后,赵庆阳还拉着徐瑾瑜的袖子:   “瑾瑜下回中了院案首,我高低也得张罗一桌,瑾瑜你应不应?”   徐瑾瑜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庆阳兄这话说的,好似那院案首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我可担不起!”   “怎么就担不起了?吾等俗人,可比不过瑾瑜你这非人哉!”   宋真幽怨的声音,逗的众人纷纷笑的乐不可支,就连师信也不由笑的弯起了眼睛。   魏思武却盯着师信瞧了瞧,笑着道:   “这位师兄弟倒是看着有些面善。”   师信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道:   “世子何出此言?许是我大众脸吧。”   魏思武也一时想不到方才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来自哪里,只得赞同:   “许是如此。”   师信随后也举杯与徐瑾瑜共贺:   “此杯,贺瑾瑜再得案首,且盼下次佳绩。”   徐瑾瑜不由无奈:   “信兄怎么也和他们一道起哄了?”   话虽这么说着,徐瑾瑜还是端起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郎君这边,觥筹交错,一杯接着一杯,而女娘那边则是闲谈细语,好不热闹。   长宁郡主如今整个人像是迸发了生机一般,容光焕发,和徐母等人说起话来,也是宜喜宜嗔,光彩动人。   徐老婆子本来颇为拘束,可也被长宁郡主三言两语下来,浑身舒泰,立刻又乐呵呵的当回了自己在村子里时的瑾瑜吹。   徐母今个没有忙碌,这会儿吃了一杯果酒,听着儿子的光荣事迹,那叫一个美,但兴致上头,徐母还不忘叮嘱:   “郡主,喝着热水,你方才都咳了两声。”   长宁郡主听后,也是乖乖的端起一杯热水饮下,弯了弯眸子:   “好,我听婶子的!”   而另一旁的徐家姐妹二人正在品鉴美食,徐玉瑶快乐的像是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她打小就爱吃,家里奶和娘都有一手好厨艺,所以她就愿意满山的寻摸些好吃的。   这会儿,虽然是长乐伯府的别院,可是这美味佳肴也不带差得,她只星星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长姐长姐,这个,这个,还有那个,看起来都好好吃,我想尝尝!”   徐玉琬也不由嗔声点了点妹妹的额头:   “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你这个小肚子是想不想要了?”   徐玉琬纠结了一下,随后一脸沉痛,用大拇指掐着小拇指的指尖:   “那我一样就吃一点点好啦!”   长宁郡主看到徐玉瑶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招了招手:   “是玉瑶吧?小女娘能吃是福,来阿姐这里,有什么喜欢的,阿姐让人给你做,日日给你送过去可好?”   徐玉瑶听了长宁郡主的话后,却摇了摇头:   “不行哦,我是客人,不可以让郡主阿姐太辛苦的,我肚子小小,只尝一点点就好啦!”   “这是阿姐送给玉瑶的礼物哦,礼物都是要投其所好的,玉瑶喜欢美食吗?”   “喜欢!但是每天吃一样的也没有意思啦。而且,奶和娘做的好吃的很棒!”   徐玉瑶眼睛一亮,但随后又摇头拒绝。   长宁郡主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样:   “对对对,婶子做的饭可好吃了!我觉得最好吃的是樱桃肉,可惜我只能吃一点点……”   “我觉得最好吃的是红烧肉!”   徐玉琬也笑眯眯的看着二人就娘的那道菜更好吃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自己则端起一杯果酒饮下。   这样的日子,真是从未想过的美好。   宴会进行的热热闹闹,等宴毕后的别离却有些伤感。   而徐瑾瑜等人也到了回书院的时间了,今年正逢三年两次的院试,于八月份举行,徐瑾瑜亦是要苦读不懈,以期佳绩。   虽然京郊和京城的距离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但是魏思武这些日子已经有些习惯做什么事儿家里有个可以商量的人,这会儿看着徐瑾瑜即将上马车,难得的红了眼眶。   “这次一别,下次与瑾瑜相见怕是要等好些日子了。以后,也再无人能为我指点迷津了。”   徐瑾瑜闻言,勾了勾唇:   “思武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望下次再见,你我都会更好,也希望郡主早日得负清白之身。”   此时此刻,徐瑾瑜对于离别已经没有那么畏惧,甚至还开始转头安慰起魏思武。   “一定。”   魏思武重重点头,目送徐瑾瑜离开。   而就在徐瑾瑜离开的第二天,魏思武看着收拾妥当的长宁郡主,一脸不解:   “长姐,你是说,你还要回平阳侯府?” 第53章   长宁郡主微微垂下眼帘, 浓密纤长的睫毛半掩着眸子,让人一时窥不到她的真实情绪。   “思武,这些日子, 瑜郎君帮我良多,不管是画出当年那掌柜的画像,还是银红吐口,乃至点醒我世子的不对劲儿。   这桩桩件件,他已经推着我走了九十九步了。而我,也不该连这最后一步,也要等他替我走吧?”   “长姐, 可我舍不得……”   舍不得长姐以身饲虎, 舍不得长姐再入狼窝, 那平阳侯府, 岂是什么好地方?   魏思武喉头动了动,面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长宁郡主抬起头, 柔柔一笑:   “思武,你长大了, 可以保护长姐。所以, 我才敢回去, 一旦有什么事儿,思武会帮我,是不是?”   魏思武看了长宁郡主良久, 随后他重重点头:   “对, 我会帮长姐!”   长宁郡主如释重负的笑了, 她上前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膀:   “思武,等我回来。”   ……   当日, 长宁郡主带着一众仆从,声势浩大的从别院回到了平阳侯府,魏思武亲自率一众兵将相送。   平阳侯府的门房本欲拦着,可应是被当初刑狱司的兵将们吓破了胆子,竟是直接呆在原地,看着长宁郡主长驱而入!   长宁郡主此番带着的都是原本长公主手下的老人,后来因为杜姨娘的刁难,这些老人大都被赶去了庄子,而今长宁郡主重新把这些忠仆找了回来。   一进院子,长宁郡主身边的梅妈妈便直接眉头一皱,带着人去库房让人换家具。   早在长宁郡主回来之初,平阳侯夫人就已经知晓,可她畏惧于当初魏思武的疯,只做不知,准备先看看长宁郡主想要做什么。   “她要换家具?不准!真当她还是那个金贵的郡主了?”   平阳侯夫人一想起当日魏思武的强势,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   “我还当她魏玉舒有多大的本事,有本事在娘家住一辈子啊!肮脏之躯入了我韩家的门,不老老实实,低三下四的伺候着我,怕是想翻了天去!”   却不想,平阳侯夫人这话放了没多久,就有侍女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夫人身边的妈妈要带人去外头采买家具!”   平阳侯夫人听后,勃然大怒:   “她敢!她不要那张脸,我韩家还要!”   说罢,平阳侯夫人直接带着一干仆从,浩浩荡荡的朝长宁郡主的院子而去。   而此时,那原本萧条的院子已经被栽上了馥郁芳香的蔷薇花,每一朵都开的热闹绚丽,在枝头挤挤挨挨,迎风招展。   原本冷寂的院落,重返生机与活力。   “魏玉舒!”   平阳侯夫人习惯性的大吼一声,身边的婆子直接踹开大门,浩浩荡荡的闯了进去。   长宁郡主正坐在一片蔷薇花丛旁,静静的赏花,梅妈妈则静心烹茶,画面如诗如画。   二人谁也没有搭理闯进来的平阳侯夫人,而平阳侯夫人看到眼前这一幕,下意识的缩了缩脚。   但很快,平阳侯夫人反应过来后,就不由恼羞成怒:   “魏玉舒,你耳朵聋了不成?”   “世子夫人,您今日回府,不忙着拜见夫人,反而自己享乐……女娘家家,不孝公婆,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况且,不贞不孝的女娘,也就是咱们夫人心好,这才没有将您送进祠堂。   世子夫人,您还是快来给夫人跪敬一杯茶,让夫人且消消气吧,您也少受些折腾不是?”   平阳侯夫人正要发火,身旁的婆子捏了捏平阳侯夫人的胳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然而,因为长宁郡主主仆并未理会,倒是显得平阳侯夫人和一干仆从咋咋呼呼,滑稽可笑。   平阳侯夫人气的就要再度大怒,梅妈妈终于烹好茶水,用巾子擦了擦手,这才起身到平阳侯夫人面前,行了一礼:   “侯夫人,非是郡主不跪,可当初郡主出嫁之前,皇上钦赐郡主双字封号,位比公主。   按理,能受郡主一跪的,可只有皇上和皇后,侯夫人莫不是以为自己个位比皇后不成?”   梅妈妈这话一出,平阳侯夫人脸色顿时一白,强自嘴硬道:   “难道我一个做婆母的,还受不了她的跪了?”   梅妈妈闻言顿时笑了,身上那股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皇家气派,让平阳侯夫人等人不由一怯。   “先君臣,后家礼,侯夫人不知怎么身边人也不知劝着些?这种没用的东西,还敢在主子面前卖弄,在宫里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你,你,你!你放肆!你也不过是郡主身边的狗罢了,来人,掌嘴!”   平阳侯夫人立刻招呼一声,可是梅妈妈却没带怕的,站在原地不躲不闪:   “来,您可得往这儿打。吾乃皇上御赐敬慈夫人,无论是长公主还是皇上都是吾看护长大,侯夫人可要看准了打。”   敬慈夫人名号一出,平阳侯夫人立刻像是被抽了浑身力气一样,直接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道:   “没天理啊,没天理,儿媳妇带着一个身份尊贵的下人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了呦!   我胸口好疼,好闷,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啊!让满京城的人,都好好看看长宁郡主是个什么样的婊,女娘!”   平阳侯夫人这话一出,身旁的婆子也开始指责长宁郡主:   “世子夫人,您可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婆母被气成这样,简直枉为人媳!”   长宁郡主闻言,吹了吹还有些热烫的茶水,轻抿一口,声音清脆道:   “来人,去宫里为夫人请太医,务必不要损伤了夫人的身体。”   平阳侯夫人还来不及得意,就长宁郡主道:   “不过,堂堂侯夫人,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般失仪之事,实乃夫人身边奴仆劝导不利,来人,掌嘴。”   长宁郡主话音落下,立刻有两个健壮的粗使婆子,一左一右的挟住着那婆子,直接左右开弓,打的那婆子只顾着嗷嗷叫唤,嘴里鲜血直流,更是连牙齿都松动了几分。   平阳侯夫人看到这一幕,气的胸口竟是真的疼了起来:   “你,你这个婊子!□□!搅家精!我就不该点头让我儿把你娶回来!”   长宁郡主终于抬起眼,那眸中并没有平阳侯夫人熟悉的痛苦与自厌,反而是一派清冷冷,让人心里发寒:   “夫人慎言,舅舅特命思武重查我当年遇害一案,连舅舅都信我当初无辜,夫人这话……是在质疑当今天子吗?”   “你!”   长宁郡主这话一出,平阳侯夫人气的一口气上不来,直接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还不把夫人先抬回去?”   梅妈妈冷冷的扫了一眼拱卫着平阳侯夫人的下人,随后,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一样,赶紧将平阳侯夫人带了回去。   长宁郡主嫁入平阳侯府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手段这般强硬!   等这场闹剧散去,院子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长宁郡主纤细的手指方才抚摸着一朵蔷薇默默不语。   梅妈妈让人关上门,并连门也一道定制后,这才回到了长宁郡主身旁,抱住长宁郡主,难受的落下泪水来:   “好郡主,原来您以前就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怎么不早点来找妈妈?”   长宁郡主沉默了一下,方浅笑道:   “您辛劳了半辈子,长宁不忍搅了您的生活,只是……”   长宁郡主话没有说完,梅妈妈就全明白了,随后她直接哭着抱住长宁郡主:   “好郡主哎,一日为奴,终身忠主,您就是我的小主子,您愿意差遣,是我的幸事啊!”   长宁郡主拍着梅妈妈安抚:   “好,妈妈莫哭,从今以后,有您陪着我,我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   “哎,哎,我去瞧瞧太医有没有来。”   梅妈妈哭了一阵儿,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说了一声。   不多时,太医带着东西来到了平阳侯府,长宁郡主亲自接见并与他一同去看平阳侯夫人。   平阳侯夫人一回来没多久就醒了过来,这会儿正在床上一句接一句的斥骂着长宁郡主,言辞之间,污秽无比,连外面侍奉的下人都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朵。   等听到长宁郡主带着太医过来时,平阳侯夫人直接装晕,太医切了脉后,看了看长宁郡主欲言又止。   长宁郡主本就天生聪慧,太医这意思,怕就是平阳侯夫人并无大恙,于是只道:   “有劳太医来一趟了,候夫人自天热了后,便一直心火烧腾,您开些清火的药,再施施针让候夫人清醒即是。”   平阳侯夫人听了这话,直接睁开眼,故意看了长宁郡主一眼后,张扬道:   “你来干什么?气晕了我又来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   长宁郡主听了这话,眼中登时蓄起泪花:   “夫人何出此言?我不过是想要换掉那些暮气沉沉的家具,太医院的院正说,我的病情,务必要心情开阔才好得快。   可是,府里没有多余的家具,我身边的妈妈才要出府去买,您不愿意就算了,还打上了门,将自己气晕过去……怎么能怪我呢?”   长宁郡主说着,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本大病初愈,面上血色鲜少,越咳脸色越发苍白,太医连忙切脉,随后语气严肃道:   “郡主的身体已经初有油尽灯枯之象,若不加以仔细调养,只怕要,要……”   要知道,太医们向来说话做事留三分,梅妈妈一听这话,顿时脸色一变:   “好啊,好好的郡主竟然被你们这些人磋磨成这般模样!且看我他日入宫,必要向皇上秉明实情!”   梅妈妈说完,直接半馋半扶着长宁郡主离开,还带走了太医。   平阳侯夫人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等长宁郡主走后,这才气的哆嗦着手指:   “看看,看看,这是再给我老婆子示威呢!太医还说她今年秋就要死了,怎么还不见她死?来人,快去叫世子回来,管管他媳妇!哎呦,真真是要气死我了!”   随后,平阳侯夫人的屋子发出一阵噼里叭啦的打砸声。   反观长宁郡主的院子,自太医走后,长宁郡主倒是兴致颇高的让人冲了一杯樱桃酱茶,并几盘小点心,坐在窗边与梅妈妈说话,一派和乐。   “好了,妈妈莫要生气了,我现在已经比前头好很多了,只要好好养着,就会无碍。   以前是我钻了牛角尖,不知珍视自己。以后啊,我会好好吃药,好好吃饭的!”   梅妈妈听后,只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好,好,好!今个我才发现,原来郡主才是最像长公主的,性子里有一股子韧劲儿呢。”   长宁郡主闻言只是弯了弯眸子,还请梅妈妈一起品尝樱桃酱茶。   然而,等到晚间,平阳侯世子终于姗姗来迟,面上带着几分痛苦与怒气,看到长宁郡主,却是欲言又止:   “舒娘,你……”   以往,长宁郡主看到平阳侯世子作出这幅模样,只会心疼,毕竟平阳侯世子曾经那样的“包容”过她的过去,她怎么忍心让他为难呢?   而此时,长宁郡主却只不动声色道:   “世子有话不妨直言?”   平阳侯世子听了长宁郡主这话,眸子一颤,其实,平阳侯世子虽然生的平平无奇,可是一双眼睛却分外传情,这会儿那里面浓郁的爱意,让人不由动容。   听了长宁郡主的话后,平阳侯世子只是一脸哀伤道:   “舒娘似乎,回了一趟娘家后就变了。”   长宁郡主抬眸看向平阳侯世子,故作不解:   “世子觉得我变了?那我现在,不好吗?”   长宁郡主虽然还有些病弱,可是已经肉眼可见的变得健康起来,但凡是真真正正心里记挂她的,只会替她高兴。   平阳侯世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好,也不好。舒娘之前就要给我指人,回来后又气晕了娘亲。舒娘如今变得健康了,也变得不爱我了。”   “世子何出此言?世子是我的夫君,我怎么会不爱重世子呢?”   长宁郡主浅浅一笑,可平阳侯世子却依旧皱着眉:   “舒娘,爱岂是嘴上之言?若郡主真的爱我,不如拿出证明。”   “何以证明?”   平阳侯世子听着长宁郡主妥协的话语,眉间一松:   “娘亲今日气得很了,连我都狠狠的斥骂了一通,明日,明日舒娘侍奉娘亲汤药,让娘亲消消火吧。”   “我,让夫人消消火?”   长宁郡主重复了一遍,许是她向来好性儿,平阳侯世子忽视了那其中的讥讽,只点了点头:   “好舒娘,我与你夫妻一体,按理我为你受娘亲的斥骂也是应该的,可是看着娘亲在病榻只让碾转反侧,我心痛的无法呼吸。   倘若,长公主在世,若是如此,只怕舒娘也不忍心吧?”   平阳侯世子这话一出,长宁郡主眸中闪过一抹冷色,她直接站起身,冷漠的注视着这个当初据说力排众议,对自己满心爱慕的夫君。   平阳侯夫人,何以能同她的娘亲相比?!   “若是我娘亲在,她必不会让我受一丁点委屈。”   长宁郡主平静的说着,随后看着张口欲言的平阳侯世子,摆了摆手:   “侍奉汤药是吧,明日我回去的,世子先自便吧,我有些乏了。”   等平阳侯世子离开后,一直观察他的梅妈妈这才眉头一皱:   “郡主,平阳侯世子他……”   “他有问题,我知道,还请妈妈助我。”   长宁郡主冷静的说出这话时,眸子闪过了一丝凛冽的寒芒。   梅妈妈也顿时明白长宁郡主将自己请来的真正意图,立刻洗耳恭听:   “这样,妈妈先试试查查世子身边的人……”   ……   多日后,平阳侯夫人强逼病重的长宁郡主侍奉汤药,致郡主昏迷三日的消息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就连那吃醉了酒的太医,也在酒楼直接佐证了平阳侯夫人除了肝火旺盛外,再无其他病症。   反而是长宁郡主,身体残破病弱,实不是长寿之相,一下子惹的众人非议芸芸。   当初,众人因为亲眼看到长宁郡主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一幕,唾弃她的放荡活该。   可时隔多年,当年的种种鄙弃,到了现在,却是让人不由怜惜她的境况。   一时间,平阳侯府的风评在京城低落谷底。   而平阳侯世子也在外出时,被人套了麻袋,打的鼻青脸肿,偏偏那时长乐伯世子在宫里陪圣上说话,以致此案成了一桩悬案,连京兆尹一时都无法勘破。   于是,京兆尹便与平阳侯世子商量后,准备上报圣上,可却被其拦住,表示自己不愿追究。   而后,平阳侯世子直接冲进自家府里,顶着被奏成猪头的脸,瞪着长宁郡主:   “舒娘!看看你的好弟弟做的什么事儿!”   长宁郡主看着其面上的青紫和红肿,忍了又忍,方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和颜悦色道:   “世子说什么呢?思武昨日可是一整日都在皇宫和舅舅说话呢。”   “不是他又会是谁?那人还说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哼!”   “所以世子就以为是思武了?世子自己行得端,坐的正,不必理会那些的。”   长宁郡主笑吟吟的说着,平阳侯世子顿时一噎:   “还没说,为何咱们侯府的事儿,能闹的满城风雨,舒娘,你……”   “中馈一应是夫人掌管,我亦不知为何如此呢。”   长宁郡主句句回答,句句带笑,可是却让平阳侯世子觉得扎手的厉害,他踌躇一番,随后柔下声儿,好言好语道:   “舒娘,你就劝劝思武吧,你和娘亲争执这件事我也爱莫能助啊,娘亲是长辈,你又是我的至爱,你怎么忍心看我为难?”   “世子,夫人又嫌药烫,又嫌药苦,可是汤药若不趁热好,怕是会伤了药性。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个道理,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啊。”   长宁郡主真情实感的说着,随后不由垂下两滴清泪:   “终究是我无用了。”   平阳侯世子见状,心里升起的那点奇怪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忙安抚着长宁郡主:   “好了好了,舒娘莫哭了,我劝劝娘就是了。”   “那汤药……”   “你就不用去了。”   平阳侯世子说罢,急急出去,他要让平阳侯夫人重新整顿后院。   而平阳侯夫人虽然那日有装病之嫌,可是胸口却是结结实实的真的疼了好些日子,还被儿子委以整顿后宅的重任。   可平阳侯夫人又不是打小便越过这些的,以前侯府人口简单,哪里需要忙碌这些?   这会儿,平阳侯夫人索性乱点一通,将府里上下好些下人都赶得赶,卖得卖。   可这一赶不要紧,没两日,平阳侯世子就发现自己的人手不够使了,立刻又找回了平阳侯夫人:   “娘,今日我院子里连提膳的下人怎么都没有了?”   平阳侯夫人一时僵住,咕哝着:   “那,那这两日娘再买些人回来。我儿饿了吧,娘这就让人张罗饭菜!”   “不用了,娘您自己用吧!”   平阳侯世子甩手离开,平阳侯夫人又气又恨:   “都是那个搅家精!要不是他,我儿会给我甩脸色?!”   当日,平阳侯夫人直接又买了整整五十个下人,等平阳侯世子回府后,看着这么多生面孔,不由窒息。   然而,没有让平阳侯世子绝望多久,这些下人很快就被安置好了去处,而平阳侯世子的院子里,也多了几个生面孔。   几日后,平阳侯世子正要出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厮立刻跑出来送上一把伞:   “世子,两刻后要下大雨,您快把伞带上!”   平阳侯世子看着那晴空万里的天空,一脸不信,但也懒得纠缠,直接让贴身小厮带上了。   等到晚间,平阳侯世子一回院子,看到那小厮便大笑道:   “你还真神了,以后入内伺候!”   而次日,长宁郡主起身梳妆的时候,便听梅妈妈低语:   “郡主,咱们的人已经到平阳侯世子身边了。”   长宁郡主微微颔首:   “妈妈辛苦了,也不枉我们劳碌一遭了。”   哪里有什么事儿是那么巧合的呢?   不过是,请来了一位贪杯,但醉后就会吐真言的太医。   不过是,平阳侯夫人的汤药乃是正经八百的二斤黄连熬制。   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但身怀绝技的小厮罢了。   长宁郡主收拾妥当后,看着昨日暴雨后,残红满地,可却依旧迎着太阳拼命生长的太阳,勾了勾唇。   她以一己之身,保住弟弟的世子之位和生命,本就不是一桩易事。   女子之身,亦不容小视呐。   种子已经种下,只待他日发芽。   可是,长宁郡主没有想到,这一场的发芽,竟是来得这么快。 第54章   当初, 长宁郡主昏迷三日的事,传的满城风雨,就连皇后也下旨:   “母慈方子孝, 明明自己身体康健,却要让病重的孩子侍奉,平阳侯夫人此举可谓不慈至极!”   随后,皇后更是赐下了两个女官,负责约束平阳侯夫人的日常行事。   而这,还是成帝看在平阳侯如今还在镇守边疆的缘故。   否则,长宁郡主好歹也算是半个皇室中人, 闹的这般满城风雨, 皇室亦是颜面有损, 岂会这般放过。   这件事, 远在边疆的平阳侯听了后,更是一纸书信, 直接将平阳侯夫人送进家庙清修半年。   自打平阳侯夫人进了家庙以后, 平阳侯世子不需要晨昏定省,有时候还会在外面过几夜。   只不过, 在最初的一个月时间, 平阳侯世子只带自己最亲近的小厮。   直到这日, 那小厮吃坏了肚子,平阳侯世子这才用了另一个新来的小厮——   “郡主,小石说, 平阳侯世子带他去了青衣巷的一处暗门, 然后便不许他进了。”   “青衣巷?”   长宁郡主不由皱了皱眉, 青衣巷位于城北,京城之中, 颇为讲究身份,四下排列分别是东贵西富,南平北贱。   而堂堂平阳侯世子,为何要去青衣巷。   而且,听那小厮的意思,平阳侯世子这怕不是第一次去青衣巷。   梅妈妈看到长宁郡主皱眉沉思,倒像是想起什么一样:   “郡主,我倒是听说,这城北最是鱼龙混杂,里面什么都有,这里头,也有那作暗门子的。”   长宁郡主有些不解,随后梅妈妈附耳说了几句,长宁郡主顿时红了脸:   “都是些可怜的女娘罢了,妈妈的意思,是那平阳侯世子心有所属?”   “差不离,否则正常人谁隔三差五,去一趟青衣巷?要不,让世子去探查一二?”   “不可,思武性子莽撞,要是真看到那一幕,只怕会打草惊蛇。”   长宁郡主凝了凝眉,随后又道:   “让小石再跟他几日看看。”   主子身边的人一旦退下了,很容易就会被新人顶上,这几日,平阳侯世子身边的小厮小石可谓是连门房都要敬着的人物。   毕竟,府里如今平阳侯夫人去了家庙,长宁郡主又不怎么出门,往常能见到的,只有平阳侯世子了。   而能一直陪在世子身边,这小石也得有些子本事。   这日,又是一场瓢泼大雨,小石扶着平阳侯世子回府,那雨倾盆而下,连伞都不顶用。   小石回来伺候着平阳侯世子洗漱,喝姜汤,等其舒舒服服的睡了这才去歇着。   夜色昏暗,一个身影敲响了长宁郡主的院门,小石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雨水,跪在长宁郡主不远处回话:   “郡主,小人已经跟了平阳侯世子五次,这五次,平阳侯世子只会去青衣巷东从到西第三十二户,门口栽了一颗海棠的那家。   只是,平阳侯世子并不许小人进去,每每出来之时,身上也会扑一层香粉……不过,今日下雨,那香粉味儿淡去后,倒是闻着有些奇怪。”   小石飞快的将自己的信息禀告后,长宁郡主立刻让梅妈妈给了赏赐,自己则眉头紧锁,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做。   “郡主,咱们还是让世子查一查吧。万一,万一平阳侯世子真跟那起子暗娼苟且,给您过了什么脏病,那可就为时晚矣啊!”   梅妈妈苦口婆心的劝说着,长宁郡主抿了抿唇,低低道:   “妈妈有所不知,平阳侯世子与我,与我并未圆房。”   “什么?!”   梅妈妈一时惊,一时喜,惊的是,她家郡主这般品貌,竟然能五载独守空房;喜的是,这平阳侯世子眼看着便有问题,他日郡主和离再嫁,也能舒坦一些。   长宁郡主说了这话后,却不在纠结这些枝叶末节的小事,而是垂眸思索:   “这件事,思武性子莽撞,而且他的脸京城少说也有一大半的认识,让他去查只怕不太妥当。”   长宁郡主说起这件事,就不由有些头疼,她当初匆匆嫁人,年幼的弟弟却在她嫁人后一日疯过一日。   而她一直自闭心门,直到这次去别院小住,这才知道自家弟弟有了什么恶名。   “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位极聪慧的小郎君,也不知他得不得闲。”   梅妈妈听了长宁郡主的话后,一时也不由惊讶,什么样的人物,能让郡主这般信任?   随后,长宁郡主起身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梅妈妈:   “妈妈让人给思武送去,让他交给瑜郎君,让瑜郎君得闲帮我看看。”   “是。”   ……   已经是七月初,暑热炎炎,书院放了农忙月,徐瑾瑜满头大汗,刚一进家门,就听着魏思武婶子长,婶子短,婶子做饭真好吃一箩筐的夸奖,直听的徐母脸上的笑都下不去。   “呦,瑾瑜和小信回来了!”   徐母看到徐瑾瑜回来,不由嗔声道:   “瑾瑜快来,快些带着思武去说说话吧,这嘴甜的,我再听下去了怕是今个做糖醋小排都要忘了放糖了!”   徐瑾瑜不由莞尔,看着魏思武:   “好,思武兄这边请。”   师信一眼就知道魏思武来寻徐瑾瑜有事儿,这会儿行了一礼,便去沉默的去葡萄架下,帮着曲氏摘菜。   曲氏也没想把儿子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呆子,这会儿也和师信絮絮说着话。   徐瑾瑜还没走几步,徐玉琬和徐玉瑶也纷纷迎了出来,打水的打水,递帕子的递帕子。   就连徐老婆子也端了一壶消暑的绿豆汤出来,这绿豆汤是用砂锅煮的,在白瓷碗里绿生生,一看就很清凉。   徐瑾瑜也顺势从怀里掏出了特意买的糕点和新奇的小玩意儿给长姐和小妹,让两人都高兴坏了。   随后,徐瑾瑜这才和魏思武在明堂说话,有些不好意思:   “思武兄久等了。”   魏思武却是有些羡慕看着徐家人之间自然流淌的脉脉温情:   “无妨无妨,是我打搅了瑾瑜和家人共叙天伦……其实,看着瑾瑜和家人的相处,我也会想,若是娘亲还在,我们或许也会如此吧。”   可魏思武却知道,只要有长乐伯在,就不可能。   但,他还是向往。   魏思武说到这里,止住话头,从怀里掏出长宁郡主的那封信,语气有些失落道:   “长姐现在有了事儿,也不交代我了。呐,这是长姐写给瑾瑜的信。”   徐瑾瑜接过信,直接拆开,上面长宁郡主将小厮小石调查来的信息一五一十的写了上去,以及自己的猜测,末了交代了自己的顾虑,亦表明不愿意让魏思武知道此事的想法。   但,徐瑾瑜虽然知道长宁郡主聪慧,可是对这件事却并不苟同。   “思武兄,郡主确实想要让我去办一件事,而且并不想让你知道。”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顿时表情一垮,明明生的健壮,可是一双眼却可怜兮兮,看上去像是被抛弃了的小狗一样。   “但,我不觉得这件事思武兄不能知道。”   徐瑾瑜摩挲着信纸,看着魏思武认真道:   “毕竟,思武兄如今领着皇差,也早非当初的鲁莽少年了,对吗?”   魏思武重重点头,徐瑾瑜笑了笑,随后将长宁郡主的书信递给魏思武。   或许,长宁郡主顾虑魏思武会冲动行事,打草惊蛇是对的,可是人怎么能不成长呢?   长宁郡主的潜意识还在把魏思武当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弟弟看。   魏思武看完了信后,直接按住腰上的忠君剑,就要冲出去,徐瑾瑜只唤了一声:   “思武兄。”   这一声,若近若远,却像是恶犬的缰绳,魏思武明明脸上杀气腾腾,可是却止住了脚步。   “那平阳侯世子连暗门子都去,却与我家长姐圆房,简直是欺人太甚!我必杀了他!”   “大盛律·刑律·勋贵之法第三十九条:若有勋贵出身之辈,有滥杀无辜者,除族,流三百里,徒五年。”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背诵律法条例,目光淡淡的看着魏思武:   “思武兄,此去,你与郡主的荣辱会毁于一旦,而长乐伯府里的庶子也必心中喜悦。   届时,只不过是亲者痛,仇者恨,而郡主也将永远深陷平阳候府。”   魏思武的软肋就是他那如姐如母的长姐,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只听“咔嚓”一声,徐家那新打的榆木桌子就直接碎了一块。   徐瑾瑜看了一眼魏思武毫发无损的手,垂下眼皮:   “思武兄,手疼否?”   “手疼,心更疼!”   魏思武压抑着自己胸中的愤怒,发出悲鸣般的嘶吼:   “难道,难道我长姐就要跟那样的,那样的东西一辈子吗?”   “大盛律·婚法第五十四条规定:若夫妻双方者,男子与旁人通奸,则可判其体肤毛发尽去,游街示众等刑罚。   只要能够发现证据,届时掌握了主动权,一切都好说。”   徐瑾瑜说完,站起身,弹了弹衣角:   “现在,我算是明白为何长宁郡主不欲让思武兄知道这事儿了。”   徐瑾瑜说完,故意叹了一口气,然后去看徐母做了什么好吃的。   而魏思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烦躁的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一屁股坐了下来:   “真是的,瑾瑜这是把大盛律通篇都背了下来吗?难道本世子也得背?”   可是,魏思武一想到那足足一尺高的大盛律,只觉得头疼无比。   不过,等到沉默的吃完饭后。魏思武终于寻了一个空子,对着徐瑾瑜垂头丧气道:   “瑾瑜,我都听你的。” 第55章   “听我的?那思武兄, 这件事咱们这么来……”   徐瑾瑜附耳对魏思武说了几句,魏思武听后眉头皱的颇深:   “不成,这事儿岂不是让瑾瑜你陷入险境?”   徐瑾瑜却摇着蒲扇, 反问魏思武:   “依思武兄之见,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   魏思武手下的几个小跟班,和他在京城“呼风唤雨”,不知多少人认识,一拿出来指定露馅儿。   再说魏思武手下那些兵将,一个个身带煞气,谁看了不害怕, 让他们去打听消息, 跟闹着玩儿似的。   魏思武抿了抿唇, 私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可……”   “……不过, 思武兄要同去,也不是不行。”   魏思武顿时眼睛一亮, 徐瑾瑜唇角的笑意加深。   ……   七月的天, 雨水分外充沛一些,雨中一健硕, 一清瘦的身影挤在一把伞下, 看起来别别扭扭。   “咳, 瑾瑜,我们非要这样吗?”   徐瑾瑜偏头看向魏思武,一脸无辜:   “这样是哪样?思武兄, 为了郡主, 你且牺牲一二吧。”   “可是……”   魏思武托了托身前的两个特制的馒头, 小小声道:   “它一直往下掉啊,这些女娘可真是不容易!”   徐瑾瑜闻言不由抽了抽嘴角, 看了一眼魏思武被上了妆后,柔和了棱角,但依旧颇为英气的脸,叹了一口气:   “思武兄,步子小一点,再小一点。”   平心而论,魏思武长的不算丑,尤其是上了妆后,更有几分女子没有的英气。   不过他身形更为健硕一些,不符合时下对于女娘纤瘦婀娜的审美。   “这样夹着腿走,简直急死个人!”   两人别别扭扭的来到了一棵海棠树下,雨越下越大,魏思武虽然一直将伞往徐瑾瑜的头顶上倾斜,但徐瑾瑜还是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少年声音如泉水淙淙,却已带上了些虚弱:   “阿姐,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得找地方避避雨。”   魏思武按着剧本,一板一眼道:   “再走走,到了正路上,府里的马车还候着呢。谁让你非要在那老书屋里,看到一本书就忘了时间,现在好了吧?”   徐瑾瑜听了这话,身体一顿,脸上带上了几分受伤:   “阿姐这是怨我了?好,阿姐不去寻地方避雨,我自己去!”   徐瑾瑜说完,就要负气往出走,魏思武连忙撑着伞去追:   “你身体不好,不能淋雨!”   “明知道我不能淋雨,阿姐还不愿意找地方让我避避雨,可见心里也是没有我的!”   徐瑾瑜说着,走的越来越快,魏思武差点都要追不上了,心里却不由感叹瑾瑜这演技真真是极好。   而徐瑾瑜方才就用余光扫过这座屋子,自他二人在树下开始,就一直有人在门缝里偷窥。   徐瑾瑜这会儿面色苍白,嘴唇却因咳嗽分外通红,明明是夏日,他却像是颇为怕冷一样瑟缩着,轻轻扣了扣门:   “有人吗?有人吗?”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轻颤,又莫名惹人怜惜,在配上那昳丽绝美的容颜,魏思武都觉得自己让瑾瑜吹风淋雨实在是太不是东西了。   “我们想避避雨,不知阁下可能行个方便?”   不多时,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约莫刚刚及笄的女娘露出了半张脸,警惕的看着两人。   少年面如冷玉,眼若桃花,这会儿那密密匝匝的长睫上裹了一层氤氲的水汽,看到人后,眼睛亮光一闪,却如云似雾,让人只觉得心弦一动。   “原来是位女娘,是我们打扰了。”   徐瑾瑜很是有礼的拱了拱手,风吹的少年几欲站不住,但随后少年便要转身离去。   “郎君等等。”   那女娘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徐瑾瑜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那女娘,女娘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郎君,和这位女娘,一同进来避避雨吧。”   “这……”   徐瑾瑜有些犹豫,那女娘立刻道:   “左右,有一位女娘陪着,无甚大碍的。不过,一会儿雨停了,你们就要走。”   等两人迈入小石一个多月都没有进入过的大门时,魏思武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就这么轻轻松松进来了?   反倒是徐瑾瑜颇为从容,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那女娘连在城北都算珍贵的糖水都拿出来招待两人。   徐瑾瑜一面笑吟吟的和那女娘说着话,一面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座院落。   城北的院落大多都是小而密的,只这女娘家用来待客的明间便也只有徐瑾瑜家的四分之一大。   说了一会儿话,徐瑾瑜说要去恭房,那女娘也指了指,等徐瑾瑜离开后,这才好奇的看着魏思武:   “这位娘子,你脸色也有些不好,快喝些水吧。”   女娘说着,刚糖水碗推向魏思武,随后还有些羡慕的说道:   “你弟弟可真好看啊。”   魏思武这会儿正发愁自己胸前那两个泡了水的馒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听到女娘的话后,还是按照徐瑾瑜的叮嘱,硬邦邦道:   “什么弟弟?那是我的表弟,也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女娘惊呼了一声,看着魏思武的模样,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不多时,徐瑾瑜也回来了,他方才打量了一下这座屋子的构造,恭房在后头,一路过去除了主屋外,左右各有一个厢房。   前面则是厨房,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然而,这座院落并没有什么如长宁郡主猜测的那样,有一星半点用作暗门子的旖旎装扮。   当然,也不排除在厢房之中。   徐瑾瑜将这些信息点记下,随后这才若无其事的回来继续与那女娘说话。   “姐姐家里倒是整洁,看来姐姐和姐姐的姊妹都是勤快的好姑娘呢。”   那女娘听了徐瑾瑜的夸赞后,嘴角翘了翘,又压了下来:   “郎君谬赞了,家中并无姊妹,只我一人罢了。”   女娘这话一出,徐瑾瑜和魏思武不由对视一眼,这女娘如今看着也不过初初及笄,平阳侯世子可是整整五年都没有与长宁郡主圆房,他怎么可不能当初为了一个十岁的幼女守身吧。   尤其是,这女娘虽然有些小家碧玉之姿,可与长宁郡主相比实在相差甚远。   徐瑾瑜继续笑着道:   “那看来是令堂教导的好呢。”   那女娘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暗:   “家里只有我一个女人,若是我娘还在,那就好了。”   女娘这话一出,让二人顿时心头一震,若是如此的话,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平阳侯世子经常来此的呢?   谈话间,雨已经停了,那女娘立刻脸色一变,急急道:   “雨停了,你们快走吧!一会儿我爹进货回来看到有生人在可是会生气的。”   魏思武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等人什么消息都还没有打听出来,一时还准备再说些什么。   而徐瑾瑜却扯了扯他的袖子,浅笑盈盈:   “好,我们这就离开,不让姐姐为难。”   随后,二人告辞离去,那女娘还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   没过多久,在这座院落斜对角的一座茶楼二楼,出现了两人的身影。   “噫,都成什么样子了!”   魏思武将那两个被雨水泡过的馒头掏出来扔在桌子上,颇为不解道:   “瑾瑜,你怎么就走了呢?那女娘的爹回来不是正好咱们可以再打听一二?”   徐瑾瑜伸手拿起魏思武丢在桌子上的馒头,撕了一块,丢入口中,一种淡淡的甜味化开,徐瑾瑜这才慢条斯理道:   “过犹不及,而且今日我已经打探到不少消息了。”   魏思武一整个瞠目结舌,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去当陪客的,啥也不知道。   但随后,魏思武连忙去拿徐瑾瑜手里的馒头:   “瑾瑜,你吃这个做什么?雨都泡过了,吃不得!”   “白面馒头岂能浪费?而且,思武兄也不想一会儿咱们走后小二进来发现里面放两个白面馒头在桌子上吧?   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消息传的才快,你我离开或许不引人注意,可是留下这个就是大问题了。”   徐瑾瑜细细的解释了一下,魏思武直接抢过徐瑾瑜手里湿漉漉的馒头,一口一个塞了下去。   “要吃也是我吃,瑾瑜别吃了。喝些热茶,你手都是凉的。”   魏思武好容易咽下去,随后给二人倒了一杯热茶,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说着。   徐瑾瑜并没有拒绝魏思武的招呼,他端起热茶暖着手,白色的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愈发显得玉人温润。   “方才,听那女娘的意思,家里是她与父亲相依为命,而按理来说,父女两人并不需要这样多的屋子。   城北的百姓因为从事工作不同旁人的原因,所以对于金银很是珍惜,这样的浪费有些不合常理。   而方才,我们自廊下穿行而过的时候,我发现那厢房的窗户上,糊着一层隔影纱。”   这纱还是当初长宁郡主试探平阳侯世子时,特意用其制作的屏风让徐瑾瑜在其后观察时,徐瑾瑜得知大盛还有这样的稀罕物件。   而这东西在勋贵中常见,可在城北,这就不正常了。   “竟是如此?我倒是没有注意。”   魏思武摸了摸脑袋,徐瑾瑜笑了笑:   “那隔影纱的纹路与寻常纱的纹路有所不同,思武兄一时没有注意也是常事。”   “不,应该是瑾瑜的眼睛和别人的眼睛就是不一样。”   魏思武忍了又忍,却还是不由幽幽的说道。   徐瑾瑜轻咳一声,喝了一口热茶,茶水又涩又苦,徐瑾瑜喝了一口就没有再喝,而是继续道:   “咳,除了房屋的大小,隔影纱之外,还有一处疑点。”   魏思武想了又想,什么也没有想到,只得道:   “还请瑾瑜赐教。”   “雨一停,那女娘便立刻说,她的父亲要进货回来了,那么她的父亲究竟进的是什么货?   在城北,拥有那样一座院落,连糊窗户的纱都是珍贵的隔影纱,主人总不能是个卖货郎吧?”   魏思武也不由恍然大悟:   “不错,所以瑾瑜,我们在这里……”   “看那女娘的父亲究竟进了什么货。”   徐瑾瑜话音刚一落下,就看到一个青色衣衫的男子张望了一下四周,径直朝那座门外有海棠树的院子走去。   青衣巷,顾名思义,乃是因为城北的百姓都常着青衣而得名,不过他们的青衣不是浅浅莹目的天青色,也不是鲜艳耀眼的梅青色,而是一种介于黑与青之间的黛青色。   灰扑扑,不起眼,就像是这些在城北居住,从事着诸如更夫,拉夜香等等平常人鄙夷嫌弃的行业。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地方却能网住那些高高在上的勋贵子弟的心?   那中年男子穿着打扮都不起眼,这会儿步履匆匆,很快就进入了屋子,开门的正是那女娘。   “这也没有见他进了什么货啊……”   魏思武皱眉苦思,他方才仔细观察了一通,还真没有在那中年男人手上看到什么货。   “难道是他没有进到货?”   “我若没记错,今日应该是平阳侯世子应该来这里的日子,而且那人冒雨进货,他怎么可能进不到呢?”   徐瑾瑜倒是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城北的小院落,竟然也是疑云重重。   平阳侯世子到来的日子,冒雨前去进货的中年男子,还有那些本不属于这里的隔影纱。   一件一件,让这件事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面纱。   等到晚间,大雨初霁,平阳侯世子乘坐着一顶并不起眼的小轿,来到这个同样不起眼的院落。   夜色朦胧,总是可以掩盖种种。   只是,今夜与以前不同的是,小石只看着一个神清骨秀,温润如玉的绝色少年提着东西走了过来,上前扣门。 第56章   “这位郎君, 我家郎君正在里面与主人议事……”   徐瑾瑜却淡淡道:   “平阳侯府竟是这般霸道?”   小石愣了愣,谁能知道这里面是平阳侯世子?   随后,他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郡主的人!   小石立刻退到一旁,装作看不到一般。   而徐瑾瑜再度叩响了大门,不多时,里面传来几声咒骂,一个中年男子打开大门,恶声恶气道:   “谁啊!大晚上让人都不得安宁!”   徐瑾瑜将自己手上提着的礼物递了上去,掩唇咳嗽了一声:   “抱歉, 我, 今日令爱允我和, 和阿姐, 在此避雨,我, 我特来送上谢礼, 但来得有些晚了,打扰您了。”   那中年男子低头一看, 徐瑾瑜手上提着的是京城最有名的玉食坊的点心, 脸上顿时就露了笑:   “不打紧, 不打紧。”   随后,他又打量了一番徐瑾瑜,只见徐瑾瑜身上穿着锦绣阁的成长, 用料讲究, 心里又高兴了两分。   可是徐瑾瑜却并不喜欢这男子看他的眼神, 就像是看着待宰的羔羊一般。   “茹娘,来客人了, 是找你的。”   那中年男子接过礼物,就准备把徐瑾瑜往屋里拉,茹娘立刻冲了出来,抓着中年男子的衣袖,低低道:   “爹,人家就是来道谢的,这大晚上的,让一个郎君入内,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哪有人家来道谢,却连让人家进门都不让进的道理?”   茹娘咬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拉着中年男子的衣袖,拼命摇头。   与此同时,徐瑾瑜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似乎咳的都要止不住了:   “咳咳,咳咳咳,劳烦,劳烦给,给我一碗水喝!”   “看看,还是让这小郎君入内喝口水吧。”   中年男子喜气洋洋的说着,而那茹娘却是眼含悲戚,看着徐瑾瑜摇头示意他不要入内。   但徐瑾瑜好像没有看到一般,只任由中年男子伸手扶住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多时,徐瑾瑜随中年男子走了进去。   院落的晚上并未点灯,廊下一片昏暗,只有一间厢房还亮着灯,透过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徐瑾瑜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平阳侯世子!   隔影纱虽然叫隔影纱,可是却隔人不隔影,想来当初罩着这层隔影纱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会有徐瑾瑜这样的夜间来客吧。   徐瑾瑜扫了一眼那吞云吐雾的倒影,心下不由顿了顿。   平阳侯世子漏夜来此,只是为了吸一袋水烟?   不,他是……他是!   徐瑾瑜眸子狠狠一缩,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寒酸的院落可以吸引堂堂侯府世子多次来此了!   等到了明间,中年男子乐呵呵的坐在主座,吆五喝六的让茹娘去烧水。   随后,那双浑浊的眸子又一次借着室内的灯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徐瑾瑜。   好。   极好。   这样富贵人家出身的郎君,一看就是被娇养长大,最最是受不了苦,也最最喜欢能让他们快乐的东西了。   而在茹娘烧水的过程中,中年男子一直在打探徐瑾瑜的身份背景,徐瑾瑜也“一五一十”的说了。   什么家里富裕,独子,有一个势大的未婚妻之类的。   几乎与平阳侯世子的人设一般无二。   徐瑾瑜推测,应该是平阳侯世子身上有什么特质,吸引了这中年男子。   果不其然,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中年男子的眼神便愈发满意了。   “哎,可怜的小郎君,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一个势大的未婚妻,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这……阿姐待我极好的。”   “这女娘啊,未成婚前总是极好的,等成了婚后,管这管那。我观小郎君你身体单薄,到时候人家女娘嫁过来,想要三年抱俩,你怎么办?”   “我,这……”   徐瑾瑜支支吾吾,做足了少年的面红耳赤之态,这才吞吐道:   “那您有办法助我?”   “自然,此物名为逍遥散,可助小郎君阳气充沛。   小郎君看着年纪小,却整日和未婚妻在一起,家里也急着等你们完婚吧?   只要小郎君服用了这逍遥散,区区女娘,自然不在话下。对了,小郎君这般年纪,也该初试云雨了吧?”   中年男子如同知心伯伯一般,将一袋用油纸包着的粉末塞到徐瑾瑜手里,徐瑾瑜忙低下头,做面红耳赤状。   所以,平阳侯世子就是这样被引诱着吸了着逍遥散不成?   那为何他又与长宁郡主五年未曾圆房?   徐瑾瑜心里百思不得其解,随后,茹娘端了水上来,双手呈给徐瑾瑜,用口型比着:   “快走!”   徐瑾瑜接过了水,微微一笑,确实也该结束了。   其他疑惑可以先搁置,现在就能先解决这平阳侯世子!   徐瑾瑜笑着对那神色得意的中年男子道:   “今日漏夜来此,还要多谢您解惑了。这水,我就先不喝了。”   “别啊,我家这水也甜呢!”   中年男子还要再劝,下一刻,徐瑾瑜手腕一扬,清脆的茶碗碎裂的声音让茹娘不由一抖。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正要发怒,下一刻几个身穿便装,却腰配忠君剑的刑狱司兵将直接从天而降!   之后,更是有更多的兵将长驱而入,一个个举着火把,映的满院灯火通明!   魏思武急急从人群里走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徐瑾瑜一通后,发觉徐瑾瑜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瑾瑜无恙就好。”   徐瑾瑜微微一笑:   “我没事,思武兄让这么多刑狱司的大人们密不透风的护着,我怎么会有事儿?   不过思武兄倒是有事情要做了——此人于我大盛售卖,引诱他人吸食禁药阿芙蓉,按律当处极刑!   对了,思武兄,那边厢房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你让人去看看吧。”   徐瑾瑜暗示滋味颇浓的示意了一番,魏思武震惊到失声:   “瑾瑜是说,他,他,他服食禁药?!”   随后,魏思武不等徐瑾瑜回答,直接便冲到厢房外,一脚踹开了房门。   而里面,那在长宁郡主面前,自诩深情,唱念做打样样俱全的平阳侯世子正没骨头一样靠在简陋的床铺上,吞云吐雾。   即便魏思武暴力破门而入,他也没有起身,也或是骨头酥软的缘故,他只是懒懒的看向来人。   灯火通明,映的魏思武那张脸如同恶鬼一般可怖,平阳侯世子登时吓得手里的烟枪直接掉了,哆哆嗦嗦的就要爬起来:   “魏,魏,魏世子,你,你怎么找,找来了?!”   魏思武冷冷一笑:   “我不来又岂会知道,堂堂平阳侯世子竟然在这等下人住的地方,连禁药都用上了!来人,拷走!”   “不,不,不!思武,你不能!你不能!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不要,不要抓我!”   “刑狱司掌大盛一半刑罚,本少司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岂能容这等乱我大盛法绩之人?堵上他的嘴!”   魏思武一发话,兵将们立刻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等他们走出去,那中年男子仍然在叫嚣:   “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天啊,大半夜官兵随便抓人了!青天啊,皇上哎,天子脚下还有人敢这般行事呦!”   徐瑾瑜捏了捏自己手里方才被塞进来的纸包,长睫低垂,淡淡道:   “你知道吗?就凭这包阿芙蓉,就足够送你进天牢。”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中年男子看着他的眼神愈发的憎恨:   “我好心待你,你却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你请我入内,不是因为看我衣着华丽?不是想要我吸食阿芙蓉后再也离不开你,成为你的钱袋子?”   徐瑾瑜冷眼看向中年男子,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些东西,它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国家!   “给阿芙蓉换了一个名字,就以为它不是禁药了?逍遥散,是个好名字,且留着给审案的大人们好好说道说道吧!”   徐瑾瑜说完,直接将那包“逍遥散”作为证物交给了魏思武,而魏思武身后,平阳侯世子还呜呜的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魏思武却并不想理会,直接带着二人回了刑狱司,按理来说,徐瑾瑜并没有进入衙门的资格,魏思武却在午后就以“暂借”为名,奏秉上司,给徐瑾瑜在衙门挂了一个虚职。   魏思武身份不凡,徐瑾瑜也早在成为县案首时,就已有秀才之实,上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这会儿,魏思武连夜审问中年男子,可起初并无所获。   “说,你到底从哪里买来的这些阿芙蓉?又卖给了谁?城北的院子可是你提供给那些购买人吸食阿芙蓉的地方?”   中年男子只淡淡看了魏思武一眼,吊儿郎当道:   “大人,你这怕是有骗供之嫌吧?我虽然没有读几本书,但也是知道些律法的。   方才那郎君说我售卖禁药,这我可不认,那是我白送给他的,我怎么售卖了?   况且,禁药禁的是阿芙蓉,我这可是逍遥散,两个也不是一个物什呢!”   不得不说,这中年男子脑筋转的极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为自己寻摸到了出路。   魏思武见状,直接脸色一变:   “不是一个物什?自有太医定论,到时候你也跑不了!还有那平阳侯世子呢?他又为何在你家吸食禁药?”   “都说了,那不是禁药……大人您再这样,口供交上去也不好看不是?   至于平阳侯世子……人家家大业大,逼迫于我,我不得不孝敬啊!可没有售卖的意思呢。”   魏思武问一句,这中年男子就能顶一句,而且口风很紧,气的魏思武直接想要让人上刑。   这时,徐瑾瑜在屏风后递出了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茹娘”。   魏思武动了动眉尾,深深的看了其一眼:   “来人,将他带下去,传茹娘。”   魏思武这话一出,那中年男子顿时脸色一变:   “有什么就冲我来,茹娘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她还知道你进货呢!带走!”   中年男子眼球暴起,发出一声嘶吼,可是却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茹娘被带了进来,魏思武并未让人给她上枷锁,所以茹娘还算轻松,只是第一次进天牢,她浑身发抖,只坐了一半的椅子,见到魏思武的第一句话就是:   “大人就是那位郎君口中的未婚妻吧?”   魏思武不由一顿,那茹娘强自让自己轻松下来,笑道:   “我倒是从未见过如大人那般坐的笔直的女娘,当时还有些奇怪,如今细细一想也都明白了。   大人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再过了。”   魏思武没想到突破口还真茹娘这里,他直接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那从哪儿说起呢?就从我刚出生说起吧。   我一出生,就没了娘,而我娘呢,是被勋贵瞧中,只等她生产就迎入府中。   听说,那人最喜欢的就是刚刚生产的产妇,偏偏我娘怀着我时,从那人的马车旁经过,偏偏我娘又或许穿的太艳,偏偏……总之,我没有娘了,我爹,也没有妻子了。”   没有妻子的中年男人对于那些勋贵深恶痛绝,而这时,有人告诉他,有一种东西能够让人丧失人行,能够让身份尊贵的贵人匍匐在地,磕头作揖。   于是,中年男子就开始了自己的报复。   “我五岁的时候,我爹抱着我,我们就坐在那个院子的椅子上,看着一个穿着很华贵的男人,冲着我们磕头,作揖。   他想狗一样的讨好着我爹,舔着我的绣花鞋,可是他明明看着比我们还要高贵。   而我爹说,那是我们的仇人。后来,他许久不来,偶尔听我爹说起,才知道他马上风走了。”   茹娘顿了顿,她随后看了一眼屏风,那屏风后的身影影影绰绰,可却透着一股如竹如松的挺拔笔直。   “我以为我爹会这么收手,可是,我爹常年累月的陪着那些人,他也……   所以他不得不以各种方式吸引那些贵人们的注意,只要一次,他们就会找来。”   茹娘说完,看了看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淡淡道:   “你们真的是好运气呢。”   如果今日她爹在家,这两个看着就身份不凡的少年,也将和那些人一样。   茹娘将自己知道的事儿全都说了出来,随后,魏思武一抬手,一墙之隔的中年男子被押着走出来,看着茹娘脸色难看:   “你个蠢丫头!蠢丫头!只要你不说,你我父女都能安然无恙!”   “真的会安然无恙吗?”   茹娘想起那个可以轻而易举就让她信任的少年,那个不到一日就敢二次登门,还偏偏能抓的人赃俱获的少年,她只觉得爹爹口中“安然无恙”四个字太不现实。   与此同时,徐瑾瑜又递出一张纸。   魏思武低头一看,随后点着这张写着“自供减罚”的纸,道:   “茹娘已经尽数招供,尔还不速速如实招来你的禁药从何处购得,又卖给过谁?届时本少司可奏请圣上容情一二!”   魏思武说完,捋了捋袖子,为了加深自己说话的真实性,道:   “忘了说,皇上是本少司的舅舅,只要你的供词能让本少司满意……”   魏思武这话一出,中年男子眼前一亮,他犹豫了一下,随后咬牙道:   “当真?要我招也可以,但是茹娘是无辜的,请你一定要放过茹娘!”   魏思武没有直接应下,只道:   “那就要看你说出来的东西能不能让本少司满意了。”   随后,那中年男子直接交代了自己购买禁药的地方,售卖和购买禁药的账册。   等他一一说完,看了魏思武一眼,咧嘴一笑:   “方才隐约听到大人似乎和那平阳侯世子不合,那我可以再赠大人一个消息:   那平阳侯世子天生金枪不举,只有用上逍遥散才能起来两息,哈哈哈哈哈,只能起来两息,还没有子孙液!哈哈哈哈哈——”   中年男子大笑着被带了下去,而魏思武这会儿脸色难看的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他算是明白那个畜生为什么让他家长姐独守空房五载了!   徐瑾瑜和魏思武二人并肩站在牢房外,平阳侯世子一看到两人,立刻扑了过来:   “思武,思武,我就是好奇,我就是好奇试试,我才是第一次,你不要告诉皇上,不要告诉皇上好不好?   我爱你的姐姐,当初,当初可是我不顾众人笑话,娶了她回家的!思武,看在这件事儿的份上,你放我一马,好不好?”   “放你一马?一个天生不举的东西,娶了我家长姐,你让我放你一马?”   魏思武直接拔出手里的忠君剑,一剑砍在木栏杆上,吓得平阳侯世子“噔噔噔”后退几步,缩成一团,冲着魏思武讨好的笑了笑:   “思,思武,你,你知道了?可是,可是郡主不洁,和我,和我先算相配……”   “满嘴喷粪的家伙,我今天砍了你!”   魏思武听了这话,直接怒了,立刻就要劈了锁冲进去宰了平阳侯世子,好在这时徐瑾瑜唤住了他:   “思武兄且慢,平阳侯世子如此所为,不应该这般轻易的杀了他。”   “天阉之人诱骗当朝郡主成婚,是为恶疾骗婚,应判和离,且郡主身份尊贵,罪加一等。   堂堂勋贵,本该为天下人之表率,却服食禁药,乱我朝律法,罪上加罪……思武兄,律法必不容他!”   徐瑾瑜的话,每一个字音都让平阳侯世子不由自主的打颤,魏思武却觉得心头大快:   “对,是不该这么放过他!我即刻禀告舅舅!” 第57章   破晓前的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 一下子便映亮了整片天空。   魏思武只待宫门一开,便直接呈了牌子入内,今日他心情颇佳, 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等到勤政殿时,成帝今日不朝,可却愁眉紧锁,无他,越国意图再度掀起战争,可是大盛却暂时拿不出足额军费,只能与之胶着。   等听到冯卓奏秉魏思武来了, 成帝这才眉头一松, 笑着道:   “快传!这孩子还真是长大了, 以前可是不到辰时不起身, 今个倒是来得早!”   冯卓也不由笑了,等冯卓将魏思武引进来后, 成帝看着魏思武脸上的疲惫和黑眼圈, 不由点了点他:   “朕说呢,怎么好端端的一开宫门就来了, 原来是当了一夜的夜猫子!”   魏思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随后直接跪下来, 抱拳:   “舅舅,求您为长姐做主!”   魏思武随后将供词呈上,并满脸厌恶的说着:   “那平阳侯世子以恶疾骗婚, 实在罪大恶极!还请舅舅允我长姐与其和离。”   成帝拿着供词, 一行一行的看了下去, 等他看到平阳侯世子竟然是天阉之身时,眼中顿时升起一抹怒焰, 但随后这怒火却不得不压了下去。   成帝低眸看着一脸恳切的魏思武,那孩子对长宁的事儿最上心,且长姐离世后,他确实对两个孩子有所疏忽。   他心中有愧。   但,现在,他却不能轻易处置平阳侯世子。   成帝过长时间的沉默,连魏思武都发觉到了不对,他不由有些奇怪道:   “舅舅,平阳侯世子吸食禁药,恶疾骗婚,桩桩件件,乱我大盛律法,您岂能容他?!”   成帝忽而叹息了一声,随后将一道军情折递给了魏思武:   “思武,你先起来。冯卓,且让思武看看吧。”   “舅舅,这哪儿是我能看的?”   魏思武心里还是知道些规矩的,连忙拒绝,成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随后又肃了脸色:   “朕说你能看,你就能看!”   魏思武这才打开那军情折,翻看起来,等通篇看完后,他还是有些不解:   “舅舅,我看完了。”   “看完了?你有什么感受?”   魏思武闻言不由挠了挠头,小声道:   “越国贪婪无度,实在可恶,我大盛必须强势出兵镇压!”   成帝听后,赞许的点了点头,但随后又道:   “那你可知,平阳侯,便是本次边城的守将之一。”   魏思武一时动作僵住,成帝又叹了一口气:   “可如今户部上下,拿不出足额的军费,将士们只能饿着肚子与越国打仗。   而平阳侯至今死守边关,才未能让其进犯我大盛一寸土地。思武,朕不能寒了平阳侯的心。尤其是……这个时候。”   平阳侯世子乃是独子,身为独子,却是个天阉,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传到平阳侯耳中!   成帝说完利害,随后招了招手,让魏思武过去,魏思武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成帝拍了拍的肩膀,看着魏思武此刻面上的挣扎之色,他低低道:   “思武,这件事,终究是朕愧对你和长宁了,你……”   魏思武深吸一口气,随后再度跪下一礼:   “舅舅的意思,我知道了,此事我会告知长姐。舅舅,思武,这就退下了。”   魏思武说完,不待成帝反应,便转身离开了勤政殿,等出了宫门,泪水才夺眶而出。   他真没用!   平阳侯世子有一个好爹,连舅舅也要为了稳住他爹,意图放过。   而长姐呢?   魏思武一路绷着脸,疾驰到徐家。   徐瑾瑜是晨起开了城门才坐着牛车归家,这会儿将将到家喝上徐母煮的红豆粥,翻起他此前特意托人记载的南方军情消息。   忽然,徐瑾瑜动作一凝,指尖点着那上面的一个数字,沉思起来。   正在此时,魏思武直接门都没有敲就闯了进来,这对于一向对徐瑾瑜颇为守礼的魏思武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   而魏思武一进门,就通红着一双眼睛盯着徐瑾瑜,声音干哑:   “瑾瑜,舅舅不帮我!舅舅不帮我!”   魏思武的声音如泣如诉,带着几分悲鸣之意,徐瑾瑜抿了抿唇,沉默的拍着魏思武的肩。   魏思武就坐在葡萄架下,一手捂着脸,肩膀轻颤,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嗅到了一股香甜的气息:   “思武兄,且先用些饭食吧。今日之事,我大致猜到了。”   魏思武猛的抬起头,而徐瑾瑜将那张来自驿站的南方军报递给魏思武:   “边吃边说吧,思武兄也一夜未进水米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郡主想想。   郡主除了你,可什么都没有了。”   徐瑾瑜叹息一般的吐出这句话,可却颇为灵验的让魏思武当即就直接给自己灌了一碗养胃的红豆粥。   魏思武一口气喝完后,直接抹了抹嘴,看向徐瑾瑜:   “瑾瑜,你说,我听着。”   徐瑾瑜点了点这份南方军情,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这里面自然不会像成帝的军情折里写的那样详细,它有的,只是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的名字。   “三日前,我军与越交战,折损将士共计一百三十七人,分别为……”   之后,则是一个个人名。   这对于大多数将士而言,这是唯一一次,他们为国为民所记得的时候。   虽然,那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   “而这里面阵亡的将士,已经胜过十日前阵亡将士的三倍。边境形势,颇为严峻。   倘若我不曾记错,平阳侯已经镇守边境十载了,圣上,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平阳侯寒心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痛苦的遮住自己的眼睛,苦笑一声:   “瑾瑜果然是天生为官的料子,一个数字,也能让瑾瑜轻而易举的揣摩到圣心啊。   舅舅,确实这么告诉我的。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长姐受这个委屈呢?   是因为我太无用,所以人人可欺?是因为我不去平阳侯有戍守边疆之功,所以我长姐只能忍?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国法何在?国法何在啊!!!”   魏思武激动之下,就想要一拳砸在一旁的石桌之上,徐瑾瑜直接伸手抵住,魏思武吓了一跳,险险收力,这才没有让徐瑾瑜受伤。   “瑾瑜,你……”   魏思武吓得嘴唇还有些哆嗦,徐瑾瑜却平静道:   “石桌厚重,恐伤尔身。”   “我,是我莽撞,瑾瑜,我……”   徐瑾瑜却低眉敛目,镇定道:   “既然石桌厚重,不可正面击垮,那思武兄可想过换一种方式?”   “换,换一种方式?”   魏思武懵懵懂懂,徐瑾瑜却点了点那份南方军情:   “圣上只是不愿让平阳侯在这个时候,知道平阳侯世子乃是天阉之人。   可,圣上并未说过,不对平阳侯世子服食禁药进行处置。平阳侯远在边疆,留平阳侯世子在京城,家中只有平阳侯夫人怎么行?   圣上,可是要好好替平阳侯管束平阳侯世子一二的。”   魏思武还是有些不解,徐瑾瑜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总之,思武兄只要闭门三日,于三日后再求见圣上,对了,顺便将平阳侯世子购买禁药的账册带上,就妥了。”   三日后,乃是可以以金赎刑的时候,但徐瑾瑜怎么能让其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天牢?   “此事,郡主可知?”   魏思武摇了摇头,低声道:   “这事儿,我还不敢让长姐知道,否则长姐若是被气的再度病发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闻言不赞同道:   “那若是平阳侯世子一个大活人回家,打了郡主一个措手不及可如何是好?   这一次,你亲自出面抓了平阳侯世子,焉知他会不会迁怒郡主。   郡主聪慧坚韧,这件事她应该知道。知道了,才会有好的应对策略。”   “我,我知了。”   魏思武点点头,还是有些消沉,他折腾了这么一遭,可却还是未曾让长姐脱离苦海。   徐瑾瑜则安抚他道:   “思武兄,打起精神,三日后你在圣上面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可舅舅真的会处置他吗?”   魏思武垂头丧气的说着,徐瑾瑜却分外笃定:   “会的。”   大盛比之越国兵力不知强盛多少,可为何能在这段时间多番阵亡将士?   一定是军需出了问题!   而此前科举,徐瑾瑜深有感触,一番圣上惦记上的事儿,就没有人敢糊弄。   那么,军需问题,就只能是朝廷财力紧张了。   这时候,平阳侯世子重金购买阿芙蓉……   “荒唐!平阳侯在边疆恨不得用血肉之躯拦截越国铁骑,我大盛将士更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就要与敌人交战,可他,他!”   成帝脸色第一次这样的铁青,他看着那中年男子账册上所记载的平阳侯世子的花费,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扶着头跌坐在椅子上。   魏思武有些担心的上前握住成帝的手,成帝一动不动,只是以手成扇,掩住眸子,冷冷的吩咐道:   “冯卓,传朕口谕,平阳侯世子不思其父之苦,目无国法,吸食禁药,则判其庭杖五十,即刻行刑,不予赎刑!”   魏思武心里不由大震,舅舅还真的处置了平阳侯世子!   而此时,平阳侯世子正和平阳侯夫人执手相看,泪眼婆娑,平阳侯世子痛哭流泣:   “娘,娘,您救我!救我啊!”   “哎,哎,娘已经交了金子,咱回家,回家!不就是吃了点儿药,哪里值得小题大做了?来人,还不快开门?”   说话间,衙役打开了大门,平阳侯夫人一进去就张罗着下人为平阳侯世子换了新衣,安抚道:   “我儿莫怕,你爹戍守边疆,圣上不会轻易罚你!”   平阳侯世子狠狠点头,在平阳侯夫人耳边道:   “娘,这次是魏世子……”   “我就知道魏玉舒不是什么好东西!害我儿受苦了,咱先回家!”   平阳侯夫人与平阳侯世子一同走出了天牢,外面烈日炎炎,可是平阳侯世子却心情很好。 第58章   在平阳侯夫人眼里自己儿子千好万好, 可是这会儿她看着短短三日,就瘦了一圈的平阳侯世子,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我的儿, 这才几天,你就瘦了一大圈,娘来得时候,让人张罗了一桌好饭,回去给我儿补补!”   平阳侯世子也因为天牢的粗茶淡饭嘴里寡淡无味,平日常吃到不觉得,这会儿一下子馋了:   “好, 娘我们快回家吧!”   二人正要抬步离开, 一辆低调的马车自不远处行来, 挡在二人面前, 车帘一挑,冯卓那张面白无须, 细眼长眉的熟悉面孔就露了出来。   平阳侯夫人起初还吓了一跳, 看到冯卓后顿时松了一口气,还笑吟吟道:   “有劳冯大人过来一趟, 我已经把我儿赎出来了, 就不用圣上操心了!”   平阳侯夫人乐滋滋的说着, 平阳侯世子也是含笑冲着冯卓行了一礼,却不想,冯卓一下马车, 轻咳一声, 高声道:   “皇上有旨:平阳侯世子不思其父之苦, 目无国法,吸食禁药, 则判其廷杖五十,即刻执行,不予赎刑!”   冯卓说完,对着傻眼的母子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世子请吧,来人,还不送世子进天牢?”   平阳侯夫人呆呆的看着平阳侯世子远去,她连忙揪住冯卓的袖子:   “冯大人,我儿,我儿他只是初犯,求求您,求求您让圣上饶了他吧!   这五十廷杖下去,他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啊!我们韩家可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啊!”   冯卓只是面上带着笑,一根根掰开了平阳侯夫人攥着自己袖子的手,一字一道:   “平阳侯夫人怕是求错了人,您想求皇上容情,也需问问令郎都做了什么……”   “我儿不就是吃了些药,又不曾违法乱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此?!   噢!我知道了!是不是魏玉舒和魏思武那俩姐弟在圣上面前说三道四了?   我家男人在前头拼死拼活,圣上就护着外甥和外甥女欺负我韩家孤儿寡母啊!”   平阳侯夫人说着,一拍大腿就要在大街上哭闹起来,冯卓淡淡道:   “平阳侯夫人,孤儿寡母可不是这么用的。”   “那我不管!我男人在前头流血流汗,我儿就要被打去了半条命,这,这简直欺负人!”   “欺负人?”   脾气向来和软的冯卓顿时冷笑一声:   “平阳侯夫人,令郎服食禁药整整五载,所耗费金银共计一十八万六千五百二十三两!这是九万余名将士一月的俸禄总和。   这些银两购买的粮草,可以足够一支十万大军支撑半月!平阳侯呕心沥血,为国为民,令郎却如此行事,皇上若不再加管束,他日平阳侯归家该是何等痛心?   这是罚,也是赏,是皇上特意赏赐管束,是别人求不来的福气!”   冯卓这话一出,平阳侯夫人整个人都傻了:   “十,十八万两银子?他,他莫不是在吃银子?!”   “平阳侯夫人还是回去查查何为禁药吧。”   冯卓言尽于此,随后直接离去。   既是廷杖,自然要当朝打才算数,是以平阳侯世子先被押回天牢等候行刑。   而平阳侯世子早已成年,只是因为才能不显,是以只靠荫补,领了一个看管仓库的虚职,是从六品。   是以,等到次日大朝之际,众臣将需要议的事议完后,成帝没有叫散,而是摆了摆手。   冯卓从旁高唱一声:   “上刑凳——”   冯卓这话一出,朝臣直接都懵了,成帝为人宽和,自承大统以来,从未动过廷杖,今日这是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廷杖何人?   答案很快揭晓,众人看着平阳侯世子一身脏衣,头发散乱的被压上了朝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是平阳侯世子!   这可是京里有名的深情郎君,虽然本事不显,可只要老老实实的继承爵位,也比不少人日子舒坦的多。   再加上,平阳侯一直戍守边疆,圣上心里对他很是看重,他究竟做了什么,才惹的圣上这般震怒?!   成帝淡漠的看了狼狈的平阳侯世子一眼,直接冷声下令:   “行刑!”   随后,平阳侯世子直接被绑在了刑凳之上,两个孔武有力侍卫一左一右分立两旁,一番威势之下,平阳侯世子被吓得又哭又叫:   “圣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错了!圣上,饶了我!饶了我吧!”   “圣上——”   平阳侯世子还在哭嚎着,等第一杖打下来的时候,他直接“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成帝似是不忍的别过脸去,可心里却不由摇了摇头,这平阳侯世子自幼长于妇人之手,性子也忒软弱了!   随后,冯卓直接当朝公布平阳侯世子因何领了廷杖,随着平阳侯世子的一声声惨叫,大臣们也纷纷不忍的别过脸。   而那些心里有鬼的大臣们,则是心中怯怯的的低下了头。   这里头,唯独站在人群中的魏思武看的起劲儿,他只恨自己不能以身相替那行刑侍卫!   成帝不动声色的将众人的面色收入眼底,而随着五十廷杖落下,成帝厉声发问:   “韩望安,你可知错?”   韩望安,乃是平阳侯的殷切期盼,可想必平阳侯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后代竟会做下这样的事吧?   平阳侯世子这会儿疼的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但他不敢不答,艰难的点了点头,气若游丝道:   “知,我知错了,圣上别,别打我,别打我……”   这番作态,让不少与平阳侯交好的大人们纷纷掩面,平阳侯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没有气节的儿子?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朝堂,除了平阳侯世子若有若无的□□外,成帝静默片刻,随后直接从袖中抽出一本账册来:   “近日,刑狱司少司魏思武破获一起普通百姓于我大盛境内售卖,吸食禁药之案,此案颇有意思的一点,是涉及不少我朝官员。   这个中官职,身份,所花费金银皆已记录在册——”   成帝说完一顿,大臣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人直接站出来道:   “圣上,区区贱民之言,如何能信?”   “正是啊,圣上,若是只凭一本账册便可以构陷朝廷官员,岂不令人人自危?”   “还请圣上明察!”   “还请圣上明察!”   ……   随着大臣们一股脑站出来请求,成帝看着一群群党羽勾结的官员,眸色沉了沉,这才淡淡道:   “这账册之上,所有支出收入皆无不对之处,莫不是诸卿觉得朕要冤杀良臣?”   成帝这话一出,大臣们立刻跪下,连声道:   “臣等不敢!”   成帝没有叫起,只是淡淡道:   “此番,平阳侯世子被抓获当场,朕念及平阳侯戍守边疆辛劳,小惩大诫。   至于其余诸卿……边疆不稳,乃国库不丰,朕欲请诸卿捐银捐物,共度难关。   所有涉事之人,将其用于吸食禁药的银钱,以双倍捐赠,朕可既往不咎,退朝!”   成帝说完,直接负手离去,而魏思武也看了一眼平阳侯世子被打的鲜血淋漓的身影,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大盛对于吸食禁药的人的处置就是打,打的爬不起来,腿不能动,不信他还能忍受不住吸食禁药。   今日,这五十廷杖乃是看在平阳侯府面子上,并未用宫里那套,否则平阳侯世子绝对挺不过去。   可即便成帝颇为留情,平阳侯世子自幼娇生惯养长大,这一通行刑后,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等平阳侯世子被抬出宫外后,平阳侯夫人心疼的心肝肉直叫,嗷嗷的哭诉着,又是让众臣不由抽了抽嘴角。   这一回,那些因为平阳侯世子而被圣上记下,还要大出血的官员怕是要把这笔账算在平阳侯头上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因为成帝杀了平阳侯世子这只鸡来儆猴,这募捐效果不是一般的理想!   等到三日之后,在满朝文武的共同“努力”下,共集齐纹银三百万两,粮食,衣物,布匹不计其数。   而这些物资在筹得当日,便很快被送往边疆,一时解了大盛军备不丰的急。   就连徐瑾瑜过后听了魏思武说的朝堂之事,也是不由拍案叫绝:   “我确实算到圣上会处置平阳侯世子,可却不曾想到,圣上竟然会借此从那些犯事的大臣,勋贵手中抠出利益来。看来,我还是有的要学呢。”   魏思武经过这次之事,对于徐瑾瑜是彻底服气了,再一听徐瑾瑜这话,不由五官一皱:   “天啊,瑾瑜你还要学?你再学就要成精啦!”   魏思武这话一出,气的徐瑾瑜直瞪他:   “我这是为了谁?思武兄竟开始取笑起我来了!”   徐瑾瑜佯怒转身,魏思武连忙跟上讨饶:   “我的不是,我的不是,瑾瑜为了我和长姐的事儿殚精竭虑……我本来还想就此事向舅舅为瑾瑜请功呢!”   “请哪门子功,我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思武兄说出去怕是要叫人笑我轻狂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他帮魏思武,也不过是投桃报李,他们的长姐都经历了同样身为女子的痛苦,他自无法旁观。   魏思武也是笑笑,眸子却再无以往的亮光,始终是黯淡的。   “出师未捷,是不能毁了瑾瑜的清誉。”   “思武兄!”   徐瑾瑜皱了皱眉,语气第一次有些重:   “思武兄这话是在打我的脸吗?我帮思武兄,乃是看在思武兄助我的情谊之上,别无所图。   况且,平阳侯世子之事,虽然被圣上暂时叫停,可这件事还未曾真正结束。   仗总有打完的时候,思武兄就这样懈怠下来,等到他日,莫不是真要让平阳侯世子的欺骗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不管怎么做什么,也始终比不过平阳侯戍守边疆之功!”   魏思武也急了,这些日子,他看着已经默认了成帝对于平阳侯世子的处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有一次回到了当初,长姐被满城人污蔑时的无力。   那时候,众口铄金,他无力回天。   而此时,当朝天子,站在了罪恶的一方!   徐瑾瑜看着魏思武这般消沉的模样,不由深吸一口气,认真道:   “平阳侯今年年岁几何?而思武兄你又贵庚几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次不行就等下一次,难道平阳侯府真就是铁板一块了?”   徐瑾瑜拍了拍魏思武的胳膊,语重心长道:   “思武兄,现在你还有事要做,郡主的清白还需要你来洗刷。郡主一朝清白,世人只会言是平阳侯世子配不上她!   皇上既然封你为刑狱司少司,你自不能只管着郡主之事,你还让天下人看看,你,长公主之子,长宁郡主的弟弟,是何等英武不凡。   你越好,越能将那些曾经鄙夷,欺辱过你们的人,比到尘埃之中。”   徐瑾瑜这番话让魏思武陷入沉思,徐瑾瑜见魏思武听了进去,这才勾了勾唇:   “而且,思武兄这次也算是立了功,不说进位,也应有赏赐。”   魏思武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的被抛起,又落下,但到最后,他对上徐瑾瑜那温和的眼神时,蓦然心中一定。   ……   平阳侯府,平阳侯夫人一进府就大呼小叫着叫来了一群人伺候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连长宁郡主也被她闹来了。   “好你个心狠蛇蝎的郡主,自己夫君受了这样大的罪,连看都不看!”   长宁郡主不久前已经知道平阳侯世子的天阉实情,她虽然用了这数日来平息自己心头的怒火,可是等看到平阳侯世子真人的时候,她用尽全力克制,才能忍住自己不将那桌上开水浇在这厮的头上!   整整五年!   整整五年!   他总是在自己面前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一面说着自己多么爱她,一面又一次一次的将她推入深渊!   而此时,长宁郡主才知道,他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与否,只是因为他自己在乎不了。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会儿,长宁郡主冷着脸,直接找了一处椅子坐下:   “宫里用廷杖的侍卫心里都有数,世子不会丢了命,只要用些止血化瘀的药也就尽够了。”   “我就知道你这个贱——”   平阳侯夫人正要口出恶言,那被皇后赐来的两个女官直接一同转过来盯着她瞧,直瞧得平阳侯夫人闭上嘴,这才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长宁郡主看着平阳侯世子那副半昏半醒的模样,讽刺的勾了勾唇:   “总之看在我现在还与夫人共处一片屋檐的份上,我劝夫人还是不要给世子请大夫了。”   舅舅的顾虑她明白,她虽是女儿家,可也知道,先有国,才有家。   平阳侯世子纵使在她心中可恶的可以千刀万剐,但平阳侯护国有功。   她不该让这么一位功臣,在战场上因为这么一个渣滓分心。   是以,平阳侯世子真实的身体状况,暂时不可传出。   平阳侯夫人听了这话,气的胸口一起一伏:   “不安好心的贱人,看我今个不撕了你的嘴!”   平阳侯夫人说着就要扑上来,长宁郡主只静静坐在原地喝着茶水,而平阳侯夫人身边的侍女仆从纷纷拦住了她。   这段日子,平阳侯夫人在家庙清修,长宁郡主掌家。   而这家,自然也不是白掌的。   一通吵闹之下,平阳侯世子终于费劲儿的睁开了眼:   “娘,好吵……”   平阳侯夫人扑在儿子床边哭着:   “儿啊,你那郡主媳妇要害死你啊!还不让娘给你请大夫!”   听了平阳侯夫人的话,平阳侯世子那脆弱的神经像是被蜂蛰了一样,他眸子狠狠一缩,一把抓住平阳侯夫人的手,急急道:   “娘!不要请大夫!我不要请大夫!不然,不然我立刻去死!”   平阳侯夫人听后,整个人顿时呆在原地:   “你,你也向着她?!我这是为了谁啊!哎呦,老天啊!”   平阳侯夫人正要哭诉,那两个女官看了看天色,直接一左一右的扶起平阳侯夫人,不容拒绝道:   “夫人,您该清修了。”   “今日您要赎世子回来,吾等已经分外容情,您若再逗留,吾等恐不好向皇后娘娘交代。”   说完,平阳侯夫人就被扶着离开了,但离开前,她还喋喋不休道:   “好啊,好啊,这才多久,韩家当家就换人了!这事儿我以后都不管了!你和这个贱人好好的过吧!”   平阳侯夫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平阳侯世子白着脸,看着一旁的长宁郡主心里生起怨气。   若不是魏思武多管闲事,自己哪里会受这等无妄之灾?!   但很快,平阳侯世子就将怨气压了下来,他不能发作,最起码这个时候不能。   “舒娘,我浑身都疼,你给我上药好不好?思武他也是的,这事儿哪里要闹的这么大了,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怪他,但是要辛苦舒娘为我上药可好?”   平阳侯世子苍白着脸,深情款款的眼神几乎可以拉出丝来,盯着长宁郡主。   郡主好姿容,他不是不知道。   他又何尝不想早日与长宁郡主圆房,现在他已经可以起来两息了,为什么,为什么魏思武偏偏要坏自己的好事儿?!   平阳侯世子将自己眸子里的阴翳压下,殷殷的看着长宁郡主,可长宁郡主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得几欲作呕。   这会儿,长宁郡主只冷冷的看了其一眼:   “我不觉得思武做的不对,世子无视国法,吸食禁药,难道不该受罚?   若不是平阳侯在边疆劳苦功高,世子还能安然在此处趴着?我看世子的嘴皮子尚还利索,还是自个叫人上药吧!   我身子不爽,要是再给世子上药晕倒,只怕又要闹的满城风雨了!”   长宁郡主说完,转身就走,她本想看看平阳侯世子恶有恶报,可是看了后还是觉得恶心的厉害。   平阳侯世子看着长宁郡主的背影消失,恨恨的一拳砸在被子上,可是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的他痛叫出声。   本是夏日,天气炎热,平阳侯世子性子软弱怕疼,连被血沾湿后干涸粘在伤口上的布料都不许下人动,于是,没过多久,平阳侯世子身上伤口就已经长了腐肉和蛆虫。   伺候的下人每每换完药都要在门口大吐特吐,而平阳侯世子自己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直到一日起来,看到自己手指上趴着的蛆虫,吓得大叫起来,这才在下人的帮助下,借着铜镜看到了自己后背的惨况!   这下子,平阳侯世子直接急了,他一面吩咐下人去请大夫,一面又为了掩人耳目,让下人把自己搬到下人房。   可下人房炎热难耐,平阳侯世子出了不少汗,又滴了几滴在伤口里,痛的他又哭又叫。   等大夫赶来后,看到这一幕也吓懵了,他还没有见过有人身上能爬满这么多蛆虫的!   大夫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要将腐肉剜去,平阳侯世子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敢耽搁,否则他怕是要被蛆虫给吃空了!   可是,很显然,平阳侯世子高估了自己的毅力,大夫才下第一刀,他就疼的受不住乱动起来。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麻沸散给他用,平阳侯世子疼的冷汗直冒,终于在大夫割去一小块腐肉后,成功疼晕了自己,倒是吓得大夫和下人们够呛。   平阳侯世子这边是兵荒马乱,而长宁郡主却岁月静好。   只见长宁郡主正临窗拿着绣绷,颇有闲情逸致的绣起了花。   长宁郡主在闺阁之时,与刺绣之道也算精通,可是如今已经懈怠了整整五载,连穿针捻线的动作都已经不在熟稔。   现在,她才要为自己找回曾经失去的五年。   等长宁郡主听梅妈妈禀告了平阳侯世子的动静后,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且让他去作死吧。”   梅妈妈听后,也安安静静退到了一旁,看着长宁郡主那安恬美好的侧颜,叹了一口气:   “其实,郡主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当家做主不说,心中自有一股子韧劲儿,一看就能把自己活的很好。   可梅妈妈未曾见到当初的长宁郡主,才能说出这般的话。   而长宁郡主听了梅妈妈的话后,却垂下了眼帘,轻声道:   “妈妈,这怎么能算好?平阳侯世子欺我辱我,逼的我差一点就活不成了,我不会这么放过他的。”   长宁郡主如同闲言几句,那淡定自若的模样,让梅妈妈都不由心头一震。   但也是此刻,她仿佛看到了昔日长公主的影子,一时间,梅妈妈只心疼的看了长宁郡主一眼,便不再多说了。   ……   平阳侯世子在府里将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长宁郡主每日只当看戏一般,听着下人禀报两声,日子也算自在。   此事,就这样告一段落。   而另一边,徐瑾瑜在家陪着家人休息了十余日,便要开始准备院试了。   大盛的院试与前面两考并不相同,它只有一场,是为一场定胜负。   胜者为秀才,败者他日来。   不过,徐瑾瑜已经不需要去考虑自己能不能胜了,毕竟,他已经夺得两次案首,这一次若是名落孙山,只怕连吏部也会过问此事。   这是科举录用的潜规则,翠微居士说起时,也是不想让徐瑾瑜太过紧张。   而且,府试之时,徐瑾瑜力压祁明钰成为案首,大大的给翠微居士长了脸。   徐瑾瑜过后回书院,听说当初发案之后,翠微居士的鸽子因为来往西宿书院太过频繁,就算翠微居士用上等的鸽粮诱惑,它也只顾着撅屁股睡觉,毫不理会,气的翠微居士又买了一笼鸽子回来,这才暂解自己的倾诉之情。   当然,西宿的清淼居士的意见不在翠微居士的考虑范围内。   不过,自从书院放了农忙月,而院试八月就要开始后,翠微居士的鸽群轰炸又多了一名受害者。   “娘,您不用喂,山长会给它喂的,您喂饱了,它下回来得就更起劲儿了!”   徐瑾瑜也不知道是不是娘弄的鸽粮都比别家的鸽粮好吃,以至于这些鸽群一个比一个来得勤。   听说当初非西宿还有鸽子罢工的,怎么到他这儿就挨个的来了?   以徐瑾瑜的目力,山长这是把自己的每一只鸽子都拉出来溜了!   徐母听了徐瑾瑜的话,笑呵呵道说着:   “来得勤是好事儿啊!人家山长放假了还记挂大郎你的学业,娘心里高兴!   这些鸽子才多小,能吃几个东西?你啊,就放心吧,娘一定把它们喂的好好的!”   徐瑾瑜:“……”   他该怎么告诉娘,山长他老人家让鸽子送来的信里,十封有九封都是在转达他替自己向祁明钰宣战后,祁明钰那边放的狠话呢?   还不如直接让他和祁明钰对话,省得中间鸽辛苦! 第59章   徐瑾瑜一面摇头, 一面从那鸽子的腿上取下竹筒里的纸条,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   里面关于翠微居士对于清淼居士的吐槽若干,以及还有自己酒后放下豪言, 东辰必能摘下本次院试的案首云云,请徐瑾瑜千万千万要想办法保住他山长的面子。   徐瑾瑜看了不由一笑,也难为山长可以把这么多话凝聚与一张小小的纸条了。   不过,徐瑾瑜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科举他本就是为自己所考,自然会竭尽全力。   可若是竭尽全力,也无法取得案首, 他亦不会自暴自弃。   这或许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稳如老狗的心态吧。   转眼已经临近院试开考之前, 京城学政驻地在平州, 隶属京城,且在京城之北, 倒是与小石村的距离并不太远。   于是, 等到次日徐瑾瑜和师信,宋真三人便一同上路了, 随行的依旧是徐母和曲氏。   不过, 这一次不同的是, 赵庆阳特意斥巨资买下了一座离考场近的别院。   是的,赵庆阳和魏思武打了一架后,险胜一招, 所以拿下了为瑾瑜提供住宿之地的权利。   徐瑾瑜得知这事儿的无语已经一时不能用言语来表明了, 偏偏赵庆阳还跟二哈似的, 软磨硬泡着非要让徐瑾瑜带着友人一起住,还振振有词道:   “倘若瑾瑜这院子里再得一个院案首, 那可是小三元!到时候这院子的价格可以翻一倍,左右这银子都是要被人赚的,还不如给我赚!”   是的,自从赵庆阳被徐瑾瑜拉着入了竹香囊售卖的伙后,堂堂镇国公世子竟然对赚银子感兴趣起来,而且还做的有声有色。   当然,这事儿他没敢告诉家里,都是请人出面。   不过,在自己的友人面前倒是不用遮遮掩掩。   徐瑾瑜:“……”   听我说,谢谢你!   他还没考呢,他的山长,他的友人一个个都把话放了出去,他能怎么样?他也很无奈啊!   只好努力冲了!   于是乎,考前这几日,徐瑾瑜是寸步不离屋子,明明这别院造景颇为精致,可是他却没有任何闲心去欣赏。   无他,既然是亲近之人的愿望,他也自然要拼尽全力而为之了!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已经是开考当日,院试的考棚很大,这一次要来考试的,除了本次府试通过的童生外,另有上届,乃至其他更多届的童生。   毕竟,院试三年仅两次,不知多少人都盯着这次的院试。   院试说是只考一场,可是却要在考棚之中呆上两日一夜,算是府试、县试的进阶版。   而这题目,自然也不会局限于一科,而且一道题目既考学子对经书的融会贯通,又会考学子对于时政的了解等等。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而徐瑾瑜早早在山长处也做过不少关于这样的题目,所以心里但是很稳得住。   只是,徐母却难得有些焦虑:   “听说,那考棚简陋无比,瑾瑜身子又不好,要是夜里吹了风,可如何是好?”   “娘,现在是八月,便是有些凉风应该也是无事的。”   徐瑾瑜浅笑着安抚徐母,可徐母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师信也不由看了一眼徐瑾瑜如今称得上唇红齿白,气色怡然的面庞,心里却想起了当初书院小吴大夫的诊治。   瑾瑜这身体……真的可以支持吗?   因为心里不安,徐母这段时日在四邻打听了不少事儿,听说进考场能带油布,徐母忙巴巴的花了其原价三倍的价格,买了一张。   徐瑾瑜得知后,又无奈,又心疼。   竹香囊赚的的银钱,徐玉琬是与徐瑾瑜、赵庆阳共同分润的,而徐母也依旧靠着自己的一手绣活赚银子。   按理说,孩子们赚银子,家里又没有分家,徐母管着也是理所应当,可徐母不,她觉得自己不能拿孩子们的银子。   是以日常还是靠自己一针一线赚钱,而这油布,怕是要徐母仔仔细细绣两三日的银钱。   “明个就要开考了,所以这油布卖的贵了些,但是这也没啥,只要我们大郎能考好,人不受罪,娘这心里就踏实!”   徐母眼中带着几分柔光,徐瑾瑜以前也不知自己科举前娘会焦虑成这样,这会儿便抽出一些时间,好好陪着徐母说了会儿话。   “总之,这油布瑾瑜你带上,娘放心。”   徐母的话,徐瑾瑜记在心里,他也不忍让徐母花了大价的油布蒙灰,这便仔细看过,收好,放入考篮。   天还是雾蒙蒙的,但是随着人群中一声吆喝:   “龙门开——”   景庆二十四年这一场院试,正式,开始!   徐瑾瑜提着考篮,在人群中等候检查。   等身份信息,考生信息一一对过之后,徐瑾瑜平安无事的按照考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次,没有什么提堂号。   如果说,府试是考心态,那么院试就是比耐力,所以考生的所有位次都被打乱重新排列。   徐瑾瑜的运气倒是不错,并没有被分到臭号旁,这种会在考棚过夜的臭号容纳数百人的五谷轮回之物,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徐瑾瑜坐定后,便微微阖眼,闭目养神起来。   这一考,他必要以最饱满的精神去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差役开始分发试题,徐瑾瑜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院试已经开始。   作为一个现代人,阅览全卷是必不可少的,这一看,就连徐瑾瑜都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府试之时,一科的题目也不过百道,而院试,便是整整一千道!   是的,就是一千道,只用来书写答案,只怕也要用一天半,倒是难怪院试足足给了两天一夜。   可,对于一千道题目来说,半天的思考时间,真的够吗?   别人徐瑾瑜不知道,可是徐瑾瑜是够的。   题海战术而已,他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不过这院试出题人实在是让人恨的牙痒痒的。   无他,这院试题目并不是很难,但就是上一道还是经解搭时政,下一道就是出题者以一句经文,请学子作诗一首。   经解考背诵,作诗要文采,是真的考的面面俱到,也是真的能把众考生都烤糊喽!   徐瑾瑜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从出题人的角度剖析每一道题,一时间倒是没有能将他难住的题目。   眨眼已经过了一晌午,徐瑾瑜的肚子开始抗议,徐瑾瑜这才停下车,就看到对面的学子,正一脸羡慕的看着他。   徐瑾瑜后知后觉的犹豫了一下:   他,应该没有搞人心态吧?   而这时,来放饭的差役打断了徐瑾瑜的思索,如今正值暑热之际,科举给的饭食是两个馒头,并一盘腌渍的酸菜,清水自取。   只是徐瑾瑜这会儿心里正来劲儿,哪里顾得上配菜,一手馒头,一手毛笔,写的那叫一个笔走龙蛇!   而就算将自己训练到不假思索可以答出经解题目的徐瑾瑜,在夜幕降临之际,也才堪堪答出了七百道题目。   就连徐瑾瑜都如此,其他学子更是唉声叹气,一片愁云惨淡。   等到晚间,每个考生都可以领取两根蜡烛,是否继续作答又考生自己决定。   而此时,徐瑾瑜对面的那位学子皱眉紧锁的拿起了蜡烛点亮。   不熬夜,他怕是连一半的题目都做不完!   但徐瑾瑜却并未如此,一来,他白日里耗费的精神太多,如此得不偿失;二则,夏日点灯,只怕会有些安全隐患。   出于种种考虑,天色刚朦胧下来的时候,徐瑾瑜就将自己用做答卷的桌子和就坐的横木拼接起来。   这两者各有半多米长,拼在一起勉强可以蜷身而窝。   不忍娘一片苦心白费的心理,徐瑾瑜将自己带来的油布固定在了头顶。   等将这一切做好,徐瑾瑜这才将试卷平铺放好在里侧,阖眸睡去。   这一夜,徐瑾瑜睡的并不安稳,耳边一会儿是人声呼喊,很快被制止,一会儿又是雨点噼里啪啦的声音——   等等,雨点!   徐瑾瑜猛的睁开眼,借着朦胧的天光,这才看到昨夜竟然下了一场大雨!   而徐瑾瑜现在的考棚也有几处漏水,但因为有油布挡着的原因,所以试卷并未又丝毫损伤。   徐瑾瑜登时松了一口气后,又觉得一股子寒气窜上了背脊,他只觉得喉咙发痒。   自入了夏,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这般了。   而徐瑾瑜也眼尖的发现,对面的学子正盖着一件外衣入睡,细细一看,才发现他竟是穿了两件外衣呢。   徐瑾瑜:“……”   是他经验不足了。   尤其是,那位学子也一样用油布蓬着屋顶,雨水淅淅沥沥,他却不受影响。   而徐瑾瑜醒了后便不准备再睡了,现在的天色勉强可以看到字迹,徐瑾瑜便一道题目,一道题目的看过去,把答案默默的记在心里。   等到徐瑾瑜看了十几道题目后,天光大亮,学子们纷纷睁开睡眼,借着清水随意洗把脸。   远远的,传来一阵哀嚎:   “怎么会下雨?我的考卷啊!”   不多时,那声音又淡去了,考棚之中终于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徐瑾瑜一等天色放亮,便直接磨墨提笔,一丝都不敢耽搁。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着凉,所以一定要在自己状态好的时候,将考卷尽数答完!   有了方才在心中墨记的答案,徐瑾瑜下笔如有神。   只是,这样的题海战术对于人的精神消磨是难以描述的,就算是徐瑾瑜,也只不过在晌午前,答了两百道题。   就这,还是因为天亮的早的缘故。   接下来的一百道题,徐瑾瑜也需要思索一番,才敢落笔。   眼看着还剩下十道题目的时候,徐瑾瑜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也朦胧起来—— 第60章   今日是本朝三年仅有两次的院试, 还未到院试结束的时候,外头已经围满了人群。   有想要一睹院试盛况的百姓,有维持环境安静的差役, 但更多的还是那些殷切期盼着的考生家人们。   徐母和曲氏二人相扶着,一脸紧张的看着那“龙门”之所,徐母叹了一口气:   “不知怎得,这回瑾瑜科举我总是心里不踏实,这睡也睡不下,吃也吃不下的。”   “放宽心,瑾瑜那孩子学识无人能出其右, 不会有什么事儿, 想来芸妹是因为瑾瑜头一次在考棚里过夜的缘故。   这可得好好适应, 等以后乡试, 可要考九天六夜呢!孩子出息,咱们这些当娘的也得稳住不是?”   曲氏的话让徐母渐渐平静下来:   “曲姐说得对, 我不能拖瑾瑜的后腿, 不能让瑾瑜为我担心。”   随后,二人安安静静的等候着考生出来。   但与二人截然不同的是, 在不远处, 有一个穿着绸缎衣裙, 生的颇为圆润,如同发面馒头一般的妇人正和围观的众人得意洋洋的显摆自己的儿子。   “我儿在书院的时候,先生就说我儿灵秀, 这回不管是县试还是府试, 我儿都是一回过!”   “我儿打出生的时候, 算命先生就说我儿是文曲星下凡,这回小小院试, 自然不在话下!”   “我儿啊,以后可是要考状元的哩!”   那妇人说着,不由将眼神放在了眼中还隐含的徐母身上:   “妹子,你也是等孩子吧?我跟你说,这孩子的命数,就是天注定!你看,我就一点儿也不急!”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急有什么用嘛?今年不行还有后年!不过我儿一定能行!”   无端被带上的徐母奇怪的看了那妇人一眼,皱眉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家大郎能不能考上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母这话一出,周围才有人小声说着,原来这妇人当初送考的时候,就一面炫耀自己的儿子,一面拉踩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她也只敢找那些穿着打扮不如自己的人。   徐母一发问,那妇人不由讪讪道:   “呦,怎么还急眼了?你自个都一脸苦相,可不也是不信你家孩子能考中?”   “嘿,那也用不着你来咒!来,你过来,咱们掰扯掰扯!”   徐母说着就撸了撸袖子,那看着就有几分力气的手臂,让那妇人缩了缩脖子。   曲氏也冷冷道:   “人家只有讨口彩的,没有还没考完就被人咒的!要我说,要是我们家孩子真没有考上,那一定是被你咒的,到时候别怪我带人打上门去!”   曲氏生的一张精致面孔,自带攻击力,这话一出,那妇人干笑了两声,脚下忍不住后退:   “我,我,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你们别放在心上!”   说完,那妇人便脚底抹油,缩进了人群。   那妇人一走,周围人纷纷对徐母和曲氏竖起大拇指:   “两位女娘干的漂亮!那人也忒惹人嫌,要不是那些差役大人盯着,我早就想撵走她了!”   “就是就是,合着天底下就她儿子一个好!”   ……   一场小风波,倒是让徐母等待的心情变得更加焦急起来,等到那边远远传出来一声:   “龙门开——”   “出来了!出来了!”   “儿子!这儿!”   “考的怎么样啊?”   ……   在一声声问候中,徐母一眼不错的搜寻着徐瑾瑜的身影,只是等师信和宋真都出来,还没有看到徐瑾瑜的身影,徐母顿时急得脸色都变了。   “婶子别急,里面考棚大,瑾瑜走的慢一点也是有可能的。”   “就是就是,婶子放心吧,瑾瑜一向聪明,不会有事儿的。”   师信和宋真一左一右的劝着徐母,徐母却是结结实实的叹了一口气:   “哎!昨夜那场雨一下,我这眼皮子就跳个不停,瑾瑜那孩子畏热,也没给他带一件厚衣服,我就怕……”   “出来了,出来了!”   曲氏突然眼睛一亮,激动拍着徐母的手臂:   “瑾瑜好好的!”   徐母连忙顺着曲氏指着的方向看去,等看到徐瑾瑜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身影,登时大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巨石终于是落了地!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徐母等人连忙迎了上去,徐母心疼的看着徐瑾瑜那已经泛白的唇色,勉强忍住眼泪:   “大郎啊,你受苦了!”   “瑾瑜,你没事儿吧?”   “瑾瑜,你感觉怎么样?”   “瑾瑜,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晚?”   徐瑾瑜看到亲人和友人后,脸上也如释重负的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虚弱的笑容:   “娘,姨母,信兄,真兄,我没事儿,不过,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徐瑾瑜却语气轻松道:   “这好消息,是:我险险赶在最后一刻答完了所有的题目,也算是幸不辱命。   而这坏消息嘛,信兄,真兄,劳烦接住我——”   徐瑾瑜说完,直接闭着眼,白着脸朝后倒了过去。   师信反应快,一把扶住了徐瑾瑜,宋真则摸了摸徐瑾瑜的额头:   “嘶!好烫!”   “快!快去请大夫!”   徐母更是手足无措: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还笑的出来啊!”   一行人手忙脚乱,也幸好有师信和宋真搭了一把手,这才将徐瑾瑜半扶半抱着朝别院而去。   正在这时,原先那妇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嘀咕声不大不小:   “瞧着也不怎么样嘛。”   徐母愤怒的抬起头,表情几乎要吃人一般,吓得那妇人一溜烟跑了。   别院里,徐母屏住呼吸,守在一旁,看着大夫为徐瑾瑜诊脉。   每逢科举结束,学子们对于大夫的需求格外的大,徐家人没有经验,所以并未先请大夫过来,还是赵庆阳过来的时候,带着国公府的府医,有备无患。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这会儿,大夫终于睁开了眼,挪开了手,看了徐母一眼,欲言又止。   赵庆阳一向大大咧咧,直接道:   “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说就是了,这里都是瑜弟的亲朋。”   府医捋了捋须,斟酌了一下用词道:   “这位郎君这次昏厥是受了风寒不假,可其实他的脉象另有玄机。   倘若吾不曾看错,这位郎君应该身中奇毒‘无疾’。”   “中毒?瑾瑜中毒了?怎么可能?!”   徐母第一个表示反对,那府医看了徐母一眼,淡淡道:   “这位郎君的无疾来得凶险,应该是自娘胎中带出来的,这位夫人如今身体康健,可要好好感谢这位郎君。”   府医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徐母愣愣的看着府医:   “娘,娘胎里带出来的?”   “正是,应该是夫人在中毒不久后,便怀了身孕,毒素被令郎吸收,这才让这毒愈发凶险。”   明明是给成年人下的毒,可是却被一个胎儿全部吸收,毒素早已经融入他的每一滴骨血,可不凶险?   “那,什么是无疾?”   赵庆阳出身勋贵,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毒药,府医随即解释道:   “所为无疾,是取“无疾而终”之意,若是成年人中了无疾,健康者会看着一切康泰,健壮如牛。   若是身有沉疴之人,也会觉得沉疴好转,身体康健起来。   可若是一旦过了四十岁,便会一夜过世,走的分外安详,是为无疾而终。   无疾之毒,是一把双刃剑,全靠日积月累所致,平日里诊脉只会觉得脉象与正常人相比有些虚弱罢了。   至于这位郎君的脉象,也颇有几分奇特,明明自幼身中奇毒,脉象的虚弱已经表露在身体之上……令郎可是自幼体弱,稍有不慎便会咳血?”   无疾对于成年人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可是对于还未出生的胎儿来说,可远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无疾,终究是毒物!   徐母麻木的表示赞同,府医也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样,按理来说,他活不过及冠。   可是,吾却发现他的体内却另有一股生气与毒素抗衡,这才让他如今看起来寻常与常人无异,只是却不能受冷,不能受寒,不能轻易生病。”   “这一次的风寒,稍后吾会开方抓药,夫人以后务必要照看好令郎的身体。   他每生一次病,都是在折损寿数。”   府医语重心长的说着,徐母却始终沉默。   正在这时,师信突然道:   “既然是毒,那就有解毒之物,不知这无疾之毒,何解?”   “对,这毒如何解?我们家老头得了圣上好多赏赐的奇药,婶子你别担心,一定有办法!”   “无解。”   府医说着,随后又顿了顿:   “这天底下,除了一人外,无人可解。我之所以能知道这毒,乃是因为这毒是我师兄亲自研制而成。   不过,当初师兄研制此毒,乃是为一位身患沉疴的友人所制,却不想……今日让吾在这里遇到。”   “那敢问大夫,您的师兄究竟在何处?”   府医摇摇头:   “吾亦不知,吾入世为富贵名利,但师兄淡泊如风,不知其踪。   不过,这位郎君身体内的生气若是一直源源不绝,想必也能压制这样奇毒一二。   至于以后,就要看各人的缘法了。吾师兄名为吴子敏,诸位可以找寻找寻。”   府医将自己知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可是却不抱什么希望。   自从他与师兄分道扬镳后,已经十几载未曾见到他了,这位郎君还真不一定可以遇到师兄。   府医心中叹息一声,随后便开始认真的开方抓药。   等府医去煎药的时候,向来大大咧咧的赵庆阳走到了徐母的身旁,低低道:   “婶子,这不怪您的,您知道的。”   赵庆阳作为在场唯一知道徐瑾瑜真正身份的人,这会儿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瑾瑜的身世已经悲苦到这样的地步,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儿?   四十岁,男子四十而立,这正是最该意气风发的时候啊!   怎么就……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瑾瑜已经什么都不争,不抢了,为什么他连出生都带着那些人给的孽!”   徐母的声音又悲又苦,哽咽压在喉头,连嘶吼也不敢放声。   可是,在场只有赵庆阳听懂了她内心深处的苦痛。   徐母看着躺在床上的徐瑾瑜,只觉得一阵悲从中来,她喃喃着:   “难怪,难怪大郎幼时身子虚,我和他爹费尽心思也养不好。   明明村子里不是没有像他这样的孩子,原来,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徐母心中的恨意已经攀升到了顶峰。   她不信临安候府中无一人知道这件事。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侯府对于瑾瑜那样怠慢。   他们,怕是一个个心和明镜一样,知道自己带回去的孩子命不久矣,所以索性不去理会。   可他们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   徐母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木的,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亲自给徐瑾瑜喂药,呆呆的看着徐瑾瑜。   看到徐母这样,赵庆阳等人心里也并不好受,几人眼神示意一番后,纷纷退出了房门。   赵庆阳率先冲着二人拱了拱手,道:   “我既然叫了一声瑜弟,瑾瑜就与我亲兄弟无异了,瑜弟的性子我知道,就算他醒来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一定会回书院读书的,届时就要辛苦二位日常多多照应,庆阳在此谢过!”   以往,虽然因为徐瑾瑜的缘故,几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是都不过是点头之交。   可徐瑾瑜突如其来的奇毒,让赵庆阳不得不考虑到徐瑾瑜的书院生活。   可赵庆阳这话一出,师信和宋真微微有些变色,师信面色淡淡,语气带着几分强硬道:   “瑾瑜也是我们的友人,赵世子不用说我们也会照看!”   “不错,瑾瑜在书院帮了我们良多,赵世子不用多言。”   宋真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这就是寒门和勋贵子弟间的隔阂了,一个觉得对方高傲,一个觉得对方清高。   赵庆阳也发觉是自己态度不对,他抿了抿唇:   “是我失言了。接下来我会尽全力在京城范围寻找那位吴大夫,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找不到了!”   宋真看赵庆阳态度还算不错,这才面色和缓:   “我家在江南略有薄产,我也会传信回去托人寻找。”   师信抿了抿唇:   “我也会请我娘的友人探问一二。”   赵庆阳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那半开的门,一眼可见徐母那孤寂悲痛的背影,低声道:   “那我们一起努力!”   三个少年相视一眼,突然觉得对方也没有那么看不顺眼了。   “是,为了瑾瑜,我们一道努力!”   “四十岁算什么,瑾瑜是要长命百岁的!”   随着少年们宣誓一般的话音低语落下,别院又恢复了安静,但没过多久,喝了药的徐瑾瑜便幽幽醒转。   只是,让徐瑾瑜有些意外的是,房间实在是太安静了,就连娘也在发呆。   看来,真的是自己吓到他们了。   可是,他已经努力的让他们不要那么害怕了。   “娘。娘?”   徐瑾瑜唤了几声,徐母这才蓦然回神,她愣愣的看着徐瑾瑜,突然抱住徐瑾瑜大哭起来。   “大郎啊!我的大郎!”   徐瑾瑜身子一僵,随后轻轻拍着徐母的后背:   “娘,我没事儿了,你看,我好好的。”   徐母一时失语,只是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都止不住。   徐瑾瑜无奈的笑了笑,准备下床去给徐母倒杯水喝,那碗汤药效果很好,除了嘴巴发苦外,他也觉得冷了,身上还起了一层薄汗。   “瑾瑜,别动!你想要什么,跟娘说!”   徐母顿时连哭都忘了,差点没原地跳起来,而徐瑾瑜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玩笑道:   “怎么就是看娘哭的这么厉害,想给娘倒杯水罢了。就是一场小小的风寒罢了,娘就哭成这样,我还以为我要命不久矣了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如遭雷击,僵立当场,泪水决堤而出。   赵庆阳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徐母道:   “婶子,这事儿我和瑜弟说吧,您先去休息休息。哭多了伤身子,瑜弟还要您照顾呢。”   赵庆阳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徐母的软肋,徐母满眼哀伤的看了徐瑾瑜一眼,这才掩面离开。   徐瑾瑜将疑惑的目光放在了赵庆阳的身上,赵庆阳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不过,瑜弟一向聪慧,这样的大事,自然也不可瞒着他。   赵庆阳随后将府医的话捋了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徐瑾瑜。   “所以……我是因为临安候夫人,天生带着无疾之毒降生?”   徐瑾瑜习惯性的摩挲着指尖,脑中却在思索自己已经久没有回忆过的原书剧情。   看来,自己身上的无疾之毒,侯府中人一定有人知道。   毕竟,当初在看到那本书的剧情时,徐瑾瑜就觉得十分奇怪,按理来说,古代对于血脉看的很重,原主又是天赋异禀,为何会被直接当成弃子,所作所为都被逼给楚凌绝铺路呢?   可如果有了这无疾之毒,那就解释的通了。   真正的世子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就算在天赋异禀,可也无法带给侯府多少助益。   而楚凌绝,最起码他健康,而且他有着主角光环在身,可以带领临安侯府走向新的高度。   所以,原主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徐瑾瑜不由闭了闭眼,心里却在替当初梦境中的那个少年惋惜。   他本该大放异彩,本该在这世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却在他出生就已经被在未来的某一刻画上了终止符!   他何其无辜?!   徐瑾瑜向来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可是这一刻,他的心里也生出几分激愤。   凭什么原主不知缘由的死在了寒冷的偏院?   凭什么临安侯府那些人却可以堂而皇之的踩着原主的尸骨,享受本不属于他们的荣华?   徐瑾瑜脑中激烈的愤慨,随着几个呼吸,渐渐冷却,徐瑾瑜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抬头冲着赵庆阳笑了笑:   “多谢庆阳兄告知,此事我已知晓,以后会注意的。”   少年面色苍白,唇瓣几乎如同透明的花瓣一样,血色尽失,可唯独那双黝黑的眸子透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冷静。   赵庆阳本来已经准备好借个肩膀给徐瑾瑜了,可是不但没有用到,还被他那颗坚韧无比的心脏震撼到了。   “瑜弟,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赵庆阳扪心自问,要是他刚一出生,爹娘就送上这么一份“大礼”,他一朝知道,势必要闹翻天的!   他永远做不到瑜弟这样的冷静自持。   “哭?”   徐瑾瑜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讥诮,却不是对着赵庆阳。   徐瑾瑜语气散漫,可却颇有深意道:   “庆阳兄,哭是最无用,最懦弱的行为。倘若哭有用,试问我今日哭一通,可能让那吴医师来救我?   不就是毒,既然有解药,那就足够了。终有一日,我必能找到那位医师。   届时,区区毒药,能奈我何?!”   徐瑾瑜没有说的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他站的足够高的情况下。   如果说,以前的他要考科举,是为与临安侯府划清界限,不为其桎梏。   那么这一刻,他要为自己。   为了自己这条命,他也要走上高位。   不负原身。   不负穿越!   赵庆阳愣愣的看着徐瑾瑜,少年声音淡淡,可是眉眼藏锋,那锋芒耀眼无比,仿佛少年整个人都在发光。   令人,忍不住向往。   外头吹进来一阵裹挟些热浪的风,徐瑾瑜不由轻咳两下,原本愣神的赵庆阳连忙转身关上门:   “瑜弟,大夫说了,你这病受不得寒,以后可要注意不要吹风了。”   徐瑾瑜:“……”   “庆阳兄,你热否?”   刚刚下过雨的夏天,又闷又热,方才那股风闯进来,徐瑾瑜才觉得松快些许,可是却被赵庆阳一把掩住,连徐瑾瑜也不由有些幽怨。   赵庆阳只停了几息,就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热,但是为了瑜弟的身子着想,我可以忍。”   徐瑾瑜沉默了良久,开口道:   “要不庆阳兄去问问大夫,中暑是不是也算病一场?”   赵庆阳:“?”   徐瑾瑜无奈的看了赵庆阳一眼:   “这门再关下去,我就要中暑啦,庆阳兄!”   他又不是坐月子,还能一点儿风都见不了了?   赵庆阳看着不远处的门,一时是开也不是,关也不是,好不纠结。   还是最后他又请了府医过来,仔仔细细,事无巨细的问了一遍,又用笔记下才算完事儿。   看的府医都忍不住嘟囔:   “世子对着老国公都没有这么用心尽孝!”   赵庆阳扬了扬眉,那能一样吗?自家老头一个打十个,身体健壮的跟牛似的呢!   反观瑜弟,这就是一琉璃娃娃,稍有不慎就会碎掉的!   院试的答案需要十日,毕竟一千道题目,阅卷的考官一张一张看过去也不是不累的。   而这十日,徐瑾瑜也结结实实的体会了一把大熊猫的待遇。   这个别院比徐瑾瑜家的屋子小了一些,但相同的是,院子里都搭着一个葡萄架。   这会儿,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徐瑾瑜闲的无聊,准备去剪一串葡萄下来,师信看到后连忙制止:   “瑾瑜,你要做什么?放着我来!”   徐瑾瑜慢吞吞的收回了手:   “信兄,我就剪一串葡萄,不会生病的。”   师信眉头紧锁,思索了一下:   “闪了腰也算生病的。”   徐瑾瑜听了这话,直接人都傻了。   这还不算完,师信直接自己给徐瑾瑜剪了一串葡萄下来,去厨房洗了足足一刻,这才端了出来。   徐瑾瑜看着那一颗颗圆润饱满,水灵灵,黑的发紫的葡萄,陷入沉默。   很好,这是连葡萄豆豆都挨个掐了下来呢。   怎么,这又是怕他摘葡萄摘的手抽筋了?   徐瑾瑜沉默的吃了一颗,葡萄很甜,下次不吃了。   徐瑾瑜的心态本来稳的一批,可是奈何身边人实在是太太太贴心。   所以,这十日对徐瑾瑜来说,那是没有最煎熬,只有更煎熬。   徐瑾瑜第一次是那样盼望着发案,不为知道名次,就为了自己能够出去呼吸呼吸不是这个别院的空气!   十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发案的日子就在徐瑾瑜的殷切期盼中来到了。   徐瑾瑜对于自己这次的名次心中也有几分把握,因为……这次的题目实在是太太太多了,以至于连师信个宋真最起码都有一百道题目没有答完。   而徐瑾瑜应该是本场院试中,唯一一个答完所有题目的学子。 第61章   一行七人, 徐瑾瑜被众人围在中间,身上还裹着一层薄披风,一脸呆滞。   “我说, 我就是去看个发案,倒也不必如此吧……”   徐瑾瑜看着身边的亲朋们,一时整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现在觉得,他选择出来,真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瑾瑜说的什么话,你那天出来的晚,你是不知道这院试有多少人来看, 要是被人挤到了可就不好了!”   曲氏语重心长的说着, 当初她的性命有一大半靠徐瑾瑜救下, 如今徐瑾瑜这身子骨, 她也不能坐视!   徐母经过这十日的调节,随后眉间始终拢着愁绪, 可是看着徐瑾瑜的眼神仍带着柔光:   “大郎, 娘知道你想亲眼看到红榜,娘会让你看到的。”   徐瑾瑜:“……”   大可不必如此, 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命不久矣了。   四十岁, 对于少年来说, 还很遥远呢。   少年胸中蕴山河,无惧前路风与霜,岂能终日郁郁怯怯?   可徐瑾瑜虽然无奈, 但却是知道大家之所以这么紧张, 都是为了自己。   既然争辩不得, 那就加入!   徐瑾瑜如是想着,眉间的无奈之色淡去, 唇角噙起笑容,挽住徐母的手臂:   “好嘞!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姨母和几位兄长的记挂,我亦感激,那咱们快些走吧。”   别院外的阳光都似乎格外明媚一些,肤光胜雪的少年郎沐浴着阳光,那淡色的唇瓣微微勾起,桃花眼若含情脉脉,在人群之中也是无比的耀眼。   只是,今年的院试非同一般的热闹,众人虽然来得早,可也架不住等的人多。   推搡之下,又过了足足一刻钟,众人才堪堪到了发案台前。   徐母全副身心的注意着徐瑾瑜,倒是对成绩并不曾放在心上,却不想,正在这时,传来一声有些尖酸刻薄的讥讽:   “呦,妹子你还真带孩子过来了啊?我那日可是看着他一出来就晕了。   这才只是院试,等到乡试可要怎么办呦?院试都这般,只怕不好过呢!”   十日时间,让那妇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贱了。   徐瑾瑜看了那妇人一眼,微一挑眉:   “娘,认识?”   徐母这会儿只咬牙切齿道:   “不认识!只是路边乱吠的狗!”   要不是今个瑾瑜跟着,她高低要叫这妇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可那妇人见徐母不答应,反而还来了劲儿,又絮絮叨叨的拉踩着。   而她身后的青年听到动静,回身看到徐瑾瑜后,惊了一惊,然后狠狠的扯了扯自己的娘:   “娘,我可求你了,快别说了!这是我们书院的三科头名!”   妇人听了这话,直接傻眼了。   徐瑾瑜也偏了偏头,端详了一下青年:   “你是……丙级三号斋的刘直?”   刘直看到徐瑾瑜认出自己,只干干的笑了笑:   “头名好记性!”   去岁书院新入学的学子,拢共就凑了三个斋,而刘直更是刚刚好,成为书院录入的最后一名学子。   这会儿,徐瑾瑜眸色微沉的看过来,刘直只觉得心里有些打鼓,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倒是没有觉得头名有什么不好。   可是,今个自己娘那样说了头名的娘……刘直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己娘什么性格自己心知肚明,所以他分外感激书院能给他片刻喘息之机。   不过,此事事关头名的娘,看在同一书院的份上,头名,应该会留情的吧?   徐瑾瑜会留情吗?   当然不。   这会儿,徐瑾瑜淡漠的眼神看了过来,刘直一时觉得他并不太像是看着活人的模样,随后徐瑾瑜唇角噙着淡笑,弹了弹衣角,朗声道:   “这位夫人,在下乃本次县试、府试两考案首,方才听夫人言之凿凿,不知令郎如何?”   刘直只觉得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妇人才从傻眼中缓过神来,又再度被惊的失语。   两考案首,这就是祖坟冒狼烟,她儿子也考不出来啊!   徐瑾瑜话音将将落下,四个衙役抬着红榜,在涂抹了浆糊的发案台上,张贴红榜。   而此时,那红榜之上,圆案之中,“徐瑾瑜”三个大字格外耀眼。   徐瑾瑜顿了一下,眸子笑意加深:   “唔,现在看来,是三科案首了,不知令郎何如?”   刘直白着脸,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立时垂头丧气起来。   妇人也想知道自己儿子怎么样,可是那红榜就那么大,她几乎一错不错的看下来,可否无济于事。   恼羞成怒的妇人直接狠狠的拍打着刘直:   “死孩子!你考的这是什么东西?!亏我出来的时候,还告诉你爹,家里可以摆宴庆祝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白瞎了老娘给你交的银子了!”   刘直苦笑连连:   “娘,我早就说过了,今年的院试非同寻常,整整千道题目,我,我根本答不完!”   徐瑾瑜这时候抄着手,闲闲的来了一句:   “答不完?可是我答完了呀,不过身体不争气,不然应该能提前半个时辰答完的,哎——”   宋真和师信对视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现在知道,府试之时,瑾瑜是真不是有意搞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心态的!   他搞起人心态,简直不是人!!!   果不其然,徐瑾瑜话音刚落,那妇人便又羞又气的一巴掌拍在了刘直的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道:   “你看看人家!”   刘直抱头鼠窜,连忙道:   “可是人家是头名啊!”   妇人:“……”   徐瑾瑜看着戏,眼看着妇人动作停了下来,又添了一把火:   “对了,这位妇人,我今年十三岁了,不知令郎贵庚几何?”   刘直震惊的看向徐瑾瑜,头名今日这是想要让他死!   妇人这会儿又是震惊,又是羞恼,又是生气,一时脸上五官都移了位,什么颜色都有,像是打翻了颜料瓶似的。   “不争气的东西!”   “看我今个不打死你!”   “白给你花银子了!”   ……   妇人被徐瑾瑜接二连三的添堵,气的只能把一腔的怒火发泄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这会儿直接撕着刘直的耳朵飞快离去。   徐瑾瑜看着两人的背影,讽刺的勾了勾唇,就这样还想来欺负他娘?   随后,徐瑾瑜回过神,就看到宋真一脸叹为观止的看着自己:   “瑾瑜啊瑾瑜,今日我可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诛心之言!”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方才那个如同带了刺儿的少年又重新回到了原本温润美好的模样。   “不过,瑾瑜啊,刘直过后要是在书院胡言乱语怎么办?”   徐瑾瑜微垂了眼睫,淡淡道:   “我能怕他?方才他娘说那话的时候,他不也享受其中?不过是最后看到了我的脸,这才转了话风。   身为人子,若是无法让爹娘扬眉吐气,那最起码也该在爹娘行事不端的时候,规劝一二。   对了,真兄倒是提醒我了,这件事回头我得找山长说说。虚荣不算什么,可是却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那就别怪我了。”   方才刘直之母在那里胡言乱语了那么久,倘若刘直有心,自然会规劝一二。   可最后,他的规劝,只是因为看到了他而已。   他不想被打脸,徐瑾瑜却偏要狠狠的打他的脸!   宋真仔细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徐瑾瑜说的那样,一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   “那刘直往日在书院最最勤勉老实了,没想到……”   而自方才徐瑾瑜开口,徐母就一直安静的看着徐瑾瑜,眼角不知何时濡湿,她忙狼狈的擦了擦。   大郎永远都是这样,把家人坚定的护在身后,徐母与有荣焉的同时,心中又莫名涌上了一股悲意。   可她藏的很好,不愿意被徐瑾瑜看到。   几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师信和宋真也看到了他们的名字,名次颇为靠前,师信第九,宋真第十。   这会儿,宋真小小的欢呼了一声:   “过了,过了,我们都过了!今天我请客,咱们去吃顿好的!”   徐瑾瑜浅笑吟吟,令人如沐春风:   “真兄,那怕是不行啊,小心庆阳兄和你闹。”   徐瑾瑜不由想起数月前,赵庆阳直接预订了自己院案首的庆祝宴,一时心放松。   他也算是,不负众望了!   宋真听了这话,也是不由表情一垮,但很快振作起来:   “没事儿,谁规定庆祝宴只能摆一次了?大不了,赵世子一日,我一日嘛!   话说,方才我看到了祁明钰的名字,又是第二!这下子,西宿的鸽群是停不下来喽!”   徐瑾瑜一想起那样的盛况,也是不由抿嘴一笑。   虽然方才徐瑾瑜扎那妇人的心时,暴露了自己的名次,可也只是小范围的。   再加上那妇人这些日子实在是触了众怒,等徐瑾瑜等人离开,众人还赞不绝口:   “那郎君一句话,就让那妇人变了脸色!”   “好利的口,好利的话!”   “如果方才我没有听错,那少年已是……小三元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要讨个彩头,可是这时的徐瑾瑜和亲朋已经不见踪影。   别院还要走过一条街,众人心情颇佳,索性缓步慢行,其中徐瑾瑜更是被当成了国宝一般保护在中间。   但大概是一行人有些太过占地方了,正在拐弯的时候,一个头发乱蓬蓬,看着和乞丐一样的男人和宋真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个满怀。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   男人抬起头,瑟缩的抖了抖,没有说话,下一刻,徐瑾瑜却笑眯眯道:   “阁下可是久没有用饭了?今日家中有喜事,阁下也来沾沾喜气吧。” 第62章   徐瑾瑜这话一出, 那男子连忙低下头,心里窃喜不已,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撞, 眼光就这么好!   而一旁的众人亦是一惊。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这还是瑾瑜头一次邀请不相干的人用饭。   那男人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浑浊的眼睛却闪过的一道亮光,立刻乐颠颠道:   “多谢,多谢郎君!多谢好心的郎君!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吃一顿饱饭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男人虽然布满细碎伤口,但依旧能看出几分养尊处优的手掌,唇角笑容不变,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众人虽然有些不解, 但是都默契的没有多言, 宋真还笑着说了两句俏皮话, 缓和了一下气氛。   徐瑾瑜看了宋真一眼,倒没有制止, 等到一群人回到了别院的时候, 赵庆阳早就已经张罗好了一桌好菜,看到徐瑾瑜立刻迎了上来:   “恭贺瑾瑜再得案首!这一回, 我可是将玉食坊的厨子都请来了, 那菜做的那叫一个香!”   徐瑾瑜随即笑着道: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   徐瑾瑜和赵庆阳说了两句话, 赵庆阳这才看向了徐瑾瑜身后的男人,一时顿住:   “瑜弟,这是……”   赵庆阳确实大大咧咧, 可是也没有能做到和乞丐同桌而食的地步。   徐瑾瑜看了男人一眼, 缓慢道:   “只是一位有缘人罢了, 今日我中了案首,心中高兴, 请他也来吃吃庆贺宴。”   “可是……”   赵庆阳正要说什么,突然对上了徐瑾瑜的眼神,一瞬间福至心灵。   瑾瑜什么时候会做无用的事?   这男人有问题!   “啊——这样啊,那行,那就先让这位去洗漱一下,我让人张罗设宴。”   徐瑾瑜和赵庆阳不知打什么哑谜,但众人都没有表露出什么异常。   等到男人自去洗漱的时候,徐瑾瑜脸上的笑意淡去,眸子冷了下来,与赵庆阳到一旁低声交谈:   “庆阳兄,你即刻让思武兄带人来拿人!那人就是长宁郡主口中的布庄掌柜!”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也不由瞠目结舌:   “可是,可是那男人看着并没有郡主口中所说的断眉啊。”   徐瑾瑜抿了抿唇:   “女娘尚可描眉,谁又规定郎君不可了?”   赵庆阳:“……”   赵庆阳还真没话说了。   徐瑾瑜又催促一声:   “庆阳兄,我算过了,一席宴会的时间正够自这里到京城打一个来回。   若是思武兄来得是时候,那宴散之时,就是此人伏法之期!”   赵庆阳听了这话,半点儿也不敢耽搁,直接让自己带来的小厮跑了一趟。   不多时,男人洗漱好后,宴会也正式开始。   赵庆阳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男人一下,却发现那男人洗漱好后,虽然与那张昭告的画像之人有些神似,可若是让他一眼看去,只怕也看不仔细,自然不会认出男人的真实身份了。   尤其是,那男人虽然有些近日受了些罪的可怜,可是看其模样,往常应该也是过的十分滋润的,很难想象他时如何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赵庆阳心里思忖着,他到底也算出身大族,所以很是稳的气,只是,时不时抬眼看向沙漏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   “庆阳兄,这一场评书选的好!”   徐瑾瑜满脸笑容的鼓掌,赵庆阳看着徐瑾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时无语。   好家伙,瑜弟这也太自在了吧?   他们现场可还有一个嫌犯呢!   可赵庆阳哪里知道,徐瑾瑜早就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今日发案,不远处发案台的兵将一整日都不会撤,真有个万一喊一声就会有人来将男人拿下。   他之所以让魏思武来,只是觉得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压抑了。   而这个当初将长宁郡主害到那般地步的嫌犯让他亲手抓到,或许能让他和缓一二心境。   赵庆阳按耐住内心的紧张,也应和了几声,但眼神却是一直注意着男人。   而男人也真的像是好久没有吃到一顿饱饭一样,再精彩的评书,他也充耳不闻,只顾着埋头干饭。   赵庆阳:“……”   这嫌犯也当的是有够自在的啊!   合着这里头就他一个人紧张吗?   酒足饭饱之后,徐瑾瑜闲闲的抓了一把瓜子,这才和男人说话:   “相逢即是有缘,我观阁下也并非行乞之人,不知日后如何打算?”   男人一听,顿时就乐了,看来这位小案首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方的呦!   不枉他刻意来了这么一通了!   “这……我本是为入京探亲,却不想路上遇到了强盗,这才落了难,小郎君心善,若是能饶我一些钱财,让我寻到亲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男人这般说着,暗示意味极浓。徐瑾瑜还没有怎么样,知道男人身份的赵庆阳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喽!   而徐瑾瑜看了一眼沙漏,已经快漏的差不多了,面上也带出了几分浅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   “哦?那不知阁下想要多少银两?”   “这……您看着给两个也就是了,左右这里离京城也不远不是?”   男人赔笑说着,只是眼中的贪婪显然不是一二两的碎银可以打发得了的。   男人话落,沙漏的最后一缕细沙落下,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徐瑾瑜不由笑了:   “银子嘛,我没有,不过,我倒是觉得有更合适的——比如,免费的牢饭!”   徐瑾瑜话音刚落,魏思武直接推开了特意留好的门,一脸急色,气喘吁吁:   “瑾瑜,你说当初那害我长姐的嫌犯在哪儿?!”   徐母等人这是才恍然大悟,不过男人的席位本就安排的远,离他们有一大截安全距离,不过几息就已经被保护起来。   那男人见势不好,脸色一变,直接抓起桌子上的盘子朝魏思武砸过去,魏思武直接冷着脸,拔剑将那瓷盘劈开。   男人也不打算这瓷盘能将人拦住多久,只借着这一瞬,身手矫健的便要翻墙离开。   可等他骑到墙上之时,看着围着整个别院的兵将,直接不敢上,也不敢下,被八月的骄阳晒成了一个傻子!   “跑啊,你在跑啊!”   “本世子天南海北的发通缉令,你能跑到哪里去?!”   魏思武冷笑着站在下面,看着男人胸口距离起伏,满眼惊惶的模样,心里痛快起来。   在他心中,和长姐这些年的郁郁寡欢相比,此人便是凌迟都不为过。   不过,人既然抓到,以后他又得是漫长的时间和他算账!   没过多久,自有那身手矫健的兵将直接将男人抓着脚从墙头撕了下来,只是这个过程,墙头自然不可避免的拉伤,摩擦到某处。   男人一下子都忍不住疼的大叫起来,下来后更是连站都站不稳,就被上了沉重的枷锁,他一面疼的吸气,一面气弱道:   “为何,为何抓我?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男人梗着脖子,一根根青筋暴起,像是愤怒极了。   “抓你,自然有抓你的理由,王奇。”   徐瑾瑜最后两个字吐出来后,男人脸色一下子血色尽失,倒随后他便急忙找补:   “你说什么呢?王奇是谁,我不认识!”   魏思武是无条件信任徐瑾瑜,但这会儿他看着男人的面容,也觉得有些和画像不同。   要知道,那画像可是逼真的很!   “瑾瑜,我们不会抓错人吧?”   徐瑾瑜却摇摇头:   “错不了,他虽然面容有所改变,可是骨相却没有。思武兄怕是忘了,当初,我本就是先画了他的骨相,最后才画出其真容的。”   徐瑾瑜说完,魏思武对着兵将中的一个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兵将立刻上去,在王奇的脸上摩挲片刻,没想到,还真撕下了一层伪装——   “□□!”   魏思武不由惊呼出声,徐瑾瑜也有些诧异:   “原来是□□啊,难怪特意让他洗漱他也不怕。”   这还是徐瑾瑜头一回看到古代的□□,不过这些是暂时封存起来,他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而那面具之下,正是已经被搜寻了整整四个月的王奇!   这会儿,王奇没有了前头的嚣张气焰,整个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渐渐失了声。   王奇伏法,魏思武看着自己手下的人将之压下去后,却歉意的冲着徐瑾瑜拱了拱手:   “今日是瑾瑜喜得小三元的庆贺之宴,可却为了我让这么一个渣滓沾了浑气,我……”   魏思武喉头动了动,眼睛微红,很是激动。   徐瑾瑜看着魏思武这般模样,与此前不同的是,他在魏思武的眸子里,看到了斗志!   这会儿,徐瑾瑜噙着笑,拍了拍魏思武的手臂:   “兄弟之间,不说这些,这些时日可是听说思武兄带人审了好几桩案子,民间反响颇为不错。   现在,当年的嫌犯已经落网,思武兄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的所学,亲自审理。”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他深深的看了徐瑾瑜一眼,竟是一刻也不想等,直接抱拳一礼:   “好!我这就去!今日耽搁了瑾瑜的贺宴,改日我设宴为瑾瑜赔罪!”   魏思武说完,转过身脸上只余煞气,这便冲着门外走去。   而一旁的赵庆阳见状,不由小声道:   “哼,本世子这么一个大活人,魏思武那厮是看不到不成?难为我还特意将踏云借出去!”   徐瑾瑜看到魏思武方才的眼神,心中的隐忧放下,这会儿听到赵庆阳有些酸溜溜的话,不由失笑:   “庆阳兄与思武兄真是,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啊!都有兄弟之间的通病。”   赵庆阳一脸不解:   “这话怎么说?”   徐瑾瑜弯了弯眸子:   “见不得,离不得!”   赵庆阳一时语结,过后这才有些羞恼道:   “瑜弟,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和那厮离不得呢!我就是觉得他,目中无人!对,目中无人!”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只是笑而不语。   踏云乃是赵庆阳的宝贝,寻常轻易不让人碰,也就当初让徐瑾瑜坐过一回。   可是,这回却为了长宁郡主之事上不惜借给小厮,生怕耽搁了一刻半刻的。   赵庆阳被徐瑾瑜看的不好意思起来,直接招呼道:   “今个被那人扰的我都没有心情享受佳肴,瑜弟可得陪我重新吃一席!”   “好说好说,正巧明个真兄也想摆一席,本次院试大家都圆满成功,是该好好庆祝庆祝!”   “咦,那我这别院岂不是一门三秀才?”   赵庆阳说着,抚掌大笑起来:   “极好极好!到时候卖出高价,给瑜弟和小信小真也一起分润!”   “小信小真”们:“……”   赵世子倒也不必如此表示亲近,信息到了,就行了。   不过,今日的院试成绩,仍旧让众人欢欣不已。   而与此同时,魏思武却策马扬鞭,带着王奇赶回京城。   他要在刑狱司衙门提审王奇!   他要为长姐当年的遭遇,查个水落石出!   魏思武这么一想,手下动作更快了,就连那被兵将压在后面的王奇也不得不忍着剧痛跑起来。   早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该贪这一遭!   那小郎君生的和软好骗,没想到竟然是唯一一个能勘破自己真容的!   王奇心里又悔又恨,然而,很快他就没有了后悔的时间。   入了刑狱司,又因为王奇乃是上了通缉令的嫌犯,所以魏思武二话没说,也不听王奇申辩什么,先让人蘸着辣椒水抽了一通。   他平日审案自然不全是这样,但是若有那等证据确凿,却偏偏死鸭子嘴硬的,便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这会儿,王奇直接被抽懵了,他过了五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一身皮肉已经养的白白胖胖,就算是因为通缉令东躲西藏了这些日子,可也没受这么大的罪啊!   辣椒水打在伤口上,又热又疼又蛰,就像是伤口上趴了千万只马蜂似的,疼的他痛不欲生。   “大人!大人!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如今已经暮色沉沉,魏思武并未让人掌灯,他的身影被阴影笼罩,过了许久,这才发出一声颇具压力的声音:   “说,五年前长宁郡主与布庄失踪一整日之事,你都知道什么?”   王奇本来因为魏思武的沉默,加之身体的疼痛,已经快要陷入绝望,可他却并不知这是魏思武的心理战。   这也是魏思武这段时日摸索出来的方式,普通百姓的胆子都不大,就算有所犯案,恐吓一通,也就吓得都招了。   王奇听了魏思武的话后,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他僵硬道:   “这,五年前的事儿,小人不过是一个臭掌柜的,在人家手下讨生活,又能知道什么?”   魏思武听着话,冷冷一笑:   “看来,你还是冥顽不灵啊!来人,上夹棍!”   这会儿,跟前没有人劝着,魏思武直接让人将刑狱司的十八般刑具都一一摆开,于幽暗光影中,露出一个疯癫残酷的笑容,那白森森的牙齿让王奇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我,我说,我说!”   王奇被吓得肝胆俱裂,身上的痛处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少年又多么恐怖。   魏思武拎起一根蘸着辣椒水,散发着血腥味和刺鼻气味的长鞭,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王奇咽了咽口水,小声道:   “当年,是长乐伯府的杜姨娘听说庄子新出了新布料,过来看布料的时候,和小人说,有一笔买卖想要和小人做。   小人,小人生平无甚爱好,就喜欢小赌两,两把,可那个月手气不好,连月银都数光了,所以,所以就猪油蒙了心,应下了那事儿。”   王奇自然不敢直说自己的贪婪,只是遮遮掩掩的说着。   魏思武这段时日也练出了提炼有效信息的本事,这会儿听了王奇的话,倒是和银红说的对上了。   “她给了你多少银子?”   “一,一千两。”   王奇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一千两就是自己的买命钱,毕竟,那可是郡主呢。   可是,谁能想到,堂堂郡主遇了那事儿,竟然没有人查。   这才让王奇逍遥了这么久!   魏思武在空气中甩了一个空鞭,可是那响亮那脆响让王奇下意识一哆嗦,倒是颇有些惊弓之鸟的味道了。   “继续说!”   魏思武这会儿心里憋了一口气,他长姐的一辈子,竟然,就被一千两银子买断了!   魏思武心里又气又急,若不是还要等着王奇的证词,他真想一剑劈了他!   王奇嗅觉还是颇为灵敏的,这会儿感受到了魏思武的杀气,连忙急急道:   “这件事儿小人也没有办法,毕竟,那位可是伯府的姨娘,小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哪里,哪里敢违背她的意思。”   王奇的求生欲很强,昏暗的天光让他看不清魏思武的表情,所以只能小心翼翼道:   “小人都是被逼无奈,小人真的不是有心的,可是,若是小人不应,也会,也会有别人啊。”   王奇试图唤醒魏思武的理智,却不想,他这话一出口,魏思武那敏感的神经顿时跳动了起来:   “被逼无奈?被逼无奈养的你这么一身折腾了四个月还有厚重的肥膘?!   你明知道她是当朝郡主,却敢对她下手,事到如今,你却满口狡辩,来人,打!”   魏思武毫不留情的发话,王奇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打的嗷嗷叫了起来。   吃了一通鞭子,王奇终于老实起来,魏思武这才冷漠的看着他,严词拷问:   “现在,本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是让本官发现你有一丁点推诿,隐瞒的意思,那就不是这一顿鞭子这么简单了!”   魏思武一面说着,一面看了一眼一旁放置的刑具,显然要是王奇再不老实,他不吝让其挨个体会一通。   而王奇一个能被金银买通的人,自然不会多么重气节了,这会儿连连点头: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魏思武冷哼一声,随后开始了正经八百的拷问:   “你既然说是杜姨娘让你办事,可有证据不曾?”   王奇连连点头:   “有!有!有!杜姨娘那日来得时候,留了一块白玉给我当,当定金,要我好好考虑……”   大盛崇尚洁白,认为其是天底下最最清白的颜色,就连成帝祭天的龙袍也是白金交织。   不过,正也因此,白玉可不是杜姨娘一个妾室配用的。   所以……那只能是长公主的嫁妆!   魏思武一想起这个事实,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疼,眼睛很快爬满了血丝,若是被人看到,一定会不寒而栗!   用娘亲的嫁妆来害长姐!   魏思武一想到这个事实,真恨不得将杜姨娘的骨头都嚼碎了。   王奇自然也察觉到了空气的凉意,连忙又道:   “对,除了白玉以外,还有,还有打着王府印记的元宝,一眼花了不少,还有一些藏在我在云州的地窖里!”   这一刻,王奇显然是将杜姨娘卖了一个干干净净,并未有任何保留。   而魏思武勉强压制住自己疯狂的想法,继续按定制拷问:   “作案动机有了,现在,说说你的作案过程吧。说说,你当初是怎么敢把你的脏手伸向我的长姐——我剁了你的爪子!”   魏思武终于审不下去了,直接拔出长剑,直接挥下。   剑刃破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魏思武猛的来了这么一遭,连一种手下都吓了一跳:   “大人不可!”   与此同时,王奇被吓得尿了一地,于此同时,他发出一声大叫:   “不是我!我没有碰郡主!我没有碰郡主啊!!!” 第63章   “你说什么?”   魏思武手中的剑在距离王奇手腕处不到一指宽的距离停了下来, 那兵刃的凉意让王奇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让王奇终于松了心弦, 整个人差点儿没软倒在地。   这会儿,王奇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看着魏思武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魏思武直接一甩手,将剑扎在了王奇身旁的地板上,深切演绎什么叫入土三分,也昭示着王奇方才真的差点一只手不保!   “说,到底还有什么事, 是本世子不知道的?!”   魏思武冷下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躁, 王奇咽了一口唾沫, 这才颤颤巍巍道:   “回, 回大人的话,小人, 小人就是给郡主端了一碗, 一碗下了蒙汗药的茶,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就, 就只有平阳侯世子知道了!”   魏思武本来心中烦躁, 他以为抓到了王奇,长姐当初遭遇之事就可告破,没想到王奇又来了这么一出。   可, 此时此刻, 听到‘平阳侯世子’几个字后, 魏思武如遭雷击,在原地愣了许久, 这才开口道:   “你说,是谁?”   王奇忙道:   “是平阳侯世子,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此事,所以,来找我,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要我,要我按照杜姨娘的计划做。   只不过,只不过要等郡主晕倒后,将郡主交给他。说是什么要来一出英雄救美,让郡主倾心于他。   我,我寻思这事儿也,也挺好,没想到后来发生,发生了那种事……”   之后,王奇又说了一些枝叶末节的事儿,以及当初他留下的证据。   魏思武听着只是沉默,王奇看魏思武冷静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他虽然取了不义之财,也,也罪不至死吧?   希望他将这一切说出来后,这位大人可以容情一二。   王奇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心里却颇为悲愤!   想当初,那通缉令举国分发,他差点儿就被人扭着送到官府,也幸亏他机灵,带着细软跑路了。   他本来想要往南跑,可是看到南方来流民后,又犹豫了,最后左思右想,来到了京城下辖的平洲。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带着□□,一路赶路,却不想遇到了黑店,这便只能一路乞讨,这才摸索到了平洲。   恰逢平洲院试,王奇也在暗中观察,于是这就留意上了徐瑾瑜。   刚逢大喜之人,必然意得志满,他要是撞上去,指不定能得不少好处呢!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少年就是当初画他画像之人。   他更万万没有想到,少年过目不忘,体察入微,火眼金睛!   他这属于是倒霉到了极点!   王奇的悲愤,魏思武无瑕顾及,等到最后那些问话,他都已经无瑕听下去了。   他此时脑中只回放着一件事!   他和长姐,都被韩望安那个伪君子骗了!   韩望安之前种种道貌岸然,不计前嫌的做派,也不过是因为当初动手的人就是他!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污蔑长姐。   原来,从头到尾,长姐都是清白之身!   原来,长姐将自己嫁给了当初的施暴者!   魏思武只觉得几欲作呕,心里刀割火烧一般,连呼吸进肺里的空气,他都觉得在一寸寸的划伤自己的气管。   荒诞无比!   为什么事实如此残酷!   他那样好的长姐,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事!   ……   小石村,徐家。   徐瑾瑜听完了魏思武的话,一时也不由沉默,他在心里措辞良久,但还是不知说些什么。   他向来能言善辩,可是遇到长宁郡主这样的事情,他第一次有些无措。   他无法想象,那个深陷在平阳侯府五年,满京骂名,亲人羞辱,下人背弃,种种pua的柔弱女娘,若是知道一手造成自己这样悲剧的人,是自己的枕边人,她该如何自处?   那可是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啊!   “这件事,郡主知道吗?”   魏思武沉默了一下,低下了头:   “还不曾,我不知该如何开口。而且,若是此事告知长姐,她定一刻也无法和韩望安呆下去。   可是,舅舅对于平阳侯宠眷颇深,倘若舅舅仍不许长姐和离,那长姐该如何痛苦?”   魏思武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倦和挣扎。   他第一次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长大的这么晚,又成长的这么慢!   少年人的无力在这一刻显露无疑,让人不由唏嘘。   徐瑾瑜抿了抿唇,手指在石几上点了点,却道:   “可这件事,你瞒不了多久。你带着王奇回京之时,动静颇大,长宁郡主不可能一直不知道。”   “总之,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否则……”   魏思武有些说不下去了,徐瑾瑜思索了一下:   “总而言之,现在战事吃紧,平阳侯为国为民,圣上是不会过多苛责平阳侯什么。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等一等。”   “等?”   魏思武皱了皱眉,徐瑾瑜起身去自己的房子拿出这一个月搜集到的军报,对魏思武道:   “战事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越国人虽然贪婪无度,可若是知道大盛是一块硬骨头,自然也不会将战线延长。   思武兄且看,自十日前的军报之上,战死的将士数量便已经开始减少。   当然,这或许有补给跟上的缘故,但少的数量不是一星半点,我以为应该是战事到了尾声。”   大盛这些年也算是国泰民安,成帝一直轻徭薄赋,这才财政吃紧,可是越国又有什么?   一腔勇气吗?又不能当饭吃。   到了这一刻,能拖这一个月,已经算是越国举国之力供养了。   魏思武看着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无法想象徐瑾瑜到底是怎么推敲出来的。   这会儿,他只是一脸茫然道:   “战事到了尾声又如何?平阳侯乃是护国有功的大功臣,有平阳侯府功绩在,难道舅舅还能处置了韩望安?”   徐瑾瑜沉吟许久,垂下眼皮淡声道:   “思武兄,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嘛。圣上因为平阳侯的功绩不忍苛责,可若是平阳侯亲自请罪呢?   上一次,平阳侯得知平阳侯夫人刁难长宁郡主之时,百忙之中还来信将平阳侯夫人送进了家庙,由此可见,平阳侯也算是个磊落之人。”   徐瑾瑜的声音如淙淙泉水,让魏思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徐瑾瑜看到魏思武镇定下来后,又继续道:   “战事进入尾声,平阳侯是要回京述职的,而且,我听郡主说过,平阳侯已经整整十载未曾归家了,这一回,他该回来了。”   而就在徐瑾瑜和魏思武谈论此事之时,成帝拿着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捷报,激动的浑身颤抖:   “好好好!越国狼子野心,平阳侯竟带军将之驱离边境五十里,实乃我大盛第一猛将!”   至于之后越国意图议和的消息,成帝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越国出尔反尔,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这会儿,成帝难掩激动的屋子里转了几圈,脑中思索着对平阳侯府嘉奖。   冯卓也在一旁笑吟吟的候着,只是成帝想着想着,脸色却沉凝下来。   大盛建国至今,册封的爵位已经不计其数,除了有名有姓的四公八候之外,更有其他伯、男、子爵不计其数。   而更可怕的,还有本朝有史以来的荫补制,让官制越发冗杂不堪。   成帝,并不想再添这样可以世袭罔替的勋贵爵位。   可平阳侯立下这样的功绩,本就该封妻荫子,就连成帝也不由头疼起来。   功臣到了这一步,已是封无可封,唯有升爵。   成帝虽然心中因为此事烦扰,可是却也朱笔一批,允了平阳侯回京述职的折子。   平阳侯一别十载,也该回家看看了。   只是,成帝又想起那不成器的平阳侯世子,一时也不由摇头。   九月初八,秋风送爽。   今日是平阳侯携胜利之师归朝之日,就算是书院都放了一日的假,让学子们也瞻仰瞻仰一下这些为国为民的将士们。   徐瑾瑜等人则是在赵庆阳的安排下,在“老地方”茶楼的二楼最好的地方,看着平阳侯骑着高头大马,在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驶入京城。   不过,徐瑾瑜很快就眼尖的看到了那辆被一众将士护卫着的马车。   那马车虽然看着平平无奇,可是却能跟在平阳侯身后,那是……平阳侯在边关的亲眷?   徐瑾瑜因为自己这个猜想,觉得有些荒诞,只远远的目送平阳侯远去,这才与友人们在茶楼喝着清茶,说着近日京中趣闻。   茶水已经换了三回,可赵庆阳还是有些依依不舍,那东辰书院什么都好,就是一个月才让人出来一通,简直太犯规了!   “瑜弟,这些日子我的剑术已经可以达到一息劈出十根竹丝的地步了!改日给你瞧瞧,那竹子被劈出来的一瞬间可漂亮了!”   赵庆阳兴致勃勃的说着,他可没忘记自己剑术的精进源于谁,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弯了弯眸子:   “也不要改日了,等会庆阳兄和我一道回家吧。小妹这几日在山上到了一处寒潭,里头的鱼肉质细嫩清甜,非常美味!   所以,我娘今个做全鱼宴,信兄和真兄也来啊!”   徐瑾瑜这么一说,众人只觉得嘴巴里下意识就分泌了唾液,一个个笑呵呵道: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久没有吃婶子的菜了,我都馋了!”   “我亦是。”   而就在众人说话间,赵庆阳的小厮走了过来:   “世子,平阳侯此番回京带了自己在边关生的幼子,平阳侯夫人在府里闹的要死要活,魏世子让小人来给您说一声!”   赵庆阳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徐瑾瑜,这哪儿是给自己说,这怕是给瑾瑜说!   而徐瑾瑜听了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愣,但很快面上就显露出几分轻松。   平阳侯世子毕竟是平阳侯的独子,让平阳侯一夕之间,得知自己儿子是个废人,还是个人渣,对平阳侯来说,可能是一个有些残忍的事。   可长宁郡主又何辜?   所以,即使徐瑾瑜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平阳侯,也不愿看着这样的罪恶继续延续下去。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消息,却是让人只觉得心头一松。   想来魏思武当日也看出了徐瑾瑜内里的犹豫,所以特意让人送来这个消息。   此时此刻,魏思武一得了消息,就赶忙来到了平阳侯府,当初魏思武余威犹在,这会儿已是顺畅无比的进入了平阳侯府。   明堂之中,平阳侯坐在上首身后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隔壁本该属于平阳侯夫人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无他,这会儿平阳侯夫人正让人扯白绫,准备在大门口悬梁自尽。   “天爷哎,求求你睁眼看看吧?我操心操了半辈子,男人一回来就带了一个野种呦!我的命好苦啊!” 第64章   魏思武一进门没走多远, 就看到平阳侯夫人披着一条白绫,跌跌撞撞,又哭又嚎, 那副疯癫的模样让魏思武都不由皱了皱眉。   平阳侯夫人一看到魏思武,立刻就哭诉起来:   “魏世子啊,你快给你姊兄说说吧,侯爷他非要把那个野种记在族谱之上,那到时候郡主和你姊兄的家产可就要被分薄了!   哎呦,我这十年忙里忙外,照看孩子, 没想到就落得个这么一个下场, 我吊死算了!”   平阳侯夫人哭诉完, 就准备朝外边走, 可是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魏思武。   平阳侯夫人心里盘算的很好,就算是魏思武心里再气他们母子, 可是事关长宁郡主的利益, 他可不会坐视。   到时候再拦一拦平阳侯,她在顺势下了这个台阶, 把那个野种赶出家门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 却没想到, 平阳侯夫人这话一出,魏思武上下打量了平阳侯夫人,犹豫了一下:   “噢, 需要我帮你搬个高凳子来踩是吧?”   平阳侯夫人差点被气的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指着魏思武手指颤抖,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思武随后弹了弹衣角:   “不过,这种下人就能做的事儿, 本世子就不掺合了。”   魏思武是来看看长宁郡主,顺便……给长宁郡主打个预防针的。   他欲在三日后舅舅特意为平阳侯举办的庆功宴上,助长姐脱离苦海。   只不过,既然今日平阳侯在,他自然少不得要前来拜会。   “侯爷。”   魏思武大步走进明堂,便看到平阳侯正在和那男童说着什么,男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上去颇为灵动,也不像是怯懦之辈。   魏思武行了一礼,自报家门:   “吾乃长公主之子魏思武,见过侯爷,不请自来,还请侯爷莫怪。”   “思武?快快请进!”   平阳侯有些惊讶,他当初承蒙长公主提携,这才入了先帝的眼,之后长公主更是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定给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对于这位小世子他只在幼时见过几面。   “没想到,思武都这么大了……”   平阳侯看着魏思武那英武的面庞,不由轻叹一声。   而这时,一旁的男童也好奇道:   “这就是爹常说的长公主的儿子?”   男童“哒哒哒”的跑到了魏思武的身侧,看着自己只到魏思武胸口的身高,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他好高!好厉害啊!爹,我比不过!”   魏思武抿了抿唇,只一板一眼道:   “你长大也可以。”   魏思武也觉得有些有趣,他自入了刑狱司后,身上自带一种煞气,寻常小儿都不敢靠近,倒是平阳侯这位小郎君胆子大。   颇有,其父之风。   平阳侯见魏思武虽然不热情,但也不像平阳侯夫人那般反应激烈,心里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长公主之子,他若是公然不愿意让平越入族谱,他少不得要顾及几分。   “思武,来坐。这是平越,是我八年前在边疆和一位救我一命的女娘生下的孩子,他娘在出生没多久就去了,这些年一直跟在我身边。平越,叫兄长。”   平阳侯如是说着,魏思武却直接道:   “不必了,叫我魏世子就好了。今日侯爷班师回朝,舅舅特意让您休整三日再觐见,您且多加休息吧,我只是来寻长姐说两句话。”   平阳侯有些惊讶,他以为魏思武是来替望安说话的,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平越虽然跟他时间久,可是望安更是他的长子,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若是相扶相持,日后必能让平阳侯府在朝堂矗立的更加□□。   可是,张氏出身乡野,分外短视,闹的这般难看,连他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道魏思武也是来逼他的,却不想……   平阳侯思索了一下,指了指韩平越:   “那思武,我欲将平越记入族谱。不过,你放心,郡主和望安的财产一分都不会少,你……”   魏思武直接摆了摆手:   “不必对我说这些,侯爷,这是您的家事,您自己做主即可。”   魏思武说完,又问候了平阳侯几句,这才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了长宁郡主的院子。   对于平阳侯这位公公,长宁郡主还是尊重的,只是平阳侯一回来,平阳侯夫人就闹了这么一桩事儿,长宁郡主决定晚点儿再去,也省得平阳侯面上不好看。   可长宁郡主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思武就先过来了。   “思武?你怎么过来了?热不热?”   长宁郡主一边说着,一边给魏思武打着扇子,让下人去取冰镇的绿豆汤来。   魏思武一气喝了三碗绿豆汤,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长宁郡主这才絮絮道:   “你来得时候,前面还在闹吧?我是不知你要来,不然指定不让你来。”   长宁郡主这些时日这算是知道这平阳侯夫人是个什么人,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炉火纯青,连她都差点哄过去过。   “长姐说的什么话,我听人说平阳侯府闹起来了,我若是不过来看看,也不心安不是?”   长宁郡主听了这话,不由弯了弯眸子:   “好好好,知道你记挂长姐,不过你进来时,平阳侯夫人那疯子没有拉着你胡言乱语吧?”   魏思武思索了一下:   “她让我给她搬凳子上吊算不算?”   “啊?”   长宁郡主一听魏思武说了平阳侯夫人的言行后,忙用扇子掩住了自己笑的露出牙齿的唇,可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那是演给侯爷看呢,你还真信了?笨!”   长宁郡主说着,用手指戳了一下魏思武的脑袋,魏思武笑了笑:   “我当然不信了,不过能博长姐一笑,也算值当了。”   长宁郡主看着魏思武,总觉得弟弟多了几分沉稳,不由笑着夸了一句:   “真是长大了。”   魏思武勾了勾唇,但又很快抹平,他抬眸看着长宁郡主,认真道:   “长姐,你想回家吗?”   长宁郡主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却是神色平静道:   “想,但是不能。思武,你长大了,也该知道舅舅的不易。平阳侯半生戎马,为国为民,我既从出生便享受郡主食邑,就算是为了让平阳侯安心,也该为了我大盛子民,做好平阳侯世子夫人。”   长宁郡主这段时间彻底掌握了平阳侯府,人也活的愈发通透。   那个坚韧的女娘,重新又回来了。   魏思武看着长宁郡主那被窗外的阳光映出一层淡淡光晕的侧脸,他沉默了一下,问道:   “那,假如是平阳侯亲自请命呢?”   “这怎么可能呢?这桩婚事乃是娘在时就已经定下了,平阳侯不像是会放弃这段婚约的。   而且……舅舅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思武,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好,所以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长宁郡主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可是魏思武却狼狈的偏过头去。   五年的羞辱,长姐怎么会轻轻放过?   她不过是,怕自己为难罢了。   “长姐,只要你说你想要回家,我就带你回家,养你一辈子。   长姐,只要你点点头,千难万险我都不在乎,我只想你平安喜乐。”   魏思武狠狠的抹了一把脸,郑重的说着。   长宁郡主难得见到弟弟这般郑重的模样,她犹豫了一下,随后含笑道:   “好,只要思武可以带我走,我就回家。”   少年人总是要碰碰壁,才能成长啊。   长宁郡主无意让魏思武太过痛苦,却也想要让他明白世事不易。   ……   三日后,成帝于无极殿设宴宴请一众在边疆为大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   这一场,是大盛近日最盛大的宴会,文武百官,勋贵王公纷纷列坐其次,所有人都以自己能来到这场宴会为荣。   宫门之外,平阳侯大步流星朝前走去,面色铁青,身后的平阳侯夫人则像是胜利者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搀扶着如今勉强可以动弹的平阳侯世子,趾高气昂的跟着。   “侯爷!侯爷!望安扯着伤了,您慢一点儿。”   平阳侯夫人嗔声唤着,平阳侯不得不慢下脚步,平阳侯夫人又推了韩望安一下,韩望安也哭丧着脸道:   “爹,我好疼。”   平阳侯夫人眼珠子转了转:   “侯爷,你看望安多可怜?要不咱们请一顶小轿抬着吧。”   宫中的软轿向来只供亲王、国公使用,平阳侯夫人估摸着这回平阳侯的功绩怎么也能换一个国公来。   既然这国公迟早都是他们家的,那早享受一刻又何妨?   平阳侯顿时绷紧了脸,沉声道:   “军中缺医少药,多少将士都是生剜箭头,就连平越……你身为我儿,倒是这些年的安逸生活,养酥了骨头!”   纵使平阳侯即使止住了话头,可是平阳侯夫人依旧听出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要不是顾及这是皇宫内院只怕早就开始撒泼打滚了。   平阳侯见状,脸色更加冷漠:   “我已经答应此番宴会不带平越,这也是你允诺我的,莫要做有辱门楣之事。   望安,若你还是我韩归永的儿子,就堂堂正正给我走进宴会场!”   平阳侯说完,便大步朝前走去,可若是细心之人,便能观察到平阳侯的步子慢了不止一点儿。   可是,韩望安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四周走过的人都在讥笑他。   韩望安并没有理解平阳侯的苦心,只作出一幅委屈的模样,好叫人知道是生父苛责了自己。   可是,韩望安忘了,他已经非少年之时。   不多时,众人已经行至无极殿,宴会即将开始。 第65章   “来了来了, 平阳侯来了。”   “平阳侯来了,怎么不见世子?”   “哎呀,我跟你说……”   平阳侯本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 应该春风得意,可是平阳侯夫人和平阳侯世子的一番骚操作,脸上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会儿,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让平阳侯面上无光的同时,只能绷着脸,作出一幅平静的模样, 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然而, 平阳侯心里怎么想的, 那就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了。   不多时,随着平阳侯世子一脸委屈的走进无极殿时, 这样诡异的气氛达到了顶峰。平阳侯看了平阳侯世子这幅作态一眼, 心一下子凉了。   他拼死拼活,戎马半生, 自己的长子竟然只会做这种委委屈屈之态, 简直太滑稽了!   可平阳侯世子这会儿心里也委屈, 他十岁多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没想到一回来不是关爱, 而是一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庶弟!   明明知道自己身受重伤, 却还是那么铁面无私, 他要的是父亲,又不是一个领兵的将军。   他希望以此来获得父亲的疼爱, 可是他又怎知,圣上亲自下令的廷杖,他带着廷杖的伤入宫,再堂而皇之的坐轿,又将圣上置于何地?   父子两人明明坐在一出,却好似在咫尺天涯。   片刻后,成帝带着冯卓来了,众臣纷纷叩拜,成帝叫起后,满面红光的说了许多的场面话,着重表达了自己对于此番英勇奋战的将士们的赞许,一时间,武将们纷纷激动的热泪盈眶,众臣更是齐齐起身:   “幸得武将千千万,守我大盛万万代——”   “贺诸位将军大捷之喜!”   ……   一时间,场面分外激动热烈,觥筹交错之间,灯影重重。   成帝为表亲热,拉着平阳侯不住的说话,这样厚重的圣眷惹的不少人眼红不已。   平阳侯僵硬的面色才微微松动起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恭维的言辞中,面上露出一抹淡笑。   可这抹微笑在平阳侯世子眼中却分外刺眼,父亲的荣光因为那庶子的缘故,让他分不到半点儿眼神,于是乎,平阳侯世子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   而一直郁郁饮酒的平阳侯世子在不少人眼中一下子落了下乘,也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平阳侯功臣之身,他乃平阳侯世子,只要愿意搭个梯子,大人们谁不卖他个面子?   可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往小了说,是不懂事儿,往大了说,这庆功宴是圣上举办,这是给圣上脸色看!   可平阳侯世子这会儿哪里会想到这些,也更没有看到自己手边的酒壶被宫女换了一个又一个。   酒过三巡,成帝本来想要当众宣布为平阳侯升爵之赏,可正在这时,平阳侯世子突然站起来,扶着小厮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   成帝一时顿住,冯卓也不由在心里咋舌,皇上好容易下定决心,为了平阳侯十载辛劳,更有此番无粮无草仍率军坚持了大半月的顽强毅力和将越国赶出了五十里的功绩,赐平阳侯为平国公。   而方才正是皇上准备宣告重要之事的手势,却偏偏被平阳侯世子给搅和了。   这会儿,成帝平静下来,随意转移了话题,今日封赏平阳侯,岂能其子不在其列?   而平阳侯看着平阳侯世子跌跌撞撞出去,纵使心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可还是架不住担心,没多久也推辞跟了出去。   无极殿面阔一十八间,而宴饮之时的恭房一般会在最末端的东西两间,左男右女,很好分辨。   平阳侯虽然离京十载,可是对于这些宫中规矩,却是记得清楚,这会儿他径直朝恭房走去,就看到平阳侯世子的小厮候在门口。   “侯爷。”   小厮行了一礼,平阳侯开口问道:   “世子呢?”   “世子喝多了酒,却不许小人入内伺候……”   小厮也有些委屈,正在这时,平阳侯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呵斥的声音。   “韩望安,你好大的狗胆!明明是天阉之身,竟然敢隐瞒恶疾,欺瞒我长姐!”   平阳侯听罢,整个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他,他的长子竟然,竟然是天阉!   而里面,传来平阳侯世子咕哝的声音:   “你,你没有证,证据……”   “勋贵子弟每月请一次平安脉,可是,我在太医院查到的却是你十岁后的脉案就有了变化。   可数月前,你身边的小厮吃坏了肚子,被大夫诊脉之后的脉案,却巧合的与太医院的脉案不谋而合,你说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平阳侯世子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魏思武又下了一剂猛药:   “况且,你可以说我信口胡言,但我敢赌上世子之位,与你在圣上面前一辩清白,请太医院院正亲自来验,你敢不敢应?!”   魏思武这话一出,平阳侯世子支支吾吾,不敢言语,显然是默认了此事。   而平阳侯本来准备闯进去揪着平阳侯世子的衣领询问真相,可是他堂堂能提起百八十斤长枪的将军,此刻却没有推开那小小一扇门的力气。   或者说是,勇气。   可是,事实远没有就此结束。   或许是平阳侯世子那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作态,让魏思武心里火气大起,他直接一拳头砸了上去,低声咆哮:   “怎么,你不敢?我就知道你不敢!没有卵蛋的孬种!我打死你个龟孙子!自己没本事就算了,竟然还把主意打到我家长姐身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魏思武如同兽类临死前的悲鸣,让听者无不心弦一紧。   这会儿,魏思武拳拳到肉,平阳侯世子被打的又哭又叫,可是这会儿正是宴会高潮之际,并没有人进来,而外面的小厮看着平阳侯那如山岳般的背影倾颓下来,一时也不敢多言。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魏思武打的痛快,他早就想打平阳侯世子一顿了,这会儿平阳侯世子满口哭喊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再喊着什么。   只是那没骨气的求饶之言,连门外的小厮都汗颜的低下了头。   平阳侯似乎已经习惯,又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失望。   而相较于其他的,平阳侯更想探究魏思武口中的那句——望安将主意打到郡主身上。   魏思武自己打着平阳侯世子也不由红了眼睛,他得了小厮的提醒,知道平阳侯就在门外,可是他仍然真情实感的想要打死这个混蛋!   不知过了多久,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眼眸,突然,他的拳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包裹。   “思武,停下吧。告诉我,郡主,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魏思武如今也不过是少年模样,可是发起狠来却能将早就及冠的平阳侯世子压在地上打,这一幕让平阳侯心里愈发挫败。   可他更明白,能让这孩子气成这样的,一定不是一件小事儿。   魏思武红着眼睛盯着平阳侯许久,终于松了力道,他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无力道:   “他韩望安有爹护着,我和长姐好容易活下来,就要被这畜牲差点逼死……平阳侯,有些话,你与其问我,倒是不如问问令郎做了什么!   舅舅因为你袒护他,可他却一开始便将我长姐推入地狱!今日也是你来得及时,否则他日我进天牢,他入黄泉!”   魏思武说到最后,语气陡然激昂起来,那里面的狠戾,连究竟沙场的平阳侯都觉得体肤一寒。   这孩子,是真的报了必死之心!   平阳侯第一次用淡漠的眼神,看着自己阔别十年的长子,声冷如冰:   “你究竟对郡主做了什么?”   平阳侯世子这会儿酒劲儿上头,“黄粱一梦”虽然寡淡,可是却醉人。   这会儿,平阳侯世子嘿嘿一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倒是不见丝毫往日的绵绵深情,只余淫邪污秽:   “郡主,嘿嘿,郡主又怎么?老,老子是个天阉,她是老子的女人,给,给老子背点儿骂名怎么,怎么了?   女娘家家,不,不规规矩矩在后宅绣花,伺候,伺候男人,还往出跑,我,也让她长长,长长记性!   满,满京城,都,都不知道,她,她是干净的哈哈哈!只有我,只有我!”   她是那样灿烂生长,那样自由,又那样刺眼。   他以深情为笼,想要囚住那个坚韧无比的女娘。   至此,甚至不用魏思武多言,平阳侯世子自己便已经自爆,下一刻:   “砰——”   平阳侯世子像一条死狗一样,被长年习武的平阳侯一脚踹开,翻了好几个滚儿这才重重的撞在墙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魏思武也不由惊呆了。   他单从瑾瑜那里,分析出平阳侯应当是一个理智且公正的人,可是没想到……他会对平阳侯世子下手这么狠!   这会儿,平阳侯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平阳侯世子:   “给本侯站起来!”   可是平阳侯世子只顾着抱着肚子喊疼,随后就被平阳侯俯身直接抓着他一把散开的头发,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朝门外走去。   等路过魏思武风时候,平阳侯喉头动了动,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思武,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随后,魏思武便怔怔的看着平阳侯拖着平阳侯世子朝无极殿走去,地上印出一条老长的血印。   而平阳侯世子却似乎还沉浸在“黄粱一梦”之中,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 第66章   平阳侯拖着满身是血的平阳侯世子从无极殿外走进来的时候, 吓得有些胆小的文臣直接尖叫起来。   “平,平阳侯他拖,拖着个什么玩意儿?”   “那不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平阳侯世子啊!”   ……   眼前暴力血腥的一幕,看的众人瞠目结舌,也就是这里是男宾席,没有惊吓到女眷,引来更大的动乱。   相较于臣子的慌乱,成帝倒是镇定,他自上首看过来, 沉声道:   “平阳侯, 你这是何意?”   平阳侯将平阳侯世子拖到一旁后, 自己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圣上, 臣有事要奏。”   平阳侯那沉稳的声线不知何时带上了几分哽咽,成帝虽然因为今日大好的庆功宴被打搅心里不悦, 可这是这场庆功宴的主角自己搅和的, 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准奏。”   平阳侯以头触地,语气悲凉道:   “圣上, 臣恳请圣上判我儿韩望安与长宁郡主和离, 放郡主自由。”   成帝不由沉默了一下, 平阳侯又继续道:   “按理说,长公主对臣有提携之恩,臣本该对长宁郡主照应一生。   可奈何, 此子不争气, 让郡主与他再相处下去, 也是辱没了郡主,更对不住长公主当年的一番苦心。是以, 今日臣请圣上判二人和离。”   成帝听到这里,大概明白发生看什么,这会儿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敲了两下桌子:   “平阳侯,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婚约乃是皇姐亲自定下,你却要让朕判和离……”   平阳侯并未起身,反而跪的更低看些:   “是,可是臣更不愿意看着长宁郡主和这畜牲在继续过日子了,那样,臣便是哪日战死沙场,也无颜再见长公主啊!”   平阳侯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畜牲!   这还是平阳侯亲口所言,平阳侯这是要……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平阳侯有放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平地惊雷:   “另,臣请废世子,此子不仁不义,心思龌鹾,毫无人性,不堪世子之位!”   平阳侯此话一出,立刻在殿中掀起轩然大波,众臣的窃窃私语平阳侯并未入耳,他只是殷殷的看着成帝。   成帝沉吟许久,道:   “平阳侯,你且随朕来。”   成帝随即起身,临走前,吩咐冯卓让太医给韩望安瞧瞧。   一场庆功宴突然变成这幅模样,令朝臣心里颇为奇怪之余,不由看了一眼方才被平阳侯拖过来,这会儿醉死的韩望安,却蓦然觉得今日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成帝与平阳侯一同进了偏殿,成帝喜怒莫辨的看了平阳侯一眼,淡声道:   “平阳侯,到底因为什么?倘若是因为令郎乃天阉之身,那朕早已知悉,你大可过后再找朕,何须闹的满城风雨?”   平阳侯听了成帝的话,呼吸一滞,原来思武那孩子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圣上,确实在袒护那畜牲。   可是,他怎么配!   在成帝面前,平阳侯不敢隐瞒,直接便将此事和盘托出,成帝终于震怒,直接挥碎了手边的杯碟:   “荒唐!韩望安竟敢如此!”   成帝难得这般怒极,他气的胸口一起一伏,过了半晌这才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这件事,长宁知不知?”   成帝之所以不允长宁郡主与韩望安和离,有一半的原因,乃是因为长宁郡主的声誉。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韩望安在为自己的天阉打掩护!   郡主声誉不佳,他大可以说郡主对当年之时郁结于心,他不忍郡主为难,于是强自忍耐。   这样,放荡,无子种种骂名都由长宁背齐了。   其心可诛啊!   成帝得知这事儿的时候,也是缓了好一会儿,直接扬声道:   “冯卓,让太医别管那个畜牲了!”   冯卓有些不明所以,皇上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对平阳侯世子换了态度?   但即使如此,冯卓还是应诺离去。   平阳侯见状,也只是低了低眉,未曾发表什么意见。   方才得知那事儿的时候,他是真想一脚踹死那个畜牲的。   “这件事,长宁郡主应该不知,否则魏世子也不会私下去打那个畜牲。”   “是思武告诉你的?”   成帝眉尾微微一动,平阳侯只道:   “魏世子只说了个开头,剩下的是那畜牲自己所言。圣上,当初长宁郡主因为那畜牲败坏声誉,现在臣只求郡主安乐,还望圣上成全。”   虽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可是平阳侯依旧难以想象他日自己六圈之下,要怎么去面对长公主了。   成帝听后,只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声音淡淡却还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怒气:   “平阳侯,你可知道,朕欲封你为平国公?”   “臣自知无颜相受,而今家门不幸,只求圣上秉公处置即可!”   “好——”   成帝缓缓睁开眼,定定的看了平阳侯一眼。   ……   与此同时,女眷的宴席之上,平阳侯夫人成为了众人争相追捧的焦点。   平阳侯军功赫赫,此番得胜归来,圣上必要厚赏,而这厚赏自然不出意外的便是升爵了。   只怕这场宴会毕,平阳侯夫人就要成为国公夫人了。   “等到好消息传来,这一声国公夫人我可要先叫呢!”   “正是正是,还是夫人您有手段,今个我可是瞧见了夫人只和世子来了,那野种连台面都上不了。”   今个这场宴会的主角似乎全然成了平阳侯夫人,就连上首的皇后听着那些长袖善舞的官家夫人纷纷恭维之时,也都保持了沉默。   只是,平阳侯夫人越发得意,众人就不由去看一旁的长宁郡主。   这长宁郡主本出身尊贵,可奈何长公主去的早,后头更是被一个姨娘打压的差点站不住脸。   好容易快要出嫁,又被强人掳劫玷污,好好的姑娘家连名声都没有了。   简直是一等一的倒霉蛋。   可要说她倒霉,又似乎没有那么倒霉。   毕竟,人家还有一个深情款款的平阳侯世子等着,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当初长宁郡主被糟蹋坏了身子,所以五年都未有孕息。   这会儿,正四品鸿胪寺卿的夫人用扇子掩住嘴,在平阳侯夫人耳边小声道:   “夫人,这都整整五年了,就是再不下蛋的母鸡也该有点什么了,怎么郡主还……”   鸿胪寺卿夫人这话一出,平阳侯夫人的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   “这我哪儿知道,我儿痴迷她,明明肮脏之躯,却勾的我儿为她守身如玉,简直晦气!”   平阳侯夫人怒气冲冲的说着,鸿胪寺卿夫人听了这话,却是不由莞尔:   “瞧夫人这话说的,这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   鸿胪寺卿夫人这话一出,平阳侯夫人立刻阴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她连忙自打嘴巴:   “瞧我,这张嘴不会长!夫人莫怪,不过我这人就是不信邪,世子痴迷郡主,那是没有试过别的女人,否则难不成真要因为郡主,让府上断了香火?”   鸿胪寺卿夫人这话戳中了平阳侯夫人的心,这些年,她每每看到外头的婴孩就欢喜的不得了,现在五年已经过去了,她就是给儿子纳妾,侯爷那里也能说的过去!   想起魏思武和长宁郡主当日的不敬,平阳侯夫人冷冷的笑了笑,随后道: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人选……”   “哎呦喂,我的好夫人,您马上就是国公夫人了,世子后院又干净,这天底下的女子还不都是认您挑?这别的不说,我家的女儿改日上香的时候,请您看看可好?”   鸿胪寺卿夫人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的意思自然也都带了出来,可平阳侯夫人心里清楚,却也是被她勾的心动了,但还是道:   “若是庶女,可配不上我家望安。”   “那不能,我嫡嫡亲的闺女,打小就温顺懂事儿,只是今个身子不爽,但她以后一定能伺候好您!”   平阳侯夫人听了这话,还是拿乔作势的微微点头:   “好,那就改日瞧瞧吧。”   那随意的语气,就像是准备相看什么猪牛一半,鸿胪寺卿夫人虽然有些不喜,可脸上依旧带着讨好的笑容。   而一旁长宁郡主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宴席上被忽视了。   毕竟,她是满京有名的,不洁的女娘,自然不会有人愿意亲近她,免得被人划成同样放荡的女人。   只是,长宁郡主也不知为何,自今日她晨起准备赴宴之时,左眼皮便突突的跳个不停。   左跳喜,右跳灾。   长宁郡主一时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喜事,这便只摇了摇头,取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而这糕点白绿相见,乃是宫里有名的绿豆山药糕,而这糕点,让长宁郡主不由想起了当初那个被自己错认为女娘的小郎君。   想当初,他为了自己的事儿奔波劳碌,可现在自己却依旧身陷囫囵,着实有些对不住他当初那番苦心。   不过,古语有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虽然是女娘,却也知道轻重缓急。   只能,辜负当初那位小郎君的劳碌了。   长宁郡主想着,捏着那块绿豆山药糕不由出了神,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平阳侯夫人和鸿胪寺卿夫人的窃窃私语。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纷纷翘首望去,便看到冯卓那张熟悉的脸,平阳侯夫人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她马上就要成为国公夫人啦!   冯卓无视众人的种种目光,走到了高台之上,高声宣布:   “皇上有旨——” 第67章   冯卓故意停顿了一下, 看着快要激动到窒息过去的平阳侯夫人,面不改色道:   “皇上有旨,平阳侯世子韩望安身患恶疾, 心思歹毒,以玷污长宁郡主名节为自己遮掩,于君不忠,于子不义,于妻不仁,是为德不配位,废世子之位, 再判其与长宁郡主和离!”   冯卓这话一出, 平阳侯夫人脸上的表情直接凝固, 她一脸不可置信。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等来的不是喜讯, 而是儿子被废的噩耗!   现在儿子被废,接下来侯爷想让谁做他的世子?那个野种吗?!   “不!不!不!这不可能!我儿怎么会有恶疾?我儿怎么会玷污郡主名节?是长宁不贞!都是长宁不贞啊!”   连平阳侯这回都站在了长宁郡主的一边, 成帝自然要还自己外甥女一个清白, 于是冯卓只是淡淡道扫了平阳侯夫人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夫人怕是不知令郎乃天阉之身, 方才太医在宴上为令郎把脉之时当场道破。   而令郎自十岁起便让小厮替自己把脉了, 更在长宁郡主及笄之时, 自己扮作恶徒玷污郡主名节……小小年纪,便心思歹毒,皇上岂能容他?!”   冯卓这一通呵斥之下, 平阳侯夫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仿佛炸开了一下, 一根弦断开后, 她直接身子一软,栽倒在一旁。   而方才对着谄媚讨好的鸿胪寺卿夫人本离她最近, 却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闪开。   平阳侯夫人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磕的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与此同时,冯卓又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笑眯眯的看向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该您接旨了。”   长宁郡主这会儿还沉浸在自己可以和韩望安那个人渣和离的喜悦和自己这些年所受非议否源于韩望安的震惊之中,一时久久难以回神。   还是冯卓又说了一遍,长宁郡主这才跪受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甥女郡主长宁秀致天成,婉嫕有仪……心怀大义而坚韧不屈,朕怜其苦,特封为——长宁公主,一应用度与嫡公主同,赏赐……”   之后冯卓再说些什么,长宁郡主,不,长宁公主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可此时此刻,她无比清楚的一点,她清白了!   她在文武百官和所有女眷眼中清白了!   她的冤屈,终于得到洗刷!   长宁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圣旨第一次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所有的心酸,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哭之中!   皇后也走过来,扶起长宁郡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柔安抚:   “长宁莫哭,莫哭了,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宫和皇上的公主,无人胆敢诟病!”   “娘娘——”   皇后方才听了韩望安所为也不由替长宁公主心中一酸,这会儿长宁公主那饱含委屈的痛哭,让所有女眷都不由心中一痛。   名节,是所有女眷心中的痛!   可是若是毁了自己名节的人,看着自己在苦海挣扎的人,是自己的枕边人呢?   那该是怎样的绝望?   皇后抚摸着长宁公主的头发,柔声道:   “莫怪皇上说长宁坚韧,若是吾等逢此大变,只怕要自裁以证清白,哪里能等到如今昭雪?”   皇后这话既是褒奖也是鼓励,让长宁公主不由眼圈一红:   “谢娘娘,我终于清白了。”   长宁公主最后一句说的极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来得多么不易。   这一刻,除了平阳侯夫人外,所有女眷纷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眼睛也都红红的。   而平阳侯夫人扶着摔的晕头转向的脑袋在地上躺了许久,随后趁着众人一个不注意,直接一骨碌爬了起来,朝男宾席冲去,口里不停的说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儿是冤枉的!我儿是冤枉的!”   “拦住她!”   皇后立刻下令,可是平阳侯夫人这会儿却好似生出无边力气,直接推开扑过来的两个太监,连自己被撕破了衣袖都顾不得。   男宾席与女宾席本就只隔了一道帘子,平阳侯夫人直接冲了进去,大声道:   “圣上,我儿冤枉啊!求圣上明察!明察啊!侯爷心心念念都是那个野种,不惜以此污蔑我儿,求您做主啊!”   平阳侯夫人这会儿衣裳破烂,鬓歪发散,是极其失礼的,可是她却顾不得。   这会儿,平阳侯夫人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成帝眼皮下,看着不远处还不曾从“黄粱一梦”清醒的韩望安,泪如雨下:   “圣上,您睁眼看看吧,我儿大醉不醒,如何会说自己当初玷污了郡主的名节?   而且,郡主本就是他的妻,他何需如此?何需如此啊!”   平阳侯夫人对于冯卓方才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信,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诬陷她的儿子,哭的那叫一个撼天动地,有些大臣还真因此犹豫起来:   “确实如此,平阳侯夫人所言也是我等之疑惑,平阳侯,废立世子乃是大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吧?”   毕竟方才平阳侯也不知道和圣上说了什么,便骤然要废世子,让所有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且,平阳侯素来重情,他起于微末,却不弃糟糠之妻,在京中颇有美名,这次突然带了庶子回来,让京中不少整天被平阳侯比下去人心里都有了微妙的平衡感。   现在平阳侯又要废世子,还用长宁公主做筏子,指不定是终于露出自己虚伪的假面了呢?   人无完人,自然做不到人人都喜欢,这会儿在场中人担忧的是真担忧,幸灾乐祸的是真幸灾乐祸,更有看戏之流,五花八门。   于是乎,随着这位大臣出言之后,有不少人也表示出了怀疑,成帝看着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眸子淡漠。   “这是本侯家事,本侯自认在边疆苦守十年,也有于国于民有几分用处,如今不过是废家中逆子世子之位,干诸位何事?”   平阳侯素日看着还算温和,唯有那张冷肃的脸让人心生怯意,这会儿他肃着脸,一扫众人,立刻便让那好事之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但还是架不住有人嘟囔:   “这模样不是心虚又是什么?指不定为长宁公主证清白是假,扶庶子上位是真!”   平阳侯听了这话,脸色顿时更冷了,他确实没有证据,可那畜牲亲口所言,还能有假?   这件事一时陷入僵局,而不知何时洗漱好,穿戴一新的魏思武从门外走了进来,刑狱司特有的玄衣金纹为少年添了几分煞气与英武,那个京城闻名的纨绔子弟不知何时脱胎换骨!   “吾方才在外头听人说,韩望安刻意玷污,啊不,污蔑我家长姐……毕竟,他一个天阉也做不了什么。”   魏思武轻笑了一声,可是这笑声却带着几分寒意,听的人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有人觉得这件事是假的,但不巧,近日我刑狱司正好抓住了当初这桩案子的关键之人!   众人皆知我长姐是在王记布庄遇难,而当初的掌柜如今已经伏法,恳请圣上将其从天牢之中提审出来。”   魏思武朗声说着,和成帝对视的眼眸第一次透着一股坚定,成帝欣慰的同时,又觉得牙痒痒的。   还真是个小疯子!   这么大的事儿,这么深的后手,他堂堂帝王竟然一无所知!   “传!”   成帝简洁有力的说了一个字,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魏思武,可魏思武却不再看成帝,只是冷冷的看着韩望安。   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平阳侯终究虎毒不食子,希望成帝能留韩望安一条性命,可是魏思武在,那就不一定了。   不多时,王奇被人拖了上来,这会儿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如同一个血葫芦似的,不住的说着:   “大人,大人,杀了我,杀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王奇的声音太过惊惧,配上那一身的血污,让不少文臣都不忍心去看,还用帕子捂住了鼻子:   “这人,莫不是屈打成招?”   魏思武忽而笑了:   “此人早在一月前就已经落网,所有证词在当日已入刑狱司记档,由上峰、本少司和人犯共同签字画押,阁下这是在质疑我刑狱司?”   刑狱司,掌天下一半刑罚,刑部审得的案子他们能审,刑部审不得的案子,他们也能审!   魏思武这话一出,那人立刻闭嘴不言,魏思武随即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证词呈交成帝。   成帝看着那厚厚的一沓证词,却是生生气笑了。   这小子,还真能瞒,知道自己顾及平阳侯,所以索性另辟蹊径……等等,这小子有这脑子?   若是有这脑子,怎么会将证词一月前便已经录好之事说出来?   成帝私心觉得,若是这事儿让出这主意之人在这里,一定会做的更善更美,无可指摘!   成帝一面心中思索,一面看着证词,魏思武方才得知圣旨内容之后,已经扬眉吐气,这会儿嘴皮子愈发不饶人:   “除了王奇,天牢之中的杜姨娘,银红也已经悉数招了,诸位可要也一同召来问问?   本案乃是多方作案,杜姨娘先起歹心,为家产计,以白玉佩一块,纹银千两,让王奇污我长姐名节。   丫鬟银红狼子野心,心生妄念,与杜姨娘、韩望安狼狈为奸,先应杜姨娘做证我长姐被污之事,后转告韩望安此事,是为二者帮凶。   韩望安乃天阉之身,得知杜姨娘毒计,将计就计,用五百两银子替下王奇,试图污我长姐清白,为其做掩,此案证据确凿,何人还有疑虑?!”   魏思武此言一出,全场俱静,急急赶来的长宁公主看着弟弟这般模样,红彤彤的眼眸中也不由闪过一抹欣慰。   难怪她能一证清白,原来是有人负重前行。   她不知此事思武筹谋多久,可这份心意,太过厚重!   成帝这会儿也是又骄傲又生气,看着那倨傲睥睨,怼遍所有大臣的魏思武,眼中闪过一抹怀念,终究替此事盖棺定论:   “好了,事到如今,可还有人质疑?”   如此人证物证俱全,自然无人敢多说一句。   成帝冷哼一声,看向平阳侯夫人:   “平阳侯夫人,你可还有疑虑?”   平阳侯夫人呆呆的坐在地上,她这会儿求锤得锤,整个人脑子都乱成一锅粥,一时之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麻木的张了张口:   “臣,臣妇无话可说……”   魏思武早就已经查清个中疑点,现在铁证如山,任她想要替儿子争辩一二,却也无力回天!   成帝终于收回目光,淡声道:   “既然如此,平阳侯夫人御前失仪,即日起闭门思过半年,抄写女德女戒百,不,千卷,由皇后亲自派人督导!”   平阳侯夫人失魂落魄的瘫软在地,看着还在大睡的韩望安想哭,却有些哭不出来。   魏思武亦是看着韩望安睡的香甜的模样,勾了勾唇。   韩望安也该体会体会,一觉醒来,天崩地裂的滋味了。   庆功宴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只是隔日韩望安就被平阳侯赶出了平阳侯府,让他自生自灭。   平阳侯夫人想要阻拦,可却没有立场,因为重情如平阳侯直接对她避而不见。   皇后这回派来的不是女官,而是宫里的嬷嬷,整治人却让人看不出一定痕迹的手段多如云海,平阳侯夫人自顾不暇,苦不堪言。   对于韩望安被赶出家门,自然也是鞭长莫及。   平阳侯府之后更是自闭门户,原本应该升为国公的荣光如同璀璨的烟花,稍纵即逝。   平阳侯十年苦劳,终是付之东流。   而另一边,成帝在经过这桩事后,终于没忍住召了魏思武入宫说话。   “舅舅,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怪您?”   魏思武一脸诧异的看着成帝,那副模样看的成帝就觉得心中窝火,手里的折子也“啪”的一声丢到了桌面儿上:   “你不怪朕?你要是不怪朕,知道了王奇的口供能瞒一个月?”   成帝这话一出,魏思武就知道瑾瑜口中的最后一关,来了!   随后,魏思武眼一垂,想着自己当初和长姐孤苦无依的模样,眼圈就红了起来:   “舅舅这话是诛思武的心了!舅舅的不易,思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然不敢让您左右为难,这才想了些旁门左道……”   成帝哼笑一声,确实是旁门左道,不过却很有用就是了。   是所为打蛇打七寸,自己因为平阳侯暂时不愿意为难韩望安,他转头就把主意打到了人家爹身上!   “唔,这么看来,你倒是替朕着想了?”   成帝一错不错的盯着魏思武,魏思武也不怵,直接道:   “也不全是,舅舅有所不知,我一直在责怪自己当初太过弱小,才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姐名节被毁,不得澄清。   今日这桩事,由我亲手抓住当初所有涉事之人,也算是了结我幼年之心结。   至于后续的处置,为了防万一,思武只能出此下策,还请舅舅责罚!”   成帝听了这话,看着魏思武那一脸诚恳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突然道:   “这件事,非你主事吧?”   魏思武的眸子狠狠一缩,随后低下了头,忙道:   “舅舅何出此言?此事乃是思武一力为之,舅舅若要责罚,只管责罚思武便是!”   “你什么脑子,朕这个当舅舅的还能不知道?朕昨个可是让人查过,那韩望安的酒壶里还残留着‘黄粱一梦’,你敢在宫里动手,眼里可还有朕这个舅舅?!”   成帝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魏思武遂将头低的更深了些,瓮声瓮气道:   “是,思武知错,求舅舅责罚!” 第68章   成帝静静的看着魏思武, 直看的魏思武冷汗淋淋,汗水顺着额角滑倒鼻尖,在地上砸成八瓣。   魏思武心里越发忐忑, 成帝这时才慢悠悠道:   “不过,你是朕的外甥,朕自然不舍得责罚你。你且说出主事之人是何人,朕便饶过你,如何?”   魏思武连忙道:   “舅舅这话便是冤枉人了,这事儿都是思武一力为之,断无旁人主事!”   成帝沉默许久, 冷不丁道:   “朕看, 是徐瑾瑜吧?”   魏思武:“……”   魏思武还没来得及说话, 成帝直接就道:   “他竟然带坏了朕的外甥, 朕要好好的罚他!”   成帝说完,直接提笔, 写圣旨, 吓得魏思武魂飞魄散,就要扑过去:   “舅舅不要!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别, 你这要是过来, 算以下犯上, 朕就再给徐瑾瑜记一笔!”   魏思武是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堂堂七尺男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直接哭了出来:   “舅舅欺负人!想我和长姐自娘走后, 也没人疼, 没人爱,好容易瑾瑜愿意帮长姐昭雪, 舅舅还要罚人家,娘,我好想你!你快入梦管管舅舅吧!”   成帝:“。”   成帝笔走龙蛇,飞快把圣旨写完,盖了玉玺,直接丢到魏思武的怀里,没好气道:   “拿着圣旨给朕滚!还让你娘入梦管朕,朕看你小子愈发胆大包天!”   魏思武垂头丧气的展开了圣旨,下一刻,直接眼睛瞪成了铜铃:   “舅、舅、舅舅,这,这是真的吗?”   成帝皮笑肉不笑道:   “不想要就还给朕!”   “不,不,我要,我要!舅舅告辞!”   魏思武直接拔腿就跑,像是生怕成帝反悔一样,等魏思武走后,成帝脸上才不由露出一抹淡笑:   “这回倒是长进了,不用姜汁也能哭出来了,朕也不用为难自个的鼻子了。”   ……   与此同时,东辰书院之中,徐瑾瑜对于这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早就已经笃定这件事会成功。   正是九月开学月,书院里平添了一些陌生面孔,而徐瑾瑜也因为小三元的骄绩与师信、宋真共同升入乙级一号斋。   而也是这时,徐瑾瑜才知道东辰书院与官府督办的府学、县学等拥有同样的地位,更是与官府挂钩,所以徐瑾瑜并不用换书院。   在东辰书院,丙级都是一些童生、或是未下场过的学子,除了每年新入学的学子外,更有特级院。   但像徐瑾瑜、师信、宋真这样才入学第一年便直接跳级的,在所有人眼中,那是神一样的存在!   “来了来了,就是他们!”   “听说就是这三个人,去年直接包揽丙级的前三名,今年更是直接成为秀才,进入乙级!”   “我爹就是听说了这三人的事迹,非要我来上东辰书院的,幸好运气好考上了,不然老头子要劈了我!”   “问题是……我们真能和人家比吗?”   这句灵魂拷问,让所有人不由一默。   而这时,徐瑾瑜等人正站在一个一脸抑郁的学子面前,徐瑾瑜浅笑盈盈,伸出光洁如玉的手掌:   “刘同窗,今日的星星呢?”   刘臻抬起脸,一脸面黄肌瘦,两眼发直,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在三人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过了半晌,刘臻这才将两颗星星放到徐瑾瑜的掌心,扭扭捏捏道:   “瑾瑜兄弟,给我留一颗星,就一颗吧,我都已经大半年没有见一点儿荤腥了!”   刘臻说起这事儿,就不由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他当初就不该和这三个大名鼎鼎的非人哉对赌!   他还想着冬试能赢一回,而这里头年纪最小的徐瑾瑜直接在山长面前放话四考头名,更是直接取得下场资格。   反倒是他,比不过徐瑾瑜,更比不过师信,宋真,冬试再度被压,不得不愿赌服输,将自己每每得来的星星上供递给三人。   而且,要是哪日他星星得的少了,宋真那厮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的讥讽,让他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就算了,偏偏他在书院吃不到荤菜,回了家里后,家中的老父亲听了这个赌约后,二话没说就断了他的荤食!   现在,他全靠在膳堂闻味儿忆往昔了!   而今年九月,他本以为这三只非人升入乙级后,他就可以重归曾经的自由生活了。   没想到,那徐瑾瑜看着年岁最小,可是却是内里黑,说什么“说好三年就是三年,为了不让刘同窗食言而肥,吾等每日会按时在膳堂恭候刘同窗大驾”。   他可去他的吧!   总而言之,他现在是逃不脱三人的魔爪了。   怪只怪,自己当初太嘴贱!   徐瑾瑜看了一眼刘臻如今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看来饮食对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刘臻喜荤,现在骤然吃素这么久,连脾性都变了呢。   不过,到底是同窗,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徐瑾瑜很大方的拈起一颗星星放到刘臻掌心:   “可以是可以,不过,刘同窗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赌要是吾等输了,你可能如此?   我劝刘同窗省着点吃,否则这道荤菜,你怕是不会进的香呢。”   徐瑾瑜说完,便转身与师信和宋真去打饭了,而刘臻握着那枚轻之又轻的星星,却觉得自己仿佛攥了一把火。   他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徐瑾瑜这厮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会杀人诛心啊!   不过,这对于已经茹素大半年的刘臻来说,别说是羞愧,就是肉里掺了刀子,他也能吃下去!   刘臻用那枚星星,换了一盘红烧肘子,吃的那叫一个喷香,但随后而来的,却是那种几欲作呕的感觉。   这荤菜,有问题?!   不多时,刘臻直接冲出去,扶着墙,大吐特吐,好容易得来的荤菜,就这样被他吐了个一干二净,刘臻看着那滩秽物和里头热热闹闹用膳的同窗,不由欲哭无泪。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人拍动,刘臻以为是谁要关心他,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段重山那张铁面无私的脸:   “阁下在膳堂中疾步而行,且破坏膳堂环境,吾以监察者名义,罚尔与每日堂课后去杂役处报道一月。”   刘臻:“……”   真就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呗!   而这时,方才徐瑾瑜等人与刘臻间的事儿被众人看了个分明,看着刘臻夺门而逃的模样,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书院里,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这位了。   不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看似宽仁的容情于刘臻,可是却让他连到嘴的肉都吃不下去呢?   尤其是,方才徐瑾瑜最后那句,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而这时,宋真亲眼目睹刘臻冲去出的一幕,也不由搓了搓胳膊:   “瑾瑜,你是不是真的有些非人的本事在身上啊?”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哭笑不得:   “真兄,你说什么呢?猪肉性寒,刘同窗久不食肉,导致脾胃虚弱,骤然接触肘子这种油腻寒性之物,身体自然受不住。   不过,若是刘同窗能将星星与友人交换,每日食一些倒是不妨事,我好言相劝,可惜……”   徐瑾瑜一脸惋惜的说着,有偷偷竖起耳朵听的学子听完后,沉默了一下,连忙低头扒饭。   好家伙,刘臻真真是被人家给算的明明白白的!   而一旁的师信听了徐瑾瑜的话,却是不着痕迹道:   “瑾瑜近来开始研究医理了?”   徐瑾瑜也没有什么遮掩的想法,只大大方方道:   “自然,信兄,自己的命除了可以握在别人手里,其实也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位吴子敏医师的踪迹难辨,倘若真的十几年,乃至几十年都找不到他,我便要束手待毙吗?那不可能。   正巧,近日我倒是发现书院的藏书阁有些医术的孤本遗迹,顺便参详一二。”   宋真听了后,只倒吸了一口凉气:   “参详一二?我快要不认识这四个字了!瑾瑜啊瑾瑜,你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徐瑾瑜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认真的咀嚼起来。   美食不可辜负,人生更不可辜负。   等三人慢悠悠的用过一餐营养丰富,荤素搭配得当的午膳后,宋真直接连徐瑾瑜的碗筷也一道洗了,徐瑾瑜阻拦不得:   “真兄,真不用,就洗个碗!”   “入秋了,水凉,你要是受凉了可如何是好?左右我和师信换着来,你就放心吧!”   徐瑾瑜不由哭笑不得,他怎么觉得他来东辰书院是来养老来着?   前有书真兄为自己洗衣,现在连碗筷都被两位友人给包圆了……   不过,这些都是出于友人的好意,徐瑾瑜将这些琐碎的善意记在了心底。   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上课的铃声就突兀的响了起来,徐瑾瑜揉了揉有些朦胧的睡眼,一旁的师信立刻道:   “不可随意揉眼,仔细眼睛疼。”   徐瑾瑜:“……”   升入乙级后,对徐瑾瑜来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不用在教学斋里有特级座儿了。   坏消息嘛,就是他和师信这家伙当了同桌,被人管的更顺手了。   这会儿,徐瑾瑜只能无奈的放下了手,准备开始研墨。   今日是原本的史论先生,现在的时务先生洛书越洛先生的课,需要学子们就题目作出自己的答案再让众人一一点评。   不多时,洛书越带着一身桂花香气走进了教学斋,欣然落座:   “诸君安好,今日我们的题目是……”   课时正半,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圣,圣旨到!是圣上指明给咱们书院徐瑾瑜学子的!” 第69章   什么?   所有人脸上头一次表情相同的写着两个大字, 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   “从来没有听说过,圣上会给一个才是秀才的学子特意颁旨呢!”   “那会不会是瑾瑜这次得了小三元的原因?”   “那不能,除非六元及第, 说不得圣上会嘉奖一二,可一个小三元,还不至于吧?”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我们东辰书院头一遭吧?就是当初的应大人,都不曾有这个待遇呢!”   ……   眼看着学子们头一次这般激烈的讨论,洛书越也只是含笑看着,看向徐瑾瑜的眼神里那欣赏浓郁的不容掩饰。   过了一会儿, 洛书越及时叫停:   “好了, 吾等该去听旨了。”   随后, 所有人方鱼贯而出, 但也有不少激动的开始同手同脚的人。   他们何德何能,还在书院读书可以近距离看到圣旨啊!   徐瑾瑜走在最前面, 并不知道身后同窗们的状况百出, 等他到了前校场的时候,这才看到那校场之上, 早就已经整整齐齐的站满了所有学子。   就连山长这会儿也穿着崭新的玄袍,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脸上带着一丝得体的笑容。   可是徐瑾瑜看着那小老头眼中的骄傲与得意,就知道今个西宿的清淼居士只怕又要不好过喽。   “瑾瑜来了?”   “瑾瑜快来,站在这里——”   这会儿, 山长旁边的位置留给了徐瑾瑜, 旁边依次是徐瑾瑜的各位先生。   再往后, 就是友人、同窗们了。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黑色的身影,那是手持圣旨前来颁旨的“天使”。   徐瑾瑜走到近前, 这才发现那位“天使”的背影有些熟悉,再等魏思武转过身,徐瑾瑜诧异出声:   “思武兄?!”   魏思武却是绷紧了脸,大声道:   “徐瑾瑜听旨——”   此言一出,众人皆跪听圣旨,徐瑾瑜慢了半拍,还是山长反应快,徐瑾瑜这才悠然拜了下去,魏思武这才继续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之秀才徐瑾瑜天赋异禀,上有子建之高才,下怀孔明之智计。   朕甚喜之,特封其为我大盛第一秀才,赐参案,协理之权,再赐朕御笔亲书金匾一块,金、银各百两,绸五十匹,丝十匹……钦此!”   魏思武一气将赏赐念完后,都差点儿有些上不来气,等说完了结束语后,魏思武直接将圣旨交给徐瑾瑜,这才连忙扶起他,笑嘻嘻道:   “瑾瑜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吓到了吧?”   徐瑾瑜顺势被魏思武扶着站了起来,他摩挲着上面绣着的金龙纹样,还觉得有些恍惚。   自己这就拿到了第一封圣旨了?   还是在自己还只是个秀才的时候。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圣上这句第一秀才一出,只怕全天下的秀才都要侧目了。   徐瑾瑜心里思忖着,而一旁的山长、先生们、同窗们都纷纷恭贺,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之中,徐瑾瑜俱都笑吟吟的一一拱手应了过去,倒是没有让人觉得他有一丝一毫的倨傲。   而底下的刘臻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和徐瑾瑜早就已经天差地别,他在原地踌躇许久,这才上去轻之又轻道:   “恭喜。”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刘臻,看的刘臻面红耳赤,徐瑾瑜含笑道:   “多谢刘同窗。”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都什么也没有说。   刘臻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没多久,魏思武便以还有些来自圣上的叮嘱要和徐瑾瑜私下说,这才将徐瑾瑜从人海中解救出来。   不过,徐瑾瑜的封赏之喜,直接被山长蔓延至全书院,山长亲自发话,今日书院的学子都可得一道荤菜,同贺东辰荣光!   山长红光满面的说完这话后,立刻溜溜达达的回到了院子。   这美好的时候,自然要和友人分享一二嘛!   于是乎,山长乐滋滋的给西宿的死对头写一封问候信,但因为问(炫)候(耀)内容过多,诸学子一抬头,便能欣赏到鸽群划过长空的盛景。   而另一边,书院今日头一次有圣旨驾临,莫说是学子们,就连先生们也颇为激动,一个个巴巴的看着林浓熙等人。   他们当初怎么就没有去教上届新学子呢?   哦,原来是他们手里有了觉得可以成材的苗子。   不过,他们以为的成材苗子现在还在生长,而人家徐瑾瑜已经都要长全乎了。   其他先生们心里有多么酸溜溜,那徐瑾瑜的各科先生就有多么痛快,如同三伏天灌了三大碗冰镇绿豆汤那么痛快!   但到底有东辰的院风在,众人酸归酸,但也都只是笑眯眯的恭贺,最多说几句改日换换课,看看这三科头名的小三元,御旨亲封的第一秀才教着是不是滋味不一样。   要么就是说诸先生教导有方云云,糖衣炮弹让先生们的意志都要不坚定起来。   徐瑾瑜这会儿可不知道其他先生们正对自己的授课权蠢蠢欲动,这会儿他与魏思武同坐在舍管之中,桌子上的茶水热气氤氲。   “茶是山长特意在后山栽的茶树出产的,不久前偶然从山长那里得来的,思武兄尝尝如何?”   魏思武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不由眼睛一亮:   “好茶!入口香醇微苦,回味犹甘!”   魏思武说着,便小口小口的喝完了一杯茶水,徐瑾瑜也笑着道:   “我这里还有一些,等思武兄走的时候,给思武兄包上,改天我再去山长那里弄一些。”   “弄?”   魏思武表情有些怪异,徐瑾瑜轻咳一声:   “咳,是讨,是讨。”   魏思武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在悠然的茶香之中,魏思武故意神秘兮兮的问徐瑾瑜:   “瑾瑜,你猜猜这圣旨是怎么来的?”   徐瑾瑜放下了茶杯,看了一眼魏思武,笑着道:   “总归嘛,不是思武兄求来的。”   魏思武听了这话差点拍案而起,他“唰”的一下站起来,但随后又坐了下去:   “瑾瑜又是怎么猜到的?”   “咦,还真是啊。”   徐瑾瑜一脸“诈你的”,看的魏思武一噎,不由嘟囔:   “你们一个个都坏透了,都仗着自己的聪明脑子,欺负我!”   “我们?难不成圣上也诈思武兄了?”   徐瑾瑜若有所思,魏思武直接身体一僵,只怕要是再让瑾瑜猜下去,自己在徐瑾瑜跟前连底裤都要没有了!   看着魏思武郁闷的模样,徐瑾瑜不由抿唇一笑,但随后看向那被方才找出来的木架供起来的圣旨,不由喃喃道:   “不过,圣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呢?”   徐瑾瑜的声音落入魏思武的耳中,魏思武也颇有几分郁闷的说道:   “我也不知,不过庆功宴上的事儿做成之后,舅舅就把我召进宫中,还说什么我没有那个脑子……我怎么没有脑子了?那王奇还是我审出来的呢!一个个欺负人!”   魏思武气哼哼的说着,徐瑾瑜不由莞尔:   “好了好了,思武兄莫气了,快来与我说说庆功宴上发生的事儿。”   徐瑾瑜巧妙的转移了魏思武的注意力,魏思武一听这话,立刻就支楞起来。   别的魏思武不敢说,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庆功宴上的表现,一定特别牛叉!   “……那些大臣质疑我的证词有问题,那我能答应吗?那我肯定不能啊!   幸好我机灵,一个月前让那王奇吐口就和上峰一道签字存档了!”   魏思武兴致勃勃的说着,说完,就发现徐瑾瑜直接一巴掌盖在了自己的脸上,看不到他的神色。   “瑾瑜,你怎么了?”   徐瑾瑜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下传了出来,他幽幽道:   “我算是明白,思武兄是哪里露馅儿了。”   他就说,他安排的妥妥当当,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能被圣上直接把自己给扒拉出来了呢?   原来问题在这儿啊!   魏思武被徐瑾瑜那幽怨的声音弄的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瑾瑜,我不会是在这儿露馅儿了吧?怪不得舅舅用这事儿诈我!”   下一刻,魏思武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懊恼的都想立刻咬了自己的舌头。   “诈?所以,思武兄被诈出来了?”   徐瑾瑜放下手,幽怨的眼神外度飘来,魏思武干干的笑了笑:   “这,这也是好事儿不是?”   徐瑾瑜摇了摇头,缓缓道: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第一秀才的封号,是赏,也是罚。”   罚他贸然掺合进皇室与勋贵的秘事之中,但也是赏,只要他能抓住这个机会,扬名四海,等他日高中,自不能与一般人一样。   圣上,这是因为自己给他出了一个难题,所以也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魏思武不太明白舅舅和瑾瑜之间在打什么机锋,听了徐瑾瑜这话,他立刻站起身:   “瑾瑜是说,这圣旨有问题了?那我去找舅舅……”   徐瑾瑜拉住了魏思武的袖子,摇了摇头:   “思武兄,不必了。圣上的圣旨,并没有什么问题,这只是圣上的考验罢了。   况且,今日思武兄于全书院宣告圣旨,且不说圣上是否会收回成命,便是这道圣旨别收回去,世人也只会笑话我不堪其位罢了。   这圣旨,我既接了,便没有还回去的。”   徐瑾瑜沉声说着,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如山般坚定的情绪,很快就让魏思武镇定下来。   “好,我听瑾瑜的。”   徐瑾瑜听了这话,看了一眼魏思武,却不由在心里摇了摇头。   只怕今日思武兄于全书院宣告圣旨之事,也被圣上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吧?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又怎么会不熟悉性情呢?   不过,这挑战他应下了。   只是不知接下来,不知圣上会亮什么牌。 第70章   自从徐瑾瑜那日与魏思武讨论完圣旨的事儿后, 他的书院生活似乎又复之如初,只是……   他和师信的舍管便成了众人每每经过,都要拜上三拜的地方。   就连师信, 那看着清冷的少年也不免在看到那盛着圣旨的木架神情恭敬的,恨不得每日上三柱香。   嗯,就很难评。   徐瑾瑜已经有些后悔,没有在当日就将圣旨送回家中了。   这日,徐瑾瑜好容易挨到月试结束,将圣旨封好装上后便朝外走去,不出意外的遇到了几个在门前经过, 不由自主的躬身长揖的学子。   徐瑾瑜:“……”   很好, 没有行叩拜大礼, 那他就不会折寿。   这会儿, 徐瑾瑜一走出去,同窗们也纷纷高兴的打招呼:   “瑾瑜!”   “瑾瑜, 现在就要回家吗?”   “瑾瑜, 可要送你一程?”   ……   不过短短一瞬,就连打招呼都掺杂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情绪, 有真诚, 有关怀, 也有功利,徐瑾瑜眼睛一扫便知道众人的想法,但他唇角的笑容始终保持不变。   但即使如此, 这种被众星捧月, 人人追捧的滋味确实令人颇为着迷。   倘若徐瑾瑜真的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说不得很快就沉浸在鲜花和掌声之中了。   但徐瑾瑜不是,他一一与众人应和过去, 很是歉意的表示要将圣旨请回家中,让家中长辈一睹,也请同窗们以后不必再行揖礼。   徐瑾瑜态度温和有礼,又合情合理,众人虽有不舍,却也没有再强作挽留。   徐瑾瑜这才松了一口气,与师信结伴归家。   可是,徐瑾瑜不知道的是,如果对于书院的同窗们来说,面对圣旨的景仰之情,他们可以只行礼克制,那么对于徐族长来说,那就徐家一族无法抗拒的荣光!   他就是磕破头,求也要求着这道圣旨呈在徐家的祠堂之中!   这会儿,徐瑾瑜与师信照旧回到小石村,这期间师信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恨不得将徐瑾瑜背着走,顺便再让徐瑾瑜将圣旨顶在头上,徐瑾瑜只当没看到。   要是非要这样的话,他不如让圣旨安安分分呆在书院好了!   只不过,等到了村口,徐瑾瑜就觉得自己错了。   只见向来平静冷寂的小石村这会儿处处张灯结彩,尤其是徐瑾瑜家门口那敲锣打鼓,舞狮子的庆贺之举都差点儿没闪瞎了徐瑾瑜的眼睛。   徐瑾瑜不由默了默:   “信兄,你说我现在回书院还来得及吗?”   师信思索了一下,然后道:   “似乎来不及了,徐族长看到你了。”   徐瑾瑜刚一转过头,就看到徐族长扑过来,热切的抓着徐瑾瑜的手,笑的嘴角都能咧到耳朵根:   “瑾瑜回来了?来,乡亲们,把唢呐吹起来,一定要吹的喜庆,吹的响亮,最好让十里八乡都知道我们徐家的第一秀才,他回来了!”   徐族长一发话,那喜庆的乐声几乎响彻天地,舞狮子的舞使跳的也越发起劲儿,甚至还以徐瑾瑜为中心,舞了起来,几次都将那硕大的狮子头蹭在徐瑾瑜的脸上,惹的周围围观的村民拍手大乐。   “第一秀才和狮王站一块,威风凛凛!”   “第一秀才就是和旁人不一样!”   “第一秀才……”   徐瑾瑜:“……”   这圣旨就应该烂在书院,他没开玩笑!   没一会儿,徐家人也纷纷迎了出来,徐老婆子看到徐瑾瑜后,激动的手都不住颤抖:   “瑾瑜啊,你可回来了!我们瑾瑜有出息啊,快来让奶看看!”   徐母这会儿脸上也是一脸畅快,笑吟吟道:   “大郎,娘今个做了好些个硬菜,一会儿你好好尝尝!”   徐玉瑶也冲过来抱着徐瑾瑜的腿,大声道:   “哥哥好棒!族长爷爷说哥哥特别厉害,还叫了舞狮子的在咱们家门口舞了好多天呢!”   徐玉琬也在原地温婉一笑,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分外骄傲又带着几分心疼:   “大郎,辛苦了。”   徐瑾瑜被家人一声声的关怀,抚慰了他有些烦躁中带着几分尴尬的心境,随后也忙迎上去,任由徐老婆子上下打量:   “奶,我好着呢,这些天没有吵到您吧?”   听小妹的意思,这些喜乐和舞狮子可是在家门口奏了有一段儿日子了。   “没有没有。”   徐老婆子连连摆手,看着徐瑾瑜那是怎么都看不够,而另一边,徐族长也挤进来,一脸求夸的说着:   “瑾瑜啊,你得圣上御笔亲封之事一传回咱们小石村我就马不停蹄的让人安排了。   不过,我知道你奶年纪大,这些喜乐和舞使可都是辰时来,酉时走,肯定不会打扰到你家里人的!”   很好,看来从思武兄宣旨后没多久,小石村就知道了这事儿。   而这喜乐和舞狮,那是整整奏了半月。   徐瑾瑜却颇有些一言难尽的看了徐族长一眼,看在当初长姐之事对簿公堂之时,族长没有坐歪屁股,徐瑾瑜只好声好气道:   “族长,还是把这些先撤了罢了,我不过才中了个秀才,这般大张旗鼓,没得让人笑话我张狂。”   徐族长笑容一僵,随后细细一想,连忙道: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只想给瑾瑜庆贺庆贺,没想到这茬,我,我……”   徐族长虽然有些好心办坏事儿,但是记着他的贴心之举,也没有多做为难:   “现在撤了也不迟,这段时间倒是有劳您张罗了,您辛苦了。”   徐瑾瑜只说了寥寥几句,可却让徐族长眼睛“唰”的一下子亮了,整个人立刻又充满了干劲儿。   “不辛苦不辛苦!咱们徐家这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瑾瑜你啊!”   徐族长几乎喜极而泣,而徐瑾瑜对于这种场景最为接受无能,只好求救的看向家人,幸好徐母及时解围,待喜乐和舞狮的舞使散去,徐家门外又恢复了平静。   可是乐声是没有了,村民这会儿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夸奖,说酸话,还有占便宜的,直听的人都不由头疼。   “听人说,远山家大郎这回可是连圣上都亲自夸奖了,芸娘你可太会养孩子了!”   “谁说不是呢,远山有的时候,大郎才多大?大郎那时候身子弱,养的很辛苦吧?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芸娘啊,我记得当初大郎发急症的时候,我还给你们送了几个鸡蛋呢,完了让大郎给我家孩子开开蒙啊!”   这话一出,徐家人还没有说话,徐族长刚送走了乐队,一听这话,就沉下了脸:   “说什么呢?你送大郎鸡蛋养身子,难道不是因为芸娘平日里做好菜总给你家虎子尝一口?   大郎一天天读书科举多辛苦?孩子好容易回来歇三天,就给你家孩子开蒙?大郎的身体还要不要啦?”   徐族长一通呵斥,让那人哑口无言,徐瑾瑜闻言也是笑笑:   “说起来,我能识文断字,也是当初刘秀才刘先生仁慈,允我偷听他的课,我才有此际遇。   别的不说,刘先生在开蒙上,是没有问题的,婶子可以让令郎去听听看看。”   那妇人原本被徐族长呵斥的想要嘟囔几句,但一听徐瑾瑜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好好好,改天我就去请刘秀才为我儿开蒙!”   徐瑾瑜也是含笑点头,无论如何,原身当初能识字确确实实是因为刘秀才容情。   现在他也愿意回报一二。   而且,刘秀才的学识在启蒙幼童上,是没有半点儿问题的。   以至于等到次日,刘秀才一早起来,收到了来自十里八乡的村民,富绅请求他为自己孩子开蒙的请求和帖子时,他还懵了一下。   等弄清楚缘由后,刘秀才一时沉默,看着徐瑾瑜家的方向拱手,长长一揖。   他当初不过是偶发善心,没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竟能得此厚报。   徐家大郎,是个有情有义的!   而此时的徐瑾瑜自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等徐族长让村民散去后,这才入了徐家,说出自己的目的。   此时的徐家,因为徐瑾瑜的缘故,虽然只是一家妇孺,可是在村子里也颇有几分地位。   就算是徐老婆子出去转转坐坐,也有的是人捧着她说笑。   可是,徐家人都不是张狂性子,甚至都以徐瑾瑜马首是瞻。   这会儿,徐族长说完了自己想要请圣旨入祠堂的目的后,就眼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徐瑾瑜对于圣旨的去留并无多么执着,所以他直接看向徐老婆子:   “奶决定吧,我听奶的。”   徐老婆子惊讶极了,但随后立刻道:   “不成不成,瑾瑜还是你来说吧。”   这可是圣旨,她可不敢随便做决定。   “对啊瑾瑜,这是赐给你的圣旨呢!”   徐母也如此说着,徐瑾瑜便不由思忖起来,按理来说,若是人家达官贵人之家,自己家中有小祠堂,自然可以供奉家中,日常还有下人打扫,保养,维护。   但对于刚刚脱贫的徐家来说,自然是没有这个条件。   “这样吧,族长,这圣旨我需要在我爷牌位前供奉三日,以告慰他在天之灵,等到三日后,再请入祠堂,你看可好?”   徐族长一听这话,立刻点头如捣蒜:   “那感情好!远山要是走的晚些,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徐老婆子也是又高兴,又抹泪,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且不说丈夫走的早,瑾瑜都没有见过,只瑾瑜的身份……他却还能记挂着这个爷爷,这孩子心里是有徐家的!   徐族长今日似乎是赖定徐瑾瑜似的,说完了正事儿还不走,又和徐瑾瑜说起了书院的事情。   那种属于父辈惯有的僵硬的关怀,让人觉得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暖意。   最后,徐族长索性留下来用了一顿饭,虽是有肉无酒,可也让人觉得颇为痛快。   等徐族长恋恋不舍的离开后,大家这才聚在明堂里,徐母拿出这两日新裁的秋衣:   “瑾瑜快看,这是圣上赏赐的几匹布料里面,娘挑了一匹,按你的身材做的,你快试试合不合适?”   徐母说着拿出了一件墨绿长袍,没有多余的刺绣,可是那锦缎本身的暗纹便已经足够华丽。   徐瑾瑜在家人面前总是很好说话,这会儿也乖乖去试了,等他穿着新衣走出来时,所有人都不由呼吸一滞。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瑾瑜这一打扮,倒像是那些官老爷家里的郎君哩!”   这新衣曲氏也出了一份儿力,这会儿也不由惊叹的说着。   徐老婆子和徐母也是赞不绝口,只是眸子里藏了一丝黯然。   这是瑾瑜本该拥有的荣华啊。   ……   次日,天刚亮,徐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徐家郎君可在?吾奉县令之命,请您去一趟县衙!” 第71章   “来了!”   隔着门, 那人只听到一声回音,可却声清如玉,让人不由抬眼看去。   下一刻,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只见一个一身浓绿的少年半开门扉,露出那张莹润如玉,皎若冰月的面庞。   按理来说,浓艳的颜色寻常人总是压不住,故而会显得俗气,可是少年这一身墨绿长袍却相得益彰, 甚至平添了一抹沉稳, 显得少年愈发风采卓绝, 玉骨冰清。   “在下正是徐瑾瑜, 不知阁下前来有何贵干?”   徐瑾瑜含笑拱了拱手,他这一出声, 那人才蓦然回神, 连忙道:   “徐郎君,吾乃清丘县衙衙役, 我们大人请您前去县衙一趟。这是我们大人给您的手书!”   衙役说着, 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徐瑾瑜, 徐瑾瑜直接当面拆开,看着看着,他不由神情一顿。   无他, 这是清丘县令柳洪听说他被皇上赐予了参案, 协理之权, 所以这是来找外援来了。   徐瑾瑜忽而勾唇一笑,随后将信收好:   “县令大人的意思, 我已经知晓,敢问县令大人可有说需要我什么时候到吗?”   衙役挠了挠头:   “若是即刻能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看来柳县令还是很急的。   徐瑾瑜思忖了一下,随后道:   “那烦请阁下稍后片刻,我告知家人,即刻便来。”   “应该的,应该的。”   徐瑾瑜随后回家给家人说了一下这件事,徐母擦了擦手上的水,惊奇道:   “这县太爷都得找我们大郎帮忙?!”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没听瑾瑜昨个怎么说?莫让人觉得我们张狂,对瑾瑜不好!”   徐老婆子轻斥了一声,徐母立刻捂上了嘴巴,委委屈屈的看了徐老婆子一眼。   徐瑾瑜不由眸子一弯,压低了声音道:   “没事的,奶,那是对外人说的。咱们家里人,可以张狂一点!我读书科举,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好日子吗?”   徐瑾瑜看着大家战战兢兢的模样,语气带了几分玩笑,徐母这才迟疑道:   “那我去猪肉刘的摊子上买肉的时候,可以让他多给一些饶头?”   徐瑾瑜闻言不由哑然失笑,连连点头:   “那是当然,买卖讲价,人情世态,再正常不过了。”   徐母这才拍了拍胸口,大松了一口气,絮絮道:   “那就好!大郎你是不知道,那猪肉刘的猪肉好是好,可总是短那么一星半点,不让他添点饶头,就是咱们吃亏了!   昨个你奶私下里还叮嘱我,让我以后别去和人家讲价,省得丢了你的脸……”   徐老婆子也有些脸热,轻咳一声:   “我那不是怕人家说我们家瑾瑜?好了好了,在瑾瑜面前不说这些了,瑾瑜是做大事的,不听这些闲言碎语!”   “奶说什么呢?咱们家里事儿在我这儿可没有小事,娘你放心讲价,要是谁说嘴到我跟前,我自有办法回他!”   徐瑾瑜这话一出,是给徐母吃了一颗定心丸,徐母顿时笑呵呵道:   “好好好,大郎就放心吧,娘不占人便宜,也不旁人占了咱们的便宜!”   徐瑾瑜笑着说好,随后还说自己晚间会带些县城的吃食回来,让徐母晚间就不要辛劳了。   等徐瑾瑜走了,徐母这才感慨的说着:   “我还以为大郎这孩子书读的多了,就会跟小山村的张生一样,烦了咱们这些俗气的长辈,没想到大郎还是那么耐心,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当时养了大郎!”   徐母口中说的张生何止是烦了家里的长辈,那是中了秀才后,连家里早年给她娶的媳妇都休,自个娶了先生家的闺女,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   现在张家夫妇还被儿媳日日照料着,粗擦淡饭,连个病都不敢生呢!   徐老婆子听着这话,只背着手准备去散步,口中慢悠悠道:   “那是!张生那东西能跟我们瑾瑜比?瑾瑜那孩子长情,但是咱们做长辈也不能给孩子添麻烦。”   “哦。”   徐母应了一声,然后犹犹豫豫道:   “那娘,这价我是讲还是不讲?”   徐老婆子:“……”   所以这价,你是非讲不可吧?   另一边,柳洪这会儿也有些不安的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圈。   师爷一边整理文书,一边叹了一口气: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那徐秀才有一手神出鬼没的画技,可是连刑狱司都有风声传出的,他能来助吾等破获那起截杀案,乃是一桩如虎添翼的好事啊!”   柳洪只摇了摇头,连连摆手:   “你不懂,你不懂!”   柳洪这会儿一想起自己昨个刚下值,正准备溜溜达达出去找点儿食儿的时候,那外头一架平平无奇的马车就横在了自己面前。   随后,轿帘一掀,冯卓那张京中人人趋之若鹜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   柳洪还来不及惊喜,就听冯卓传达了圣上的口谕,说是什么第一秀才徐瑾瑜颇有才学,可以在县衙磨练一二。   而这磨练,柳洪不可对其太过宽和,最好有点难度。   当然,这是柳洪自己提炼出来的中心思想,而这也让他自己个都愁的晚膳都吃不下去。   不过,正好清丘县下辖之处近日发生了一起许久未曾见过的恶性案件,截杀案!   要知道,京城范围,天子脚下,向来最多有那么点儿小偷小摸,又哪里敢有那种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被百姓目睹的重案!   这对于一直宁静的清丘县来说,若是此案无法破获,那将直接让柳洪的年终评定直接降一个等!   而这时,圣上的口谕让柳洪只觉得一下子清明起来,他还可以请外援啊!   于是,这便有了一大早柳洪便让衙役走了这么一遭。   可是,因为等待的时间过于长,却让柳洪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不由想起当初圣上因为这位徐秀才一首诗放自己出狱,更是对于其姐被人污蔑清誉之事,还亲自下旨惩治犯人,甚至连这次……都是冯卓亲自来传话。   这位徐秀才,简直太过神秘,自己用截杀案“为难”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可此时后悔已经无济于事,柳洪转了没几圈,外头就有衙役禀报:   “大人,张虎带徐秀才回来了,正在县衙外求见!”   “快快请进来——”   柳洪随后又想起冯卓说的不能太过宽和,遂整理了一下乌纱帽,正襟危坐,颇有几分威严道:   “让,咳,请他进来。”   柳洪纠结的揪断了自己的几根胡子,圣上这就是给他出难题呦,像他们这些京官练的都是端水的手艺,这个不要太宽和,他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柳洪没纠结多久,徐瑾瑜便自外面走了进来,少年风姿卓越,一进来,让整个县衙都仿佛一下子被映亮了。   上次见到徐瑾瑜的时候,少年只是一身寻常衣袍,便已经在公堂之上让人眼前一亮,可此刻华服加身,竟让人恍惚觉得,他本该是天潢贵胄,勋贵子弟一般。   这徐瑾瑜不会是圣上他亲儿子吧?   柳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连忙回神,等柳洪清醒后,这会儿只如自己此前在公堂上的威严模样,淡声道:   “徐秀才来了?先坐吧,这里是案宗,你先看看,可有眉目?”   柳洪口吻淡淡,并不热络,索性徐瑾瑜也只当这是圣上给自己出的题,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来之前,徐瑾瑜也曾对大盛官制历史做过深刻的了解,原来在前朝之时,科举初兴,秀才科第最高,中者不过五指之数。   就算是到了本朝,先祖开国之初,无人可用,更有人以秀才之身入仕,所以圣上赐下这参案,协理之权乃是依祖制而为。   是以徐瑾瑜并未有什么惶恐之情,只当是提前练习,看的颇为认真。   而柳洪看着徐瑾瑜头也不抬的模样,心里却七上八下了起来,这徐秀才是生气了?   可徐瑾瑜这会儿却无瑕去想其他的,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卷宗。   这是一起光天化日下的杀人未遂,之所以说是截杀案,乃是因为受害人曾多次报案,而最近的一次,是在清丘县。   只见那案宗之上记载着这次被追杀之人,乃是一个叫莹莹的女娘。   莹莹是从今年的四月份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周围有人在偷偷摸摸的观察自己,而莹莹的家更是在一个夜里突然失火,幸好被一个打更人看到了,这才幸免于难。   莹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开始举家搬迁。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莹莹被这次火灾吓得失了智,即便是换了住处,她仍然战战兢兢,觉得时刻有人要杀自己!   而很快,这场意外竟然真的成真。   从四月到九月,她经历三次追杀,每一次都被莹莹侥幸躲避,她立刻在当地的县衙报案,然而谁也都没有见过凶手,莹莹更是连那追杀之人的面目都没有看到过,县令也只能当做悬案处理。   直到这一次,在清丘县时,那追杀之人似乎是失去了耐心,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对莹莹动了手,在柳洪的多方探查之下,才发现了这场持续了整整五个月的追杀!   徐瑾瑜看了后也不由惊讶不已,他从案宗对于莹莹的背景调查发现,莹莹早就已经成家生子。   她能抛下丈夫孩子,独自引开追杀之人,还能与贼人周旋了长达五月之久,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要知道,当初那王奇也是东躲西藏,可是他并没有什么遇到这种直接威胁到自己生命安全的杀手啊!   就着,也不过四个月就被揪出来了。   一时间,徐瑾瑜心里也油然而生起一种敬佩。   柳洪眼看着徐瑾瑜翻完了案宗,忙道:   “徐秀才,你怎么看?” 第72章   徐瑾瑜随后放下手中的卷宗, 拱了拱手,温声道:   “回大人,不知学生可能见一见当事人?”   柳洪一听这话, 不由眼睛一亮,这是有戏啊!   “自是可以的,那莹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驿站之中,本官这就传她回来。”   徐瑾瑜随即谢过柳洪,而后柳洪让人上了一壶茶水,又开始处理起公务。   不多时,衙役前来通禀, 莹莹已经带到, 柳洪忙搁下笔, 问道:   “徐秀才, 那吾等同去看看?”   “自然,大人请——”   徐瑾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洪微微颔首, 走在了前头。   县衙的前面就是公堂,二人来到公堂之上, 柳洪坐在公案之前, 一旁的师爷在侧座就坐, 今日与莹莹的对话,也是会作为口供如实记录下来。   徐瑾瑜也分到了一个位子,等三人安置妥当后, 柳洪这才扬声道:   “传莹莹上堂——”   片刻后,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娘自外面款款而入, 那女娘看上去约莫二十有余,生的清秀, 鹿眼含情,身形若柳,带着一种蒙蔽人心的柔弱无辜。   只不过,徐瑾瑜却知道这个女娘并不简单。   莹莹上堂后,只弱柳扶风的冲着众人行了一礼:   “莹莹见过诸位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召莹莹前来,所为何事?”   柳洪将眼神投向徐瑾瑜,口中道:   “这位是徐秀才,本官特意请来侦查莹莹你被截杀的案子,你且看徐秀才有何话要问吧。”   莹莹随后也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投向了徐瑾瑜,徐瑾瑜只坐直了身子,缓声道:   “莹莹,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不知你可能做到?”   莹莹轻轻的点了点头,脆声道:   “您放心,我一定如实回答!”   徐瑾瑜微微颔首,直接道: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你?是否是因为什么事儿引起了你的警惕?   第二个问题,失火真的是意外吗?究竟是你自导自演,还是贼人所为?   第三个问题,三次追杀,足够你做很多事情了,你,可有看到那贼人的脸?”   徐瑾瑜这三个问题如同连珠炮一样,问的莹莹面上的表情一片空白,柳洪都不由愣了愣:   “徐秀才,这莹莹怎么会故意烧了自己的家呢?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一错不错的盯着莹莹,莹莹缓缓回神,轻声道:   “回大人的话,不瞒大人说,我天生敏锐,对于旁人的目光较为敏感,所以察觉到了那贼人窥探的目光……并无什么事儿让我警惕,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一个小小民女,怎么会惹这么大的事儿?”   柳洪听了莹莹的话后,都没有忍住抽了抽嘴角,能让人追杀这么多次还都活了下来,怎么会只是一个小小民女呢?   莹莹说完开头的话,接下来的话也变得更加顺畅:   “至于大人所说的家中失火之事,不是意外,那就只能是贼人所为了,还请大人一定要帮帮民女啊!”   “你撒谎。”   徐瑾瑜用陈述的语气说着,他的声音不重,甚至颇有几分悦耳,莹莹猛的抬起头来,却是不由缩了缩瞳孔。   “早在你进来前,我便一直注视着你,倘若你真的天生敏锐,岂会察觉不到?”   莹莹忙摆了摆手:   “大人这话就冤煞我了,我虽然察觉到大人的目光,可也不敢多言啊……”   莹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柳洪也不由看了徐瑾瑜,可徐瑾瑜并未挪开目光,只摩挲了一下指尖:   “是吗?若是如此,你也应该心有厌恶或者不喜,可是你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莹莹强辩不能,随后直接道:   “大人,我是前来报案的受害之人,大人这是在拷问犯人不成?”   “可,是你先不诚实的。”   徐瑾瑜一针见血的点出了莹莹的不对劲儿,莹莹听了徐瑾瑜的话后,咬紧了下唇,默默不语。   柳洪直接人都傻了,怎么,难不成这莹莹真的从一开始没有说实话?   那这不是报假案吗?   “莹莹,虚报案件,可是要按藐视公堂直罪论处,是要入狱的!”   柳洪到底是不愿意看到这么一个年轻女娘自己毁了自己,提醒道说着。   莹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她才低着头道:   “是,是因为一些事,我一直防备着陌生人,那日一看到巷子外有陌生人徘徊,我就心里跳个不停,我知道——该轮到我了!”   “什么该轮到你了?”   柳洪忙追问着,可是莹莹只死命的摇了摇头:   “不,不,我不能说!这件事,与这桩案子无关!”   莹莹说着,竟是为了回避这个话题,直接用帕子遮住脸,开始啜泣起来。   柳洪一时也无法逼太狠,只得看向徐瑾瑜,没想到这徐秀才还真有两把刷子,这都能让他看出来?   他们看的,真的是一个案宗吗?   柳洪突然觉得有些窒息。   而徐瑾瑜这会儿看到莹莹痛哭起来,也不安抚,也不问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案宗,等莹莹哭了整整一刻钟,这才抽抽噎噎的停下来。   徐瑾瑜这才慢条斯理道:   “现在,请莹莹重新回答一下第二个问题吧。”   莹莹不由一噎,虽然第一个问题被自己躲过了,官府也没有非要追问缘由,可是这第二个问题同样不好答。   莹莹犹犹豫豫,知道自己那些糊弄之言,或许可以骗过别人,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却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洞察力。   而徐瑾瑜这时也状似无意的提起:   “我大盛京城范围内的城镇之中,大多用的都是青砖与木材所建,轻易不能燃,若要失火……只怕需要一些外界的助力。”   京城范围的城镇都是比较富庶的地区,现在的消防设施并不发达,所以人们更习惯于从源头解决问题。   比如,不易着火的青砖结构的屋子。   “而这些外界助力,都是有迹可循……”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这种事儿只要查一查莹莹家是否又购置过易燃物就可以了。   当然,如果莹莹聪明,可以分批少量购置,可是那贼人也不会给她那个机会。   徐瑾瑜这话一出,果然莹莹瞬间变色,她抿紧唇,直把唇瓣抿的发白,这才轻声道:   “火,是我放的。”   “这样我的夫君和孩子才能暂时离开那个人的眼睛。”   柳洪:“……”   柳洪已经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莹莹……明明前来报官,可是却一句实话也不说,真真是——   柳洪还来不及震怒,徐瑾瑜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现在,来到第三个问题,莹莹,你是否在这三次追杀之中,想到了法子,看到那贼人的脸?”   “我没有!”   这次,莹莹想也不想,直接说道。   徐瑾瑜眯了眯眼,随后冷声道:   “当真吗?你可知道,只要这贼子存在一日,你便有一日危险。   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贼子与你不死不休,你纵然可以想办法躲开,可是……难道你以后都想要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莹莹低着头,沉默不语,徐瑾瑜看了一眼莹莹,遂继续道:   “据卷宗记载,第一次,你因为不在房间,所以侥幸避开了追杀,就连衙役也只看到了一个充满迷烟的房间。   第二次的追杀发生在一个雨夜,你因为遇到了巡逻的衙役,这才侥幸逃生。   而第三次,这场追杀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那么下一次呢?”   “你是否还能安然躲过?”   徐瑾瑜这番话一出,莹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直接跪倒在地: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报官了!我不报官了!就让我被杀了吧!”   莹莹说完直接爬起来,朝外冲去。   柳洪连忙道:   “快拦住她!”   可是几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也不知怎得,竟是让一个娇小的女娘直接突围出去,没一会儿,莹莹便不见了踪影。   “徐秀才,这……”   柳洪瞠目结舌,没想到案宗所有的一切,这么快就被推翻,就连受害人也跑了。   徐瑾瑜却不紧不慢道:   “大人放心,莹莹还会回来的。”   徐瑾瑜镇定的模样,让柳洪那颗嘭嘭直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他看着徐瑾瑜那精致的侧脸,却是不由自主的轻轻松了一口气。   圣上要他不要太宽和,可是这样天生洞察人心,一眼勘破真假的本事,他都想直接把人供起来了。   柳洪这时也不由低声道:   “徐秀才,那案宗吾也曾看过,怎不曾看出来那莹莹家中的火灾,乃是自己纵火呢?”   徐瑾瑜扬了扬眉,在一沓案宗中抽出一页薄薄的纸张:   “且不说城镇房屋不易燃,这就算是着火,也应该有火师在救火后进行损失登记。”   大盛对于这方面有一定规定,自家着火则自行处理,若是火情蔓延至隔壁,则要进行处罚,若是烧毁了公共区域,也要重罚。   柳洪随后看了一眼青松巷辖区的火师对于损失的记录——   “倒是幸好火师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影响到一旁的人家啊!”   徐瑾瑜只笑着摇了摇头:   “大人,我大盛京城的房屋排列均为坐北朝南,而据火师的文书记载,那日吹的是东南风,而且风势不下。   届时,只要,贼人在纵火之时,将易燃物溅落一星半点在邻居屋子附近。”   “只要,一股清风,那就是一场无法阻止的熊熊大火啊。”   可是,为什么最后只有莹莹一家遭了灾?   贼人会为莹莹一家考虑处罚问题吗?   这些问题一一解答后,便也就能推断出来这场火灾的根本原因了。   “可是,莹莹这样又所图为何?”   柳洪已经多年没有遇到这样棘手的案子了,这会儿下意识的喃喃着。   徐瑾瑜却没有回答。   莹莹的心防太重了,就算是他一时半刻也无法攻克。   至于莹莹为何要撤案,徐瑾瑜以为,她是不信任官府。   可为什么不信任官府,却还要屡屡报案,这便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柳洪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他本来还想要像圣上说的那样,不要太过宽和,可是这一日下来,宽和不宽和已经不重要了。   徐瑾瑜这样的人才,在哪里都是要被供着啊!   随后,柳洪与徐瑾瑜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送徐瑾瑜离开。   徐瑾瑜走到官府大门外,就看到那县台旁有两个衙役正在将一张纸撕了下来,徐瑾瑜不由好奇的走过去:   “两位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衙役们都认识这位今日被县令大人特意请来的秀才公,这会儿也没有半点儿为难,只笑吟吟道说着:   “这是咱们张贴县报的地方,莹莹截杀案早在十日前就被报了上来,因为一直为处理,大人也张贴告示让百姓们有消息的都来报信。   毕竟,那可是能光天化日的贼人,谁听了不害怕呢?大人也是想要早早结案,可是今日不知怎得却要让吾等将这告示撕下。”   徐瑾瑜一听,来了兴致:   “那若是如诸位所言,是否每每遇到这样的疑案,县令都要张贴告示呢?”   衙役见徐瑾瑜态度温和,自然也乐意解答:   “那是自然,人多力量大嘛!”   衙役笑呵呵的说着,而徐瑾瑜看着衙役们将告示撕下,脑中却在不停的思索着莹莹案的几次追杀地点。   第一次是平县。   第二次是双溪县。   第三次是清丘县。   徐瑾瑜突然神情一顿,他或许知道为什么莹莹要不停报案了。 第73章   如果只是一个县, 这不能说明什么。   可是三个县,三个不同却相邻的县,种种巧合加在一起——   莹莹应是在京城辖区的县城里传递着什么消息。   或许, 她被截杀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而莹莹那句“该轮到她了”,是否也是再向她想要传递消息的人传达着什么?   因为莹莹的心防重,徐瑾瑜在这事上也一时没有头绪。   而且,那追杀之人对于莹莹杀心颇重,一个女娘,怎么会招惹这样的杀身之祸?   一个又一个的疑点,便是徐瑾瑜手握案宗, 一时也难以分辨。   不过, 既然当事人不愿吐露更多内情, 那么谁也无法救她。   但徐瑾瑜观那莹莹是个聪明人, 她不会让自己坐以待毙的。   而徐瑾瑜的一通逼问,也未尝不是再向莹莹证明自己的实力, 他需要莹莹的信任。   此事, 暂时在这里停下。   徐瑾瑜是个很会调节自己心情的人,将疑惑放下后, 他便去县城的街道上买了一些熟食归家。   等徐瑾瑜回家后, 只闻到一股浓郁却又带着腥味的血腥味, 他忙走进家门,就看到一家人忙的热火朝天,徐瑾瑜走进一看, 有些惊讶:   “这是鹿?”   “大郎回来啦?这是公主让人送来的, 说是公主自己打的!”   徐母笑吟吟的将手下的鹿肉分成块, 只见徐母使了一个巧劲儿,就将那一块肥美的鹿肉二分为四!   “这鹿肥, 娘寻思着做些酱鹿肉,到时候给公主送去。公主和大郎你一样喜欢甜口,娘给这两块多加点酱和糖看看好不好吃!”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长宁公主竟还记挂着自己的家人,唇角也不由噙了一抹淡笑:   “那感情好,要是能弄出甜辣的就好了!倒是没想到,公主前头看着文静,却也是个通骑射的。”   徐瑾瑜哪里知道,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韩望安重伤卧床,长宁公主则一边掌管平阳侯府,一边将自己闺阁的功课都捡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将自己已经生疏起来的骑射也练了起来,准备等到他日韩望安再干恶心人的事儿时,她不用弟弟动手,也能自己收拾了他。   没想到,韩望安就这样离开了她的人生。   但这对于长宁公主来说,是一个好的开端。   这人啊,只要开始有一颗向上的心后,便会开始蓬勃生长,现在的长宁公主比原本在平阳侯府时还要潇洒自在。   两个月的时间,自然练不出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所以这头鹿也是长宁公主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打到的。   徐瑾瑜回来的时候,徐母已经快要收尾了,她将切好的肉到厨房处理,而徐老婆子则端着那盆鹿血去了一旁,说要做什么鹿血酒。   于是没多久,院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徐瑾瑜则坐在葡萄架下,喝着这两日奶新制的菊花茶,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没过多久,师信听到了徐瑾瑜的动静,也走了出来,只是今日的师信难得眉宇间带了两分愁绪。   “信兄,你这是怎么了?”   徐瑾瑜唤了两声,师信才匆匆回神,但即使如此,他也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   “无事,思索课业罢了。”   但以徐瑾瑜深谙人心之道,如何会不知道这只是师信的托词。   只不过,亲朋之间,也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所以徐瑾瑜只是看了师信一眼,为师信斟了一杯菊花茶。   水汽袅袅间,菊花的香味四散,泛了黄的葡萄叶被风带离了枝头。   是秋天来了。   ……   次日,秋霜挂满枝头,入秋的早晨渐渐冷了起来,徐瑾瑜今日穿了一身雪青锦缎长袍,搓了搓手,叫了师信和自己一道去村子外训走。   师信这会儿身上这穿了一身锦缎长袍,是碧蓝色的,两个少年迎着朝阳小跑,如同那初升的太阳。   自徐母与曲氏义结金兰之后,徐瑾瑜早就已经把师信当成自己的亲兄弟无异,所以他回来试了新衣后就问起了可有师信的。   徐母知道徐瑾瑜的性格,自不会少了师信的,而且还给两个孩子各做了两身换洗。   不多时,在朦胧的晨雾中,一雪青一碧蓝的身影渐渐显现,徐瑾瑜一眼就瞧见了自家门外的马车,他忙快步走进院子:   “外头是魏府的马车,思武兄,是你来——原来是公主!”   徐瑾瑜这会儿带着一身薄汗走了进去,徐家地方小,一进去就迎面和闻声出来的长宁公主差点撞了个正着。   “公主恕罪,是我失仪了,还请公主容我去换衣裳。”   如果说墨绿让徐瑾瑜那艳丽的五官多了一份沉稳,那么这身雪青,便让他艳气逼人。   这种艳不是女气的艳,而是那种美的惊心动魄,让人大气都不敢喘的艳丽。   长宁公主也不由愣了愣,随后才莞尔一笑:   “瑜郎君这就与我生分了呀。”   “这……”   徐瑾瑜有些尴尬,掌心都有些湿意,不过长宁公主自然没有多做为难:   “好啦好啦,听婶子说,瑜郎君你身体不好,快去换衣服吧,仔细着凉。”   徐瑾瑜忙点了点头,等长宁公主走后,这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要是方才他一身汗的撞到人家女娘,那可就太失礼了。   等徐瑾瑜换了衣服出来后,就看到那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宗室女特有风仪的长宁公主正眼巴巴看着徐母淘洗夏季时晒干储存的豇豆:   “婶子婶子,咱们中午就吃这个吗?”   “对,今个入秋天凉,昨个公主正好送来的鹿肉我分了一块好的留着,咱们中午吃豇豆焖鹿肉!   鹿肉筋道,得多炖炖,到时候把这晒干的豇豆在里头也一道炖,越炖越入味,也越好吃!”   徐母笑吟吟的说着,其实长宁公主方才来得时候,徐母心里还觉得有些怪怪的。   虽然说,郡主和公主也不差什么,可是那可是公主哎,一听就很高不可攀那种。   但谁能想到,看着高贵优雅的长宁公主一进门,就像当初在别院那样亲近徐母,连徐老婆子看了都不由咋舌。   自己这傻儿媳,倒是个有福气的。   瑾瑜一个堂堂侯府嫡子尊她敬她,这会儿长公主嫡嫡亲的亲闺女也亲她近她呢。   这会儿,看着长宁公主和徐母在院子里,师信和徐瑾瑜二人则一边为了避嫌,一边也完成自己给自己规定的课业,在屋子里练字,做题,相互批阅。   时不时,屋子里还有两句争辩传来,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沉浸学习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没过多久,徐瑾瑜就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唇舌都下意识分泌了口水。   “吃饭啦!”   徐母大声那在院子里招呼了一声,没过多久,众人纷纷来到,关上房门,听着外头的秋风呼啸,却是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豇豆焖鹿肉。   鹿肉性温,却有益气养血之效,徐瑾瑜吃了后,只觉得自己今日因为天气转变而冰凉指尖有了几分热意。   这可是他今日特意绕着村子跑了两圈都没有的效果呢。   等一餐饭毕,徐瑾瑜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而长宁公主也开始向徐家人辞行,似乎她只是单纯想要来这里吃一顿饭。   长宁公主临行前,突然转过身,冲着徐母深深的福了一礼:   “多谢婶子招待。”   “公主,这可使不得!”   徐母吓了一跳,不知道如何是好,长宁公主起身后,却是双眸含着一层水汽:   “没有什么使不得的,我就是想来看看婶子,尝尝婶子做的饭。”   “嗨,公主想吃,那我改天做好给你送过去!”   “可,那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长宁公主看着徐母那清秀的面庞,明明徐家婶子与娘亲生的截然不同,可或许是当初自己在别院时,郁郁寡欢之际,是徐家婶子的美食拯救了她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而徐家婶子一直都是那么真诚,又是那么热情,让她体会到久违的温暖。   长宁公主说完,冲着徐母笑了笑:   “我下次可还要来得,不知道婶子欢不欢迎。”   “自然!自然!”   徐母一叠声的应了,她亦没想到,当初自己因为心疼和自己女儿一样遭遇,而随手做了一道甜食哄人的女娘如今都成了公主还愿意亲近自己。   “哎呀,家里还有一小坛最后一茬辣椒做的辣酱,我去给公主带上!”   徐母说完,便急吼吼的去拿东西,而这时长宁公主也将目光放在了徐瑾瑜身上,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长宁公主才低低道:   “瑜郎君,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瑾瑜愣了一下,遂一拱手:   “自无不可!”   随后,徐瑾瑜引长宁公主至不远处那二人合抱的大树后说话。   却不想,刚走过去,长宁公主直接冲着徐瑾瑜深深的拜了下来:   “瑜郎君,若不是你慧眼独具,我还不知道那韩望安究竟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儿。   若不是你玲珑心肠,我亦不知道是否会在那平阳侯府郁郁终生。   长宁此番脱困,实乃瑜郎君鼎力相助,长宁不知该如何感激,只能如此——”   长宁公主说着,就要冲着徐瑾瑜行大礼,徐瑾瑜连忙拦着:   “公主不可!思武兄亦助我良多,兄弟之间,岂能计较这些?”   长宁公主缓缓的眨了一下眼,一颗泪却缓缓落下,只听长宁公主声音微哑道:   “除此之外,瑜郎君难不成以为我和思武一样,不知舅舅所赐圣旨的寓意吗?给瑜郎君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   长宁公主的声音都不由低落下去,那大盛第一秀才的美名岂是寻常人可以消受的?   倘若他日,瑜郎君稍有差池,那便是……积毁销骨啊!   长宁公主何其聪慧,又岂会不知这背后的影响?   长宁公主说着,便要拜下去,但是徐瑾瑜却一直托着她的手臂,不曾松手,缓声道:   “原来如此,不过公主且放宽心即是,此事我心中有数。经过这么多事,公主也该相信我。”   长宁公主抬起头,看着少年那含笑的模样,她抿了抿唇:   “我自是相信瑜郎君的。”   长宁公主缓缓起身,虽未再行大礼,可是却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   长宁公主这一起身,却忽见白慌一闪,只见长宁公主腰间的玉佩坠在了地上。   徐瑾瑜遂弯腰拾起:   “公主请收好。”   只是,徐瑾瑜低头看向那玉佩的时候,却是不由眸子一凝。   这玉佩的花纹,却是颇为眼熟。   而且,这枚玉佩虽然玉质极好,可却微微泛黄,这对于如今已经是公主的长宁公主来说,似乎有些不合身份了。   “这玉佩……”   徐瑾瑜欲言又止,长宁公主却没有什么含糊的,只坦荡道:   “瑜郎君应是听过的,这快玉佩,就是当初被杜姨娘给那王奇做定的玉佩。   我如今带着它,便是要时时提醒自己,莫要再轻信他人。”   长宁公主如是说着,但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弯了弯眸子:   “不过,瑜郎君不算他人。”   这个救自己脱离苦海的少年,早就已经赢得自己所有的信任!   随后,长宁公主没有再多说什么感谢的话语,她心中所想,已经远非贫瘠的语言可以表述。   等长宁公主乘着马车离开的时候,徐瑾瑜仍然在脑中想着那块玉佩的花纹。   徐瑾瑜有过目不忘之能,但能让他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的东西实在是少之又少。   那块泛黄的玉佩,让徐瑾瑜心中又升起一层疑窦。   这枚多年前就被王奇带走的玉佩,竟然让徐瑾瑜觉得眼熟,这本身就是一桩奇事……   当然,这种种疑窦并未让徐瑾瑜太过沉湎,他只是将这些记在脑中便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儿。   而莹莹也没有让徐瑾瑜等太久,不过才过了一日,被柳洪特意安置在官府驿站之中的莹莹便遇到了一起毒杀!   因为此事也一同交托徐瑾瑜,而柳洪也亲眼见证了徐瑾瑜的能力,所以一案发,衙役便第一时间前来告知徐瑾瑜,并约定与柳洪一同在驿站见面。   徐瑾瑜听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自然也一刻不敢耽搁,让与衙役一起赶往驿站。   等徐瑾瑜到驿站的时候,柳洪也将将赶到。   清丘县只是一个小县城,但因为是京城最外层的县城,常有军报等消息通传,也是朝廷官员回京城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所以这驿站乃是大盛最大的驿站。   也就是莹莹一直东躲西藏,反而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再加上柳洪重视这桩截杀案,这才让莹莹住了进去。   可,那贼人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朝廷驿站,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投毒!   倘若是这里面有一个钦差大臣,那就是死罪一条!   这样恶劣的案件一出,柳洪自然高度重视。   徐瑾瑜冲着柳洪拱了拱手,柳洪忙摆摆手:   “事态紧急,徐秀才莫要多礼了,咱们且先看看情况吧!”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两人一同走进驿站。   只要占了京字的地方,不是大,就是贵,而坐落在京郊的这座驿站,不是一般的大。   莹莹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是以只在一个偏远的角落住着。   等两人赶到的时候,门槛儿前是一滩散发着酸味的水渍,徐瑾瑜轻巧的越过去后,方走入屋内。   而此时,莹莹正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一脸惊恐的看着那桌上的饭食,等看到两人到了后,她直接原地跳起,扑过去抓住徐瑾瑜的手:   “大人救我!救我!救救我!”   而站在徐瑾瑜前面的柳洪:“……”   就这样被无视的一干二净!   徐瑾瑜有些僵硬的拍了拍莹莹道肩膀,声音难得温和下来:   “吾等就是来救你的,莹莹姑娘,你先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对,就这样,再来一次,现在好些了吗?”   莹莹深呼吸几下后,手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了,徐瑾瑜这才抽出自己的手,继续问道:   “案发现场没有被破坏吧?这就是第一现场?可有什么挪动的地方?”   “没有,是,不曾。”   莹莹一一对答,随后还郑重其事看着徐瑾瑜:   “这一次我没有说谎,大人信我。”   徐瑾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让莹莹先回自己原来的地方缩着,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   驿站的房屋都是统一搭建,像莹莹住的这种偏远的屋子的主梁其实都是很普通的木头,并不能支撑人在上面长时间蹲守,所以那贼人躲在上面等着下毒的可能性很小。   但为了保险起见,徐瑾瑜并未武断,特意让身手好的衙役上去看了一眼。   “徐秀才,上面扑了老厚一层灰呢!”   这下正印证了徐瑾瑜的猜想。   而这时,驿站膳堂的人也苦着脸前来禀告:   “柳大人,咱们膳堂一直都没有生面孔,而且方才也让医馆仔细查验了膳堂的饭食,确确实实是没有问题的!”   徐瑾瑜听了这话,看了莹莹一眼,莹莹却面色发白,咬着唇一言不发。   而柳洪也不由有些狐疑道:   “莹莹,这毒不会是你自己下的吧?”   毕竟,莹莹可是有前科的。   纵火只烧自己家,这毒,整个驿站也就只有她自己的饭食中有!   柳洪这话一出,莹莹的脸色一下子血色尽失,她连忙道:   “不!我没有啊!大人!”   徐瑾瑜见势不好,莹莹本来就对官府不信任,而柳洪这一质疑,只怕要将她因为二人急急赶来而稍稍退去的心防又加重了!   “大人,此事不可武断。而且,驿站之中,乃是官府之地,其实寻常人胆敢造次的?”   莹莹虽然有过撒谎之举,可是她却不敢伤害到其他人,就连和她一样身份的邻居。   所以徐瑾瑜对于莹莹投毒之事存疑,柳洪听了徐瑾瑜的话后,看着莹莹垂眸不语的模样,难得有些尴尬自己嘴快。   徐瑾瑜这时看向莹莹:   “莹莹姑娘,你是如何发现饭食中有毒的?”   莹莹一看是徐瑾瑜问话,思索了一下,便声调有些颤抖道:   “今日我去膳堂打了饭菜回来,今日吃的是饺子,可是膳堂忙碌,忘了给我蘸汁的醋水,所以我又折返去拿醋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我忘了关门,外头飞进来的一只画眉直挺挺的在我桌子!”   徐瑾瑜扬了扬眉,这一回莹莹倒是没有说谎,方才那门槛儿前的水渍,应该就是莹莹受到惊吓后,失手摔落的醋水,   莹莹这话一出,柳洪不由摸了摸下巴:   “那么,是不是在莹莹离开后,那贼人进入莹莹房中下毒的?   可是,若是如此,青天白日的,他又是怎么瞒过外头巡逻的守卫?”   柳洪试着推测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料,让他安民可以,让他断案,他是真的不行!   徐瑾瑜听了柳洪的话,只淡淡道:   “想要潜进来的办法有很多种,比如最简单的,就是摸好守卫巡逻换岗的时间,哪怕只是几息,一个人翻墙而过,谁又知晓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柳洪忽而觉得背后有些发凉,而一旁的莹莹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那,徐秀才,你怎么看?”   柳洪又一次忍不住出声问道,徐瑾瑜看了一眼被衙役方才用专业手法检测过的门窗等物,走到了那桌有毒的饭菜前。   这会儿已经是午时了,天气热了起来,苍蝇、蚊虫在一旁乱飞着,徐瑾瑜端起那盘饺子看了一眼,上面确实又一个小小的豁口,似乎是鸟类咬过的。   不过……   徐瑾瑜看了一眼“翩翩起舞”的蚊虫,然后直接一根手指戳向那正在躺尸的画眉鸟——   “秋!秋!秋!”   画眉鸟直接翻起身,拍拍翅膀腾空而起,看到这么多人更是直接横冲直撞,朝着外头冲去。   只是,看着那画眉鸟差点撞柱子的模样,众人只觉得这鸟是有些不大聪明啊,等等——   “那鸟没事儿?!”   柳洪惊讶不已,莹莹也一脸呆滞。   徐瑾瑜收回了手,默默的看了莹莹一眼:   “是的,鸟没有事。莹莹没有说谎,膳堂也没有问题。”   柳洪:“……”   “那,那,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莹莹这会儿也不由看向了徐瑾瑜,少年侧对着他,言辞有礼而简洁: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乌龙一场罢了。大人若是在林子里呆过一段时间也就知道了。   这些南迁的鸟儿会在南迁之前,吃足够多的食物来补充体力。   而秋季树上的果子多有熟透,发酵过的,带了酒气,这种鸟儿吃了带酒气的果子,自然也会吃醉的。”   徐瑾瑜这还是一次从小妹那里听说过的,听说小妹当时捡了个鸟儿,可高兴了。   结果,人家半路酒醒,拍拍翅膀直接飞跑了。   这个乌龙,随着那只画眉鸟的离去,让屋子的氛围愈发尴尬,柳洪和徐瑾瑜随后起身告辞。   只是,临行前,徐瑾瑜下意识回身看去,未曾关合的大门内,莹莹那双鹿眼正望了过来。   犹豫彷徨。 第74章   走出驿站, 柳洪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道:   “徐秀才,你又是如何知道那饺子无毒的?”   徐瑾瑜脑中还在回想着方才莹莹看过来的那一眼, 听到柳洪的声音,这才回神,他缓声道:   “回大人,下毒者首先保证自己下的毒不被别人发现,这才是一场合格的毒杀。   而众多食物之中,这做好的饺子又是最不容易被下毒的,除非将毒一开始就下在饺子馅儿中。   但膳堂的食物经过检查都是无碍的, 而且那饺子上只有一小块被画眉鸟吃掉的缺口, 除非毒是在饺子的外皮。   可若是饺子的外皮有毒, 那那些在食物上飞来飞去的蚊虫又如何解释呢?”   徐瑾瑜说完, 笑了一下:   “也是吾等太过紧张,否则若是再等等, 那画眉鸟自己醒了也就飞走了。”   柳洪也不由觉得面上一热:   “实在是莹莹这案子太过匪夷所思了, 吾等才这般草木皆兵啊,也不知莹莹究竟怀着怎样的秘密……”   柳洪轻叹一声, 随后与徐瑾瑜分开。   虽然只是一场乌龙, 但徐瑾瑜回想着莹莹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心里清楚,这是莹莹心防松动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要回书院了!   徐瑾瑜只觉得有些可惜, 若是能乘胜追击,或许用不了多久莹莹就会吐口了。   等回到书院后, 徐瑾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学习,这一次他需要全力应对明年八月的乡试。   是的,明年。   徐瑾瑜之所以急不可耐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甚至不惜立下军令状也要考县试,便是为了明年的乡试。   否则,若是错过,又要再等三年。   而乡试之中,八股文的学习与灵活运用又是重中之重。不过如今的大盛对于八股文的规定还没有形成僵硬死板的定制。   在科举之时,它更要求破题之巧,用词之精。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亦不能懈怠,当然有两位友人在侧,尤其是宋真这个卷王的内卷,他也没有懈怠的机会。   “信兄?信兄?”   徐瑾瑜用手在师信的眼前晃了晃,师信才匆匆回过神:   “瑾瑜,怎么了?”   “方才我们正在说林先生在课上说的那道题目的破题之法,信兄到底怎么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如今来书院已经有大半月了,但师信却总是时不时的走神,徐瑾瑜心中不免担忧,也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这才有此一问。   师信抬起头,看着徐瑾瑜那盛满担忧的双眸,他低下了头,轻声道:   “本不是什么大事,并不想叨扰瑾瑜,但既然瑾瑜问了,我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当初瑾瑜被赵世子带来的大夫诊出奇毒后,我与赵世子、宋真三人商量着各自找门路寻那吴医师的踪迹。   瑾瑜也知道,我娘以前是……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三教九流的人里消息最杂,也最多。   所以,我和娘亲商量好后,娘亲决定去找找原来相熟的友人探问一二。”   师信没有说的是,对于已经从良之人,最好是不要与过去认识的人再相见。   毕竟,时移境迁,人心易变,谁有知道昔日的友人会不会变?   但他们母子蒙徐家的恩情太重,自然无法坐视徐瑾瑜小小年纪,便身中奇毒。   他们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是没有找到人,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徐瑾瑜这话一出,师信也点了点头:   “瑾瑜果然聪慧,娘说,她不但没有找到人,而且她一番打听之下,才知道曾经的花月楼其实早就已经人去楼空。”   师信说着,眼中还带着一丝茫然,那地方虽然不堪,可却是填满了他的童年。   劣质香粉,嬉笑怒骂,乐声袅袅,熙熙攘攘,一切的一切,那么远,又那么近。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无奈的拍了拍师信的肩膀,低声道:   “寻找吴医师之事,非一日之功,信兄不用放在心上。不过若是曲伯母想念友人,我可托人打听一二。”   师信听了这话,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瑾瑜众多友人之中,只有我……一直都需要瑾瑜帮助,好不容易想要帮瑾瑜一次,没想到也出了意外,我果真……很无用啊。”   远去的童年回忆,虽然会让师信感到惋惜,可是面对友人需要帮助之事,无能为力的自己才是让师信自我厌弃的根本。   师信这话一出,徐瑾瑜便不由肃了脸色:   “信兄此言差矣,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家中,信兄不也对我助益良多?   而且,我既然唤信兄一句兄长,曲姨母也是我娘正经八百义姊,一家人何须这般计较?   倘若我是那般喜欢计较之人,当初岂会随信兄一道出门,吾等岂会又之后的际会?”   徐瑾瑜这般说着,师信虽然眉头微松,轻轻“嗯”了一声,但还是眸子低垂,显然一时心结还没有打开。   但徐瑾瑜岂能看着师信这样郁郁下去,他直接道:   “再说,我听过一句话,‘莫欺少年穷’,今日我虽帮了信兄,那他日未必没有信兄助我之时!   信兄若是心里实在过不去,那就现在振作起来,好好读书,科举,高中,入仕,他日吾等也将守望相助!”   徐瑾瑜一番鼓励之言,让师信的眉头渐渐松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看着少年仿佛坠了星子的眼眸,认真道:   “好,他日,守望相助。”   徐瑾瑜听着师信这隐隐法尘的声音,心却放了下来。   人生在世,总没有一帆风顺之时,可若是一直保持郁气,迟早会丧失斗志。   徐瑾瑜自不会让自己的友人堕落到那般地步。   “好,现在信兄既然已经与我立势,那我们继续来说说林先生这道题吧。这道题的题目是……”   徐瑾瑜直接拿过方才被冷落到一旁的纸,一幅干劲儿十足的模样,准备和师信好好探讨一番。   刚刚从失落中醒过神的师信:“……”   瑾瑜这是真不给自己喘口气儿的时间啊!   随后,徐瑾瑜还状似漫不经意道对师信道:   “对了,信兄,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信兄到时候可要陪我呢。”   师信:“……”   “乡试就准备一年吗?”   师信第一次有些艰难的说着,可是徐瑾瑜却笑眯眯的看向他:   “对呀,我前头话都放出去了,总不好叫长姐二十好几好不能嫁人吧?   信兄与我兄弟之间,自然要同进同退,所以……”   徐瑾瑜拖长了尾音,语气轻松道:   “所以,信兄也来与我一道试试乡试吧!”   师信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胡思乱想了那大半个月,他本来就不似瑾瑜可以过目不忘,偏偏还胡思乱想,生生耽搁了那么久!   师信立刻将眼睛看向了徐瑾瑜手边的题目,凝眉思索了一下,道:   “那瑾瑜,你看这道题我们这样破……”   徐瑾瑜看着师信从一开始的僵硬,到后面越说越顺畅,眼中不由含了一丝笑意。   对,就该这样。   洛先生有句话说的对,学生能出去玩儿,那还是课业不狗多!   信兄能胡思乱想,那还是学的不够多!   看看现在,这不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了吗?   徐瑾瑜这边只高兴了一夜,等到次日,徐瑾瑜整个人都木了。   继卷王宋真之后,师信也开始卷了!   “瑾瑜你看,这是隔壁斋的先生们留的题目,方才我听了一下,有些趣味,你看这样破题是不是更好?”   “瑾瑜,你那首写秋菊的诗着实惊艳,你的思路是……”   “瑾瑜……”   “瑾……”   等到夜间,好容易熄了灯,徐瑾瑜直接倒头就睡,瑾瑜今天被榨成了死鱼了。   夜色沉沉的舍管里,师信摇了摇头,一如既往的给徐瑾瑜掖好了被角。   等到十月份的月试考完,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转阴,似乎要下雨。   但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徐瑾瑜的好心情。   毕竟,要面对两个卷王实在是有些太可怕了!   这日,等徐瑾瑜和师信回到徐家的时候,天空就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   虽然等到次日,天空已经放晴,但老话说的好,一场秋雨一场寒,徐瑾瑜一出屋子,就冻的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回去又加了一件衣服才觉得好些。   又是一个月过去,徐瑾瑜决定去县衙问问莹莹之事进展如何,虽然,他对此不抱太大希望。   “瑾瑜,你又要出去?”   今日,师信意外的没有开始卷,反而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徐瑾瑜有些惊讶:   “我去问问柳县令上月他托我一起协理的那桩案子如何了,信兄也要出去吗?”   “对!我娘说,她托人打听到了一个友人的住址,等她洗漱好后,我陪她一道去!”   徐瑾瑜忙道了两声“恭喜”,这才表示自己要先走了。   当初徐瑾瑜回书院的时候,柳洪那是又可惜,又无奈,但最后也是不得不放人了。   这会儿徐瑾瑜自己上了县衙的门后,柳洪直接大倒苦水:   “徐秀才啊,你是不知道,那莹莹实在不是个安分的,自你回书院后,她又跑了!”   “这回莹莹去哪个县了?”   “是隔壁的远安县,不过这回她差点丢了小命,伤了胳膊,不知为何又跑回来求本官收留。”   柳洪摇头叹息,徐瑾瑜却抿了抿唇: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先去看看莹莹吧。”   柳洪遂点点头:   “也好,她还在原来的院子。”   徐瑾瑜遂又转头去了驿站,只是,等到了驿站之时,徐瑾瑜没想到莹莹的院门竟没有锁住,里面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   徐瑾瑜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熟悉的人影:   “信兄,曲姨母,你们怎么在这儿?” 第75章   不光徐瑾瑜十分惊讶, 就连师信和曲氏也都惊的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瑾瑜,你,你和莹莹认识?”   曲氏有些错愕, 而莹莹这会儿脸上还有与友人重逢的喜悦,但也在这一刻凝固了下来。   “我……”   徐瑾瑜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莹莹是否愿意让曲氏知道自己的现状,但随后,莹莹却直接道:   “对,我与这位大人认识,之前我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 所以……”   曲氏好糊弄, 可是师信却不是, 这会儿师信眉头微皱:   “莹姨, 你在说什么呢?瑾瑜今个出门,便是为了在问问上个月他在柳县令处接到的委托, 莫不是, 莹姨便是那当事人?”   师信这话一出,曲氏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担忧起来:   “莹莹, 到底有什么事儿?”   莹莹顿了顿, 低下头, 咬着唇:   “心玉姐姐过来的时候,没让人打听过吗?”   曲氏有些茫然,她只求知道友人的踪迹, 倒是未曾打听过友人的近况。   只是, 看着莹莹这幅面色苍白, 眼底青黑的模样,曲氏也不由心疼道:   “我没让人打听, 我想听莹莹你亲口说。我上个月本来想去楼里看看,却听人说当初的花月楼早早就散了伙。   是我走后,楼里发生了什么吗?还有花姨,茹娘,安安,她们怎么都打听不到消息了?   莹莹你也是,你这是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看看这眼睛,都快跟乌眼鸡似的!”   曲氏说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莹莹的头,莹莹被曲氏这一举动,弄得登时泪水夺眶而出,呜咽着扑进了曲氏的怀里:   “哇!心玉姐姐!都没了!都没了!只有我一个了!我好怕!我好怕啊!”   徐瑾瑜本来在三人一续旧情的时候,还犹豫自己要不要回避。   可莹莹这句“只有我一个了”,与那句“该轮到我了”,隐隐有异曲同工之感。   这微妙的相似感,让徐瑾瑜没有离开,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莹莹这会儿哭的不能自己,和此前多次哭的惹人怜惜不同是,莹莹在曲氏面前的哭是那样的真情实感,痛苦的让听者皆为之动摇。   曲氏都有些无措的拍着莹莹的杯,柔声道:   “莫哭,莫哭,姐姐在,好莹莹,莫哭了。有什么委屈,告诉姐姐,姐姐给你想办法!”   纵使一别十数年,曲氏看着当初那个只巴巴在楼梯下抬头看自己表演的小姑娘,如今这般模样,心里也颇为不好受。   曲氏将求救的目光放在徐瑾瑜身上,自家儿子这个木头她是指望不上了。   徐瑾瑜见状,也上前一步,缓声道:   “莹莹姑娘,不,莹姨,我听信兄这么叫您,我也可以这样叫吧?   对于您方才所言,我有了几分猜测,只是这些话,恐怕在院子里说不太方便。”   莹莹听了徐瑾瑜的话,抬起朦胧的泪眼,抿了抿唇,白着一张小脸道:   “好,那心玉姐姐,你们进来说话吧。”   莹莹哭声虽听,可是却仍忍不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仿佛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善变的莹莹。   徐瑾瑜却在此时,不由一顿,纵然莹莹多次不够诚实,可那样的她,又未尝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让莹莹一个柔弱的女娘这般模样?   徐瑾瑜最后一个跟了进去,刚一进去,莹莹便幽幽道:   “瑾瑜郎君,还请关上门吧。”   徐瑾瑜动作一顿,还是依言照做,而这时,莹莹僵着一条手臂为三人斟茶倒水,曲氏连忙劝住,自己亲力亲为。   不多时,众人围坐在这张小小的桌子旁,莹莹抬眸看向徐瑾瑜:   “瑾瑜郎君,你方才说,你猜到了什么……且说来听听吧。”   徐瑾瑜听了莹莹这句考问,心里也不怵,只是他有些没有想到,这位莹姨对曲姨母眷恋颇深,但却未曾在这一刻有一丝一毫的移情。   想必,莹姨藏着的事儿,事关重大。   徐瑾瑜斟酌了一下,低声道:   “如果,我没猜错,曲姨母和莹姨当初所在的花月楼中人,如今已经……除了莹姨外,无人健在了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莹莹的身体一震,曲氏也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巴:   “这,这怎么可能呢?我走的时候,花姨还好好的,可是有什么急症?”   莹莹还是不答,只是看着徐瑾瑜,似乎要让他一口气说完。   而徐瑾瑜也犹豫了一下,道:   “应该,是被人杀害……”   徐瑾瑜说着,看向了莹莹,在花月楼众人接二连三的离世,莹莹又聪慧,岂能不知道这害人者的目的为何?   莹莹静静的听着,摩挲着杯子的沿口,而曲氏这会儿眼泪渐渐润湿了眼眶,那悲伤之情,渐渐蔓延开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好好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瑾瑜也无法再从有限的信息中再推敲出其他什么。   于是,只能将目光看向莹莹。   这一次,莹莹也不再沉默,她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   “我记得,心玉姐姐是在景庆十三年秋离开楼里的,那天,花姨难得高兴,给我们这些小丫头都加了荤菜。   那天,茹娘姐姐还给我送了一盒胭脂,是我最喜欢的那个颜色。那天,可真好啊——”   莹莹带着几分空灵的声音,让曲氏也不由陷入了回忆,不由潸然泪下,莹莹第一次没有制止,反而是握紧了曲氏的手:   “可是,等到心玉姐姐走了才一个月后,我们楼里,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客人砸了桌子,说酒菜不好,其他的花楼都看我们的笑话,可是谁上青楼来吃酒菜呢?   茹娘姐姐作为头牌,没过多久却被染了脏病,还闹的沸沸扬扬,花月楼的百年招牌就这样砸了。”   莹莹说着,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花月楼虽然是青楼,是众人不齿的存在,可是,她自从被爹娘卖进楼里,日日都能吃饱,楼里的姐姐们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她们闲暇时,也会教导她一二,会用润润的,香香的脂膏,抹在她皴裂的脸颊上,让她姑娘家家注意脸蛋。   世人都说她们肮脏,可莹莹却觉得她们是那天上来得圣女,纯洁,善良。   “原来,花月楼是这样没的吗?”   曲氏喃喃的说着,那痛苦之色,却不比莹莹少。   莹莹垂下浓密的眼睫,继续道:   “花姨心善,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她只能散了楼里的人,还把我的身契给了我,带着茹娘姐姐去城北赁了房子养病。   我回了家,因为在楼里养的有了几分姿色,爹娘不知听谁说,我这样的,聘财可以多得一些,我也能吃饱了。   可是,我还是想花姨她们,所以我偷偷去城北看过她们。茹娘姐姐病了后,越发不好,等到景庆十七年春,撒手人寰,花姨把她葬在了清瑞山山脚,盼茹娘姐姐来生可以……清清白白的,当个好人家的女儿。”   曲氏听到这里,不由沉默了下来: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茹娘再有半载,就可以攒够赎身的银子了,就可以和当初的兰娘一样,过自在日子了啊。”   曲氏只觉得心口一酸,茹娘虽然是头牌,但是却从不傲气,她与茹娘也是又几分情谊在的。   “是啊,就差半年。”   莹莹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哀色更甚:   “茹娘走后,花姨失魂落魄好些日子,我去的勤,总是能看到花姨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直到,半个月后,花姨在护城河溺水而亡。”   莹莹说着顿了顿,她抬眸看向曲氏,又像是看着徐瑾瑜:   “可是,我知道,花姨最怕水了,她怎么会去那里?”   师信看了一眼徐瑾瑜,低低道:   “所以,莹姨是怀疑花婆婆是被害……”   “花姨一定是被害的!那些京城衙役,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我说了,花姨死的不对,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信我!   花姨死的不明不白,被丢在了乱坟岗,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做主?!”   莹莹的情绪陡然激烈起来,她用力抓紧曲氏的手腕:   “心玉姐姐,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啊!为什么他们都不信我?为什么!!!”   莹莹的话,让人莫名觉得心中酸楚,徐瑾瑜则不由摩挲了一下指尖,或许,这就是莹莹之所以不信任官府的原因吧。   而且,徐瑾瑜想起那场火情,那几次截杀,也是不由摇了摇头。   现在想来,那只不过是一个无处可依的女娘,不得不用自己的聪慧,为自己挣扎出一条活路罢了!   “花姨走了后,我偶然遇到了一次安安,但是当时安安神色匆匆,她告诉我,要万事小心。   没过多久,让我万事小心的安安,就因为一伙强人入室,被逼的跳了井。   可,安安赁的小院可是在天子脚下,京城之中啊!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有了强人?   所以,自从安安不在之后,我开始打听咱们楼里离开的人的去向。   他们都熟悉京城,大都在京城附近落脚,可是这么些年间,我只来得及听到他们的死讯。   有烧死的,有摔断腿饿死在家的,有吃错了药中毒而亡的……五花八门,官府都断他们为意外而亡。   可是,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意外,是一只伸向花月楼的黑手!”   莹莹冷静的说着,面上的柔弱之色褪去,看上去竟多了几分坚毅:   “可,我怎能坐以待毙?而且,我知道心玉姐姐你还在,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遇到危险!”   徐瑾瑜听到这里,突然明白莹莹弄出来的那一个个县城的线索公示,是为了什么。   她是在告诉曲姨母,要小心贼人!   他,下一个的目标可能就是曲姨母! 第76章   听到这里, 师信也不由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道:   “莹姨是说,我和我们娘也会遇到那样的事儿?”   莹莹抿了抿唇:   “我不能确定, 但我打听到当初早早赎身走的兰娘姐姐也离开楼里没有多久,便……暴病身亡。”   莹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曲氏听后只觉得心口钝钝的疼:   “可是,兰娘当初是在花月楼还在的时候,就走了啊,就算是这样, 也还没有逃开吗?”   师信也有些疑惑:   “兰娘?娘, 我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曲氏这会儿心中悲痛, 只缓缓道:   “你不知道也属应该, 兰娘是在你出生前,就离开花月楼了。兰娘生的艳丽多姿, 可却气质雅致, 乃是当初整条街最红的头牌。   不过,等兰娘走后, 茹娘虽也美貌, 可却不如兰娘风情, 所以花月楼也渐渐泯然众人。”   花楼之中,比得不过就是姑娘的容色罢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针对花月楼中人的暗杀?”   所有的一切, 只是莹莹一家之言, 所以徐瑾瑜只是保守的说着。   “那么, 当初曲姨母遇到的那场雪夜房屋崩塌的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 曲氏不由睁大了眼睛,师信也脊背僵直,莹莹更是惊诧道:   “难道,当初心玉姐姐也遇到过危险吗?”   曲氏默默的点了点头:   “去岁冬月,大雪纷飞之时,我住的屋子也夜间塌了,幸好大郎和瑾瑜回来,让人把我救了出来。”   曲氏这话一出,原本对徐瑾瑜还有一丝戒备的莹莹这会儿终于放松了警惕,真心实意道:   “瑾瑜郎君,多谢了。我,此前并非有意隐瞒,还请,还请您替我转告县令大人,都是我的错。”   徐瑾瑜微微颔首:   “莹姨的话,我会带到的。不过,谢就不必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师信这时,也终于出声道:   “假如那夜,瑾瑜未曾随我一同回去,只怕,娘她……”   师信一直不愿意回想当初在柳花村的经历,可是今日说到这里,他却不由道:   “如今仔细回想,娘和我到柳花村也不过短短几年,当初娘手里颇有盈余,修建房屋的物料都是上好的,怎么柳花村那么多的屋子,只有娘住的屋子被压塌了呢?”   师信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住了。   莹莹抿紧的唇开始不住颤抖起来,声音干哑:   “原来,原来早就开始了!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莹莹如同悲鸣的小兽一般,无力的怒吼,可却无济于事。曲氏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四肢冰凉起来。   师信在此刻亦是觉得胆战心惊,当初娘被救下时,他只觉得劫后余生。   可是,若是从那时起,就一直有一双暗中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呢?   师信只觉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至于为什么这段时间,他们母子二人并未再遇到什么险境,师信将目光放在了徐瑾瑜身上。   瑾瑜与之交好的赵世子、魏世子之流时时常来看看,就连徐族长也会因为瑾瑜的缘故,对于家中所有女眷多照顾几分。   夜里村子巡逻的青壮,也总是在徐家外停留的时间更久一些。   而娘和瑾瑜的家人们相处的也很愉快,所以大多都结伴而行……让那些贼人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师信随后又问了莹莹那些因为“意外”而亡的花月楼中人,是否都是独身居多,得到了莹莹肯定的回答。   师信一时沉默,看着徐瑾瑜的侧脸许久,等他回过神才发现手心里结结实实捏了一把汗。   倘若他当初没有选择和瑾瑜去徐家,那么娘留在柳花村,是否也会在数日后,因病去世?   徐瑾瑜与师信一对视,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当初他不图什么,现在亦是如此,这会儿只转移了话题,看向莹莹:   “事关曲姨母和信兄,我欲出一份力,倘若莹莹可以信得过我,不如重新回答一下我当初的第三个问题可好?”   莹莹有些愕然,她回想了一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瑾瑜郎君果真聪慧,我确实见过那贼人的脸,可瑾瑜郎君又如何知道?”   徐瑾瑜一听这话,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随后,就莹莹的提问,徐瑾瑜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第一次,那贼人行动,乃是意图以迷烟害人,据案宗记载,那房间是被从里面打开的……想必当初莹姨就在屋内吧?”   莹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随后点头:   “不错,可惜当日夜色朦胧,那贼人还以黑纱遮面!”   “所以,莹姨第二次引那贼人出来的时候,特意找了一个雨夜?   大雨滂沱,遮掩面容的黑纱沾了水总容易导致呼吸不畅,贼人不得不取下黑纱。”   徐瑾瑜自然而然的接了上去,莹莹听后,眼中不由闪过一道赞赏:   “不错!可惜那贼人倒是能忍,我只能看到些轮廓,不过第三次,光天化日,我扯下了他一半的黑纱!”   莹莹很是骄傲的说着,可是曲氏听到这里,却直接把莹莹拥入怀中:   “傻丫头!你这是拿命在搏啊!”   “心玉姐姐,我若不搏,今日您便只能在我坟前祭奠了。”   莹莹平静的说着,曲氏顿时泣不成声。   而徐瑾瑜随后与师信对视一眼,师信上前安抚,将曲氏劝到一旁。   徐瑾瑜随后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炭笔和白纸:   “接下来,烦请莹姨配合我,将那贼子的面容还原。”   莹莹有些惊讶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瑾瑜郎君这是早就猜到我今日会告诉你吗?”   “有备无患罢了。”   徐瑾瑜勾了勾唇,柳县令说莹姨受了伤却还能回来,那只能说清丘县有她想要的。   那么,她想要什么?   而且,莹姨刚受了伤,正是惊惶之际,徐瑾瑜正好可以借此入手,攻克其心防。   不过,因为曲姨母和信兄的存在,让这段过程简化了许多罢了。   可徐瑾瑜虽然这么说着,可莹莹眼中却还是流露出一丝钦佩。   她自在楼里就总得上上下下的婶子,姐姐夸她机灵聪明,而她也确实又那么几分天赋。   只不过,却没有眼前这位瑾瑜郎君来得洞若观火,心思缜密。   莹莹随后收拢的思绪,配合着徐瑾瑜将那贼人的面容还原。   “对!是他!就是他!”   莹莹在看到徐瑾瑜将画像转向她的那一瞬间,直接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画中人:   “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画技?简直是,神乎其神!”   莹莹捧着那一张薄薄的纸张,一滴泪水悬而未落:   “有了这画像,是否可以很快破案?”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此事乃是由柳县令主理,这张画像一出,只能以嫌犯之罪寻找。   而又因为此人虽然恶行累累,可至多不过杀人未遂,依大盛律,只会以乙等嫌犯论。”   大盛对于嫌犯也分为特等,甲等,乙等,丙等等各个等级,最次的也不过是那等小偷小摸之人的通缉……这甚至不能称之通缉。   基本上,上午犯罪,下午就能将人缉拿归案。   而若是如长宁公主此前,由圣上亲自下令通缉王奇,那便是特等嫌犯,举国之力探查!   如此种种,不过是一个平民被追杀,实在够不上让圣上都亲自下令缉拿嫌犯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莹莹直接身体一软,跌坐回原位,喃喃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或许,我前面的挣扎,在那人眼里不过是可笑的困兽犹斗罢了!”   莹莹说着,狼狈的抬起手,蹭掉了眼泪,随后看向曲氏:   “不过,倒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请心玉姐姐以后看到这人,千万,千万要跑的远远的!”   莹莹声音轻轻,可却带着诀别之意,曲氏一下子慌了:   “莹莹,你要做什么?!”   莹莹没有说话,可是却看向徐瑾瑜,一脸郑重的说道:   “瑾瑜郎君,多谢你愿意帮我。”   “你想做什么?想要落实那贼人的罪名?你可知道,我大盛每天有多少平民百姓为勋贵,贪官鱼肉?   你颇通心计,应该知道这次的事情,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已经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了。   以卵击石,可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曲氏懵了一下,直接抓住莹莹的手腕:   “莹莹,你,你糊涂啊!你若是就这么为了给那人定罪赴死,那岂不是便宜了幕后之人?   没了一个贼人,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贼人呢?”   “可,心玉姐姐,我若是不这样逼一把,迟早有一天,我们,我们都会……”   数月来的奔波与胆战心惊,已经让莹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她太累了。   可,她这么累,却无法将罪犯绳之以法,这简直太荒唐!   徐瑾瑜听着两人的争执,抿了抿唇:   “曲姨母,莹姨,此事我还没有说完。既然如今已经已经陷入僵局,那么我们自己打开局面也就是了。”   ……   与此同时,勤政殿中,冯卓将一道封皮简陋的折子从袖中取出,恭恭敬敬的呈给成帝,低声道:   “皇上,这是清丘县县令给您呈交的折子。”   冯卓说完后,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嘴角,谁能想到,堂堂大盛皇帝,竟然因为不满一个平民看了皇室的笑话,竟然要出题难为人呢?   成帝随即便听了笔,笑呵呵道:   “可算是来了,那徐瑾瑜确实聪慧,朕也想看看这没头尾的截杀案他可能处理的了?” 第77章   柳洪确实是有几分讲故事的本事的, 而这折子正是柳洪用了大半月精雕细琢,字斟句酌,妙趣横生的还原当初徐瑾瑜与莹莹公堂初对之景。   柳洪深知, 圣上既要考校徐瑾瑜,那便是要知道前情后续的,所以写的别提多仔细了。   只见柳洪将徐瑾瑜上公堂后,拷问莹莹的话与师爷的记载用颇为精妙的语言表述出来,让成帝看的只觉得如同在看话本子一般。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女娘!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娘!”   成帝看了莹莹欺瞒官府的举动被徐瑾瑜道破后,有些恼意,可看到后面, 也不免觉得这女娘实在聪慧。   而那段公堂之上的对话更是精彩无比, 等成帝看到徐瑾瑜之后与柳洪的解释, 自己也拍案叫绝!   “这徐瑾瑜, 倒是慧眼如炬,是个体察入微的, 他日入了朝, 便是刑狱司主司都做得。”   成帝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如是说着, 冯卓听后, 将头低的更低了一些, 但心里却忍不住咋舌。   大盛也有三司,是为大理寺、刑部、刑狱司,这三者中, 刑部审天下案宗, 大理寺复核定案, 最后交由刑狱司,由刑狱司主司定罪。   而这里面, 刑狱司特殊就特殊在,盖因其拥有至高无上的存疑重审之权。   也就是说,一旦案子有疑,刑狱司有权自行重审。   就像魏思武当初说的,刑部审得的案子,他们刑狱司可以审,刑部审不得的案子,他们刑狱司也可以审!   在这方面,刑狱司拥有的权利远不止一星半点。   且刑狱司一般为皇帝亲信,只看成帝直接给自己的亲外甥授予少司之衔,便知道这刑狱司是个正儿八经,简在帝心的部门。   冯卓的想法,成帝自然不知,等看到最后,那吃醉了的画眉鸟翩然而去,故事随之结束,成帝的心神也似乎随着那画眉鸟而去。   “以徐瑾瑜的本事,到这一步,那莹莹应该已经心神动摇才对,为何那柳洪不继续写了?”   作为头一个被成帝记住名字的县令,柳洪荣不荣幸尚且不知,但见那冯卓抿了抿唇,最后实在没忍住,小声道:   “皇上,徐秀才如今还就读于东辰书院哩。观柳县令折子的时间,只怕案件进展到这一地步,徐秀才就该回书院读书了。”   成帝:“……”   论自己看好的人才还是学生是种什么体验?   “朕倒是一时忘了。”   成帝说着,只觉得有些手痒,恨不得直接把人捞到自己碗里,不过,想想那小三元,还是京城范围的骄绩,成帝按耐了下去。   “若是如此,也不知这桩截杀案,什么时候有个结果?”   冯卓不语,成帝将那奏折本欲放回废弃的奏折堆里,但随后又拿了出来:   “冯卓,放回老地方,等下次柳洪递折子上来,直接给朕进上来,朕要两道一起重新看。”   冯卓应了一声,打开了成帝宝贝的木匣,里头孤孤单单的躺着徐瑾瑜的诗作,冯卓随后又将这本折子压了上去。   或许,他日这位徐秀才可以改了皇上喜好诗文的爱好,转而看话本子了。   可冯卓又清楚,这话本子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写的,还得是徐秀才这样独得圣心之人呐。   此时的徐瑾瑜并不知道冯卓对自己的“厚望”,这会儿待徐瑾瑜道明了自己的想法之后,莹莹思索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愿入狱,多谢瑾瑜郎君提点。”   曲氏这会儿心疼不已,可却不敢多言,只带着哭腔道:   “你一个女娘家家,若是入了狱,以后,以后可如何是好?”   莹莹却眉眼含了一丝坚毅:   “心玉姐姐,放心吧,只要能抓住那贼人,探出缘由,让我花月楼上上下下几十余口人沉冤得雪,我不过是在狱中待上两日,又如何?”   莹莹虽是女娘,可却心里自有章程,她的根子,是长在花月楼的。   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当日下午,柳洪扶着乌纱帽,着急忙慌的赶到了公堂之上,听着莹莹自陈自己故意营造火情之罪,请县令大人处罚。   柳洪实在不能理解,明明当初那徐秀才亲口点破这事儿时,他都未曾追究,为何莹莹又要自陈。   只是,他抬眼看了徐瑾瑜那老神在在的模样一眼,沉吟片刻,道:   “既如此,你便入狱三日,好好反思一二!”   按理来说,莹莹这纵火也是烧的自己家,且事发至今已有六月,又未造成一丁点儿的损失,是为民不举,官不究。   莹莹为何如此?   柳洪看着莹莹被衙役带了下去前,深深的看了徐瑾瑜一眼,顿时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徐瑾瑜的身旁:   “徐秀才,莹莹此举,是为何故?”   “回大人,是为……引蛇出洞。”   徐瑾瑜随后敛下眸子,将缘由道明:   “莹莹曾经亲口见过那人的面容,学生亦还原出那人之容貌。”   徐瑾瑜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那张纸,交给柳洪,柳洪展开一看,下意识道:   “这人倒是生的有些眼熟!不过,往日总听说徐秀才你有一手入神入化,神乎其神的画技,今日本官算是见识到了!”   徐瑾瑜只含笑摇头:   “大人谬赞了,学生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说回案件,学生自知以莹莹此案的等级,远不够特级通缉令下发,所以只能请大人与学生等人演一出戏,让那贼子……自投罗网。”   徐瑾瑜此言一出,柳洪沉默了一下,忽而道:   “徐秀才就不怕本官不同意?”   徐瑾瑜垂下眼皮,拱了拱手,轻之又轻道:   “大人有所不知,莹莹身上,或许牵扯了京城花月楼几十余口人的性命。   此等重案,若是由大人您抓获真凶,并拷问出来,那……一个特等评也是手到擒来。”   徐瑾瑜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视线停留在柳洪那黑色的官靴之上,似乎不管柳洪怎么想,作出什么决定,他都可以接受一般。   少年低下眸子,浓密的长睫掩住半边眸子,让人看不清他半点思绪,可也更让人觉得他如幽潭一般,深不可测。   柳洪清楚的知道,自莹莹入公堂之前,只怕少年就已经算无遗策。   他算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接受。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特等评呢?   那可是如果没有意外,是要被破格擢升的!   柳洪摸了摸脑袋,笑呵呵道:   “能将这等重犯抓获,本官也算不负皇恩了!徐秀才放心,本官一定竭力为之!”   徐瑾瑜勾了勾唇,随后才抬起头:   “那就劳烦柳大人了,莹莹乃是女娘,愿意以身犯险,还请大人照看一二。”   徐瑾瑜并不怕柳洪不答应,但他亦不能直接告诉柳洪所有前情,毕竟……花月楼之事,一看就不是一个寻常之人可以做到的。   柳洪的身份,徐瑾瑜早在上个月第一日从县衙回来的时候,就收到了,还是两份。   一份来自赵庆阳,简明扼要,只说了柳洪乃是襄阳侯庶子的庶子之事,又点名了襄阳侯在朝中并不受重视的实情。   而另一份,来自魏思武。   与赵庆阳那一看就是正经手段查出来(比如套镇国公话)的方式相比,魏思武可谓是连柳洪几岁开始不尿床都能给徐瑾瑜写上去。   就两个字,详细!   简直跟趴在柳洪屋顶日日偷窥一样的详细。   徐瑾瑜对于一些较为冒犯的隐私信息,一扫而过,只重点观察了柳洪这个人的品性。   按理来说,就算是侯府庶子的庶子,也不该老大一个年纪只是一个区区从六品的县令。   毕竟,清丘县除了民风淳朴外,再无别的优势。   当然,京郊县令也属京官,只是相较于侯府的身份而言,这个官位实在是太低了。   不过,如果搭配上亲爹妻管严,嫡母严苛压制,就显得有些合乎情理了。   否则,当初柳洪入狱,也不会没人来捞。   而在这些信息点的整合下,徐瑾瑜却看到了柳洪那颗想要向上爬的心。   既然柳洪要往上爬,那徐瑾瑜不介意递一把梯子,换取合作。   柳洪清楚的知道,徐瑾瑜交到自己手中的究竟是什么,这会儿笑容都无法掩饰:   “好说好说,稍后我便让人给莹莹换一个单人牢房!”   徐瑾瑜随后拱手致谢:   “多谢大人体恤,不过,今日入狱的莹莹,不光是自陈,更是因其准备在狱中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应该在不久的以后,就有突破性的发现……届时,还请大人一定要好好守住秘、密。”   柳洪听了徐瑾瑜这话,有些错愕,这徐秀才是能掐会算那?   等等……   柳洪看着徐瑾瑜,试探道:   “徐秀才放心,这个秘密本官一定严(广)防(而)死(告)守(之)。”   徐瑾瑜会意后,与柳洪相视一笑,随后告辞。   这位柳县令,倒是一位聪明人。   徐瑾瑜说的不久以后,正是第二日晚,莹莹大晚上突然说自己有事情要寻县令大人,说她想到了一件事关重大之事,要亲自面见县令大人。   而彼时的县令大人还在被窝酣睡,莹莹闹了一个天翻地覆,也无济于事。   于是乎,莹莹只能看着那空窗外的弦月,喃喃自语:   “等天亮就好了。”   “你怕是等不到天亮了。”   一声冷嗤,在背后想起,莹莹只觉得后背激起一层薄汗,她回神望去,原来牢房的守卫已经不知何时都中了迷烟,晕倒在地。   躺满了人的牢房里,此刻空荡荡,安静的可怕。   莹莹僵硬着身子,缓缓的转过身—— 第78章   “小娘子, 能与吾纠缠这么久,也算你的本事!不过,你千不该, 万不该自投罗网——”   牢房狭窄之地,他倒要看她如何逃!   那贼人冷笑一声,随后,莹莹的余光只觉有寒光闪过,那利刃便要破空而来!   三!   二!   一!   在那长剑堪堪抵在莹莹胸口前时,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兵刃落地, 那贼人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你……”   贼人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便直接昏厥栽倒在地。   “我?你为何不想想为何明明同处牢房, 可我却没有事儿吗?哼!”   莹莹低眸看了那贼人一眼, 狠狠的踹了他一脚,这才一脸欢喜的招呼道:   “瑾瑜郎君!县令大人快来!贼子已经落网!”   “好家伙, 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连大牢都敢擅入, 吾等立刻宰了他也是应该的!”   莹莹话音刚落,地上原本应该昏厥的衙役一个个爬了起来, 说笑交谈起来, 而徐瑾瑜和柳洪也一同来到了牢房前。   莹莹胆子大, 方才的生死一线并未让她畏惧,可她看到徐瑾瑜后,眼中还是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瑾瑜郎君!他真的上钩了!”   要不怎么说, 还得是瑾瑜郎君有法子, 自己只想躲避, 可却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反杀啊!   莹莹这会儿激动的身子轻轻颤抖, 而一旁的柳洪也是赞不绝口:   “徐秀才,这贼人竟是真的自投罗网,你这一手,绝了!”   谁能想到,这少年竟能就这贼人当初在平县使用的迷烟,直接购得那迷烟的解药?   事实证明,干坏事儿的工具还是最好不要在一家店买。   这下子,他给圣上的折子里又可以再添一些新内容了,只是也不知上一本奏折圣上可有看过?   柳洪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而与柳洪一下子蹲守到了后半夜的徐瑾瑜,这会儿有些倦怠的打了一个哈欠,他闲闲的抄着手,走上前去瞧了一眼:   “大人,还是先让人将这贼人绑起来听审吧。”   赶紧审,审完了他还要回书院呢。   “对,对,对!”   柳洪一叠声的应和着,随后便让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将那吸食了更高级迷烟的贼人绑在了刑架之上!   不多时,衙役们点亮了一个个火把,映的牢房内灯火通明,柳洪让人直接抓着那贼人的头发,将其容貌露了出来。   下一刻,柳洪不由失声惊呼:   “怎么是他?!”   徐瑾瑜原本已经因为困意打起了盹儿,可是柳洪这话一出,他立刻精神了。   “柳大人,你认识此人?”   柳洪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他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徐瑾瑜,额角豆子大的汗水也一滴一滴滑落了下来。   “这件事,柳大人很难回答吗?”   徐瑾瑜慢条斯理的说着,明明是很温和的问话,可是却给柳洪带来了莫大的压迫感,他只觉得唇舌干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莹莹感受到这不太正常的气氛后,也情不自禁的走到了徐瑾瑜的身后,轻声道:   “瑾瑜郎君,这贼人似乎与柳大人相识,咱们……”   “稍安勿躁,柳大人定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徐瑾瑜含笑说着,双手拢在袖中,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是笃定了柳洪会如何选择。   或者说,此时此刻,柳洪的纠结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眼熟的画像,未知的前情,有着勋贵血统的县令,这一切串联起来,无一不在指证着——那贼人定是出自勋贵之中!   柳洪听到徐瑾瑜那句“正确的选择”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怕是上了贼船!   别的不说,徐瑾瑜他真的推测不到这贼人是勋贵之人吗?   或者说,早在徐瑾瑜说要送自己一个特等评的时候,就已经在下饵了。   而此番,为了将贼人留下,县衙出动了所有的衙役。   今日在场这么多人,他就算是要封口,也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封掉的。   尤其是,还有一个连圣上都在关注的徐瑾瑜,御旨亲封的第一秀才!   柳洪心念电闪,不由抬眼看向徐瑾瑜。   简陋的牢房之中,身着墨绿锦袍的少年被橙黄的光晕映照,少年淡定自若,在半明半暗的火光之下,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有什么后手。   倘若这是一局棋,那么,柳洪此刻只剩下弃子投降了。   “徐秀才,果真好手段啊。”   柳洪弃子认输的干脆利索,看着徐瑾瑜那年轻的有些过分的侧脸,叹了一口气:   “此人,我确实认识。”   这一开口,柳洪就知道他回不了头了。   “此人乃平阴侯之庶孙,名唤杜江,吾曾与之在少时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柳洪引着徐瑾瑜到一旁说话,这种勋贵阴私,实在不能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儿说起。   如果说,柳洪一脉的襄阳侯只是对于这些庶子庶孙不重视,那么杜江所在的平阴侯,那便是对于自己的子孙后代,除嫡支外,恨不得压榨尽他们的每一滴骨血。   而平阴侯男子多重欲重色,所以子孙繁多,堪称枝繁叶茂。   在这样的丰厚的子息之下,庶出子孙的血泪之中,平阴侯的权势早就已经胜过当初的“第一侯”临安候不知几许。   而这里面,不得不说的,就是当初赵庆阳曾经偶然提点过徐瑾瑜的那句东辰书院有不少贫寒学子都是靠人资助。   平阴侯做的更绝,他直接将家中的庶出女儿,只要适龄便可以与那些才华横溢的学子结亲。   “如今朝堂之中,别的我不敢说,但能入朝堂的大人们,少说也有十分之一的人与平阴侯结着姻亲关系。”   而柳洪没有说的是,这还只是明面上那些庶女结下的亲事,可是庶女的女儿亦不知又多少。   “除此之外,平阴侯的三位嫡子都身居要职,连镇国公家的两位郎君又是也不敢掠其锋芒。   更不必提,如今圣上后宫的那位兰妃娘娘,也是平阴侯家嫡出的女儿!”   柳洪说了好长一串,几乎把口水都要说干,这才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个干净。   “徐秀才,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平阴侯如今锋芒正盛,连四公都不敢轻易开罪,此事……咱们不如作罢吧!”   柳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个特等评,他拿不得,也不敢拿啊!   柳洪这话一出,徐瑾瑜也沉默了片刻,而随着徐瑾瑜的沉默,柳洪心里陡然生出了些希望。   这徐秀才是个聪明人,只要他不与平阴侯对上,那自己就安全了!   柳洪随后一直观察着徐瑾瑜的表情,可是奈何少年虽然年少,可是养气功夫实在厉害,他愣是看不出一点儿端倪。   “徐秀才,徐秀才?”   柳洪等的有些急了,徐瑾瑜这才想是打了一个盹儿,才醒过来一样,看的柳洪心都凉了。   这徐秀才也太心大了!   随后,便见徐瑾瑜慢吞吞道:   “柳大人说的意思,我大概明了了。这样,我也不为难柳大人,这个……杜江,您在牢里留一日,一日之后,无论您把他继续关着,还是放归平阴侯府,我都不会有一丁点儿意见,不知您意下如何?”   徐瑾瑜这话一出,柳洪顿时眼睛一亮,他就知道这徐秀才上道!   “好好好,此事我一定安排妥当!”   柳洪恨不得拍着胸脯打包票,而后,徐瑾瑜便披着夜色朝外走去,莹莹留在了点着火盆的牢房之中,坐完自己的三日大牢。   柳洪看着少年的身影远去,那瘦削若竹的背脊,仿佛什么都压不完一般,挺拔笔直。   柳洪不由想着自己牢里关着的杜江,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想他柳洪明明出身勋贵,一县之长,审不得平阴侯的庶孙,更得罪不起一个秀才。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柳洪觉得胸腔中有一点点的愤懑溢出,可是很快却又熄了火。   柳洪在原地愣神许久,随后吩咐衙役将那杜江解下来放到牢房之中。   他虽是一个小小县令,可是扣杜江一日也不妨事。   只是,那徐秀才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吗?   柳洪私心想着,只怕这件事不会就此打住,可是那徐秀才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蚍蜉撼树,又有什么用呢?   柳洪摇了摇头,微微佝偻着身子朝自己的院子踱步而去。   ……   天光大亮,自长宁公主被册封公主之后,圣上特意为其分拨了公主府,而堂堂长乐伯世子也对于长乐伯府三过其门而不入,只陪着长姐住在公主府上。   这还是徐瑾瑜头一次来公主府,他有些犹豫着上前扣门,没多久,便有人打开了门,徐瑾瑜拱了拱手:   “在下徐瑾瑜……”   “您就是瑾瑜郎君?快快请进!公主早就吩咐过了,若是您来,便如自家兄弟一般!   您是来寻世子,还是寻公主?世子这会儿正在前院练武,公主此时应当还在梳洗。”   那门房颇为热情,一气就将徐瑾瑜的疑惑解的干干净净,让徐瑾瑜只觉得心中微暖:   “有劳您先引我去拜见思武兄吧,稍后我与思武兄一道去见公主。”   “哎!您这边请!”   不多时,徐瑾瑜便来到了魏思武练武的小院,魏思武今日练的是剑,与赵庆阳的赵家剑法的大开大合相比,多了几分绚丽招式。   “谁?!”   魏思武直接飞身而来,长剑破空,徐瑾瑜站在原地,不躲不闪:   “是我,思武兄。”   魏思武连忙撤力,责怪道:   “瑾瑜怎么不躲,要是伤到你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勾了勾唇:   “我自是信思武兄的。”   魏思武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瑾瑜今日可是有事寻我?”   “知我者,思武兄也。” 第79章   徐瑾瑜这话一出, 魏思武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大笑道:   “能让瑾瑜亲自在寻我的, 定然并非小事,来,咱们慢慢说!瑾瑜来得这么早,还未用早膳吧?一边吃一边说如何?”   大盛的礼教还未到“登峰造极”的状态,不管是日常用餐还是宴饮,都讲究一个热闹。   在魏思武的盛情之下,徐瑾瑜欣然同意。   “好, 瑾瑜先喝口茶, 这可是舅舅特意赐的什么庐山云雾茶, 你尝尝如何, 我先去换身衣服。”   魏思武一番作态很是自如,亲厚无比, 徐瑾瑜亦是笑着应是。   不多时, 等早膳张罗好了,徐瑾瑜吃了一盏茶, 魏思武也已经收拾妥当了。   公主府的早膳很是丰盛, 上至糕点包子馒头, 下至小炒羹汤,应有尽有。   不过每一份都是小巧精致,两个郎君取用, 正好不会浪费。   魏思武随后也直接道:   “瑾瑜放心, 我不会浪费的!”   魏思武不会忘记那个会珍惜粮食到, 连雨水泡湿的馒头都会吃下的少年,自然也不会在这事儿上让徐瑾瑜不喜。   “思武兄费心了。”   徐瑾瑜对于魏思武的贴心, 心里暖洋洋,魏思武闻言只是笑了笑,爽利道:   “哈哈,先动筷吧!观瑾瑜来得时候,莫不是城门刚开就来了?究竟有什么事儿,让瑾瑜这般紧张?”   魏思武直接把话题带到徐瑾瑜想要说的话上,徐瑾瑜也是思忖一番,将莹莹经历之事说了出来,随后,徐瑾瑜才缓声道:   “不过,此事可能涉及平阴侯,思武兄若是觉得为难,我……”   “难道瑾瑜要找庆阳?你知道的,我在刑狱司,做事儿最方便不过了。”   魏思武挑了挑眉,喝了一口汤,这才慢悠悠道:   “平阴侯我知道,他们一家子男女老少,具是些蝇营狗苟,寡廉鲜耻之辈,我大小也是个皇族之后,我能怕他们?”   魏思武说着,面上露出了一丝厌恶:   “瑾瑜只怕不知,那平阳侯夫人当日入宫赴宴之时,与那鸿胪寺卿夫人对我长姐评头论足,讥讽我长姐不能生育,还欲献家中嫡女为妾云云。   而那鸿胪寺卿夫人,正正好是平阴侯府嫡支三房的嫡女!鸿胪寺卿畏妻族势大,为其遮遮掩掩,我正愁没有机会收拾她!”   徐瑾瑜有些讶然,倒是没有想到平阴侯府对于子女的教养竟是如此!   那可是鸿胪寺卿的嫡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这样要送去做妾?   魏思武看徐瑾瑜惊讶,撇了撇嘴,讥讽道:   “这才哪到哪儿,听说这段时间,平阳侯夫人又入了家庙清修,那鸿胪寺卿夫人还准备把自己的嫡女献给平阳侯为妾。”   当初她在宫宴之上,大庭广众之下,欲将嫡女说给韩望安,虽未正式相看,可如今又转而要让嫡女做其父之妾,岂不是名义上的父夺子妾,简直无视人伦!”   魏思武这么一说,徐瑾瑜才知道京中最近竟然有了这么一出大戏。   那平阳侯府人汲汲营营,想着仗着自家权势,意图娶人家四品大员之嫡女为妾,而今却要被偷家。   简直可笑至极。   不过,平阳侯向来清醒自持,应当不会同意。   果不其然,魏思武继续道:   “不过,被平阳侯在舅舅那里参了这本,这才老实了。”   徐瑾瑜没想到一来就吃到了平阳侯府这么大的一个瓜,但能让堂堂鸿胪寺卿也不敢反抗,看来这平阴侯府果然如柳县令所说的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啊。   “好了,平阴侯府的腌臜事儿,那若是说十天十夜只怕也是说不完的。瑾瑜不妨说说,你的盘算吧!”   魏思武对于徐瑾瑜很是信任,直接准备接任务了。   而徐瑾瑜也没有和魏思武客气:   “有两件事儿,没有思武兄还真的办不了,这第一件事,就是请思武兄探查一下当初京城花月楼解散后,楼中之人的去向,生死,若是死亡,不知案宗可能查看?”   “不过是一个小小花楼中人的去向,好说好说,不出三日,便能将结果给瑾瑜!那这第二件事儿,又是什么?”   “这二嘛,就是想请思武兄保一个人,顺便从明日开始查一查平阴侯府的男女姻亲关系。   有结果最好,没有结果,也需要让平阴侯府听到这个消息。”   魏思武一听这话,就精神了:   “瑾瑜这是要给平阴侯府下套?保的那个人是谁?”   徐瑾瑜只是笑笑,口中吐出两个字:   “杜江。”   堂堂侯府庶孙,却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他是天生残暴吗?   倘若天生残暴,侯府岂敢将人放出来?   杜江,是平阴侯府的一把剑,一把满身污秽,却随时可能被割舍的剑!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思索了许久,这才试探道:   “瑾瑜是怕平阴侯府灭了杜江的口?可,平阴侯势大,柳洪畏惧也情有可原。”   “所以我让柳县令关了杜江一日,再把他全须全尾的放回去呀。”   徐瑾瑜笑着说着,可是眸中却不见一丝笑意。   魏思武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关联,但他只要依着瑾瑜的意思去做,也就是了。   随后,二人开始认真享受其这顿丰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盛的早膳,徐瑾瑜对其中一道菌汤白菜颇为喜爱,连连光顾。   魏思武不由摇了摇头:   “这甜津津的菜叶子有什么好吃的,也就长姐那样的女娘喜欢了,瑾瑜你怎么也喜欢?”   徐瑾瑜动作一顿,莞尔道:   “菌汤香醇可口,回味无穷,白菜清甜多汁,入口脆爽,贵府的厨子手艺颇佳,我如何不喜欢?   再说,我观思武兄方才练剑之时,口唇发红发干,或是阴虚火旺,这菌汤白菜又养身之效,思武兄不妨多用一些。”   魏思武人都傻了,听完了徐瑾瑜的话,嚅了嚅唇,试探道:   “那什么,瑾瑜,你这是要转行当大夫了吗?你这说的和昨日为我请平安脉的太医一个样啊!不过我是真的不喜欢吃这些菜叶子!”   徐瑾瑜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偶尔看看罢了,不过思武兄为了身体康泰计,还是要听太医的话。”   徐瑾瑜说完,动手给魏思武盛了一碗菌汤白菜,汤少白菜多的那种。   魏思武一时哽住,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这会儿只能和这碗菌汤白菜大眼瞪小眼了!   “思武兄,吃啊。”   徐瑾瑜眉眼弯弯的看了过来,魏思武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捏着鼻子吃了下去,不由悲愤道:   “跟吃草似的!男人就得吃肉!”   等两人用过饭,一同去见了长宁公主,今日长宁公主许是因为在自己家的原因,并未盛装打扮。   一身冰蓝色缠枝花丝绸长裙,肩披一条月白仙鹤斗篷,乌发堆髻,一根简单的玉簪却越发显得长宁公主气质出尘。   “见过公主/长姐。”   长宁公主看着两个少年郎齐齐行礼的模样,忙道:   “何须多礼,快来坐下说话。”   接下来,不用长宁公主吩咐,下人们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在桌上摆满了茶点。   徐瑾瑜打眼一看,发现大都是合自己口味的,随后忙要致谢,却被长宁公主拦住,只见长宁公主笑眯眯道:   “别拘礼了,这些日子,我倒是时常想起当初瑜郎君唤我阿姐的时候,瑜郎君在我这儿也与思武无异了,你且看思武可有那般拘束?”   长宁公主促狭的指了指魏思武,徐瑾瑜也看了过去。   此刻,魏思武方才才用了早膳,这会儿走过来似乎又饿了,正拿着一枚香葱饼啃了一口啃了一半,愣愣的看着两人:   “长姐,瑾瑜,你们都看我作甚?”   “夸你吃的香呢。”   “看思武兄进的好。”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魏思武:???   随后,徐瑾瑜又与长宁公主说了一会儿话,长宁公主看着徐瑾瑜眼下的青黑,不由关怀的问了几句,这才知道昨个徐瑾瑜几乎一宿没有睡。   于是,长宁公主和魏思武两人都让徐瑾瑜留下来补补觉,徐瑾瑜盛情难却,随后同意了下来。   而也是这回,徐瑾瑜在魏思武的指引下,才知道原来前院特意划了一块出来,乃是准备等他届时科举之时,在那里落脚的。   不过这会儿徐瑾瑜只来得及在心里感谢了一下思武兄和公主的用心,随后便拥着绵软的锦被,陷入了梦乡。   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唯二两次熬了夜呢。   ……   翌日,柳洪按照和徐瑾瑜约定的那样,放了杜江离开,只是杜江离开的时候,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自己明明犯在了那柳洪手中,可是他连抓自己都不敢抓?   看来,他们平阴侯府指不定哪天,便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杜江得意洋洋的朝平阴侯府而去,如今的平阳侯府虽然府邸还是侯府的规格,可是因为侯府里面的子孙后代实在太多,所以一直不动声色的往再扩着。   因着侯府势大,且宫里的兰妃颇受圣眷,监制局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江虽然进了一次大牢,可是却毫发无伤的出来,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要给家主禀报一二。   毕竟,看在那柳洪那么识相的份儿上,他日侯府也能给他些好处,指不定还能将人拉拢过来。   杜江心里盘算着,却是想起当初那场宴会上见到的那个少年柳洪,气质非凡,卓尔不群。   可惜,他家里不似自己家中啊,如今只能郁郁做一个小小县令。   不多时,杜江走到了一个宽阔却幽深如巷道的回廊之上,他整了整衣服,一脸郑重的走了过去。   那尽头之处,是家主所在之地。 第80章   回廊看着幽长, 实则也不过数十步,但也不过这数十步,杜江的身形也渐渐弯曲了下来, 等走到那扇黄梨木雕璃虎纹的门扉前,杜江的身子已经躬得格外厉害,他低语:   “家主,杜江求见。”   而今的家主还是老平阴侯,按理,杜江也能叫一声祖父,不过平阴侯府家规森严, 唯有嫡支五房的子女才可以称平阴侯一声祖父, 其余诸子诸孙只能尊其为家主。   “门没栓, 进来吧。”   杜江听了这话, 随后呼吸一滞,轻之又轻的推开了门, 似乎怕惊扰到里面的人。   “家主, 我回来了。”   杜江几步走了进去,可却一直低着头, 不敢抬头冒犯, 可见平阴侯积威深重。   “回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平阴侯一开口, 是成年男子那带着几分醇厚沧桑且透着沉稳的音色,有一种儒雅文士之感。   可即便如此,杜江也丝毫不敢有一二松懈, 只进来短短几息, 手里攥了几十条人命的杜江, 却已经湿润了掌心。   “回家主的话,花月楼现在应还有一个活口, 她将自己送入县城大牢,我一时失手,故而……”   平阴侯不语,杜江只觉得空气一下子冰冷起来,他连忙道:   “不过,您放心,那清丘县县令乃是襄阳侯的庶孙,胆子小,直接把我放出来了!”   杜江说完这话,那要替柳洪说两句好话的想法终究是没有落实,上面也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花月楼之事,你虽有疏漏,可此前也算是办的妥当,去账上给你支一千两银子,置办点儿好东西吧。”   杜江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平阴侯又道:   “你娘调理身子的人参养身丸这几日刘太医送了些过来,你去药房支一些。”   “是,多谢家主!”   杜江激动的点头如捣蒜,那一千两银子倒也罢了,唯独这人参养身丸,一剂难求,只有早些年与平阴侯府有些交情的刘太医能制。   这东西,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个养身的药,可对于杜江生母的气血两亏之症,颇有奇效。   杜江本孑然一身,不过是对生母孝顺罢了。   杜江激动的手指都颤抖起来,平阴侯只是淡淡道看了一眼:   “累了?坐下来喝口茶再回吧。”   平阴侯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杜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后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要知道,整个平阴侯府,也就世子可以在家主的书房喝上一杯茶了。   杜江只觉得自己有些飘飘欲仙,足足坐了一刻钟,这才离去。   等杜江走后,一旁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影,站在了平阴侯的身后。   “侯爷,虽然长乐伯世子开始调查咱们,可明面儿上的蛛丝马迹,咱们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并不惧他。   而杜江,已经是这些孩子里面最得用的了,这么断了他,实在是有些可惜。”   “倘若杜江不说些什么,与我平阴侯府没有交情的柳洪何故将他平平安安的放出来?”   平阴侯这一反问,那人不由语塞,平阴侯口吻冷淡:   “不管他说了什么,只要有一星半点从他口中泄出的秘密,那他就不配为我杜家子孙。   刀若是想要噬主,那就只有断了的份儿。再说,本侯可没有想要直接要了他的命。”   那人听了平阴侯这话,没有接话,心中却道:   ‘您是没有直接要他的命,可是那茶水中的药粉与杜江生母屋内的熏香一合,那便是要人性命的剧毒之物啊!’   平阴侯这一手不可谓不毒,他连问都不会问,就轻而易举给杜江判了死刑。   他思母之心越强,便死的越早!   等到夜半之时,平阴侯府拉出了两具尸体,丢到了乱葬岗上。   这样的背族之人,自没有资格葬在族地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被夜色笼罩的马车等人离开后,从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将“尸体”搬了回去。   ……   而另一边,徐瑾瑜也回到了东辰书院。   只是,徐瑾瑜看着又是给自己整理床铺,又是赶着给自己打饭的师信,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就连宋真也不由和徐瑾瑜小声嘀咕:   “瑾瑜,你又救了师信的长辈吗?”   徐瑾瑜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莹莹那事儿,自己也是出个主意罢了。   而且,这件事的水还深着呢。   但也不至于信兄这般模样吧?   徐瑾瑜正想着,师信已经打好饭回来了,今个新上的樱桃肉并一盘炝拌藕片,一碗鱼头豆腐汤,都是徐瑾瑜喜欢的口味。   徐瑾瑜嚼着饭粒,看了一眼师信,欲言又止。   却不想,对面的师信却好似无所察觉一般,只一面用膳,一面头也不抬的问道:   “对了,瑾瑜,林先生课上说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徐瑾瑜还没有说话,宋真不由皱了皱眉,一脸嫌弃道:   “是去西宿读书的事儿吗?我听说西宿书院远不及我们东辰选拔严格,学子的学问参差不齐也就算了。   里面更是有不少勋贵子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导致西宿的院风乌烟瘴气。”   如果说,东辰的院风是严中带柔,原则分明,一视同仁,那么西宿则是恰恰相反,苦读饱学,名类前茅者有优待,勋贵出身、官宦子弟者有优待,其余学子便只能在这些人的阴影下度日。   是以,西宿的名声早就已经臭不可闻,若不是有勋贵捧着,只怕早就没有办学资格。   但因为当初两校南北而建,百年之谊,故而才有交换学子的惯例。   徐瑾瑜对于西宿的学风也早有听闻,这会儿却是很镇定道:   “无论如何,凡是从西宿书院出师道勋贵子弟,在荫补之上,也能比寻常高个半级,这也足够说明西宿书院也有些能力。   至于去西宿读书与否,林先生不是说需要抽签吗?即便是运气不好,需要前去,只要初心不改,自不用怕周遭之景,惹人心乱。”   “瑾瑜想去?那我也去。”   师信抬头看了徐瑾瑜一眼,直接说道。   宋真也犹豫了一下:   “那要是这样,我也去!”   徐瑾瑜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信兄,真兄,我只是说说罢了,你们不必如此的,这签儿还没抽呢。再说,就是要去,咱们乙级前三都去了西宿,那先生们岂不是要头疼欲裂?   不过,听山长说,西宿那边似乎有些门路,能挖到不少历届考题,若是可以,倒是可以瞧瞧。”   东辰手里自然也有一部分考题,可是这些考题都是以前的学子默下来的,有些或有出入。   但西宿的考题却因为某些原因,会比之东辰更为全面一些。   当然,这些利弊先生都已经尽数讲解清楚过了。   所以如果最后抽签结果,学子实在不愿意去的话,也会换人。   “这倒是没错,我还听人说,好些年前咱们书院失了一次火,不少历届考题,资料都毁于一旦,现在也只有西宿有了。”   “竟有这事儿?此事确实有些可惜,只是此事已过,倒是不好擅自提起,也难怪西宿这些年名声坏了,山长也没有改掉学子互换的惯例。”   对于去西宿读书这件事,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结束了一日的学习后,徐瑾瑜伸了一个懒腰,师信将一杯温水放在了徐瑾瑜的手边,轻轻道:   “瑾瑜,喝了水就早点睡吧,熬夜伤身。”   师信这话一出,徐瑾瑜有些讶然,难不成是当初自己连夜蹲守杜江之事被信兄知道了?   “偶尔一次,不妨事的。”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便准备继续查看今日由魏思武让人送来的信件,却被师信一手按住:   “瑾瑜,身子为重。若是你身体康健,我自不会多说,可你……若是有个万一,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徐瑾瑜抬起头,才发现师信的眼睛沉着许多红血丝,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徐瑾瑜随后叹了一口气:   “我真没事儿,信兄放心吧,我就是不为我自己着想,也得我为奶我娘她们着想啊!   今日这信件是我特意让思武兄调查来的,若是不看,我怕是一夜都睡不着喽,信兄可忍心?”   师信看着徐瑾瑜笑眯眯的眼睛,缓慢道收回了手,只是心里却知道,自己欠瑾瑜更多了。   徐瑾瑜只拍了拍师信的手臂,随后便拉着师信一起看起书信来。   这书信说是信件,可却厚比砖头,想来是魏思武直接连文书也一道寄了过来。   徐瑾瑜翻开一看,没想到还真是,不过存档用印的文书,自然不能轻易离开刑狱司,是以徐瑾瑜手里的只是拓本。   但即使这些,也足够徐瑾瑜看出许多东西了。   “根据思武兄的调查,从景庆七年开始,便有花月楼中人意外身故,这位兰娘,曾经的花月楼头牌便是第一位受害者。”   但因为兰娘乃是病逝,所以连意外死亡的文书也没有,只有零星的几个黑字:   “从良后病亡。”   概括了这位曾经风靡一时的头牌的一生。   徐瑾瑜说着,将属于兰娘的那页纸放在一旁,又继续翻看接下来的信件。   “而这第二名受害者,就是莹莹口中的茹娘了。只不过,这中间跨度整整七载,且二人都是头牌……这是否有什么关联,仍存在疑点。”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继续看了下去,只是接下来的信件,却让徐瑾瑜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瑾瑜,你怎么了?”   师信看着徐瑾瑜那紧皱的眉头,不由问道。   而徐瑾瑜却摇摇头,直接将所有的文书在桌子上,床上铺了开来。   “不对,不对。花月楼中人不是从景庆七年开始遇害的,信兄你看,除了这位兰娘外,其余遇害的花月楼中人都是从景庆十四年开始,虽然都做成了意外身亡的假象,可按照频率,都是三个月到半年就会有一个人离世。   如此十年光阴,已有整整三十六人遇害,但这位兰娘为何会早六年?   可若兰娘的病逝没有问题,作为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莹莹,为何会称一句,暴病而亡呢?”   徐瑾瑜自言自语的说着,谁能想到,一个小小县城的恶性案件,竟然牵扯如此之大?   深秋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的桌子上,床上的信纸哗啦啦的作响,很快就散乱开来。   徐瑾瑜一面俯身收拾,一面还在思索着什么。   师信也忙帮着一起收拾,看着徐瑾瑜冥思苦想的样子,师信想要劝一句,可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随后起身将那扇窗紧紧关住。 第81章   翌日, 徐瑾瑜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准备回去再细问莹莹,曲姨母二人。   而且, 若是思武兄去的及时,应该也会有些收获。   因为多手准备,所以徐瑾瑜虽然心怀疑窦,可也未曾慌乱。   只不过,教学斋中,徐瑾瑜看着自己手中刚刚抽中的红签,陷入沉思。   看来这个西宿书院, 他是得去瞧瞧了。   不说徐瑾瑜如何, 只主持这次抽签的林浓熙看到这一幕后, 差点儿没忍住直接让徐瑾瑜把那签子丢回去重抽!   “这个签筒怎么回事儿?哎呀, 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把瑾瑜的签子都撞地上了, 签筒也倒了!”   “这下子分不清红白签了, 要不我们再抽吧?”   “对对对,刚才的结果我们都没有看清, 重新抽吧!”   笑话, 让他们把头名给西宿送去, 想都不要想!   更不必提平时瑾瑜在的时候,对于他们这个同窗的疑惑解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他们才不舍得!   而林浓熙看着眼前这一幕, 也难得没有阻止, 而是默默转过了身。   学子间的事儿, 自然要学子们自己解决嘛。   徐瑾瑜却被同窗们逗的哭笑不得:   “大家不必如此的,也不过是半年罢了……”   “别, 瑾瑜以为我们不知道呢,明年八月你可就要去乡试了,扣除这半年,吾等还有多少时间与你相处?”   “我可是听丙级那两个考过县试的学子说了,瑾瑜自创的抽背之法颇有奇效,还准备过两日试试,请瑾瑜指点呢。”   徐瑾瑜以往只觉得乙级的同窗们好相处,没想到还是有这样的原因在,听了大家的话后,徐瑾瑜笑着将师信和宋真拉了过来:   “指点不敢当,不过信兄,真兄两位的学问不在我之下,诸位可以与信兄和真兄一道练习,望大家来日都可以取得佳绩。   至于这抽签的结果……总不好让大家为我破例,否则传出去,只怕要说我们书院不公了。”   徐瑾瑜声音温和有礼,一一谢过了诸位同窗,一转身,就看到了林先生那一脸复杂难言的表情。   这对于一向神情严肃的林先生来说,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迹。   也就是徐瑾瑜这会儿没有随身携带炭笔,否则高低得给林先生来一幅速写!   随后,徐瑾瑜再一转头,就发现师信和宋真两人也眼巴巴的看着,这个脸上写着“想去”,那个眼里写满“带我”,看的徐瑾瑜不由呼吸一滞,好容易才安抚下来两人。   最终,东辰书院在乙级以上的学子中,挑选出了十名学子,由徐瑾瑜领队,前往西宿书院就读半载。   而在去西宿书院就读之前,徐瑾瑜得到了两日休整的假期。徐瑾瑜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随后便借机回去先问了曲氏有关兰娘的事儿。   曲氏不知为何徐瑾瑜会问起兰娘的事儿,但徐瑾瑜一心为了她和莹莹的事儿奔波忙碌,曲氏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但因为时间间隔已经比师信的年岁还要大了,所以曲氏思索了好久,才缓缓道:   “我是在十五岁的时候,来到花月楼的,在我之前,兰娘就一直在。   她一直生的美,气质好,花姨不止一次的私下说过,兰娘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娘,可惜命不好,入了这烟花之地。   我到花月楼的时候,兰娘正是红火的时候,花姨好几次还让兰娘带我赚了好些银钱。   有时候,有客人有不轨之处,兰娘也会帮我挡一挡,不过,我也没有想到。兰娘年纪轻轻就……真真是天妒红颜。”   曲氏的口中,这位兰娘倒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   不过,徐瑾瑜的疑惑却不是这些,他又问道:   “那依您看,兰娘平素身体可是康泰?”   “兰娘自幼练舞,花姨疼的跟亲生的似的,身子一贯很好的。”   曲氏没说的是,像这些花楼之所,靠的就是姑娘的身体赚银子,又怎么会让她们轻而易举的生病的。   “唔,根据案宗记载,兰娘是在十八岁那年离开花月楼的,正是女子风华正茂之际,您所说的花姨能愿意吗?”   这也是徐瑾瑜疑惑的地方,根据魏思武的调查,这些花楼里的姑娘,即便是头牌,也会在花期过后渐渐去服侍次一等的客人。   直到,榨取她们身上的最后一丝利益。   她们与曲氏的卖艺不一样,她们的身家性命握在老鸨手里,老鸨怎么舍得在兰娘正当红的时候放她走?   更有曲氏所言,兰娘平时身体康泰,如何能在离开花月楼后,反而会突然暴病身亡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曲氏终于从记忆的嘎吱角落里翻出来了一段旧事:   “瑾瑜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兰娘走后,花姨确实消沉了很长时间,还不许我们再提兰娘。说,就当花月楼没有兰娘这个人。   而也因此,我和一些姑娘私下里都说,兰娘怕是攀上了什么花月楼开罪不起的贵人。”   徐瑾瑜听了曲氏这话,记在心中,又让曲氏说了一些关于兰娘的事儿,但都只是些花楼姑娘的日常琐事。   之后,徐瑾瑜又去了一趟驿站,莹莹还住在驿站,只要花月楼之案一日不破,她就一日不敢归家。   等看到徐瑾瑜时,莹莹一脸欢喜,丝毫没有当初的戒备警惕:   “瑾瑜郎君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要问我?”   徐瑾瑜知道莹莹聪慧,故而只是一笑:   “倒是什么都瞒不过莹姨,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您关于兰娘的事儿,您知道多少?”   “兰娘啊,我在花月楼的时候,我不过是伺候姑娘们的小丫鬟罢了,但还没有资格接近兰娘。   不过,我听伺候兰娘的小丫鬟说,兰娘看着脾气温和,可是对她们那些小丫鬟下手黑着呢。”   莹莹说着皱起了眉:   “而且兰娘平时对我们这些小丫鬟总是颇为傲气的,我伺候的姑娘在二楼,所以不常遇到她就是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结合莹莹和曲氏对于兰娘在心里分析了一下兰娘这个人。   对于有利用价值,比如曲氏这样地位大差不差的人,她和颜悦色。   而对于如莹莹这样的小丫鬟,她却傲气凌人,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徐瑾瑜随后又问了莹莹和曲氏一样的问题:   “那莹姨,当初兰娘妙龄离开花月楼,花姨可有不舍?”   很多时候,人的记忆是需要触发的,徐瑾瑜这话一出,莹莹突然眸子一亮:   “我想起来了,当初兰娘离开的时候,花姨心情很不好了一段时间。而且……”   莹莹似乎是有些不确定,所以言辞有些犹豫,徐瑾瑜鼓励道:   “而且什么,莹姨这里又不是公堂之上,您有话不妨直言便是。”   “而且,我感觉花姨似乎对心雨姐姐心怀愧疚。”   莹莹说完,立刻又急急小声说道:   “那段时间,心玉姐姐遇了难,整个人不吃不喝,花姨就自己掏银子给心玉姐姐买鸡,煮鸡蛋。”   莹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瑾瑜郎君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都没有资格吃那些补身子的东西的……”   随后,莹莹又打起精神,想到了另一桩事:   “对了,当初花姨酒醉的时候,我碰到了一次,我听花姨说什么……”   “我悔了!我悔了啊!老天爷!你把我的命收去,不要再折磨旁人了!心玉,是花姨对不住你啊——”   初显老态的妇人,哭的不能自己,让莹莹即使时隔十载,还记载心头。   徐瑾瑜听到这里,只觉得有一丝灵光闪过,可是再去追寻又已经不可得。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还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或许和兰娘有些欢喜。   倘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兰娘当初……并未身故。   莹莹和徐瑾瑜说完了自己知道的,也皱眉问:   “瑾瑜郎君,难道你觉得兰娘有问题?”   徐瑾瑜微微颔首,将公文的情况告知莹莹,魏思武在刑狱司中,自然知道的比莹莹更加详尽。   而那些代表意外死亡的公文之中,其实多有人为的影子。   而作为里面时间最不正常的兰娘,徐瑾瑜合理的怀疑——   “兰娘或许并未身死!”   莹莹听了徐瑾瑜的推论后,眸子狠狠一缩,忙抓住徐瑾瑜的手腕:   “瑾瑜郎君,你是说,兰娘没死?那,花月楼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不在了,只有兰娘活着的话,那岂不是,岂不是说明……”   说明她们这些人所遭遇的苦难,都与兰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瑾瑜并未肯定答复:   “这件事尚不能确定与兰娘有关系,而且兰娘的生死,都只是我的猜测。”   毕竟,妓子从良后想要换个身份活,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莹姨你也不用太担心,等我整合好手里的证据,我们再行下一步打算。”   徐瑾瑜之所以不能肯定的答复兰娘,就是因为这些事都来自他的推测。   没有证据的事,定不可武断。   莹莹听了徐瑾瑜这话,垂下了浓密的长睫,掩住了眸中的思绪。   “好,那我……静候瑾瑜郎君佳音。”   徐瑾瑜随后又起身准备走一趟公主府,他含笑与莹莹告辞,却不知,他走后,莹莹看着他的背影,安静的矗立良久。   ……   公主府中,魏思武正好今日休沐在家,一听徐瑾瑜来,立刻欢喜的把人从门外迎了进去。   可一进门,魏思武就变了脸色:   “瑾瑜你倒是来得及时,那杜江身重剧毒,我还正愁怎么让你过来一趟,要是他有个万一,咱们就白忙了!”   徐瑾瑜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态紧急,连忙跟上魏思武的脚步:   “既如此,我们速速去看看他。正巧,我也有些话想要问问他。”   徐瑾瑜到的时候,杜江正一脸青白的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帐子,呼吸微弱,似乎下一刻就要咽气了一般。   “杜江。”   只听少年那疏朗的声音由远及近,让杜江堪堪回神,他因为毒性过重,眼睛视物已经有些模糊,看到徐瑾瑜的影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就是魏世子口中那个要保我的人?”   徐瑾瑜诧异的看了一眼魏思武,魏思武一通挤眉弄眼,显然这话更好攻克杜江的心防。   “是我,倒是没想到这毒会这般凶猛。”   杜江一听徐瑾瑜这话,似乎想要说什么,可随后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血丝都出来了。   “咳,咳咳咳,我一直知道家主心狠手辣,可,可我杜江,究竟,究竟哪里对不住他?!”   杜江的哀嚎含着浓浓的悲意,可是徐瑾瑜却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他心甘情愿做了平阴侯手里的刀,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无数,平阴侯心狠,他又何尝不手辣?   只不过,徐瑾瑜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损伤自身,毕竟,他还有话没有问。   “平阴侯确实有些卸磨杀驴之嫌,我本意只是想要让平阴侯排挤你出府,没想到……”   徐瑾瑜很是诚恳的说着,杜江听了这话,却是讽刺一笑:   “是啊,谁能想到,天下人都说那儒雅温和,有贤士之风的平阴侯,会是那么一个杀子毒孙的玩意儿呢?”   “他还杀子?!”   魏思武瞠目结舌,杜江虽然看不到魏思武的模样,可却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   “是啊,景庆七年,六叔不幸在游湖的时候,溺水而亡,可是我六叔那可是打小就有浪里白条之称的,一个小小的观赏湖怎么会轻而易举淹死他呢?   可六叔一直为家主做事儿,是个老好人,也一直未曾与人结仇过,谁好端端的,会动六叔呢?”   而杜江这话一出,徐瑾瑜不由眉心一凝:   “你说景庆七年?”   如果徐瑾瑜没有记错,景庆七年,乃是兰娘暴病而亡的日子。   为什么,都那么巧合的在这一年呢?   徐瑾瑜按下疑惑,又继续对着杜江发问: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帮着平阴侯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儿?”   毕竟,很快那些作案手法,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是同一个人所为。   哪怕一朝事发,杜江只会是被平阴侯府推出来顶包的。   “我有什么办法?我娘的病,需要一味药,只有家主有!我这辈子,只有我娘对我好,我得给我娘挣命!”   杜江这话一出,二人皆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杜江又哼了一声:   “不过,这回算是老子栽了!我本以为处理了最后那个小娘皮他才会动手,没想到他这般急不可耐。难为我之前放了那么多的水了!” 第82章   杜江这话一出, 徐瑾瑜都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莹莹这桩截杀案,既是受害者的聪慧, 又是杀人者的容情。   不过,不管杜江怎么说,此事都是他的罪过,对于受害者的宽容,也掩饰不了他的恶行。   随后,徐瑾瑜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那么, 杜江你究竟为什么要对花月楼中人下手?”   杜江听了徐瑾瑜的问话, 顿了顿, 道:   “我也不知, 我只是听命为之罢了。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家主为什么要对那花楼中人赶尽杀绝。”   杜江想了想, 随后道:   “不过, 我倒是觉得家主是想遮掩什么。要我说,侯府如今已经够势大的了, 宫里有娘娘, 有皇子, 宫外多少大臣在家主手里都攥着把柄,也不知道他折腾什么……”   徐瑾瑜听到这里,脑中那抹灵光突然具现:   “娘娘……若我没有记错, 柳县令曾说过, 宫里有一位兰妃娘娘, 不知道你对这位兰妃娘娘可有了解?”   “兰妃?那是家主的宝贝疙瘩,不过打小没有长在京里, 也就入宫前我见过一面,倒也是花容月貌,就是年岁不小了。”   杜江也不知怎么想的,对于徐瑾瑜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颇为配合。   “那这位兰妃娘娘,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杜江不假思索道:   “景庆七年啊,她前脚入宫,后脚六叔就没了,为了不冲撞了她的喜气,六叔就草草发丧了,六叔他娘气的睡了三天三夜。”   因为这件事让杜江太过印象深刻,所以他直接便脱口而出。   而随着徐瑾瑜的问话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魏思武都听出了点儿眉目。   这会儿,魏思武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压低了声音道:   “瑾瑜,你,你,你怀疑兰妃的身份有问题?”   “思武兄,这些都太巧合了,你不觉得吗?”   徐瑾瑜认真的看着魏思武,手指摩挲了两下,缓声道:   “花月楼的兰娘在景庆七年暴病而亡,平阴侯的嫡女在景庆七年回到侯府入宫伴驾。   而堂堂平阴侯府的嫡女,竟然一直养在京城之外,甚至错过了花期。   这对于一直喜欢用联姻来维系关系的平阴侯来说,也太过反常了。”   徐瑾瑜一字一句的说着,魏思武随后忙扶了一把门框:   “等会儿,你让我缓缓。那花月楼的兰娘,可是花月楼的头牌,我舅舅,我舅舅……”   魏思武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而杜江听到这里,却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直接大笑着拍手称快:   “哈哈哈,堂堂平阴侯嫡女,原来竟然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   想家主一生自诩贤德正义,就算是做些男盗女娼的事儿,也得拉着联姻的大旗,现在竟是被他的嫡女给坐实了!妙!妙!妙!”   魏思武听到这里,没忍住一拳砸在了床柱之上:   “难不成在后宫之中,平阴侯也是手眼通天不成?那兰娘若是在入宫前就,就破身,那些嬷嬷莫不是吃白饭的?!”   魏思武又气又急,可是这事儿到底不是长姐的事儿,所以他只是生气,倒是没有直接冲进皇宫。   毕竟,他是莽撞,不是傻。   他要是直接冲进去告诉他的皇上舅舅,舅舅,你的妃子,我的表弟他娘,曾经是个花楼头牌,舅舅你和你的大臣们可能睡了一个女人……   他舅舅不锤爆他的狗头才怪!   而魏思武生气的点,又何尝不是徐瑾瑜疑惑的地方,毕竟是入宫伴驾的女娘,圣上就算不挑,下面的人也得替他把把关吧?   虽然徐瑾瑜也觉得古代关于落红之说,实在是有些封建落后,可对于宫中的嬷嬷来说,这样的事情,应该熟能生巧了。   那么,若是兰妃就是兰娘的话,她又是怎么过的验身那一关呢?   徐瑾瑜和魏思武交换了一下眼神,准备出去再谈,而杜江看着两人准备离开,忙道:   “魏世子,还有这位不知名姓的郎君,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但,你们能不能看在我娘是无辜的份上,救救她?”   魏思武听了杜江的话,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坦诚相告:   “你和令堂都是被丢到乱葬岗上,你身体强健还能救,可是令堂……本就气血两亏,等大夫把脉完就咽气了。”   “什么?!”   杜江身子一软,差点从床上栽了下来。   而魏思武又继续道:   “不过,大夫给令堂诊脉的时候,发现令堂她,不是普通的气血两亏。”   “什么叫,不是普通的气血两亏?”   杜江僵硬的像一个木头人,他之所以那么配合,就是想要让自己的娘过的好一些。   没想到……   魏思武说到这里,声音放轻了一些:   “就是,令堂的气血两亏之症,乃是因为用药的原因。”   魏思武说到这里,都觉得有些残忍。   他见过颖悟绝伦如瑾瑜,可以步步为营,攻克旁人心防,也见过雄才大略如舅舅,谈笑间让人愿为他赴汤蹈火。   可却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样恶毒的手段御人。   平阴侯,真该死!   徐瑾瑜他们走的时候,杜江还久久不能回神,眼中的痛苦和挣扎浓郁到化不开。   等出了门,徐瑾瑜偏头看了一眼魏思武,这才轻声道:   “思武兄仁慈。”   魏思武抿了抿唇,小声道:   “我就是,就是想让他做个明白鬼罢了。”   “仅此而已吗?”   徐瑾瑜瞥了魏思武一眼,似笑非笑,魏思武只得投降:   “好嘛好嘛,和你们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没劲,什么都被你们猜到了!   我就是怕他死太快!再说,他害了那么多人,岂能让他轻易死了?   而且,杜江这把好用的刀,我可不信平阴侯会只用他做这么一件事!”   魏思武只得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徐瑾瑜不由莞尔:   “没想到,这么久的刑狱司办差,让思武兄变化不小!”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立刻支楞起来,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可若是身后有条尾巴,这会儿指定都要摇起来:   “是吧是吧?长姐也夸我长大了呢!”   魏思武全然没有丝毫在年少者面前求夸夸的自觉,而他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对了瑾瑜,那东辰书院治学严谨,你怎么今个就出来了?”   “不日我将作为东辰交换至西宿的学子,入读西宿半载。”   徐瑾瑜没有隐瞒的意思,而魏思武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变:   “那怎么行?!”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了魏思武一眼,他去西宿之事,思武兄是反应最激烈的。   “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西宿的学风和东辰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瑾瑜你去了要是被耽搁了怎么办?”   徐瑾瑜听了这话,眉尾动了动:   “思武兄,我想听实话。”   徐瑾瑜的声音很是平稳,可是却让魏思武莫名觉得有压力,他看来看去,见实在没有为自己解围的人,他只得小声道:   “那,那不是楚凌绝也在那儿读书吗?你和楚凌绝的关系我找庆阳问了,瑾瑜你别怪我,我就是觉得那回我设宴你们太奇怪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才想起这事儿,却摆了摆手:   “原是这事儿,没有关系的,他在不在都不会影响到我的。”   魏思武却一脸不信,郁郁道:   “那楚凌绝鸠占雀穴这么久,照我看,他就该日日在瑾瑜脚下磕头请罪才是!   凭甚让他过着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日子,也就是瑾瑜你性子好,不然……”   “我,性子好?”   徐瑾瑜一句反问,魏思武至今哑口无言,也是,瑾瑜这坑死人不偿命的性子,那楚凌绝能安安分分的世子之位上呆着,只能是瑾瑜不愿意回去。   “我,我就是替瑾瑜觉得不公!”   魏思武愤愤的说着,徐瑾瑜却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公不公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我,不想去蹚临安侯府的浑水。   楚凌绝愿意留下,那我也只能祝他好运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幽幽道:   “瑾瑜啊瑾瑜,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临安侯府是什么豺狼虎穴呢!”   徐瑾瑜笑而不语,反正对于他来说,这临安侯府,他敬谢不敏。   徐瑾瑜和魏思武在前院歇息了一晌,而长宁公主因为去庄子上跑马,所以并未归家,徐瑾瑜也并未拜见。   在家里歇了一日后,等到午后时分,徐瑾瑜便准备朝西宿而去。   东辰在香山山脚,而西宿却在京城之内。   一个清幽致远,一个热闹繁华。   简直是把对照组当的明明白白。   不过,徐瑾瑜还没有出门的时候,徐家大门外就停了两架马车。   徐瑾瑜听到声音才打开门,就看到那俩见不得,离不得“兄弟”开始互呛起来:   “庆阳啊,你这可不地道!还是我告诉你瑾瑜今个要去西宿读书的事儿,你这是来截我胡?”   “休要胡言,我截胡你做什么?我就是想送瑾瑜上学,仅此而已。”   “嗐,西宿那些人什么性子,你我谁不知道?”   “对啊,正是因为知道,你说是镇国公府的马车好,还是长乐伯府的马车好?”   魏思武:“……”   “大不了,我换公主府的!”   赵庆阳还想再争,徐瑾瑜揉着眉心走了出来,分开两人:   “庆阳兄,思武兄,你们先别吵了,能不能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魏思武“哼”了一声:   “庆阳啊,你不是喜欢献殷勤吗?来,先给瑾瑜说说,我就不费这个口水了!”   “说就说!瑾瑜你是不知道,老头子当初还想让我去西宿上里面,指望着能刷一层金漆呢。   可是,你是不知道,那里头不管是学子还是先生,就一个字,势力!”   “那俩字!”   魏思武呛了一句,赵庆阳也怼了回去:   “我乐意怎么着?”   魏思武也没客气,直接揭了赵庆阳的短:   “我能怎么着?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些旧事,当初啊,我们赵世子想着隐姓埋名进西宿,到时候大放异彩,给他老赵家长长脸。可是,瑾瑜你猜怎么着?”   徐瑾瑜很配合的看了赵庆阳一眼,小声好奇:   “怎么了,思武兄?”   赵庆阳面色涨红:   “魏!思!武!说好了让我说的!”   “谁跟你说好的?”   魏思武说着,直接躲开了赵庆阳准备抓他的手,然后对徐瑾瑜道:   “然后,我们的赵世子就因为上课打盹,被先生罚去扫茅厕了哈哈哈!”   “魏思武!我和你拼了!”   赵庆阳差点儿没气疯,但魏思武到底在刑狱司没有白呆,身手矫健的躲过了赵庆阳的追击,笑眯眯道:   “然后当晚我们赵世子直接提着一桶金汁泼进了那先生的屋子。最损的是,那时候是夏天,先生开着窗户睡觉,他直接泼先生床上了,吓得西宿的先生夜里都不敢开窗睡了!”   徐瑾瑜不可置信的看了赵庆阳一眼,没想到庆阳兄还有这本事?   “对了,庆阳啊,你那一桶金汁怎么来的啊?”   赵庆阳气的想要抽剑砍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息战,赵庆阳刮了魏思武一眼,这才看向徐瑾瑜正色道:   “瑾瑜你别听魏思武瞎说,那是那先生故意折腾人呢!我就是眨了一眨眼,他非说我打盹!   我精神好的在家都是子时睡,卯时醒,我能让他污蔑?再说,明明书院的茅厕有人收拾,他就是想要让人给他进贡一二!”   可赵庆阳是什么人,堂堂镇国公世子,眼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那是能给先生上供的吗?   那必然不能!   可那先生也知道怎么整治这种学生,把脏活累活苦活都丢给他,在教学斋里孤立他。   一个年长者想要折腾一个孩子,再容易不过了。   如果赵庆阳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子,指不定哪天就得低头。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看着普普通通的学子,却有那么叼的家世呢?   “反正这事儿老头子知道后,二话没说,直接让人连夜往在那先生泼了好几车的粪……应该有半个京城的了吧?”   赵庆阳过了那个尴尬期后,还开始和魏思武忆起了当年,魏思武也附和的摇了摇头:   “没有那么多吧?不然朝臣肯定得闹!”   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言不合就泼粪的习惯,镇国公祖孙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总而言之,我俩说了这么多,那西宿书院真不是个好地方!   也就是那些没啥本事的勋贵子弟在那里镀一层金,有些想要讨好他们的官宦、富商也把儿子送去看看能不能落点儿好罢了。”   徐瑾瑜听着两位友人鲜活生动的演绎着西宿的不堪,他犹豫了一下,真诚道:   “可是,我有亿点点馋西宿的历年考题。东辰的藏书阁遭过火,现在能看的题我差不多都看完了。”   “这样啊……”   赵庆阳率先想起了徐瑾瑜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摸了摸下巴:   “那这不就是瑾瑜你走一趟,就能搞回来的事儿?再说,东辰的藏书阁着火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赵庆阳说着,撇了撇嘴,徐瑾瑜一看就知道有内情,反正这会儿时候还早,徐瑾瑜索性请两人在明间喝着新制的奶茶说话。   “瑾瑜怕是不知道,这西宿早就已经大势已去,也就是上任山长对清淼居士有恩,把人绑在那儿做了山长,也算没有砸了西宿的招牌。   可实际上,西宿的主事人是监院韩峰,此人手段卑劣不堪,你们书院有个碧虚先生知道吧?”   “云先生正是我的诗赋先生。”   徐瑾瑜忙不迭的说着,赵庆阳闻言很是惋惜道:   “那碧虚先生一手竹刻手艺,令人赞不绝口,每逢夜间,流水有鱼,竹香阵阵,曾受多少人追捧过?   可就是在碧虚先生声名最甚之时,他在一次招生时,被一个农户打断了胳膊。”   徐瑾瑜闻言一脸错愕,赵庆阳还在继续,语气满是讥讽:   “而那农户,正是因为儿子被东辰录取上了,但束脩太贵,所以一时激愤。   不过,有人曾经说他见过韩峰的人和那农户说过几句话。想想也是,碧虚先生只是主持,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冲撞了呢?”   只不过,当时人多手杂,没有抓住人不说,就连韩峰一方,也因为勋贵子弟的原因,多有袒护,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徐瑾瑜听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报名之时,余明远那异常的举动,以及当日林书真的话……   “不知庆阳兄所说的之事,是哪一年的?”   赵庆阳想了想,直接一拍大腿:   “就是瑾瑜你去东辰的前一年啊!你忘了,我那没有血缘的敬国公府的小姑姑,就是因为碧虚先生出事儿的原因,这才买了咱们第一单?”   “我没忘。”   徐瑾瑜不止没忘,他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胸口被填满了怒气,平阴侯心狠手辣,那这韩峰就是阴险毒辣!   他难道不知道手对于文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徐瑾瑜虽然愤怒,可是却没有被愤怒冲晕了神智,深呼吸两下后,徐瑾瑜才郑重道:   “多谢两位兄长告知此事!”   赵庆阳和魏思武纷纷摆了摆手,魏思武这会儿喝了一口奶茶,吃到里面的珍珠后,不动声色的多嚼了两下,这才慢悠悠道:   “总而言之,我们俩告诉瑾瑜你这么多,就是想说那西宿是真真的先敬罗衣后敬人。   今个我们两个在你后头给你撑腰,你只管去就是了!”   “就是!不行我再搞一些金汁泼他们!”   魏思武顿了一下,生硬的转折道:   “总之,现在你可以选让我俩谁陪你去!”   庆阳这个憨憨,就知道泼金汁!   而徐瑾瑜听后,更是对于两位友人的心意动容,他没有拒绝,而是想了想,笑眯眯道:   “我不能两个都选嘛?两位兄长好容易来了,我还能让二位中的人打道回府不成?”   赵庆阳/魏思武:“……”   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好了,事不宜迟,那咱们即刻出发吧。”   徐瑾瑜今个有关西宿的事儿已经了解的够多的了,他也想要真真正正的了解一下,这个西宿书院是否是真的这样令人发指。   赵庆阳家的马车比魏思武带来的马车大了一倍,所以三人统一意见的坐在了赵庆阳的马车上。   至于魏思武的马车,自然不好空车而行,所以徐瑾瑜的行礼则放在了上面。   属于是,一碗水端平了。   徐家到京城骑马尚需一个时辰,这马车自然会更慢一些,但赵庆阳这马车一看就是个百宝箱,连叶子牌都能来上几盘。   不过,因为徐瑾瑜过目不忘,又会算牌,等三人到书院的时候,魏思武和赵庆阳两人脸上已经沾了不少白条。   就算是大白天拉着出去吓唬人,那都是可以试一试的。   “行了行了,以后我再也不和瑾瑜来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了!”   “就是就是!”   赵庆阳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吹起了自己脸上的白纸条儿。   徐瑾瑜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牌:   “下次我收着点儿就是了。”   可是赵庆阳和魏思武逗幽怨的表示拒绝。   三人谈笑间,马车已经停在书院门口好一会儿了,别的不说,只赵庆阳那象征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就让西宿书院的人纷纷不寒而栗。   没过多久,就连韩峰都忙不迭的赶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在帘外询问:   “尊驾可是赵世子?”   他们西宿又是哪儿招惹了这位煞星? 第83章   韩峰的声音一出, 赵庆阳便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用口型对徐瑾瑜比了“韩峰”两个字。   徐瑾瑜顿时心下了然,而韩峰间马车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又恭敬的躬身道:   “赵世子,若有要事,还请您入内叙话。”   主要是,这会儿马车横在这儿,他心里慌啊!   谁知道这煞星是不是又被谁招惹了,这要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他们书院泼粪,他们西宿还要不要活了?   最重要的是, 以这位的家世, 他们连告状都没地儿告去。   而就在韩峰说话间, 那架奢侈的马车之上, 终于有了点动静,不多时, 只听一阵衣料摩挲, 车帘终于被挑了开来。   韩峰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但见一个玉质少年探身而出, 他肩披银白鹤纹兔毛滚边斗篷, 足下踏着的靴子也是同样的面料, 看着便华贵不已。   韩峰继续往上看,随后不由呼吸一滞,那少年眉眼如画, 墨眸沉星, 淡红的唇如三月里的桃花, 让人心里不由赞一句:好一个玉树临风,霞姿月韵的翩翩少年郎!   徐瑾瑜跳下马车, 冲着韩峰拱手一礼:   “学生东辰书院徐瑾瑜,见过韩监院。”   韩峰一听东辰二字,立刻脸色一变,但也一时没有发作出来,只是皮笑肉不笑道:   “哦?那不知你与镇国公世子有何干系,方才本监院在外呼唤许久,你又在做什么?”   徐瑾瑜唇角的笑容一顿,到还不待他说什么,原本不愿意看见韩峰那张老脸的赵庆阳直接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韩监院好大的威风!方才本世子正和瑜弟玩牌,你平白扫了我们的兴不说,这是要给我瑜弟扣什么帽子?不敬师长?   本世子这个人倒是很懂尊敬师长,不知道韩监院可怀念数年前的与本世子的师生情深啊?”   赵庆阳将师生情深咬的颇重,韩峰听了都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是金汁情深吧?   下一刻,韩峰就换了一幅面孔,笑呵呵道:   “哪里哪里,我就是与瑾瑜是吧,我就是与瑾瑜学子玩笑几句罢了。   如今一看,瑾瑜学子倒是颇有大将之风,临危不惧,沉着冷静啊哈哈哈——”   韩峰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又听到一声嗤笑,随后魏思武也走了出来。   韩峰眼珠子都差点儿没瞪出来,这位魏世子虽然比不上赵世子家世显赫,可是他的出身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尤其是,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皇上亲封的正四品刑狱司少司,又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我们瑾瑜以后就要劳您照顾了啊,韩监院。”   魏思武笑眯眯的说着,可是那通身名门公子的威慑与半年在刑狱司养出来的锐气往那儿一站,便让韩峰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连忙道:   “不敢不敢,魏世子放心,在下一定让瑾瑜学子在西宿感受到先生的关爱与贴心,一定不会受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魏思武看自己等人来得效果已经达到了,这会儿也微微颔首,道:   “我自是相信监院的,那我就和庆阳先回去了。”   说话间,不远处又行来了一辆马车,众人寻省看去,魏思武却脸色微变:   “怎么这么凑巧?”   赵庆阳也看到了那象征着临安候府的车徽,连忙看向徐瑾瑜,却见徐瑾瑜没有半点儿反应,只静静的站在那里。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楚凌绝刚一下马车,就看到魏思武和赵庆阳那有些不善的目光,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他今个应该也没有穿什么让这二位忌讳的衣裳吧?   不过……   等楚凌绝将目光挪到一旁的徐瑾瑜身上后,顿时眸子一亮,几步上去:   “你可算来了,我早就听说东辰过来的人里有你的名字!”   徐瑾瑜冲着楚凌绝笑了笑:   “看你这样子,是欢迎我来了?”   “那是,当初东辰的择生试你我没有比过,这回我倒要看看我和你差哪儿了!”   楚凌绝语气里属于少年的胜负欲,可却透着一种熟识的亲厚,随后他便自如的伸手拉起徐瑾瑜的衣袖准备入内。   一旁呆滞的魏思武这会儿才回过神,喃喃道:   “庆阳啊,这就是你说的本该势同水火的……”   真假世子?   魏思武的话没有说完,而一旁同样呆滞的赵庆阳这会儿也是小声道:   “那得是瑾瑜有本事,连楚凌绝那家伙都能收了!”   说起来,他是真的好奇,这楚凌绝就不怕瑾瑜回来抢他的位置吗?   他就那么自信临安候夫妇一定会选他吗?   这会儿,魏思武和赵庆阳大眼瞪小眼一阵后,和徐瑾瑜告了别,准备在马车上好好说说这件事儿。   而另一边的韩峰又何尝不震惊,镇国公世子也就算了,长乐伯世子他也能想通,毕竟这两个打小就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可是,这个临安候世子,和前两位那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啊,又是什么时候和这个叫徐瑾瑜的学子交好的?   韩峰百思不得其解,且大为震惊,但这不妨碍他立刻招呼人过来把原先准备的下三等的舍馆换成上等的独门独院的舍馆。   徐瑾瑜这会儿被楚凌绝拉着袖子就要进门,但他及时的唤住了楚凌绝:   “等等,我还有事未曾问清楚。”   “什么事儿啊?可要我帮忙?”   楚凌绝回身看去,徐瑾瑜摆了摆手,态度温和的询问起门外接引的学子:   “这位兄台,不知今日我东辰九名学子可是已经到齐?”   西宿里的学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会看眼色,虽然方才他离得远,没有听到韩峰与赵庆阳和魏思武的对话,可是看韩峰方才那恭敬的模样,就知道这位新来的东辰学子,可不是能随意招惹的。   于是,那学子未语先笑,只道:   “自是都来齐了,现在应该已经都被引进去入住舍馆了。”   “原是如此,有劳了。”   徐瑾瑜致谢后,这才与楚凌绝迈过了西宿书院的大门,楚凌绝哼笑一声:   “你这人真怪,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管他们做什么?”   “什么叫不相干的人?那是我的同窗,此番由我带队来到西宿,我自要先闻明他们的去向。”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这话,故意夸张道:   “你是对谁都这么好吗?真真是不怕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啊!”   徐瑾瑜默了默:   “你来你去的,若是我没有记错,你唤我一声兄长,也是应该的吧?”   楚凌绝:“……”   楚凌绝直接闭上了嘴,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徐瑾瑜,徐瑾瑜见状,也只是莞尔一笑。   徐瑾瑜跟着楚凌绝走在西宿书院之中,西宿的整体格局与东辰一般无二,只不过属于前校场与教学斋间隔之处,用的不是清幽雅致的竹林,而是更为精致名贵的奇花异草。   但因为这些花草不及竹林高大,有隔音之效,这会儿即使已经离前校场有一段儿距离,徐瑾瑜仍能听见校场之上的哼哈之声。   “你这么跟着我,也不怕我把你带沟里去?”   楚凌绝还是没有忍住自己那颗招惹的心,这徐瑾瑜实在是太稳了,也就比他早出生那么一炷香罢了,倒好像两个人真就是差了辈分似的。   他能答应?   徐瑾瑜只看着路,不为所动道: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不过,你会吗?”   楚凌绝一偏头,和徐瑾瑜的眼睛对上,那黑沉如水的眸子,平静无波,如那能容纳百川的大海一样,他的心一下子就静了。   楚凌绝差点没让自己沉湎进去,他忙狼狈的转过头:   “你猜我会不会?”   徐瑾瑜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知过了多久,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舍管的轮廓。   但与东辰那几乎一般无二的建筑相比,西宿的舍管从外表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数座独栋小院,清幽雅致,富丽堂皇,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一看就是为勋贵子弟准备的。   却不料,徐瑾瑜刚走过去,就有一个小厮迎了过来,指着一出院落赔笑道:   “您就是徐瑾瑜徐郎君吧?这是监院吩咐给您分的院子——”   那小厮很是顺手的就准备去接徐瑾瑜手里的行礼,徐瑾瑜看着那翠竹幽篁,竹影斑驳的小院,只在外面看一眼就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喜爱。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却转而问道:   “若这是我的院子,那与我同来的东辰同窗们又在何处?”   小厮听了这话,一脸犹豫,一旁的楚凌绝却直接道:   “这我知道,东辰来得一律在下三院。当然,像你这样能被两位世子一起送来的,可就另当别论了。”   楚凌绝这话不无讥讽,可是他自己也是这样进来的,所以一时也没有说的太明。   “哦?那我去看看,你先自便吧。”   徐瑾瑜听了楚凌绝这话,就知道这是西宿给的下马威,可若不是为了西宿的考题来提高自己,学子们也不会这么委屈自己。   但,徐瑾瑜却无法坐视自己的同窗们被这么怠慢。   徐瑾瑜说着,直接往里走去,既然是下三院,那必是离教学斋最远的地方了。   徐瑾瑜只管闷头走,而楚凌绝也不知怎么想的,也跟了上去,那小厮直接都傻眼了,连忙追了上去。   徐瑾瑜一路走来,发现西宿确实不愧是曾经能与东辰齐名的书院,这里头的舍管放眼望去,已经足够容纳千人。   只不过,许是近些年的招牌砸了,所以生源减少,现在不少舍管都是空空如也。   徐瑾瑜一路走去,除了独门独院的小院外,接下来就是和东辰一样的双人房,以及三人房等。   而等他听到一阵说话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最里面。   而徐瑾瑜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是结结实实给气笑了,他斜了一眼跟上来的楚凌绝和小厮,毫不客气道:   “你们西宿还真是“等级森严”啊?”   谁能想到,西宿里面连普通农家的茅草屋都有呢?   如果徐瑾瑜这一路走来,没有看到那么多空房,他还不会这么气愤。   可是现在看到眼前这一幕,西宿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楚凌绝平日里不往这边走,只觉得冤的厉害:   “喂喂喂,什么我们西宿,我平时又不来这边,怎么会这道这里头还有这么折腾人的地方?”   这种茅草屋一看就是粗陋搭建的,属于是冬天漏风,雨天漏雨的。   如今,就连京郊大部分富裕的村子里现在都很少有这样的屋子了。   而那小厮也没有想到这位徐郎君眼睛这么尖,一下子就能找到,只呐呐道:   “徐郎君有所不知,这些,这些学子未曾缴纳择舍费,故而,故而才被安排在这里。”   “择舍费?”   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小厮一眼,可也知道他只是个听令办事的小喽啰,所以并未发作,只淡淡道:   “那敢问我东辰山长两日前送来的二百五十两纹银又是什么?”   “这个,只是束脩罢了。”   小厮也算尽职,看着徐瑾瑜那副温温和和,并未直接发作的模样,也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徐郎君有所不知,我们西宿的束脩虽然包括学子的读书、住房、饮食,可是这些都有等级之分。   要是您有银子,有身份,您就是要吃龙肝凤髓,睡织锦软床咱们书院都有。”   若是没有……那就是现在这九人挤在一间茅草屋的情况了。   至于吃食,徐瑾瑜没有见过,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还真是如庆阳兄说的那样,这个书院从头到尾,就一个词……势利!   徐瑾瑜绷着脸,缓步走向茅草屋,楚凌绝都愣住了,连忙道:   “你去干嘛?这地方寻常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   “同窗在哪儿,我在哪儿。”   徐瑾瑜身形笔直,缓步入内。   而此时,里面的东辰学子也满是憋屈和愤怒:   “难怪出来前,先生要我们考虑好,谁能想到,这西宿书院竟然如此,如此厚颜无耻?”   “谁说不是呢?也就是今天没有下雨,不然这屋子连踏足之处都没有!”   “世人都说我们东辰死要钱,我看是我们东辰给西宿背了黑锅!这择舍费我就不交,他能耐我何?!”   “好了,别说了,一会儿瑾瑜就要来了。他是我们中年岁最小的,你们都劝着点。”   众人说着话,却是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正在这时,徐瑾瑜推开并未上锁的木门,少年锦衣华服,从矮矮的木门下走进来的时候,让人不由呼吸一滞。   他不该属于这里。   “诸位兄台来得好早,今日倒是我来迟了。”   徐瑾瑜眉眼弯弯,打量着那茅草屋,笑眯眯道:   “韩监院安排的地方果真不错啊。”   徐瑾瑜直接把包袱随便拣了一处空地搁下,坐在了一旁的稻草之上。   徐瑾瑜这一坐,把小厮都看傻眼了,他连忙道:   “这不能啊,徐郎君!监院大人亲自吩咐的,幽篁苑是特意给您住的!”   您放着独门独院的大院子不住,住着茅草屋,这是打韩监院的脸啊!   小厮话没敢说完,可是看着徐瑾瑜不为所动的模样,连忙求救的看向一旁的楚凌绝。   楚凌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对上徐瑾瑜那状似无意一般,淡淡看过来的眼神,却是不由呼吸一顿。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小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这徐郎君看着文弱温和,可是怎么竟给人出难题?   而徐瑾瑜这会儿也不管小厮如何,反而在同窗们那惊讶的目光中,打听起了同窗们来到西宿所发生的一应事情。   而一旁的小厮看徐瑾瑜真的不准备走了,生怕办砸了差事,连忙小跑着去寻了韩峰。   “监院大人不好啦,那位徐郎君他非要住下三院!” 第84章   韩峰这会儿好容易回到自己的院子, 方才对着那二位世子笑的他脸都僵了!   这会儿,韩峰正准备舒舒服服的喝一口此前由江南富商之子上供的金坛雀舌,却不想小厮的呼喊让他直接一口茶水猛的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那徐瑾瑜是傻子吗?!”   下三院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他们特意用来圈择舍费的地方, 平常学子往往最多坚持到下一个雨天,就忍不住了。   可是这个徐瑾瑜自己非要住这地方……   小厮见状,连忙将徐瑾瑜来到舍馆后的言行说了一遍,韩峰端起那杯茶水,慢悠悠的吹了吹:   “哦,这是替他的同窗鸣不平呢?他要住,就让他住!东辰来得都是一群穷鬼, 连区区十两起步的择舍费都交不起, 那还读书做什么?”   可韩峰又岂知, 他口中的区区十两, 乃是寻常百姓三口之家三年的嚼用。   小厮听了韩峰这话,有些不解道:   “所以, 您的意思是, 不管那位徐郎君了?”   韩峰哼笑一声,端起茶水:   “管, 怎么不管?那位身后可站着赵世子和魏世子呢, 我如何能不管?   但, 这么一号人物我在京中从未听过,等我先查清了他的底细再说。   况且,少年人都傲气, 这路嘛, 是他徐瑾瑜自己选的, 就算是赵世子和魏世子也不能怪到我的头上。”   小厮犹豫了一下,道:   “可是, 还有楚世子陪着他呢。”   “噗——”   韩峰刚喝进去的茶水又喷了出来,他直接站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早说?!那楚世子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侯世子,跟着往下三院跑什么?”   韩峰今个这茶是喝不安稳了,随后他便急急带着小厮朝下三院走去。   这下三院韩峰从未来过,其距离不是一般的远,等韩峰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了。   只见韩峰气喘吁吁的冲了进去,就看到人群之中,少年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看着他的眼神就冰冷漠然,让他只觉得心里一抽。   “瑾,瑾瑜学子,你怎么在这儿?呦,楚世子也在这儿呢?这地方实在是太过简陋了,您二位不如先移步一二?”   可是,韩峰这话一出,却无人搭理。   就连楚凌绝这会儿都沉浸其中,他本来想要走人,可是看着徐瑾瑜明明身无长物,可却被自己的同窗那么敬重的模样,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他想要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受人喜爱,然后这一留下,他就舍不得走了。   徐瑾瑜只是问了同窗们进西宿后的见闻,得知他们都被被接引的学子索取过费用,但没有人支付后,就被丢在了半路。   也幸好他们结伴而来,有一人用一块碎银,这才换来了小厮的引路。   但因为银子太少,小厮知道一群人不交没有银子交择舍费后,直接转头走人了。   真真是把嘴脸二字写的明明白白!   而这番对话一出,学子们一时心情郁郁,徐瑾瑜却笑着让大家以陋室为题,赋诗一首。   而也正是因此,一下子打开了大家抒发心情的通道,有人讥讽,有人赶来,有人明褒暗贬,如此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让楚凌绝看的都技痒不已,也直接加入了众人临时组成的“诗会”之中。   因为大家都受了不小的委屈,所以通篇文章一气呵成,那叫一个笔走龙蛇,挥斥方遒。   整个茅草屋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让楚凌绝都暂时忘记了他也是西宿的学子,转而开始抨击西宿了。   而一旁的徐瑾瑜仗着自己的过目不忘,有条不紊的将所有同窗的诗作一一记录下来。   韩峰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见无人理会,他又忙上前几步,准备往茅草屋里走,却不想直接结结实实的磕在了那低矮的门框之上。   “哎呦!我的头啊!”   韩峰痛呼出声,众人听到声音,才有心情看向他,徐瑾瑜写完最后一首诗,这才温声道:   “咦,韩监院怎么过来了?”   韩峰的脸抽搐了一下,强忍住自己怼人的心,赔笑道:   “这不是听说瑾瑜学子准备住在这下三院,我心中担忧啊,这地方实在是太过简陋了。”   “哦?可是我的同窗都在这里,他们能住得,我自然也能住得。”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一旁的学子们纷纷动容:   “瑾瑜……”   “瑾瑜,这地方却是差得远啊!”   徐瑾瑜看了一眼自己的同窗们,却直接道:   “对了,我还没有问过韩监院,为何这二十五两的束脩,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书院搞错了?”   韩峰听徐瑾瑜这么说,连忙哭诉道:   “瑾瑜学子,你有所不知啊!咱们西宿书院可不是东辰那样,坐落郊外,地广人稀。   这京城里,寸土寸金的,二十五两银子能做什么?”   韩监院这么一说,徐瑾瑜却是淡淡一笑,随后直接犀利指出:   “果真如此吗?倘若韩监院有心去打听打听,就该知道在京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租住半年也才不过区区五两银子,何况是……这样的呢?   二十五两银子,就算是在京城,这样的茅草屋买下它也绰绰有余了。”   徐瑾瑜声音温和,没有丝毫步步紧逼的意思,就像是闲话两句,可却让韩峰一时支支吾吾起来:   “这,这我还真不知,再说,就算如此,还有请先生的费用,一日三餐的费用呢。”   徐瑾瑜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吗?那敢问韩监院,请一位先生的银钱价值几何?柴米油盐又价值几何?”   韩峰平时哪里会管这些,自然一句话都达不上来,徐瑾瑜却笑着道:   “如书院这样请先生教导一整个教学斋的情况,一般为一个先生一年十两银子,若有名师大儒则另算。   至于柴米油盐,我若说的太多,只怕会惹韩监院厌烦,但一个人,即便是顿顿吃肉,□□米白面,半年也最多不过三两多的银子,现在韩监院要不要再算一算这笔账?”   徐瑾瑜一字一句已经算的极为清楚,也就是所有学子的束脩加起来,书院的成本只在三分之一。   可即便如此,韩峰却仍贪心不足蛇吞象。   徐瑾瑜的话让韩峰额角的汗水缓缓滑下,他动了动嘴唇,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逼到这种地步。   明明每一句话都温软如水,可却像是藏着锋利的刀剑一样,三两下就把他逼到四角。   “话虽如此,可是书院运转也是需要银钱维持的,徐郎君……”   韩峰拼命的想着办法想要为自己摆脱困境,可是徐瑾瑜一听他说话,就只是笑笑,随后便低头整理起了方才“诗会”上的产物。   因为大家都真情实感,所以不止一篇,这会儿已经可以凑成一本诗集了。   “徐郎君,你在做什么?”   徐瑾瑜头也不抬道:   “回韩监院的话,山长让吾等在外不要松懈了功课,方才您来之前,吾等刚刚举行了一场临时诗会。   这些诗作俱是佳作,吾自当要好好整理成册,等回东辰后请山长过目,若是能以诗集广而告之,也是极好。”   韩峰听着徐瑾瑜这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忙道:   “不知,这诗集我可能瞧瞧?”   徐瑾瑜动作一顿,笑眯眯道:   “自无不可。”   韩峰随后翻看了起来,可是看着看着,他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这诗集要是传出去,他西宿直接就得关门大吉了!   偏偏徐瑾瑜这会儿还状似无意的瞥了韩峰手里的诗集一眼,随口道:   “对了,韩监院,你现在看到的这篇诗作,乃是贵书院的楚世子亲笔所书,情感充沛,慷慨激昂,吾以为可以放在卷首。”   听到这里,楚凌绝噌的一下看了过去,眼神里无端透着委屈。   你卖我!   徐瑾瑜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没有搭理楚凌绝的委屈,只是等着韩峰的决定。   韩峰攥着那诗集的手青筋暴起,随后直接一巴掌甩在一旁跟着的小厮脸上,呵斥道:   “本监院信任你,让你安置东辰书院来的学子,你就是这么安置的?简直把本监院和西宿的脸都丢尽了!”   韩峰恼羞成怒,还准备再用小厮出气,徐瑾瑜却淡淡开口:   “韩监院,君子动口不动手。”   韩峰动作一僵,随后直接囫囵把诗集揣进自己怀里,强自挤出一个笑脸:   “瑾瑜学子,这诗集我甚喜欢,且让我观摩几日吧。这回啊,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早就让人收拾好了凌水居,里面正好还有一条浅溪,游鱼细石,美不胜收,就算是冬日也是如此。   这凌水居正正好足够十位学子入住,这初冬的夜凉,你和其他学子先搬过去吧。   行礼带不上的话可以不用带,里面铺盖被褥,应有尽有,稍后我再让人送些夜宵过去可好?”   韩峰肉疼的心都滴血了,可是却不能表露分毫,这会儿只是看着徐瑾瑜。   其实,韩峰这安排不可不谓不让人心里舒服,可如果在此之前没有发生强行索要择舍费的事儿就好了。   但见韩峰这话一出,学子们一动不动,都看着徐瑾瑜,显然是以徐瑾瑜为首的意思了。   毕竟,方才发生的种种,他们清楚的明白,这位韩监院究竟是因为谁低的头。   徐瑾瑜随后也是微微一笑,颇有有礼的一拱手:   “有劳韩监院费心。”   韩峰随后便看着一众学子欢乐的朝凌水居走去,却是狠狠刮了众人的背影一眼。   他的凌水居啊!那可都是银子!   楚凌绝也没有想到事情的转机来的这么快,他回头看了一眼韩峰在原地那阴狠的眼神,咋了咋舌:   “啧啧,韩峰这是记恨上你了,你可得小心点。我时时觉得,那家伙跟宫里的公公差不多,看人阴测测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徐瑾瑜没想到楚凌绝被卖了一次,还能凑上来,不过他也没有再去理会。   这会儿,那顶着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的小厮将他们引到了韩峰口中的凌水居,随后便吸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要告退。   徐瑾瑜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碎银,温声道:   “大冷天,莫要落泪,会皴了脸的。这些银子你拿去买些鸡蛋,煮熟后滚一滚,就看不出痕迹了。”   那小厮也还是个少年,挨了一巴掌后,走路都不愿意抬头了。   徐瑾瑜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那韩峰竟然是个会当着学子的面儿动手的人。   简直,枉为人师。   小厮攥着手里那颗还带着一丝温暖的碎银,怔怔的看着徐瑾瑜进了院子。   而凌水居内,楚凌绝也跟着进去,看着周围的摆设,那叫一个赞不绝口。   “你们这次赚大了!这个凌水居要是普通人住,可是要一年交一百两的择舍费的!”   楚凌绝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百两?”   “还一年!”   “天啊,这么多银子,就为了住个这地方?虽然……看着也确实可以,但我还是无法想象有人会为了这样的住处掏一百两。”   “这回我们都是沾瑾瑜的光了,要不是瑾瑜,今天咱们还得在破茅草屋里挤着呢!”   “就是就是,那韩监院说出要给我住的时候,我感觉他下一秒都要哭出来!”   “我就说瑾瑜让我们作诗做什么,没想到用处在这儿呢!可惜那些诗作被韩监院带走了,我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作出那样的诗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笑着,很快就东窜西逛的看过了屋子,他们都为自己挑了心仪的屋子,可都很有默契的将最大、最好的主屋留给了徐瑾瑜。   徐瑾瑜见状,只觉得心间微暖。   随后,楚凌绝这才对众人道:   “你们怕是不知道,这凌水居值钱就值钱在它里面有一汪温泉,住在这儿冬日洗漱都不用雇人提热水!”   楚凌绝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惊讶,这可是京城,能有温泉的地方实在是难得中的难得!   一时间,众人看着徐瑾瑜的目光,那是充斥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敬意。   也就是瑾瑜这狠人,才能直接从那韩监院的手里抠出来这么一座院子了吧?   不多时,韩峰所说的夜宵也已经送了过来,不是什么贵重的菜肴,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酒酿小圆子并一盘小菜罢了。   但即使如此,十一个人聚在明间,说笑言谈,热闹不已。   “还得是瑾瑜啊!”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山长让瑾瑜带队了!”   “我还以为是山长让我们照顾瑾瑜,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们是被瑾瑜给罩了!   楚凌绝哪里有过这样热闹却真诚的聚餐经历,这会儿只静静的坐着,一碗酒酿小圆子下肚,他红着脸,眼神朦胧的看着徐瑾瑜:   “哥,哥哥,以后让我在你这儿泡温泉,我就原谅你今个卖我!”   徐瑾瑜听了楚凌绝这话,脸上第一次表情有些绷不住,他摩挲着指尖,抬头看着楚凌绝:   “你叫我什么?”   “哥,哥哥!”   楚凌绝叫的那叫一个清脆,看呆了一众人。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这位可是被韩监院恭恭敬敬的称一句楚世子的人啊!   他这一声哥哥一叫,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徐瑾瑜揉了揉眉心:   “他吃醉了酒,我带他先去歇息,诸君自便吧。”   众人自无不应,徐瑾瑜扶着楚凌绝本来想要把他送回他的院子,可是此前也没有问过,于是只得把楚凌绝带到自己的屋子。   正好徐瑾瑜的屋子是凌水居的主屋,里面还有一张小榻,徐瑾瑜直接把楚凌绝丢在上面,眸色莫辨的看了楚凌绝一眼,过了许久,才绷着脸道:   “想要唤一声哥哥直言就是了,装醉作甚?”   徐瑾瑜话音落下,屋子里只有楚凌绝那平缓的呼吸声,徐瑾瑜唇角微勾:   “迎春宴上,你喝了足足十一杯水酒,今个一碗酒酿就能让你吃醉,你猜我信不信?”   徐瑾瑜这话说完,楚凌绝的睫毛抖动了两下,却像是要把装死进行到底。   徐瑾瑜也懒得和他再计较,用温热的温泉水洗漱一番后,便直接准备入睡了。   别的不说,这温泉确实极妙,让徐瑾瑜那除却服食大补之物外,一直冰凉的手脚都升起了暖意。   在温暖的被褥中,徐瑾瑜想着这次虽然惹了韩监院的厌恶,但从他手里抠出来这么一座院子,其实也不亏。   ……   翌日,徐瑾瑜醒来的时候,楚凌绝还在睡,但是因为院子里过于整齐划一的洗漱声,让楚凌绝有些睡不下去了。   “你们起这么早作甚?”   楚凌绝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幽怨的看着扰人清梦的徐瑾瑜等人。   徐瑾瑜用巾子擦了擦脸,道:   “稍后吾等要去训走,你可要来?”   “稍后?卯时?”   楚凌绝震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由喃喃:   “你们在东辰究竟过的什么地狱日子?”   徐瑾瑜倒是隐约听出了一些端倪:   “难道以前来的东辰学子没有训走吗?”   “嗐,你也不看看以往东辰学子住的什么地方?你们东辰的学子过来身上都不带银子,这头一天住茅草屋,第二天能起来?”   楚凌绝说到这里,瞥了徐瑾瑜一眼,也就是东辰以前没有这么一个狠人啊!   徐瑾瑜对于楚凌绝的话,有了些许猜测,但却并未直言,得知楚凌绝还要赖床,他便与同窗一道去了校场训走。   等到众人训走结束,正好是膳堂放饭的时候,只不过现在的膳堂却几乎空无一人。   十位学子中,有一位最为年长,名唤孟华,孟华下场两次,都未曾考过,所以这次特意想来试试西宿的考题。   这会儿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膳堂,不由啧了啧舌:   “他们都不吃早膳的吗?”   膳堂打饭的婆婆倒是很好说话,这会儿笑呵呵道:   “小郎君,咱们饭堂什么时候都开门,若是有小郎君课间饥饿,使些银钱,自有小厮送上美味佳肴哩。”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瞠目结舌。   徐瑾瑜却不为所动,直接上前打饭:   “婆婆,劳驾打饭,吾等没有多余的银钱,不知可能填饱肚子?”   也不知是不是韩峰打过招呼的缘故,那婆婆也没有多做为难,只是给了一碗白粥,一块馒头,两盘小菜。   倒不似住房那样刁难人。   众人见状纷纷打了饭,等吃过饭他们准备清洗餐具的时候,又有小厮直接收走,笑眯眯的说他们这个读书的郎君,只要好好读书就够了。   这让众人又一次体会到了两个书院之间的不同。   很快就到了上课的时候,这第一课的先生刚走进教学斋,便看到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高声道:   “哪位是徐瑾瑜徐郎君?魏少司说有一桩案子要请您前去一趟!” 第85章   那小厮这话刚一落下, 徐瑾瑜还没有起身,便见那先生抚了抚须,乐呵呵道:   “哪位是徐瑾瑜学子, 快,魏少司有请,不可耽搁!”   徐瑾瑜:“……”   这要是东辰,除非思武兄请了圣旨来,否则这小厮都进不了书院的大门!   但能让思武兄这么着急的前来请人,那定是有重要之事。   徐瑾瑜随后从最后一排站起身,有些歉意的冲着先生拱了拱手:   “先生, 学生正是徐瑾瑜, 今日因私事耽搁您授课, 是学生的不是, 给您赔礼了。”   却不想,那先生并未有一星半点的怒气, 看着徐瑾瑜的眼神亮的像是看到了什么金银财宝似的:   “不碍事儿, 不碍事儿,既然是魏少司有请, 你快些去吧!”   先生那副殷勤的模样, 让一直被学业至上的东辰先生们所教导的东辰学子们纷纷皱了皱眉, 而徐瑾瑜也在先生的再三催促下,离开了教学斋。   等徐瑾瑜走后,那先生环视一圈, 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今日我们教学斋倒是多了不少新面孔, 吾先不授课, 且先认识诸位一二吧。   对了,来人, 把那位徐瑾瑜学子的课桌挪到前头来,他年纪小,在后面如何能听课?”   东辰的学子们本来还想要好好领略一下西宿先生们的风采,却没想到他们的第一课就是这样,纷纷傻了眼。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那位西宿先生又做了什么事儿,这会儿他随着小厮一出门,魏思武便骑着马在外头等着。   “瑾瑜,这是你的马,案发现场在平县附近的护城河。”   魏思武难得脸上没有笑容,徐瑾瑜顿时心里一沉,看来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二人出了城后,便开始朝平县而去。   平县离京城最近,骑马不过两刻便已经到了目的地。   而徐瑾瑜到的时候,平县县令和柳洪二人正在现场候着,徐瑾瑜有些诧异:   “柳县令,您怎么也在?”   柳洪抬起头,面色苍白,看到徐瑾瑜后的第一眼,便直接道:   “徐秀才,莹莹,她死了。”   柳洪这话一出,徐瑾瑜第一反应是假的,莹莹聪慧过人,连杜江那样的杀人如麻之人都可以周旋那么久,怎么会这么轻易死去?   就算有杜江放水的缘故,可是,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死!   “这不可能,而且莹姨一直在驿站,怎么会死在平县的地界上?还有柳大人,您为何在这里?”   按照大盛对于官员的管理,柳洪在这里本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儿。   徐瑾瑜的指甲狠狠嵌入肉中,疼痛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冷静。   “本官,今日休沐,且家中母亲生病,这边准备回去照看一二。”   柳洪抿了抿唇,没有在众人眼皮子下说实话。   他本就因为抓了杜江又放了杜江心里惴惴不安,纠结两日这才准备回府和父亲说一句。   可谁知道,刚了河,就听人着急忙慌的喊河里飘了一个死人,柳洪本来不愿意多管闲事,可却无意的一瞥,让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就算莹莹的五官已经因为水泡开始肿胀,可是他也一眼认了出来!   莹莹,实在是他见过的最聪慧,也最特别的女娘。   于是,柳洪一边留在原地与平县县令交涉,一边让人去徐家报信。   魏思武这会儿也对着徐瑾瑜低语:   “瑾瑜,今日城门刚开,婶子就来寻我了,这件事也非比寻常,我这才将你从书院寻出来。”   随着两人的话语,徐瑾瑜已经推出了众人为何在这里的原因,但即使如此,徐瑾瑜还是心有疑虑。   正在这时,清丘县衙役赶了过来:   “大人,徐秀才,属下回驿站探问得知,莹莹姑娘在前日傍晚时分,便离开驿站,向西而行!”   衙役说完这话后,徐瑾瑜默默记下,随后与平县县令见礼后,他这才走到河边放置莹莹的尸身之处。   而这时,仵作正在进行检验,哪怕是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影子,仵作也是头也不抬,只道:   “记,死者:女,仰卧且双手双脚俱向前,双手微握,口眼闭合,口鼻有水沫,面颊微鼓,腹内急胀,拍之有空响。”   徐瑾瑜只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一语不发,仵作看了他一眼,见几位官老爷都在旁边,此人却能在此旁观,也应不是小可,故而没有驱赶。   随后,仵作褪下莹莹的鞋袜,又道:   “死者鞋内有泥沙,脚底皱白而不肿胀,初步断定为投河自尽。”   朱仵作说完,便示意徒弟将一壶陈醋泼在炭火之上,从上面迈过,清除秽气。   “投河自尽?”   随着仵作话音落下,徐瑾瑜看着朱仵作准备离开的动作,眉心一凝:   “敢问仵作先生,死者因何致死?”   “自然是溺水。”   仵作看着徐瑾瑜一身显贵打扮,只当是那家高门的小郎君起了好奇心,但随后徐瑾瑜又提出疑问:   “为何是溺水而不是被人溺毙水中?”   仵作随后笑笑道:   “那郎君便有所不知了,若是被人倒提入水,溺死者身上无痕,且面色呈赤色。   但这位死者面颊,手指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细碎的伤口,一看就是生前造成。   而这样的伤口往往都是因为泥沙,碎石导致,所以吾判其为投河自尽。”   徐瑾瑜听完了仵作的话后,虽然仵作说的没有什么错漏之处,了,可是徐瑾瑜的脑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日他寻莹莹之时,莹莹那惊喜的眼神。   那是对于自己能摆脱厄运的渴盼!   那样聪慧,那样坚韧的女娘,怎么会突然投河自尽呢?   仵作这话一出,不光徐瑾瑜不信,就连柳洪也不由小声道:   “本官听说,莹莹这段日子在驿站日日做绣活,还承接驿站之人的衣裳缝补的活计,她好端端的为何能投河自尽呢?”   听到柳洪这么说,平县县令都有些诧异的看了柳洪一眼,随后对仵作道:   “既然柳县令都这么说了,朱仵作你便再验看一二吧。”   朱仵作听了平县县令的话,却苦笑道:   “两位县令大人有所不知,这投河自尽之人,乃是纵身跃入水中,是以即便后悔,也会将双手伸出水面求救,所以手指甲缝不易堆积泥沙。   而若是被逼投河,失足落水,或是被人溺杀,因为四肢挣扎,河水翻涌,手指甲缝自不会干净,这二者小老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弄混的。”   朱仵作说完,徐瑾瑜看着莹莹那干干净净的手指,抿了抿唇。   照这么说,莹姨之死只能是自尽?   案件在这里一时进入了僵局。   徐瑾瑜再度细细的打量着莹莹的尸身,他并无惧意,因为他不愿意因为恐惧,导致自己错失查到真相的时机。   这里就不得不说仵作这个行业,还真不是寻常人可以做的,往往都是要靠师父的口耳相传,日积月累才可以做到对尸体的精准验看。   尤其是古代这种各项技术都不发达的时候,就算是从事仵作行业多年的老仵作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所以,古代的冤假错案一直层出不穷。   当然,能在京城办差的仵作的技术都不会太差。   可现在明明知道莹莹没有自尽动机,仵作却给出了莹莹自尽的结论,二者相悖,那必有一方出错!   突然,徐瑾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他看向朱仵作:   “仵作先生,敢问寻常投河自尽之人,可会牙关紧咬?”   朱仵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自然不会,溺水之人呼吸还来不及,如何会牙关紧咬?”   徐瑾瑜随后看了一眼莹莹的尸身,他方才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后,就发觉莹莹的面容有些不对。   如今已是深秋,秋水寒凉,只是过了一天一夜,尸体并未被泡的太过肿胀,可以辩清眉眼。   而方才徐瑾瑜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莹莹的面颊之处有微微的凹陷,且十分僵硬。   尤其是在面容肿胀之时,这微微的凹陷被放大了不少。   徐瑾瑜思忖了许久,才觉得莹莹这模样,似乎是牙关紧咬的作态。   “那仵作先生,您看死者的面颊,面中虽鼓,可却耳侧至颊边有一分凹陷,这可是不对?”   朱仵作探头一看,没想到还真是如此,方才他只看到死者的死状与师父所教授的投河自尽的死状一般无二,倒是忽略了这么一出的不同。   “这位郎君的眼睛真利,这确实是一处不妥,待小老儿重新验看一番。”   朱仵作对于徐瑾瑜指出的不对并未有恼意,他们做仵作的,本就是为死者鸣冤之人,若真因为自己的疏漏,导致死者含冤入土,他们才是无颜见人了。   而在朱仵作让徒弟重新取来验看之物的时候,徐瑾瑜则缓步到护城河边,看着此处河畔地缓,确实是适合尸体从上游飘下来后停靠之处。   从这一点看,确实是意外。   而这条护城河自西向东,流经京城周边一十八个县,既有防护之用,又哺育了众多人口,且分支繁多,是一条大且十分重要的河流。   “这位大人,这条河的上游,是什么地方?”   徐瑾瑜看向一旁把守的兵将,低声探问,那兵将忙道:   “大人不敢当,小郎君若要问自此处到那河的上游,只咱们京城范围,便有三个县,分别是水真县、千岩县、七望县。”   徐瑾瑜将这三个地名记了下来,准备回头问问思武兄可有京城附近的舆图,再行定夺。   正在这时,朱仵作“咦”了一声,似有发现。   徐瑾瑜回身一看,但见朱仵作缓缓提起手里的竹夹,而那上面赫然是——   一根断面血淋淋,青紫发乌的断舌! 第86章   眼前这一幕, 让众人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柳洪手指颤抖了两下,颤声道:   “莹莹这是咬舌自尽啊!”   眼前这一幕, 让众人顿觉疑云罩顶,莹莹她究竟是咬舌自尽,还是投河自尽?   朱仵作这会儿细细观察着那断舌的创面,随后得出结论:   “死者确实是咬舌自尽,这断舌伤处参差不齐,应是齿痕无异,且结合口鼻处的水沫, 死者应是先咬断舌头后, 再度投河而亡。   寻常人哪里受得住咬舌自尽的痛苦, 这女娘实在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朱仵作发出了一声轻叹, 随后净手收拾东西。   “咬舌自尽,乃是寻常民间女娘遇到侮辱之时, 为保贞洁所为……”   魏思武依着自己这段时间在刑狱司的经验, 缓声说道。   “若是如此,她何苦再受溺毙之苦?”   徐瑾瑜微微敛目, 看着莹莹那已经毫无呼吸, 却平静的面容——   咬舌之痛, 她受了,溺水之苦,她亦受了。   若要寻死, 她何苦连续受这两重痛苦?   可这件事众人一时也没有头绪。   朱仵作摇了摇头, 在一旁道:   “初检便是如此, 等覆检之时,小老儿再请坐婆查看死者有无被人奸污之状。”   随后, 徐瑾瑜只得看着衙役将莹莹的尸身先送往义庄。   等莹莹的尸体被送走后,平县县令与魏思武见礼后,也离开了原地,留下徐瑾瑜、魏思武和柳洪三人默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低声道:   “为今之计,一要弄清楚莹莹当日离开驿站去了何处;二则是莹莹首次遇害之地在何处。”   是的,遇害之地。   徐瑾瑜始终不认为莹莹是自尽而亡,不管是投河也好,咬舌也好,一个有胆子和贼人周旋数月的女娘,怎么会心甘情愿,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她是还有丈夫孩儿。   她还对未来的美好有着无比强烈的渴盼。   她不该。   不该那样冷冰冰的躺在冰冷的河水之中。   柳洪这会儿也抿了抿唇道:   “不错,徐秀才此言有理,本官这就让人再去探查莹莹离开驿站之后的行踪。”   柳洪说着,也不准备归家了,而是直接带着衙役朝清丘县城的方向走去。   而魏思武这会儿却难得的没有多说一个字,这会儿他在想一件事:   “如若莹莹不在了,那岂不是若兰妃的身份有问题,也无人能揭露了?”   魏思武这话一说,徐瑾瑜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兰妃!”   徐瑾瑜说着直接疾步奔向一旁正悠闲在一旁吃着草的马,动作利索的翻身上马,魏思武连忙跟了上去:   “瑾瑜,你去哪里?”   “我猜到莹莹可能去哪儿了!”   徐瑾瑜一扬鞭,□□的骏马立刻疾驰而去,魏思武这会儿还有些疑惑,但也连忙追了上去。   “所以,我们到底去哪儿?”   “去水真县,兰娘的埋骨之地。”   魏思武闻言有些不解:   “瑾瑜,我们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答案。”   徐瑾瑜这会儿呼吸有些急促,倘若他所猜测的是对的,那莹莹……是在用她的方式提醒自己!   ……   水真县,是一座安逸宁静的小县城,它既不像平县一般,因为距离京城最近,所以最为富裕繁华,又不像清丘县地处京郊,却有着最大的驿站而忙忙碌碌。   但水真县因为护城河的主流在县城中间穿行而过,灌溉了城外的无数农田,所以普通百姓虽然生活不是很富裕,但也能自给自足,整座县城颇具一番宁静之感。   徐瑾瑜和魏思武及其一干手下抵达水真县的时候,魏思武都不由啧了啧舌:   “瑾瑜,这水真县县城实在是有些太小了,感觉站在高处一眼就可以看完了。”   徐瑾瑜闻言却道:   “水真县的县城小,那是因为水真县东侧的平县足够富裕,平县县城的繁荣已经足够涵盖水真县的百姓日常所需。   而水真县以粮食生产为主,且良田与平县接壤,普通农户有生活需求的话平县与水真县都可以选择,显然,平县更得百姓的欢迎。”   徐瑾瑜的一番解释,魏思武听的似懂非懂,但随后,他忙跟上徐瑾瑜牵着马,走进了水真县城。   而当初,兰娘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宁静的小县城落脚。   众人过了城门后,走在水真县城的官道之上,因为人数众多,且都是生面孔的缘故,引来了许多目光。   徐瑾瑜感受着这些好奇的目光,心里却在思忖,兰娘这是找了一个好地方。   水真县小,所以县城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住旁人的耳目。   假若莹莹听了他的话,想要来探究兰娘的生死,只怕才进城门,就被人盯上了。   徐瑾瑜随后抬眼望去,目光不易察觉的向周边扩散,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历历在目。   等众人在官道之上穿行过半,徐瑾瑜便停下了步子:   “南早巷第二十三户……思武兄,根据你给我的文书记载,从这条小巷进去后不远,应该能寻到兰娘的故居。”   魏思武愣了愣,随后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在一旁看到一个歪歪斜斜,并不起眼的木牌,上书“南早巷”三个黑字。   “古有苏季子走马观碑,今有瑾瑜漫步寻巷,这水真县的巷名牌如此不起眼还能被瑾瑜寻到,真真是奇了。”   徐瑾瑜闻言不由无奈道:   “苏季子当初走马观碑何其神速,我如何能比?思武兄真是折煞我了,不过这巷子窄小,只能思武兄与我先行入内,询问兰娘的墓地之所了。”   水真县不光县城小,连巷道也颇为窄小,别说马车,若是一行人牵马而入,只怕也要造成一定程度的堵塞了。   魏思武这会儿也只是微微颔首,对着一旁的手下道:   “你们且在此稍后,吾与瑾瑜进去探问一番。”   兵将无不称是,随后徐瑾瑜与魏思武并肩走入小巷之中。   只是,才进小巷没有多久,就看到一队身披白麻之人正抬棺而出,徐瑾瑜和魏思武连忙避开,但即使如此也差点被堵的不前不后。   幸好,旁边一户一人开了门,里面一个老婆婆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两人,热情道:   “后生,进来避避吧,巷子小,死者为大,若是冲撞可就不好了。”   魏思武本来想要拒绝,徐瑾瑜却拉了拉魏思武的袖子,笑着道:   “那就劳烦婆婆您了。”   少年目光清澈,眉眼俊秀,柔柔一笑的模样颇受长辈的喜欢,老婆婆这会儿端了两碗水出来给二人:   “来,先喝口水吧。”   徐瑾瑜笑着道谢,但外头吹吹打打的哀乐声很快就压住了徐瑾瑜的声音,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外面才彻底清静。   “婆婆,外头这是怎么了?我方才瞧着那丧事的队伍也忒长了,里头的棺木似是不止一具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也不由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到底看到了几具棺木,可是任他如何回想,也只记得白茫茫一片。   “还有这事儿?我方才倒是没有注意!”   魏思武这会儿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而这时,婆婆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都是作孽呦,昨个陈家当家的听说得了一只野鸡回来,陈家媳妇特意用以往晒干的蕈子炖了,香味飘了老远,没想到到了下午……一家老小七口就都不行喽。   官老爷派人来查,说是蕈子里头有毒蕈子。可咱们水真县小,日常吃的蕈子那都是遇到一些农户偶尔过来的时候稍来得,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找人哩。”   “哦,竟有这事儿?不知那陈家是哪一家,今日我二人既遇上这等难事,也应去祭拜一二。”   “后生倒是实心眼,那陈家你走进去数第二十二家就是了。”   徐瑾瑜含笑道谢,魏思武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等等,婆婆你是说那陈家是第二十二户?”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陈家正好是兰娘的隔壁人家!   婆婆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是他们,哎,可怜见的呦,都是毒蕈子害人!”   魏思武半晌不语,和徐瑾瑜对视一眼,这意外来得颇有几分熟悉。   大概是二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古怪,婆婆有些奇怪的看了二人一眼:   “两位后生,莫不是有事寻陈家人?”   “不不不,不是寻陈家,是陈家隔壁的那户……不过距今已经有十七年了,您应该也不记得了。”   魏思武说着,有些丧气,却不想那婆婆却笑着道:   “你这后生也太看不起老婆子我了,这条巷子没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十七年前……是景庆七年吧?我想想,那户是被一个女娘买下来,住进去的。不过,那女娘时时带着幕笠,寻常见不到人脸呢。   而且,那女娘命苦,不过半年就听说生了一场急病,去了。”   魏思武听到这里,不由眼前一亮:   “那您知道那女娘葬在哪里了吗?”   婆婆听了这话,表情有些不好道:   “你二人寻人家女娘的墓作甚?”   魏思武听了这话,顿时一噎,还是徐瑾瑜接了下来:   “婆婆有所不知,那女娘可能是我这位友人的远方姨母,我们多方打听,这才寻到这里……”   徐瑾瑜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沉,魏思武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瑾瑜卖我!   那婆婆听了徐瑾瑜这话后,面上的戒备之色散去,也忙道:   “是我老婆子失礼了。那女娘孤苦无依,听人说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后,便特意寻了做白事的人料理后事儿。   至于葬在哪里……我听陈家的说过一嘴,似乎是在河边不远处的山脚下。”   “可是在护城河边?”   婆婆点了点头:   “正是哩,人常说,靠山面水是风水宝地,周围的人有族地的在族地葬,没有的都在哪儿。”   “多谢婆婆的解答,对了,婆婆这两日巷子里可有生人来此?”   “生人?”   婆婆思索了一下,缓缓道:   “除了你们两个后生外,我还真不记得有生人了。我们这水真县小,一天能来的生人,只怕一只手能数过来哩。”   徐瑾瑜听了婆婆的话后,唇角噙着的笑容不变,可是却心里狠狠一沉,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但随后,婆婆又一拍脑门:   “哎呦,老了老了,就是脑子不好了!前个也有个女娘来过,还在陈家坐过一回哩。   啧,也是那女娘命好,她要是昨个去,指不定也喝了毒汤哩!”   徐瑾瑜听到这里,不由沉默了。   或许,莹莹没有来,那陈家人也不会有那一碗毒汤。 第87章   在婆婆口中得到了莹莹真的来过的关键信息后, 两人走出了婆婆的家门,魏思武这会儿也一脸“神了”的表情看着徐瑾瑜。   “瑾瑜,你如何知道莹莹会来?”   徐瑾瑜这会儿情绪有些低落, 听到魏思武的话,他过了好久,才缓声道:   “她是因为我……说起过兰娘的异常,想是来探查兰娘是否真的还存在人世。”   魏思武听徐瑾瑜这么一说,也是心里一沉,二人沉默着去陈家为陈家人上了一炷香。   一家七口灭门,应该是莹莹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什么信息, 但此时也随着八条生命的逝去, 被彻底隐藏。   陈家主家的人前来操持丧事, 面色颇为悲伤, 即使看到两个陌生的面孔前来,也仍拉着两人说着陈家人的可怜。   二人亦是心中悲伤着, 在陈家停留许久, 这才离去。   等出了陈家,二人看着隔壁兰娘曾经的故居, 只见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将摇摇欲坠的大门锁住, 门外的石板上青苔裂痕遍布, 满是岁月的痕迹。   古朴简陋的,不似一个花楼头牌的住所。   再一看隔壁,也是早已人去楼空, 所以这才只有一家饮毒汤“意外”而亡的现状。   徐瑾瑜甚至怀疑, 以着幕后之人的狠辣, 若是第二十四户有人在家,那么说不得会有一场赠汤的意外发生。   “瑾瑜, 我们进去吗?”   魏思武从旁询问,徐瑾瑜思索了一下,看向魏思武:   “方便吗?”   魏思武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刑狱司外出办差的牌子,挂在腰间拍了拍:   “刑狱司办事,何人敢挡?”   徐瑾瑜唇角牵起一抹弧度:   “既如此,那便进去瞧瞧。”   魏思武点了点头,随后直接从腰封中抽出一把软剑,看的徐瑾瑜微微瞪大了眸子,魏思武这会儿终于得意的扬了扬眉:   “今个未带刑狱司的忠君剑,只能勉强使使软剑了,瑾瑜头一回见?改日给你也准备一把防身可好?”   徐瑾瑜摇了摇头:   “我只是好奇思武兄不会被割伤那?”   魏思武笑着走上前,软剑虽软,可却削铁如泥,更不必提这样生锈掉渣的链条了。   “习武之人,岂能被己所伤?”   魏思武话音落下,那链条的顷刻掉落,他上前一推门,那门扇便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像是下一刻就会轰然倒下一般。   “咳咳——”   魏思武用手挥了挥空中的灰尘,侧身叮嘱:   “瑾瑜小心,这灰颇为呛人。”   徐瑾瑜应了一声,用帕子捂住口鼻走了进去。   这座屋子不是一般的小,走进去后,那巴掌大的小院不过五步就已经丈量结束。   再往里,分别是明间,偏厅和卧房。   明间待客,偏厅用餐,卧房休息,端的是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里面的门并未上锁,二人并肩走进去后,但见里面的桌椅摆设,地板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灰,但隐约可见东西无一凌乱。   偏厅亦是如此,这座屋子没有厨房,所以餐具被放在偏厅的一角,里面所有碗筷都被规制的整整齐齐。   随后,两人出来绕到卧房,这应该是兰娘生活痕迹最重的地方,靠窗的桌子上还放着她的琴。   与此同时,床上的被褥也被叠的整整齐齐,即使上面满是灰尘,但也好似主人没多久就回归家一般。   这会儿正是正午时分,今日天气晴好,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连空气中灰尘的颗粒都映的清晰可辨。   “走吧,瑾瑜,这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徐瑾瑜点了点头,正要朝外走去,却突然觉得眼睛被晃了了一下。   “等等,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徐瑾瑜随后拾起衣摆,半跪在地上,方才因为角度巧妙,他才有一瞬间晃眼的感觉。   可是这会儿一低头,就再也找不到了,徐瑾瑜只能用手在地上摸索着。   “什么东西?瑾瑜,会不会是你感觉错了?”   徐瑾瑜摸索许久,也没有结果,魏思武不由说道。   但随后,徐瑾瑜动作一顿,看了魏思武一眼,缓缓用手指按着一个颗粒状的硬物拿了出来。   少年纤细白皙的手指上蹭满了黑灰,可是食指指尖之上,是一颗沙砾大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蓝色宝石。   魏思武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从徐瑾瑜手里接过那颗细碎的蓝色宝石,端详许久,这才喃喃道:   “瑾瑜,你这回怕是发现了了不得东西。我大盛境内这样澄澈的蓝宝石颇为稀有,唯有西边的云国盛产。   但云国地势崎岖不平,且百姓桀骜难驯,先帝曾派人前去,意图使两国结为邦交,云国也不愿意如此。   而当时前去的使臣,便是平阴侯!云国虽然不愿意与我大盛结为邦交,但也未曾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当时云国送回来的礼物之中,最惹眼的就是一对蓝宝石蝴蝶簪。   那蝴蝶翅膀上的所有蓝色,都是用不同深浅颜色的蓝宝石镶嵌而成,为了更为肖似蝴蝶,这些宝石都被打磨成十分精巧细小的模样。   其做工之精,可谓是巧夺天空,令人叹为观止。”   魏思武捧着那么一颗小小的蓝宝石说的头头是道,徐瑾瑜则是一边擦着手,一边好奇道:   “思武兄如何对女娘的首饰这般了解?”   魏思武摆了摆手:   “害,我还没说完呢,当初那蓝宝石蝴蝶簪是一对儿,可是先帝认为平阴侯一路辛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特意赐了一支给他。   而另一支……正是我娘的嫁妆!这不,前段时间,长乐伯让人把我娘的嫁妆送到公主府的时候,我长姐说起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   魏思武嘴巴叭叭个不停,小心翼翼的将那蓝宝石收好后,也不由笑眯眯道:   “这还得是瑾瑜心细,瑾瑜是没有见过那蓝宝石蝴蝶簪的蝴蝶有多么的逼真,那翅膀上的蓝宝石,真的跟真的似的,听说云国那边的蝴蝶就是那样五彩斑斓!”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话,抿了抿唇,想着那颗与沙砾大小无二的蓝宝石,低低道:   “哪里是我心细?不过是恰好的阳光,恰好的角度,恰好的一晃眼罢了。”   “如果实在要说,那应该是莹莹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们探寻到了真相。”   徐瑾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魏思武见状也不由道:   “或许,还真是莹莹保佑呢。不过,陈家人能知道的有关兰妃之事又有多少?   只怕,这些远远还比不上这一颗蓝宝石来得证据确凿!”   而徐瑾瑜低眸看着还残有灰尘的手指,道:   “我亦知道莹莹受了两重罪,究竟是要告诉我们什么了。” 第88章   魏思武犹在感慨, 忽而听到徐瑾瑜这话,一时也不由好奇追问:   “瑾瑜是想到了什么?”   徐瑾瑜微微垂眸,没有直接开口, 而是道:   “思武兄先收好证物,随后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吧。”   魏思武不甚明白徐瑾瑜想做什么,但他知道在瑾瑜面前自己只要听话就行了。   “好,瑾瑜你说,我们去哪里?”   “去兰娘的埋骨之地吧。”   倘若他没有猜错,那里应该离莹莹遇害之处不远。   徐瑾瑜说完,一行人随后出了城, 朝河边走去。   连绵起伏的香山山脉成为大盛京城最好的壁垒, 而亦有不计其数的百姓因为那山脚之下, 靠山面水的好风水而选择埋葬自己的亲朋。   寻常百姓的坟茔都矮矮的, 放眼望去,参差错落, 但也算正式有序。   但因为这里的坟包太多, 众人不得不一一看了过去,但很快, 徐瑾瑜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等等, 这里的草叶一直朝一个方向倒伏, 我们顺着这个方向去看看。”   徐瑾瑜看着那一道新鲜的草茎折断的微白痕迹,这样的痕迹一般只需要一到两天就会形成,这与莹莹的遇害时间不谋而合。   楚凌绝亦没有异议, 走了约莫半刻钟, 众人看着不远处那上书“兰氏女墓”四个大字, 不由惊叹:   “果然如此!”   “徐郎君真乃神人也!”   徐瑾瑜只是拱手谢过,但随后, 他便顺着脚下的痕迹走了过去,看着这在众多坟包之中平平无奇的坟墓,不由抿了抿唇。   谁能想到,这座坟包之下,虽然空空如也,去已经不知积压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多少,难以言说的血腥罪恶。   等到了坟包处,不用魏思武说话,属下也四散开来寻找遗漏的线索。   “大人,徐郎君,这里有一片被压过痕迹的草地,那断草处的模样与吾等方才见过的一般无二!”   而那片草地足足有几人大,是被人在上面翻滚过的痕迹。   众人随后亦步亦趋,跟随着那隐隐约约被压倒的草叶的方向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便听到水声阵阵。   徐瑾瑜看着眼前涓涓流淌的河流,不用敛目,他都可以想象到当初发生的所有。   从陈家人处得到线索的莹莹亲自来到兰娘之墓处确认,可却被人一路尾随。   惊惶失措的莹莹还被那无人清理的杂草绊的摔了一跤,随后……那人为了造成意外的模样,故意或许真的欺辱了莹莹。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留下莹莹这个后患。   是以,莹莹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绝望的选择用自己的死状,来传递自己所知道的信息。   “咬舌自尽,投河而亡,倘若各取一字,是谓:活。”   “莹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吾等,兰娘还活着。”   徐瑾瑜的声音难得低沉起来,此言一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舌与河,是,是活,是活。”   “可这咬舌自尽之苦,就已经足够不少壮年男子都撑不住了!”   “能在咬舌之后投河,这得是多大的毅力?”   刑狱司中不乏有拔舌之刑,刑狱司众人已经可以称得上司空见惯。   但到了这一步,众人还是为莹莹的隐忍与坚强震惊。   就连魏思武也在沉默许久后,缓缓道:   “莹莹的公道,吾必要替她讨回来。”   无关其他,只是对这样一个坚韧无比的女娘的敬佩!   徐瑾瑜随后与魏思武对视一眼,平阴侯草菅人命,嗜杀成性,可他们或许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因为自己随意妄断人命,亲手把至关重要的证据,送到徐瑾瑜的手上。   兰娘的生死,已经水落石出,但还有些许枝叶末节需要的追究的,徐瑾瑜也对着魏思武细细叮嘱了,请他派手下再去打听查验。   随后,二人并肩行着,徐瑾瑜脑中思索着这桩截杀案背后的隐情,斟酌道:   “现在,吾等能确定的是兰娘是兰妃的十之八九。”   之所以不是十成十,那是徐瑾瑜谨慎的习性。   “但除了那颗蓝宝石之外,吾等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去证明兰妃的真实身份。   思武兄,勋贵之女如何养育你比我清楚,不拘是兰妃幼时的嬷嬷,还是曾经伺候她的丫鬟,如此种种……都可以一一查验。   假如,从一开始,兰妃就不曾被平阳侯府养育,那么她所有的过去,也都是漏洞百出。”   一个人,只要存在世上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兰娘想要成为兰妃,远不是平阴侯府一句女儿没有长在身边就可以掩饰过去的。   不管是养在老宅,还是外族家,一个一个查过去,都不会密不透风的。   这世上,从不会有不透风的墙啊。   他们如何能自信的瞒住天下人的耳目?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立刻就知道徐瑾瑜这是不准备再让兰妃又狡辩的余地。   但他喜欢!   魏思武虽然自幼过的并不如意,可他也并非那等罔顾人命之辈,甚至因为他的不幸,他才更珍惜人性的真善美。   是以,魏思武心甘情愿的为了莹莹这么一条在不少勋贵眼中贱如草芥的性命奔走。   “好,我会让人查。”   魏思武点头应下,眸子里满是郑重。   徐瑾瑜知道手里无人是自己的短处,如今思武兄愿意接下此事,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但随之而来的,徐瑾瑜还有一点疑问。   一个曾经的头牌,又是如何能堂而皇之入宫为妃呢?   平阴侯府的手当真可以伸的这么长吗?   徐瑾瑜想起自己与圣上唯一仅有一次的圣旨关联,可也知道以圣上谋略算计亦是那卧榻枕边,岂容他人酣睡的雄主。   这件事仍然存疑,是以徐瑾瑜只在自己的脑中想想,并未直接说出来。   ……   平阴侯府,书房之中,平阴侯手上配着一串七宝佛珠,他一面拨动珠子,一面声线平和的如同话家常一般:   “事情办的如何了?”   地上单膝跪着的人,依旧穿着主子才能穿的绫罗绸缎,不知又是庶出的哪房哪子。   只是此人与杜江不同的是,他的面容油腻肥厚,唯独身形壮硕,听到平阴侯的问话,也是猥琐的嘿嘿一笑:   “家主,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吗?有这好事儿您怎么不早点找我,那小娘皮生的妙,脾气辣,露天席地的滚上一遭,就被气的跳了河,就算官差查破天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至于那多嘴的陈家,我也没有让他们好过。既然他们喜欢多嘴,就我便赐他们为那张嘴去死吧!”   那人说着,脸上的笑容变得邪气起来,但配着那样一张脸,让人几欲作呕。   “够了,本候不想听你这乌糟手段,既然已经成事,你便下去歇着吧。   你院里本候让人送了几位美娇娘,权当是辛苦你这段时日的辛苦了。”   平阴侯听了那人的话后,眉心微蹙,手里拨动的佛珠都不由的顿住了。   但他仍是深谙打一棍子,给一甜枣的法子。   果不其然,平阴侯这话一出,那人立刻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应下了。   等人走了,平阴侯才厌恶的皱了皱眉,低声道:   “如此低劣猥琐之辈,怎就是我杜家血脉?”   可此人出了手段低劣一些,性子猥琐一些外,却实在好用,平阴侯也舍不得不用。   只不过,随着杜江那小子被灭口后,他却日日噩梦连连,惊惧难眠,不得不用这佛家至宝来震慑一二。   至于应该震慑谁……   平阴侯或许也不知道。   他这辈子做多了儿女姻亲的买卖,如今做的最大的一桩,就是把女儿嫁入皇宫内院。   如今女儿升妃,外孙眼看着也长住了,圣上又非短命之相,只要他能将那件事按死了,那待来日,杜家的泼天富贵少不了了!   “吧嗒——”   平阴侯又拨动了一下佛珠,那张温和儒雅的面庞之上,似乎噙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   莹莹的尸身在义庄被坐婆检查出生前曾被奸污过,而等之后莹莹的夫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拒绝将莹莹葬入自家祖坟。   除此之外,莹莹的亲爹娘得知此事后,也赶到义庄对着女儿的尸身痛骂一通。   只因莹莹的夫家,以莹莹受辱为由,要寻莹莹爹娘讨要当初的聘礼。   两方自然无法谈妥,可一旦谈不妥,莹莹爹娘就来莹莹尸身前又哭又闹,而莹莹夫君也不遑多让,直接带着儿子过来尖酸讥讽,   两方你方唱罢,我方休,惹的平日无人问津的义庄这段时日难得热闹起来。   双方争吵不休,面红耳赤的大人,中间还夹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孩子,闹了足足五六日。   还是忙碌完的柳洪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用自己县太爷的威严震慑住这群人,逼他们离开。   之后,曲氏这才敢与柳洪商议莹莹丧葬事宜。   如今虽然秋日寒凉,可是莹莹的尸身也无法久放。   最终,在二人的商议之下,决定将莹莹葬在一处桃花林附近。   愿她来生,如这桃花,灼灼其华,灿烂怒放。   曲氏本来准备一力承办莹莹的丧葬事宜,但柳洪却硬放下了五两银子,请曲氏为莹莹购置一套上好的棺木。   “如果要说,那此番莹莹能离开驿站,遇到危险,也应该有本官几分责任的。”   柳洪似叹似惋,但也随着黄土坟茔而起,那一声叹息都一并埋葬了。   眨眼之间,又是一月,秋去冬来,细细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大地上,裹着这簌簌寒风,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勤政殿内,成帝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终于搁下了笔,有些无趣道:   “冯卓,已经一个月了,柳洪可有新折子递上来?” 第89章   成帝按着眉心, 等着冯卓的答复,又道:   “地龙烧的太热了,熏的朕都有些乏了, 让人缓一缓再烧。”   冯卓应了一声诺,随后出去吩咐,顺便探问柳洪之事。   只不过,没过多久,冯卓难得一脸苦色的回来禀告:   “启禀皇上,这个月柳大人没有递折子上来。”   “没有递折子?”   成帝有些惊讶,手指在椅臂上敲击了两下, 缓缓道:   “难不成那徐瑾瑜这一个月都毫无进展不成?一个小小的截杀案, 那女娘再如何聪慧, 难道徐瑾瑜也无法从她口中探得实情吗?”   成帝凝眉思索了一下, 心里是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一早就看好的人会是这般无用之人,随后他思索片刻, 道:   “冯卓, 你去传柳洪来见朕。”   “是。”   这场雪下了足足一个时辰,不但没有变小之势, 反而越下越大。   柳洪从马车上一下来, 就被扑面而来的风雪吹的后退几步, 扶着车辕这才站直了身子。   柳洪看着那漫天的飞雪,不用旁人明示,他也知道圣上今日传他所谓何事。   只是, 这会儿看着这鹅毛大雪, 柳洪脑中在一起浮现起当日在河里看到莹莹那张苍白, 毫无生气的面庞。   她的脸,似乎也如今日这雪一般白。   这偌大的雪, 是否也是老天为她不明不白的死去而落下?   “柳大人?柳大人,您快随咱家走吧!皇上都等许久了!”   一旁的内侍官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柳洪匆匆回神:   “是,是是,有劳您了。”   “来,您这边请——”   大雪将勤政殿上的金色琉璃瓦所覆盖,所目皆是红墙白雪,这是柳洪为数不多的几次入宫,他跟着内侍官不敢乱走,等看到冯卓那张熟悉的脸时,柳洪这才松了一口气:   “冯大人。”   冯卓好容易等到柳洪,这会儿也是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皇上没想起这事儿的时候,心里不惦记倒也不觉什么。   可是这一个晌午,冯卓都觉得皇上情绪添了几分燥意,要是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柳大人您可算来了!”   冯卓笑容满面,看着柳洪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在柳洪还有些发懵的时候,就被引了进去。   柳洪有些拘束的跟上了冯卓的脚步,他虽有侯府的血脉,可是嫡母严苛,除了俸禄他并未有什么别的进项,还要时时贴补姨娘,是以身上这件官袍已经足足穿了三年有余。   这会儿,柳洪看着自己衣角那发白起毛的地方,忙不动声色的藏起来,随后一拜:   “臣,清丘县令柳洪,叩见圣上。”   成帝早在外头有动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柳洪来了,这会儿人既然已经到了眼前,成帝倒是没有先前那般急切了。   柳洪这一拜,便是一刻钟。   勤政殿的地龙烧的很暖,可是柳洪却觉得背脊之上,一缕寒意缓缓爬了上来,很快,他的额角就冒起了几滴汗珠。   “柳洪,你可知罪?”   成帝终于看完了一本折子,落下几句批语后,他方抬起头,声音不怒而威,却让柳洪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攥住。   “圣上,臣,臣愚钝,恳请圣上明示。”   柳洪呐呐的说着,成帝冷哼一声:   “区区一桩截杀案,由朕钦点的第一秀才协理,过了两个月却还未见分晓。   而你身为主理官员,亦不行禀报之举,难道不是为官无能,为臣不敬?这罪,你可认?!”   成帝一番斥责让柳洪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子,炸开了一样,几乎不能思考。   但很快,柳洪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这才缓缓道:   “圣上亲口治臣之罪,乃是臣得福分,可不知圣上可否容臣多言几句?”   成帝让人将柳洪大老远叫来自然不是想要把他从头撸到底的,这会儿听了柳洪的话,点了点头:   “说吧。”   柳洪在脑子里飞快的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很快就将徐瑾瑜运用引蛇出洞之计,最终成功抓住贼人之事说了出来,成帝听完后面上立刻闪过了一丝欣慰,但很快他又沉着脸道:   “既然如此,你何不早日禀报?”   柳洪并未在成帝面前第一时间道出杜江的身份,是以成帝这话一出,柳洪也只是苦笑一下,随后又继续道:   “回圣上的话,臣之所以未能及时禀报,是因为……莹莹已经不在人世了。”   截杀案尚未完全结案,可苦主却已经命陨,他如何有脸奏秉圣上?   成帝听到这里,心头不由起了一丝火气:   “你前面说已经抓住贼人,后面又说那莹莹命陨,岂非自相矛盾?   如此看来,你前面所说种种,都是在欺骗与朕,这可是欺君之罪!”   君王一怒,连往日最得宠信的冯卓都在这一刻忙跪伏在地:   “皇上息怒!”   “圣上息怒啊,还请您听臣把话说完吧。”   柳洪虽然也是两股战战,可是此刻外头的风雪撞在门上,发出的闷声,都似乎是在催他不要隐瞒。   而柳洪,也无意隐瞒。   成帝听了柳洪的话后,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击了两下,冷冷道:   “柳洪,今日之事你若是不给朕一个合适的说法,这清丘县令,朕看不必等年末考核,就可以换一个人了。”   “是。”   柳洪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放在一旁,沉声道:   “此事,若是臣讲不好,只怕也无颜做这一县父母官了。”   柳洪这话一出,成帝眼中诧异万分,冯卓更是急急道:   “柳大人,您莫做傻事啊!”   柳洪却是一笑,这笑容所蕴含的感情太过复杂,莫说冯卓,连成帝一时也无法看穿。   随后,柳洪为成帝缓缓讲述了花月楼三十六,不,三十七条性命被人以意外手段残忍杀害之事。   这件事他曾经和徐瑾瑜交流过,之后也自己暗地寻找消息,文书查看过,他将自己从蛛丝马迹发现的疑点一一道明。   他的用词平静却饱含感情,仿佛不是一个叙述者,而是记录者。   成帝听着听着,不由坐直了身子,攥紧了椅臂上的龙首,等听到柳洪分析过那些“意外死亡”的漏洞后,成帝都忍不住怒声道:   “荒唐!京兆尹莫不是吃闲饭的?连一个小小县令都看出来问题的文书,他却视而不见,罔顾三十七条性命的冤情!”   外头的风雪越大大了,打着胡哨一般,可是柳洪的心却陡然宁静下来。   这是莹莹当日悲怆的情绪啊。   时至今日,连帝王都再为此事而怒!   冯卓忙给成帝端了一杯茶水,让成帝消消气,而这时柳洪才继续道: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意外”的发生,莹莹其实一直不信任官府。即使莹莹一直多次报案,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还活着的友人,升起警惕之心……”   柳洪确实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倒叙、插叙,种种手法让成帝的情绪也一时都沉湎了进去。   “这样聪慧敏锐,重情重义的女娘,是该厚葬!”   成帝忍不住如此说着,可随后,柳洪脸上就浮起一个有些讽刺的笑容:   “连圣上都如此觉得,可是莹莹所有的家人,不拘是夫君还是爹娘,都以莹莹为耻,故而……臣与莹莹生前友人,不得不寻得一出风景将莹莹安葬。”   “何至于此?!”   成帝亦皱眉道:   “可若不是莹莹聪慧,引来贼人,只怕其夫也早就遭了毒手!”   “因为莹莹乃是在离开驿站前往水真县的次日,便不幸被人奸污,被逼自尽。   她去时,咬掉了舌头,自坠茫茫大河,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不贞的骂名加注在她的身上,她的家人都在以她为耻,可臣……今日想求圣上给莹莹一个公道——”   柳洪将头重重的触在地上,水真县,是他这段时日废了不知多少精力才查到的莹莹最后去往的地方。   他不知莹莹为何去那里,可是那里却是莹莹的丧命之地。   柳洪的言辞并不激烈,可是却让成帝不由得捏紧了手指,咬掉了舌头,而后坠河,这样的痛苦随便取一样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她都无法承受,可是一个羸弱的女娘却心甘情愿的承受这样的苦楚。   她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冤情?   成帝的心也在这一刻沉了沉,随后他缓缓开口:   “若朕如你所说,此事朕必严查!朕也希望给莹莹这样坚韧不屈的女娘,一个公道!”   而随着成帝话音落下,外头原本呼啸的风声突然停了下来,柳洪都不由得回身看去。   风停了,雪住了。   是莹莹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吗?   无人知道,而这时,成帝却是冷笑一声:   “不过,柳洪柳县令,在你给朕讲了这么多故事的前提下,你是否也该吐口那贼人究竟是何身份?   他究竟是何身份,才能让你不敢言?才能让京兆尹都为其遮掩?这些你是一个字都不说,莫不是把朕当几岁的娃娃在哄?”   成帝是个喜欢听故事的,可是故事已经到了尾声,那诉说者却不愿意揭晓谜底,实在是让人恨极。   柳洪听了这话,也是身体一僵,随后道:   “臣自然对圣上不敢有所欺瞒,但臣恳请圣上,莹莹之事能依旧让徐秀才去查。   这天底下,臣自知不如徐秀才聪颖过人,而若是唯一一个能给莹莹公道之人,也就只有徐秀才了。”   “你这是……在跟朕讨价还价?”   成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柳洪一眼,柳洪忙低头拱手:   “臣不敢,只是臣……”   “朕应了,你且说吧。此事,本就是他徐瑾瑜的差事,自然得要他有始有终!”   柳洪听了这话,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缓缓道来:   “当日被抓获的贼子,乃是平阴侯府已逝庶孙,杜江。”   成帝听后,眉尾一扬。   难怪柳洪说这事儿只有徐瑾瑜能办,可不是只有他?   一介白身都敢掺合皇家阴私,这事儿确实得要徐瑾瑜来做。 第90章   但与此同时, 成帝想起平阴侯府那种种盘根错节的姻亲势力,倘若此事真的查实,就算要处置他们, 只怕也要引的朝上动荡。   柳洪这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也难怪他一直遮遮掩掩!   而这时,柳洪心里已经紧张的几乎都无法呼吸,这会儿他悄悄抬起头,就对上了成帝微凉的眸子,吓得柳洪立刻就低下头。   成帝见状,没好气道:   “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柳洪身体一个哆嗦, 但很快便小声道:   “回, 回圣上的话, 平阴侯府势大, 臣,臣害怕, 不丢人的。”   “哦?”   成帝只是发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疑问语气的单字, 而柳洪舔了舔自己因为紧张而也一同紧绷的唇,几乎用气声道:   “臣, 臣不过一小小七品县令, 在臣之上, 连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大人都,都畏平阴侯府,是以, 臣并, 并不丢人。”   柳洪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胆子说完了这话, 但于此同时,成帝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平阴侯府喜与朝中大臣结姻亲之事, 在先帝时期便已经有了苗头,等成帝登基后,其早已经根深叶茂,根基深厚,是以这四公八候之中,平阴侯府一直是成帝最为忌惮的。   而今日随着柳洪这两句话,成帝心中的忌惮几乎达到了顶峰。   柳洪口中说的是鸿胪寺卿,可实际上呢?   四品大员又如何?   连自己这个皇帝,不也要考虑到平阴侯的势大吗?   成帝缓缓敛目,手指有节奏的在椅臂之上轻轻的敲击着,那狭长的凤眼之中,情绪莫辨。   不知过了多久,成帝这才淡淡道:   “柳洪,你可知道,平阴侯府何等人物,区区一个徐瑾瑜当真能对的上他?   你难道不怕最后功亏一篑,反而让徐瑾瑜的青云志折在半路?你难道不怕他怪你?”   成帝意味不明的一句话,让柳洪心头一跳,思绪也不由跟着成帝的话走了。   这一刻,柳洪只觉得喉舌都变得艰涩起来,是一个民女的公道,还是一个有三甲之才的少年郎?   柳洪巧用心计,换来了成帝的金口玉言。   但这句金口玉言亦不是那么好用的。   成帝将残忍的现实,放在了柳洪的面前,柳洪固然知道成帝看重徐瑾瑜,可他却并不知道徐瑾瑜在成帝心里究竟有多么重。   倘若,此事真的引来平阴侯府的报复,成帝真的会保他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柳洪所没有想到的种种,成帝寥寥几句,就让他不由动摇。   “柳洪,现在,你可还要求朕为莹莹主持公道?”   成帝坐在御座之上,那两条被雕刻成龙形的椅臂似双龙一般拱卫其身侧,两双龙目,一对凤眼,都睥睨一切般看了过来,柳洪以头触地,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掺了几分哑意:   “臣,请圣上为莹莹做主。”   方才他一时被圣上的话语吓住,可是那徐秀才真的对于勋贵心怀畏惧吗?   若是真的,他自不敢替其随意做主。   可若是不是呢?   寻常之人,只怕是听到一二有关勋贵的消息,都恨不得自闭耳目。   可那徐秀才那日抓到杜江之时,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杜江的身份。   他无畏,亦无惧。   这样不慕权贵,不屈不挠之人,岂会因为圣上口中的报复而畏缩?   若要让柳洪来说,他此番俯首请求的依仗,正是徐瑾瑜的品性。   “哦?你倒是相信那徐瑾瑜。”   成帝语焉不详的说着,柳洪只觉得自己掌心里结结实实攥了一把汗水,正在这时,成帝轻声道:   “既然如此,那就查,好好的查。朕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事儿,能让平阴侯府要用这么多条性命隐瞒。”   柳洪听到成帝这话,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面露激动之色。   他以为,他以为圣上不愿意再查此事的!   成帝这时,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和缓,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在柳卿眼中,朕便是那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一心袒护权臣的昏庸之辈?”   柳洪连忙俯身:   “臣不敢!”   成帝哼笑一声:   “好了,柳卿起身吧,先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子,稍后朕让人送你出宫。”   柳洪听了成帝的话,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似乎有些分辨不清这会儿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等那上好的碧螺春送入口中,温热的液体流淌过喉咙,柳洪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醒了过来。   圣上,竟真的应了!   一盏茶后,成帝御笔写下一道旨意,交给柳洪:   “这道旨意,连并这块腰牌,你一并交给徐瑾瑜,旨意要不要公开,由他自己决定吧。”   柳洪立刻应是,心里却在啧舌。   看在这徐秀才远比他以为的受圣上重视,还未入仕,堂堂天子都还开始为他思虑打算起来了。   柳洪在温暖如春的勤政殿停留了盏茶时间后,便被冯卓亲自送出了勤政殿,并送到了宫门口。   柳洪有些受宠若惊:   “冯大人,这怎么使得?”   冯卓听了柳洪的话,却摆摆手道:   “柳大人言重了,您先走好,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柳洪听后只觉得是冯卓在为自己宽心,他今日能用那点儿浅薄的算计,来换得圣心一顾,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至于以后……他怎敢奢求?   看着柳洪的马车远去,冯卓终究没有说出那句“替咱家向徐秀才问好”。   那孩子还未入仕,就已经得到了天下之主的目光。   还是,先不要吓到了人了。   不过,今日之事却也让冯卓真真正正的意识到皇上对那徐秀才有多么的上心。   随意入宫的腰牌给了,这是让那徐秀才真遇到事儿,虽是都能入宫告状啊!   多少人,多少无权无势之人,为了见到圣颜,滚过钉板,受过酷刑,可是这一切障碍都将由皇上亲自扫平。   冯卓理了理袍袖,缓缓朝着勤政殿而去,这样天大的荣宠,是幸事,也是挑战。   只看,这位徐秀才能不能接住了。   ……   自从徐瑾瑜那日随魏思武离开之后,整个西宿书院的生活直接转为了简单模式。   住着温暖的温泉房,吃着营养多样的膳食,先生也是有问必答,藏书阁更是可以随意进出。   除了不能在藏书阁抄书,或者带走一定书籍外,徐瑾瑜过的那是神仙日子。   当然,徐瑾瑜也并未客气,他知道自己就是冲着西宿的考题而来,所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用来泡在藏书阁中。   鉴于徐瑾瑜那每日乏味可陈的舍馆、校场、膳堂、教学斋这四点一线的生活,让一直暗中观察他的韩峰听了这个消息,都觉得不可置信,荒谬之极。   “咱们这里是西宿,是京城,又不是东辰那荒郊野外,他莫不是那入寺清修的和尚不成?”   西宿自然也有门禁,可是这门禁对于大多数学子来说,形同虚设。   毕竟,京城之中,何其繁华,身处繁华热闹之中,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的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呢?   因是冬日,除了每日教学斋固定的两日大课外,武课被暂时取消,所以学子们有了更多的活动时间。   而就在楚凌绝兴冲冲的来寻徐瑾瑜出去玩的时候,就看到徐瑾瑜他捧着一本书,看的那叫一个认真。   雪光映的少年面颊莹白如月,清幽的星眸半垂着,他几乎如饥似渴的将知识凿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就连楚凌绝都不由啧舌:   “我算是知道为何你能独得那么多先生的欢心了,就这份苦功,就不是寻常能有的!”   诚然,那些先生或是本身贪慕虚荣,或是得了韩峰的受益,可是一个课上时时都可以接住先生问话的学子,一个眼里从来不会有过于清澈愚蠢的茫然无知的学子。   可以满足每一个先生的成就感。   徐瑾瑜被楚凌绝吵吵的终于放下了手中书卷,淡淡道:   “明日就是月试,你的策论略有欠缺,可都复习好了?”   楚凌绝:“……”   “应该吧……”   楚凌绝犹豫的说着,徐瑾瑜扬了扬眉:   “应该?考场之上,可没有一个答案叫应该。来,熙禾二十三年洪县在一场特大暴雨之后,被决堤的渭江吞没,请你以此写出不少于千字的策论。”   楚凌绝干干的张了张嘴巴,半晌,他垂头丧气的提起笔来,一边沉思,一边答题。   外头是不少学子呼朋引伴,准备去校场打雪仗的欢呼声,楚凌绝本来有些坐不住,可是看着徐瑾瑜又拾起书本,认真看书的模样,他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两个时辰后,楚凌绝终于将自己的“大作”完成,颇为志得意满道:   “我答完了!”   “都看过了?确定没有问题?”   徐瑾瑜放下了书,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楚凌绝的答卷,楚凌绝被徐瑾瑜这么一问,有些犹豫,但还是道:   “对,答完了。”   徐瑾瑜这才拿起答卷看了起来,楚凌绝也悄咪咪的看着,不过看的确实徐瑾瑜的脸色。   这会儿,楚凌绝只觉得心脏嘭嘭直跳,他就算是让先生看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徐瑾瑜的阅读速度很快,楚凌绝的字迹也十分工整,没过多久,徐瑾瑜便全都看完了。   只是,楚凌绝看着徐瑾瑜那紧皱的眉头,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徐瑾瑜点着那张答卷,面色莫辨:   “渭江决堤,危及百姓,你不思第一时间赈灾,反而写什么请示上峰……等上峰来了,那些受灾百姓的尸骨只怕早就凉了!”   楚凌绝这篇策论,写的文风精致,辞藻华丽,通篇看过去让人只觉得心旷神怡。   他以灾难发生后,官员的自我操守为中心,通篇都是官场之上的规章制度,显然对此楚凌绝早已烂熟于心。   可是,在这些之中,徐瑾瑜没有看到他对于受灾百姓有一星半点的安置思路。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的话,不由瘪了瘪嘴:   “赈灾赈灾,又不是拿嘴皮子赈灾,要钱要粮,哪一样不需要上峰批准?   我请上峰来定夺此事,合乎官场世情,符合所有制度,就算是先生也会赞同。”   “有世情而无人情,那你拿那些受灾的百姓又当做什么?是你登高之时的台阶,垫脚石?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徐瑾瑜的一通反问,楚凌绝以又话说:   “话虽如此,可是我这是一个普通县令的角度,若是我,我自然不怕上峰如何,可是寻常县令呢?他自己自作主张,上峰降罪又该如何是好?”   楚凌绝振振有词,徐瑾瑜忽而一笑:   “正是因为这件事只是一个普通县令,所以才不能罔顾百姓。你可还记得那洪县县令最后如何了?”   熙禾,那是先帝时期的事儿了,也就是徐瑾瑜这种对于大盛历年史可以信手拈来的妖孽才能随便起题。   而楚凌绝思索了一下,没有想到:   “我只记得最后那县令不得善终……”   “历史上的洪县县令,于熙禾二十三年赈灾,二十四年被罢官。若要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他过于遵规守矩,导致一县百姓十不存一。”   楚凌绝听着徐瑾瑜轻轻吐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缓缓道:   “而且,我要恭喜你,做了和当年那洪县县令一样的决定。”   楚凌绝:“。”   徐瑾瑜随后拾起了书本,慢条斯理道:   “听上峰的话,固然是好的,可若是没有一点担当,那这个父母官未免太好当吧?   况且,一县损失严重之时,就连上峰也避之不及圣上降罪,何况一个呆呆傻傻,只知道听话的下属呢?那可是……最好用的替罪羔羊啊。”   楚凌绝恼羞成怒:   “我才不是呆呆傻傻呢!再来!”   徐瑾瑜看了楚凌绝一眼,随口又出了一道题。   楚凌绝这下子终于沉下心,埋头苦写起来。   窗外寒风簌簌,校场之上,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因为没有竹林的间隔,也被呼啸的风声送来了几句。   但舍馆之中,两个少年一个凝眉读书,一个伏案急笔。   二人认真的身影被雪光映在窗上,与这座书院宽容的氛围格格不入。   徐瑾瑜何尝不知玩乐快活,可是现在还远远不是他轻松的时候。   不过,鉴于身边少了那两位卷王的影响,徐瑾瑜不得不自己想办法调整一二。   而这时候,送上门来的楚凌绝,就是一个好用的工具人了。   徐瑾瑜读书的间隙,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眼楚凌绝。   他一看到楚凌绝,就会想到倘若不好好读书,那么迟早有一天要被临安侯府带回去。   嗯,突然就觉得读书的苦也不算苦了呢。   正在二人用功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徐郎君,有客上门!” 第91章   小厮的声音对于饱受徐瑾瑜“折磨”的楚凌绝来说, 简直如蒙大赦。   徐瑾瑜亦是有些讶异,自己来书院不久之后,就给家里去过一次书信, 按理来说,家中应该是不会担心的,那这个“客”又会是何人?   “咳咳,你快去吧,别让人家客人久等了。”   楚凌绝咳嗽了两声,恨不得赶紧把徐瑾瑜送走,明明他是要带徐瑾瑜玩的, 没想到反而被他压着做起了题目!   幸好徐瑾瑜就要出去了, 不然他真的要被打击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徐瑾瑜听着楚凌绝的催促, 淡淡的看了一眼:   “我出去看看, 你写完这一题再离开吧。”   楚凌绝一整个泪眼汪汪,不是吧不是吧, 这罪他还要从头受到尾?!   楚凌绝有心抗议, 可是对上徐瑾瑜那淡漠的眸子时,他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过一息, 嘴巴就先一口应下:   “好好好, 我一定好好完成!”   徐瑾瑜这才露出了一个淡笑:   “好, 我出去看看,书院外头有条街,听说里面有家炸糖糕不错, 要吃吗?”   楚凌绝原本有些蔫头蔫脑的, 听了这话一下子支楞起来:   “吃!”   “嗯, 等我回来。”   徐瑾瑜应了一声,随后起身披上一件厚斗篷, 推开了门。   外头风雪已停,阳光正好,深吸一口气一种雪后的清新之感溢满胸腔。   徐瑾瑜有些留恋这种味道,但随着走了片刻后,那特殊的清新气味也渐渐没了。   等到了书院门口,徐瑾瑜看着那架平平无奇的马车,刚上前,便见那轿帘被掀了起来,露出柳洪那张熟悉的脸庞,徐瑾瑜有些诧异:   “柳大人?您怎么来了?”   柳洪看到徐瑾瑜后,差点儿没忍住哭出来,他今个可是糟老罪了,被圣上吓得差点没有在御殿之上溺了出来!   “徐秀才,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瑾瑜自然没有不应的,随后,柳洪请徐瑾瑜上了马车,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一处僻静之所后,让车夫去不远处守着,而柳洪这才从怀里掏出那道御旨,低声道:   “徐瑾瑜接旨——”   徐瑾瑜:“……”   徐瑾瑜的脸上第一次写满了无语,小小的马车之中,接一道圣旨……嗯,果然是柳大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呢。   知道的他是接旨,不知道的他是做贼!   柳洪这会儿也觉得这马车的环境有些太过简陋,但他也只是尴尬一笑,徐瑾瑜随后拾起衣摆,行礼:   “学生徐瑾瑜躬听圣训!”   柳洪自己也不知道那密旨写着什么,这会儿因为马车矮小,只能弯着腰站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才能看到上面的字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听闻莹莹案之案情重大,涉及颇深,朕心恸之……   故,特命第一秀才徐瑾瑜为专使,赐“如朕亲临”金牌,可随时入宫奏秉,准便宜行事,望能彻查此事!”   柳洪飞快的念完之后,就把圣旨连并那块腰牌一并塞给了徐瑾瑜,像是生怕其烫手似的。   随后,徐瑾瑜被柳洪扶了起来,二人相对而坐,半晌沉默无言。   柳洪沉默,是因为他有一丢丢的心虚,而徐瑾瑜沉默,是他实在想不通这道莫名冒出来的圣旨究竟怎么回事儿?   于是乎,徐瑾瑜一手圣旨,一手腰牌,淡淡的看了柳洪一眼:   “柳大人,不知可否能替学生解惑?”   柳洪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也没有犹豫,直接把自己干的事儿是一点儿隐瞒都没有的告诉了徐瑾瑜,末了,这才眼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徐秀才,本官相信你,一定可以为莹莹讨回公道!”   徐瑾瑜:“……”   我可真是谢谢你!   徐瑾瑜表情变化了一下,但随后他摩挲了一下腰牌上的金色阳纹,想着自己此前的发现,忽而觉得这道圣旨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烫手。   而这时,柳洪又道:   “对了,徐秀才,圣上说了,这道圣旨可以由你决定要不要公开。若是公开,你就可以明查,若是不公开……便只能暗查了。”   柳洪说着,看了一眼徐瑾瑜,他也想知道徐瑾瑜怎么选。   而徐瑾瑜听了柳洪这话,眉头才松了开来,若是如此,那这事儿,可就好操作了。   “所以,徐秀才你如何选?”   徐瑾瑜抿了抿唇,将圣旨和腰牌收入怀中:   “学生哪样都不选,这道圣旨,应该用在合适的地方。”   柳洪有心想问一句,可是看着徐瑾瑜那紧绷的面色,难得有些心虚。   毕竟,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自己不仗义,没有知会一声就,就……   “徐秀才,此事是吾之过,只不过,莹莹实在可怜,但吾能力有限,只怕帮不了莹莹,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柳洪说的很是诚恳:   “此事因吾而起,以后徐秀才若有吩咐,吾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了,徐秀才,经过吾多方探问,已经查到了莹莹最后去了水真县!”   柳洪说起正事,突然正色起来,徐瑾瑜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件事的总进度似乎……没有告知柳县令。   不过,此事原本涉及皇家阴私,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现在被柳洪来了这么一手后,徐瑾瑜虽然得了便宜行事的圣旨,可是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于是他正襟危坐起来,声音清冷:   “唔,柳大人怕是不知道,学生不光知道莹莹去了水真县,还知道莹莹遇难之地,更知道莹莹究竟为何遇难……”   徐瑾瑜这话一出,柳洪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他压低了声音,却语气急促:   “为何,究竟为何?!”   柳洪没有想到,这徐秀才手里还真藏着东西!   徐瑾瑜垂下眼眸,指尖挑着那金牌之上的络子,淡淡道:   “倘若大人看过那花月楼中曾经被莹莹怀疑过非正常死亡的人员名目,就一定知道……里面有一位花楼头牌:兰娘。   这位兰娘啊,她的埋骨之地就在水真县。而莹莹遇害之地,就在兰娘的坟墓不远之处。”   柳洪听后又惊又怒:   “怎会如此?!莹莹只是去祭拜友人,就遭此横祸,难不成这当真是一桩意外不成?”   “自然不是。”   徐瑾瑜说着,随后斟了一碗茶水,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咬舌自尽”“投河而亡”八个大字。   随后,徐瑾瑜点了点其中的两个字:   “柳大人聪慧,来看看这两个字,若是组起来是什么?”   柳洪端详许久,久到茶水都要干了,这才艰难道:   “是……是活?”   “正是。”   徐瑾瑜应下之后,柳洪却不由攥紧了手掌,他飞快的转动自己的思绪,立刻就联想出来:   “活,是何人活着?是兰娘吗?那兰娘究竟是何身份?!”   柳洪的追问一次比一次急,徐瑾瑜深深的看了一眼柳洪:   “这兰娘如今唯一的身份,乃是……平阴侯的嫡女。”   徐瑾瑜这话一出,柳洪的大脑再度飞快运转,随后他直接呆在原地,咽了咽口水。   平阴侯的嫡女。   倘若他没有记错,平阴侯虽然庶女不少,可是这嫡女只有一位。   正是……如今入宫为妃,孕育了六皇子的兰妃娘娘。   一日之间,柳洪收到了多次惊吓,这会儿整个人都木了,他愣愣的看着徐瑾瑜,声音艰涩道:   “徐,徐秀才,是,是我想的那个,那个平阴侯嫡女吗?”   徐瑾瑜微微一笑:   “应当是吧。”   柳洪:“……”   去他的应当,平阴侯那一家子庶房他掰扯不清就算了,嫡支他一清二楚!   而现在,柳洪再度咽了咽口水:   “那个,徐秀才啊,你说这个事儿,吾能不能当没听过?”   徐瑾瑜眉头微微一挑,含笑答道:   “自然可以,只是,希望圣上也可以如此认为就好了。”   柳洪想起自己今日力荐徐瑾瑜彻查此事的模样,恨不得回去一巴掌拍死自己。   按照自己今日在圣上处的样子,圣上只要不是老眼昏花,昏聩无能,都会知道自己和徐瑾瑜相交匪浅。   那徐瑾瑜知道的事儿,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呢?   可是,皇家的热闹,啊不,圣上的热闹,那是能看的吗?   那是一不小心要掉脑袋的啊!   不过短短一瞬,柳洪几乎觉得自己过完了一生,他都已经连绝命书都想好应该怎么写了。   而徐瑾瑜却在收好圣旨和金牌后,不紧不慢的给两人重新到了一杯水,还冲着柳洪微微一笑:   “正好,学生还不知道此事要如何上报天听,今日柳大人就如及时雨一般,学生感激不尽,以茶代酒,敬柳大人一杯。”   柳洪直接哭丧了脸,这喝的是茶吗?这喝的是他未来几十年的前途啊!   徐瑾瑜这小子,就不能让自己晚点儿知道这个悲惨的内情吗?   这小子,看着光风霁月,实则内里都淌黑水!   柳洪恨恨的想着,随后一扬脖,一脸悲怆的喝下了茶水。   “呸呸呸,又凉又苦!”   柳洪无比悲哀的想着,今日在勤政殿喝到的那盏碧螺春,应该是自己人生最高光的时候了。   而徐瑾瑜看着柳洪这般模样,勾了勾唇,想来现在的柳大人应该可以体会到自己方才突然收到圣旨的心情了吧。   他这人,还是比较喜欢感同身受一点。   冷茶虽苦,可是柳洪还真把其当酒一般,借“茶”消愁起来,只是喝着喝着,许是茶水苦到了心里,柳洪开了心窍:   “不对啊,那兰娘可是……头牌,她如何入了宫的?难不成是冒名顶替?可是,谁又能让她冒名顶替呢?”   柳洪无心的喃喃自语,却如同一道疾驰而过的亮光,照亮了徐瑾瑜心中一片漆黑的疑惑。   “柳大人,您再说一遍。”   “什么?”   柳洪一脸不解,徐瑾瑜语气急促起来:   “柳大人,把您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难不成兰娘是冒名顶替入宫的?”   柳洪迟疑的说着,而徐瑾瑜闭了闭眼,脑中有一些花纹飞快闪过,他缓缓睁开眼道:   “或许,兰娘是真的冒名顶替的。”   徐瑾瑜的语气无比认真,柳洪懵了一下:   “真,真的吗?”   徐瑾瑜了一眼柳洪,郑重道:   “柳大人,这回你帮了大忙了!”   柳洪听了徐瑾瑜这话,心里刚要雀跃,又想起那兰娘如今的身份,蔫头蔫脑的嘀咕道:   “吾这哪是帮了大忙,这怕是黄泉路又更近一步喽!”   从柳洪这里得到了灵感,让徐瑾瑜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些东西,这会儿他倒是颇有闲心的宽慰了柳洪一句:   “柳大人且放心吧,只怕这次之事一出,圣上还要感谢你呢。”   柳洪一脸不信,徐瑾瑜看时间不早了,也起身告辞。   他要好好备考这西宿的第一次月试,等休假之时,去验证自己的那个猜想。   徐瑾瑜怀里揣着对于很多人来说都珍贵无比的圣旨和金牌,可是他却毫无自觉性的在书院门口停了一下,随后直接转了身,朝西边的街市走去。   正是寒冬之际,今日难得的晴朗让行人多了不少,往日便生意极好的炸糖糕的摊子前这会儿已经围了不少人。   徐瑾瑜好容易买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后了,炸的金黄酥脆,甜滋滋的糖糕轻而易举就用自己的香味俘虏了人的嗅觉,乃至口水。   但徐瑾瑜是一个自制性强的人,即使心中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没有当街饮食的习惯。   而好容易写完了策论的楚凌绝,这会儿正歪在榻上,翘着脚,无趣的等着即将归来的徐瑾瑜。   “他不是忘了我吧?是了,他被东辰那老古板的一套教的,哪里舍得下风度去挤小摊?骗子!”   楚凌绝小声的嘀咕着,下一刻,徐瑾瑜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的炸糖糕还没有打开,那浓郁的香味已经扑面而来。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过来吃,还热着。”   楚凌绝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摆了摆手: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你怎么还不回来!哇,这家的糖糕就是一绝!好香,嘶,好烫!”   楚凌绝被流淌下来的糖浆烫的下巴都红了一小片,随后殷勤的给徐瑾瑜送了一块:   “来来来,你也尝尝,这手艺真不愧是百年传承,就是侯府里面的厨子都做不出这味道!”   楚凌绝说完,就一错不错的盯着徐瑾瑜,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想看到徐瑾瑜被烫的龇牙咧嘴的狼狈模样。   徐瑾瑜倒是没有理会楚凌绝的小心思,只是从善如流的接过糖糕,浅浅的咬了一口。   滚烫的炸糖糕内,有一层精心调制的糖稀,一口咬下去外层酥脆,内层柔软,那清甜而富有颗粒感的糖稀一下子不容拒绝,霸道的占据了味蕾。   酥、脆、软、甜,让人只觉得欲罢不能。   徐瑾瑜吃一口,吹一下,倒是不像楚凌绝那般猴急的烫了自己,看上去倒是文雅无比。   楚凌绝看到后,默了默:   “我现在相信了,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凡。”   徐瑾瑜:“……”   好家伙,他功课好的时候,这家伙是一点儿不服,这会儿吃个炸糖糕,他倒是服气了。   果然,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总是思维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次日,便是西宿与东辰百年未曾改过的月试了。   月试一考就是两日,徐瑾瑜做完了所有的题目后,不由摇了摇头,西宿的先生在出题之上,实在与东辰先生们差的远。   实在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明明东辰手握两大书院中最齐全的历年考题,怎么不知道学着改一改,重新考,让学子们好好适应一下真正的考试呢?   然而,因为徐瑾瑜的皱眉摇头,在有心人的眼里,立刻觉得:   “连小三元的徐秀才都皱眉摇头,一定是我西宿的考题太难了!”   “若是徐秀才连我西宿普通学子都不能及,想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以上是西宿学子们的心理活动,而另一边的东辰学子也都是纷纷皱眉摇头:   “不是吧不是吧,西宿的题这么简单的?那咱们回去后岂不是要落后同窗许多了?”   “哎,不过,吾等怕是又要看到瑾瑜屠榜的威力了!”   “希望西宿学子以后的精神能强大起来,毕竟吾等可是已经被压了这么久,习惯了。”   等徐瑾瑜考完后,不出意外的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祁明钰。   西宿生活了整整一个月,徐瑾瑜还没有见过祁明钰一次,就连这一趟,也是祁明钰自己过来。   “你这次考的如何?”   祁明钰说话很是直接,而徐瑾瑜为了西宿与东辰之间那点微薄的情分,只取中道了一句:   “还行吧。”   下一秒,祁明钰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几乎可以挤死蚊子:   “你如今退步这般厉害?但此番,你必不能输!不然……科举输给你,我会很丢人。”   徐瑾瑜:“?”   好家伙,我给你们书院的脸,是要被你撕下来吗?   徐瑾瑜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近来遇到的中二少年有些过于多了,他要回去看看信兄洗洗眼睛了。   随后,徐瑾瑜也懒得再和祁明钰争辩什么,直接转身离去。   而也就是徐瑾瑜这一摇头,一转身,祁明钰脸上的表情顿时愈发难看了。   徐瑾瑜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自己不行吗?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被人笑话自己连个手下败将都考不过了?   祁明钰不由扬起少年青涩棱角的下颔,有些苦难的想着。   与此同时,徐瑾瑜麻溜的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归家,和友人一别这么久,也不知道这回真兄会不会来。   徐瑾瑜心情愉快的收拾着东西,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左不过就是圣旨,腰牌,还有一些徐瑾瑜自己默下来的考题罢了。   只是每一样都分外重要。   等徐瑾瑜将这些都收拾整理好后,便直接为自己披上斗篷,准备朝外走去。   却不想,刚一开门,就看到楚凌绝站在门外。   “你,要回家?”   徐瑾瑜点了点头:   “一别一月,我想念家中的亲人了,自然要归家瞧瞧,等过两日来了,给你带点好吃的。”   徐瑾瑜说着,摸了摸楚凌绝的头发,楚凌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侧着身子让开了路,他看着徐瑾瑜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漫起了丝丝缕缕的孤独。   按理说,两日时间,已经足够消雪,可是今日晨起时,天上又落了雪,是以这会儿地上又积了一层薄雪。   雪薄路滑,坐在牛车上也一直坎坷不已,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影响徐瑾瑜的好心情。   小石村村口,徐瑾瑜一下马车就看到徐老婆子那熟悉的身影,连忙迎上去:   “奶,这么冷的天您出来干嘛?我知道路,又不是找不回去!”   徐瑾瑜有些嗔怪的说着,徐老婆子却只是笑呵呵的摸着徐瑾瑜的肩膀,胳膊:   “瘦了,瘦了,快回家吧,外头冷。今个雪化了,奶还怕你嫌路难走不回来了。”   “怎么会?娘做的鹿皮靴子又暖和又防水,别说下雪,就是下冷子我也回来!”   “你这孩子!”   徐瑾瑜一回家,徐玉琬立刻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排骨汤过来,徐玉瑶也给哥哥递了热帕子过来,徐母更是直接张罗着准备吃饭,曲氏也笑眯眯的问着徐瑾瑜适应书院与否。   一家人热热闹闹,好不欢乐。   师信以前日日和徐瑾瑜再一处还不觉得,这会儿和徐瑾瑜一分开,见到徐瑾瑜后第一眼就拉着徐瑾瑜不放手了。   饭间,徐瑾瑜笑着将自己在西宿的见闻说给家里人听,虽然这样的情况他在书信上已经说过,可是想来家人们还是想要听他亲口说一遍。   等到饭毕,在徐母等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之中,徐瑾瑜和师信来到了书房。   师信本来想要和徐瑾瑜好好诉一诉思念之情的,可是却见徐瑾瑜面色一整,低语:   “信兄,我隐约记着你有一块贴身佩戴的玉佩,不知我可能看看?” 第92章   徐瑾瑜只是偶然在舍馆中见过师信更衣时, 将那贴身玉佩取下来过一回。   当时那玉佩放在桌子上,徐瑾瑜没有探究之心,只是匆匆瞥过一眼, 只记得是一块花纹十分精致的玉佩。   但那次拾起长宁公主随身携带的那块本应属于长公主嫁妆的玉佩时,徐瑾瑜便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如今在记忆中一合,似乎那二者的花纹十分相似,而现在徐瑾瑜要验证的,就是这一点。   师信对于徐瑾瑜百分百信任,这会儿听徐瑾瑜这么说,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也毫不拖泥带水的直接将那块挂在身前的玉佩扯了出来。   “当然可以, 瑾瑜你拿着看吧。”   徐瑾瑜接过那块带着师信体温的玉佩, 玉佩温润细腻, 上面的花纹繁复华丽,紧紧的拱卫着中间的那个“师”字。   徐瑾瑜细细的端详着, 心脏却在这一刻剧烈的跳动起来。   一模一样!   除了那中间的字之外, 一模一样!   若是要细究其材质,只怕这两块玉佩应当同根同源!   而能与长公主这样亲近的, 除了她的同胞兄弟外, 只怕再无旁人。   徐瑾瑜一时捏着手中的那块玉佩陷入了沉思, 师信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徐瑾瑜才回过了神, 师信将一碗温热的茶水放到徐瑾瑜的手边, 低声道:   “瑾瑜, 你怎么了?这玉佩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徐瑾瑜下意识的攥紧了玉佩,突起的花纹硌的徐瑾瑜掌心微疼, 徐瑾瑜忙将玉佩交到师信的手中,缓声道:   “信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身之父会是何人?”   师信将玉佩挂回脖子,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不由动作一顿:   “好端端的,瑾瑜为何这么问?莫不是瑾瑜能帮我找到爹?”   师信玩笑的勾了勾唇,却不想徐瑾瑜还真的沉默了。   师信见状,眸子微微一凝:   “不是吧?瑾瑜你只去了京城一个月,就真的找到了?不过,当初他既然能抛下我娘,想来也是看不上我们母子的,他是谁,也无关紧要了。”   师信说完,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慢悠悠道:   “瑾瑜,现在的我过的很好,不想去想那个薄情寡义之人。就是这玉佩,也不过是为了安我娘之心罢了,你若是真找到了他……”   师信说着,顿了顿,捧着半盏热茶,水汽浸润了他的眉眼,让人有些看不大清楚他的神色,只听他轻轻道:   “不要打扰,不要理会。我们既无父子之缘,那便做个陌路人吧。”   师信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是连自己的生身之父究竟什么身份都不愿去想。   多年来,孤儿寡母的生活,让他拥有了寻常少年所没有的清冷孤高,他相信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和娘亲过的更好。   只不过……   “信兄,我很想尊重你的意见,但……你以后是要考科举的吧?”   徐瑾瑜听了师信的话后,沉默了一下,斟酌的问了一句。   师信有些不解,他点了点头:   “自然,唯有入仕,我才能让我娘过上好日子!我虽不如瑾瑜颖悟绝伦,但我相信只要我有真才实学,迟早可以得到圣上的看重!”   读书为的是什么?   淡泊者,为明志扬名。   功利者,为富贵荣华。   师信坦诚的承认,自己属于后者,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罢了。   “你既然要考科举,也是想要有朝一日,位极人臣吧?”   徐瑾瑜又说了一句,师信越发觉得奇怪了:   “那是自然,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成为应青山应大人那样的人物!”   师信素来冷淡孤傲,可是在自己的友人至交面前,他却从未隐藏自己的野心。   徐瑾瑜听了师信这话,看了师信一眼,这才犹豫道:   “若是如此,只怕信兄不能如愿尔。”   “为何?瑾瑜这是不信我?”   “没。”   徐瑾瑜轻之又轻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这块玉佩是圣上的,信兄该如何应对呢?”   只要师信有进取之心,哪有能当做陌路人的君主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师信一整个沉默了下来,二人相顾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师信低眸一笑:   “瑾瑜这是逗我玩儿了,堂堂圣上,堂堂圣上怎么会去花街柳巷?”   师信下意识的攥紧的掌心,话虽这么说,可是他却知道,瑾瑜能说出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准话。   师信喃喃自语着,徐瑾瑜也在一旁安静的陪着,他本以为自己这真假少爷已经都是这本书的作者搞出来的骚操作的极限了,没想到却远远不至于此。   方才看到玉佩的那一瞬间,徐瑾瑜亦觉得荒谬至极,可是那实打实的玉佩,物证放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信。   “瑾瑜,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我娘,我要……再想一想。”   “好。”   徐瑾瑜应了下来,随后师信感激的看了一眼徐瑾瑜:   “等我想清楚,我回亲自告诉我娘的。”   徐瑾瑜自然没有不应的,而且现在魏思武处还有一些枝叶末节的事儿没有探查清楚,他还需要一段时间。   “好了,这件事就不说了,瑾瑜此番去西宿可有什么收获?”   “自然,东辰的考题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浩瀚书海,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才默了百十道题目。”   徐瑾瑜说着,将自己带回来的包袱打开,取出里面的考题和师信一同讨论了起来。   师信与徐瑾瑜的价值观在某种程度上分外相似,倒不像楚凌绝那样长在勋贵之家,满脑子的规矩制度,法理大于人情,即使只是寥寥千字的文章,也满是冷淡到极致的残忍。   这或许就是寒门学子与勋贵子弟最大的不同,他们生来无法权衡,也身处芸芸众生,知众生疾苦,故而无法冷硬下心肠来。   百十道题目,自然不是一夕就可以讨论完的,等到夜色渐沉,二人也才堪堪说了六道题目。   嗯,但也比和楚凌绝讨论起来省事儿多了。   “好了,夜深了,信兄早些安寝吧。”   师信应了一声,等徐瑾瑜走后,却是未曾离开书房,将那块玉佩掏了出来,失神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让师信回过神来,他还来不及应声,曲氏便推门而入,看到师信醒着,不由嗔怪道:   “你这孩子,醒着也不吭一声,娘还以为你睡着了!书房到底不比卧房,仔细着了凉。”   曲氏看到书房里点着油灯,忙吹熄了手里端着的蜡烛,灯油比蜡烛便宜,母子二人虽然衣食无忧,可是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曲氏看的长远,早就已经开始为儿子赞老婆本了。   可是师信看着娘亲这样,却不由心里一刺,若如瑾瑜所说的那样,自己的生父坐拥天下,而自己的生母却要为了蜡烛和灯油间的些微差距而计较。   大概是师信思考的时间太长了,曲氏走进来催促道:   “大郎,去睡吧。”   师信听着曲氏的声音,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娘亲:   “娘,你后不后悔当初留下我?若没有我,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师信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寻常人家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了,只不过前头母子的感情并不融洽。   而这一年,师信又要苦读考秀才,曲氏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耽搁儿子。   可这不代表着曲氏不惦记着儿子,如今一日日的计较节省,只等春日来临之时,能为儿子觅得佳妇。   当然,这话曲氏谁也没有说,只是今日师信突然问起,曲氏抚了抚鬓角的发丝,笑着道:   “大郎是读书读傻了不成?一天天的,净说胡话!若没有你,娘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根之草。”   女子在这世间本就步步维艰,若无那场意外,曲氏迟早也会从清倌人,转而走向红倌人。   一旦走错了路,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曲氏一直没有说的是,其实在那场意外前,花姨已经开始游说曲氏去做那红倌人了。   只是,曲氏一直不松口罢了。   “那娘,你怪他吗?怪他没有带你走吗?”   师信忍不住问了出来,曲氏听后,也是微微一顿,但她也知道儿子天生聪慧,又在……那样的地方呆过,倒也没有太过避讳。   “你啊你,什么他?那是你爹!你娘我又不知道他家里如何,为何要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   况且,那日他神智不清,又生的实在好看,那一回还不一定是谁吃亏呢。再说,他不也送了我这么一个大礼?”   曲氏说的风轻云淡,自然没有在师信面前说起当日自己如何叫人,花楼也没有一个人来。   等那人睡下后,她狼狈的拥着衣服逃了出来后,这才发现了那块不属于自己的玉佩。   如此种种,曲氏以为她早就已经忘记了,可是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过。   但人死如灯灭,花楼里的人差不多都不在了,她也不愿意再去追究什么了。   人嘛,过的轻松一些,想的简单一些,也未尝不好。   曲氏说完,笑眯眯的看着师信,而作为“大礼”的师信,却微微低下了头,心中微酸。   他哪里算什么大礼呢?   小小年纪就因为闲言碎语和娘亲生分,也就是那场生死危机,才让他清醒过来。   “娘就会宽我的心……”   师信低低的说着,随后端起那盏油灯,扶着曲氏朝外走去。   皇宫后宫,瑶华殿。   一个生的颇为艳丽,可是却气质如兰的美妇人正懒懒的倚在贵妃榻上。   而不远处,一个并不起眼的宫女正低声禀报:   “兰妃娘娘,侯爷说,他已经按照约定解决了隐患,让您尽可以安心了。”   兰妃听了这话,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杀那么几个人就用了十年时间,本宫还以为你们准备捏着这个把柄到本宫入土呢!”   “娘娘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宫女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兰妃却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本宫需要你这个贱婢多嘴?跪下,掌嘴!”   没有了那些隐患,兰妃彻底不必受制于平阴侯府,对于这个明为伺候,实则监视的宫女,她早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而那宫女只是静静的看了兰妃一眼,随后便恭顺的跪了下去,一下接着一下的打着自己的耳光。   兰妃见状,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顿时噙了三分笑意,用银色的小叉子插了一块柑橘送入口中,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在享受果实的甜蜜,还是此刻解气的畅快。   “对了,本宫在那里曾有一个好姐妹,不知她如今葬在何处?你让父亲打听一二,改日派人替我去祭奠一二。”   兰妃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宫女这会儿嘴脸已经溢出了鲜血,听到兰妃的话后,还是恪尽职守的说道:   “不知娘娘的友人,姓甚名谁?”   “姓曲,名心玉。这辈子,是我对不起她,让父亲替我给她多烧些纸钱吧。” 第93章   翌日, 晨起之时,徐瑾瑜和师信几乎同一时间起身,师信没事人一样打趣道:   “看来瑾瑜是一星半点儿都没有被京城的繁华所侵蚀, 我还和宋真打赌,等半年够瑾瑜回来,可会赖床不能起身呢!”   徐瑾瑜闻言无奈的笑了笑:   “信兄这话是说到我心坎儿里了,西宿书院确实是颇为考验自制力,我已经有些后悔没有请你和真兄陪我一道去了。”   据徐瑾瑜所知,那些随他一道去的东辰学子中,已经有两位受不住冬日的严寒, 所以直接取消了早起和训走。   可徐瑾瑜却不敢耽搁, 他自己什么破身体, 他是一清二楚, 若是连日常都不强加锻炼,那……别人是考科举, 他是去上西天。   就是为了不上西天, 他也得坚持锻炼!   师信听罢后,不由莞尔一笑:   “本来还以为吾等有超过瑾瑜的一天, 可如今看来, 只怕是没有超过的可能了!”   “怎么会?不过信兄放心, 这段时间有空我就去西宿看考题,到时候默给你。   西宿倒是对藏书阁看的极严,凡是要进藏书阁是什么都不许带, 也不知为何如此?”   在东辰, 藏书阁里大多数都是学子借着闲暇时间去进行更深层次的读书、学习。   但徐瑾瑜知道这段时间去西宿究竟所图为何, 所以倒是不曾松懈过。   “好,我还正愁书院里的考题已经都看的差不多了!”   师信一口应下, 含笑道:   “等到明年八月,我们……”   我们要一起考乡试。   可最终,师信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未来的选择,会是什么。   随后,徐瑾瑜与师信对视一眼,沉默了下去。   二人如常的前去训走、读书、讨论,等到快要到晌午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车的声音,   不多时,魏思武那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哎呦,今天婶子做什么好吃的啦?我在外头都闻到香味儿了!”   徐母被逗的一乐,随后魏思武熟练的把徐家外头的每一个人都问候了一遍,一看平常就没少来。   就是年纪最小的徐玉瑶都得了他一根糖葫芦,满口‘思武哥哥最好啦’。   不多时,魏思武直接推开了书房的大门,直接闪身进来,便紧紧合住了门扇。   “好冷的天!”   魏思武搓着手,连忙在一旁的炭盆旁烤着火:   “这么冷的天,瑾瑜,阿信你们还能在屋子里坐的住?”   徐瑾瑜和师信早就已经习惯了魏思武的自来熟,二人不由笑了笑,徐瑾瑜道:   “思武兄,只要心中有书,就感觉不得冷了,思武兄要不要来试试?”   “别别别,放过我吧!你们读书是要钱,我读书就是要命了!”   每逢这时,魏思武就庆幸自己可以抱舅舅的大腿,不用看那些之乎者也的四书五经。   你让他品品诗,看看法,他还能接受,唯独那些圣贤书他是看不进去的。   魏思武这话一出,师信都不由笑容更大了几分,看的魏思武气呼呼道:   “你们一个个就知道作弄我!亏我这回找了好东西来,没想到……哼!”   魏思武冷哼一声,颇有气势,徐瑾瑜也知道点到即止的道理,连忙顺毛道:   “真的吗?能被思武兄说好的东西,那一定很不凡吧?”   魏思武被徐瑾瑜一夸,立刻翘了尾巴:   “那当然!我家长姐近来购得了一座庄子,里头有整整十三处温泉,可是家里只有我和长姐两人,这不,长姐遣我来请瑾瑜和婶子她们一起来!阿信和曲婶子也来呀!”   魏思武飞快的说着,嘴巴叭叭个不停:   “你们是不知道。我长姐近来闲着没事儿,就开始研究什么……经商之道了。   没想到还真被长姐研究出一点儿眉目来,这不,这回的庄子就是长姐用这段时间的分润购得的。   长姐说了,她能有今朝全仰仗瑾瑜和婶子,所以今日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去玩两日!   再说了,我听婶子说,瑾瑜每每手脚冰冷,这温泉养人,瑾瑜去试试吧!”   魏思武一通唱念做打,徐瑾瑜本来还在犹豫,可是师信一听对徐瑾瑜的身体有益,便直接道:   “多谢魏世子费心了,那吾便却之不恭了。”   得,这下是不给徐瑾瑜拒绝的机会了。   徐瑾瑜如今住的凌水居里虽然也有一处温泉,可是那地方已经都成了公共浴池一样的存在,虽然温泉是活水,但徐瑾瑜私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和过多不熟悉的人使用一处,所以徐瑾瑜并未用过几次。   这会儿,魏思武的邀请已经被师信先行应下,徐瑾瑜也只得点头同意了。   而徐母等人一听要泡温泉,徐母便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   “泡温泉啊,要不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鸡鸭要喂……”   徐母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她的眼睛却亮亮的,徐瑾瑜哪里能不知道娘其实心里也好奇这:   “娘,去吧,一会儿我去找族长一趟,请他帮咱家喂喂鸡鸭。”   “那成,那我去收拾收拾?这,我要带什么衣服不?”   徐母将求助的目光放在徐瑾瑜的身上,一旁的徐老婆子等人也是又期盼,又惴惴。   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泡一个热水澡已经是很难得了,这泡温泉,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却不想,徐瑾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魏思武直接道:   “婶子,你们啥也不用带,拴好门跟我走就成了!我长姐什么都准备好了!”   随着魏思武这话一出,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便跟着魏思武出门。   而门外,一下子停了两辆马车,也幸亏今日天冷,出行的人少,不然都要堵了路呢。   两辆马车,魏思武和徐瑾瑜、师信三人上了一辆,剩下一辆则是女眷的。   这马车乃是公主府的规制,别说是五个人同坐,就是一起躺着,那都是绰绰有余。   马车周周转转,在被寒气冻的梆硬的地面上飞快驶过,一行人说说笑笑,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行至目的地。   带着温泉的庄子一般都在京郊,而长宁公主购置的庄子正好在水真县附近。   这会儿,徐瑾瑜下了马车,不由自主的看了魏思武一眼,魏思武也眨了眨眼,却没有多说。   水真县的百姓以农耕讨生计,但其景色亦是颇为秀丽。   这会儿,一行人刚下了马车,门口便有一群侍女迎上来,扶着徐老婆子,掺着徐母和曲氏,跟在两位徐家女娘身后,莺声燕语,清脆动人,引着女眷们去欣赏庄子内一路的风光。   而徐瑾瑜这边,也是由魏思武亲自引着,一并进入了长宁公主早就准备好的暖阁。   庄子的作用各不相同,也就决定了里面的景色定是不同的。   因着这庄子被发现了多处温泉,是以这会儿庄子内鲜花怒放,鲜草碧绿,在冬日里让人不由啧啧称奇。   长宁公主虽是请众人过来泡温泉,但却并不是准备让大家单刀直入,只去泡个温泉。   这会儿,随着徐瑾瑜踏入暖阁,这才发现长宁公主在这里设了宴,他们三人是男子,步子快,到的时候只有长宁公主一人在上座吩咐着什么。   “瑜郎君,信郎君,你们来了?快快入席,婶子她们怎么还没有到?”   徐瑾瑜想着这一路而来的美景,笑着道:   “女子向来都是喜欢鲜妍的花朵,想来娘她们是流连公主庄子上的美景,故而忘返。”   长宁公主听了这话,只是抿唇一笑:   “那看来婶子也是惜花之人,等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我挑几盆好花送给婶子。”   “那娘一定高兴坏了,瑾瑜在此先行谢过。今日有劳您费心了。”   长宁公主听了徐瑾瑜这话,却摇了摇头:   “哪里,而今我重获新生,为自己觅得一条心仪之路,还想着和你们大家一道分享一二呢!说起来,还得我感谢大家今日都能前来赏脸。”   长宁公主说完,认真的看着徐瑾瑜,而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的话后,却是沉吟道:   “公主言重了。不过,来时我隐约听思武说起公主似乎对经商之道颇为感兴趣……”   “……对,是这样的。瑜郎君可是觉得不妥?”   长宁公主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子,她开始经商后,舅舅也曾过问一二,知道她是小打小闹后,也只让她玩玩。   可是长宁公主却知道,自己并不是玩玩,这段日子她也想明白了,虽然银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有了银钱就可以免去大多数的忧愁。   她愿意为此付出心血,而她也确实有所收获,她想要将自己的喜悦分享出去,可是一个经商的女娘,就算贵为公主,旁人又会怎么看她呢?   “公主说的哪里话?”   徐瑾瑜诧异的看了长宁公主一眼,见她眸中沉着紧张的情绪,忙低声道:   “我只是在想,若是公主有意经商的话,那为何对眼前这个聚宝盆视而不见呢?   茫茫大雪,清寒冰冷,可这么一处温暖的泉眼,既然可以滋养名贵花草,那是否也可以耕植蔬菜瓜果?   水真县本就是农业县,公主若是不怕流言蜚语,何不试试种植蔬菜?”   徐瑾瑜浅浅的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见解,再他看来,长宁公主心中紧张,不外乎是因为自己经商后所导致的亲朋的不支持,外人的口舌是非。   可这世道,女娘无论做什么都会惹人非议,除非将自己故步自封,关在后宅之中。   既然众人要非议,不如便非议到底吧。   等到有朝一日,他们发现自己冬日赖以生存的蔬菜,只来自于一个小小女娘,不知道他们可能做的出端碗吃饭,搁碗骂娘的事儿?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顿时眼睛一亮。   京郊的温泉庄子并不少,只是大都被贵人用来享乐,至多种植一些名贵的花草,只为心旷神怡,这种菜倒是她没有想过的思路。   长宁公主却敏锐的从其中嗅到了商机,她正要再说什么,徐母等人已经被侍女们众星捧月一般带了进来。   长宁公主忙上前亲热的挽住了徐母的手:   “婶子,您可算来了!今个我在庄子上请了新厨子,您尝尝,也指点指点!”   随后,长宁公主又与其他人含笑见礼。   但不知是否是因为雏鸟情节的缘故,长宁公主对于徐母总是最亲近的。   徐母心大,这会儿也很是亲厚的拍了拍长公主的手:   “公主说的哪里话?您这都是御厨的手艺,我就算了!”   “谁说的?婶子做的饭,寻常厨子比不得呢!思武,你说是不是?”   “没错没错!”   魏思武连忙附和,长宁公主三言两语夸的徐母笑的跟朵菊花似的,随后她拍了拍手,直接让侍女上菜。   “婶子,瑜郎君,当日若非两位结我心结,助我脱离苦海,自不会有今日的长宁,长宁以茶代酒,敬两位——”   徐瑾瑜和徐母对视一眼,看着长宁公主郑重的样子,倒也没有做什么惶恐之态,只是自然的举杯遥对:   “应该的应该的!”   “公主言重了。”   长宁公主却眼圈微红着饮下那杯茶水,只有切身感受过,才会知道那救命的稻草有多么重要。   “哪里,今日我还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子,大家随意点,尽兴即是!”   随着长宁公主这话一出,悠扬的丝竹声已经响了起来,徐母以往没有听过,这会儿偏头听了听,笑呵呵道:   “还听好听的!娘,你和曲姐先看点啥,我听说人家京城里的老太太没事儿干就点戏听着玩儿呢!   我还说等大郎以后咱家也请,没想到今个沾了公主的光!”   长宁公主离的并不远,听着徐母实诚的话语,也只是勾了勾唇,要是京城的勋贵听了这样的话,都要说些什么粗俗,不雅的话。   可是长宁公主就是觉得这样的话贴心,亲热,人嘛,都是在自己熟悉,放松的环境才能畅所欲言。   这是婶子亲近自己呢。   女眷们大都没有听过戏,还是曲氏识字且粗筒文墨,咬着耳朵和徐老婆子、徐母说了那戏大致讲了什么,众人最后才点了两出最热闹,最有趣的戏。   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响了起来,可是台下坐着的师信却是不由失了神。   方才长公主迎过来时,师信为了避讳,忙低下了眼眸,可就是这一低眸,他看到了长公主腰间那枚玉佩。   如果不是那上面的刻字不同,师信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玉佩了!   而师信并不是蠢人,只要稍稍联想,就知道昨日瑾瑜所说之言已经被印证了一半。   这一认知,让师信一时心乱如麻。   宴席过半,长宁公主因为今日大家都能来此很是高兴,尤其是这高兴劲儿在徐母听到这座庄子是长宁公主自己赚银子买的,那叫一个赞不绝口后,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她在舅舅处没有找到的认同感,在婶子这里找到了!   一时间,长宁公主面上的笑容明丽鲜妍,如同开在冬日里的鲜花一般,璀璨夺目。   就这样,这顿宴席,那是宾主尽欢。   等到宴散,长宁公主便让侍女们引着众人去泡温泉。   庄子上的温泉泉眼都是天然而成,且各自分散开来,有几处较大的泉眼,是可以众人一起泡。   而另有几处则是如同碎星拱月一般,分散开来。   女眷和郎君的汤池也是分开的,长宁公主怕徐母等人拘束,特意一同跟了过去。   而魏思武则做了一个请得手势:   “瑾瑜,咱们去那边!庄子上泉眼多,你看咱们是泡单独的是一起泡?不过,咱们好像还从来没有一起泡过澡呢……”   魏思武笑嘻嘻的说着,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耳尖微红:   “还,还是分开泡吧,我不大习惯和人一起。”   魏思武还是第一次见到徐瑾瑜这般模样,哈哈大笑一通后,被徐瑾瑜瞪了一眼,这才收敛。   “好好好,没想到瑾瑜你在沐浴泡澡之上,倒是跟个小姑娘似的!”   至于师信,魏思武和师信对视一眼后,都默契的转移了视线。   嗯,他们不熟。   最起码,这时候不熟。   就这样,三人决定各泡各的,临行前,魏思武还对徐瑾瑜眨了眨眼,暗示一番自己有了新收获。   只是徐瑾瑜正好被风吹的眼睛眯了一下,没有接收到。   到底是皇家气度,便是泡温泉的汤池也是精心装饰过,似乎是为了表现一种自然之美,几处零星的小温泉相隔并不远,周边所被假山石围绕起来,再加上天然温泉所特有的潺潺水声,让人只觉得眼前正是一幅假山流水的盛景。   三人走到近前的时候,徐瑾瑜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赞了一句:   “此处假山星罗棋布,又有热气蒸腾,不似凡间,倒像是仙境了!”   魏思武嘿嘿一笑:   “好看吧?我长姐特意让人做的呢!里头什么都有,快进去吧。”   徐瑾瑜微微颔首,虽然几处温泉相距不远,但是高大的假山石让他不会觉得隐私被冒犯,是以欣然而往。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去了右边的池子,随后自己转而去了左边。   这冬日的鬼天气,冻的他手脚冰凉,先美美的泡一个温泉,再和瑾瑜说说自己发现的线索吧!   而师信犹豫了一下,也朝右边而去,他方才看到了长宁公主的玉佩后,心里有些紧张,一会儿想去找瑾瑜说说话。   徐瑾瑜哪里知道二人的想法,这会儿露天席地的泡着温泉,周围又有高大的假山石遮挡,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熏人欲睡,别提多么舒服了。   正在这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可是因为雪花太过细小,还没有落下来就被蒸腾的水汽融化。   徐瑾瑜最后索性朝一旁一处上端突出的假山石下游去,靠着被热气熏的温温的假山石,伸出手,掌心却是点点冰凉,舒服又惬意。   徐瑾瑜这边是舒服了,而魏思武虽然也想好好的泡个温泉,可是架不住内心的倾诉欲,等觉得身子暖了后,就直接起身擦干了身子朝外走去。   方才他看到瑾瑜去了左边,那就只管往左边走就是了。   等他看到一处入口外又一行脚印时,顿时一喜,就是这儿了!   他可没有白在刑狱司待,这一看就是里面有人!   于是乎,魏思武完全错过了一旁还有一个更浅的脚印。   下一刻,小小的温暖池里,立刻想起一阵惊呼:   “哪里来得鼠辈!”   “是本世子!”   魏思武刚一进去,就被热乎乎的温泉水扑了一脸,师信这才发现,是自己扑错了人,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   “是魏世子啊,您怎么也不吭一声,我还以为是歹人……”   “就算是歹人,你一个大男人人家能图你什么?就是图色,那也得是瑾瑜那样子的啊!”   魏思武没好气的说着,看着师信一手捂着胸口的模样,撇了撇嘴:   “硬邦邦的大男人一个,又什么好看的,还捂着!”   师信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渡了,可是那枚玉佩,他暂时不想被魏思武看到,于是背过身去:   “世子是要寻瑾瑜吧,他在旁边的温泉,您快去吧。”   “去什么去,你方才弄湿了本世子的衣裳,出去冷风一吹,冻死个人!”   师信:“……”   “容我提醒一句,魏世子,这里距离瑾瑜所在的温泉,最多不过五步。”   “五步不是距离?本世子方才被你用温泉水泼了,眼睛还疼着呢,亏得本世子这段时间为了你娘那友人的事儿跑东跑西,你就是这般报答本世子的?”   魏思武平日也就在长姐、舅舅面前听话,如今倒是可以再加上一个徐瑾瑜。   可若是旁人,还没有能让他吃亏的。   魏思武这话一出,师信也有些犹豫:   “那世子意欲如何?”   “等我在你这儿把衣裳熏干就行,你应该不是跟瑾瑜一样,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泡温泉的吧?”   “不是是不是,但……”   他也没有泡着温泉,然后却被人在一旁盯着的习惯啊。   毕竟,他们一点儿也不熟。   尤其是,师信按着自己掌下那块玉佩,抿了抿唇。   魏世子说方才被温泉水蛰了眼睛,那这会儿应该是看不清的吧?   那自己这个时候出来,是不是就可以藏起玉佩?   师信在心里计算着可行性,而一旁的魏思武却是用已经可以勉强能识物的眼睛打量着师信。   这师信是瑾瑜的朋友,他不能欺负,但是他刚才泼了自己温泉水的事儿,自己小小的报复一下,也没关系的吧?   正在这时,魏思武发现师信似乎准备上岸了。   于是,他眯了眯眼,等师信一只脚刚踩上去的时候,猛的看了过去。   师信被吓了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猫一般,直接掉了下去,不过下面就是温泉,倒是没有发生什么。   “哈哈哈,让你刚才吓我!”   魏思武哈哈大笑,师信被气的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   “魏!世!子!”   魏思武掏了掏耳朵,正要得意洋洋的离去,可随后,他的目光定在了师信的胸口处,勃然变色:   “你从哪里得来的我长姐的玉佩!” 第94章   师信方才一个紧张, 跌进水中,这会儿□□之外,脖颈上那枚玉佩也分外显眼。   听到魏思武的问话, 师信不由抓住那块玉佩攥紧,抿唇道:   “魏世子怕是看错了,这是我的家传玉佩,轻易……不能示人呢。”   师信说着,便又后退几步,像是生怕魏思武疯劲儿上来,直接跳进水里抢。   可是魏思武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会儿听了师信的话后, 只冷笑一声:   “你当本世子是傻子不成?我长姐那玉佩乃是我娘遗物, 与舅舅各持一块, 同出一块宝玉,就连那上面的花纹虽然看着普普通通, 可是只要用心, 就可以看到那花纹勾连间,一条象征皇室的龙!   你方才说这是你的家传玉佩, 难不成是你师家有谋逆之心?只你身佩龙形暗纹的玉佩这一条, 就够判你谋逆之刑!”   魏思武这话一出, 显然是不准备轻飘飘的放过此事,而师信虽然未在争辩,但却死死占据温泉的一角, 显然是准备负隅顽抗到底了。   “这是怎么了?方才老远就听到思武兄的声音了。”   徐瑾瑜肩上的发丝还有些微微的湿润, 缓缓走了进来, 却不想,他刚一露面, 里头的魏思武和师信都纷纷看了过来,眼睛顿时一亮。   二人这番作态,看的徐瑾瑜那想落下去的脚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了只倚在不远处的假山石旁,缓声询问。   魏思武一见到徐瑾瑜,也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   “瑾瑜,你快问问他那玉佩究竟从何得来,明明和我阿姐的玉佩一般无二,还有皇室印记,他就要死鸭子嘴硬!   瑾瑜啊,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上手去抢呢!你快劝劝吧,不然一会儿他先自己被温泉熏晕了!”   师信这会儿心里也有几分委屈,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玉佩的存在就泄露的这么突然……   “瑾瑜,我没有,你知道的。”   两人一边一个,都眼眶微红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见状,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忙道:   “思武兄,你先过来点,让信兄上来吧,这玉佩确实不是长公主的。”   魏思武听徐瑾瑜的话,徐瑾瑜这么一说,他没有半点儿怀疑:   “不是我娘的?难道是我刚才眼花了?”   徐瑾瑜闻言默了默,他该庆幸吗?思武兄宁可怀疑他自个眼花,则没有怀疑他半分!   而就在徐瑾瑜将魏思武注意力吸引走的片刻功夫,师信也飞快的上岸,擦干身体,穿好衣服。   徐瑾瑜这才看向师信,轻咳一声:   “信兄,你看着这件事儿……”   徐瑾瑜想要征求一下师信的意见,毕竟,他昨日才说让信兄慢慢考虑,结果今日便让他选择是否愿意续上那段父子缘分。   实在是太过仓促。   徐瑾瑜征求的模样让魏思武很是不爽的哼了一声:   “哼!瑾瑜做什么要看他的脸色,他要是不老实交代,我有的是手段!”   魏思武这会儿心情有些暴躁,那块玉佩让魏思武的心神不稳,自然没有素日的耐心。   “思武兄!”   徐瑾瑜微微抬高了声调,无论信兄如何选择,但这也改变不了二人之间的亲缘纠葛。   徐瑾瑜并不希望魏思武因为一时口舌之快,而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魏思武闻声不由身子一僵,过了许久,这才低声道:   “瑾瑜,我并非有意如此,可是那块玉佩实在是世间罕有,我,我还是想要看一眼。”   魏思武勉强压制住自己的心情,如是说着,还抬眼看了师信一眼。   徐瑾瑜没有应,只是看向师信,在等他做决定。   师信沉默良久,随后,他上前几步,将自己脖颈上的红绳勾出,取出玉佩放到魏思武的掌心中。   “魏世子要看,那就看吧。”   魏思武本就觉得师信那块玉佩怪怪的,这会儿玉佩一入手,他就忙不迭的打量起来,但下一刻他整个人直接僵住。   玉质温润的玉佩之上,那龙飞凤舞的“师”字,让魏思武差点没吓得一抖手,摔了这玉佩。   师,正是舅舅的名!   但随着那一失神,魏思武立刻紧张兮兮的将那玉佩抱在怀里:   “这可是舅舅的玉佩!师信你究竟从哪儿得来的?!”   魏思武没有用什么偷字,毕竟这种东西,以师信的身份根本无法接触到,瑾瑜又护着,他何必做那种羞辱之举。   师信闻言,睫毛微微一颤,可是却没有多说一个字。   但师信将玉佩拿出来的举动,徐瑾瑜已经猜到了师信的想法,这会儿从魏思武手里取过玉佩,放入师信手中,含笑道:   “思武兄,信兄,方才我观这假山丛林之中,还有一座亭台,不如我等稍坐片刻?”   魏思武只觉得掌心一空,这会儿心绪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是胡乱点头应了应。   师信亦是如此,他理了理衣服,三人这才略走了一会儿,在氤氲着暖意的亭中坐下。   师信攥着玉佩,似乎心情还没有平静,所以面色紧绷,不发一语。   魏思武这会儿也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徐瑾瑜唤了两声,这才将人唤的回过了神。   “思武兄,还记得你我之前所奇怪的……兰娘究竟如何入宫为兰妃的吗?”   魏思武定了定神,忙道:   “难道瑾瑜想到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   “我猜测,那兰妃,是用了移花接木之术。”   “什么移花接木之术?”   魏思武听的一脸懵,徐瑾瑜却缓声道:   “所谓移花接木,便是圣上当日在花月楼落脚之时,曾经宠幸过一人,而这个人不是大名鼎鼎的兰妃,而是曲姨母。   曲姨母当时在花月楼中,也不过是一个无所依仗的清倌儿,纵使她无辜可怜,可也架不住有人算计她那具清白之身!”   徐瑾瑜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师信,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继续道:   “可当日兰妃没有料到,只那一晚,曲姨母便孕有了信兄,并且还侥幸得了这枚皇上的贴身玉佩!   至于吾等所怀疑的兰妃入宫之事,倘若为其遮掩的人是圣上呢?   一个没有入宫前,就将清白给了自己的姑娘,圣上未尝不会有一丝怜惜之心。”   魏思武一整个瞠目结舌,可是师信听完后,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玉佩。   他一直在想着逃避,可是却从未想过,当年的娘亲逢此大辱,又被人算计,踩着娘亲的血泪爬上了高位。   他身为人子,若不为娘亲讨回公道,那娘亲这辈子,哪怕临终都会因为此事无法瞑目呐!   师信并不是蠢人,纵使那日曲氏将自己那段经历说的云淡风轻,可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娘突然遭逢大变,她一个弱质女流又能如何?   不过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罢了。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娘就要白白受惊,受辱,还要被人践踏着,甚至若不是自己回来及时……便已芳魂消散!   师信越想越恨,纵使面上还是那样的平静冷漠,可是那周身的气势已经如同锐利含锋的剑,刺得人心惊胆颤。   而徐瑾瑜看着师信那般模样,却是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端起一旁的茶水呷了一口。   不多时,师信终于从内而外的冷静下来,他看着徐瑾瑜站起身,一拱手:   “瑾瑜,多亏你今日提点,否则我只怕还要混沌度日了。”   徐瑾瑜连忙起身扶住师信:   “信兄言重了,以信兄的聪慧,这些事儿迟早可以想的透彻。”   只不过,或许很多时机也会因此错过,造成一些后悔莫及之事,也未可知。   而就在徐瑾瑜和师信说话的间隙,从方才徐瑾瑜说完了玉佩的来历后,就震惊到失神的魏思武终于回过神来,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这才试探道:   “所以,他是本世子的表弟?”   徐瑾瑜看向魏思武,抿了抿唇:   “倘若,思武兄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三块与长公主那块玉佩一般,所出同源的玉佩的话,那么我想你的猜测没有问题。”   魏思武成功被徐瑾瑜这话给绕晕了,但随后,他看着师信是欲言又止,张开的嘴又闭上,抬起的手又落下,一整个人都有些傻。   过了好半晌,魏思武还是没有忍住,一巴掌盖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半是挣扎,半是无语:   “所以,本世子这是查案查到了自己表弟头上?”   凭空变出来这么一个表弟,他,他实在有些接受无能啊!   可一旁的师信听了魏思武这话,却不由抿了抿唇:   “魏世子,我乃景庆八年生人,不知你是哪年哪月出生?”   魏思武嘴唇抖了抖,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景庆,景庆九年……”   师信没再说话,只是勾了勾唇,魏思武整个人一下子破防了。   所以,他这是多了一个表兄?!!   魏思武不愿意接受,甚至想要去跳温泉冷静冷静,但随后,徐瑾瑜却突然开口道:   “不过,信兄的身份吾等虽有猜测,但也需要请圣上证实一二。”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面皮不由抽搐了一下,怎么滴,难道要他去问舅舅一声,舅舅,您还记不记得您在花楼曾春风一渡过?   舅舅不劈了他才怪!   “不过,若是用此事当面去与圣上说明,只怕圣上会恼羞成怒。”   圣上也是人,也是一个正常的,有自尊心的男人。   倘若你明晃晃的告诉圣上,圣上,你这么多年都睡错了人啦!   圣上一定会炸!   “但,若是兰妃或是平阴侯府自己撞到我们手里,那这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正巧,这段日子我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第95章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也道:   “此前瑾瑜不是让我去查兰妃的过往吗?我也有些发现,兰妃当初进宫之前,据说一直因为体弱, 养在江南老宅之中。   可是,我派人去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江南杜家的族谱之上,确实有过平阴侯有一位嫡女的记载,可是却并没有其在江南生活的痕迹。”   魏思武能查到这个消息也是巧合,也可以说不是巧合。   这是魏思武从杜家的一位老仆口中得到的消息, 这位老仆原先在平阴侯身边伺候过, 后面被发家的平阴侯送回老宅伺候他的爹娘。   算起来, 也算是颇得平阴侯倚重, 更是平阴侯亲口许诺,允其子孙后代不入奴籍。   可平阴侯府喜结姻亲的习惯似乎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般, 住在江南的杜家因为京中平阴侯府的存在, 所以颇得当地官员的尊敬。   但杜家因为有平阴侯府撑腰,所以并不愿意偏安一隅, 曾用多种手段向当地手握权势的官员示好。   而正好, 里面有一个就瞧中了这位老仆的独女。   那姑娘生的花容月貌, 自小就与隔壁秀才家的郎君青梅竹马长大,就连那老仆都颇为满意这桩婚事。   可一朝风云巨变,二八年华的少女被送给了一个位高权重, 却两鬓斑白的地方大员。   老仆哭求无用, 还被杜家主事人拿着卖身契一顿羞辱, 因为他年迈不能做事,最后还被打断腿, 赶出了杜家。   “那老仆说,早些年平阴侯夫人确实生过一对儿龙凤胎,当初龙凤呈祥之喜连老宅都为此大摆七日流水席,那流水席还是那老仆操办的。   至于嫡小姐养在老宅之事,在杜家老宅呆了半辈子的老仆,却是从未听说过。”   魏思武找来的这位老仆的口供,便是证实兰妃过往身份的实锤。   一个并不存在与老宅的嫡小姐,那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徐瑾瑜闻言,微微颔首,浅笑道:   “看来思武兄此番收获不小啊!”   “哪里哪里,这不也是瑾瑜你让我去查的嘛,没想到还真一查一个准。”   徐瑾瑜勾了勾唇:   “本来我还对于我的猜测有些存疑,却没想到,思武兄的话也从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想。”   “是什么?”   魏思武有些好奇,徐瑾瑜在心中措了一下词,这才缓缓道来:   “思武兄对于花月楼中人的遇害时间可还有印象?除了兰娘之外,所有人都是从十年前才开始陆陆续续的被谋杀。   可是,兰娘明明早在景庆七年就已经入宫,距今已经整整十七年了。那这七年,花月楼为何能一直相安无事?”   魏思武凝眉思索了一下:   “难不成是怕舅舅知道?”   “堂堂侯府嫡女落在了那样的地方,平阴侯盛怒之下夷平花月楼,圣上也不会怪罪的。”   勋贵其实一直都有着天然的优势,对于平民,对于贱籍。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默了默,才觉得好像真的如此。   “不是,他有病吧?”   魏思武忍不住骂了一句:   “那要是平阴侯府当初心里那么不满,都可以直接动手的话,为什么要隔这么久,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尤其是,还把一桩事弄的这么神神秘秘。   “为了制衡。”   徐瑾瑜吐出了几个字后,看着魏思武那极为茫然的眼神后,低低道:   “我猜,兰妃并未告知平阴侯府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圣上的青睐的,平阴侯府自然也不知道当日有一位真正承宠的女娘。   而一个从小长在花楼,并非自己亲自教导的嫡小姐,平阴侯真的会全心信任吗?   兰妃当初为何落入花月楼,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她会不会怨?   由杜江之事,可以看出平阴侯是一个喜欢掌握旁人弱点的人,兰妃有这么一个污点的过去,是一个很好用的弱点,也是一个可以达成交易的条件。”   徐瑾瑜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平阴侯府并没有准备把这个弱点一直握在手里,那么只能是平阴侯府和兰妃有过什么约定。   “思武兄不妨可以查一下,在景庆十四年发生过什么与兰妃有关的事儿。”   “与兰妃有关的事儿?兰妃可是宫妃,不好查啊,不过……哎,对了!我想起来了,我那六表弟是景庆十四年生人!”   魏思武这话一出,三人面面相觑一番,随后都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很好,交易的条件也有了。   平阴侯想要的,是一个有着杜家血脉的皇子。   以平阴侯府对于嫡庶的看重,一个嫡出女儿所孕育的皇子,才是他们所需要的。   这一认知,让魏思武都不由皱了皱眉:   “所以,兰妃也是被迫的吗?”   徐瑾瑜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   “思武兄,以上我作出的推断都是根据整体的案情所推测出来的,至于旁的我无法推测。   不过,只凭其能踩着一个女娘最重要的清白,那么多无辜之人的血而登上高位的心性,我对于被迫这个词持保留意见。”   “综上所述,我认为兰妃和平阴侯府的关系并不紧密,或者说双方都有所保留。”   徐瑾瑜又不得不感叹世事弄人,倘若不是因此,只怕当初的曲姨母和信兄都不会存于世。   而这些过往,都会被彻底掩埋。   无人会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娘用她的清白为旁人铺了路。   徐瑾瑜说到这里时,魏思武和师信还有些微微失神,冷淡如师信也在这一刻不由讽刺道:   “我怕是还要感谢兰妃和平阴侯府的隔阂,这才能给我和娘那一星半点的喘息之机。”   师信这话一出,心里却越发坚定了他想要找回身份的想法。   魏思武一时也不由无言,他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师信的肩膀,以做安慰。   “对了,那瑾瑜,你方才所说的让平阴侯府或者兰妃亲自撞到我们手里是怎么说?”   徐瑾瑜将柳洪交给自己的那道密信说了,随后弯了弯唇:   “密旨我并未公开,所以现在即便是平阴侯府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圣上的眼皮下面了。   而现在,莹姨已经离世,杜江可是告诉过平阴侯当初之人之余下莹姨了。   那么……面对如今位居妃位,手握一子的女儿,平阴侯可不得去邀功?而兰妃多年心结,又会不会问起曲姨母?”   徐瑾瑜对于人性的揣摩,让他迅速作出判断:   “而一旦兰妃发现了曲姨母当初被救下来了,那么……她或者平阴侯府只怕会发现信兄的身份和存在,接下来,信兄只怕会遇到一定的危险。”   徐瑾瑜声音微沉的说着,魏思武方才喝了一口茶水,这会儿却直接惊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平阴侯怎么敢对皇嗣动手?!”   “如何不会?没有信兄存在的话,曲姨母不过是一个曾经被圣上宠幸过的民女罢了。   就算是兰妃移花接木,可是看在六皇子的份儿上,圣上真的忍心惩罚吗?”   徐瑾瑜这话说的魏思武哑口无言,随后徐瑾瑜起身冲着魏思武拱了拱手:   “思武兄,今日之事,只怕还要请你出一份力!”   师信也随后起身跟着徐瑾瑜冲着魏思武一拱手,魏思武今日吃到了自己舅舅的瓜,这会儿整个人还有些懵。   但是对于徐瑾瑜所言之事,他隐隐约约觉得是很重要的事,这个抉择可能关乎他的未来。   魏思武的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了起来,过了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好,瑾瑜说我该如何做?”   徐瑾瑜随后对着魏思武耳语几句,魏思武听罢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瑾瑜,我这就去安排。”   魏思武心里清楚这件事事关重大,随后即刻起身前去安排。   而等魏思武走后,师信这才缓缓坐下,面上却露出了方才所没有的紧张。   “瑾瑜,我……”   师信踌躇万分,颇有几分依赖的看向徐瑾瑜,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徐瑾瑜却清楚师信的紧张,这会儿却有闲心为师信添上了一盏茶水,缓缓道:   “信兄,莫要慌张,这段日子一切如常即可。若我猜测没有错的以书院的管理之严苛,想必兰妃或平阴侯府不会在书院动手。   他们,最有可能在的是月试结束之后,信兄归家之时,思武兄会遣人暗中保护,你不必紧张。”   “那我娘还有婶子她们……”   师信的话让徐瑾瑜觉得心中微暖,徐瑾瑜不由微微一笑:   “信兄放心吧,不过,关于玉佩的来历,你可以找机会和婶子商量一二。”   徐瑾瑜这话一出,师信也不由头疼起来。   随后,二人在亭子里略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   刚泡了温泉的身子骨舒服的同时,又添了几分懒散,徐瑾瑜准备去长宁公主安排的院子休息一下,却没有想到刚到院子,就看到长宁公主正带着侍女在门外等候。   徐瑾瑜微微讶异了一下,随后连忙走了上去:   “公主,天这么冷,怎么不先入内坐坐?”   “瑜郎君未归,我如何能不问自入?”   长宁公主笑了笑,虽然庄子是自己的,可是这是她请了瑜郎君过来,又分了院子给瑜郎君住,自不能借主人之便,行冒犯之举。   “可是,天寒地冻,恐伤了公主玉体。”   少年眉头微粗,墨眸里的关切分外真诚,长宁公主遂笑了笑:   “我哪里就那般娇弱了?再说,我穿的暖呢,瑜郎君不必担心。”   徐瑾瑜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随后立刻做了请的手势:   “罢了,公主此时来此,定是有事寻我,外面冷,先进来吧。”   长宁公主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这座小院的大小远超京中别院,徐瑾瑜等人进去的时候,下人已经都点好了火盆,等两人坐定后,立刻上了茶点。   “瑜郎君,快尝尝这椒盐酥,微麻带咸,口感酥脆,很是不错。”   徐瑾瑜方才泡了温泉出来,又灌了一肚子茶水,这会儿还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随即笑着取了一块: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能被公主夸赞一句的点心,滋味如何了。”   长宁公主连连点头,徐瑾瑜随后低眸咬了一口,不由眼睛一亮,这椒盐酥还正热乎,外皮酥香脆滑,椒盐内馅儿香麻咸鲜,口感十分丰富。   “果然不错!”   徐瑾瑜赞了一句,长宁公主勾唇一笑:   “我就知道瑜郎君会喜欢。”   “有劳公主费心了,对了,公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   “哪里,我是想要向瑜郎君取取经。” 第96章   “公主是说……在温泉庄子种植蔬菜的事儿吗?”   徐瑾瑜没想到长宁公主还能亲自跟自己请教这件事, 那件事本就是他随口一言而已,虽然其中得利匪浅,可是寻常勋贵岂会同意?   对于京中勋贵而言, 养养花还可以说是一桩雅事,而种菜这种寻常农户才会做的事儿,堂堂一国公主来做,实在是有些骇人惊闻了。   长宁公主聪颖过人,对于这些事儿不会不了解,以徐瑾瑜的猜想,长宁公主应该还要考虑一段时间才能真正作出决定, 没想到她倒是个果决之人。   长宁公主点点头, 坐直了身子, 对于宴前徐瑾瑜的话表现的很有兴趣:   “正是,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瑜郎君此前说庄子可以种菜, 这倒是本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儿, 我想请瑜郎君详细说说。”   “如此,自是可以的。只不过, 种菜之事是为农事, 公主金尊玉贵, 自己操持,一旦为外人知晓,只怕众口铄金之下, 会影响公主的清誉。”   徐瑾瑜在说之前, 还是想要和长宁公主再度确认一下, 她是否了解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   长宁公主听了徐瑾瑜的话,只是一笑, 语气淡淡,可是这一刻那天家女娘的风仪尽显无疑:   “民以食为天,我长宁所为,问心无愧,他们尽可以随意评说。   五年前,他们不能逼死我,那么今日的长宁只会更无惧!”   长宁公主这话语平实,可是却自有一股铿锵之势,徐瑾瑜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激赏:   “既如此,那我便与公主细说一二吧。首先,水真县本就是农业县,公主若是要种植蔬菜,不妨可以请当地百姓来此做工,尤其是此时寒冬之际,正是农闲之时,不少农户只怕也在家中愁米下锅。   如此一来,种植技术的问题解决的同时,也可以为水真县的百姓带来一份收益。可谓是名利双全之事,若是有人质疑公主,公主大可以以此事回他,不至于让公主太过被动。”   长宁公主听罢,受教的点点头,她手下有不少庄子,本来还想要调些人手过来,可是瑜郎君这么一说,似乎更为合适。   “这其二嘛,便是选种。公主第一茬最好种一些可以快速成熟的蔬菜,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公主身份尊贵,盯着您的眼睛数不胜数。   所以,您更要动作快些,在有成果后,进献给圣上,只要圣上说好,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让圣上吃不上菜。”   徐瑾瑜这话一说,长宁公主原本听的认真,也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瑜郎君真是促狭!”   长宁公主说完,又笑了笑,低声道:   “但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良策,至于快速成熟的蔬菜……我去选几个舅舅爱吃的!进献嘛,自然也要投人所好才是。”   长宁公主说完冲着徐瑾瑜眨了眨眼,徐瑾瑜也是抿唇一笑:   “公主此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长宁公主一下子就领悟了徐瑾瑜话中的真谛,还给升华了!   “哪里哪里,此前瑜郎君说起之时,我只觉得此事能做,却没有考虑这么多的门道,还得多谢瑜郎君提点。”   长宁公主真诚的说着,这件事听人家说心动是一回事儿,这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愿意指一条明白便捷的路,这是何等的大义?   徐瑾瑜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   “我随口一言,您能听进去并付诸行动,这是您本该得的财运啊。”   要是寻常人,听了后只当是句玩笑。   要是长宁公主再犹豫犹豫,等过了冬季的红利期,等到了春日,春菜上市,有的是人讥诮一国公主与民争利。   可偏偏长宁公主听进去了,还马不停蹄的准备开始实践,那么,就算是赚钱,那也是她该赚。   “树再大,也要先有根,我不过道谢一句,瑜郎君就莫要推辞了,否则我怕是真要无法厚颜听下去了。”   “罢罢罢,我不说就是了。这万事开头难,只要做好前两件事,此事的结果不会太差。”   徐瑾瑜笑着说,长宁公主听后点了点头,很有忧患意识的问道:   “冬日可以如此,可若是等到天暖和了,难不成庄子里的菜地就要闲置不成?”   徐瑾瑜听罢后,不由笑道:   “亏我还想等等再卖个关子,没想到公主这么快就想到了。冬日温泉的暖气可以催熟蔬菜,而等到天暖和了,庄子的温泉也就该用上了。”   长宁公主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徐瑾瑜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道:   “我听闻京中有一座荟英园,为四公合建,可是此处的水真县距离京城也不算远,且庄子占地大,我观公主于庭院规划也颇有巧思,为何不试试将温泉庄子变成第二个荟英园?   跑马场,蹴鞠,投壶,赌酒泼茶,一切风雅事做完,人困马乏,泡一泡温泉多舒坦呐?还有温泉的功效,养身,轻身,美颜的功效您也多宣传一二。   至于庄子上的菜地更不能浪费,贵人们眼皮子自己个看着种好,挑好的蔬菜或许吃着更有味道呢?”   而徐瑾瑜没有说的是,若是到了那时,只怕水真县是要真的红火起来,成为不输于甚至远超平县的富县。   勋贵就是这个时代的风向标,他们手握天下大半财富,只要让这些财富流动起来,带动一个县的发展根本不算什么。   等徐瑾瑜说完,长宁公主只觉得拨云见雾,茅塞顿开:   “原来还可以这样?原来还可以这样!瑜郎君,舅舅封你一个第一秀才真是屈才了!我看应该称你一句天下第一聪明人!”   徐瑾瑜:“……”   公主,咱可不兴恩将仇报啊!   长宁公主看着徐瑾瑜那呆愣的眼神,不由弯唇一笑:   “瑜郎君还真像婶子说的那样,嗯,不慕名利啊。”   长宁公主这是说含蓄了,徐母原话那是:   “我家大郎,平日里看着板板正正的,可是啊,最受不得旁人夸了,你要是当着一群人的面儿夸一下,他那耳朵能跟兔子似的红半个时辰!”   徐瑾瑜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老底被娘给泄了,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轻咳一声,战术性啃点心。   温泉庄子确实是个好地方,温暖适宜,看的徐瑾瑜都有些心动,准备看清丘县周边有没有什么带温泉的小庄子了。   徐家人在温泉庄子度过了愉快的三日,而宫里的兰妃心情却特别不美丽。   那日被兰妃罚了的宫女乃是平阴侯府最忠心的奴仆,可她伤了脸,为了碍主子的眼,便只能修养了。   可她一退下去,兰妃立马就提拔了新人,这会儿那宫女回来禀报的时候,兰妃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大宫女,挤的她没有丝毫立足之地。   到底是十数年的情分,宫女不介意主子因为侯府的监视迁怒自己,可是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有些心寒。   兰妃一看到宫女,就知道是自己让其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立刻让身边的两个大宫女下去,这才漫不经心的玩着指甲道:   “打听到了?她的坟在哪里?”   大宫女本来想要直接说实话,可随后也换成了语焉不详的话语:   “回娘娘的话,那位曲姑娘因是清倌儿,又是被老鸨亲自消籍,踪迹并不好找呢。”   “不好找?不好找所以人到底杀没杀?”   兰妃一听这话,那身慵懒之气立刻烟消云散,她坐直了身子,桃花眼逼视着宫女,宫女早就已经习惯了,一如往常的低下了头:   “侯爷说,他会尽全力找的。”   兰妃听到这里,终于冷冷的笑了出来:   “如今这是看着六皇子立住了,不需要本宫了?可是,一个生母有瑕的皇子,又能走多远?你且告诉我父亲,本宫不怕告诉他,曲心玉若是还活着,大家就等着一起完蛋吧!”   兰妃一通脾气发泄而出,对着宫女又是一顿掌掴之刑,等宫女顶着新伤加旧伤走出门后,看着那两个新上任的大宫女挤在一起嬉笑,那时不时故意看过来的目光,她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虽然奉命伺候在娘娘身侧,可却从未有过僭越之举,对娘娘更是尽心尽力,可如今那些年的情分,是都喂了狗。   宫女麻木的走进了自己的厢房,她知道纸包不住火,若是自己这条线无用,以主子方才的急躁,一定会亲自找机会见到夫人的。   可,若是如此,她迟上三日通报又如何?   她这样的人,连报复都这么不起眼啊。 第97章   宫女不知道, 三天可以改变什么,兰妃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等师信在这个月平安抵达书院的时候,这才觉得背后浮起了一层冷汗, 被风一吹,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没有谁能在明确知道极有可能被被人暗中盯着谋杀时,还能冷静下来。   师信缓步走过开阔的前校场,在竹林后的一块假山石旁,缓缓的靠了上去,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觉得掌心凉凉的,一抬手, 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捏了一把汗。   就算瑾瑜告诉他, 魏世子会派人暗中保护, 可他还是会怕。   若是, 瑾瑜能陪着自己就好了,他那个人, 就如同定心石的存在一样。   什么时候都智珠在握, 从容淡定,看着他就会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但, 师信又庆幸徐瑾瑜不用陪着自己担惊受怕。   他清楚的知道, 这条路本就是杀机重重, 荆棘遍布。如若真如瑾瑜推测的那样,自己根本无从选择,瑾瑜让自己考虑, 也只是让自己能多一些准备的时间罢了。   这几日, 他一直在想这些事, 自然想的分外透彻,至于瑾瑜说要让他告诉娘这件事……他还是决定等尘埃落定再说吧。   担惊受怕的人, 只要他一个人就够了。   师信又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师信,你怎么在这儿?”   宋真身上还带着一股药味,师信愣了下:   “你的风寒好了?”   宋真因为偶感风寒,所以这个月并未去徐家做客,听师信问起,宋真点点头:   “小吴大夫的医术十分高明,我已经大好了,我还说你怎么还没来,没想到在这里。你方才在想什么?我瞧着是站了一会儿了。”   师信自然不能说实话,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道:   “走累了,歇歇脚。”   宋真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再追问,反而笑眯眯的,带着一丝讨好道:   “那徐婶子这回让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师信不由失笑:   “徐姨说了,你染了风寒,不宜吃辣,家里的酱都加了辣,所以等下个月你好了再给你做好吃的。”   “啊?怎会如此?”   宋真一听,直接垮下了脸,亏他还巴巴的跑出来等。   师信见状,却又扬了扬眉:   “不过,我这次带了另一样东西,你定会喜欢。”   师信说着,却并不给宋真瞧,直把宋真的胃口掉的足足的,两人一起回了舍馆,师信这才打开了包袱。   “是瑾瑜默下的西宿那边留存的往年考试原题,你不是吵着最近先生们出的题目越来越没劲了吗?正好这里头有几道不错的。”   “天啊!瑾瑜怎会如此善解人意!这次我竟然没能和你一道去,真是大大的损失!”   宋真哀嚎一声,随后立刻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徐瑾瑜誊写好的题目,入目就是徐瑾瑜那清逸劲瘦的字体,宋真赞不绝口:   “看来瑾瑜就算是在西宿,也丝毫没有懈怠啊,这字练的!咦,不对啊,师信,你们只讨论到第六道题目吗?你这样可不行啊,瑾瑜天赋异禀我们是赶不上了,可是明年我们还要和瑾瑜一道下场……”   宋真叭叭个不停,可是在师信的耳中却已经渐渐飘远。   此事一出,只怕乡试他是无法和友人如约前去了。   但宋真这话也提醒了师信,就算是身份再如何变化,他也不该现在就懈怠了下来。   “是我之过,这月休沐,我沾了瑾瑜的光,去长宁公主的温泉庄子游玩了三日,确实浪费了光阴。”   宋真也不是死揪着事儿不放的人,听了师信这话,也拍了拍师信的肩:   “无妨无妨,偶尔放松一两日也是正常的,这几日我染了风寒,还怕追不上你呢!来,咱们一起看看,到时候下个月休沐再和瑾瑜一道探讨。”   宋真说着,就开始认真看起题目来,而师信也是目光放缓,轻轻道:   “好。”   他虽幼时坎坷,可有何其有幸,有两位益友?   ……   天色朦胧,暮色沉沉,在柳花村外盯了一整天的刑狱司兵将吹响了脖颈拴着的口哨,发出一声鸟叫,并不起眼。   不多时,一个身影自远处飞快的赶了过来,兵将放下了口哨,从枯草堆里爬起来:   “那徐秀才还真是能掐会算,这还没一会儿,就来了两波人,一波是平阴侯府的,另一波没见过。”   “嘶,前头就听人说,他能看到人所不能看,那护城河女尸,又是咬舌,又是投河,仵作一开始都没有看出来,可是却被他给瞧出来了!”   “好家伙,这徐秀才不会真的能通鬼神吧?”   冬日的傍晚,总是阴森冰冷,兵将这话一出,两人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对面的兵将踹了他一脚:   “给老子滚!瞎说什么呢!在这儿好好盯着,老子去给少司禀报!”   出身行伍之人,私下里总是正经不起来,同伴也不以为忤,只拍了拍身上的土:   “行行行,我会盯着的。不让他们再杀人是吧?那平阴侯府的郎君们平日看着都是儒雅随和的,怎么会心狠手辣呢?”   “啧,那些勋贵一个个藏污纳垢的,你这回要是让人在你眼皮子下面把人害了,少司可不会饶你!”   那兵将胡乱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准备借着昏暗的光亮,朝柳花村摸去。   而此时,柳花村内,两队人马在这个时候碰面了,一队是平阴侯特意派来的,而另一队,却是兰妃的人。   那宫女最终还是告诉了兰妃曲氏和师信曾经的落脚之地,而等兰妃听到曲氏还有了一个十六岁的儿子时,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了。   于是,兰妃再也无法隐瞒当年发生的事儿,匆忙和平阴侯通了气后,又信不过平阴侯自己派了人过来。   曲氏当年被救走后,她原本坍塌的屋子自然无人帮她修建,如今过去了整整一年,废墟之上,枯黄的草叶被寒风吹的轻颤。   两队人对视一眼后,随后默契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的朝邻里走去,一户闭门不出,倒是另一户吊梢眼的女人看到来人手里拿着的一包银子,开了门。   一听问起曲氏后,吊梢眼的女人撇了撇嘴,声音尖利道:   “她呀,屋子塌了没压死她,被儿子接到同窗家里去了,唔,听说是去了小石村,之后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可以去小石村打听!现在银子可以给我了吧?”   女人眼中满是贪婪,来人对视一眼,把银子抛给她后,却转而在村里转悠起来了。   女人可不管这些,关了门就抱着银子狠狠的亲了一口,一旁的男人有些看不过眼:   “那些人看着凶神恶煞的,曲氏孤儿寡母,你怎就心肠那么硬?”   “我管她死活,当时那一两银子不让咱家挣,看我,这回挣了多少回来?!”   女人那叫一个兴高采烈,男人叹了一口气,皱起了眉,却不知道说什么。   而外面,两队人很快就将并不大的柳花村转完了,他们停在村子里唯一一座水井旁,每人借着打水的动作,将一包粉末撒了进去。   等到最后,两队首领碰头,一人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粉包:   “做的这么绝?不会出事儿吧?”   “不劳费心,侯爷已经打点好了。”   两句简短的对话,一下子便囊括了一村百姓的生死。   不多时,两队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他们不曾看到在他们离开后,一个从村头大树下翻身下来的身影。   “得,还真是被那徐秀才又算着了,一个个真他娘的心狠手辣!”   曲氏的踪迹根本无法掩饰,当初徐瑾瑜亦不知二人身份,所以在两队人的共同努力下,调查了半个月,便将曲氏母子的踪迹,日常喜欢调查的一清二楚。   因为决定和平阴侯再度短暂的合作一下,所以兰妃又将那名宫女调回了自己的身边。   这会儿,瑶华殿内,除了两个身影外,再无他人。   兰妃这段时间已经肉眼可见的显得焦躁了起来,那如兰的气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四分五裂,血丝爬上眼球,让人顿觉惊心。   “说,查到了什么,竟能让他们查了那么久?”   宫女跪在地上,将自己得来的消息如实禀告:   “回娘娘,那位曲姑娘如今在小石村生活的好好的,她还有一个十六岁的郎君,乃是今年的秀才公,现在于东辰书院读书。”   宫女这话刚一出口,兰妃直接一茶碗就砸了过来:   “蠢货!这就是你们平阴侯府办的差事?!本宫要他们死!否则大家都不要活了!   东辰书院本宫知道,一月一假,为防夜长梦多,让人在他这月回去的路上杀了他!!!” 第98章   “这, 可是那位郎君已经是秀才之身,侯爷的意思是,可以先按耐一二, 徐徐图之。”   宫女尽职尽责的劝说着,本朝帝王对于科举一届重过一届,连学子的诗文都会拨冗查看呢。   而那位郎君更是京城秀才中数一数二的,可不是那些没名没姓的平头百姓,乍然没了性命,也不会有人追究。   娘娘此举实在是糊涂啊!   可是,兰妃岂能听她一个小小宫女的话, 这会儿只是冷冷一笑:   “按耐一二?若是他的身份这段时间被发现了呢?到时候不光是本宫, 你, 平阴侯府, 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曲氏可以让她苟活一段时间,但是那个孩子必须死!本宫意已决, 平阴侯府若不动手, 那本宫自己来!”   兰妃如何能不紧张,她以为当初最好用的垫脚石, 如今一下子有一个几近成年的皇子。   尤其是, 她那并不光荣的过去, 和曲氏相比更是一件耻辱的事儿。   兰妃纵使手里有些人手,可是她人在宫内,总不是那么牢靠, 所以宫女只得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躬身道:   “娘娘的意思, 婢子会告知侯爷的。”   “尽快,以防夜长梦多!”   兰妃急急的催促了一句, 宫女点头应下,她才有些烦躁的靠了回去。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曲心玉和那个孩子,就是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正所谓,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料理干净吧。   兰妃看着宫女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明灭不定,正在这时,一个小少年自外头走了进来,见殿中空无一人,不由皱了皱眉:   “母妃怎得一人在此?宫人竟疏忽至此吗?依儿子看,母妃还是将翠心姑姑调回来伺候吧。”   说话的正是兰妃所出的六皇子,小小年纪便很有主意,兰妃欣慰的摸了摸六皇子的头发:   “这些琐事我儿不必操心,今日在文华堂读书如何?”   六皇子听了兰妃这话,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有些不开心道:   “不如何,父皇今日来文华堂考校我们,明明七弟样样都不如我,可是父皇却对他青睐有加。”   兰妃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憋了一口气,低斥一声:   “都是丽嫔那个狐媚子!”   在这宫中,子以母贵也不是没有。   六皇子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不由好奇道:   “母妃,什么是狐媚子?”   “狐媚子就是那等仗着姿色勾引男人的女人,若不是皇上被丽嫔勾去了,我儿才不会输给七皇子。”   兰妃近日心情烦躁,脑子一热直接就说了出来,六皇子有些似懂非懂。   与此同时,屋外一片明黄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可屋内的兰妃却一无所觉。   成帝心里憋了一口气,回到了勤政殿。   他虽是皇帝,可也并非全能,最起码父亲这个角色他也只能磕磕绊绊的学习去做。   尤其是,皇家的父子,自然与寻常父子不同。   丽嫔出身武将之家,如今边境不稳,成帝为了安抚武将之心,自然会对七皇子多几分关注。   但同样的,对于学业优异的六皇子,成帝本来准备私下在兰妃处安抚一二,可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皇上,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成帝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路步行回来,手指都冻的的有些僵硬,他端起一杯茶水暖手,面色却难得有一丝茫然:   “冯卓,你说朕是不是不该让皇子由生母教导?”   “这,母子亲和,乃是人伦,皇上何错之有?”   冯卓谨慎的回答着,可却知道,皇上他自幼失母,乃是与长公主相依为命长大。   这人啊,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而成帝想要的,可不是一个粗鄙不堪的生母,拉着自己的皇子堕落。   成帝的那分脆弱,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后他面色淡淡道:   “以后,让六皇子不要再与兰妃亲近了,逢年过节,请个安即是。”   “诺。”   冯卓应了一声,却知道当初才入宫时,宠冠后宫的兰妃娘娘只怕已经失了圣心。   有时候,一句话可以成就一个人,但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毁了一个人。   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兰妃头一回觉得这富贵窝的日子这般煎熬。   初一这一天,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花,等最后一场月试考完,已经过了晌午。   这一个月,师信除了才来书院的头一日心里惴惴,等后面,就变得平静了。   毕竟,就像瑾瑜所说的那样,他们不愿意让这件事闹大,投鼠忌器,最起码在书院的他是安全的。   可到了今日,那他的心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这是师信头一回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而那条归家之路,注定杀机重重。   但师信不能退缩,更不愿意退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退缩,错过了今日,那么明日的每一天他都可能惶恐不安。   师信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如往常的将准备回去和徐瑾瑜探讨的题目装进包袱里,随后他背着包袱,打开了门。   却不想,门外的宋真已经恭候多时:   “师信,你怎么那么慢?一会儿雪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师信看着宋真的面容愣了一下,随后忙道:   “瑾瑜说了,他可能今日来不及回来,要不宋真你明日再来吧。”   “两个人也是个伴儿,再说,我可是早就馋婶子做的菜了!走吧走吧!”   师信自然不想将宋真卷进来,他一把拉住宋真的胳膊,低语:   “今日我还有点事儿,不是先回小石村,要不,还是明日吧。”   宋真听到这里,终于有些奇怪的看了师信一眼,点点头:   “那行吧,明日我再去瑾瑜家。”   师信点了点头,想要笑一下,可却实在笑不出来,随后他拍了拍宋真的肩膀,沉默的绕过他,朝前走去。   风雪果真大了起来,纷飞的雪花眯的人几乎都有些睁不开要,师信孤身走在那条小道之上。   今日师信并没有坐牛车,他不想牵连旁人,是以这条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窄窄的小道只有他一人行走。   而另一边,魏思武得了徐瑾瑜的嘱托,早已经带着一队刑狱司的精兵来到了小石村不远处的小树林内。   这片小树林正好可以衔接香山的连绵山脉与小石村,等魏思武带人实地观察了一番后,有兵将不由赞了一句:   “此地确实是一处设伏的好地方,到时候一旦把人掳了,往山里一带,只怕等到冬去雪化,也不一定能发现尸骨。”   魏思武:“……”   “吾带尔等来,是为了抓捕贼人,尔等一个个倒才像是真贼人!”   魏思武这话一出,兵将们不由一乐:   “瞧少司您说的,这不是咱们也没有想到,那徐秀才看着文文弱弱的,可倒像是什么都会。   旁的不说了,就这地方,正常人看也不过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也就是咱们这些人能看出些门道罢了。”   魏思武听了这话,面色才和缓下来:   “行了,都找地方藏着,等人来。”   魏思武话音刚落,兵将们已经熟练的就地一躺,大雪一盖,打眼一看雪地里就魏思武孤零零一个人。   还是其中一个兵将看魏思武站着太傻了,给他指了一个好藏人的树坑。   众人掩盖好行踪后,没过多久,就有一队通身萧杀之气的黑衣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背着一把长弓的青年,他生的古怪,面白无眉,一双细长黢黑的眸子,盯着人时让人只觉得汗毛乍起。   此人是平阴侯最倚重的杜家庶出三房的嫡子杜海,和杜江同出一房,而不同的是,杜海从内而外透着一种冷漠,简直毫无生人气息。   他是平阴侯最看重的一把刀,更是为他的嫡长子,平阴侯府未来的世子准备的左右手。   可是,今日处理师信之事,事关重大,平阴侯为防万一,还是将其派了出来。   “十一郎,吾等这一个月奔波往复,这才觅得这么一处地方,这是这条路最合适办事儿的地方。   您看,这片林子偏僻非常,且不远处就是香山,咱们把人处理了往山里一扔,那些饥饿的豺狼虎豹就能把尸体处理的干干净净,断然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   “嗯,先去设伏。”   杜海冷淡的应了一声,随后从肩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从怀里取出一块云锦帕子,慢吞吞的擦拭着。   一旁的黑衣人看了都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杜家十一郎看着最冷漠无情,可实则暴戾恣睢。   他最喜欢的,就是一箭一箭射出,给“猎物”希望,然后在最后一刻——一击毙命。   据他所说,“猎物”濒死前,那绝望的眼神,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幕。   弓箭是他的武器,更是他逗弄“猎物”的玩具。   “十一郎,家主说,此事事关重大,您……”   黑衣人正要劝说,杜海的眼神淡淡的看了过来,与之相对的,是那对着他的,锋利的泛着寒光的箭头。   “……那您别玩太久了。”   黑衣人飞快的转移了话锋,杜海这才调转箭头,找了一棵树三两下就翻上去坐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唇角难得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   听家主说,这位十有八九是皇子呢。   不知道那些皇家中人,杀起来是不是更有感觉?   而远处,一个人影正在走近,他穿着东辰的院服,正一无所觉的走来。   一步,两步,看着师信越来越近的身影,杜海兴致变得高昂起来,无声的拉紧了弓弦。 第99章   “咻——”   师信一无所觉的走入杜海的射程之中, 只听闻一声尖利刺耳的破空声,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矢径直擦着他的鞋子,端端正正的扎进了冻的梆硬的土地里!   这一刻, 师信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他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杜海随后慢条斯理的搭上了另一支箭,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师信的手臂!   利箭破空!   厚实的冬装也无法阻挡箭矢划破皮肤,师信只觉得手臂一疼,可是他来不及查看,便捂着伤口继续向前跑!   正在这时,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杜海眉头一皱, 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 随后弯弓搭箭,这一箭, 正对师信的后心!   “信兄!趴下!”   熟悉的声音响起, 师信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直接五体投地, 头顶一道箭矢划过, 带起一阵劲风。   与此同时, 一旁埋伏的刑狱司兵将也直接破雪而出,和一旁的黑衣人缠斗起来。   杜海顿时脸色一变,他们被算计了!   “杀!今日绝不放过一个活口!”   杜海一声令下, 显然是不准备再顾及旁的了, 而这时魏思武也从旁边的树洞里爬了出来:   “杜海, 你要杀谁?”   杜海震惊的看向魏思武,他没有想到长乐伯世子竟然也在此,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动手!一个不留!”   魏思武没有想到杜海竟是如此疯狂,他直接拔出腰间那柄忠君剑,站在路中间:   “要杀他们!先我过这关!瑾瑜,你们先走!”   魏思武这话让杜海眼中的暴戾之气再也掩盖不住,他咆哮一声:   “谁也别想走!”   与此同时,徐瑾瑜勒马在师信身旁,俯身伸手,急急道:   “信兄,快上来!”   大雪纷飞,身后雪花和鲜血飞溅,马上的少年呼吸急促,长睫已经覆上冰晶,唯有墨眸沉静如海,让师信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师信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两人双手交握的一瞬,少年掌心的温暖源源不断的传入师信的身体。   他又被瑾瑜救了一次。   一如,曾经那个他万念俱灰的雪夜。   “驾——”   徐瑾瑜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就带着师信离开,杜海看到两人的背影,目眦欲裂,举箭欲射,可是却直接被魏思武用剑劈开:   “你的对手是我!今日,尔等意图刺杀皇嗣,乃诛九族之重罪!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或可留下全尸!”   魏思武爆喝一声,黑衣人们一下子都懵了,皇嗣?他们要杀的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秀才吗?!   而另一边,师信的一手抱着徐瑾瑜的腰,手臂的伤口都来不及处理,只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问:   “瑾瑜,我们去哪儿?”   徐瑾瑜头也没有回,直接道:   “去告状!平阴侯府已经图穷匕见,现在一切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一路疾驰,等二人到皇宫之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起来,守门的侍卫直接兵戈相向:   “皇宫重地,何人胆敢擅闯?!”   “吾乃圣上密旨亲封专使,今日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圣上!”   马上的少年立刻翻身下马,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寻常人所没有的沉稳气度。   随后,徐瑾瑜直接将那块金牌递出,侍卫接过一看,顿时脸色一变:   “快!放行!”   随后,徐瑾瑜立刻扶着师信走了进去,他一边走,一边道:   “信兄,放轻松,我们就要安全了。”   师信没有说话,只是抓紧了徐瑾瑜的手。   成帝今日好容易处理完公务,正准备放松一二,忽而冯卓便急急的走了进来:   “皇上,那徐秀才来了!”   成帝立刻坐直了身子:   “徐瑾瑜来了?可是平阴侯府对他动手了?!”   冯卓这会儿皱着眉,苦着脸:   “哎呦,皇上哎,那哪里只是动手,那徐秀才这会儿一身血刺呼啦的在外面候着呢!”   “那还等什么,快让人进来,传太医!”   不多时,徐瑾瑜与师信走进了这座天下至尊起居日常的宫殿,徐瑾瑜再怎么说也是见识过故宫的人,若是并未面露异色。   而师信这会儿因为失血过多,也是没精打采,自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去打量。   “徐瑾瑜?这是何人?”   成帝没想到徐瑾瑜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一个人来,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能从两人中,轻而易举的分辨出徐瑾瑜。   少年今日一身月白棉袍,衬得他如天边皎月,纯净无瑕,可那棉袍腰间之下,已经染上了连片褐色的血迹,纯净与血腥融合可却被少年眉宇间的冷静稳稳压住。   不过,成帝看着徐瑾瑜,总觉得这少年有几分面善。   而另一边,徐瑾瑜俯身叩拜,朗声道:   “学生徐瑾瑜,叩见圣上,今日学生御前失仪,还望圣上恕罪。   这位是本案至关重要的关键人物,如今有性命之忧,学生无法,只得来求圣上庇佑。”   徐瑾瑜口齿清晰,不疾不徐的说着,可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即使遇到这样的事,他也丝毫不见一丝紧张。   可见素日也是一个端方持重,有君子风范之人。   而一旁师信也随之一拜,却未急于显露自己。   成帝看着徐瑾瑜那副沉稳持重,光风霁月的模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满意这次初见,语气也和缓起来:   “免礼,赐座。”   徐瑾瑜谢恩之后,又立刻道:   “还请圣上速速请人去京郊清丘县小石村外南三里处,思武兄为我二人断后,正带人与那些贼人缠斗!”   但以徐瑾瑜的推测,自己已经带着师信先行离开,他们的目标已经消失,而思武兄身份不同,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这也是徐瑾瑜为什么要干脆利落的离开的原因。   “放肆,京城重地,竟有这事儿?冯卓,让袁毅速速带人察看!”   成帝虽然心里已有准备,可是也没有想到平阴侯府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一时脸色也沉了下来。   正在此时,太医到了。   成帝虽然对平阴侯不悦至极,可对徐瑾瑜却是没有的,他遂道:   “你伤在何处?快让太医诊治一二。”   徐瑾瑜立刻起身,将师信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   “吾并未受伤,是吾这位友人,还请大人诊治。”   徐瑾瑜一起身,成帝这才终于将目光停在了一旁的师信身上,徐瑾瑜容貌极盛,他站在那里就会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   与之相对的,容貌清冷的师信便极容易被忽视。   但随着成帝的目光落在师信的脸上,他不由目光一凝,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前的少年格外的顺眼。   “太医,去给那孩子瞧瞧吧。”   成帝人至中年,师信也才只是个少年,这句孩子倒也还算妥帖,只是里头的亲厚之意让折返的冯卓都不由微微诧异。   随后,太医仔细查看了一下师信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布料已经和皮肉黏连起来,需要先将其分开。   “还请这位郎君褪衣。”   太医温声说着,而勤政殿中正烧着地龙,师信也没有含糊,便褪下了外袍。   与此同时,那块被红绳拴着的玉佩也显露出来,成帝本是随意的看着,但下一刻他便直接站了起来,几步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你这玉佩……”   “学生师信。这玉佩,我娘说,是学生生父之物。”   师信方才头脑昏沉,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才来,直面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不过索性他已经准备了一个月,是以这会儿他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师信,师……好名字啊。孩子,可否让朕看看你这块玉佩?”   师信沉默的点了点头,随后将玉佩取了下来,许是过程扯到了伤口,但师信也只是一皱眉,却并没有多言一词,倒是颇有几分男儿坚毅之色。   成帝暗中观察着他,随后将那块玉佩放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之中,心中却不由感叹——   十几年了,他以为丢掉的玉佩竟然以这种方式回来了!   不过,这孩子口中的生父,又是何缘由。   “冯卓,你来看看。”   成帝将玉佩递给冯卓,冯卓结果一看,顿时瞪大了一双眼睛:   “这,这,这怎么可能?”   可成帝却没有理会冯卓的震惊,而是直接毫无皇帝架子的坐在了师信的身旁,询问师信的身世、玉佩的来历。   徐瑾瑜也在这一刻安静的坐在了另一边,一旁的宫人上了茶水,徐瑾瑜捧着热茶,时不时的抿上一口,长睫淡淡垂下,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会儿,看着成帝对师信只有好奇却无厌恶的模样,徐瑾瑜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本案到这里,该查的都已经水落石出,可唯一,也至关重要的,是圣上的态度。   是圣上对自己平白多了一个好大儿的态度。   不过这会儿看着圣上这幅殷勤的模样,这一切自然不言而喻,徐瑾瑜心里仅剩的疑虑也终于消散。   师信对于成帝并未隐瞒,可以说是有问必答,而成帝也在这些拐弯抹角的打探之中,知道了师信的身份。   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当初确实因为不慎,临幸过一个女娘,可那不是兰妃吗?   兰妃,平阴侯府……   成帝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他立刻将目光看向一旁规规矩矩端坐着,可实则神态沉静品茶的少年:   “徐瑾瑜,这是你送给朕的大礼吗?”   徐瑾瑜听了这话,站起身来,拱手一礼:   “学生幸能蒙圣上看重,得圣上密旨亲封专使之职,而今终于幸不辱命,将莹莹案背后所涉移花接木之术、皇嗣身世之谜已经尽数解开!”   成帝:“……”   成帝听了这话,既想要笑着夸赞几句,可是又突然觉得牙根痒痒,想着眼前这小子刚才悠闲品茶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当初,这是他给这小子的考题,结果到好,考着考着,这是考到了他头上来了!   “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且给朕详细说来听听!”   但即使如此,成帝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还是有些按耐不住,直接说道。   “自无不可。”   徐瑾瑜闻言微微颔首,但随后,他又道:   “但在此之前,平阴侯府草菅人命,残害花月楼包括莹莹在内的三十七条性命之事,敢问圣上是否要请其受审?”   徐瑾瑜如是说着,少年虽然微微躬身,可是那气质风度却如竹一般,笔直坚韧。   那虽是请示的语气,可也是在试探。   可成帝早就知道自己一早盯上的人是什么性子,这会儿也是哈哈一笑:   “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朕自可以让平阴侯前来受审,可是你虽是专使,却无官职在身,贸然要审我大盛侯爷,不知你可做好准备?”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徐瑾瑜,这小子方才在试他,他也想要试一试他。   若是寻常人,在听了成帝这话,只怕早就开始怀疑自己,心生犹豫了。   但徐瑾瑜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接道:   “还请圣上放心,皇命在上,学生自不敢懈怠,是以人证物证俱全,只待嫌犯上堂。”   成帝听了这话,看了一眼那边包扎已到尾声的师信,直接道:   “好,传平阴侯、刑狱司主司、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觐见,摆驾无极殿!”   无极殿素日只做宴客之用,可是今日却难得显出了几分肃穆。   上首,成帝沉着面容落座,而在最下面的椅子上,正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未曾谋面过的少年。   这是众大臣走进来时看到的第一眼,再加上彼此的官阶,大臣们只觉得今日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了,随后忙与成帝行礼,这才纷纷落座。   平阴侯是最后一个来得,他并不知成帝为何召见他,但心里也没带怕的。   该处理的,他可是已经都处理干净了。   “平阴侯到——”   内侍官高唱一声,平阴侯眼皮子一抖,这才迈过了无极殿的大门,心却在这一刻七上八下起来。   无他,这会儿包括成帝在内的刑狱司主司、刑部尚书、大理寺卿正齐齐的朝他看过来!   平阴侯差点儿端不住自己儒雅的仪态,恨不得拔腿就跑,但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去行礼:   “臣,见过圣上。”   成帝半晌没有言语,平阴侯心里一时七上八下起来,另外三人也开始了短暂的目光交流。   这平阴侯是犯了什么事儿,能让圣上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平阴侯,你可知罪?”   成帝还是决定先帮徐瑾瑜一把,压一下平阴侯的气势,而随着成帝这话一出,平阴侯的心跳足足停了三息,随后他才有些勉强的笑道:   “圣上这是在和臣玩笑吗?臣一向不与人交恶,虽称不上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个,可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臣……实在不知道这罪从何来?”   “侯爷当真不知吗?”   成帝不再说话,而这时在最角落的徐瑾瑜缓步上前。   方才成帝让人给徐瑾瑜取了一件新衣,这会儿少年一身竹青锦袍,门外是皑皑白雪,让人只觉得耳目一新。   可是平阴侯却在这一刻,只觉得汗毛倒竖,明明是看着十分无害的少年,可是他却没来由的胆战心惊。   “放肆!本候岂是你一无名小辈可以随意拷问的?”   “圣上密旨在此,吾乃莹莹案之专使,侯爷身为本案嫌犯,吾有权审问。”   青衣少年手中攥着明黄色的密旨,眸色淡淡,面色沉稳,对于平阴侯府怒斥波澜不兴。   平阴侯本想要请成帝做主,可是成帝这会儿就坐在上首,他不开口叫停,那就证明徐瑾瑜所言不假。   但,这么一想,平阴侯只觉得后背一凉,冷汗淋漓。   这个无名无姓的专使,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平阴侯装作搭理衣服的模样,随和道:   “既如此,你随意询问即可,不过这年轻人就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不过是问话,如何能称本候一句嫌犯?”   徐瑾瑜只是笑笑,并未与平阴侯纠缠,随后他收起密旨,将不久前让人特意送来的他整理好的文书等一干书面证据纷纷拿了出来,交给上首的成帝等人传阅。   “本案的起因,乃是学生所在县城发生了一桩奇案,竟是有一贼人光天化日之下,意欲屠杀一名民女,而这民女就是莹莹。   莹莹乃是京城一个名叫花月楼的青楼中的小丫鬟,于景庆十四年花月楼解散之后归家。   然而,在莹莹被人截杀的背后,竟是隐藏着一桩关乎花月楼上下整整三十七条性命的惊天大案!”   徐瑾瑜方起了一个头,平阴侯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而一旁的刑狱司主司却皱眉道:   “本案在京城发生?这绝不可能。”   徐瑾瑜勾了勾唇:   “还请这位大人查看证物三,里面的所有意外文书,都可以证明这些意外而死之人,并非意外而死。”   刑狱司主司闻言不由抽了抽嘴角,但手却不自觉的拿起了徐瑾瑜所说的文书。   成帝没有和他抢,因为相关文书他已经听柳洪说起过了。   不多时,刑狱司主司不由拍案而起:   “荒谬!简直荒谬!这花氏家在南边,尸体却在北边,且仵作文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其身体的种种异状,如何能是意外身亡?!”   如果只是这一个还好说,可是接下来,一页一页的看过去,刑狱司主司的脸色一下子沉凝起来。   这些案子的时间跨度整整十年,而这些文书也是最终会递交刑狱司同意整理的。   看到最后,刑狱司主司直接起身跪了下来:   “圣上,是臣失职,请您责罚!”   刑狱司主司如此,其余二人也跑不了,纷纷请罪,成帝也只是淡淡道:   “此事且容后再议。”   三人这才起身,而一旁的平阴侯强自忍耐下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态,绷着脸,不耐道:   “专使说了这么多,不知又与本候有何关系?你可知道,胡乱攀咬勋贵,可是要祸及满门的!”   平阴侯试图以势压人,但徐瑾瑜却只是淡淡道:   “吾正要说的是,不巧,莹莹截杀案的那位贼人曾经落网过,清丘县柳县令曾亲口指认过其乃是平阴侯之庶孙——杜江。”   “你说杜江啊?那孩子是个纯孝的,可惜他母亲身子骨不好,不久前去了,那孩子一时想不开,竟也……服毒自尽了。”   平阴侯一听这话就精神了,杜江早就死无对证了,这小子提起杜江,怕是自掘坟墓!   不过,平阴侯想着方才徐瑾瑜连那些书面文书都能看出一些门道来,还是匆忙改了话风。   毕竟,杜江确实是中毒身亡,只是这个毒是他自愿与否就不重要了。   人都死了,还能从地下跳出来反驳他吗?   “哦?听侯爷这意思,是对你这位庶孙十分了解了?”   “那是自然,那孩子那般纯孝,岂会作出你口中那种杀了三十七条人命的凶残之事?   圣上,杜江虽然只是臣的庶孙,可也终究是我平阴侯府的血脉,岂能让人这般随意污蔑啊!”   平阴侯如是说着,那花白的头发也随着他的痛声震动起来。   徐瑾瑜问了一句,平阴侯恨不得回十句,尤其是这会儿他确定杜江死无对证之后,更是越发得意。   幸好他当时下手快,否则还真要被人桎梏了。   “哦?徐瑾瑜,那你如何说?”   成帝并未发表什么见解,只是看向了徐瑾瑜,徐瑾瑜捋了捋袖子,看着平阴侯一脸悲痛,可是实则眼带精光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学生实在无话可说,就请杜江亲自来说吧。”   “侯爷口口声声,对杜江十分了解,想必二位一定祖孙情深……可杜江倒是说了不少关于侯爷的‘趣事’呢。”   徐瑾瑜不疾不徐,一字字道来。   而一旁的平阴侯直接懵了,他面色一变:   “你胡说什么?杜江早就已经身亡,我杜家族谱上更有记载,你从何处找来的假货,也想要污蔑本侯?”   “果真吗,侯爷?你可去坟里看了?那里头躺着的人你确定是杜江吗?   那吾这边确实有一个活生生的杜江,侯爷若要辩,那不妨也找来一个死的,我们一道比一比罢。”   平阴侯:“……”   神他妈的比一比!   杜江办事不稳,早就被他让人丢到乱葬岗了,这会儿骨头顾及都没有剩几块了!   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刚才一直在给他下套!   “咳咳咳——”   而另一旁的刑部尚书直接被口水呛得猛咳,成帝也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掩饰自己上扬的唇角。   杜江的事儿,他听柳洪说过,可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桩事!   徐瑾瑜面色淡淡:   “还请圣上传杜江觐见。” 第100章   徐瑾瑜言之凿凿的样子看的平阴侯心里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难不成杜江当时真的没有死透吗?   成帝看着平阴侯面上的情绪变化,眸色渐沉,冷声道:   “传杜江觐见。”   平阴侯听了这话, 袖子里的手指不由轻颤起来,他忙上前几步,苦口婆心道:   “圣上,眼前不过是一黄口小儿的信口胡言,您怎能相信?这,这不是寒了咱们做臣子的心吗?!   老臣自少时就追随先帝,当年先帝仙逝之时, 还命吾等拱卫圣上, 却没想到, 今时今日……”   平阴侯说着, 流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而一旁的刑狱司主司只是静静的看着, 唇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容。   刑部尚书只是老神在在的坐着, 若是手里再来一根珠串,都可以立地成佛了。   倒是大理寺卿欲言又止, 别的不说, 平阴侯在追随先帝那些年确实立功匪浅, 否则也不会被封侯。   如今圣上皇位稳固,若是要贸然对先帝的老臣出手,只怕会惹的朝野动荡。   “侯爷这是指责圣上了?”   在一片寂静到诡异的氛围中, 徐瑾瑜突然开口, 可却一语即让平阴侯色变。   “本侯没有!本侯对圣上忠心耿耿, 一片赤胆忠心,如何敢指责圣上?无知小儿, 岂敢胡言!”   平阴侯正准备打感情牌,就直接被徐瑾瑜一句话打断了施法,气的胸口一口气横在胸腔之中。   偏偏这时候徐瑾瑜抚了抚袖口,淡淡道:   “可若不是如此,侯爷急什么?杜江上堂,对错与否,自见分晓。”   少年声音浅浅淡淡,可却让人觉得颇有几分信服力,而这时,刑狱司主司也开口道:   “不错,这位……专使大人说的对,侯爷何必多言,这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啊。”   刑狱司主司这句话一出,平阴侯心里更是一个“咯噔”,莫不是这位主司大人知道了什么?   刑狱司主司乃是圣上心腹,若是他知道了,那圣上……   平阴侯府瞳孔剧烈颤抖着,他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他冷哼一声:   “本侯自然知道,只是不愿看着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在圣上面前诋毁我平阴侯府的声誉罢了!”   平阴侯故作不在意的说着,而下一刻,外头的内侍官高声唱道:   “人证,杜江至。”   众人齐齐朝门外看去,而身子虚弱,一脸苍白的杜江此刻枷锁加身,被两个侍卫半掺半扶着带了进来。   不管怎么说,杜江身负三十六条性命之事做不得假,他如何能轻轻松松上堂?   “他!他……”   平阴侯整个人都僵了,跟见了鬼似的,震惊到失语。   一旁的大理寺卿也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对成帝小声问道:   “圣上,难道这位专使大人真有通鬼神的本事?”   成帝也不知道为何杜江会在此,这会儿看向徐瑾瑜:   “徐瑾瑜,这果真是杜江?”   “如假包换。”   徐瑾瑜说着,将手笼入袖中,看了平阴侯一眼,淡淡道:   “不过,杜江能在学生手中,并且愿意对学生坦言相告,还要全赖平阴侯手段干脆。   当初,抓到杜江之后,柳县令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只是碍于平阴侯府的淫威,所以未敢直接奏秉上级。   而学生也想知道,这杜江是与花月楼人结怨,还是被人指使,所以这才请柳县令使了一出欲擒故纵之计,没想到……收获不错。”   徐瑾瑜说到这里,勾了勾唇,而一旁的平阴侯听了这话,差点儿心里没,呕出血来。   早知道,早知道他迟几日动手了!   可是他这人一向刚愎自用,如何能容忍一个背叛之人逍遥快活?   一步错,步步错!   而这时,杜江也抬起苍白的脸,看着平阴侯,幽幽道:   “家主,此刻见到我可意外?”   平阴侯向来老奸巨猾,这会儿一听杜江的话,就知道他对自己怨念颇深,而且如今人活生生在这里,他是百口莫辩。   于是,平阴侯思量再三后,那即使年近花甲,但仍然挺直的背脊在一瞬间塌了下来,声音低落中带着一丝脆弱道:   “江儿,你也认为本侯就是那等心狠手辣,可以罔顾自己孙儿性命之辈吗?”   平阴侯对于杜江来说,是如同高山一般,不可逾越的人物,可这会儿他唤着自己的小名,通红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杜江下意识心中一紧:   “家主,我……”   “侯爷可知道吾在何处寻到的杜江?堂堂侯府子孙,就这么被丢在了乱葬岗,他日野狗兽类一通肆虐,只怕尸骨无存啊。”   徐瑾瑜声调不高,可字字句句却直接戳在了杜江的心上,而他深深看了杜江一眼,又道:   “杀身之怨,毒母之仇,侯爷想要凭着三言两语就将其抹平,是否有些太过儿戏了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杜江松动的神情顿时变得坚定起来,看着平阴侯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仇恨。   平阴侯气的袖子里的手抖了抖,冷冷道:   “什么儿戏不儿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   徐瑾瑜笑了一声,让平阴侯只觉得心里一下子没底起来:   “若我说是欲加之罪,那杜江呢?这杜江可是侯爷亲口在圣上面前盖章认定,十分了解的孙儿呢。   方才,我打断侯爷的话,便是想要告诉侯爷,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杜江的口供已经经由刑狱司魏少司与吾双方签字画押。”   “你,你,你!”   平阴侯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就不该和这小子说一句话,他步步设套,简直阴险歹毒!   徐瑾瑜说完,不去管平阴侯那大变的脸色,直接看向成帝:   “圣上,杜江之证词已经呈上,请您看证物二,里面俱是曾经为平阴侯所做之事,请您过目。”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平阴侯那气的咬牙切齿的模样,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平阴侯这幅模样呢。   只是,等成帝打开了杜江的口供时,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平阴侯这会儿汗水缓缓沁满掌心,呼吸都不敢大力,生怕引人注意。   他让杜江做过什么事儿呢?   那可太多了,包括且不限于他让杜江去杀人,去自己的对头家中放入构陷的证据,去威胁不为自己所用的官员等等。   杜江是一把好用的刀,虽然不比杜海锋利,可是他有脑子,所有的事儿都能办的妥妥帖帖,让他满意。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视为刀的工具人,来了一个回旋刀,狠狠的刀中要害!   “朕倒是没有想过,平阴侯素日自诩端方君子,谦和大度,朝廷百官之中,你的官声数一数二。   可如今看来,嫉贤妒能的是你!心狠手辣的是你!欺世盗名的更是你!”   成帝冷冷的说完后,直接将杜江的口供“啪”的一下子甩给了刑狱司主司和大理寺卿:   “明日给朕去问问御史台,朕养他们这么多年,是要他们在朝堂之上装聋作哑,当木头的吗?!”   “臣等遵旨!”   随后,二人这才拾起杜江那份口供看了起来,但看了没多久,他们便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排除异己,打压新秀,拉拢勋贵高官,如此种种,这是意欲何为?   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宫中的六皇子,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平阴侯的这些小动作,几乎都是从六皇子出生之后才陆陆续续开始的。   连二人都能想到,成帝又如何想不到呢?   而平阴侯这会儿已经跪伏了下来,看着成帝余怒未消的脸,忙飞快道:   “圣上明鉴,方才确实是臣说谎了,我杜家一向重嫡,臣私心想着这杜江无论如何也是我杜家血脉,所以才袒护一二。   却没想到,杜江因为杜家重嫡之风,早就心怀怨愤,又被有心人所骗!其此举不过是为意图污蔑老臣啊!   如此种种恶行,臣闻所闻未,若是当真是杜家人所为,那定皆是庶支所为,圣上不信可以请人详查!”   平阴侯在这短短一瞬,便决定牺牲所有庶支来保全嫡系,而平阴侯此言一出,成帝不由抿紧了唇。   他清楚的知道,平阴侯敢如此说,那就是此事杜家嫡系的手一定都是干干净净的。   平阴侯这是在弃车保帅!   平阴侯这话一出,杜江的瞳孔一瞬间放大,随后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直接跪倒在地:   “圣上明鉴,圣上明鉴啊!罪民所言句句是真,而且,而且都是家主指使我们所为啊!”   成帝不语,一旁的平阴侯将掌心的汗水在袍袖里擦干净,唇角这才浮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他本不想做的这么绝,可是这都是这个不肖子孙逼他的!   杜江心里也不是没有过不忿,可或是兔死狐悲的原因,他并不想让和自己同样庶出的杜家子要为平阴侯背上黑锅。   可此时此刻,平阴侯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他一定无法找出证据。   杜江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他出身勋贵,可却从未享受过丁点勋贵的优待。   旁人家的孩子三岁拿筷子,而他拿的是刀。   懵懵懂懂,磕磕绊绊的长大,母亲是他的缰绳,勒着他,驱驰着他。   可凭什么嫡系的几个郎子就可以读书赏月品茶看花,他们,就该天生成为嫡系脚下的泥土吗?   杜江不甘。   可是,杜江环顾四周,成帝因为平阴侯的话陷入沉默,两朝老臣,一国侯爵,都是他的保护符。   刑狱司主司虽然看着平阴侯的目光中满是不屑,可是成帝未言,他自不能开口。   刑部尚书只是半阖着眼,唯有那时不时摩挲下巴的动作,让人知道他并未睡去。   至于大理寺卿,一向奉公克己,奉行国法,倘若平阴侯当真不曾沾手,那么他也不过是失察之罪罢了。   直到,杜江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那个看着轮廓还有几分青涩的少年,他立于金殿之上,也依旧不卑不亢,闲闲的笼手站在一旁,一派云淡风轻。   杜江直接扑过去,抓住徐瑾瑜的一片袍角,涕泪横流:   “徐郎君,徐郎君,我听魏世子说过,你一向聪慧过人,你帮帮我,也帮帮他们吧!   他们固然有错,可是他们也不过都是为人手中刀罢了,他们错不至此!求求你!求求你!”   平阴侯斜了杜江一眼,笑容阴冷,这杜江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现在杜江这张牌已经废了,他倒要看看这位“专使”还有什么本事?   平阴侯那阴冷黏腻的目光滑过徐瑾瑜的面庞,如同一条剧毒的蛇翘着头,吐着信儿,时刻准备发动攻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也很久没有被人逼到这种地步了。   但,一个黄口小儿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孰不知——计谋与手段缺一不可,心思与狠毒密不可分。   一个小少年,又懂什么呢?   圣上面前,平阴侯并未出言讥讽,可是那轻慢的神情中漏出来的信息,却足够明白。   徐瑾瑜低眸看着杜江,缓声道:   “你且放心,今日吾让你来此作证,自没有让嫌犯脱逃的说法。”   平阴侯听了这话,脸色难看起来,又是嫌犯,这小子就是认定自己是这个嫌犯了吗?   杜江听了这话,下意识的送来了徐瑾瑜的袍角,而随后徐瑾瑜看向平阴侯,似笑非笑:   “方才,侯爷一场辩驳实在是无可指摘,而事实,也应确实如侯爷所说的那样,杜家嫡系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而旁支一个个手染鲜血,犹如罗刹。”   平阴侯听了徐瑾瑜已经单方面的肯定自己后,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口中却道:   “怎么,这个时候想让本侯宽宥你了?”   徐瑾瑜只是笑笑,面色淡淡的看了平阴侯一眼,里面情绪莫辨:   “不,吾只是想请教侯爷一个问题。”   “本侯不想回答。”   平阴侯毫不犹豫的说着,他已经被这小子不知道下了多少套了,他是疯了才会再将把柄授人。   “侯爷不想回答,那就不回答吧。不过,圣上,关于杜侯爷方才所言,学生有话要说。”   “讲。”   平阴侯没想到徐瑾瑜直接也与圣上说,在原地气的干瞪眼,而徐瑾瑜这是也悠然开口:   “上座三位大人皆掌我大盛刑名,敢问三位大人,以为凡有疑案,还从何入手?”   徐瑾瑜此言一出,刑狱司主司看了成帝一眼,玩味道:   “专使大人这是在考吾等了?”   徐瑾瑜只谦恭的拱了拱手:   “学生不敢。”   成帝看了一眼二人,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徐瑾瑜考你一个臣子算什么,他连自己这个皇上都敢考!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刑部尚书淡淡道:   “自然是从动机入手。”   徐瑾瑜听到这里,笑容更大了一些,灿烂到即使外面因为雪天阴沉,可让众人却觉得眼前一亮。   “不错,正是动机。方才侯爷说,此乃旁支污蔑,那旁支做这等排除异己、打压拉拢等手段,是图什么?   图此举能让他们断子绝孙,图此举能让他们早日下黄泉,见祖宗?   他们不惜满手鲜血,不惜背负人命无数,若为的就是单纯污蔑侯爷,那依吾看,这个解释简直如同糊了三年的窗户纸,不用戳就破!荒唐的可笑!”   徐瑾瑜句句铿锵,一字一句的将平阴侯逼的无所遁形,他张口欲言,可却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全都堵死!   他在见招拆招,可是这少年却早已经不知何时成了那局外之人,他所有的计谋手段,在他眼中都如无物!   这个认知让平阴侯一瞬间血液都凝固了起来,他呼吸急促,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只觉得身子一抽,竟是睁着眼,直接栽了下去。   “砰——”   平阴侯身量不轻,即使砸在地毯上,也发出了一声闷响。   “嗬嗬——”   平阴侯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徐瑾瑜发出异声。   成帝被平阴侯突如其来的栽倒吓了一跳,随后坐直了身子,扬声道:   “冯卓,传太医来。”   而一旁的徐瑾瑜迎着平阴侯的目光,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几步走过去,蹲身摸了摸平阴侯的脉,半晌,徐瑾瑜这才起身:   “启禀圣上,侯爷这是正气亏虚之症,想来是……方才太过激动,以致气血逆乱。”   成帝方才有些惊,可这会儿一下子镇定下来,听了徐瑾瑜这话,饶有兴致道:   “你还会这一手?”   “回圣上,不过是近来看了两本医书罢了,但要学生诊治,那学生是做不到的。”   徐瑾瑜如是说着,所为正气亏虚,就是平常所说的中风。   而被徐瑾瑜那么一说,在场众人都能意会,这会儿一个个安静如鸡。   这平阴侯堂堂侯爷,被一个少年三言两语给逼的中风了。   就算平阴侯能没事儿,就今个他这一栽,已经足够京城人笑他十年了!   没多久,太医前来诊治,平阴侯果然是中风,而且还并非小可,需要好好针灸,调养,这才有正常的希望。   成帝这会儿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那叫一个亮,能科举,能破案,能诊脉,这徐瑾瑜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平阴侯被两个内侍抬到偏殿诊治,而其余三人眼看着事情到了一步,最后由大理寺卿开口:   “圣上,今日平阴侯已经……只怕多有不便,如今夜色渐深,臣等是否该先行退下?”   既然是审平阴侯,现在平阴侯已经中风,那还审个什么劲儿?   但成帝却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徐瑾瑜:   “徐瑾瑜,你如何看?”   三人随后也齐齐将目光放在了徐瑾瑜身上,被四双眼睛盯着,徐瑾瑜也没有打怵,只是声线沉稳道:   “今日莹莹案还未审完,杜侯爷虽然暂时退场,但此案依旧可以继续审下去。”   徐瑾瑜尾锤了眼皮,如是说着,成帝看了徐瑾瑜一眼,抚须一笑:   “好,那就审,朕也想知道你口中的移花接木之术,究竟是如何使出来的。”   成帝如是说着,想到在勤政殿养伤的师信,眸子微沉。   如若那孩子真的是自己的血脉,那么……   成帝这话一出,方才因为平阴侯离开,已经起身的三位大臣又坐了回去。   随后,徐瑾瑜继续说道:   “方才种种,乃是平阴侯府之私事,也是本案的一处枝叶末节罢了,只不过杜侯爷似乎……气性有些大,只怕不能听到接下来更加重要的事儿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原本兴趣缺缺的三人不由来了兴致,也是,莹莹案听着只是一个民女的案子,圣上岂会将他们三人召来?   徐瑾瑜见三人终于正色起来,这才缓声道:   “此前说到,莹莹乃是被杜江截杀,而方才这位大人有说到,凡是疑案,必有动机。   而莹莹案虽只以莹莹本人之名命名,可其背后却是花月楼整整三十六条性命的血泪。   可一个小小花楼,如何会惹的平阴侯府这般对付,他们一言不合就要灭其满门,但又要让那些人纷纷以意外身亡消失于世间……”   “是啊,平阴侯为何这么做?”   大理寺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也不由顺着徐瑾瑜的话,下意识的问道。   徐瑾瑜只抿了抿唇,面色淡淡道:   “这话,便要从十七年前说起了。诸位大人请看证物四——”   徐瑾瑜说完,成帝第一个伸手将那标好序号的文书拿了起来,那文书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的信息也十分单薄。   不过,是一个自赎的花楼头牌因病而死的文书罢了。   可是成帝却觉得眼皮子不由一跳,他随后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不由瞳孔放大。   但思虑片刻之后,成帝却直接将文书递交出去,与下首站着的徐瑾瑜直直的对视上。   不可直视君颜,徐瑾瑜忙低下了头,可是却很快的分辨出,圣上眼中并无不悦之意。   等三人看完文书之后,刑狱司主司弹了弹那单薄的纸张,看向徐瑾瑜犀利道:   “一个头牌罢了,因病而亡也属常事,何以至于将其拿到圣上面前?”   “自然,是因为这位头牌的身份与众不同了。而且,同样作为花月楼的一员,诸位大人观这份文书不觉有异吗?”   “病亡之身,且是久病缠身,故去也不会有仵作查看,你莫不是要我们撅坟如看吗?”   刑狱司主司步步紧逼,徐瑾瑜却并未后退,只是淡淡一笑: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发现这位名唤兰娘的头牌,病逝的时间十分巧妙,正好是平阴侯嫡女,也就是兰妃娘娘入宫那年。”   徐瑾瑜这话一出,还不待众人反应,径直道:   “除此之外,学生在兰娘故居发现了一枚来自西国的蓝宝石碎,此为证物一,请圣上和诸位大人过目。   而我大盛似乎只有长公主与平阴侯府曾各得过一枚蓝宝石蝴蝶簪……” 第101章   徐瑾瑜话音落下, 连方才最从容淡定的刑部尚书这会儿也是猛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下首长身如竹的少年。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他这是暗指圣上的妃嫔,育有六皇子的兰妃娘娘乃是青楼出身!   倘若此事落实, 平阴侯便是欺君之罪,平阴侯府的所有女眷都要为人嫌弃,便是六皇子,也将失去圣宠!   三人纷纷惊骇不已,这样事就算是他们都要斟酌斟酌再斟酌才敢试探着对圣上说一两句。   可是,这少年竟敢当着他们的面儿堂而皇之,正大光明的说了明白。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三人恨不得捂住耳朵, 当自己是聋子, 瞎子。   当初这些证物上堂之时, 他们还觉得奇怪, 何以至于有这么多的证物?   可是,现在他们算是看明白了, 这都是那少年一桩桩、一件件捋得清清楚楚, 如同交作业一般归置好的。   这一刻,三人都不由在心里齐齐叹了一口气, 平阴侯确实是气的太早了。   这重头戏可还没有出来呢!   随后, 他们就看到一只手伸向了证物一, 一时间,三人纷纷好奇究竟是那位勇士,而后, 他们就看到了成帝那张出奇平静的脸。   三人目光相撞, 随后连忙狼狈躲闪。   圣上的瓜那是能吃的吗?一不留神小命不保好吗?!   而此刻的成帝却太过不动声色, 他只是摊开了那方白色锦帕,里面静静躺着的那颗细碎如沙砾的蓝色宝石被烛光映着, 蔚蓝如水,熠熠生辉。   大盛并如今并没有制作蓝色的饰品材料,是以西国的蓝宝石才显得格外的珍贵。   而此刻,这颗蓝宝石碎却是作为罪证的存在。   成帝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收好锦帕,看向众臣:   “诸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方才成帝问徐瑾瑜看法的时候,三人还有些酸,这会儿轮到他们自己,一个个才知道这其中压力几何。   这件事的牵扯实在太大,如果可以,他们恨不得斟酌个三天三夜。   可是,圣上岂容他们耽搁,只不过略停了几息之后,成帝就抬起眼,淡淡道:   “难不成诸位无法作答?”   听听,刚才还是诸卿,这会儿就诸位了。   三人一时心中紧张,还是刑狱司主司硬着头皮道:   “此事关乎皇室颜面,臣等实在不敢僭越。”   刑狱司巧妙的将圣上的颜面转为皇室的颜面,倒是不用面对来自成帝的暴风骤雨。   成帝听了这话后,良久,他终于哼笑一声:   “你们一个个啊,滑不溜手。罢了,既然如此让兰妃带着她的蝴蝶簪子来一趟吧。”   成帝说完,顿了顿,看向冯卓:   “你亲自去办。”   成帝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乃是要冯卓亲自盯着,以防兰妃动什么手脚。   冯卓即可领命去了,只是在路过徐瑾瑜的时候,不自觉的躬了躬身。   人说起来他是皇上近侍,可是他有时候也无法摸准皇上的脾性,可这位徐秀才能屡次在皇上的雷区蹦来蹦去,偏偏皇上还不恼……   服!   他服了!   冯卓带着人朝后宫而去,过了约莫两刻钟,外头像是了女娘的声音,虽有些模糊难辨,可是三位大臣都齐刷刷的低下了头。   兰妃颇为不解的跟着冯卓而来,却没想到不是她本以为要去的勤政殿,而是无极殿。   尤其是,这会儿一进入无极殿,看着上首的三位大臣,兰妃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这,怎么有点儿像是三堂会审?   兰妃越发觉得心里毛毛的,随后就想到了那根被冯卓特意要求带上的嫁妆簪子,心中一跳。   那蓝宝石蝴蝶簪乃是被平阴侯府当做传家之宝的贵重物品,当初她被寻到的时候,便直接交给了她。   据说,这根簪子除了长公主外,大盛再无第二根,一向是兰妃的心头好。   这根簪子,她从入宫前戴到了入宫,就连在那个地方,她也戴过。   难道,是被人多嘴说过什么吗?   兰妃看着冯卓捧在手里的簪匣,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她恨不得冲上去将其夺过来摔个稀巴烂。   可是,这会儿冯卓已经走上前去,将簪子呈给成帝。   兰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娇声冲成帝一礼:   “妾身给皇上请安。”   成帝没有言语,只是从冯卓手中接过了那根簪子,成帝素来对于这些首饰的印象只有好看和不好看,衬人和不衬人这么几种。   这会儿,冯卓一打开簪匣,那里面的蓝色蝴蝶几乎要振翅飞了出来,由蓝宝石打造的蝴蝶在烛光之下,宝石切面折射出鳞片般的华光。   这确实称得上一件传世至宝。   只不过,成帝看着那细细密密的宝石碎,看的眼睛都要发酸了,都没有看出那颗缺失的宝石碎究竟在何处。   随后,成帝看向徐瑾瑜,缓声道:   “徐瑾瑜,你既然说那颗宝石碎应出自兰妃这根蝴蝶簪,那你且来寻一寻吧。”   徐瑾瑜拱手应下,随后接过那根蝴蝶簪在烛光下仔细端详起来。   成帝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睛,随后这才看向兰妃,语气冷淡道:   “兰妃免礼吧。”   兰妃听了这话,这才敢直起身子,只是她虽幼时落入花楼,可是却也因为一幅好容貌被花姨捧着长大。   后来入了宫,因着平阴侯府的家世,那就更是被养的金尊玉贵,成帝这一通暗罚,让兰妃登时就红了眼眶。   平阴侯只能打感情牌,可兰妃却可以直接撒娇弄痴,但见兰妃站在原地,不争不闹,只是眼泪簌簌的往下掉,过了好一会儿,这才颤声道:   “皇上,妾身究竟,究竟哪里做的不对,妾身愿意改,妾身愿意改的,您请这么多大人过来,实在是吓到妾身了。”   兰妃方才听了成帝的话,知道是那根蝴蝶簪落了东西,可是这么多年,那蝴蝶簪她自己早就把玩的都能包浆了,也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自己簪子主人都不能发觉不对,那个少年又能如何?   所以兰妃这会儿直接将重心放在了成帝身上,一通示弱的话说的那叫一个千回百转,恍若莺啼。   随后,女娘缓缓抬头,泪眼婆娑,好不可怜,颇为惹人怜惜。   若是成帝当日没有听到她曾出言不逊,那么他定会心生一丝怜惜。   可此时此刻,成帝想的却是,是否是因为兰妃那样的出身,所以才会出言粗鄙?   成帝一时沉默的打量着兰妃,兰妃静静的站在原地,似乎是见成帝没有理会,她失落的低下了头,那纤细白皙的脖颈微低,如一朵在风中轻颤的小白花。   兰妃本就生的美,又气质出尘,再加上她十分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即便成帝因为当初其言辞不忌心中不喜,可也在此刻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兰妃长在花楼,自然知道男人的目光所蕴含的种种意思,即便成帝的目光只是一瞬的游移,她的唇角也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微笑,稍纵即逝。   “皇上今日召妾身来此,可是因为妾身的簪子有什么问题?您一向英明神武,却如此关怀妾身,真是让妾身感动呢。”   兰妃眼眶红红的抬起脸,脸上却是对于成帝满满的依赖和景仰,似乎连成帝怀疑她,她也不介怀一般。   “不过,这根簪子来历不凡,妾身家中又只有妾身一个女娘,所以妾身一直戴着玩,可也没有发现过其有什么缺失的地方呢,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兰妃着重表示了一下自己对于这根簪子的熟悉,连她都没有发现不对,那旁边那位检查的少年,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兰妃甚至不用和徐瑾瑜说一句话,都可以三言两语的挑起成帝的疑心。   倘若,勤政殿里没有那么大的一个儿子的存在,成帝确确实实要斟酌一下了。   但即使如此,成帝还是淡淡开口:   “好了,不过就是查验一二,朕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等此事毕,朕定给你一个说法,你且先坐下吧。”   “好,妾身相信皇上!”   兰妃清脆的应了一声,末了还含情脉脉的看了成帝一眼,这才入了座。   而另一边,徐瑾瑜一面端详着这根蝴蝶簪,一面一心二用的听着兰妃的美人计。   但随后,他就勾了勾唇,他并未见过兰妃,也并不知兰妃的性格,可方才兰妃寥寥数语,便已经自己迈出了认罪的第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已经渐渐觉得有些不耐起来,刑部尚书已经开始打起盹儿来,刑狱司主司看似环视殿中,实则眼睛已经发直,而大理寺卿倒还是做的端端正正,只是偶尔来一个深呼吸,舒缓一下腰疼。   那蓝宝石蝴蝶簪方才他们都瞥了一眼,不说郎子对于首饰不了解,只那上面闪闪发光的宝石细碎的多盯一会儿,都能把人的眼睛闪花了。   而且正如兰妃所言那样,兰妃一个拥有了发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发簪主人都无法发现不对,那个所谓的专使他眼神儿得有多好呢?   这粒蓝宝石碎若是无法找到出处,那专使污蔑后妃的罪名是没跑了!   可下一刻,徐瑾瑜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发簪:   “圣上,学生幸不辱命。”   成帝都有些发困,可一听徐瑾瑜这话,直接精神了:   “当真找到了?”   徐瑾瑜看了不远处下意识捏紧了帕子的兰妃一眼,坚定道:   “找到了,还请圣上容学生上前指出。”   成帝点头应允,徐瑾瑜随后捧着蝴蝶簪上前,准确无误的指出了蝶翅尖端的一处小小的空隙。   若没有发现那颗蓝宝石碎,那处小小的空缺也不会被放在眼里。   成帝随后查看了证物一,将二人对比,喃喃道:   “不错,大小,颜色都一般无二。”   成帝这话一出,刑部尚书也不打盹了,刑狱司主司直接看了过去,就连大理寺卿的背都挺的更直了。   什么?还真被找到了?!   成帝随后让徐瑾瑜给三人又指了一遍,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地方,三人面面相觑,不由心里啧舌:   这专使,简直非人哉!   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下首的兰妃那表情肉眼可见的多了紧张,而其余三人瞥向兰妃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皇上,这绝无可能啊,一定是,一定是旁人想要污蔑妾身!这根蝴蝶簪妾身一直从未离身过,但其宝石太过细碎,若是有人潜入妾身屋内,取走一颗宝石碎也未可知!”   兰妃见势不妙,急急辩白起来,徐瑾瑜听了兰妃这话,却是冷冷一笑:   “那么,兰妃娘娘知道这颗宝石碎是在何处发现,又是怎么到吾手中的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兰妃终于开始正眼看了徐瑾瑜一眼,她本以为此番三堂会审,上座的三位大人才是重头戏,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这么一个少年闹出来。   这会儿兰妃又气又急,只冷冰冰的威胁道:   “本宫不管你从何得到了这东西,意图诬陷宫妃,可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你年幼不知轻重,才敢这般莽撞,但你可想过你的家人亲朋?!”   兰妃话中的威胁之意分外浅显,连成帝方才的一丝软化都随之消失,徐瑾瑜却是低眉一笑,可语气却冷的如同浸了霜雪:   “看来平阴侯府的霸道习气乃是一脉相承,连平阴侯府的姑娘也是如此啊。   也难怪当初那或许曾经见过兰妃娘娘你戴过蓝宝石蝴蝶簪的邻居,会在莹莹调查次日就……一家七口命丧黄泉啊。”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惊愕抬头,成帝这会儿一只手扶着桌案,身体前倾:   “徐瑾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瑾瑜面上的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他几乎面无表情,陈述道:   “想必圣上已知莹莹案的主角莹莹早已遇害身亡,学生与魏少司曾亲赴兰娘故居水真县调查。   亦从百姓口中得到了莹莹确实去过水真县,且于当日便在水真县命丧黄泉的种种痕迹。   而除了莹莹之外,那兰娘故居仅存的邻居也因为“意外”误食毒蕈子而全家丧命。”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意外这两个字了。   徐瑾瑜说完这话,顿了一下,他看了有些失神的兰妃一眼,或许她在为这个熟悉的名字而失神吧。   “而也因为莹莹去过水真县,也因为莹莹或许知道了什么,所以在她探查之时,被尾随而来灭口之人逼的咬舌自尽,投河而亡!”   最后四个字一出,众人纷纷哗然,咬舌自尽,投河而亡,这得是何等的痛苦?!   兰妃听到这里也不由震惊的抬起了头,徐瑾瑜依旧冷静道:   “而莹莹之所以这样,便是为了向吾等传递——昔日病死的兰娘,还活着的信息!”   “咬舌,投河……是活,是活!”   成帝只觉得灵光一闪,不由喃喃着,他当日听柳洪说起之时,只以为那莹莹是因受辱而被逼自尽,可这一刻他才知道那个坚韧无比的女娘她是为了传递消息!   她无法言说,她无从逃跑,她用最短的时间,最痛苦的死法,传递她无法说出口的信息!   “此女坚韧,不输男儿啊。”   成帝默了默,感叹的说着。   徐瑾瑜重重点了点头,垂下眸子:   “莹莹之聪慧、坚韧让人动容,而也因为莹莹之死……学生前往水真县探查,发现那因为中毒而亡的邻里,也在兰娘的故居发现了,这颗本应在兰妃娘娘口中的平阴侯府传家之宝的蓝宝石蝴蝶簪上的蓝宝石碎。”   “那日阳光灼灼,可却偏偏照射在了梳妆台下这粒蓝宝石碎,那一晃眼的闪光,焉之不是莹莹在天之灵的指引?” 第102章   话音落下,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颗沙砾大小的蓝宝石碎,一时沉默。   该说不说,这事儿或许真有些不太正常的存在。   毕竟, 那颗蓝宝石碎若不是放在白色的锦帕之上,只怕谁也不会留心。   可兰妃听到这里,冷笑出声:   “什么神神鬼鬼的,倘若当真如此,那上过战场的将军岂不是要日日冤魂缠身了?”   兰妃这话一出,徐瑾瑜还没有说什么,成帝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厉声呵斥:   “住口!”   兰妃被吓得一个哆嗦, 却不知道成帝因何而怒, 只忙起身跪下, 小声道:   “妾身,妾身失言, 还请皇上恕罪!”   成帝没有再看兰妃, 也没有叫起。   如今大盛边境不稳,兰妃这话出口, 让那些上阵杀敌的将士作何感想?!   平阴侯确实野心勃勃, 可是其府上教导出来的女娘, 也都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兰妃却时时出言莽撞, 确实不像是侯府嫡女。   兰妃此刻跪在地上, 眼神明灭, 脑中却在想着如何脱身,这会儿看着成帝眼中的怀疑, 兰妃忙道:   “皇上,您是知道的啊,妾身因为身子不好的原因,自幼养在老宅,好容易来一趟京城便遇到了那样的事儿。   幸而得您相救,妾身才能和家人团圆,但妾身还是自省当初乃是妾身不够仔细,所以妾身才罚自己在那水真县茹素半年,并埋葬了那个身份。   可是如今不知道怎么就被有心人得知了那件事,这才被人死咬着不放,可是妾身从始到终都只有您一个人啊!”   头牌之说,现在花月楼的人都已经死绝了,又有谁能作证呢?   曲心玉吗?   这会儿她怕是还在为儿子丧命而悲痛欲绝吧?   这样的话,她疯了也会正常的吧?   一个疯妇的话,谁会信呢?   兰妃有几分急智的,飞快在心里复盘了自己的言语,很快就为自己想出了脱身的法子,甚至连退路都想好了。   兰娘的墓里确确实实没有人,她认下又如何?那,是皇上和她共同经历的过往!   可虽然为自己找到了说法,兰妃看了徐瑾瑜一眼,眼神怨毒,因为这个少年,她的孩子以后都要因为自己那段不堪的经历而沾染污点!   一个生母在青楼呆过的孩子,而且自己还曾经……兰妃只庆幸平阴侯下手利索。   成帝依旧保持沉默,他不想说话,只看向徐瑾瑜,徐瑾瑜顿时意会:   “兰妃娘娘以为自己所言当真无懈可击吗?”   “你住口,本宫在和皇上说话,岂是你一个无名小卒可以插嘴的?”   兰妃勃然大怒,一通呵斥,可也正因如此,成帝越发觉得她不像是一个被自小精心教养出的勋贵之女。   “是朕要他说的,徐瑾瑜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成帝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倦意,瓜虽然好吃,可是自己的瓜,还接二连三的看着自己曾经看重信任的人漏洞百出,滑稽可笑就让人觉得心累了。   徐瑾瑜也估计成帝听到这里,其实心里已经认定兰妃的欺瞒了。   但是,他此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是,圣上,学生还有一名证人,还请您传他觐见!”   成帝点了点头,沉声道:   “传。”   成帝话音落下,外头的内侍官扬声道:   “传证人!”   此人没有报以名姓,所以众人纷纷翘首看去,只见一个老迈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成帝看着那人的面容,不由道:   “此人倒是有些眼熟。”   “不错。”   “确实。”   “正是。”   三位大臣也纷纷赞同,唯有兰妃一脸茫然,徐瑾瑜也在这时看向了兰妃:   “兰妃娘娘不觉得眼熟吗?”   兰妃很茫然,但她清楚的知道,这或许是这少年下的套,她只冷哼一声:   “哼,下贱之人,本宫为何要认识?”   管那人衣衫寻常,背脊佝偻,一看就是身份低下之人,可徐瑾瑜听了兰妃这话,却意味深长的说道:   “兰妃娘娘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   兰妃冷冷的说着,难不成他以为这个下人一样的老者能比得过她和皇上的情分吗?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敢问兰妃娘娘,为何您认不出自己家中的老仆?”   徐瑾瑜这话一出,刑部尚书恍然道:   “是了,当初此人在平阴侯身边伺候过一阵,难怪吾等会觉得眼熟。”   兰妃听了这话,先是一惊,但她很快冷静下来,镇定道:   “本宫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本宫已经说过了,本宫幼时体弱,故而养在江南老宅,回京后又曾经在水真县住过一段时日,不认识府中老仆也属常事,你若是想要借此将那所谓的头牌之名扣在本宫头上,未免太过可笑了。”   兰妃说完,冲着成帝叩拜下去,声音已然带了几分哽咽:   “皇上,妾身知道妾身曾经确实经历过一段不好的事儿,可是为何非要将妾身的伤疤挖出来羞辱呢?   一个下人,给些银子就可以瞬间倒戈,而此人却要用此法子来污蔑妾身,此人居心歹毒啊!皇上,求您为妾身做主!”   成帝不言不语,似乎注意力并未在这事儿之上,还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茶碗。   兰妃一无所觉,只是如泣如诉的说着,而那老者听到这里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位娘娘就是传说中我杜家在宫里做娘娘的那位姑娘吧?不过,您可是记错了,老奴早就在二十年前回到了老宅伺候老太爷了。”   “怎么会!”   老者这话一出,兰妃顿时色变,瞳孔放大,一时惊愕难言。   而成帝这会儿高坐上首,淡淡开口道:   “原来如此,难怪朕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平阴侯带你入宫了。”   成帝一语盖棺定论,兰妃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样,整个人瞬间软到在地。   随后,成帝眼神冷漠的看向了兰妃。   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在老宅长大,可是却连老宅的老仆都不认识的嫡小姐。   一个言之凿凿说自己冰清玉洁,可其家族却将那花月楼之人尽数灭口的兰妃娘娘。   她口中可有一句真话?   这会儿成帝的心情很复杂,倘若蓝宝石蝴蝶簪不算铁证,那这位京城大臣都认识的老仆也直接捶死了兰妃。   而也就是说,他曾经本该满怀歉意,夺取了其清白的女娘,并不是眼前这个曾经不知道被京城多少人碰过的,所谓的平阴侯嫡女,实则当了三年头牌的兰妃。   成帝一时捂住了额头,耳边的声音,若近若远,似乎是兰妃的狡辩。   当初她说她是归家途中遇险被掳。   说她是平阴侯府的嫡女。   说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床榻之上的落红,哭诉的绝色女娘,让彼时还年轻的成帝升起了几分英雄救美的豪情。   时至今日,曾经那丝豪情也一直绵绵不绝的支持着成帝,未曾喜新厌旧。   那是兰妃带给他的特殊体验。   可是此时此刻,成帝才恍然发现,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假的。   甚至,此时此刻他想要再探问一二,而那花月楼的人也都已经被尽数灭口。   成帝缓缓的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兰妃,沉声道:   “冯卓,拟旨:平阴侯府沆瀣一气,罪行累累,欺君之前,且其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其罪罄竹难书,自即刻起,除其爵位,打入天牢,抄没家产。   其九族成年男子于三日后在菜市口斩首示众,嫡支血脉一个不留,旁支女眷及其幼童流放三千里!”   兰妃惊骇抬头,偏殿的平阴侯也似乎有所察觉到睁开了眼,可是这会儿他嘴歪眼斜,只能发出一声声“嗬嗬”的声响。   “不,皇上,若是如此咱们的小六以后可要怎么办啊!”   兰妃苦苦哀求,虽然她与平阴侯府素有隔阂,可是只要有六皇子在,她就有用得着平阴侯府的地方。   如今平阴侯府去了,那她的六儿岂不是少了一条强力的臂膀?   兰妃的哭求让成帝停顿了一下,随后,成帝冷漠的看了兰妃一眼,继续道:   “兰妃杜氏,欺君罔上,心思歹毒,念其育有六皇子,赐鸠酒一壶。六皇子交由端妃抚养,玉蝶之上不必留杜氏之名。”   成帝这话一出,兰妃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那张美艳的脸蛋瞬间花容失色,再也无法维持自己身为妃位的威严,手脚并用着朝成帝的脚边爬去:   “皇上,皇上,妾身知错!妾身知错了!求您看在妾身就做了这么一件的错事的份上,饶过妾身吧!   妾身不求其他,哪怕,哪怕您把妾身当个小猫小狗养在身旁,妾身也甘之如饴啊!皇上,求求您了!”   兰妃这会儿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姿态,她看到成帝的鞋面方才被摔碎的茶碗溅湿了一小片,连忙用袖子擦拭,随后讨好的抬起头看向成帝:   “皇上,您的鞋子脏了,妾身给您擦!皇上,妾身什么都不求,只求您留下妾身啊!”   成帝一动不动,垂眸看着,兰妃擦的愈发卖力起来,半晌,成帝终于开口:   “你看你现在,可还有妃主的模样?”   到了这一步,成帝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确确实实是他瞎了眼,这才纳了兰妃回来。   成帝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神之中,并不存在什么鄙夷,可兰妃却又惊又慌,冥冥之中,她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她十几年的青楼生涯只告诉了她讨好男人,却从未讲过什么气节,什么高傲。   她只想要活下去,可是她从未想过,她而今是大盛的兰妃,是六皇子的生母。   不该,也不能当着大臣的面儿这般有失体统,否则六皇子日后该如何立足?   “冯卓,让礼部准备着,择一良辰吉日,迎莲妃入宫!”   “莲妃……是曲心玉那个贱人?!”   兰妃听到这里,终于克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只怕皇上还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早就已经命丧黄泉,那曲心玉就是有幸得您宠幸又如何?”   兰妃说着说着,可是眼泪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莲妃,莲,出淤泥而不染。   皇上这是嫌她脏!   可是,流落青楼也非她所愿啊!   “三皇子,已经在朕的寝殿等候,倒是不劳你惦记了。冯卓,拖下去吧,杜氏就不必葬入妃陵了。”   成帝说完这话,兰妃更是如遭雷击,等反应过来后是又哭又叫着被拖了出去。   好容易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其余众人却纷纷沉默起来,还是大理寺卿站出来,皱眉道:   “敢问圣上,这位三皇子可是莲妃娘娘所出?臣虽不知当初发生过什么事,可事关皇家血脉,还是要慎重为妙……”   大理寺卿说完这话,成帝还未答话,冯卓便进来在成帝耳旁说了几句,成帝面上的郁色顿时一扫而空,大笑道:   “方才为我儿擦身的宫人,在我儿的肩头看到了我大盛皇族血脉特有的七星印记!”   成帝这话一出,三人对视一眼,也是一片和乐的恭贺:   “恭喜圣上!”   “贺喜圣上!”   “恭喜圣上,再得一麒麟子!”   ……   而在一片恭贺之声中,徐瑾瑜这才有些惊讶的抬起头,飞快的扫了众人一眼。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皇室血脉竟有如此鉴别之法!   这一刻,徐瑾瑜心里升起了一丝庆幸,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可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疏漏。   幸好,幸好信兄确实是皇室血脉。   徐瑾瑜因为自己的小小疏漏,在心里决定以后还要再考虑的更加周全一些。   而成帝大笑过后,也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身上:   “徐瑾瑜,你随朕来。诸卿可以先去见见三皇子,朕欲为其寻几位良师,还请诸卿费心。”   “臣等不敢!臣等恭送圣上!”   徐瑾瑜跟在成帝身后,而一旁的偏殿里,平阴侯被大喇喇的抬了出来,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四散。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嘴歪眼斜,不能动身的老者,便是一个时辰前威风凛凛的侯爷。   “到了,进来吧。”   成帝与徐瑾瑜来到了书房,徐瑾瑜进门后没有多言,只是静立在原地。   成帝坐在一旁椅子之上,看着徐瑾瑜束手站在一旁的模样,不由笑了:   “朕方才观你和平阴侯、兰妃争辩之时,若悬河泻水,滔滔不绝,怎么这会儿倒是一个字也不说了?”   徐瑾瑜没有从成帝口中听出什么责怪之意,当即只是低头道:   “圣上天威深重,学生不敢冒犯。”   “不敢冒犯?”   成帝哼笑一声,将喝了一口茶水的茶碗搁置一旁:   “小小年纪,连续两次让两位侯爷,一位妃主都被你算计进去,在朕面前倒是装起了柔弱无害的兔子?”   徐瑾瑜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谦虚道:   “纵使学生如何盘算,也无法逃过您的火眼金睛不是?”   成帝唇角飞快上扬了一下,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问道:   “方才在无极殿,你在想什么?”   成帝问的突然,并未给徐瑾瑜思考的空间,徐瑾瑜只思索了一秒,便老老实实的说道:   “学生想,这一次学生还是有所疏漏,倘若信兄并非皇子,那学生就完蛋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可是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却分外晶亮:   “到底是个孩子,不比那几个老狐狸滑不溜秋的!”   徐瑾瑜闻言,只觉得一阵脸热,赤着耳朵低下了头。   “好了,朕不逗你了,先坐下。这次,你为朕拨开迷障,还寻回三皇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徐瑾瑜听了成帝的话,认真的思索起来,成帝也饶有兴致的看着。   若是寻常人,即便成帝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也只会装作自己什么也不想要。   但这少年还真的思索起来,成帝也很好奇,这少年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徐瑾瑜犹豫道:   “圣上,学生想要一个温泉庄子,上个月学生和家人受长宁公主之邀,前去公主的温泉庄子游玩,学生观家中女眷很是喜欢,所以……”   “温泉庄子?”   成帝愣了愣,看了徐瑾瑜一眼,故意道:   “温泉庄子朕自然可以赐下,可是庄子若无人洒扫,只怕迟早要荒废,若要请人洒扫,朕听思武说,你家境可并不宽裕。”   成帝故意如此说着,可是少年并没有被人戳到软肋的羞恼,反而还思索了一下道:   “圣上所言极是,所以学生并不需要多大的庄子,只要够学生一家使用即可。平日无人便无人吧,用起来打扫一下也并不费劲。”   成帝没想到徐瑾瑜还真的认真思考起养不起庄子的可行性,一时没好气道:   “朕当朕是那般小气的人不成?你既然要庄子,朕给就是了,再赐你一干奴仆如何?”   成帝笑眯眯的说着:   “你也不必说什么养不起,他们的月奉朕可以替你出一段时间,不过……”   徐瑾瑜听到这里,瞬间意会:   “待学生入朝为您效力之时,学生便可自己养!”   成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后故作不经意道:   “那不知,朕要候卿几时?”   徐瑾瑜微微一笑,抬起头,轻声道:   “不会太久的,圣上。”   “啧,方才朕还说你老实,一会儿又学起了那些老东西的狐狸性子!”   成帝有些责怪的说着,却见少年只是老神在在的抄着手,他一看过去,就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什么兔子,这就是一个小狐狸!   “徐瑾瑜,朕等你他日金榜题名,待到那时,朕……另有重赏!”   成帝别有深意的说着,徐瑾瑜微微一愣,随后起身,冲着成帝郑重的拱了拱手:   “学生,定不负圣上重望!”   成帝抚了抚须,没有说话,可若是徐瑾瑜抬起头,就会看到成帝眸中的满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因为时间太晚,徐瑾瑜被成帝留宿宫中,而师信被见猎心喜的三位大人正围着考校,徐瑾瑜并未前去。   皇宫的床榻似乎分外软和,在暖烘烘的地龙熏陶下,徐瑾瑜蹭了蹭织锦荞麦枕,恬然进入梦乡。   ……   翌日,大雪初晴,天气格外的冷,可即使天气再如何冷,也比不过朝堂之上众位御史大人的心。   就连一向被圣上宠信的左都御史应青山,应大人都被圣上一同呵斥,惹的朝野议论纷纷。   众人起初十分奇怪,可在听到冯卓宣告的圣上对于平阴侯府上下的处置之后,都不约而同的三缄其口起来。   只不过,所有人都在好奇一件事儿,平阴侯府和不少势力勾勾缠缠,究竟是何方高人能在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的条件下,把人九族都要薅秃了? 第103章   而这其中, 最不解的就是左都御史了。   左都御史应青山出身平民,乃是圣上除了刑狱司主司之外最为宠信之人,可今日出乎意料的是圣上竟然当着朝臣的面厉声斥责了其及一干属下一通。   应青山起初有些不明白, 但等听到之后冯卓宣告了圣上对于平阴侯府上下的处决之后,这才不由恍然。   竟是如此!   可是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连他暗地搜集多年证据都没有把握扳倒的平阴侯府直接从头薅到尾了?   看来,自己手下搜集到的证据是彻底没了用处。   不过,应青山并不觉得可惜,平阴侯府罪行累累,他手里掌握的那些证据并不足以让其伤筋动骨。   哪里有此时此刻, 让圣上直接动怒到将之阖族上下抄家问斩来得痛快呢?   只不过, 那人究竟是谁?   他能这般手眼通天, 直接就将那偌大的平阴侯府掀了一个底朝天, 会是圣上准备的一步暗棋吗?   应青山在好奇这件事,其余百官亦是如此, 等到朝会散去, 众人纷纷看向了昨日被圣上召入宫中的刑狱司主司、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刑狱司主司向来桀骜不驯,被众人瞧着也只是冷哼一声, 便大步离去。   一群乌合之众, 还没有一个少年来得有用!   而刑部尚书一散朝, 就游魂一样的朝刑部衙门而去,谁也不敢拦,毕竟这位看着不声不响, 可是会内里记黑账的。   于是, 众人一下子冲到了大理寺卿面前, 叽叽喳喳:   “纪大人,留步留步!”   “纪大人站累了吧, 可有雅兴去我那里喝口茶水?”   “纪大人,等下值后,吾欲设宴,还请纪大人赏光一二——”   ……   纪怀仁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之下,急得面红耳赤,官帽都有些歪斜,他一边扶正官帽,一边皱眉道:   “尔等何必如此?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群臣面面相觑一番,这才有人小声道:   “那纪大人,此番平阴侯之事,可是圣上让您与林大人、余大人一同密查出来的?”   纪怀仁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这些大臣是什么意思了,这是怕圣上暗中监视、调查他们。   纪怀仁一向循规蹈矩,忠心耿耿,他清楚的明白,眼前这件事他若是不解释清楚,只怕会让百官心生畏惧,以致朝野动荡。   但,那个少年在吏部之中并无名姓,纪怀仁也不知圣上究竟意欲何为,只能斟酌道:   “此事并非吾等之功,乃是一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平阴侯作恶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了平阴侯欺君罔上、草菅人命的证据。   不过,诸位同僚只要立身行事正直得当,便可高枕无忧。圣上乃圣明之君,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众臣:懂了,圣上是真有暗地调查的机构!   什么一个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只搜罗扳倒平阴侯府的证据就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纪大人真是好人啊!   这种关键信息都透漏的这么隐晦呢!   纪怀仁并不知道众臣如何想的,他将自己能说的缓缓道来,随后看了一眼众人,这才高深莫测的抬步离开。   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京城一带的的官风达到了大盛开国以来的顶峰。   连成帝都对此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捋了一下时间,发现正正好是自己处置了平阴侯府后的事儿,也是不由抚须一乐:   “平阴侯府树大根深,朕苦其久矣,那徐瑾瑜只得了些许蛛丝马迹就可将其罪证查实,且还能让朝堂添了几许浩然之气,实乃朕之福将!”   冯卓也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有些人的运道天生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圣心难得,可人家紧紧一首诗就可以将圣心死死抓住。   更不必提,人家还未入朝,就已经办了正正好办到几件圣上心坎儿上的事儿。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所带来的一系列影响,等到次日,他便与信兄一道回了徐家。   一夜的动荡,让两个少年归家的心愈发迫切,师信还好,虽然三位大臣考校他之时很是不客气,但却不比徐瑾瑜那边惊心动魄。   且因师信自幼苦学,进了东辰书院之后,身边一个天才,一个卷王,更是锐意进取,毫不懈怠。   不说三位大臣,就是成帝过后听了一耳朵都十分满意,这次听师信要回去告知生母这件事,成帝也未拦着,还赐下了马车和侍卫。   最后更是直言相告,等他日礼部拟好日子,备好礼服,便会迎莲妃和师信回宫。   不说别的,只莲妃为他教养出来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又能在花楼之中保持清白之身,并坚守至今。   那个曾经即便肌肤相亲过,但却一直素未谋面的女娘值得他这般敬重。   今日天气晴朗,外头的阳光耀眼夺目,师信看着不远处的小石村,心里却紧张起来:   “瑾瑜,你说娘会不会不想进宫?”   以徐瑾瑜对于曲氏的了解,这位曲姨母看着是个随和的人,可是内里却以信兄为重,只要信兄亲口劝说,不成问题。   而信兄的身份,便注定了他们母子二人无法平静的如寻常百姓过日子。   这一次,是莹莹案来得及时,否则只怕他们早已经不知不觉殒命了。   届时,即便他可以查,可是死去的人如何能再回来?   “信兄且宽心吧,无论如何此事也要先告知曲姨母,若是曲姨母不愿吾等再另想法子。”   徐瑾瑜并未将话说死,他不欲给信兄希望,若在最后升起波折也实在不美。   而就在二人说话的间隙,马车已经到了徐家门口。   因为徐家时常会有各种各样的贵人马车到来,小石村的村民原本还会看个稀奇,现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以徐瑾瑜和师信平静的进了徐家的大门,却不想刚一进门,里头就传来魏思武的声音:   “哎呦,疼煞我也!”   “别动别动,你这孩子,婶子不是说了,你别乱动,要什么婶子给你拿就是了。”   “我我,我想解手……”   徐瑾瑜一推开门,就看到魏思武头一回涨红着脸,局促不安的说着,等看到徐瑾瑜和师信后,直接眼前一亮:   “瑜弟,阿信,你们可算回来了!快,江湖救急!”   魏思武腰腹被划了一刀,这会儿被包扎的紧实,看上去并无大碍,可是自己起来解手就有些不方便了。   徐瑾瑜顿时皱眉走过去,看着魏思武腰上缠着布条:   “那杜海竟对平阴侯府忠诚至此么?可是我明明已经先把信兄带走了呀,他怎会下这么重的手。”   魏思武一听徐瑾瑜这话,就有些脸热,轻咳一声:   “咳咳,跟杜海关系不大,是我脚下滑了一下,把杜海那小子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徐瑾瑜/师信:“……”   “好了好了,快别提了,先带我去解手,从昨个憋到现在了!袁统领带不上我,我只好叨扰婶子了。”   徐瑾瑜这才看向他一进门,就一直低头擦着桌子的徐母,可是那块地方已经被擦了三四次了。   “娘?”   徐母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徐瑾瑜一眼,但见妇人眼底一片青黑,眸子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憔悴极了。   而在看到徐瑾瑜的那一瞬,徐母几乎都克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了,她匆忙一抹,干干一笑:   “哎,娘在呢,饿了吧?娘给你炖的汤还在灶上呢,你……扶着思武去解手,娘给你盛汤去。”   徐母说完,便脚步急急而出,徐瑾瑜有些不解的看了魏思武一眼,魏思武摸了摸鼻子:   “这不是昨个我受了伤,心里害怕我要是有个万一什么的,就给婶子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好了好了,真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憋不住了!”   徐瑾瑜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后和师信一左一右掺着魏思武去解手,等三人净手回来时,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了明堂。   徐瑾瑜看着架势,不由苦笑了一下,昨个是平阴侯三堂会审,今个就轮到自己喽。   徐瑾瑜和师信对视一眼,掺着魏思武走了进去,魏思武这会儿都有些懵逼。   这种事儿带他干嘛呀?   但是想起自己似乎是造成徐家所有人无比紧张的根源时,魏思武一时安静如鸡。   “大郎,来坐。”   徐母和曲氏几乎同时出声,而昨夜经历了那样动荡的两人,这会儿也乖乖坐在了自己娘亲的身旁。   徐老婆子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热汤,叹了一口气:   “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吧,你们娘炖了一宿了。”   两个少年昨夜不声不响的干了一件大事,虽然也有浅眠,可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会儿热汤的香味扑鼻而来,等一碗汤下肚,身体也和肚肠一起暖融融起来。   魏思武倒是没有多么急切,只是小口小口的啜饮着,眼睛却到处打量着,释放出一个信号:   吃瓜!   沉默的喝完一碗汤后,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率先打破沉默,笑吟吟道:   “奶,娘,曲姨母,长姐,小妹,你们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了,你们看,我和信兄现在好端端的,就是出去训走两圈都使得呢!”   徐瑾瑜说着,就要拉着师信站起来,师信也从善如流的站起半个身位,下一刻徐母这才道:   “坐下!折腾什么折腾?昨个思武说你们遇到了那么危险的事儿,怎么也不往家里跑?   这一去,还就是一晚上,真真是要把你娘我这颗心都要给吓得从嘴里跳出来了!”   徐玉瑶随后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徐瑾瑜,小嘴一撅:   “哥哥,不乖!”   徐瑾瑜不由失笑,揉了揉徐玉瑶的头,这才看向徐母,正色道:   “昨夜确实情况险极,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把贼人引过来。我堂堂男儿,是该保护家中女眷的,让娘担心是我的不是,娘说您要怎么才能消气,我都受着。”   徐瑾瑜说着,便站起了身,下一刻就被徐母拉着紧紧抱住:   “你这孩子,这是要剜我的心啊!娘生气是怕啊!是怕连最后一面就见不上你!”   天知道,那暮色沉沉之时,魏思武一身鲜血淋漓被送来的时候,徐母差点儿身子一软,都没有站住。   徐母抱着徐瑾瑜大哭一场,徐老婆子也在一旁拍着徐母的背脊,偷偷抹泪,俩姐妹一边一个攥着徐瑾瑜的衣角狠狠哭了一通,像是要把昨个受到的惊吓都哭出来。   哭泣,确实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好途径。   没过多久,徐瑾瑜就感觉徐母她们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徐瑾瑜看向一旁僵硬如石头坐着的师信,扬了扬眉。   他这边已经都把人安抚好了,也该信兄了。   不过,据他所知,信兄瞒曲姨母瞒的有些狠……   片刻后,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屋子里只有几声抽噎外,分外宁静。   随后,师信站起来,撩开衣裳跪了下去:   “娘,不孝儿让您担心了!”   曲氏今日格外的沉默,也就是师信这一跪,她才动了一下眼皮,淡淡道:   “地上凉,起来说话。”   师信没有动,只是闷声闷气的将这段时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而一旁的徐家人听到这里,顿时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小信是皇子?!   昨个虽然思武混混沌沌的交代了一些,可也只是说他们遇到麻烦,可是却没有这么劲爆的消息啊!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又看了自己媳妇一眼,所以现在他们徐家这是有了一个亲厚的公主殿下外,又要再多一个皇子殿下了?   而曲氏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师信,她盯了师信好一会儿,目光复杂万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曲氏才问道: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师信看了一眼徐瑾瑜,随后低头小声道:   “有一个月了,不过……”   徐瑾瑜看着师信再说就要踩雷了,连忙走过去道:   “曲姨母许是不知,虽然吾等对信兄的身份有所揣测,可是到底事关重大,也一时无法确定,所以信兄这才没有对您坦然相告。”   曲氏听着微微颔首,随后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   “小瑜,你一向聪明,你老实告诉姨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们会遇到危险?”   徐瑾瑜张了张口,过了半晌,他无奈道:   “果然瞒不过姨母您,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   “揣测?推测?”   曲氏一通反问,徐瑾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好像这些都落实了呢。   “既然,现在你爹已经找到了,还是那位……那你可是要回去?”   曲氏没有再为难徐瑾瑜,而是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师信,淡声问了句,只是声音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曲氏清楚的知道,自己那样的身份只怕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皇妃,且那些高门贵人的手段她又不是不知道。   左不过,是去母留子罢了。   可即使如此,曲氏仍然甘之若饴,最起码她的儿子以后有了更好的去处。   哪怕九泉之下,她也可以安然闭眼了。   只不过,在这最后一刻,她还是想听到儿子选择自己。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   她只想亲耳听听。   “心玉,孩子还跪着呢,母子之间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让孩子起来,好好说说?”   徐母在一旁拉了拉曲氏的袖子,小声的劝说着。   曲氏拍了拍徐母的手,这个与她义结金兰的妹妹哪里懂那些贵人的心狠?   “大郎,娘问你话呢。你是跟你爹,还是跟娘?”   而地上的师信面上的情绪有一丝古怪,他不由抬起眼,看向娘亲—— 第104章   “娘不想入宫吗?”   师信如是问道, 随后皱眉思索起来,要是娘不愿意入宫,他得想什么办法才能让圣上同意。   经此一事, 他已经知道只要自己有这身血脉,只怕无法如一个普通人一样安然生活。   他可以放弃一切,可是那些视他为敌之人会吗?   这一次的生死一线,让师信明白了很多,倘若他继续浑浑噩噩,庸庸碌碌,那只怕在不知什么时候, 他的娘亲, 他所想要留住的一切, 都会化为泡影。   但正如瑾瑜所说的那样, 堂堂男儿是该保护家中女眷的,若是娘不愿意入宫, 他亦会想法子的。   “娘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 只要你能过的好,娘……就知足了。”   师信这会儿已经还是思索起来怎么让娘如愿了, 徐瑾瑜却听出了曲姨母的顾忌, 随即含笑道:   “可, 圣上昨日金口玉言封您为莲妃娘娘,信兄为三皇子,待择良辰吉日, 请重臣亲迎您和信兄回宫……”   徐瑾瑜后面的话, 曲氏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徐瑾瑜,身子微微僵硬, 自语着:   “圣上封我为莲妃?怎么会呢,我这样的出身,我……”   曲氏几乎语无伦次起来,她以为自己这样的出身是耻辱、是不堪,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从容赴死,让儿子清清白白的成为皇子的准备。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封为莲妃。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曲氏只觉得自己此刻如同踩在了云端一样,整个人晕乎乎,轻飘飘的。   而徐瑾瑜却明白,圣上之所以如此,一半是因为平阴侯和兰妃的所带来的刺激,一半也是为曲姨母这些年的辛劳。   一个女娘孤身抚养孩子长大,在这世道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而一旁的徐家人听了这话先是一阵惊讶,随后便纷纷恭贺:   “哎呀,心玉要当娘娘了!恭喜恭喜!”   “这也算是苦尽甘来!”   “姨母大喜!”   “姨母好厉害!”   曲氏听着众人的恭贺之声,脸颊浮起了一层红晕,随后这才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师信,手指微微颤抖,本来喜悦的笑容却也在下一刻泣不成声:   “娘,娘以为,以为这是见你最后一面了,没想到,没想到……”   师信只觉得胸前一阵湿意,动作有些僵硬的拍了拍曲氏,方才瑾瑜就是这样安抚徐婶子的吧?   短短一瞬,曲氏从怀着赴死之心到如今的痛哭一场,虽然屋内一片哭声,可气氛却渐渐轻松起来。   “娘,不怕入宫吗?”   “怕什么?你我母子相依为命这么久,你去哪儿娘就去哪儿!不就是个皇宫,圣上当初娘不是也睡……咳,同床共枕过,无甚好怕的!”   从始至终,她怕的,只是母子分离,天人永隔而已。   曲氏一通话说的师信心生惭愧,他不由揉了揉额角,他似乎有些低估自己对娘的重要性了。   娘如此相信自己,他自不能再如曾经那般犯傻辜负了。   而这时,一旁的魏思武也起身抱拳,正式一礼:   “舅母妃,三表兄。”   这句表兄,魏思武叫的有些不大情愿,他可是打听过了,自己和这位表兄前后也才差了那么几个月而已。   师信那清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还是叫阿信吧,习惯了。”   此番魏思武亦是出力不少,师信也不会为了句称呼计较。   因着这事儿,徐母一改昨日的消沉,张罗着要出去置办些好肉好菜,今个要做一顿硬菜。   整个徐家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起来,随后,曲氏这才细细问起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而等曲氏得知所有一切的缘由,都是她当初觉得待她十分和善的兰娘时,沉默了许久,这才叹息般道:   “难怪她当初与我交好,只怕是早就盯上了我。只可惜当初我未能看出她的狼子野心,这才害了花月楼那么多人的性命……”   “曲姨母,这世上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兰娘贪婪,平阴侯歹毒,二人狼狈为奸,这才有了此番这桩惨案。   倘若不是莹莹的示警,倘若我并未接手这个案子,现在只怕……”   徐瑾瑜话没有说完,可是曲氏想起魏思武昨日一身鲜血淋漓的模样便不由一阵后怕。   随后,曲氏紧张的拉住师信的衣袖,正要说什么时,便见师信顿时皱了皱眉。   曲氏连忙道:   “大郎,你怎么了?!”   师信正要掩饰过去,却见徐瑾瑜施了一个眼色,他沉默了一下,这才低声道:   “娘,我疼。”   曲氏听了这话连忙查看,这才发现师信手臂上的伤,一时眼睛都红了:   “怎么回事儿?疼不疼啊?上药了吗?”   曲氏一连串的追问着,师信都一一回答,见娘亲终于不再沉湎往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兰妃那样的人,根本不知道娘亲费神想她。   而就在师信和曲氏母子相得之际,外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瑾瑜,师信!我来了!”   “是宋真?”   师信点点头,有些歉意道:   “昨日宋真本来想要与我一道,我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寻了由头让他今日过来。”   说话间,宋真已经到了。   “师信,你昨日说要办的事儿如何了?”   师信和徐瑾瑜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办成了。”   不但办成了,还办的很漂亮,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和宋真说——从今以后他们的三人学习小队就要缺席一人了。   徐瑾瑜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这事儿可不归他管喽,让信兄自己头疼去吧。   这段时间又是忙学业,又是查案子,他可不想再费脑子了。   师信见状,倒也没有抗议徐瑾瑜的不够义气,毕竟,在他看来瑾瑜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   随后,师信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在一天之内解决了这件事,这便拉着宋真去了书房说了好一会儿话。   说的宋真本来准备好要一起探讨的题目都抛之脑后了,整个人傻了一样,呆呆的跟着师信出来。   徐瑾瑜看着宋真傻乎乎的模样,端起一杯自制的奶茶,喝了一口,安逸!   过了许久,宋真反应过来,看着徐瑾瑜面色如常的和师信说话,立刻愤愤道:   “瑾瑜一定也知道,你们都瞒着我!”   师信表示:   “这件事,还是瑾瑜发现的。”   徐瑾瑜顿时瞪圆了眼睛,眸子里难得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信兄卖我!   宋真佯做生气的在屋子里转圈圈:   “瑾瑜师信你们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你们要好好补偿我!就……用这两天时间,我们一起讨论完瑾瑜上月带回来的那百道题剩下的这几十道题目吧!”   以后,他们可能再无机会同桌探讨了。   宋真这话一出,师信和徐瑾瑜都齐齐沉默了一下,随后纷纷起身:   “好,一起探讨。”   “来,不做完这些题目不安寝!”   不多时,明亮的书房之中,响起了少年们清脆的交谈声,抑扬顿挫,令人向往。   三日时间很快就一晃而过,徐瑾瑜和宋真也该各自回到书院了,而礼部也已经送来了拟好的良辰吉日。   时间定在十日之后,由礼部尚书、礼部侍郎二人持节亲迎,而这十日也有宫里来得礼仪嬷嬷教导他们当日的礼数。   而这十日,也是在成帝要求的最近的一日,既是良辰吉日寓意好,又足够司织监赶出一套妃位和皇子的礼服。   对于这些种种安排,曲氏心中是松了一口气,别看她在孩子们面前表现的轻松,可实际上她这样的人清楚的知道,不要看男人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按理,曲氏自知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评判一国之君如何待他们母子。   但倘若圣上毫不顾及,直接将他们母子二人灰头土脸的带入宫中,那么别说是一个妃位,就是贵妃,那也是让人看不起,日后会时时拿这件事来说嘴的。   可是圣上是真真切切,可以说是满怀诚意的关照到了他们母子。   良辰吉日,锦衣华服,重臣相迎。   所有该有的体面他都已经考虑到了。   十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因为成帝的看重,前来教导礼仪的嬷嬷并未与曲氏母子发生什么龃龉。   只是,在最后一日,师信躺在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年的床铺之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他的梦里,没有瑾瑜的存在,所以,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他明明亲耳听着娘亲的□□渐渐微弱,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娘亲离自己而去。   冷漠的村民,无能为力的自己,以及那个被自己责怪了十年,最后遗憾离世的娘亲。   所有的一切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他即使坐起身来,那种痛彻心扉,失去所有的痛苦仍然激得他心脏嘭嘭直跳。   再回忆起之后的梦境,便不甚明晰,只是走马观花而过。   没有娘亲的他彻底的封闭心门,他拼了命的读书,科举,只为在未来的某一日报复柳花村那些冷漠的村民。   为了读书他熬得眼睛花了,身体渐渐病弱,到最后连咳嗽都会咳出鲜血。   书院里,因为他的冷漠,无人与他为友,无人解他心头苦闷。   他一步一步的钻进牛角尖。   他成功报仇了,可也被人唾骂,被史书贬斥。   他从生到死,都没有找回自己的身份,也从未拥有过这一年来平和而幸福的光阴。   师信坐在床边,怔怔的看着外头的茫茫夜色,他突然明白这场梦意味着什么。   从始至终,现实与梦境不同的,只是多了一个瑾瑜。   可也恰恰因为瑾瑜,他救下了娘亲,他得到了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他找回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成功报复了让自己和娘亲差点殒命的仇人!   “瑾瑜……”   空旷的房间内,只有一声轻之又轻的呢喃。   天亮了,刑部尚书携侍郎前来迎莲妃与三皇子回宫。   曲氏本是十分紧张,夜里都没有怎么合眼,还是徐母发现了后,端了一碗热汤和她絮絮的说了几句,曲氏这才没有在次日顶着眼下乌青见人。   临别之时,曲氏万分不舍,几次泪流,终于被嬷嬷劝上了辇舆。   徐母等人目送着曲氏离开,这一去,怕是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曲氏母子回宫的一路,端的是侍卫把守,辇舆而行,端的是气势非凡,浩浩荡荡。   一时之间,京城百姓都知道圣上有一位遗落民间的皇子今日要迎回宫中,惹的百姓津津乐道。   师信端坐在辇舆之上,可是心里却有些失落的,自己今日离别,还未曾见瑾瑜最后一面。   “信兄!”   一声呼唤,让师信回神,他忙追随着那声音而去,这才发现徐瑾瑜正在“老地方”的二楼,遥遥拱手相送。   师信也想要回以一礼,可却知道自己此刻被所有人注视着,只得僵硬的坐在原地。   可若是有人一直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师信此刻的嘴角微微翘起,很是愉悦。   徐瑾瑜目送着师信离开后,这才回到了厢房。   无论什么时候,徐瑾瑜最讨厌的还是离别,即使已经渐渐习惯“终有一别”这个词,可他依旧不愿给这段友情短暂的画上句号。   不说再会,就不算离别。   终有一日,他们会再相遇。   许是因为成帝给徐瑾瑜出题,结果被人考到了自己的头上,所以之后的成帝是再没有让徐瑾瑜去做什么了。   徐瑾瑜也难得度过了一段十分轻松的读书时光,没事儿就是在西宿书院里看看楚凌绝激励激励努力读书,每日的训走也从不落下,一日三餐更是从不逾时。   总之,是将自己照顾的很好了。   而楚凌绝除了觉得徐瑾瑜每次读书都把自己摆在面前十分奇怪之外,倒是乐得和徐瑾瑜在一处。   如果,徐瑾瑜没有那么手不释卷就好了。   楚凌绝为此十分苦恼,但也很快就被徐瑾瑜带来的糕点所折服。   只是等徐瑾瑜说那些都是徐母所做的时候,楚凌绝虽然还是该吃吃,只是吃的时候会放慢速度。   徐瑾瑜不知道楚凌绝在想什么,他也无意去探究。   从当初临安侯府的管家来徐家的那一刻,没有露面的楚凌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徐母她们纵使伤怀,可也无意追究,以前是因为她们无能为力,而现在……是因为她们已经放下了。   她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可却有另一个孩子,一直坚定的选择她们,血脉在这一刻,已经不再重要了。   就这样,徐瑾瑜和楚凌绝二人之间各取所需,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和。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大半月。   这日,徐瑾瑜刚从藏书阁出来,忽然就听到一句:   “可,可算找,找到你了!”   徐瑾瑜回身看去,就看到楚凌绝扶着假山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明明还是冬日,可是他却满头大汗。   徐瑾瑜上前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楚凌绝,楚凌绝给了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后,擦了两把汗道:   “我跑了舍馆、膳堂、校场好几个地方终于找到你了,真是累煞我也!”   “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瑾瑜还没有见过楚凌绝这么急的模样,楚凌绝顿时点头如捣蒜:   “你之前说你是你们东辰带队的,那你们东辰的人出事儿你管不管?”   “自然要管,是谁出事儿了?”   楚凌绝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却不是冲着徐瑾瑜的:   “这不是原来我们西宿的害群之马发现你们这回过来连一丁点儿苦都没有吃,所以给你们的人设了局。   荣伯家的庶出三郎马容胜,他娘的娘家是经营赌坊的,这家伙一手好赌术,就是在书院都不遮不掩。   但你也知道,监院是个什么性子,只要不闹大就不理会,可是这回他们玩的太大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顿时眉心一凝:   “边走边说吧,据我所知,我东辰学子别的我不敢说,但却不是那等会被人一激就上头的莽夫。”   这里就不得不说,翠微居士他老人家的先见之明了,养气功夫,君子之道,这些早就已经随着时间浸润在他们的骨子里。   所以徐瑾瑜可以很自信的表示,他们东辰的学子不会轻易上钩。   可听了徐瑾瑜这话,楚凌绝却幽幽道:   “是,你说的不错,所以他们换了一个法子。激将法太过下作,哪里有攻心计来得阴险毒辣呢?   你是知道的吧,东辰西宿的束脩都价值不菲,但仍有些学子家里砸锅卖铁都会来上。”   “我听说,他们暗地里调查你们东辰的所有人,嗯,他们本来想对你下手来着,不过没敢。”   楚凌绝如是说着,就不得不感慨那镇国公世子和长乐伯世子对徐瑾瑜的用心,入学前的送行倒是震慑住了不少人蠢蠢欲动的心。   “所以,他们找了一个好下手的,是一个叫何宁的学子。那学子家境一般,且其父病重。   马容胜于是特意做局,说若是那何宁能胜他一局,其父抓药诊治的所有费用他都自掏腰包。”   徐瑾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何宁是他印象中一个很腼腆的人,在徐瑾瑜三人未曾空降乙级之时,何宁屡次可以拿到奖银。   而马容胜等人针对上何宁定然不是那么简单的看他们不顺眼的理由。   “他们在哪里做局?”   徐瑾瑜声音微冷,楚凌绝诧异的看向徐瑾瑜:   “不是吧?你真要去啊!我知道你读书可以,可是他们玩的是赌术,你……行吗?”   “行不行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徐瑾瑜没有多说,而楚凌绝见徐瑾瑜意已决,也一咬牙,点了点头:   “他们在东膳堂,你跟我来。一会儿你先看着情况。别乱说话,跟在我身后,若是有什么事儿,他们不敢怎么样。”   徐瑾瑜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他此去,自不是简简单单的把人带走了事的。   “你可了解马容胜这个人?”   楚凌绝本来找徐瑾瑜,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那一点微妙的比较欲。   看,徐瑾瑜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厉害,遇到人家玩阴的他就不行了吧?   就连说起何宁的遭遇,他也只是如同看戏一般说起,可是他没有想到,徐瑾瑜他还真敢去!   “马容胜啊,他娘有银,他爹有势,这不,别看他一个伯爵之子,不也在书院里横行霸道?   平日里,他兴致来了,随便就拉一群人和他玩,不玩……他自有那肮脏手段,简直让人受不了。”   楚凌绝说着,就像是有些受不了的皱了皱眉。   而徐瑾瑜听到这里,只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很快,二人就到了东膳堂。   “何宁,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可别说我欺负人啊!” 第105章   西宿膳堂的大门是从早上卯时开到子时的, 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徐瑾瑜和楚凌绝并肩进去之时并未引起注意。   “诸君这是在做什么?”   徐瑾瑜含笑上前,只见这会儿两张膳桌被拼到一起, 周围围满了人,徐瑾瑜一出声,立刻有人焦急道:   “瑾瑜!你可算来了!何宁都快把自己输进去了!”   “瑾瑜,你快劝劝何宁吧!”   东辰学子们随即分出一条小道让徐瑾瑜走过去,楚凌绝想要拉一把徐瑾瑜,却没有拉住,只得咬牙跟上去。   徐瑾瑜是疯了不成?那马容胜别看只是伯爵之子, 可是水深着呢!   “哦?你就是东辰的徐瑾瑜?那个让祁明钰败了你数次的徐瑾瑜?”   一个喜眉笑眼, 脸形尖长的少年正吊儿郎当的靠在一张椅子上, 一只手懒懒的搭在椅臂上, 令人称奇的是那指尖之下,正滴溜溜转着的骰盅。   “我就是徐瑾瑜, 听闻阁下大义, 欲助我东辰学子一解燃眉之急,我特来瞻仰阁下威仪。”   徐瑾瑜笑容不变, 此话一出, 马容胜神情一僵, 直接一把捞起骰盅扣在桌上,似笑非笑道:   “那恐怕要辜负阁下厚望了,我这人不如阁下口中所言之高义, 只有那么点儿小爱好罢了, 谁若是赢了我, 什么都好说。阁下,可有兴趣玩一局?”   马容胜邪气的舔了一下唇, 原本,他一开始盯上的本不是何宁,可奈何这徐瑾瑜背后靠山太硬,实在扎手。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难道坊间赌坊的规矩,是不记先来后到之分吗?在吾之前,不是还有赌局未曾结束?”   徐瑾瑜神情镇定,看了一旁已经不知何时双目通红,一脸亢奋的何宁,淡淡道:   “吾来得晚,不知可有人先讲讲何同窗何故如此?”   徐瑾瑜这话一出,立刻有热心的东辰学子道:   “瑾瑜,原是何宁家里出了事儿,他爹重病不起,抓药看诊需要一笔不菲的银子,何宁本来准备辞行,但不知怎么被马容胜知道了。马容胜说……”   马容胜听到这里,不耐烦的打断道:   “我这人就喜欢玩玩,小爷有的是银子,谁要是能让小爷尽兴,怎么着都行。   不过嘛,和小爷赌一场,总得拿出些东西来吧?小爷看这小子可怜,也不要他什么三局两胜,只要赢我一回也就够了,可惜……”   “哦?那现在何同窗是输了几局,又输了什么?”   马容胜把话说到这里,见徐瑾瑜依旧毫不变色,顿时来了兴致,指尖下的骰盅又开始转了起来,他笑眯眯道:   “不多,两局罢了,也就是输了一只右手和一条右腿而已。小爷救他爹一条命,他赌一条命,才算公平不是?”   马容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开怀的笑意,可却残忍到了极点。   而随着马容胜话音落下,何宁后知后觉的打了一个寒颤,眼神从亢奋转为惊恐,呆呆的看着在马容胜指下转动的骰盅。   他的一只手,一条腿就这样输掉了!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输掉了!   他可是读书人,没有了手和腿他还能做什么?!   此刻,何宁只觉得绝望渐渐漫上了胸膛,明明自己和马容胜试玩的那一局时,是那样简单,轻轻松松就能获胜。   可是,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不,不,不,我不要赌了,我不赌了!”   何宁瑟瑟发抖着缩回了椅子,方才在马容胜的话术挑唆之下,他头脑发热,总以为自己可以翻盘。   可是,徐瑾瑜来后与马容胜的对话,才让他的大脑冷却下来,可马容胜又岂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不赌,那便留下一只手和一条腿来!”   马容胜厉喝一声,“砰”的一声将骰盅扣在桌上,下一刻便有几个高壮的学子围了过来。   “书,书院不能,不能这样!我要告诉监院!我要告诉监院!!”   何宁惊恐的左躲右闪,向来白净的面皮这会儿涨的通红,一双眼睛无措的游移着。   “告诉监院?这赌局乃是你情我愿,就是监院也管不着小爷!今个,你要么留下手和腿,要么,就赌完这一局。   不过,你也别怕,赌输了呢,小爷也不会立马要了你的命。你这一身的学识,埋葬黄土才是可惜啊。”   马容胜意味深长的说着。   而也随着马容胜这话一出,何宁懵懂的看向马容胜:   “不,不要我的命?那我们不是赌命……”   “哼,一条贱命罢了,你自有你的用处,所以,你赌还是不赌?”   马容胜颇有几分不耐的催促了一句,他将目光落在徐瑾瑜身上,带出了几分贪婪。   他很期待和徐瑾瑜一赌!   徐瑾瑜也看向了何宁,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两下,到了这一地步,何宁还会赌吗?   马容胜的话可信与否,他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儿数吗?   “何宁,圣上数年前特意颁布新法来约束赌博,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东辰的同窗也不是吃干饭的……”   徐瑾瑜闻言立刻劝说道,一旁的东辰学子也纷纷表态站了出来,和马容胜带来的人对峙起来。   马容胜却冷笑一声,语气散漫道:   “京城之中,谁敢赖了小爷的赌注?你到底赌不赌?他们说的再好,能救你爹吗?只有小爷可以,只要你赢了小爷,别说你爹的命,你前面输的小爷可以既往不咎!”   马容胜刻意拖长了尾音,像是给足了何宁思考的时间,可实则却是变相的逼迫。   而何宁在种种压力之下,红着眼,狠狠点点头:   “赌!我要赌!我不信我的运气这么差!”   何宁这话一出,谁也不看,只死死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骰盅,一脸坚定。   他被马容胜所描绘的前景彻底迷了眼,他不信自己赢不了!   他一定可以的!   徐瑾瑜见状,气得笑了一下,索性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看来你来了也不顶用啊。”   楚凌绝不知何时来到了徐瑾瑜的身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徐瑾瑜没有理会,只是一直漫不经心般打量着马容胜,马容胜倒是面不改色,任由徐瑾瑜打量。   “还是老样子,比大小,只要你能大过我,便算你赢,如何?”   马容胜随后直接将骰盅扣了上去,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噼里啪啦的摇了起来。   而一旁的何宁并不敢看一旁的同窗,他知道他这个选择有些冒险,可是,万一呢?   人总是会报有侥幸心理的。   何宁深吸一口气,也拿起骰子摇了起来,他并没有什么技巧,还因为手软心慌差点摔了骰盅。   不多时,何宁终于停下了动作,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没底。   他只得一边放下骰盅,一边在心里祈祷自己可以有当初试玩的运气,那样一切就好了。   “我先开吧。”   马容胜淡淡的说着,可语气中却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一旁的何宁也呆呆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只见马容胜掀开骰盅,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三个六!”   “除非何宁也能摇出来三个六,还能以平局计!”   何宁见状也是面色一白,随后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骰盅,随后这个人直接软倒在了椅子上。   “三个五,差一点啊差一点。”   “太可惜了!”   而瘫软在椅子上的何宁也连忙爬起来,哀求道: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差一点,就一点!”   而马容胜这会儿哪里还有刚才的和善,直接一拍桌子,厉声道: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里有你多嘴的地方?!来人,把他带走,给小爷腾出地方来,小爷要和……徐郎君好好玩一玩。”   马容胜将“徐郎君”三个字咬的格外的重,说完,他眉眼含笑,看上去很好脾气道:   “徐郎君不会反悔吧?”   徐瑾瑜看了一眼马容胜,亦是淡淡一笑:   “在下言出即行,不会反悔,只不过,既然要赌,那阁下可有吾想要之物?”   徐瑾瑜这话一出,马容胜面色一顿,难看起来,他当初找不上徐瑾瑜的原因,就是因为其不好下手。   “所以,徐郎君这是要出尔反尔了?”   马容胜性情善变,顷刻之间脸色便沉了下来,语气阴测测的说着。   “怎么会呢?”   徐瑾瑜展颜一笑,叉着手在身前,故作沉思片刻,这才看了马容胜一眼:   “马兄兴致盎然,吾岂能做那扫兴之人?敢问马兄欲让我赌什么,我就也请马兄赌什么可好?”   徐瑾瑜说完,那双含笑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马容胜,马容胜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停滞住了,过了几息这才重新开始跳动。   他几乎以为这个徐瑾瑜知道自己打的什么主意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他与几位勋贵子弟交好,又能如何?   也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的平民罢了。   马容胜按耐下自己后知后觉升起的恼怒,冷声道:   “我要你赌你这个人,你可敢?”   “敢,我为何不敢?”   徐瑾瑜似乎就在等这句话,马容胜惊愕无比,徐瑾瑜却已经似乎很是熟稔的问了一句:   “还是老规矩吗?三局一胜吗?”   马容胜:“……”   这到底是谁的主场?!   “三局,两胜!”   马容胜犹豫了一下,还是如是说道,徐瑾瑜笑笑:   “马兄倒是看得起我啊。”   马容胜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徐瑾瑜又淡声道:   “既然这赌注和规矩都由马兄定了,那我提一个小要求不过分吧?”   徐瑾瑜用着商量的口吻,可下一刻他便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直接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手边属于何宁的那副骰子和马容胜面前的骰子飞快交换其位置来。   “你!”   马容胜气的拍案而起,可是徐瑾瑜视若罔闻,他交换的动作快的让人眼花缭乱,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这才笑着道:   “久听闻马兄一手好赌术,马兄先选吧。”   徐瑾瑜笑容浅淡,似乎笃定自己会得到想要得到的,而他也确实自信自己的过目不忘。   而一旁的马容胜就不同了,若是骰子在他手里,他自然能分辨的出,可是现在这么摆在桌上,两副骰盅一模一样,他实在无法从外观分辨。   不过,他们这一行,还有一项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徐瑾瑜一眼,便发现徐瑾瑜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其中某一副骰子上,马容胜立刻灵光一闪。   “我选这副!”   徐瑾瑜微微变色,马容胜只觉得自己大获全胜,直接将那副骰子占据己旁。   “马兄可想好了?”   徐瑾瑜声音微沉,马容胜像是生怕徐瑾瑜抢一样,手掌直接按在骰盅之上:   “对,我就要这一副,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开始吧!”   马容胜说完,直接开始摇晃起来,随后冷笑着盯着徐瑾瑜:   “要求你也提了,现在莫不是不敢了?”   徐瑾瑜闻言摇了摇头,慢吞吞的摇起了骰子,但他只是随意的摇了两下,似乎是不准撤再做挣扎。   马容胜顿时心中一喜,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   “还是我先开吧!”   随后,马容胜直接掀了骰盅,下面静静躺着三颗骰子:   “二二三,马容胜危矣!”   “可惜可惜。”   马容胜一听这话,顿时色变,他急忙低头去看: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哦,马兄是在找这个吗?”   徐瑾瑜含笑掀开了自己的骰盅,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个六!”   “瑾瑜还有这一手吗?!”   马容胜更是如遭雷击,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徐瑾瑜,随后恶狠狠的低吼道:   “你方才诈我!”   徐瑾瑜闻言,慢条斯理的盖住了骰子,笑吟吟道:   “赌桌之上,眼力说话啊,马兄。或者说,马兄是要自爆什么事儿吗?   我看看,这是刘记赌坊的骰盅,刘记赌坊大不大,要是闹出些什么不好的事儿那可就不美了……”   徐瑾瑜很好脾气的建议着,可是看起来马容胜似乎并不想接受的样子。   只见马容胜那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而徐瑾瑜已经开始了第二局,他还是随意摇了两下,就放下了骰盅,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马兄,请啊。”   马容胜面色明灭的盯着徐瑾瑜好一会儿,这才咬牙拿起了骰盅,无人知道他那一手好赌术是怎么来的。   而这一刻,马容胜也后悔起自己本事没有学到家,他只能静心听着自己摇晃的频率。   可他若是真有听声辨数的本事,又岂会做那些手脚?   不知过了多久,马容胜终于停了下来,他心跳的很快,汗出如浆,眼眸不知何时已经通红起来,与方才何宁几乎不相上下。   “想来,这局马兄是不想先开了?那便我来吧。”   徐瑾瑜随后很是平静的掀开了骰盅,而一旁围观的众人已经都看傻了。   楚凌绝更是狠狠一拍椅背,激动的满脸通红:   “三个六!你赢了啊!”   徐瑾瑜回眸看了楚凌绝一眼,笑着道:   “那你说,我行不行?”   “行行行,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啊!这只手,是老天爷赐下的福手吧?”   楚凌绝颤抖着手想要去摸一摸徐瑾瑜那连续两次都能摇出来三个六的右手,一次可以是运气好,两次这就只能说是老天爷相助了。   徐瑾瑜拍下楚凌绝那蠢蠢欲动的手,看向一旁的马容胜:   “马兄,开啊。”   马容胜沉默着,直接拍案而起:   “我不玩了!”   可下一刻,徐瑾瑜还没有说话,数位东辰学子就将其团团围住:   “不玩?那可不行!”   “方才何宁输了要断手断脚,那你呢?”   ……   “反了你们了!我乃荣伯之子,谁敢动我?”   马容胜咆哮大吼,下一刻,他便看到对面那少年忽而笑了起来,他也不起身,只是淡淡的看了过来,明明本该是弱势的位置,可却极具压迫力。   “马兄以为,区区荣伯之子,能赖了我徐瑾瑜的赌注?”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唇角依旧带着淡笑,下一刻,他便眸色一厉,冷声道:   “还不快开!”   马容胜一个激灵,他本想着让自己的跟班搅乱的赌局,可是身旁是东辰的学子,徐瑾瑜身后更是堂堂临安候世子,根本无从下手!   过了好半晌,马容胜终于缓缓的抬起手,掀开了骰盅——   “噫!”   “三个二!”   “马容胜这运道不行啊!”   马容胜想要反驳,可是他知道自己能过的这么滋润的原因,就是外祖家的赌场,他哪里敢多言,只是恼恨的瞪了徐瑾瑜一眼。   终年打雁,却被雁捉了眼!   这个徐瑾瑜真是好的很!   “所以,现在马兄这个人是我的了?”   徐瑾瑜悠然开口,马容胜脸色难看至极,却一言不发,徐瑾瑜也不勉强,直接吩咐:   “每日卯时,来我舍馆门口报道,愿赌服输这个道理马兄应该深以为然吧?”   徐瑾瑜说着,手中却开始把玩起一块玉佩起来,马容胜定睛一看,赫然是象征镇国公世子的身份玉佩。   荣伯的嫡次子马容真都得被赵庆阳一句话叫到公堂答话,何况马容胜?   “我知道了!”   马容胜冷冷的说着,就算输给他又如何?   要是他不在了呢?   徐瑾瑜听到了满意的答复,随后便站起身,马容胜冷冷的注视着徐瑾瑜。   而下一刻,徐瑾瑜弹了弹衣角,却是直接握起骰盅狠狠在桌子上一砸,也不低头去看,只是冲着围观众人一拱手:   “今日这一出戏诸君见笑了。瑾瑜在此,万望诸君,珍爱生命,远离赌博。”   徐瑾瑜说完这话,也不管身后议论纷纷,脚步轻轻的离开了东膳堂,只是路过何宁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随后,何宁也追了上去。   而等徐瑾瑜走后,才有人仔细去看那骰子的“残尸”,不由惊呼:   “原来是骰子里面装的水银,水银质重,岂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赌具之上竟也做这等下作手脚!”   “刘记赌坊是吧?我记下了,回去我就告诉我三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赌了!”   “我要写诗让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   “马容胜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马容胜这会儿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炸了,徐瑾瑜他怎么敢!   自己明明已经让他赢了,他怎么还敢如此!   ……   徐瑾瑜出来后走了没多远,何宁就追了上来,明明比徐瑾瑜还要年长几岁,可是这会儿双目通红,泪水涟涟:   “瑾瑜,对不起,我……”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徐瑾瑜停下脚步,淡淡看着何宁: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是你亲手把你输给马容胜了,与我无关。”   “我……”   何宁嗫喏着唇,过了许久,这才鼓起勇气道:   “瑾瑜,马容胜把他输给了你,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他放过我!”   何宁闭着眼睛,飞快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徐瑾瑜听后只是嗤笑一声:   “可我为何要这么做?我劝过你,路,我也已经给你指了,可你又是如何选的?   你父亲病重事大,你本可以向吾等同窗、汝之亲朋求助,你甚至可以苦读拿下西宿的赏银,可是你却被马容胜三言两语勾动了贪欲。   这世上,往往便宜的,才是最贵的!”   徐瑾瑜说完,便准备绕开何宁离开,可下一秒,何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道:   “瑾瑜,求你救我!我宁愿,宁愿输给的人是你!”   徐瑾瑜步子一顿,回身认真的看着何宁,不疾不徐道:   “不必求我,我说了,破解之法已经告知你了。”   何宁听了这话,一脸茫然的看着徐瑾瑜离开,但何宁本就不是什么蠢人,没过多久,他就想起徐瑾瑜劝他的那句话。   大盛的律法!   是的,大盛的律法!   他可以交罚金,可以自认赌博,那样这场赌局也不成立!   徐瑾瑜是刻意等何宁的,到底是一个书院出来的,能捞一把是一把。   这会儿,徐瑾瑜走过了一个转角,而楚凌绝正有些不耐的在原地薅着那珍贵的名花异草的叶子。   徐瑾瑜抽了抽嘴角,楚凌绝看到徐瑾瑜后,顿时眼睛一亮:   “你怎么才来?刚才还不让我跟!”   “说了几句话罢了,走吧,我还有事儿。”   “你还有什么事儿?又读书啊!你方才走的快,都没有看到马容胜那表情,笑死我了!”   楚凌绝叽叽喳喳个不停,随后他就发现徐瑾瑜是朝书院外而去的,顿时不可置信道:   “你真有事儿?还要出去?!”   “嗯,去交罚金。按大盛律,首次赌博处罚金三十两,你要随我去作证吗?”   楚凌绝:“……”   “可是,这样赌约不就不成立了吗?”   徐瑾瑜看了楚凌绝一眼,幽幽道:   “你觉得,马容胜会去官府打听?” 第106章   楚凌绝成功被徐瑾瑜说服后, 还真的跟着徐瑾瑜去了一趟京兆尹府,因为有楚凌绝作证,徐瑾瑜又是自己去缴纳罚金的, 所以官府并未为难。   等出了京兆尹府,楚凌绝不由小声嘀咕:   “原来的京兆尹才是真的脾气好,要是他还在,这三十两银子你都不必花出去。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前几日京里风声紧的,连我爹都不出去买字画了。”   楚凌绝嘴快说完,才想起自己面前的少年是什么人, 不由咬了咬唇:   “我, 并非有意的……”   徐瑾瑜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却是回身看了一眼京兆尹府, 意味深长道:   “对上宽仁,对下昏庸, 尤其是在京畿重地之处, 你真以为是一件好事吗?”   徐瑾瑜当然知道为什么换了京兆尹,毕竟, 如果没有京兆尹草草定案, 花月楼那场让“意外”二字变得可笑的灭楼大案如何会发生?   不过,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圣上的处决会来的这般迅速,而今也才不过十几日罢了。   但也因此,对于以后要效忠的是这样一位圣明之君, 徐瑾瑜心里还是比较松快的。   君圣臣才能贤。   京兆尹能管理京畿重地, 也应是圣上的心腹, 但圣上仍能毫不含糊,大刀阔斧的更换自己的亲信, 除了需要果断外,更需要一定魄力。   如果说成帝因为徐瑾瑜的断案之能颇为满意,那么徐瑾瑜此刻见到京兆尹能这么短时间换人,也觉得十分满意。   只不过,徐瑾瑜这话一出,楚凌绝便抿了抿唇:   “话虽如此,可是勋贵终究和其他人不同,若是一概而论,那先祖那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徐瑾瑜听了楚凌绝的话,不由笑了:   “荣华富贵,取之不竭,享之不尽还不够吗?你可知道,我当初入学东辰的束脩,亦我一根竹丝一根竹丝编出来的。   平常人家努力一辈子,可能换不来勋贵府里一个花瓶的银钱,祖辈留下的东西,够多了。”   楚凌绝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无从辩驳,徐瑾瑜拍了拍他的肩:   “勋贵出身,让你站在了大部分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终点,可你是否忘了去看看你身后的风景?   我观你平日喜欢侠客仗剑江湖的话本子,那你以为行侠仗义是什么?侠之大道又为何?”   楚凌绝本来只是抱怨一下,可是听徐瑾瑜这么说,不由小声嘟囔道:   “那你呢?若是不慕名利,你为何科举?”   “我,自然是为我的道。”   两年有余的生活,让徐瑾瑜渐渐融入这个时代。   这是一个律法淡漠,勋贵霸权的时代,但这又是一个向往新生,挣扎改变的时代。   徐瑾瑜看着朗日晴天,过往经历一幕幕浮上眼前,他负手缓行。   他的道,便是尽己所能,让这昭昭日月,更加清明。   楚凌绝脸上浮起纠结之色,随后便见徐瑾瑜步子一顿,看着他不容拒绝道:   “对了,方才我所言便是你今日的题目,既然你都闲的陪我来京兆尹府转了,那便一同回去做题吧。”   “……”   楚凌绝这个人都裂开了。   “你恩将仇报!”   楚凌绝气呼呼的说着,可是脚步却诚实的跟了上去。   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骨子里依旧有着勋贵子弟那天真到残忍的漠然。   可是,这一刻楚凌绝也开始思索起来。   他渴盼行侠仗义的大侠那样的潇洒,可是,侠之大道,又是什么?   楚凌绝想的来入神,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徐瑾瑜,等他察觉到手上一暖的时候,这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包热乎乎的炸糖糕。   而他一直暗搓搓臆想的翩翩少年在烟火气旺盛的小摊前排队购物的一幕,也如同做梦一样出现在眼前。   正是寒冬,刚出锅的炸糖糕迸发出阵阵白色的水汽,少年俊秀的眉眼被水汽笼罩,这会儿正笑吟吟的从荷包里取出银钱递给小贩,也仿佛被沾染上尘世的烟火气。   他本天上月,今朝落人间。   少年清冷矜贵的气质与眼前这一幕矛盾的融合,以至于徐瑾瑜已经付过银钱,准备回书院时,楚凌绝久久都无法回神。   “你这是……”   楚凌绝看着手中热乎乎的炸糖糕,徐瑾瑜头也没回道:   “谢礼,总不好让你白跑一趟。”   “哦……”   楚凌绝闻言,方才的气愤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等回了舍馆,炸糖糕还热乎着,楚凌绝偷摸趁热吃了,见徐瑾瑜没有多说什么,心虚暂缓,忙磨墨铺纸,思索其今日的题目要怎样答。   徐瑾瑜则在进入舍馆之后,便无瑕理会楚凌绝,而是兀自提笔疾书着什么。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楚凌绝看着只有不小心落下了一滴墨点的宣旨,久久不语。   不知何时,徐瑾瑜终于停下笔,端起一碗放凉的茶水抿了抿一口,缓缓道:   “可是不知道写什么?”   楚凌绝点了点头,沉默下去。   他以为那是他所向往的生活,他曾经憧憬万分的日子,他亦曾以为若是真假世子之事未曾发生的话,他定能如愿。   可是,那白纸之上,简简单单的潇洒二字太过苍白无力。   侠之道,又岂是潇洒而为即可?   他所幻想的潇洒生活,连一篇文章都撑不起来。   楚凌绝眼中流露出茫然,徐瑾瑜起身将那张只余一滴干涸的墨点的宣旨收起,放入楚凌绝的手中:   “不急,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思考。”   “啊?这不是你今天给我的题目吗?”   楚凌绝后知后觉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无奈的笑了笑:   “非心之言,纵使写满整张纸又如何?”   徐瑾瑜说完,便不再理会楚凌绝,楚凌绝独自消化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张白纸收进怀里。   “对了,你在干什么?”   从方才回来,楚凌绝一直发呆,而徐瑾瑜手里却没有停下过,可这绝不是徐瑾瑜平日读书习题的模样。   徐瑾瑜这会儿正在整理墨汁干涸的纸张,听到楚凌绝的问话,他勾唇淡笑:   “马容胜这件事倒是提醒我了,我东辰学子一道出来,可是却总是一盘散沙,而且西宿的风气也让一部分学子渐渐懈怠,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象征。”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继此前以为徐瑾瑜只是一个呆头呆脑的读书人却惨被打脸后,楚凌绝聪明的没有表示出质疑。   “学子嘛,能闲下来也不过是课业不够多。尤其是西宿的先生不管是管理还是出题都实在宽松,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待吾等他日回到东辰要落后于人了。   这些都是我这些日子在西宿的藏书楼里翻阅的历年真题,不过有些地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融合。”   徐瑾瑜说着,顿了顿,皱眉道:   “有这么好的题库,西宿的先生的出题能力我实在是不敢苟同。”   楚凌绝:“……”   所以这种觉得先生出题简单,就直接自己出题的非人哉,他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啊!   楚凌绝咽了咽口水:   “突然庆幸当初我没有去东辰了。”   那就是个卷王窝吧!   徐瑾瑜闻言摇了摇头道:   “毕竟我要准备明年八月的乡试,现在时间是有些紧张,你别怕,东辰其他学子不这样的。”   楚凌绝干干一笑,随后便见徐瑾瑜起身出去将凌水居的其他东辰学子召集到了一旁的明厅。   除了何宁以外,全员到齐,这会儿大家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那叫一个激动中透着崇敬。   人总是慕强的,徐瑾瑜来东辰后第一步先破了来自西宿书院本身风气的下马威。   而又在不久之前,再度以从容不迫的气度狠狠打压了“地头蛇”马容胜的嚣张气焰!   如此一来,原本还觉得徐瑾瑜年岁最小的学子们也不由信服起来。   “瑾瑜今日那一手实在是大快人心!”   “我当时就觉得那马容胜说话有问题,可惜何宁不听劝。”   “不过,谁能想到那马容胜竟然用的是做了手脚的赌具,何宁实在是不小心。”   ……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徐瑾瑜扫视了一圈众人,始终只是含笑听着,等众人说的差不多了,徐瑾瑜这才淡淡开口,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何宁之事,虽是人祸,可倘若我东辰学子可以在此拧成一股绳,可还能有人算计?”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愣了一下,而徐瑾瑜却不管众人如何作想,继续道:   “今日只是何宁,可来日吾等亦可能是何宁。马容胜之流用心歹毒诸位想来也有所体会,不知诸位今后意欲何为?”   “这……”   “西宿的风气与我东辰相差甚远,左不过半年,忍一忍就过去!”   “是啊,大不了我们躲着他们就是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躲避可解决不了问题。”   徐瑾瑜慢悠悠的说着,东辰的学子听到这里,才回过味儿:   “那瑾瑜的意思是……”   “对此,吾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不过嘛,既然一切皆因西宿管理不当,吾欲请诸君一同斩获西宿所有月试奖银,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西宿到底财大气粗,东辰只奖前三,西宿就能奖前十,当然,也有西宿学子多于东辰的原因。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想起若是他日西宿的月榜被所有东辰学子屠榜,届时西宿该如何应对?   西宿的学子犯错,找学子对上是下下策,打脸书院那才是本事!   一时间,众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只是没过一会儿,不由有人小声道:   “可是,我们真的行吗?别的不说,西宿还有一个祁明钰,我们……”   “不错,而且西宿的先生授课之法我很不适应,不退步已经是我尽力了。”   “我私心想着若是西宿的月榜,被我东辰学子屠榜确实畅快,可是瑾瑜是否高估吾等了?”   三言两语之下,众人方才振奋的精神也不由衰退,徐瑾瑜眼睛扫视众人一圈,声音不高可却分外有力:   “诸君只说自己愿否即可!”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番,想起自己来西宿所经历的一切,住得茅草房、先生轻视、学子欺侮,一时间众人心里已经憋了一口气,纷纷沉声道:   “吾愿意!”   “吾也是!”   “还有吾!”   ……   八位学子,一个不落的表示同意,徐瑾瑜这才微微一笑,声音和缓:   “极好。西宿的先生出题不佳,那吾等便自行出题来做即可。诸君可以看看这些题目。”   徐瑾瑜说着,将几张轻薄的纸张分发下去,东辰学子纷纷传阅起来。   可这一看,众人纷纷惊讶不已:   “这题——”   “这题……”   一时间,房间里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最后不知是谁激动的喊了一声:   “这题出的妙啊!就是咱们东辰的先生也就这样了吧?!”   此时此刻,学子们纷纷感受到了来自熟悉的压力,一时激动难当。   他们披星戴月,起早贪黑,为的不就是他日高中?   可是来到西宿以后,面对以后大部分可能会因为荫补授官的勋贵、官宦子弟,他们可以不思进取,因为他们有家族支撑,有后路可退。   而他们,不过都是平民,他们要的是东辰那样尽心尽力帮助学子提高自己的先生,而不是西宿这样溜须拍马,势力待人的“假”先生。   来西宿的这两个多月,他们无时无刻不再迷茫,压力散去,可是未来又在何方?   而现在,一张试题让他们找了回来。   “瑾瑜真是用心良苦啊!这题目一看就不易得!”   “这题要是能一直做,吾等要是考不过西宿那群酒囊饭袋,只怕老天爷都不答应!”   “只可惜这样的题目太难得了!”   能心甘情愿来西宿的学子,其实大多都有些各式各样的瓶颈,希望换一个新环境来寻求突破。   只不过,西宿让学子们失望太重了,原本严苛训练,刻苦钻研的学子们就像是草原的狼被圈养起来。   他们可以感知到自己锋利的“齿爪”在退化,可是却一筹莫展。   而此刻,这张试题,就是他们磨尖牙齿,磨利爪子的磨石。   一时间,学子们纷纷如饥似渴,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试题,眸子里尽是对知识的渴望。   “徐……”   楚凌绝在房间无所事事的等了徐瑾瑜许久,见徐瑾瑜还没有回来,一时不知事情顺不顺利,特意过来看看。   只不过,他一过来,众学子就像是被惊扰了享用盛宴的兽类一样,无机质的目光死死盯着楚凌绝,吓得楚凌绝不由咽了咽口水。   等楚凌绝不再发出声音后,学子们才纷纷头挨着头,你挤着我,我贴着你的恨不得将题目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楚凌绝只能悄悄挪到徐瑾瑜的身旁,明明年纪最小,可是却坐在了众人毫无异议的最上首的主座之上,以至于等楚凌绝终于挪过去的时候,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到了,他们究竟是怎么了啊?”   楚凌绝不由有些奇怪的看了众学子一眼,明明一个个平时看着跟羊一样绵软,可是刚才那眼神也是吓到他了。   徐瑾瑜活动了一下手指,低声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此前被西宿的先生用残羹剩饭糊弄,现在突然见到正餐了吧。”   楚凌绝:“……”   分开的每一个字他都动,怎么连起来他就听不懂了呢?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能静静的在一旁等着,只是让楚凌绝最奇怪的还得是徐瑾瑜。   徐瑾瑜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就让东辰这些学子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如果说,楚凌绝以前觉得东辰此次来得学子虽各有千秋,可他们却都薄弱的可以随时击破,那么这一刻,他觉得他们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坚固、不可摧毁的整体。   可楚凌绝却无法去问,他觉得他问的太多了,徐瑾瑜会把他当傻子的。   明明,他们年岁相差无几啊。   可楚凌绝又哪里知道,这世间唯一可以聚集人心的,唯有永恒的利益。   而这一刻,所有学子所渴盼的,是来日高中的宏图大略。   窗外寒风簌簌,屋子里却只有几许低语默读之音,徐瑾瑜略坐了坐,便起身将一旁的小火炉升起,时过一刻,滚烫的热水咕嘟咕嘟的顶开了壶盖。   “水好了,诸君先喝口茶再议吧。”   天光微沉,朦胧的光晕笼罩在少年周身,如云似雾,随着那一声清润的低语,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哪里能让瑾瑜辛劳,我来我来!”   “对对对,瑾瑜你快坐,放着我们来!”   “对了瑾瑜,这一题的出处为何,我怎么不记得吾等学过?”   ……   少年捧着一杯热茶,微呷一口,这才不疾不徐道:   “这道题是大盛承乾三十七年凉州大疫之事,那场大疫在史书之上着墨不多,可却是关乎我大盛彼时社稷之安的重要节点。   而本题曾经在承乾五十三年和熙禾一十三年的乡试、会试考题中出现过。”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真题?   那要是如此的话,这份试题的价值只怕又要犯上一倍了!   “那,那不知这样难得的试题,咱们做完了又该如何?”   有人咽了咽口水,小声的问着,他知道自己不该贪心,可是这份试题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徐瑾瑜看了一眼众人,忽而莞尔一笑:   “只要诸君一心向学,那这样的试题,要多少有多少。”   整个西宿的藏书楼里的历年考题,他都已经看的差不多了,这出题之法他更是得东辰先生们的真传。   是以,徐瑾瑜的声音虽轻,可却格外坚定有力。   一时间,众学子纷纷欢呼一声,随后一个个挤着要请徐瑾瑜让他们将题目先抄下来慢慢做。   徐瑾瑜自然不会拒绝,甚至建议他们可以两人一张试题,互相记录题目。   等到众学子抱着抄好的试题,欢天喜地的离开之后,楚凌绝不由奇怪的看向徐瑾瑜:   “你说你这是图什么?你帮了他们,焉之他们他日会不会与你一道争那举人之位?”   在他们大部分勋贵子弟的教导之中,排挤,打压可能会成为自己竞争者的人,那才是常态。   可是徐瑾瑜竟然毫不藏私的帮助他们,楚凌绝虽不准备明年下场,可他也不是蠢人。   只那份试题所记录的考点、拓展的思路等等,好处并不是一星半点。   何况徐瑾瑜还说以后会一直提供,要是徐瑾瑜真为他们出题到乡试前,他只怕真要喂出一群举人了!   楚凌绝想到这里,不由沉默了。   徐瑾瑜看楚凌绝杯中茶尽,为他添满,神色淡定道:   “能抢走的,那便不应是我的。”   楚凌绝初听想要发笑,可随后他又不由一顿,这是何等的狂悖之言!   他才多大,便将举人视为囊中之物!   楚凌绝眸子微微一凝,徐瑾瑜随后又道:   “不过,帮他们我确有图谋。”   “怎么说?”   楚凌绝随后立刻精神了,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却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了解何宁吗?你知道何宁曾在东辰拿过五次头名奖银,七次第二,四次第三吗?   他本学识渊博,有着大好的前途,可是为何会草率的因为一场赌约就赌上了自己?”   徐瑾瑜说完,犹不停歇,继续问道:   “而你又是为何对于马容胜他们的计划了若指掌,可却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寻我?”   楚凌绝愣了愣,仔细思索起来,可却没有头绪,只得呆呆的摇了摇头。   徐瑾瑜见状,只是看着他意味深长道:   “旁人已经剑指吾之咽喉,吾岂能引颈就戮?”   楚凌绝:“……”   他不明白,他一点儿都不明白。   他时常觉得自己和徐瑾瑜差的根本就不是一星半点的光阴。   徐瑾瑜说完,见楚凌绝还是一脸茫然,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无妨,你不必懂,看戏就好。”   喜欢学识渊博的学子吗?   他帮他们喂一批出来,他倒要看看这背后的神神鬼鬼,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   入了十二月的冬日愈发寒冷,本就有些懈怠的东辰学子已经有日子没有去训走了。   如今,整个书院上下唯一还在坚持的,就只有徐瑾瑜了。   只不过,今日的东辰学子们一听到徐瑾瑜屋子有了动静,想着徐瑾瑜为他们准备的试题,一时心有感触,都纷纷起身准备和徐瑾瑜一道。   倘若一道训走,瑾瑜也不会太孤单。   但学子们都将自己这份心思藏在心里,看到徐瑾瑜出门一个个都装作正好出门的样子。   不过,因为动作实在整齐划一,徐瑾瑜见状都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今日诸君是要一道与我训走了?”   徐瑾瑜弯眸一笑,映亮了雾霭沉沉的清晨,原本还有些尴尬的学子们纷纷点头。   随后,九人一同朝凌水居外走去,却不想,门刚一开,就露出了马容胜那张阴测测的脸。   “徐瑾瑜,你竟然让我等那么久!” 第107章   看到马容胜的一瞬间, 徐瑾瑜眸子闪过一丝惊讶,他摩挲了一下指尖:   “既然来了,就跟上吧。”   徐瑾瑜仿佛只是淡淡看了马容胜一眼, 便不再放在心上,准备与东辰学子们一同朝前校场走去。   马容胜还从未被如此怠慢过,不由咬紧牙关,冷冷道:   “要杀要剐,你直说就是,何必惺惺作态?”   “哦?你既然输给了我,让你做什么跟好就是, 何必多嘴?”   徐瑾瑜语气平静, 可是却让马容胜气的红了眼:   “你!”   徐瑾瑜不再理会, 只是兀自朝前走去:   “你可以不来, 但……”   徐瑾瑜这话一出,隐含的威胁之意马容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毕竟他以前没少这样干。   马容胜磨了磨牙, 最后还是跟了上去,反正是在书院里, 他倒要看看这徐瑾瑜能做什么!   “瑾瑜, 马容胜跟来了。”   看到马容胜跟过来, 立刻有东辰学子小声对徐瑾瑜说道。   徐瑾瑜应了一声,温声道:   “不必理会,吾等照常训走即是。”   于是乎, 原本空无一人的前校场上, 一支整齐的小队正在认真训走, 唯一不和谐的,是身后坠着那个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都快要翻白眼的学子。   马容胜本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平日也就仗着自己外祖家家学渊源和自家的势力才能横行霸道。   可是这会儿一正儿八经的训走,便累的跟狗一样,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   这也就算了,偏偏那些东辰学子仗着自己训练有素,没一会儿就将马容胜拉了多半圈。   马容胜看着众人的背影,冷冷一笑,徐瑾瑜,你就是想要这么折磨我吗?   他不跑了!   马容胜直接摆烂坐在了原地,嚣张的双臂环胸,冷冷的看着一队东辰学子。   他不跑了,徐瑾瑜又能怎么样?!   可马容胜没想到,徐瑾瑜根本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等到东辰学子们跑第二圈过来的时候,对他齐齐行了注目礼。   那目光中的轻视讥讽,时不时传来的嬉笑低语,虽然听的不甚明显,可是却让马容胜的眼球布满了血丝。   别看马容胜在西宿嚣张跋扈,可是他也不过是一个庶子,东辰学子们的异样眼神让他不由想到了一些不甚愉快的记忆。   马容胜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不就是训走,他也行!   随后,东辰学子们身后又坠了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尾巴。   好容易等徐瑾瑜完成了今日份的训练量后,马容胜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仇恨的盯着徐瑾瑜。   这就是徐瑾瑜想的折磨他的法子吗?   那也不怎么样!   可马容胜完全没有想到,徐瑾瑜并未接收到他仇恨的信号,只是在训走完后,盯着马容胜语气散漫道:   “不过尔尔,在你擅长之处为难旁人,而今连区区训走也无法坚持,难怪要玩弄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你住口!”   马容胜恼羞成怒,他累的都快喘不过气,这徐瑾瑜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来讽刺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说错了吗?吾等方才训走两圈尚有余力,倒是你……”   徐瑾瑜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容胜,没有说话,可是意思却不言而喻。   “区区两圈……”   马容胜本来还想要嚣张,可是想起自己才堪堪训走一圈,生硬的改口道:   “我不就差一圈?你看好了!”   马容胜说完,也不歇了,直接转而朝校场而去,徐瑾瑜也没有真的离开,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   徐瑾瑜不走,其他的东辰学子自然也不会离开,于是空旷的校场之上,多了一个颇为稀奇的一幕。   一群人看,一个人训走。   偏偏那个人是跑的东倒西歪,四肢都快跟面条似的,软塌塌的贴着地面蠕动了。   马容胜第一次厌恶起西宿的校场为何大的这么厉害,不过一圈的距离,仿佛遥遥无期。   可是他的真火已经被逼了出来,这个时候若是要再认输,那他这张脸也就不必要了!   但,马容胜跑的实在太慢,且此处距离膳堂不远,有其他勋贵子弟的小厮去膳堂打饭的时候,听到了动静过来看了一眼后,一下子就惊了。   那马容胜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被人训的跟狗一样,大冷天的在校场跑步?   要知道,西宿的武师傅还算有些本事,可也没有让这些四体不勤的勋贵子弟愿意迈上校场一步!   一时间,机灵的小厮立刻回去禀报了自己的主子,以至于在短短一刻的时间内,几乎所有勋贵子弟都已经跑过来围观了。   马容胜原本闷头跑着,等他快到终点时,一抬头,直接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双双熟悉的,陌生的眼睛正饶有兴致的看过来,马容胜如何不熟悉这样的眼神?   那不正是他以前看那些被自己欺凌之人的眼神吗?   徐瑾瑜,这是杀人诛心!   徐瑾瑜看着马容胜看向他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仇恨蜕变至讳莫至深,他略略思考了一下,就知道马容胜脑补了什么,不由勾唇一笑。   马容胜看到徐瑾瑜的那个笑容之后,更是心里一沉,直接落实了自己的猜测。   可马容胜并未有任何反思,他只恨自己当日太过轻视徐瑾瑜,倘若他能慎重一点,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徐瑾瑜看戏看的差不多了,便转身朝膳堂而去,今日是冬至,膳堂的免费餐食里也会有一顿素饺子。   只不过依着冬日的缺吃少菜的惯例,应该只有一顿白菜馅儿的饺子,但徐瑾瑜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脚步轻松的与一旁的东辰学子讨论起今天的饺子怎么吃,随后便三两步就退出了人群。   马容胜没想到徐瑾瑜并没有如自己以前那样上来补刀,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后,又恨恨的爬起来追上去。   徐瑾瑜口口声声让他跟上,他要是跟不上岂不是让他笑话了?   但在临走前,马容胜还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围看笑话的勋贵子弟,旁的不说,刘记赌坊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赌坊。   其在赚钱的同时,自然也掌握了不少京中勋贵的把柄,方才看戏有多么爽,这会儿被马容胜盯着就有多慌。   却不想,马容胜爬起来后,第一句就是:   “那徐瑾瑜方才又算计我什么了?”   马容胜这话一出,冰冷阴寒的眼神随之扫过众人,有一胆小之人颤颤巍巍道:   “我,我方才听,那徐郎君问一旁的友人,今天膳堂的饺子是吃蘸汁的,还是酸汤的……”   “……”   马容胜一整个裂开,随后便是恼羞成怒,这徐瑾瑜竟然敢看不起他!   “都散了!管好你们的眼睛!”   马容胜恶声恶气的威胁了一句,这才迈着灌了铅似的沉重双腿,朝膳堂走去,   等马容胜走后,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后,才有人小声嘀咕:   “横什么横,还不是让一个平民出身的徐瑾瑜训的跟狗似的!”   “就是就是,要不是刘家……早套他麻袋了!”   “……”   对于马容胜吃瘪,众人是乐见其成,就算是凛冽寒风也阻挡不了他们探讨的热情,只是随后话题渐深,有人突然道: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咱们对上的是那徐瑾瑜,可有几分胜算?”   这话一出,是死一般的寂静。   “哼,吾等岂会怕他?还不是赵世子和魏世子给他撑腰!”   “楚世子似乎也对他有亲近之意……”   “呃,监院似乎也……”   众人说着说着,对视一眼,做鸟兽散。   比不过就不说了呗!   他们心态很好的,才不会像马容胜一样撞人家手里,被折磨成那副惨样。   而等马容胜一脸怨气的到了膳堂的时候,徐瑾瑜已经和同窗们坐在一张大桌子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   果然不出徐瑾瑜所料,今日膳堂做了白菜饺子,另有需要付费的猪肉白菜馅儿、鸡蛋白菜馅儿等若干种饺子。   东辰学子们自然不愿意给西宿的膳堂花钱,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白菜馅儿的饺子。   徐瑾瑜要了酸汤的,这会儿正将最后一个饺子送入口中,酸酸辣辣的汤水与白菜的清甜矛盾的融洽,很是不错。   马容胜本来这个时候还在被窝等着小厮提饭回来,可今日他不光早起了,还训走了两圈,腹中空空如也,眼见着徐瑾瑜又要走,他连忙拦住: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还没有用早膳!”   膳堂里食物的香气让本就饥肠辘辘的马容胜越发饥饿,徐瑾瑜只是扬眉看了他一眼:   “你用不用早膳与我何干?跟不跟的上,是你的本事。”   徐瑾瑜这话一出,马容胜眼中顿时迸发出火苗,可徐瑾瑜并不怕他,直接绕过他朝教学斋而去。   还有两刻就要上课了,他才没有时间和马容胜纠缠。   马容胜看着徐瑾瑜离去的背影,面色明灭不定,须臾后,还是追了上去。   徐瑾瑜急着甩开他,怕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于是乎,忍饥挨饿的马容胜一路跟着徐瑾瑜——进了教学斋,开始看书。   马容胜见此,惊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徐瑾瑜他还是人吗?   卯时起身去训走,用早膳,然后就为了来教学斋看书上课?!   马容胜大为震惊,他已经有日子没来一趟了,这个冬天实在太冷,教学斋里虽有炭盆,可也烧的不如舍馆暖和。   西宿又没有什么考不好就退回去的黑榜,所以马容胜摆烂的很彻底。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勤奋”的一天。   今日授课的是西宿为数不多的有脾气的经讲先生,平日勋贵子弟在其他先生的课上吃点心喝茶的比比皆是,就差支个锅子涮火锅了。   可唯独这位先生,那是对谁都不留情面,若有一丝不敬,直接就被赶出教学斋喝西北风了。   马容胜有心要走,可又觉得被先生赶出去实在不光彩,只能挨着饿留了下来。   而一旁的徐瑾瑜那叫一个精神饱满,对于先生的提问皆能做出满意的应答,经讲先生对此都不由满意的抚须一笑。   马容胜看到这一幕后,脑中只有一句话浮现:   ‘三年了,原来这老东西还会笑!’   以至于之后的所有授课之中,马容胜都在呆呆的数着那平日一张棺材脸的经讲先生笑了多少次。   这么一个聪明脑子,合该为他们所用啊!   马容胜原本心中的烦躁渐渐沉淀了下来,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可徐瑾瑜是什么人,虽然全程他都没有看过马容胜一眼,但其情绪的些微转变,他亦能清楚感知。   贪婪么……   徐瑾瑜微微垂下眸子,唇角噙着的那抹笑容始终不变。   好容易等两个时辰的早课结束,因为今日冬至,所以下午的授课临时取消。   诸学子与先生纷纷一礼告退,徐瑾瑜收拾好东西也准备离开,马容胜立刻跟了上去。   经讲先生看着二人的身影,动作一顿,不由担忧起来。   那为名唤徐瑾瑜的学子看着颇为羸弱,而那马容胜他亦早有听闻,是一个不知尊师重道,蛮横霸道的顽劣之徒,也不知会不会被那马容胜欺负了去。   经讲先生一面想着,一面脚下转了一个弯儿,朝山长的院子走去。   他见猎心喜,那徐瑾瑜虽是东辰学子,可却身负奇才,他日必定大有作为,山长虽然不管事,可是他一言能庇佑一二也是好的。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给经讲先生的印象太好,让人把他当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白兔,准备去搬救兵来救他。   这会儿,马容胜对徐瑾瑜那是寸步不离,今个他受了这么多的苦,索性顺势而为,很紧了徐瑾瑜,看看这徐瑾瑜究竟有什么弱点!   今日不必去上午课,所以徐瑾瑜没有先去膳堂,而是回了舍馆一趟,却不想刚一进门,就看到楚凌绝正一手搭在一个巨型食盒上,翘着脚,摇晃着等徐瑾瑜回来。   “今天回来的挺早啊!我还以为你得吃了饭才回来!”   “你今日又没有去上课?”   徐瑾瑜皱眉问了一句,但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语气有些太过说教,便转了话风:   “下午不上午课,今日冬至我准备回家看看。”   虽然早膳之时,膳堂的白菜饺子味道不差,可是徐瑾瑜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味道。   现在细细想想,应是家的味道。   徐瑾瑜不由微微敛目,却勾起了唇角,不知何时他也有了眷恋之处。   但这感觉,倒是很不错。   “啧,一个来回两个时辰,你回去也至多就能待一顿饭的功夫罢了,否则可赶不及回来,图什么?”   “就图那顿饭。”   楚凌绝动作一僵,不由低声嘟囔:   “他们有那么好吗?”   “有。”   徐瑾瑜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楚凌绝一噎,随后直接一推食盒:   “你也别折腾了,人都给你送来了,我看到了,顺便帮你取回来了。”   楚凌绝自不能说,他听到有人给徐瑾瑜送东西来时,他偷摸过去看了一眼,那妇人眉眼之间尽是慈爱,殷殷叮嘱了门口小厮许多,最后还摸出了一小块银子打赏。   那点儿银子楚凌绝本看不上眼,可昨日徐瑾瑜一说,他隐约知道,那块银子对于那妇人来说应是价值不菲。   楚凌绝见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让小厮回去告知家里,说自己今日就不回去了。   临安侯府离西宿书院也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小厮空手而去,空手而归:   “世子,夫人让您不归便不归,好好研读课业即可。夫人还说,让您……有点出息,莫要时时记挂家里,做这等小儿女之态。”   楚凌绝听了小厮之言后,沉默了许久,亲自上前将那妇人告知门口小厮的话一句一句的问清,记下,提着妇人送来的食盒来到了凌水居。   徐瑾瑜不知这食盒的种种波折,听了楚凌绝的话后,不由无奈一笑:   “娘她们也真是的,这么重的食盒,要放多少东西?”   食盒打开,里面一层一层的全是包好的饺子,一旁放着一张纸:   “萝卜油渣馅儿。”   “韭菜鸡蛋馅儿。”   “猪肉大葱馅儿。”   “白菜香菇馅儿。”   随着徐瑾瑜把饺子一屉一屉的拿出来后,楚凌绝那双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不可能!萝卜白菜就不说了,这韭菜是打那儿来得?”   楚凌绝这会儿怎一个震惊了得,徐瑾瑜正要说话,忽而一顿:   “还不进来?偷听可非君子所为。”   马容胜亦是一惊,这徐瑾瑜属狗的吧,他才来想听听他会不会和楚凌绝说些什么编排他的话,结果就听了一耳朵饺子馅儿。   就这,还没听完就被人给发现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地上那影影绰绰的影子,不由摇了摇头。   这马容胜的业务水平实在是有些不高。   楚凌绝这会儿也才反应过来有人偷听,连忙警觉的看向门外:   “谁?还不出来!”   马容胜不得不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楚凌绝见到他不由眉头一皱:   “怎么是你?怎么,哪天的教训没有吃够,还想要再试试?”   “管你什么事儿!”   临安侯府早就势弱,平日马容胜虽然顾忌几分,可是今日智商的碾压、饥饿的肚肠让他没有那么好的养气功夫。   楚凌绝冷冷一笑:   “我把他叫哥,我来这儿理所应当。你呢?那怕是得叫主子吧!”   楚凌绝这话一出,马容胜诡异的沉默了下来,楚凌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   这家伙不会是真来,来认主子的吧……   马容胜后知后觉的羞恼道:   “你少在这儿满嘴胡沁!我是输给了他,可我又不是卖给了他!”   “你人都输给他了,跟卖有什么区别?也就是那天没让你签卖身契!”   “你!”   马容胜气的咬牙切齿,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凌绝见状,不由一乐,绕着马容胜转了一圈,咋舌道:   “啧啧啧,没想到你还真听话啊……”   楚凌绝这会儿也没有想到,徐瑾瑜当日所说的话直接应验,对于马容胜的智商一时有些怀疑。   马容胜被其看的恼怒不已,可是一旁的徐瑾瑜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戏似的喝着茶水。   “徐瑾瑜,你就这么看着?”   马容胜声音冰冷,他现在可是他的人了,那楚凌绝笑话他不就是笑话徐瑾瑜他自己吗?   “那我躺着看?”   徐瑾瑜一句话把马容胜问自闭了,他深深觉得和这些平民的脑回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楚凌绝倒是知道马容胜怎么想的,当下也是一乐,这家伙昨个那么气急败坏,今日这角色适应倒是很快!   随后,楚凌绝冲着徐瑾瑜暗搓搓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徐瑾瑜只是笑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在自己对面落座。   “叫我哥?看来你那天果然没醉啊。”   徐瑾瑜这话一出,楚凌绝顿时涨红了脸,他以前虽然也叫过两句哥哥,可那都不是真心之言。   可是方才……他就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   “醉,醉不醉的,重要吗?”   楚凌绝鼓起勇气看向徐瑾瑜,然后直接摆烂了。   徐瑾瑜不由莞尔一笑:   “是不重要,但若是谁叫一声哥哥兄长,就能来我这凌水居,那岂不是太过玩笑?”   “喂,你……”   楚凌绝闷闷不乐的看了徐瑾瑜一眼,怎么,他是后悔给他房门的钥匙了?   “不过,你那声哥哥确实叫的不错。”   徐瑾瑜笑眯眯的看了楚凌绝一眼,楚凌绝不会说脏话,可也不得不在心里骂了一句:   ‘徐瑾瑜这狐狸!’   马容胜看着二人之间亲厚的交谈,一时心中疑惑万分,楚凌绝是,赵世子是,魏世子亦是。   这徐瑾瑜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多世子绕着他转?   徐瑾瑜收到饺子心情极好,随后与楚凌绝商量中午摆一桌饺子宴,与东辰学子们一道热闹一下。   这一提议得到了楚凌绝的赞同,他是喜欢热闹的,且东辰学子的风气不是一般的好,让楚凌绝也没有什么烦扰之事,自然乐得和他们混在一起。   楚凌绝自告奋勇去请人过来,而凌水居因为徐瑾瑜时常带着徐母的小灶,所以碗筷、锅子一应俱全。   这会儿徐瑾瑜准备去将徐母准备好的调料分放入碗中,看着那跟柱子一般杵着的马容胜,皱了皱眉:   “你也要吃饺子吗?”   马容胜一脸不可置信,下一刻,徐瑾瑜便淡淡吩咐:   “去生火。”   马容胜:“……”   他就知道!   可是马容胜哪里干过这事儿,徐瑾瑜放好调料后,也不上手,只随后指挥:   “吹一下,小点力,不然烧到眉毛了。”   “现在可以点火了……”   而此刻,凌水居外,经讲先生小声对清淼居士道:   “山长,就是这里了。徐瑾瑜那孩子实在羸弱可怜,马容胜可恶至极,您帮帮那孩子吧。” 第108章   清淼居士这些时日一直在偷偷研习来自东辰书院下书房印刷出来的一本神秘的书籍。   那书籍内容与寻常书籍相比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文字间隙间一些特殊的点,竖点等等。   起初, 看到这样的书籍时,清淼居士差一点就要去信问问翠微那老匹夫是眼睛被鸽子啄了,被人欺瞒至此。   但随后,他又冷静下来,因为他粗粗读过一遍之后,发现那些奇怪的符号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儿用。   就比如那个形似蝌蚪的符号, 将其用上, 便有了合适的停顿之机, 读起来更是朗朗上口, 更是不会发生此前不少偏远地区的学子弄不清句读,结果科举马失前蹄的悲剧。   但清淼居士也就弄懂了这一个, 至于其他的那些林林总总的符号通篇文章下来不知几许。   他搞不懂, 但他更不想去问翠微那老匹夫,这种事儿瞒着他, 不就是心里防着他, 他怎好腆着老脸去问人家。   但正好, 今日这经讲先生求了过来,清淼居士一面怀着见见能让一向严肃冷清的经讲先生说情的学子究竟是何等人物,一面亦是想知道东辰书院可会知晓那些特殊符号的寓意, 这才上门而来。   这会儿, 听了经讲先生的话, 清淼居士微微颔首:   “那吾等进去瞧瞧,不必惊动旁人, 若是那学子真被欺负,吾等也可人赃并获。”   “山长说的是!”   经讲先生摩拳擦掌的推开了凌水居的大门,和清淼居士悄没声的走了进去。   屋内,马容胜头一次觉得吃饭竟然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儿,旁的不说,就是这生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倘若不是徐瑾瑜一直都不厌其烦,并没有表示出丝毫嫌弃的话,马容胜几乎要以为徐瑾瑜今日就是可以为难自己了。   只是这会儿,徐瑾瑜自己抄着手靠在椅子上,时不时提点一句,偏偏马容胜就像是那不可雕琢的朽木,一窍不通。   徐瑾瑜倒是很无所谓,可是马容胜已经在今天被打击的太多了,他气的大叫道:   “徐瑾瑜!你就是故意为难我!”   下一刻,外头传来经讲先生急促的声音:   “山长,快!马容胜一定在欺负徐瑾瑜!”   门被猛的推开,冷风灌了进来,马容胜顶着自己那张被煤炭的粉末抹的脏兮兮的脸,呆滞的朝门外看去。   而经讲先生看到眼前一幕,也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马容胜那张脸抹跟才从煤窖里出来的猴子似的,尤其是目光呆呆傻傻,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而一旁的椅子上,俊秀少年闲闲抄着手,倚着椅子,薄唇含笑,那纤尘不染、光风霁月的模样与马容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经讲先生:“……”   他怎么突然有种被欺负的该是马容胜才对?   经讲先生方才的一番话让徐瑾瑜有些诧异,但随后心中微暖,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位先生竟也是一位关注校园霸凌,关心学生安危的好先生。   徐瑾瑜随后起身一礼:   “学生徐瑾瑜,见过山长、云先生。”   “你便是徐瑾瑜?”   徐瑾瑜的面色并不是健康的红润,是以清淼居士看了一眼,便走了进来,掩上了门。   “今日贸然上门,倒是吾等的不是了,还望你莫要见怪。”   徐瑾瑜忙道:   “哪里哪里,方才学生听到云先生所言,盖因二位担忧学生,这才不辞顶风而来,若说见怪,那也是学生让您和云先生白跑一趟。”   云先生摆了摆手,并不在意,清淼居士也微微摇头,看着一旁狼狈不堪的马容胜,语带一丝好奇道:   “不过,他这是在做什么?”   舍馆之中,为何将自己弄的那般狼狈?   而最让清淼居士好奇的,还得是马容胜明明一身勋贵标配的锦衣华服,如何就能这么乖乖的任由驱驰了?   别看方才他们在外头听了一耳朵此人的大放厥词,可是只看他那一身脏污却不曾染到这位徐瑾瑜学子身上分毫,便知道他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马容胜这会儿激动的热泪盈眶,山长他老人家终于看到自己了!   看看他被徐瑾瑜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可马容胜还没有做出委屈的模样来抹黑徐瑾瑜,徐瑾瑜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回山长,学生在教授这位……嗯,马学子基本的生存技能。”   马容胜一时哽住,清淼居士微微一愣,随后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   “基本的生存技能……生存,确实离不开火,无论是御寒还是制作熟食,确实如此。”   但他想不通这学子是如何说服勋贵子弟同意此事的,但二人也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清淼居士也是赞赏的看了徐瑾瑜一眼,认真道:   “不错,此举可称之仁义之举。”   徐瑾瑜含笑谦虚一礼,清淼居士再看向马容胜:   “汝能得此佳友,回头是岸,亦是千金不换的贵重品行。”   马容胜听了前面一句时,心里白眼都差点翻上天,但随后清淼居士一言,让马容胜的眼神不由躲闪起来。   他,他他,他竟然被山长夸了啊!   那可是清淼居士!   虽然他不参与西宿内务,可是却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家,亦是又不少人冲着清淼居士的名头才来西宿书院的!   可是,他马容胜竟然也有被先生夸的一日!   马容胜这会儿只觉得整个人的步子软绵绵、轻飘飘的,好像被注入了一股气体,飘飘欲仙起来。   “山,山长,谬赞谬赞了!我,我去生火!徐瑾瑜!你快教我!”   马容胜这会儿信心爆棚,也没有方才的满腹怨气,徐瑾瑜只扬了扬眉,又教了一遍。   而这一次,也不知是否是马容胜短暂的智商占领高地的原因,他竟然真的升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我会生火了!”   马容胜欣喜的欢笑起来,而随后那簇火苗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灭了!   马容胜:“……”   众人见状,不由莞尔。   马容胜这会儿却颇为起劲儿,他能生第一次,就能生第二次,而徐瑾瑜见他成功一次后,也不再多言,而是起身为清淼居士和云先生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方才马容胜并无欺凌之举,倘若清淼居士只单单为此而来,只需要敲打一二即可离开。   而能让一向不问世事的清淼居士来此一趟,想来还有其他事儿。   清淼居士喝着茶水,心里却在措辞如何问起徐瑾瑜关于那些特殊符号的事。   方才路上云先生可是将这徐瑾瑜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不过十三岁,便已经斩获小三元的秀才公,他应是知道东辰书院名下书店的异状吧?   “适才家母送了不少的饺子过来,今日恰逢冬至,学生预备稍后与同窗举行一场饺子宴,不知山长与云先生可否赏光?”   清淼居士正在犹豫着茶水总有尽时,而他平日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而徐瑾瑜这话如同一阵及时雨,让清淼居士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那吾,便却之不恭了。”   云先生都看愣了,山长不是除了翠微居士外,轻易不与外人交流,就是此番他也是心怀惴惴,倒是没有想到山长竟是真的来了。   而且,山长他不但来了,还要蹭学生的饭!   徐瑾瑜见状,更确定清淼居士一定有事来此,唇角笑容不由加深。   早听说西宿的名声就是靠着这位清淼居士坐镇,才不至于败坏的太过彻底,那他吃了自己的饺子,上一堂私教课不过分吧?   不多时,马容胜真的将火生了起来,他甚至殷勤的出去打了水,方才炉子上。   而这时,楚凌绝也带着一众东辰学子们走了进来,看到上首与徐瑾瑜交谈甚欢的清淼居士,众人纷纷一愣,不知道该不该去。   还是徐瑾瑜回首看向众人,使了一个眼色:   “诸君,今日山长欲与吾等同乐,饺子熟透尚还需要些时候,正好诸君可以将平日疑惑询问一二。   山长博学多才,吾等来此多有疑惑,还望您不吝赐教。”   徐瑾瑜说着,起身冲着清淼居士一礼,东辰学子们先是一愣,随后狂喜。   这可是清淼居士啊!   就是在东辰,他们能得到翠微居士的指点,那也是少之又少!   能和翠微居士齐名的清淼居士,能差到哪儿去?   一时间,清淼居士顿时被众学子围住,就连云先生也连忙退出了包围圈,这才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   这些东辰学子在求学之道上,实在是有些狂热,但随后,云先生看向一旁正在下饺子的徐瑾瑜。   少年似乎不管做什么都十分专注认真,黑玉一般的墨眸沉静的盯着手中托着的那盘饺子一只只落入水中。   随着一声声“扑通扑通”的如水声,少年似乎想起什么事儿,眉眼柔和下来。   云先生也不由纳罕:   “吾听说你与学业之上天赋异禀,竟也又闲暇通晓这等俗事吗?”   “先生这话就错了,这如何能是俗事?古语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学生不才,不敢言称自己有治国经世之才,而今也不过粗学罢了。”   然而,实际上是徐瑾瑜不想娘她们亲手包了那么久的饺子,被这些不通烹煮之术的学子毁了。   不过,这话若是说出岂不是让人寻摸到自己的软肋?   别看一旁的马容胜安静如鸡,可其就如同那见不得光的毒蛇,时时等在暗处,只待某一刻发动攻击。   可云先生对于徐瑾瑜这个回答颇为满意,一旁马容胜见此心里不由冷哼一声。   老东西又笑了!他对他娘子都不会笑的这么多吧!   东辰学子与清淼居士的讨论他听不大懂,而徐瑾瑜和云先生说的话他也是云里雾里。   这会儿,他仿佛如同一个透明人,被所有人无视。   清淼居士也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要寻这徐瑾瑜有事商议,怎么就做了这群学子的临时先生。   偏偏这些学子有时候提出的问题,连他都要细思许久,才能揣摩到出题人的用意。   什么时候韩峰那家伙请了这么硬核的先生回来了?   清淼居士一面疑惑,一面又对这样的题目见猎心喜,一时滔滔不绝起来。   “饺子好喽!”   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出锅,顿时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那隔着薄薄面皮的内馅儿调的那叫一个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徐瑾瑜将准备好的调料搁置一旁,让众人自取,自己则端了一碗饺子,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的桌子前用餐。   周遭的夸赞、欢笑,无法让他分出一丝心神,他沉浸在这满含温情的饺子之中,不言不语。   而一旁的众人也是吃的头也不抬,清淼居士本来没想蹭饭,可是那饺子的香味不知为何极为霸道,膳堂的厨子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可调的馅儿还是与之相差甚远。   这会儿,清淼居士倒是真情实感的干饭起来。   楚凌绝本来只是单纯想要尝尝徐瑾瑜口中那值得他花费两个时辰也要吃的饭是什么味道,可饺子一入口,他便不自觉的放慢了速度。   太好吃,好吃到他舍不得那么快的吃完。   以及,这碗饺子带给他心头那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受,也被他合着饺子一并吃了下去。   楚凌绝与徐瑾瑜如出一辙的慢慢品尝,而马容胜便是大吃大嚼,牛嚼牡丹似的,无他,他太饿了!   这会儿别说饺子多么好吃,就是给他塞两个大白馒头,他也能吃的喷香!   等到众人餐毕,东辰学子很是自觉的洗锅刷碗,这种事他们在书院已经习惯。   因为徐瑾瑜煮了饺子,所以大家将他的碗筷也一并洗了,一时间分工明确,看的清淼居士都不由点头。   翠微那老匹夫,倒是将这些孩子教的极好,与之相反的……清淼居士看了一眼傻眼的马容胜,声音温和:   “这位马学子,你为何不去?这里面你可是吾西宿唯二的学子。”   清淼居士这话一出,马容胜立刻支楞起来,是啊,他怎么能给山长丢人呢?   于是乎,马容胜自告奋勇去洗碗,然后摔碎一只,并打湿了自己的鞋子。   清淼居士:“……”   比不过比不过。   吃饱喝足后,众人难得休息消食了一刻钟,兴致勃勃的探问道:   “方才我吃到了韭菜馅儿的饺子,这年月还能有韭菜,不知瑾瑜你可有什么门路?”   那可是韭菜,是冬天里大白菜吃腻了后,唯一让人耳目一新的新鲜蔬菜啊!   “啊?还有韭菜馅儿的吗?我都没有尝到,太可惜了!”   就连清淼居士都不由微微颔首:   “不知是何等大才之人,才能在冬日种出韭菜?”   徐瑾瑜对于众人的疑问,也只是报以浅笑:   “此乃吾友人之秘法,待吾去信一封,所有多出来的,便分给诸君可好?”   “极好极好!瑾瑜最好问一下此物价值几何,吾等也好准备银钱。”   “正是,韭菜新鲜,但若是日常饭食加上一些,也可让人食欲大增。”   ……   东辰学子们都没有占便宜的想法,反倒是一旁的马容胜不由抿紧唇。   徐瑾瑜他究竟认识多少人,连大冬天都能种出韭菜的神人都识得吗?   那看来此人不止脑子聪明,在其他方面亦是个中翘楚。   马容胜暗搓搓的打量并没有被徐瑾瑜放在心上,而一旁的东辰学子在消食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求学。   而这一次,徐瑾瑜也加入其中。   如果说,方才其他学子的问题,清淼居士还能给出准确的答案,可是徐瑾瑜若提出的问题那叫一个刁钻,连清淼居士都要沉吟许久,才能斟酌作答。   就算是这样,徐瑾瑜又不同意见,那也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侃侃而谈,短短一个时辰,清淼居士都被说服了两次。   这让清淼居士几乎都忘了自己的目的,只觉得与徐瑾瑜的辩论可谓是酣畅淋漓,畅快不已。   等到最后,云先生也加入进来,楚凌绝被徐瑾瑜压着做了一段时间题,有时候也能说上两句。   凌水居内,热闹非凡,唯独一旁的小榻之上,马容胜的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呼噜。   他实在困极,而且徐瑾瑜他们说的那些东西,实在太好睡了。   马容胜感叹了一句,随后便沉沉进入梦乡。   清淼居士这会儿是越辩越精神,越辩越酸,怎么翠微的运气就这么好?   徐瑾瑜这等天纵奇才,竟是拜在了他的书院之中。   但随后,清淼居士忆起西宿的现状,却是不由心中叹息。   在东辰,似乎对这个孩子更好。   不过,这也无法阻碍清淼居士对于徐瑾瑜的喜爱,他恨不得倾囊相授,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徐瑾瑜。   而徐瑾瑜虽然在答题上思路清奇,可是到底东辰的藏书楼遭遇过意外,并不如西宿底子厚,他在很多方面也有漏洞。   但清淼居士博学多才,徐瑾瑜的遗漏之处他亦能直接点出并解答。   一通师生间的辩论下来,众人皆觉得自己收获匪浅。   清淼居士意犹未尽之余,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他从怀中取出那本研读许久的书籍,试探道:   “不知诸君可曾见过这样的书?”   众学子探头一看,这不是他们日常教学时学过的标点符号嘛?   徐瑾瑜见状,也是眸子微微一凝,思及当初翠微居士所言清淼居士对于新事物的接受无能,当下只是保守的问道:   “吾等自是识得,只不过,山长特意来此询问,可是觉得此物不合适?”   清淼居士听了徐瑾瑜这话,看了他一眼,胡子一翘:   “可是翠微那老匹夫在汝面前说吾之怀化了?吾岂是那等迂腐不化之人!哼!”   清淼居士重重一哼,倒是全然忘了自己头一次看到这东西时心里的疯狂排斥。   要不是为了有理有据的抨击,他才不会认真看。   要不是认真看,他还真要错过了这等奇妙之物!   总而言之,广而告之,哪里有自己偷偷琢磨来得香呢?   清淼居士现在便是被这些神奇的标点符号吊足了胃口,他看向徐瑾瑜,那即便年迈也依旧清澈如稚子的双眸中映着徐瑾瑜的倒影:   “若是瑾瑜学子知晓其中奥秘,还望你能不吝赐教。”   徐瑾瑜亦是展颜一笑,并未有丝毫藏私的将这标点符号的个中关键一一告知清淼居士。   一旁的东辰学子听着也是连连点头,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瑾瑜对于这些标点符号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其熟识程度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纵使在书院学了小一年,可也因为习惯、下意识等种种原因有时候有辨错之可能。   可是瑾瑜他好像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对于所有标点符号说的头头是道,东辰学子们更是将这当成一节对标点符号的复习之课,听的是津津有味。   于是乎,很快屋子里就安静下来,只要徐瑾瑜的声音响起,少年声音清润澄澈,娓娓道来之时是一种听觉的极致享受。   而就在众人沉醉之际,原本在热闹中睡的香甜的马容胜堪堪醒转,但不知出于怎样的想法,他并未睁眼。   耳旁是徐瑾瑜一字一句的“标点符号”,如果马容胜可以睁眼的话,他只怕早就被那四个频繁出现的字绕吐了。   可是,现在他是睡着的马容胜,所以只能安分的听。   可是奈何学问不够,马容胜只听了个一知半解,还是清淼居士的赞不绝口,让马容胜意识到这是一个好东西。   一场饺子宴,从中午吃到了傍晚,但不得不说,众人对此都纷纷满意不已。   品尝到了这个时节稀罕的韭菜馅儿饺子就不说了,还长了不少学问,这两个多时辰简直花费的太值当了!   徐瑾瑜今日也没有再拿出试题,而是请诸学子回去消化一下今日所得。   清淼居士临走之际,最后一眼便是那少年郎虽是一派温润,可却指挥若定,人人服他,人人听他。   而在那些学子眼中,他看的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们皆是心悦诚服。   若是他日少年入仕,该是何等盛景?   清淼居士已经开始期待起来。   众人纷纷散去,马容胜才装作幽幽转醒的睁开了眼,随后便对上了徐瑾瑜那双平静无波,却似在一瞬间看入人心的眸子。   “吓死我了!刚醒你就盯着我看!”   马容胜心脏狂跳,他几乎以为徐瑾瑜知道自己在盘算什么了。   徐瑾瑜淡淡的挪开眼,手中捧着一碗热茶,隔着水雾,马容胜看不清徐瑾瑜的神态。   “醒了就走吧,我这里也没有留人过夜之处。”   “走就走!”   “明日还是老规矩,卯时门外候着。”   徐瑾瑜声音不高,马容胜心里一抽,随后直接跳脚:   “还是卯时!你要不还是杀了我吧!”   “果真吗?”   少年口吻淡淡,手里托着茶碗,轻轻吹开浮茶,看起来颇为无害,可马容胜却觉得他似乎随时都能干的他头破血流,爬不起来。   “我,我知道了!”   马容胜先是气弱,随后声音渐大,像是威胁,又像是壮胆。   等他逃也似的推门而出时,不知为何又小心翼翼的带上了门。   门扉渐合,马容胜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少年亦是一抬眼,清逸的眉眼在短短一瞬迸发出的威势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连忙爬起来跑了。   彪殿府号?   表点负号?   那让清淼居士赞不绝口的好东西究竟是什么?   马容胜心里惦记着,可是一想起少年那抬眼间的威势,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 第109章   马容胜一路踉跄着朝自己的舍馆走去, 明明那些东辰学子们听的津津有味,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   那个表点负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马容胜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脸色沉凝的都快要滴出水来, 全然没有注意到有暗中偷偷观察他的学子,这会儿都不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哆嗦。   “好家伙,那马容胜这回真是踢中铁板了!”   “瞅瞅,眉头皱那么紧,那徐瑾瑜还真有一手啊!”   “吾观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处,可是面色却那般难看,啧啧, 我西宿魔星而今也是有人收了!”   “就是这个人竟然是东辰的人, 真是让人心里不得劲儿!”   马容胜可不知道他这一路绞尽脑汁的不要让自己忘记那“宝贵”的四个字的一幕, 引来了误会。   这会儿他刚到了自己的舍馆, 便发现门已经大开,马容胜不由皱了皱眉, 这才推门而入:   “韩监院。”   马容胜撇了撇嘴, 对上韩峰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恭敬之意。   韩峰对此也不见丝毫恼意,毕竟这位可是荣伯府的郎君, 又握有一笔不菲的财力, 可不是要好好敬着?   “容胜郎君今日在那徐瑾瑜处, 可有什么发现?当初那徐瑾瑜一直和东辰的人粘在一起,而今倒是有机会近身观察他了,就是此番要辛苦容胜郎君了。”   韩峰笑嘻嘻的询问着, 眼中却满含探究, 那徐瑾瑜自入学之处, 便手段非凡,且因为那两座大山撑腰, 他一直未敢轻举妄动。   可这段时间他亦在观察着徐瑾瑜此人,他越看,越馋。   馋他的学识,馋他的心计,馋他的聪慧。   这样一个人要是能收归己用,那该是何等的美事?   而且,他更有着那样盛极的容貌,如此种种,加注在一人身上,可谓是天眷之人。   “发现?”   马容胜听了韩峰的话,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这才道:   “今日我在他的舍馆见到了山长,且他们相谈甚欢。”   “山长?他不好好在他的院子钻研学问,到处跑什么?”   韩峰低语了一句,随后又道:   “还有呢?可曾发现那徐瑾瑜可有什么恶习?”   马容胜不由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才头一日跟在他身边,他那人精的跟狐狸似的,你猜他会不会轻易表露恶习?”   韩峰:“……”   “容胜郎君说的是,说的是。”   韩峰点头哈腰,倒是没有丝毫架子,马容胜看着不喜,但懒得直言:   “不过,我倒是听山长夸赞了徐瑾瑜说的那什么“表点负号”,也不知是何物……”   “镖典副号?可是什么典籍吗?我倒是闻所未闻,那怕是什么孤本经典!”   韩峰说着,一下子激动起来。   “吾不知。”   马容胜答的干脆利索,方才他已经想了一路,现在韩峰来问,他巴不得直接甩锅给韩峰。   “你不知,你怎么能不知?容胜郎君,那可是连山长都夸赞的东西,只怕个中好处远非一星半点,你怎么能不知呢?”   韩峰急急的凑过去,想要再追问,马容胜直接拨开他懒懒的躺在了自己的榻上:   “不知就是不知!说的好像跟你们说的那些之乎者也我能听懂似的!没事就走,今个那徐瑾瑜竟然卯时就起身去训走,简直累煞我也!”   马容胜理直气壮的甩了锅,这会儿也懒得管韩峰什么想法,直接高床软枕,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   在凌水居那一会的小憩着实舒坦,若不是要偷听,马容胜真想一直睡下去。   现在他想要续上这一觉。   韩峰哪里知道平日四体不勤的马容胜被徐瑾瑜拉着又是训走又是听课,又是生火又是洗碗,这会儿看着马容胜没一会儿就睡的香甜,气的不由吹胡子瞪眼,直接拂袖离去。   他还要去探究探究那神秘的孤本经典究竟是什么。   山长也真是的,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记着自家书院的学子呢?   韩峰单方面不欢而散,而马容胜则是第二日按时在凌水居外报道。   这一去,就是小半月,让卯时在凌水居外等候的马容胜都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这小半月对于马容胜来说,可谓是煎熬至极,每日卯时不到就要出门,训走,上课,等回了凌水居这群东辰来得非人一个个也都不歇着,拿着一份他听个开头就想睡的试题讨论的那叫一个热乎朝天。   以至于在凌水居内,形成了这样一个现象:   东辰学子:讨论讨论快讨论!!!   马容胜:睡睡睡zZZ   徐瑾瑜好似就是为了把马容胜带在身边,让其感受读书的不容易一般,其余时间都把其当做一个透明人。   马容胜好容易熬到了月试,得知徐瑾瑜要归家三日后,整个人如蒙大赦,直接撒着欢就跑了。   而楚凌绝看到这一幕,颇有些一言难尽:   “你说,你让他跟在身边有什么用?吃的比谁都多,睡的比谁都香,跑的比谁都快!”   楚凌绝那叫一个愤愤不平,明明以前只有他一个西宿学子出入凌水居的,现在加上一个居心不良的马容胜他心里都要呕出血来了。   “不让他跟着,他怎会知道眼见为虚?”   徐瑾瑜慢悠悠的说着,楚凌绝点了点头,随后又睁大了眼睛。   什么是眼见为虚?   徐瑾瑜并未做出解释,便脚步轻快的收拾东西准备归家。   这个月没有那些琐事缠身,他倒是正好可以带娘她们去温泉庄子放松一二。   对于徐瑾瑜的按时归家,徐母等人又惊又喜:   “这个月一直陆陆续续的落雪,娘怕路难走,还想让人传信儿给你,不要回来了,没想到你这孩子……”   徐母有些嗔怪的说着,手里却立刻拿了鸡毛掸子来给徐瑾瑜扫雪。   徐瑾瑜闻言也笑吟吟道:   “娘说什么呢,这一个月也才有三日休假,我可舍不得都浪费在学业之上。”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不由笑了笑:   “人都说女娘恋家,我看咱们瑾瑜也差不离。”   “奶笑我!”   徐瑾瑜装作生气的模样,可是没过三秒就不由展眉一笑:   “不过,近日多雪,家里到底还是有些冷,正好圣上此前赐了我一座温泉庄子,而今应是收拾好了,明个咱们一道去泡泡可好?”   “真的?”   徐母惊喜极了:   “我看公主的温泉庄子上都有不少花儿开了,咱们的有没有?”   “我看人家公主的温泉庄子上都有好多仆从才能打理好,要不今个咱们就先去收拾收拾吧!   芸芸要是喜欢花,咱们去了挑一块好地,再选些种子,种它一片花海!”   徐母惊喜过后,徐老婆子倒是说了一个比较现实的话题,但随后又话风一转,让徐母脸上顿时多出几分欢喜。   徐瑾瑜听后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奶和娘忙碌,圣上赐下的庄子上有配备仆从,咱们明个直接过去就是了。”   “哎呦,天爷哎,圣上这么好的?以前老想着当家的能让我吃香喝辣就好了,没想到现在提前享到了我们瑾瑜的福!”   徐母高兴的拍大腿,徐老婆子却不由看了徐瑾瑜,心里啧舌,她虽然没有见过九五至尊,可年轻的时候也伺候过贵人,这些贵人哪里能事事替人考虑的这么妥帖?   而今,圣上连仆从都为瑾瑜考虑到了,也不知是福还是……   徐老婆子心有担忧,连徐母方才提起自己已经近五载未曾归家的儿子时,都未来得及伤神。   徐瑾瑜听了徐母的话后,虽是笑了笑,可是心里却有些沉重,他自来到这里后,便从未懈怠过寻找爹的踪迹。   然而却始终杳无音讯,徐瑾瑜不由看了奶和娘一眼,看她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伤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徐瑾瑜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了结的家人的心愿。   但军中之事,事关重大,且如今通讯不便,只怕需要自己入仕之后,再做打算了。   翌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村口的牛车上,朝庄子而去。   其实按徐家的财力,购买一辆马车也在承受能力范围之内,但若要购置马车,便要再请一个车夫,可徐家皆是女眷,实在不便。   除此之外,徐家的交际并不多,并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而圣上赐下的这座温泉庄子,说是在平县,可实则与长宁公主的那座温泉庄子相距不远,二者仅有一界之隔。   徐母等人发现后倒是有些惊喜,准备今日休息一日,明日再去请长宁公主过来好好的用一顿饭。   这段时日,长宁公主庄子上的蔬菜长出的第一茬就给徐家送了不少,于情于理也该请长宁公主用一顿饭,更不必提两家如今挨得这么近了。   圣上赐下的这座庄子也算是皇家出品,其占地不小,只比长宁公主购置的那座少了四分之一,名曰:静暖园。   除此之外,其装潢富丽精致,三步一亭,五步一景,整体成对称分布,是正经八百,整齐有序的皇家设计风格。   “天啊,这,这地方真的是咱们家的吗?”   徐母忍不住发出没见识的惊叹,徐瑾瑜只是笑了笑,便温声道:   “自然是的,上次见奶和娘都喜欢温泉,我特意请圣上赏赐的。且这温泉水与寻常水不同,女子常泡可使肌肤如雪,紧致嫩滑。”   果然,没有女娘对于有美颜功效之物不心动的,徐瑾瑜这话一出,不光徐母,女眷们从大到小,眼睛噌的一下都亮了。   徐瑾瑜笑着看着女眷们脚步欢快的四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的身后。   这个时代对于女娘多有限制,但徐瑾瑜却希望自己的家人可以过的开心一些,自在一些。   “何人喧哗?”   不远处,一人厉声呵斥,吓得小妹小脸唰的一下子失了血色,兔子似的窜回徐瑾瑜的身后。   徐母等人也被吓了一跳,徐瑾瑜拍了拍小妹的头,目光淡淡的看向来人:   “阁下便是这庄子的庄头?”   “不错!小人名陈安,想来您就是秀才公了?”   “你既是知道,却敢斥责吾家女眷?”   徐瑾瑜声线微凉,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看上去并未有丝毫动怒的意思,倒是真像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陈安见状,心中一喜,他本是皇庄的庄头,可却一朝被圣上赐了出去。   若是什么一品大员,勋贵之家,他也不嫌弃,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秀才。   陈安只听了一耳朵此人和皇上的外甥,长乐伯世子有几分关系,心里只当其攀附权贵,这才有了这场富贵,心里很是看不起。   不过,秀才有秀才的好,以自己曾经天子之臣的身份,随意点拨一二,还怕他不乖乖把自己奉为上宾吗?   “秀才公这就有所不知了,咱们京中的女眷应还行举有度,笑不露齿,立不摇裙,行不摆臂,贵府女眷如此这般,只怕会让人笑话秀才公您治家不严,小人虽是头一次见您,可您是小人的主子,小人自然得为您打算。”   陈安一脸诚恳的说着,在加上他长了一幅忠厚老实的脸,这会儿句句恳切,听的徐母都不由拉了拉徐瑾瑜的袖子:   “大郎,这,这个陈庄头也是为了你好,终归是刚刚我们太高兴了,有些忘形,你别怪他了。”   陈安听了徐母的话,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轻蔑,却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尽显恭敬之态。   徐瑾瑜安抚的看了徐母一眼,并未出言反驳,只是眸色沉静的看着陈安:   “噢?那依你之见,此事应该如何是好?”   陈安低着头,并未看到徐瑾瑜眸底已经淬了寒冰,他只当自己说中了徐瑾瑜的心事。   乍然富贵,可是家中女眷却无一个能上得了台面,这可不让这位秀才公头疼?   “秀才公这话就问对人了,咱们庄子上倒是有一个女娘,自小被精心教导,这些规矩礼数她断断不会出错。”   陈安说完,扬声道:   “来人,让秀娘过来,就说主家来了。”   陈安似是早有准备,没过多久,一个生的花容月貌的女娘娉婷袅娜,细步纤纤的走了过来,声音婉转动听,如若黄鹂轻啼:   “秀娘见过主家郎君。”   陈安看着秀娘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心里却觉得可惜,本来这是给圣上、勋贵们准备的。   可如今若是再耽搁,秀娘便要过了花期了,只好先拿出来讨好新主家了。   陈安见众人都盯着秀娘瞧,心里别提多骄傲了,随后他才上前一步,别有深意的对徐瑾瑜道:   “秀才公,以后便让秀娘跟在您身边,时时提点可好?”   话至此,图穷匕见。   徐瑾瑜终于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实在冰冷,陈安也终于在此刻缓过神来,他缓缓抬起眼,便对上了少年那如噙霜含雪的眸子。   一眼,便通体发凉。   “口口声声教导吾家女眷,可你不过一届仆从,何人给你的胆子这样说话?”   徐瑾瑜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没有呵斥的意思,可却让陈安不由心里一虚,立刻申辩起来:   “小人这都是为了您好啊!”   “住口!为吾好吗?方才你故意贬低吾家女眷,言她们需要学习规矩,又迁出这么一个女娘出来。   在吾身边提点?她提点什么?是提点规矩,还是替你美言?陈安,你莫不是把旁人都当成傻子?   别说今日吾家女眷在庄子上嬉笑,她们就是在京城,在大街上,那又如何?   她们从未触犯任何一条大盛律法,她们想如何就如何?几时轮到你这么一个包藏祸心、两面三刀的小人来评说!”   陈安没有想到这少年确实不是好糊弄的,三言两语就把他的盘算说的一清二楚,当下眼珠子乱飞,一时支支吾吾。   徐瑾瑜冷声说完,随后扫了一眼不少不知何时偷偷出来看戏的仆从,神情淡漠道:   “身为仆从,满口规矩礼数,实则趋炎附势,媚上欺下,恶语欺主,妄图拿捏主子,吾便罚你在此跪三个时辰,免月银半载。”   徐瑾瑜的口吻不容拒绝,这话一出,其余仆从不由瞪大了眼睛,陈安素来作威作福惯了,他能跪?   可却没想到,陈安不但跪了,还一脸祈求:   “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这张嘴的错!小人这就掌嘴!这就掌嘴!”   陈安“扑通”一声跪下后,便“啪啪”的掌嘴起来,看的众人目瞪口呆。   陈安这回也有些懵,他到底是皇庄出身,别的认不出,这圣上的金牌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可它为什么会在一个秀才手里?   陈安百思不得其解,可也被那金牌吓得魂飞魄散,只求徐瑾瑜消气,不敢再做他想。   哎,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是个硬茬子!   而那秀娘也被陈安这一手吓得花容失色,跟着陈安一同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徐瑾瑜这才将那露了一角的金牌收回去,冷下面色朝主屋而去。   徐母看着眼前一幕,有些晕乎乎的,她并不识字,只觉得那陈安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听瑾瑜一说,原来是那陈安说的不对。   她就说,这圣上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笑不成?   倒是小妹被吓了一跳,这会儿黏着徐瑾瑜要抱,徐母知道徐瑾瑜什么身子骨,忙抢过来自己抱,又掐了一朵不认识的花给小妹带在头上,小丫头这才高兴起来。   徐老婆子到底比徐母多经过事儿,方才那场闹剧她看在眼里,心里却分外欣慰。   这世道,女娘多艰,可若是有男丁愿意庇护,也有没有那么难了。   芸芸和两个丫头有福了。   而随着陈安一跪,静暖园的仆从们立时变得恪尽职守起来。   方才一行人进门后,走了老远都不见一个人影的静暖园立刻变得人影憧憧,热闹非凡起来。   徐母有些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些人,都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还以为就那么几个人呢。”   徐老婆子白了徐母一眼,喝了一口方才一个丫鬟敬上的茉莉牛乳茶,没好气道:   “我看啊,这个家里也就是要指着瑾瑜撑门户了,否则哪天人家要是把你们母女三个卖了你们都得帮人家数钱!   你当这些做下人的都是傻子呢?人家不吱声,偷偷瞧能不能拿捏住你们就是了。”   要是能拿捏住,徐老婆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牛乳茶,摇了摇头。   她们还能喝牛乳茶?喝西北风吧!   可徐母实在是不明白,倒是徐玉琬听了徐老婆子的话,思索了一下道:   “奶的意思是,要是大郎方才顺着那庄头的话说,那以后这庄头怕要是第二个庄子的主人了。”   徐老婆子顿时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再看了徐母一眼,憋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自己这个儿媳妇,贴心有时候是真贴心,气人也是真气人!   四人用了一壶牛乳茶,并一些点心后,重新精神起来,她们并没有被陈安影响了心情,随后就被几个小丫鬟引去有趣的地方转悠,等转累了又去泡了温泉,那叫一个惬意安逸。   而徐瑾瑜对于庄子上舒适的天然温度很是满意,但鉴于陈安那一手的存在,徐瑾瑜猜测能让陈安急急贸然讨好新主家的原因,只怕是其私下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   而一个庄头,且是皇庄的庄头,能让其那般急迫的,恐怕只有其在庄子之上有过谋利之举。   所以,徐瑾瑜略歇了歇,便让人去取了庄子的账册过来瞧瞧。   虽说而今这庄子都是圣上在替他养,那他看看圣上的心意,圣上也应是开心的吧。   到底有方才用陈安杀鸡儆猴的原因,徐瑾瑜这一吩咐,立刻便有人直接将账册带了过来。   那是一个生的清秀的书生,文质彬彬,看上去不像是甘愿为仆之人。   尤其是,徐瑾瑜观他以左手书写,且字迹还十分不错。   等他将账本放到桌子上整理的时候,徐瑾瑜这才发现他的右臂始终无力的垂下。   这倒是……和碧虚先生的情状有几分相似。   徐瑾瑜心里暗暗想到,但并未直接问出来,而现在他还有其他事儿要做。   徐瑾瑜凝神看着账册,倘若他是一个不识五谷,不辨贵贱之人,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一本完美的账本,收支平衡,可谓是尽职尽责。   然而,徐瑾瑜不是。   徐瑾瑜只看着那上面的葱一斤、银五两,银豆腐一斤,三两的价格就忍不住冷笑。   难怪陈安如此急切,这是贪的不少! 第110章 (修)   徐瑾瑜仗着自己的过目不忘, 将自己知道的实际价格与账本上的价格仔细对比后,赫然发现,自四年前静暖园建成后, 便一直由陈安管理,而这四年,其贪墨的银两已有二十万两之巨。   二十万两是什么概念,此前就西宿书院乱收费之时,徐瑾瑜曾有理有据的怼过韩峰,言明一个学子就算是吃喝拉撒住都在西宿书院,包括请先生的费用在内, 这一年下来也要不到二十两银子!   而这些学子的生活, 可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盛境内的小康生活了。   徐瑾瑜脑中已经有一本账册成形, 这会儿他不由敛目思索起来, 这本真正的账册他无论如何也要送到圣上面前。   但,若是明晃晃的送过去, 岂不是告诉圣上, 你看人的眼光太差了,看看你选的什么人?!   这种没有心眼的事儿, 徐瑾瑜可做不来。   但陈安此前的事儿, 也让徐瑾瑜决定不再留下他, 甚至连这里面那些试探主子的仆从他都不欲留下来。   也就是,徐瑾瑜想要连窝端!   而随着徐瑾瑜的沉思,一旁的书生一直在观察着他, 一个十三岁便得了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是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   张煜亦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日能够再见到自己读书时所期待成为的人物。   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自己无力下垂的右臂,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若是曾经少年得志的自己, 应与眼前的少年把酒言欢,可是此刻的自己,只敢在下首仰望。   希望这少年能聪慧一些吧。   徐瑾瑜思索片刻,却突然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他抬眼看去,便看到方才那让他觉得有异的书生正有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张煜有些讶异,未曾想到少年竟是如此敏锐,随即低着头答:   “小人姓张,单名一个煜。不敢当秀才公尊称,而今也不过是庄子上的一个账房先生罢了。”   “你既是账房先生,那庄子上的账都是你做的?”   “正是。”   张煜有些紧张,鼻尖沁出汗水,他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徐瑾瑜听后,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便没了下文,只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轻点。   明明屋内静寂,可是张煜却觉得这一声声叩击桌子的闷响像是响在了自己的心尖。   而自己的心,也随着那频率一起跳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动作一停,声音微沉,声色俱厉道:   “既是如此,那你便是助纣为虐了!静暖园此前乃是皇家庄子,你替陈安等人欺君,该当何罪!”   张煜被吓得面色“刷”的一下子白了,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小人,小人……”   徐瑾瑜缓和下表情,淡淡道:   “但吾观你而今身上依旧是朴素的细棉布,且严寒冬日也未曾替棉衣多续些棉花,想来日子也是过的拮据……是以,吾猜测,你应不是自愿如此吧?”   徐瑾瑜这一番话毕,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落下了几滴清泪,他深深一礼,声音哽咽:   “郎主知我!”   张煜本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留在庄子上,出来因为自己精通数艺外,更多的是要拿自己当替罪羊。   可是方才少年虽然语气严厉,但其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哪里是陈安那个小人糊弄得过的?   徐瑾瑜听了张煜此言,便是张煜已有松动,他微微勾唇:   “哪里,只是,吾私心想着,能贪墨二十万两巨款的人,也不会让自己清瘦如竹。”   贫穷可以装出来,可是体态却无法掩饰。   张煜消瘦的颧骨高高耸起,哪里是坐拥巨款之人呢?   可徐瑾瑜这话一出,张煜更是心中狠狠一跳,陈安让他做假账,但他岂能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而这少年似是随口说出的二十万两,却与他那本真正的账册里的数目一般无二!   倘若不是少年头一次来静暖园,他几乎要以为这少年看了真正的账册。   张煜有些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微颤:   “郎主大才,小人,小人自愧弗如。”   “不敢当,不过,吾观你神色,想来,你手里是有一本真正的账册吧?”   徐瑾瑜这话已然带了几分笃定,毕竟他方才说出的二十万两银子,张煜那惊愕的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而张煜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整个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徐瑾瑜,露出了一个苦笑:   “确实,瞒不住郎主,小人手里的确有一本真正的账本。”   徐瑾瑜扬了扬眉,但随后,张煜又躬身沉声道:   “但小人无法将之交给郎主。小人尚有一老母重病缠身,您也看到了小人是何光景,小人只想等为老母送终之后,再去陈情小人之罪,还望郎主成全。”   张煜说着,竟是拾起衣摆,缓缓的跪了下去。   读书人自重气节,张煜即使已为仆从,方才也未曾行此大礼,然而此刻却因徐瑾瑜三言两语,已经无法隐瞒,不得不陈明缘由,以求宽宥。   “你这是想要吾替你一同欺君不成?”   徐瑾瑜面色微沉,张煜低下头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在这少年面前无法隐瞒,此刻心中只余满腔悲痛。   若是他入狱,老娘又该如何?   “不过,若是你能亲自陈情,亦可戴罪立功,且能清除污名,可并非一件坏事。   你心性纯孝,亦无与之同流合污之迹象,何必要共沉泥潭?   你回去好好考虑吧,账册,吾便不重新整理了,你若是愿意,今夜子时将账册送来。”   徐瑾瑜说罢,深深的看了张煜一眼,自己亲自整理的账册,哪里有原本的账房先生两本真假账搁在一处来得有趣呢?   张煜低声应下,退了出去,没过多久,又有小厮前来禀告:   “郎主,长宁公主派人前来求见。”   徐瑾瑜有些讶异,但随后想到此处也就只有两座毗邻的庄子,自己一家又是乘牛车而来,以长宁公主的聪慧自是可以猜到新邻居是谁了。   不过,倒是可惜娘准备给公主的惊喜了。   徐瑾瑜立刻扬声道:   “请进来。”   小厮连忙应是,可是语气却满是激动,那可是被圣上宠信的长宁公主!   他们在这里四年了,也未曾见过其上门一次,此番为谁而来,自然不言而喻。   不多时,长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兰青走了进来,冲着徐瑾瑜一礼,笑着道:   “方才听到人说隔壁庄子来人,殿下就猜到是徐郎君了。不知老夫人和徐夫人她们可在?”   徐瑾瑜微微颔首:   “在的,奶和娘她们去泡温泉了,公主可是有什么叮嘱?方才娘还说明日请公主过来用饭。”   兰青听了这话,不由笑了:   “那还是徐夫人与殿下心有灵犀,殿下今日得了一只肥羊,庄子上又有不少菜熟了,故而想请您和家眷一道过去用膳。”   徐瑾瑜也不由失笑:   “此事倒是巧,不过娘的主意我倒不好贸然做主,不若等我娘她们出来,兰青你再和我娘说说吧。”   “您说的是。”   兰青随后告退,下人引她在偏厅略候片刻,徐母才走了出来。   温泉解乏,这会儿徐母整个人面色红润,眼眸晶亮,看上去倒是真的比以往容光焕发了不少。   “兰青来了!可是大郎去给公主说了?明个我好好做几道大菜,这我可琢磨有一段时间了,正好让公主尝尝!”   徐母待人亲热,兰青看到徐母脸上也不由带了三分笑意:   “徐夫人的好意殿下自然知道的,不过殿下今日才得了一只肥羊,想着明日请诸位去庄子涮锅子。”   “那感情好!那明个我去公主的庄子上,后日殿下过来也是一样的嘛!”   徐母很好说话,兰青随后也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想起自个打主路过的时候,看到的那一男一女跪在路边的模样,问了一句:   “对了,夫人,方才婢子过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两个跪着的人,可是他们怠慢了主子?”   徐母心里还迷糊着,但兰青一问,她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觉得那庄头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大郎说他不对,我自然信大郎的。   不过,若是我们这些人给大郎丢脸了,以后我们也会好好改的。”   徐母说的很认真,她也仔细想过这事儿,虽然大妮说什么那庄头是故意那么干,看他们好不好欺负,可是徐母却也从中发现,自己一家的言行或许真的给瑾瑜丢脸了。   否则,岂会被人拿捏住了把柄?   徐母说完后,兰青立刻恨恨的啐了一口:   “徐郎君罚的对!那等奴大欺主的下人,就得好好收拾!”   徐母听后,却是不由叹了一口气,怎么就没人懂她的想法呢?   要不,明日给公主说说?   随后,徐母突然一拍大腿:   “哎呦,怎么那个女娘也跪着了?大郎可没有罚她,这女娘家家的,要是伤了身子可就不美了。”   兰青听了徐母这话,解释道:   “夫人有所不知,那女娘之所以跪,是因为她主子跪着,她岂敢离开?”   “她主子?她主子不是大郎……等等,兰青你的意思是,那女娘是庄头的人?   那庄头让那女娘跟着大郎,那不是让大郎身边跟着一个眼线么?难怪大郎那么生气!”   “哎呀夫人,那女娘可不止是眼线呢。徐郎君翻了年可就十四了……”   “啊,对,是十四了!十四岁也算是个正经八百的男人了。”   徐母这话一出,兰青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若是在稍有银钱的府上,郎君十三四也该有贴身伺候的了。那庄头这是打量着让自己的人占了徐郎君第一个女娘的名头呢。”   郎君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娘总是不同的,且那女娘她方才匆匆一瞥,也是生的娇俏,可不是会被人轻易抛之脑后的。   “啊?”   徐母有些错愕,随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是啊,大郎也该讨媳妇了。不过,大郎连大妮小妹的婚事都压着,应当不会急着成婚……”   之后,徐母嘀嘀咕咕的声音兰青就听的有些不大清楚了。   兰青见话已经带到,也不多留,这便起身告辞。   等兰青走后,徐母这才到徐老婆子跟前和徐老婆子咬耳朵:   “娘,大郎翻了年就十四啦!”   “十四了,在咱们那儿算个正经男人了。”   徐老婆子虽然觉得徐母有些奇奇怪怪的,但也配合的压低了声音。   徐母顿时瞪大了眼睛:   “可是人家有钱人家里,十四岁的郎君都有女娘伺候了呢!”   徐老婆子动作一顿,看了徐母一眼:   “怎么,你想给瑾瑜娶媳妇?”   徐母挠了挠脸:   “我这不是想着,大郎连大妮的婚事都压着,他自己的只怕还有的磨呢。”   “你知道就好!瑾瑜以后是有大前途的,你可别被人三言两语说的,就给他随便娶个媳妇回来。   啧,你看今个跟在那庄头身边的女娘,叫秀娘的,那就是人家惦记上了瑾瑜身边人的位置!”   徐母的嘴巴张成了“O”型,喃喃道:   “怎么娘你们都能看出来,就我看不出来?”   徐母想起自己方才还真情实感的为那别有居心的女娘担心过,就恨不得给那时的自己两耳光!   徐老婆子看了徐母一眼,没有说话。   看得出来有看的出来的好,看不出来也有看不出来的好。   这人啊,要么能像瑾瑜一般善谋略,通人心,要么就像芸芸一样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知是不是兰青回去说了庄头的不轨之举,过了一个时辰后,长宁公主直接让人送了一桌丰盛的晚宴过来,更是当着所有仆从的面敲打:   “静暖园的人要是伺候不好主子,自有他的去处!”   来人是长宁公主身边的近侍,当初还伺候过长公主,自然知道怎么收拾这些人心浮动的下人,只三言两语就说的一干仆从战战兢兢。   但等见了徐瑾瑜等人后,又亲切谦和:   “徐郎君,老夫人,夫人,两位女君,殿下听闻今日庄子上的事儿后,心中担忧,这才派老奴走了一遭,不知那等贱奴可有惊到你们?”   “有劳殿下记挂,吾等无事。”   徐瑾瑜拱手一礼,近侍并不敢受,只是又给徐家人说了一些拿捏这等奸猾之辈的方法。   在近侍看来,这位徐郎君骤然得了圣上的赏,纵使受了委屈,只怕也不敢明言,殿下记挂他们一家,自己说一些法子,让他们过的舒坦些,也是一桩美事。   徐瑾瑜含笑听着,时不时喝些茶水,倒是徐母听的认真。   这可不单单是收拾坏人的法子,这都是心眼子啊!   而她最缺的就是这个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用过一顿丰盛的晚饭之后,徐瑾瑜依旧去了自己房间的书房。   纵使不在书院,徐瑾瑜也会带一些试题自己去做,去变形再做。   也就是传说中的我考我自己。   然后把他都觉得有些难度的试题整理出来,汇成东辰学子日常所做的试题。   而这一做,便是两个时辰。   眼看着月上枝头,时间已经渐渐接近子时,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了一道惋惜。   其实,对于张煜他是有些欣赏的,能把那么一大笔款项做的寻常人看不出来,也是一种能力。   只不过他的能力没有用对地方罢了。   他既然能够做出那样的账册,那岂不是对于假账有一眼分辨的本事?   可若是他执迷不悟,徐瑾瑜眸色微沉,缓缓起身研墨,准备写些什么。   正在这时,门突然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并不大,徐瑾瑜愣了愣,轻咳一声:   “进来。”   随后,张煜抱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因为右臂无力的原因,他抱的很吃力,这会儿身上到处都是泥土,叶子,看上去颇为狼狈。   “郎,郎主,小人没有来迟吧?”   张煜有些拘束,徐瑾瑜摇了摇头,张煜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解释道:   “小人怕有差池,爬狗洞进来的,所以耽搁了时间。”   张煜说完,将账册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   “郎主,若是小人不幸入狱,您可否,可否照看小人老娘一下?”   徐瑾瑜没有说话,反而拿起张煜拿来的真账本细细的看了起来,这一看,他不由一愣。   无他,张煜这真账册做的一目了然,十分清晰,完全刨除了那些原本账册所有的繁文缛节。   徐瑾瑜私心想着,要是能用上表格法只怕更为清晰。   但即使如此,这对于如今的大盛来说,已经是一件极为特殊的壮举了。   徐瑾瑜没有说话,张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自知自己有错在先,可是老娘何辜?   他只想让老娘多活些年岁罢了。   “你这账册倒是与寻常账册有些不同。”   徐瑾瑜问话,张煜不敢不答:   “这本真相册小人都是背着陈安所做,但其盯得紧,小人只能私下为止,不求规制完整,只求一目了然……郎主可是觉得这样的账册不顶用?”   “不,顶用,不能太顶用了。”   徐瑾瑜相信,圣上如果看到这样的账册,一定会见猎心喜。   “方才你要将母亲托付给吾的话,吾未曾接话,乃是因为,吾以为亲生之母,还是你自行照顾比较好。”   张煜不由一愣,他有些不明白郎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徐瑾瑜飞快的看完了所有账册,方觉得眼睛酸胀,随后手边便多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徐瑾瑜抬眼看去,是张煜恭谨的候在一旁,看着徐瑾瑜的眸子里满是激动,徐瑾瑜遂缓缓道:   “不必这般,是你救了你自己。”   彼时的张煜还有些不大明白,可他却知,一日为主,是该终身效忠。   “张煜,你可有胆子在圣上面前告状?”   徐瑾瑜笑眯眯的看向张煜,张煜有些不解,想起那敲登闻鼓所要承受的种种刑法,又思及自己这些年铸成的大错,他轻轻点了点头:   “郎主,小人愿敲登闻鼓。”   徐瑾瑜难得呆滞了一下,随后他不由摇头:   “敲什么登闻鼓,你愿意揭发陈安恶行,为我大盛除蛀虫,为何要受那等苦楚?   不过,你既然都有敲登闻鼓的决心,那此事吾便全权交托于你了。”   徐瑾瑜郑重的看着张煜,张煜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   “好,小人必不负您所托。”   徐瑾瑜遂弯眸一笑,而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张煜:   “你带着这封信和你这些账册去京中长宁公主府寻魏少司,他会帮你的。”   张煜领命离去,等回到了家中,他才突然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诞——他竟然相信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话,且心甘情愿为之驱驰。   他真的能保住自己吗?   张煜想要怀疑,可是他虽与少年只是初次见面,可少年一举一动,无一不让他心生敬服。   他是不该怀疑他的。   张煜深吸一口气,随后躺下入睡,他本以为自己该碾转反复的,可是他一闭眼,就是少年那句:   “是你救了你自己。”   这一夜,他睡了这四年来第一个好觉,等到晨起,他伺候老娘用过饭食,将午间的饭食和热水放在她伸手可至之处,这才起身离开,朝京城而去。   其实,张煜心里是有些打鼓的,那可是公主府,哪里是他可以随意登门的呢?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公主府的门房可不似静暖园的仆从那样胆大妄为,他们甚至分外和善,等问清了张煜的来意之后,看过了张煜带来的帖子后,立刻更加恭敬了。   张煜迷迷糊糊的被人恭恭敬敬的引进偏厅,没过多久,那位大名鼎鼎的魏少司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瑾瑜让你来送信,信在何处?”   张煜不敢怠慢,随即从怀里掏出已经捂的有热气的信件,魏思武直接展开一看,随后面色一冷,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大的狗胆!竟然如此欺我瑾瑜!”   张煜都被吓得一个哆嗦,魏思武瞥了他一眼,继续看了下去,不多时,魏思武“咦”了一下:   “瑾瑜说,是你要检举那庄头陈安贪墨皇银之事?”   张煜这才定了定神:   “正是小人,魏少司,咱们什么时候去?”   “啧,你倒是心急,那咱们即刻就走!”   魏思武往常倒也不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性子,可是瑾瑜受委屈,对他来说那比他受委屈还让他不能忍。   现在瑾瑜把证据都送到了他的手上,今夜之前没有把那陈安的狗头取下,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   魏思武说做就做,直接带着张煜入了宫,等到了勤政殿外,魏思武一面等召见,一面在张煜不解的目光下飞快的眨眼,不多时,零星的泪花被挤了出来。   正在这时,冯卓亲自出来道:   “少司,皇上请您进去说话。”   魏思武闻言立刻窜了进去,还没开口就先哽咽起来:   “舅舅,舅舅——”   成帝本就知道这小子找自己定是有事儿,却没想到才一见面他就哭了起来,登时揉了揉眉心:   “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委屈且说来听听。”   成帝看着魏思武那通红的鼻尖,思维发散,总不能是被主司训了,特意过来哭的吧?   可那主司也是自己的心腹,自己如何能轻易责罚呢?   魏思武蕴酿了好一会儿,这才道:   “舅舅,不是我受委屈,是瑾瑜!那静暖园的下人,真是欺人太甚!”   魏思武随后将徐瑾瑜寥寥几笔告知的静暖园内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毕竟,就瑾瑜那寥寥几句,哪里能让舅舅心疼呢?   “……舅舅您不知道,那徐婶子性子纯厚,待人可亲,怎么就是那庄头口中的无礼之人?   当初若非徐婶子心善,舅舅现在只怕还和三表兄对面不相识呢!徐家女眷各个品行贵重,可是那陈安却口出妄言,实在可恨!”   不得不说,魏思武这段时间哭诉的技巧越来越熟练了,这会儿他一哭一闹,成帝便已经重视起来了。   “竟有这事儿?朕即刻让人把那庄头压回来,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在成帝看来,自己这个外甥说的可没有什么不对,这些日子阿信那孩子别提让他多满意了。   除此之外,那一直留在民间的莲妃,身上也有着宫妃们所没有的吸引人的特质。   这让操劳半辈子的成帝,在莲妃处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惬意,以至于成帝一直觉得当初徐瑾瑜要的赏赐实在是要的少了。   原本,成帝还盘算着他日补偿一二,没想到今个那才送出去的庄子就出了事儿。   徐瑾瑜不亲自来告状,那是有礼数,可也正是徐瑾瑜这番用心,让成帝还未见人,便已经先对陈安起了厌恶之心。   魏思武听了这话,忙摆摆手:   “舅舅先不忙,陈安此举定有缘由,而且……瑾瑜已经发现他那样做的原因了。”   “哦?这就是徐瑾瑜一直所说的动机吗?他为何如此?”   成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沉怒,他能赐给一个秀才之身的少年一座庄子,还不能说明他的看重吗?   他倒要知道,究竟是何等动机,才能让那庄头那般大胆妄为!   “舅舅,这我怕是掰扯不明白,只知道是账册的问题,但瑾瑜派了静暖园的账房先生过来,您可要传召?”   “传他进来。”   成帝话音落下,不多时,张煜这才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当初他只盼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或可登上天子殿堂,却没有想到,今日托了主子的福,竟也得以一睹圣颜。   但张煜也不敢直视,只是飞快扫视了一下圣上所在的位置,纳头便拜:   “草民静暖园账房先生张煜,叩见圣上,圣上万福。”   “免礼。徐瑾瑜说静暖园的庄子上,账册出了问题,到底是何问题,让他把你给朕送了过来?”   张煜有些讶异圣上口中的亲近之意,随后忙回神回答:   “回圣上的话,草民要检举静暖园庄头陈安贪墨皇银,多达二十万两之巨的恶行!”   成帝本是以为是徐瑾瑜少年心性,受不得气,倒也真准备替他做主,可是随着张煜这话一出,成帝不由坐直了身子:   “你说,那陈安贪墨了多少皇银?”   “回圣上,共计二十万七千六百三十九两白银,草民皆以记录在册,您可与宫中留档对比一二,便知小人断无虚言。”   张煜说着,以头触地,声音颤抖却坚定。   “冯卓——”   成帝唤了一声,冯卓立刻出去调阅记档。   虽然从古到今,这样贪墨之事,数不胜数,可是一个小小的庄头却敢贪墨二十万两白银。   这是何等触目惊心!   而就在冯卓让人调阅记档的时候,成帝看着张煜带来的真账册,声音低沉:   “呈上来。”   真账册一翻开,成帝先是一惊,随后脸上竟是带出了几分喜色,等成帝飞快的将账册过了一遍之后,看向张煜:   “这账册,是你所做?”   张煜有些不解为何圣上此刻的表情与当日郎主的表情颇为相似,但也不敢怠慢:   “正是草民。”   “可是徐瑾瑜让你送来的?”   张煜再度点了点头,成帝看着账册,却是不由笑了出来。   “这个徐瑾瑜啊……”   魏思武方才见舅舅特意询问,还以为舅舅想要追究,正想着替瑾瑜外哭一哭,没想到舅舅突然就好像变得开心起来了。   魏思武只得悄咪咪的看了成帝一眼,可这样的目光成帝哪里感知不到?   随后,便见成帝有些嫌弃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你小子,徐瑾瑜可没有让你来替他哭吧?”   魏思武一时僵住,瑾瑜确实没有让他哭,他不会是弄巧成拙了吧?   成帝看着魏思武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不由大笑道:   “你啊你,正日与徐瑾瑜在一处,怎么也不学学人家的心性?那徐瑾瑜岂会不知道头一次上门就把庄头掀了个底朝天会惹朕不喜?”   可是,人家那是连怎么讨自己欢心的手段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只张煜这本账册一出,户部那些不清不楚的积年陈账还怕没有算不清楚的一日吗?   更不必替若是此物推广出去的好处了。   区区一个庄头,他连这账本上的一页纸都比不过!   成帝笑的魏思武莫名其妙,可是张煜却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看来郎主所言是真的!   虽然,他不知自己的账册如何能令郎主和圣上开怀,可是圣上既然开怀,那自己保住性命,便有一丝机会了。   还真真是,应了郎主那句——你救了你自己。   冯卓动作很是利索,没过多久就将此前静暖园交至宫中的假账带了过来。   成帝亲自查阅,只是他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不由看向张煜:   “这上面的价格并无异处,汝为何两本账册所差如此之大?”   张煜也有些懵了,郎主一眼就看出来不对,怎么圣上……   但那是圣上,张煜岂敢质疑。   “不知圣上以为一斤五两的葱,可是正常价格?”   成帝抚了抚须:   “然也。”   冯卓只管成帝起居坐卧,自然不知葱的真实价格,至于魏思武就更不必指望了。   张煜听了这话,终于明白郎主为何要试试自己的胆色了,这纠正圣上对价格认知的重任,哪里是能随便为之的?   张煜犹豫良久,成帝已觉不耐之时,张煜这才弱弱道:   “可是圣上,若在民间,一斤葱也不过作价五文罢了。”   “多少?!”   成帝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价格,他自诩也是一个不好被糊弄的帝王,这些宫里宫外的开支他有时候也会自己过目。   除此之外,他更是会和前朝对比,而在他发现本朝的宫中开支有所节省的时候,成帝还是很自豪的。   毕竟,这些可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呢!   可是现在张煜一言,直接让成帝如遭雷击。   倘若,这些节省的开支,只不过是那些皇室的蛀虫因为成帝认真贪的少了呢?   成帝想要勾唇,满不在乎的笑一笑,可是他发现他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沉默,沉默,满室的沉默。   “砰!”   成帝直接一把挥掉了一旁的笔洗,厉声道:   “张煜,朕命你即刻将民间之物的价格给朕默出来,若有不对之处,莫怪朕不留情面。   但,若是你所言句句是真,朕可免你替陈安欺君之罪,授你户部七品给事中之位!”   张煜听到这里,只觉得脑海里炸起了烟花,整个人晕乎乎的。   圣上不怪他!   还要给他授官?   老天爷,他这是做梦吧?   可即使这可能是梦境,张煜一时也不愿意醒来,他立刻应了一句:   “草民遵旨!”   随后,张煜当着成帝的面儿,以左手为书,认认真真的将那些自己早就烂熟于心的价格写了下来。   张煜并没有徐瑾瑜的过目不忘,能记得如此清楚,也是因为太过震惊庄头的贪婪。   一斤葱,便可以翻千倍价格报于上级,这已经不能说是胆大妄为,而是找死!   所以张煜一直都报以悲观的心态,想要以自己残破之身,能在老娘临终之际,让她过的更好一些。   可却没想到,会有今日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机会!   成帝也是这时才发现张煜的异状,但他金口玉言,自不能朝令夕改。   况且,这张煜也是可用之人,更是徐瑾瑜亲自送上的人才,成帝岂有不用之理。   那些细碎的东西实在太过,张煜写一页,冯卓便呈给成帝看一眼,可是成帝看着看着便愈发心梗起来。   方才他以为这一斤葱翻了千倍,已经是件十分荒谬的事儿了,可是等看到后面,那些荤食才是荒唐!   一斤羊肉,民间至多二十文一斤,可是宫里记档为五十两一斤。   一朵冬菇,是的,朵,是五两银子。   成帝谁也没有说过,他其实就好一口酿冬菇,可是这道菜便价值百两纹银,他吃一口都觉得自己吃掉了不知多少金银。   可是现在按照张煜的菜价,这盘菜的成本并不超过一两银子。   成帝看着自己计算出来的结果,冷冷一笑,看来御膳房还是心软,只贪了百倍。   成帝看到最后逐渐沉默了下来,而冯卓一直近身伺候,可此刻的冯卓虽然觉得四周以前寂静,可他却觉得自己一直处于风暴中心!   皇上眼下是一句话也不说,可也正因如此,冯卓知道皇上这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成帝的低气压连一向不甚敏感的魏思武都略有所觉,这会儿茶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啃了,规规矩矩的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幅乖宝宝的模样。   等成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得时候,看到魏思武这幅模样,只觉得有些没眼看。   想那徐瑾瑜谋略不凡,可是怎么每次让自己这外甥办点事儿,就这么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呢?   也就是徐瑾瑜后手准备做的好,自己又不是个会和臣子(自己看好就差盖章)计较的皇上。   魏思武只觉得舅舅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加嫌弃了,顿时又动了动身子,试图把自己缩小一点儿。   成帝颇有几分无语,等张煜将自己知道的价格一一写完之后,成帝直接交给冯卓:   “去,让人秘密调阅宫中开支的所有记档,与之一一核对,朕倒要看看,这些蛀虫究竟贪了多少!”   冯卓正要应是,可随后成帝又叫住他:   “等等,皇庄也一并查了。一个才建了四年的静暖园,竟然能让庄头贪了二十万两巨款,朕是有些好奇,那些有年头的庄子又能贪了多少?”   成帝说这话到时候,语气格外的平和,可是冯卓却觉得这每一个字都仿佛带了刀子似的,听的他都觉得浑身毛骨悚然起来。   要知道,国库供给皇室的开支也是有限的,其余多出来的部分也是需要皇上自己补上来的。   现在自己手上这张轻飘飘的价格册,不知是否会被那不知多少的贪心之人的鲜血染红?   冯卓捧着这沓轻薄的纸张朝外走去,看了一眼旁边一无所觉的魏思武和小心翼翼的张煜,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那徐秀才也是放心把这事儿交给这两个一看就不怎么靠谱的人,若有差池……他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可冯卓又回忆了一番徐瑾瑜的丰功伟绩,突然觉得徐瑾瑜这一手才是玩的巧妙。   一个是时常觐见的皇上外甥,一个是没名没姓的小人物,哪里会让那有心人放在眼里?   况且,谁能想到,这一场不见烽火可却迟早鲜血淋漓的战役,是一个少年揭开了序幕?   冯卓停下思绪,叹了一口气:   啧,好端端的,你说你们没事惹他干嘛? 第111章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多年被蒙蔽,被愚弄的成帝已经在酝酿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当然,除此之外, 成帝并没有忘记将静暖园那些胆大妄为、贪得无厌的仆从全部带走!   能让那小秀才气的上门第二天就使人过来告状,成帝如何会让那些人留下碍眼?   他是送礼,又不是添堵!   成帝一声令下,魏思武直接点人出发,端的是气势汹汹,以至于让不少识得魏思武的人都不由又惊又怕。   圣上这是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吗?   等得知魏思武只是去抓一个庄头后,众人不由摇头一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圣上岂会授他重任?   人们一笑而过, 却不知暴风雨来临前, 天空总是一片平静。   而此时,长宁公主的流春园内, 徐家人已经坐在暖阁之中, 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流春园乃是长宁公主自己改的名儿, 原名叫留春园, 可长宁公主觉得这名太俗, 倒不如流春园,听起来便觉满园春色,生机勃勃。   今日, 徐母特意为长宁公主带来了两包甜辣口的肉干、两罐剁椒酱并一些小吃若干, 除了前两者是早就准备好, 后头的小吃都是徐母晨起现做的,现在还带着热气儿呢。   那甜辣口的肉干被徐瑾瑜赞不绝口, 之后也便成了徐家的常客,后来长宁公主偶然吃过一回,也是时时惦念,今日长宁公主盛情款待,徐母自然也投其所好。   今个徐母才一来,长宁公主便急急使兰青将肉干拆包呈上,笑吟吟道:   “婶子怎么知道我想这一口很久了?听兰青说,婶子准备明个给我做顿好的,我今个可就已经馋了呢!”   徐母听了长宁公主这话,被逗的哈哈大笑:   “哪有您说的那么好了,我也就是做些家常菜。”   “家常菜才好了,吃了浑身都舒坦!”   长宁公主三言两语夸的徐母眼角眉梢都带起了几分得瑟,看的徐老婆子都不由摇头。   也就是几个孩子都捧场,瞧瞧这模样,若是长了尾巴岂不是翘到天上去了?   偏偏这时候,徐玉琬和徐玉瑶也一唱一和的吹捧徐母的手艺,直让徐母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在这样的聚会之中,徐瑾瑜总是安静看着,女眷们的嬉笑言谈,轻松写意也感染着他,让他的面上不由露出了一抹浅笑。   “您请用茶。”   徐瑾瑜抬眼看了一眼,正是昨日的那位近侍,方才他听长宁公主唤过一声常福公公,当下也颇为有礼的道谢:   “多谢常公公。”   常福面上有些讶异,未曾想这少年竟也识得自己,但随后他亦笑呵呵道:   “不敢当不敢当,您是殿下的贵客,这些都是奴应做的。”   常福说完,随后退至一旁,此前他未回到殿下身边的时候,曾听说过殿下对于一个平民之家青睐有加,他还曾恶意揣测过,是不是徐家人有心攀附权贵。   可这两日的观察下来,他才知道殿下亦非他所猜测的昏庸之人,徐家人更是人品贵重。   老夫人虽不言不语,可慈和万分,徐夫人喜滔滔不绝,但心思赤诚。   而徐家的两位女君,年长者温婉娴静,年少者天真烂漫,可却没有一星半点的贪婪和嫉妒,这对于骤然接触到勋贵的平民女娘来说,是分外难得的。   除此之外,作为唯一的郎君,徐郎君小小年纪便能斥恶仆,护家人,和当初年幼护幼弟的殿下一样的勇敢坚毅。   看到这里,常福也不由感叹徐家家风极好,所出子女,无一不是出类拔萃,品行出众之人。   徐瑾瑜自然察觉到了常福那暗中观察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儿,自然也不怕人看。   而且,常福眼里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甚至……   徐瑾瑜觉得常福看着自己的时候,还多了几分怜爱与欣慰(?)。   饶是徐瑾瑜善察人心,一时竟也无法理解常福的欣慰来自何处,但今日只是大家一派喜乐的聚餐,徐瑾瑜也懒得费那个心神了。   众人说说笑笑,长宁公主的嘴巴更是没有怎么听住过,过了约莫两刻钟,兰青终于忍不住道:   “殿下,您可不能再用了,否则一会儿该用不下膳了。”   “怎么会,我才吃了多少。”   长宁公主下意识的说着,兰青默了默,小声道:   “这还不多啊,您这一会儿都吃了四块肉干、三颗芋泥红薯丸,两块炸糖糕,还有……”   眼看着兰青还要再数,长宁公主连忙叫停: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收起来,我先不吃了就是了。”   徐母看着长宁公主还有些不太情愿的模样,也拍了拍长宁公主的手,劝道:   “公主别不高兴了,兰青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现在大冬天,放不坏,想吃什么婶子就在隔壁,让人来知会一声就行了。”   “哎呀,这不是这段时间忙,今个这才贪了嘴,就被这丫头开始念了起来。”   长宁公主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弯着眉眼对徐母道:   “那婶子这个冬日不若都在这儿吧,这里有温泉,我这儿还有不少新鲜菜品,好吃好喝不说,也能过一个暖冬。”   “这……”   徐母犹豫了一下,平心而论,她是喜欢静暖园的,可是那里头那些仆从她是不太喜欢的。   昨个被娘一说,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人家这是瞧不上他们呢。   那住着多膈应?   徐母这一犹豫,徐瑾瑜便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儿还是让家人心里留下了几分阴影,顿时眸色冷了冷。   “娘,若是喜欢就留在吧。”   徐瑾瑜缓声开口,声音温和且带着安抚之意:   “您和奶她们只管安安心心住,我向您保证,这三日之内,您所顾及的事儿都会被解决。”   徐瑾瑜说的比较保守,诚然,张煜的账册会让圣上见猎心喜,可是依着圣上的性子,总要调查一番吧。   如此往复,三日够了。   可徐瑾瑜却不知道,成帝对于宫里宫外的开支早就已经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偏偏他出了一个账房先生后,让成帝这才发现了自己,乃至先祖一直被欺瞒的事实。   气疯了的成帝哪里会顾及那么多,其他的账没有对清楚的人他可以暂时按耐住。   可是静暖园的陈安一行,让他们多呼吸一刻,都是魏思武不够努力。   徐母有些懵的看了徐瑾瑜一眼,但随后她便点点头:   “那敢情好!大冬天的只有白菜的饭也确实太难做了!”   大郎都那么说了,那一定是有法子解决,她相信大郎!   长宁公主将目光落在打坐这儿起才说了第一句话的徐瑾瑜身上,不由有些好奇:   “昨个的事儿我听兰青说了,莫不是瑜郎君已有对策?”   那庄子到底原先是舅舅的,瑜郎君纵使聪慧过人,只怕也无法在短短几日便将人解决了吧?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淡声道:   “不错,本是要耽搁些日子,可是昨日有所发现,想来近日便有结果了。”   原本按照徐瑾瑜的盘算,发现账册的问题后,就算要告状也要得哄得住圣上,那他就得想法子转移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当时,徐瑾瑜是准备用表格法重新另拟账册的,可没想到张煜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一个天然孕育而出的简便账册记录法,用在此处,那才是恰如其分。   只是……不知结果如何了?   那张煜心里记挂自己的母亲,有了牵挂,必生勇气,应不是胆怯不敢行事之人。   徐瑾瑜未将话说透,长宁公主顿时就明白这事儿怕是递到舅舅那里的。   只不过,这样虽然会出一口气,可只怕会让舅舅不喜……但若是瑜郎君,应该也是有法子的吧。   长宁公主不再追问,但眸子始终含了一丝好奇。   等众人说笑片刻后,并不温暖的太阳已经渐渐挪到了中空,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流春园内,大厨们早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两道汤底,一道是以吊了整整一晚的高汤为汤底的白汤,一道是精心炒制的麻辣大料为汤底的红汤。   这会儿,一口大号鸳鸯锅内,红白两汤正咕嘟咕嘟的滚起,散发出阵阵香味,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一只羊的各个适合涮煮的部位也被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肉片,静静的呈放在一旁,纹理分明,红白相间,十分诱人。   至于别留出来的羊排,则被交给厨房进行烤制,一只羊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长宁公主早就已经习惯和徐家人一道用膳,这会儿也没有将就什么规矩,直接提着筷子夹起一片浮起变色的肉片,就算开宴了。   “唔,这是我今个发现的新吃法,用这涮了白汤的羊肉片蘸着婶子带来的剁椒酱,蒜蓉,麻油简直一绝!”   长宁公主是不舍得徐母带来的东西有一个不被眷顾的,徐母见状也不由一笑:   “好公主,你这白汤还能这么吃,那红汤可如何是好?”   “那就蘸麻酱嘛,那样就不辣了!”   长宁公主说的理直气壮,她吃不得辣,又惦记着,属实是又菜又爱玩儿了。   与之相反的是,徐瑾瑜颇为嗜辣,听了长宁公主的安利后,直接取了两勺剁椒酱用涮了红汤的肉片蘸着吃。   剁椒脆嫩鲜辣,红汤羊肉则麻辣滚烫,一口下肚,便是这个冬日难得爆辣劲爽。   徐瑾瑜连连用了三片,便已经狠狠出了一身的汗,那原本淡色的唇也变得通红起来,仿佛上了一层极艳的胭脂。   那双笑时温润,不笑冷冽的桃花眼这会儿也被辣意熏的眼尾微红,偏生他那张玉面却不改颜色,极致的红与白,交相辉映,观者纷纷不由呼吸一滞。   少时容貌便盛至此,只怕他日长成时,又不知勾动多少人的心弦。   一旁静立的常福在这一刻,也不由感叹,如此容貌,徐家这怕是要鸡窝飞出一只金凤了。   外头寒风呼啸而过,吹的树叶瑟瑟发抖,屋内的人住着被温泉熏暖的屋子,吃着热腾腾的锅子,汗水津津。   正在这时,门被人推开,魏思武一看到徐瑾瑜立刻抱怨道:   “好你个瑾瑜,一封信让我跑断腿,你却在我长姐这里大快朵颐,是人否?!”   徐瑾瑜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还未答话,便被魏思武身上的冷意冻的一个激灵,魏思武也顾不得追究,忙去一旁的熏笼旁驱散寒气:   “啧,罢罢罢,我先去暖暖,省得给你冻病了。”   徐瑾瑜方才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只端起小碗呷了一口煮了羊肉的高汤,鲜的他眉眼舒展,不由回身问道:   “现在时候尚早,思武兄怎么来了这里?”   “怎么,我不能来?早就听说长姐的份例里添了一只自极寒之地来得滩羊,这东西满京城也不过五指之数呢!我还想着蹭一口,没想到长姐把我浑忘了!”   长宁公主正取了薄荷茶水漱口,听了魏思武这话,忙用帕子拭了拭唇角:   “思武这是什么话?长姐还能忘了你不成?这羊才一宰杀,我便让人往府里送了一些,你现在回府指不定就可以吃了。”   魏思武听到这里,心里才舒服些:   “哼,你们热热闹闹的吃锅子,京里就我一个孤零零的吃,那有什么趣儿?”   “你不是和镇国公世子交好,可以请他一聚呀。”   长宁公主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魏思武脸色就更难看了:   “那厮这段时间精于练武,我才请不动呢!”   不就是那次送瑾瑜去书院的比试赢了他吗,还想一直赢不成?   大不了下次他不比武,比抽签!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莞尔一笑: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庆阳兄因为……咳,思武兄你那日用词不当,恼了你呢?”   “什么?还不许人说实话了!他敢说他不是西宿的抛屎……”   “咳咳咳——”   徐瑾瑜咳嗽起来,眼神示意魏思武:   “思武兄,这儿可都是女眷,大家还在用膳。”   魏思武闻言,立刻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感觉自己烤的差不多了,这才挤到了徐瑾瑜的身边:   “过去点儿,还有啥菜,给我来点,今个可累煞我也!”   今个张煜一开城门就去了公主府,等魏思武再带着他跑一趟皇宫,并受审、写价格册等等,这一通折腾下来,就已经去了三个时辰。   而大盛冬日开城门以鸡叫为准,最近天冷,鸡一般于寅时三刻开始叫。   之后等成帝一通命令,魏思武再去调度兵将,去隔壁拿人,又是两个时辰。   也得是魏思武动作快,否则这锅子的汤都要凉了。   许是因为在刑狱司带的久了,魏思武现在倒是没有了以往那些挑挑拣拣的习气,飞快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后,魏思武拍了拍一旁用公筷给他加菜的徐瑾瑜的肩膀,笑道:   “行了,看瑾瑜你这么尽心的份儿,今个我也没算白忙!那静暖园你放心住吧,那些杂碎我一会儿就带回京里给舅舅,给你换些好的回来!”   “一会儿?”   不光徐瑾瑜惊讶,一旁的长宁公主、徐母等人也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徐母晕乎乎道:   “大郎还说三日解决,没想到,就一顿饭的功夫,就把那些臭虫赶走了!”   长宁公主则是有些担忧道:   “那舅舅可有责怪瑜郎君?”   “没吧?我看舅舅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连瑾瑜送过去的那个人都要封个七品给事中呢!”   魏思武随口说着,长宁公主心也放了下来,随后又瞪了魏思武一眼:   “还敢编排舅舅!”   “嘿嘿!”   魏思武笑着端起一碗汤,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   徐瑾瑜对于圣上的不怪罪早有预料,但张煜竟是被封了给事中,倒是让徐瑾瑜有些惊讶的。   难道,圣上无人可用到这般地步吗?   但张煜一手精妙数艺,且心思纯孝,若非受手臂所累,只怕早就入仕为官,如今这也算是他命该所得。   徐瑾瑜只是略略思索了一番,如今的种种结局皆在预料之内,他便不再去细究了。   而这时,魏思武已经开始说到他从那陈安的屋子里搜出来了一整面的银墙——   “那老东西把所有的砖块都挖了一个洞,洞里全是银子,他倒是胆大,也不怕哪天地龙翻身把他塌在下面喽!”   徐瑾瑜侧耳倾听其魏思武人赃俱获的高光瞬间,而一旁的常福看着徐瑾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重。   这哪是他家殿下的幼年期?   这怕是比他家殿下还要狠的狠人!   当初殿下要是有这徐郎君一言不合就告御状的心性,哪里会被人欺负成那般模样呢?   ……   魏思武把自己的高光时刻说完后,就急急赶回了京城,不到晚间,静暖园已经重新换了一批仆从。   这一次的仆从都是冯卓仔细挑选过的,不求多么机灵会来事儿,只求能忠心耿耿,安安分分。   不然,要是再被那徐秀才抓到什么把柄的话,他怕是脚底都要忙出火花了。   等把这批仆从送走后,冯卓才算是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小徒弟又是端水,又是捏肩的,替冯卓愤愤不平:   “师傅,那不过是个小小皇庄,哪里值得您亲自挨个点人了?也太掉份儿了!”   冯卓闻言直接一抖肩,拍了一下小徒弟的手,冷哼一声:   “你知道什么?”   掉什么份儿?   他那是为自己的老命考虑!   而也就是冯卓的一番用心,让徐瑾瑜也不由满意点头,他不需要多么聪明的仆从,只要足够忠心,足够安分,让家人留下来他能放心便可以了。   之后的两日,一日是在静暖园用的膳,乃是徐母用秋日特意留下的番茄制成的酱做了一桌子的酸甜口的菜肴。   用一整个冬日酝酿的酱汁风味颇为浓郁,一上桌就赢得了大家的欢心。   等到第二日,长宁公主又用几种新鲜的蔬菜将徐母诱惑去了流春园,明明两个园子却硬是好的跟一个园子似的。   只不过,等到这第三日,大家用过饭后,去泡温泉解乏,而徐瑾瑜才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长宁公主便又上门了。   “公主今日可是又有事?”   长宁公主无奈的点了点头:   “还是瑜郎君知我。”   徐瑾瑜勾了勾唇,请长宁公主入内详谈,这两日公主一直努力的表示对于自己及家人的看重,以防静暖园的仆从有不臣之心。   公主有这份心,他自然愿意投桃报李。   一进去,长宁公主脸一垮,叹了一口气:   “瑜郎君有所不知,这十几日我都碾转反复,若不是那日发现你和婶子她们就在隔壁,我这心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徐瑾瑜静静的听着长宁公主说,他知道,长宁公主这会儿需要是倾诉。   “不怕瑜郎君笑话,这次选的几种蔬菜之中,我特意选了韭菜,我听娘说过,这是舅舅最喜欢的菜之一。   可是,如今地里的韭菜都已经割过一茬了,但我还是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进献给舅舅。”   长宁公主说到这里,不由咬了咬唇:   “其实也并非没有机会,只是我本就与舅舅并不亲近,如今乍然这般行事,只怕舅舅也会不喜……”   长宁公主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可笑,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瑜郎君,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瑾瑜怎么会不明白?   其实,长宁公主这样的想法很好理解,生母的早逝让她与圣上并不亲近。   此前经受那样种种折磨,她也始终没有求救圣上,也多有这样的原因。   亲缘亲缘,可也要走的近才是亲。   长宁公主此刻倒是因为太过顾及而近乡情怯了。   连长宁公主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些流言蜚语没有击垮她,反而是她自觉与舅舅这并不浓厚的亲情绊住了她。   在很久以前,徐瑾瑜未尝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若真到了那样的关头,便会发现自己若臆想的那些都不存在。   在徐瑾瑜看来,圣上坐拥四海,心怀天下,远非那些刻薄寡义的亲戚,不会存在一些令人不喜的恶行。   可凡事都有双面性,也正因圣上的身份,让长宁公主望而生畏。   徐瑾瑜理解长宁公主的意思,而长宁公主见徐瑾瑜点头,也觉得心头那一块巨石轻松了几分。   “其实我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可笑,舅舅每日焚膏继晷,勤勉政事,并不像是会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的人。   或许,即便我将这温泉蔬菜进上去,舅舅也不会放在心上……或许,是我太过懦弱了。”   长宁公主说着,有些失落,一个从未在温情中长大的孩子,对于所有的交际都抱有悲观的想法。   “公主,别这样想。懦弱不是错,真正的勇敢,可不是匹夫之勇,横冲直撞。”   徐瑾瑜声音温和,仿佛自带静心之效,长宁公主有些茫然的看着徐瑾瑜:   “瑜郎君,那真正的勇敢又是什么?”   徐瑾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长宁公主:   “敢问公主,您此番冬日种植蔬菜,请了多少百姓?他们是开心还是哀愁?”   “庄子里泉眼不少,我请了约两百余数的百姓。他们……是开心的吧,他们还说,他们一定不会把我借温泉种菜的事儿说出去。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勋贵知道这件事,怕也只是弃如敝屣,不会放在心上。”   长宁公主说着,面上却带出了一丝笑意,那些百姓那一张张赤诚的面孔,让她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意义。   “公主看起来很开心。”   徐瑾瑜赞了一句,可还不等长宁公主笑颜展开,徐瑾瑜便继续道:   “且公主说的并无什么问题,但若是温泉蔬菜无法推广,公主可会继续种植?”   长宁公主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会种的这样多了……”   “如若如此,那些百姓公主只怕连十分之一都不会留下吧?   他们因公主可以过一个暖冬,一个物资充足的冬日。所以他们不愿意让您的商机被泄露,这就是百姓最简单,也最朴素的愿望。   可也正因如此,百姓的喉舌才是最好操控的。假使公主一朝令变,那您可知今昔把您奉为主君的百姓又会如何吗?”   长宁公主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茶碗,徐瑾瑜没有等长宁公主回答,便继续道:   “一国公主,长久的留在这么一处偏远的庄子之上,京中的有心人真的会视而不见吗?   这三日间,我不止一次的看到附近有窥探的身影——公主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人跟着并去信请思武兄派人来查了。   可是公主,从当日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这条路的退路便已经尽数断绝!   您可以退,可是那些非议只会如潮水般奔涌而来。今时今日,您畏于圣上亲近,可待到那时,您可还会有与圣上亲近之机?”   长宁公主只觉呼吸一滞,整个人面色不由苍白起来,她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依仗是什么。   若是等到那日……   徐瑾瑜见长宁公主色变,心里也是有些不忍,可是事已至此,公主只能走下去。   “况且,圣上可不全然对公主您没有半分情谊。那只滩羊就是最好的佐证,满京城不过五指之数的滩羊,您有一整只,还不能说明圣上的重视与偏爱吗?”   长宁公主闻言,有些微微茫然,她以为舅舅的偏爱只是因为娘亲的缘故。   而她如今已经是个成年女娘了,也无法像思武那样在舅舅身边撒娇弄痴。   可现在,她慢慢回过味儿来,或许,舅舅与她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生疏呢?   长宁公主的面色松动了,徐瑾瑜又继续道:   “有些人表示关怀是用言语,有些人也是用行动,我不知公主喜欢哪一种,可是圣上事务繁忙,赏赐便是最好的语言。”   长宁公主听完了徐瑾瑜的话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我知道了。”   徐瑾瑜微微一笑:   “现在回答公主先前的问题,真正的勇敢,是即使身怀着一颗懦弱之心,也有勇往直前的信念。   而我,一直觉得您是一位勇敢的女娘。”   长宁公主听到这里,终于一展欢颜:   “我会是一个勇敢的女娘的。”   徐瑾瑜这才低头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转回正事:   “不过,既然公主今日寻我,我自然为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面上不由带出几分期待,徐瑾瑜略一沉思,问道:   “不知公主预备售卖温泉蔬菜之时,作价几何?”   这件事长宁公主早有预料,直接便回答道:   “我此前曾经调查过民间蔬菜的价格,以韭菜为例,此物从春到秋,价格浮动不定。   以春韭菜为例,其价格最高,为五文钱一斤,应是先行供应那些尝鲜之人,但高价也至多维持半月。   所以,我准备以三十文一斤的价格售卖,瑜郎君你看可好?若是太高的话,可以降至二十文,只是这样子会没有什么利润,但韭菜量大,也可薄利多销。”   若是五年前让长宁公主自己想,她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满口生意经来。   可是,此刻的她又觉得分外骄傲,赚多赚少,那都是她的本事。   她自己的!   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的话后,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并不高。您种温泉菜本就是为了盈利,且物以稀为贵,您这个价格岂知是不高,那是太低了。”   最起码,徐瑾瑜想起那账本上一斤五两银子的葱,那可真真是低的没有公主的排面了。   长宁公主有些不解,徐瑾瑜只笑却不解释:   “这样吧,公主即刻准备,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便去请圣上亲鉴吧。   公主亦可以请教圣上可否售卖之事,也莫要忘记您雇佣那些百姓所耗费的银钱,也与圣上说一说,圣上十有八九会同意的。”   徐瑾瑜说到这里,长宁公主心里顿时有底了,瑜郎君说话从不说满,能让他说出十之八九这句话,这事儿怕是一定能成。   于是乎,长宁公主一出徐瑾瑜的院子,便去菜地里转了一圈,挑了一片不老不嫩的韭菜地,让人明日晨起割下。   徐瑾瑜当日下午赶着城门关上前就回了书院,所以并不知长宁公主已经急着第二日一早就想去献韭菜。   其实长宁公主也是怕自己泄气,也不准备给自己泄气的机会。   等到翌日,她一睁眼,一面吩咐兰青梳妆,一面让常福备车。   兰青为长宁公主梳着头,却不由好奇道:   “这一大早的,殿下要去何处?”   长宁公主正襟危坐,看着铜镜之中气色上佳,精神奕奕的自己,短促有力道:   “进宫。”   兰青听了这话,不由一喜:   “殿下终于决定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了年关,您早些决定咱们到时候还能大赚一笔!   看来还得是那位徐郎君有法子让您宽心,早知道就早点请徐郎君过府一叙了。”   兰青昨日一直守在门外,并不知道徐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瑾瑜和长宁公主说了什么,可是这会儿她却为自己的殿下真心高兴。   那温泉菜不知耗费了殿下多少心力,若是半途而废,她怕殿下再拾不起斗志了。   而今天的殿下,一扫往日的低沉,看起来分外耀眼。   长宁公主见连兰青都赞同自己,一时心中充满了勇气:   “好!我努力说服舅舅,到时候赚了银子与你们同乐!不过,瑜郎君是要好好读书的,这次能借故得他指点,已是难得,接下来的路,还是要我们自己来走。”   长宁公主说完,兰青清脆的应了一声,飞快的替长宁公主梳妆好后,这才扶着长宁公主朝流春园外走去。   常福已经备好了马车,韭菜则方才后面的小马车上,由常福亲自看守。   这可是长宁公主准备给圣上进献之物,自然要亲近之人来看守。   而让长宁公主没想到的是,等到韭菜入宫之后,常福这才小声对长宁公主说起路上真有人准备在韭菜里面动手脚。   这让长宁公主只觉得心下一惊,她对于危机并不敏感,所以才没有想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非瑜郎君提醒,只怕……   长宁公主心中升起一阵后怕。   与此同时,成帝初初下朝,连喝了两碗下火茶后,这才精心坐在御案之侧,却不想折子一翻开,又气的他直接将其丢回了桌子上。   “堂堂御史台,查不出平阴侯府的恶行累累,就盯着一个女娘不放,他们莫不是以为长公主不在,长宁就没人撑腰?”   冯卓不敢言语,圣上这几日每晚熬夜看新账册,越看越气,嘴角都长了一个燎泡。   偏偏今个那右副都御史还大胆捋虎须,说什么长宁公主在京城外停留数月,虽已和离,可孤身在外,难免惹人揣测。   言谈之间,隐隐透出了想要旧事重提的意思,成帝这两天正愁没地方泻火,当下就把其骂的狗血淋头,可也带累的他嘴角的燎泡破了,顿时更气了。   而正在这时,冯卓听到下人禀报,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成帝,低声道:   “皇上,长宁公主求见。”   “长宁来了?她都在庄子上,这些京里的风言风语还能传到她耳朵里?真是不像话!外头冷,还不传长宁进来!”   成帝用一种“没眼色的东西”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冯卓,冯卓无奈无比,但也不敢耽搁,急急请了长宁公主进来。   希望公主来了,能让皇上这火消一消吧。   主要是,皇上现在这火,不但伤己,还伤人啊!   稍有不慎,那可就惹火烧身了。   长宁公主只觉得冯卓的眼神分外奇怪,可她又没有怎么和冯卓打过交道,当下也只是维持这公主的风仪,颔首致谢:   “有劳冯大人了,这是我为舅舅准备的礼物,还请您让人一并带上。”   冯卓看了一眼,脸都绿了。   竟然是菜!   这几日的菜价,让他看到这个菜字,都觉得头晕眼花。   可是长宁公主这般说,冯卓不敢不做,只笑着道:   “自然是好的,只是韭菜味重,臣给您先送到偏殿可好?”   等等,韭菜!   大冬天,哪里来得韭菜?!   冯卓瞪大了眼睛,还不及问,长宁公主朝留下一句“自是可以”,便入了勤政殿内。   成帝还没有见长宁公主,心里便已经起了几分怜惜,在成帝看来,长宁公主都已经为了躲糟心事儿去庄子上住了,偏偏这些吃干饭的大臣还要盯着她。   她是皇室女怎么了?   还不是打量着思武势弱,魏家无人?   “长宁来了?快进来,不必多礼,快坐。”   成帝的声音出乎意料的轻柔,长宁公主只觉得紧张暂缓,但她还是规规矩矩的给成帝行了礼,随后才乖顺的坐在了椅子上。   “多日不见舅舅,舅舅……”   长宁公主看着成帝嘴角的大燎泡,实在是说不出更加精神勃发之类的话,她顿了一下,转而道:   “舅舅日理万机,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成帝听后,心情一下子和缓下来,看看,到底是亲外甥女,知道关心他的身体。   不像那些大臣,只会气他!   “舅舅一切都好,倒是长宁你近来可好?一些无关紧要的言辞不必将其放在心上,但要是受了委屈只管跟舅舅说。   你啊,倒是像你娘,什么事儿都能忍,以前朕无能,才你娘忍了那么多年,现在不一样了,你不必忍着。”   长宁公主听了这话,眼神茫然,她听不明白舅舅这话的意思,这是……舅舅觉得她受了委屈?   能让舅舅这么说,那一定不是无的放矢,难不成瑜郎君所说的有心人,现在已经在行动了吗?   长宁公主顿时心下一凛,不动声色道:   “舅舅放心,有事我一定找您做主的。”   “哎,这才对,你看那个徐瑾瑜,和朕非亲非故,求朕做主多熟练的。”   成帝故意语气轻松的说着,长宁公主被成帝逗的不由一笑,她眨着漂亮的眼睛看向成帝,难得带了一丝女儿家的俏皮:   “也不知瑜郎君知不知舅舅背后这么说他呢?”   成帝轻咳一声:   “他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他以后还能不找朕做主了?”   成帝说的理直气壮,长宁公主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只怕也只有舅舅能这样说瑜郎君了。”   成帝还来不及表示自己皇上的特权时,长宁公主则抬起头,看着成帝认真道:   “不过,今日长宁来寻舅舅,确实有一些琐事……咳,长宁种了一些蔬菜,舅舅可要尝尝?”   成帝:?   菜?   他外甥女种菜了? 第112章   “长宁种了菜啊, 你也是有心了,那朕定是要好好尝尝的!”   成帝哪里把什么菜放在心上,随口吩咐冯卓把菜拿下去做了, 自己今个午膳就吃长宁公主带来的菜后,这才装作不经意道:   “朕听说,长宁此前买过一个庄子,你一个女娘家家,前头经历了那样的事儿,那庄子朕听说值不少银子,如今手头可还宽裕?”   长宁公主听后有些惊讶, 似是没想到舅舅会关心这等私事, 但随后她还是很高兴的成帝分享了自己前段时间用赚到的银子买庄子的事儿。   成帝听后十分欣慰的抚了抚须:   “极好, 颇有你娘当初的那股子坚韧!皇室女眷都应以长宁为榜样才是!”   长宁公主听罢, 面红耳赤,连道不敢, 成帝也只是笑笑, 随后便纠结起来,既然长宁不是因为银钱短缺去种菜, 那是为了什么?   莫不是因为当初被平阳侯世子伤到了情志, 所以一蹶不振, 寄情农事之中了?   成帝一面思索,一面不着痕迹的想要打探一二。可是他终究是男子,也不敢多说, 以免让长宁心中郁结。   于是乎, 成帝只得一面和长宁公主话家常, 一面找机会。   这可是长姐留下的唯一的女娘,他岂能看着她半生孤苦?   只不过, 让成帝去治国理事,他确实不凡,可是让他去了解女娘的心思,那他便有些不够了。   等到午膳前,成帝还是没有问明白长宁公主怎么会有种菜的念头。   而长宁公主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打鼓,舅舅一直关怀她,倒是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鸡同鸭讲的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一时气氛诡异的和乐。   不多时,冯卓上前小声禀报:   “圣上,该用午膳了。”   成帝顿时如蒙大赦,决定留长宁公主一同用膳,等用罢膳他再想别的办法。   “传膳——”   随着成帝一声令下,偏殿已经张罗起来,舅甥二人相对而坐。   不多时,随着一股子浓郁喷香的气味传来,饶是成帝都不由侧目:   “这味道……”   冯卓忙笑呵呵道:   “圣上,这可是长宁公主特意孝敬您的韭菜,嫩的能掐出水呦!御膳房特意做了韭菜盒子,您快尝尝——”   成帝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按理来说,皇室中人不喜这等遗味重的吃食,可是当初成帝幼时虽得长公主庇护,可却经常受规矩所桎梏,只能吃一个炖的烂糊的菜肴。   空有其表,一吃是入口成泥,毫无味觉体验,直把成帝吃的都厌食了。   后来,长公主听说这事儿,一面求太医支招,一面学着唤醒成帝的食欲。   当时姐弟两人,在宫中只能谨小慎微的活着,虽有小厨房,可是物资总是不齐全的。   幸好当时正值夏日,瓜果蔬菜繁多,御膳房的老太监听说了成帝的事儿后,送了一把韭菜过来。   长公主便借着那把韭菜,合着面粉,做了一顿韭菜饼,没有下过厨的长公主做的韭菜饼也不过是堪堪熟了。   半焦半熟中,全靠韭菜本身的香味,才让成帝堪堪下咽。   但即使如此,他仍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好的饼子。   这会儿,成帝看了一眼外甥女一脸期待的等着自己品尝的模样,仿若看到当年的长姐一脸期待的等着自己品尝那个饼子。   成帝随后用筷子夹起一只韭菜盒子,送入口中,御膳房的厨艺在成帝继位后大有提升,这韭菜盒子煎的香香脆脆,皮薄馅多,一口下去满满的韭菜馅儿,喷香多汁,确实是嫩生生的韭菜!   等成帝一气用了四只韭菜盒子后,这才终于停住筷子,眼中闪过一抹回忆:   “冬日的韭菜颇为难得,可却让朕想起了当初与长姐相扶相持的那段日子。   长宁啊,你这礼,朕很喜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成帝一面用薄荷叶茶清口,一面认真的看向长宁公主。   冬日的韭菜,这孩子是废了心的,不管她有什么所求,自己这个做舅舅的也会满足。   哪怕是长宁要纳一二三四个的面首,他都会允,长姐没有的,她的女儿岂能没有?   长宁公主没有想到成帝直接把话递到自己嘴边,当下略略一思索后,便轻之又轻,却十分坚定道:   “回舅舅的话,长宁想要售卖这些蔬菜,不知您意下如何?”   “你说,你要纳……你要卖菜?”   成帝已经习惯勋贵之间的荒唐无度,他都已经做好了长宁要纳一府的面首,自己怎么镇压御史了,结果……就这?   长宁公主以为成帝如此惊讶是因为堂堂公主卖菜有失体统,她轻咬红唇,但还是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不瞒舅舅说,这些蔬菜我种出来本就是要售卖的。   一来,我大盛冬日蔬菜匮乏,长宁此举可解百姓饮食单调之苦;二来,长宁此番种植这些蔬菜雇佣了农闲百姓数百人,雇佣费用约数百两纹银,平均每人可得纹银一两,也解了百姓生计之苦。至于这三嘛……”   长宁公主笑了笑,有些不熟练却眸子濡慕的看着成帝:   “自娘走后,长宁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思武和舅舅了,能让亲人在餐桌上一展欢颜,也是长宁之幸。”   成帝被长宁公主这通话说的,不由一笑:   “朕就说思武那小子的嘴甜是跟谁学的,原是跟长宁你啊!这冬日蔬菜确实稀罕,你想要卖着眼自无不可……”   成帝看着长宁公主眸子已经变得雀跃起来,他却突然一顿:   “不过,你欲将这些蔬菜作价几何?”   成帝如此问,也是有心要考一考长宁公主可有做了什么功课,毕竟他可是才吃过亏。   而长宁公主这段日子一切准备齐全,成帝这话一出,长宁公主的神态顿时变得郑重起来:   “回舅舅的话,如今长宁的庄子之上种植的蔬菜约有数十种,其中小白菜、萝卜、蒜苗、韭菜等蔬菜本月即可售卖,另有番茄、丝瓜、茄子等蔬菜下月可熟。   本月这几种蔬菜正常民间售价最高为三到五文,但您也知道长宁在人力物力之上耗费不小,所以长宁欲定价为二十文到三十文钱,您看如何?”   成帝原本在慢悠悠的喝茶,等听到长宁公主的报价后,直接一口茶水呛住:   “咳咳咳,你说你定价多少?”   长宁公主有些担忧的递上帕子,小声道:   “舅舅可是觉得长宁定价太高了吗?”   果然还是高了吗?   要不还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吧。   长宁公主心里犹豫着,下一刻成帝却直接道:   “高什么高!长宁堂堂公主种出来的菜,卖它二三十文叫什么高价?!”   五两银子一斤的葱,三两银子一斤的豆腐,他都吃了半辈子了,这二三十文的价格仿佛是在逗他玩儿。   长宁公主有些惊愕,随后她小心翼翼的请示道:   “那舅舅以为应该作价几何?”   成帝摸了摸下巴,思索着:   “一斤一两,会不会有些太便宜了?”   长宁公主:“!!!”   “舅舅,这么高的价格只怕寻常百姓是舍不下心购买的。”   长宁公主连忙阻止,试图让舅舅不要那么“奸商”,可成帝听了长宁公主的话,却摇了摇头:   “长宁啊,你这菜是卖不到寻常百姓家的。你可知京中勋贵有多少人,富户之家又有多少?   你这价格定的上者觉低,下者觉高,只怕两头不讨好,只怕不容易卖出去,倒不如一开始便奇货可居。”   成帝这话一出,长宁公主有些似懂非懂,成帝只抚须一笑:   “当然,长宁若是不信,尽可以一试。”   长宁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好,长宁记下了。”   长宁公主说完,顿了顿,她看向成帝:   “不过,舅舅不觉得长宁去卖菜这件事很,很不好吗?”   长宁公主在心里多番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成帝听后却不由一乐:   “不好?哪里不好了?方才长宁你不是给朕列举了那么多的好处,朕应该没有阻止的理由。”   长宁公主听了成帝这话,这才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   “多谢舅舅成全,长宁定不负舅舅厚望!”   成帝随后一脸欣慰的看着长宁公主告辞离开,等长宁公主走后,成帝回到御案前,看了一眼那右副都御史的奏折,直接丢到火盆里:   “满纸荒唐言,可惜了这好纸好墨!”   如今化作一捧黑灰,它们才不会怜惜自己,做了恶人喉舌吧。   想长宁一个女娘,尚时时记挂百姓之疾苦,而堂堂二品大员,却只将眼睛放在一个女娘是否循规蹈矩之上,简直滑稽可笑。   长宁公主得了成帝的允许后,便准备着手售卖温泉菜了,只不过前有徐瑾瑜说价格太低,后有舅舅提议涨价,长宁公主很是听劝的将价格涨了上去。   不过她没有成帝心黑,直接一斤一两,而是一斤一钱银子,这已经都翻了二十倍了。   在长宁看来,利润已经十分可观了,然而……门可罗雀。   长宁公主十分费解,不由喃喃自语:   “难道,真的是吾定价太低了?”   于是,长宁公主犹豫着提了价,结果当日温泉庄子的菜就被订到了明年开春,一气定了五单。   长宁公主粗粗一算,若是这般,自己用不了几日就回了本。   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于是在一次小厮前来订菜的时候,询问道:   “这些韭菜、蒜苗之类的蔬菜平日售价也不过几文钱,现在作价一两银子,贵府不觉得昂贵吗?”   小厮听后,只是摆了摆手:   “嗐,瞧您说的,大冬天的,这东西就是吃个稀罕,稀罕东西要是只值几文,几十文钱的,您说它还稀奇吗?   咱们主家有银子,可不是寻常百姓吃实惠,那是吃面子哩!要小的说,您这价格还是定的低了,要不是管事觉得这冬日的韭菜实在难得,禀了主家,只怕小的也不会跑这一趟哩。”   长宁公主听了这话,不由陷入沉默。   一两银子一斤的蔬菜不算贵,那什么算贵呢?   是要将真金白银,吃进肚子里才算吗?   长宁公主虽然赚到了银子,可是却忍不住深思起这个问题。   大盛如今虽是一派海晏河清之象,可是内里真的如此风光无限吗?   长宁公主的温泉菜随着价格的提高,卖的如火如荼,而徐瑾瑜回到书院之后,第一日就与东辰学子们一道去看了红榜。   “天啊!我竟然进前十了!虽然只是一个尾巴,但也值了!”   第十名可是有整整十两银子呢!   “还有我!我也进了!”   “我我我!”   此时此刻的东辰学子们,都仰头看着红榜,徐瑾瑜还是当之无愧的头名,之后便是祁明钰,楚凌绝排在第五名,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西宿虽然慕权贵,可有些学子也是有真本事的!   而此时的十名红榜之中,东辰学子已经过半,只有祁明钰可以勉力支持,其余的学子则颇有几分风雨飘摇之势。   一时间,人人自危,以东辰来势汹汹,这般模样,只怕他日会将他们所有人挤的没有丝毫立锥之地啊!   而与西宿学子的危机感相比的是,先生们则在韩峰面前嘀咕:   “韩监院啊,你看到了吗?这学子和学子就是不一样!”   “是啊,您看看那些东辰来得学子,我们才教了多久,人家便进步了多少?”   “哎,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教!韩监院现在可知道为何我们书院考不过东辰了吧?”   多名先生急着就东辰学子此番取得的成绩为自己脸上贴金,其中以徐瑾瑜第一课的那位先生尤甚。   那位先生主教杂学,平日只顾着汲汲营营,攀附权贵,现在也跳着彰显自己的教学水平。   韩峰本不欲理会,可是东辰学子此番的排名却是实打实的明摆着,让他一时都不由犹豫起来。   明明,他也会吸纳一部分优秀的学子的,怎么就比不过东辰学子呢?   “咳,既然如此,还望诸位先生本月对咱们的学子可以多多费心。   而今被东辰学子直接占据了吾等红榜前十的名额,只怕学子之中也人心浮动,诸君定要稳住诸学子之心!”   韩峰一番斟酌之下,如是说着,不知为何此番东辰学子实在来势汹汹,让他心中都有些不安起来,只能先安抚先生,让先生再安抚本院的学子了。   “韩监院说的是,只是所要如此,吾等只怕又要在书院耽搁不少时日……”   一位先生如是说着,暗示意味极浓,韩峰略一沉思,随后道:   “既然如此,那便给我西宿学子们加一节求知课,每月每人一两银子,书院与先生五五分成如何?”   韩峰说的很是熟稔,这话一出,他和几位先生都十分满意,只不过他们都无视了学子的意见。   而且,此次的求知课是除了东辰学子外,都可以上的,简直是把对东辰学子的忌惮就差摆在了脸上。   随着韩峰的命令发出,不少谋图上进的学子纷纷解囊,勋贵、官宦子弟也直接买下课程。   毕竟,不买的话,只怕先生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喽。   可还有一部分学子实在囊中羞涩,只能看着其他人购买所谓的求知课来提高自己。   或许,从此刻开始,他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大。   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越来求学的路上,知识一直是有价可循的。   “瑾瑜,你听说了吗?西宿搞了什么求知课!这不就是怕我们霸榜吗?!”   “就是啊,太不要脸的,还不许我们参加,一个月一两银子,听那些先生生搬硬套?”   “我就是拿银子打水漂都不愿意给他们,偏偏他们还防着我们!”   “啧,那些先生加起来的水平,也不知可有我们瑾瑜一个人高?”   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徐瑾瑜听着大家说的越来越离谱,不由无奈道:   “吾尚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否则也不会来西宿走一趟。不过,如今西宿已经拿出对策,且还多番规避吾等,这是怕了吾等!   还望诸君再接再厉,等到下次月试,诸君都能红榜提名!”   徐瑾瑜声音不高,可是却让众学子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错!他们这幅模样,就是怕了我们!”   “我们有瑾瑜的提供的试题,里面随便一道都是那些先生想象不到的,还能怕他们?”   “他日,吾等必将红榜提名!”   眼看着大家又开始热闹起来,徐瑾瑜面上露出了一抹淡笑:   “对,就该这样,让西宿好好看看我们东辰的风仪!好了,接下来我们看看今天的试题吧,本次试题参考承乾三十三年乡试及次年会试试题,诸君且看题文……”   徐瑾瑜与诸学子一讨论就讨论了两个时辰,外头早已月上枝头,今日是十五,月凉如水,徐瑾瑜看着外头那晃动的人影,声音不由停顿住。   “偷听可非君子所为,不知外面是哪位仁兄?”   徐瑾瑜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讨论的声音,偏头去看。   而也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个黑影像是被吓了一跳,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缓缓的走了进来。   “是张立。”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徐瑾瑜不由扬了扬眉,张立此人他有所耳闻,传闻他在未入西宿前,便已经考过了县试,之后被西宿重金挖进书院,可却开始一蹶不振,连考三次都没有考过。   平日在书院之中,更是屡屡只在中游。   张立早已及冠,面上早已没有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长脸无须,眼眸中已经有些呆愣之色。   不知是不是在外面站的久了的缘故,这会儿他走起路来同手同脚,嘴唇被冻的乌紫,可一进门却冲着所有人长长一揖:   “在,在下张立,方才为归还朱同窗的书而来,外头门未上锁,所以……   实在是在下一时听入迷了,并非有意偷听,还请诸位同窗恕罪。”   屋子十分暖和,张立面上有了几分血色,随后而来的却是满颊赤红,这是羞愧所致。   张立这话一出,众学子亦不知说什么,这试题是瑾瑜拿出来,也是瑾瑜组织讨论的,他们无权干涉。   徐瑾瑜看了一眼张立那满是皴裂细纹的双手中的那本书,眸色淡淡的看向张立:   “敢问阁下,方才吾等所讨论题目之中,以为君子不器何解?”   徐瑾瑜这话一出,东辰学子不由有些惊讶,这个题目实在是太简单了!   瑾瑜平日折磨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仁慈呢?   张立也没有想到,自己迎来的不是呵斥质问,而是考校,明明是比自己年少几许的少年,可是他却有了在先生面前所没有的紧张。   张立只觉得几个呼吸间,自己的手心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捏了一把汗,他张了张口,忙道:   “所谓君子不器,器,皿也,吾以为,君子不应自比器皿,而应高于器皿,优于器皿,君子之用,远非器皿所能及,但君子之道,可通达信明。”   张立虽然紧张,可是却没有随口胡言。   这句话的本意有二,一为君子不应局限于一种行业,应努力提高自己,做到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二则是器所相对的道,君子应有自己的道,追寻自己的道。   方才徐瑾瑜等人也讨论过这道题,此刻张立的回答圆满的包容二者,且在其上有自己的见解,徐瑾瑜眼中闪过一道笑意,随后看了一眼张立:   “吾观阁下身上风霜,想来在外候了两个时辰,这时辰……西宿不是还有求知课吗?”   张立听了徐瑾瑜这话,面上不由滑过一抹苦笑:   “徐同窗有所不知,吾当初听信西宿之言,其非不要束脩,还会每年给吾纹银五十两,吾这才入读西宿。   可是,西宿之风气诸位有目共睹,吾拿不出讨好先生欢心的礼物,只能一直坐在最后。   课堂之上,先生讲的最多的,是所谓的尊师重道,其余学问也只浅薄授之。   吾虽有瑕便入藏书楼,可却对不少经文释义都一知半解,实在无从下手。   而今吾至西宿已有数年,当年之优待已经不复存在,此番求知课吾亦无法再拿出更多的银钱……”   张立说着,悲从中来,呛然泪下,几度哽咽。   东辰学子听后,也不由惋惜,能够一举过了县试的学子,又岂是昏碌之辈?   “方才在门外,吾受益良多,但到底有偷师之嫌,诸君若要发落,吾……自从之。”   张立说着,又是一礼,下一刻,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托了起来,张立茫然抬眼,徐瑾瑜面色温和,唇角含笑—— 第113章   “学子有书院之分, 但学问无界,张同窗既有求学之心,日后也可一同来此探讨。”   徐瑾瑜此言一出, 不提东辰学子如何诧异,只张立整个人便在原地僵立了数十息,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语气急促道:   “徐同窗的意思是,以后,以后我都可以来听诸位的探讨题目吗?我,我, 我何德何能……”   张立激动的眼睛通红, 他飞快的眨动着眼睛, 可也无法止住那吧嗒吧嗒落下的泪水:   “是我, 是我失态了,可是我真的, 真的好高兴!徐同窗不知, 方才的两个时辰,是我自入书院以来, 最充实的两个时辰。   诸君的见解鞭辟入里, 发人深省, 解了我无数疑惑,以后若是能与诸君同学,实乃吾三生有幸啊!”   张立说着, 冲着徐瑾瑜又一拱手, 眼眶还带着泪花:   “多谢徐同窗收留——”   张立看的明白, 这里面徐同窗虽然年纪最小,可却是一群人中的领头人, 若无他开口,自己如何能留下来?   徐瑾瑜闻言,只是勾了勾唇:   “吾只是见张同窗你有向学之心,实不忍黄金埋沙、珠沉沧海之事发生罢了。   最重要的是,我亦欣赏张同窗的一点即通,笃学慎思之风,还望日后吾等可以共勉共励,同得佳绩!”   “共勉共励、同得佳绩!”   张立紧紧抓住徐瑾瑜的手,认真的说着。   随后,众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探讨,徐瑾瑜抽空取了些姜片煮了水,笑吟吟道:   “深冬天冷,诸君饮些姜水暖暖身子吧。”   众人欣然同意,直至月半中天,众人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张立走去凌水居,外头依旧寒风簌簌,可是他却觉得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温暖。   凌水居的东辰学子都住在温暖的屋子里,他们又哪里会冷呢?不过是徐同窗担心自己风寒罢了。   徐同窗,真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呢。   之后的一个月里,东辰学子们苦读探讨的聚会里又加了一张新面孔,这让生了风寒后,半月才回来的马容胜觉得十分奇怪。   不过张立在西宿书院里并不出名,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他现在的日常已经改为了每日和徐瑾瑜斗智斗勇。   想他被徐瑾瑜那般折磨,卯时训走,读书,听课一点不落的时候没有生一点儿病。   结果书院休了三日假,他把自己浪出了风寒,这件事让马容胜只觉得羞愤不已。   也幸好徐瑾瑜没有就此事笑话他,但即使如此,马容胜却好像被无声嘲讽了一样。   于是乎,回到书院后,马容胜自己就先跟徐瑾瑜单方面杠上了,具体表现在……他脸色变厚了,也会偷懒了。   “容胜兄,你说你这是图什么?”   马容胜这会儿慢悠悠的跑完了两圈校场,即使还是喘的厉害,可是他也没有停下来,而是慢慢的走着。   而这时,以前的狐朋狗友有些按耐不住的上前嘀嘀咕咕:   “容胜兄,东辰的何宁不知道得了谁的提点,去京兆尹府交了罚银作废了赌注,你要不也去呗,三十两银子,咱又不是出不起?”   “那你意思是我输不起?”   马容胜冷冷的斜了那人一眼,那人立马自打嘴巴:   “哪能啊,不过是我看你被那徐瑾瑜指拨的太辛苦,一片好心罢了……”   “一片好心?当日徐瑾瑜一语道破那骰子玄机之时,你在何处?这会儿当什么马后炮?起开,一会儿小爷上课要迟了!”   马容胜直接怼了回去,随后扬长而去,看的曾经一众狐朋狗友目瞪口呆:   “马容胜这家伙,不会是准备改邪归正了吧?那何宁当时不是他要下套的吗?现在也不在乎了?”   “还上课……这段时间怕是他头一回正经八百去教学斋吧?”   “这徐瑾瑜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马容胜心甘情愿那样啊?”   众人议论纷纷,可也没有议论出一个结果,只得面面相觑一番后,散了。   而一旁的马容胜也不由想起那人口中的去京兆尹府缴纳罚银的法子,但他只犹豫了一瞬,就在心里否了这个念头。   他又不是输不起?   更何况,那徐瑾瑜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他需要好好探究,虽然听不听得懂就是二话了,但他也会努力的。   马容胜如是告诉自己,只是这些浅层的思绪下,是否还有什么隐藏的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等到马容胜到了教学斋,还有一刻钟才开课,一个小厮提着厚重的食盒将食物在马容胜的桌子一字排开,端的是种类丰盛,只主食就有三种,更不必提那些粥类了。   但马容胜似乎有些神思不主,所以只用了一两口就不想再用了。   徐瑾瑜似是无意的抬头看了一眼过来,原本想要让人丢掉的马容胜话风一转,对小厮道:   “剩下的赏你了。”   小厮听后不由惊喜,这是主子的东西,主子不说赏,那就是倒掉,也是它们的归宿。   等马容胜这话说完,徐瑾瑜这才又低头看书,马容胜哼了一声,随后身子僵住。   他为什么要怕徐瑾瑜?   他都敢直接翘了去膳堂的过程,怕那徐瑾瑜作甚?   这个认知让马容胜又羞又恼,可是却又无济于事。   接下来又是在课上发呆、课后在徐瑾瑜等人的讨论课上睡觉,这就是马容胜的一天。   只是,很凑巧的是,马容胜这天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关于标点符号的用法。   那是张立奇怪于东辰学子的书和他的书有些不同的地方,徐瑾瑜也没有将标点符号攥在手里一辈子的想法,他甚至乐于宣传。   “所谓标点符号,张同窗可以看这个蝌蚪状的符号,此为逗号,有停顿之用……”   随着徐瑾瑜的一步步讲解,张立的眼睛光芒大作,顿时,他如获至宝的开始研究起了标点符号。   在古代读书,最重要的便明句读,是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可是这会儿,那简简单单的标点符号却完美的解决了句读之难,这让张立如何能不激动?   “徐同窗这般毫不藏私,吾,吾……”   张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马容胜的心脏也不由砰砰直跳起来。   如果说以前那标点符号四个字他都能猜错三个,那么此刻他已经隐隐约约摸索到了其中的奥秘。   停顿吗……   马容胜不善学问,可连山长和这个不如何了解的学子都这般激动,这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于是乎,等到讨论会散去,马容胜犹豫着回到了自己的舍馆。   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韩峰。   这种好东西不光山长称赞,连一寻常学子都都对其赞不绝口,其上下通达程度便已经足够令人侧目了。   而这东西,是属于西宿的对手,东辰的。   作为西宿人,他于情于理也行只会监院一声吧?   马容胜犹豫着,犹豫着,便又是一场月试的结束。   因为已经临近年关,本场月试又称末试,也就是景庆二十四年的最后一场月试了。   月试结束后,所有学子将迎来为期一月有余的年假。   而这期间,韩峰曾多次前来探问马容胜的口风,可马容胜却自始至终都态度含糊。   若是韩峰问起徐瑾瑜的起居,马容胜只回一个单调乏味,若是韩峰问起徐瑾瑜可有什么恶习把柄,马容胜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时之间,让韩峰束手无策起来。   要知道,如今两大书院的交换时间已经过半,以往西宿都能薅到几个好苗子。   可是今年一个都没有,简直颗粒无收!   韩峰又气又急,火却不敢对马容胜发,只憋的他额头上长了三颗大面疱(痘痘)。   焦急的韩峰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书院的学子可以在末试之时力压东辰学子,打压他们的气焰,如此才能让他继续接下来的打算。   而随着末试的结束,韩峰额头的面疱越来越大,底下的学子见到后,都不由戏称一句:“五眼郎”。   无他,那三个面疱的排列实在很有喜感,一对眉毛上各一,还有一只在正中,可不就是五眼?   偏偏韩峰还不觉什么,难得出来督促学子勤奋学习,可纵使如此,末试的结果也终于在这一天出来了。   红榜之上,前十名之中,只有两位西宿学子,分别是第三名的祁明钰,和与第十名东辰学子并列的张立。   而第二名的桂冠,则是被一位明日不起眼,可却颇有灵性的东辰学子摘得。   东辰学子这一近乎霸榜的行为,如同一记无声的巴掌,抽的所有西宿学子的脸火辣辣的疼!   无他,世人只道东辰西宿,齐名于世,可若是今日这样的排名传出去,孰优孰劣,岂不是一目了然?   一时之间,西宿学子的气势一下子低迷起来,就算是最欢乐的临近假期的时光,也让他们不觉欢喜。   平日没有这样比过,众人尚且不觉什么,可现在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让他们实在无法安坐如钟。   除此之外,更有不少学子质疑起了书院的求知课,由一名林姓学子牵头,百余名普通学子联合,一同冲到了韩峰的院子外:   “韩监院!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给我一个说法!吾等这么多人,共计花费数百两银钱购得的求知课为何毫无用处?”   “岂止是毫无用处?学了求知课后,还让吾等的书院排名更加退步,这究竟是何道理?!”   众人群情激奋的院子外高喊着,韩峰素日只觉得这些学子是自己的银库,可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这银库反噬。   纵使他可以强力镇压,可是必伤西宿根基,等到那时西宿只怕是真的名不副实了。   韩峰愁,非常愁,愁的额头上的一颗面疱不知何时都被他抠破了,红红白白,令人作呕。   但韩峰知道,自己不能一个人愁,所以他立刻从后门翻墙出去,召集了所有的先生,怒气冲冲道:   “这就是诸位给吾的答案吗?求知课,吾给你们开了,可是你们呢?又教出了什么学生?!”   韩峰一同喝问,不少人噤若寒蝉,倒是云先生眉头一皱,道:   “监院这话从何说起,这次所有学子的答卷吾都已经尽数过目,整体水平都有提高。   求知课有用,可却重在细水长流,您如此急躁,只怕会欲速不达。”   “细水长流?那你们说说东辰那些学子又是怎么学的?难不成他们天生就比我们西宿的学子聪明不成?   他们也没有求知课,又是与其他西宿学子一同进学,怎么他们个个红榜提名呢?”   韩峰气的口不择言,东辰一共才来了十名学子,除了请假的何宁之外,九个学子全都登榜,这是何等的讽刺?!   韩峰这话一出,没有人敢接,也没有人能接。   西宿的学子不如东辰学子聪慧?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别看东辰每年有声势浩大的择生试,可凡是入读东辰学子的学子,会在这段时间收到来自西宿的各种利诱。   是以,等到最后东辰并不一定可以得到自己一早录选好的学生。   毕竟,东辰西宿,与世齐名,上哪个都没有差别,尤其是西宿还许以重利。   但就这一点来看,二者在生源上并不会差距太大。   这也是先生们实在无法接话的原因,西宿确实令人不耻,可是他在挖墙脚上,锄头挥得很不错。   唯一错过的,可能就是那被东辰山长提前用择录函预定的徐瑾瑜了。   这会儿,韩峰一同发泄之后,在全场寂静中,无力的坐回了椅子。   这场平平无奇的末试,造就了西宿的声誉危机,也让韩峰这个话事人的信誉摇摇欲坠。   而就在众人情绪低迷,亦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东辰学子能在短短时间内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时,有人突然开口:   “吾等猜测书院学子聪明与否之时,为何不想想是不是那东辰学子有问题?   要知道,自从那些东辰学子来到我西宿后,我书院已经进行了三场考试。   此前,东辰学子却未见霸榜,如今乍然如此岂不可疑?”   那人这话一出,众人瞬间豁然开朗。   是啊,假如是东辰学子自身的问题呢?   进步不是问题,可要是进步太快,那可就有大问题了!   随后,韩峰也是直接振作起来,急急吩咐道:   “去调阅这三个月的红榜,看看他们的进步涨幅如何!”   韩峰说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方才提出问题的那人,如果徐瑾瑜在,一定能认出这就是自己头一天上课的那位先生,姓史。   史先生早在听说学子们群情激奋时,就在想法子,毕竟那求知课可为他谋了不少礼,只一个月便有了几十两银子。   若是一年,两年呢?   求知课不能改,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在那些导致求知课被质疑的人身上做文章了。   不得不说,这位史先生可以算得上一位公关大师了,三言两语便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而随着三份红榜被展开,先生们一个一个名字对过去,喃喃道:   “除了徐瑾瑜一直保持头名外,其余东辰学子最少进步了五名,最多进步了……五十名。”   这五十名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五十名,而是逆流勇上,数百名学子一同争抢的五十名!   又多少西宿的学子,自入学起是什么名次,等到离开都没有变过。   可这是这五十名一出,让所有人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此番的破局之法。   韩峰终于不再焦急,他懒懒的稍后靠去,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红纸,慢悠悠道:   “诸位可是看到了,这可是五十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考上的。   东辰那些孩子有进取心,这是好事儿,可是这进取心用错了地方,做了错事儿,这可就不好了。”   韩峰语气淡淡,可是却透着一股阴寒:   “人都说东辰出君子,可是谁能想到,这君子竟也有偷题的一日,啧啧,看来翠微居士也是老了,竟然教导出了一群伪君子!”   “就是就是,怪不得他们进步的那么快,若不是偷题,他们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说起来,我还记得当时出完题,外头还有几声鸟叫,现在想想,大冬天的,实在是不对劲儿,是不是那时候题就被偷了?”   古有疑邻盗斧,而怀疑一旦产生,人们脑中便会自行将那些枝叶末节填补完全。   随着先生们七嘴八舌的补充,原本还不确定的东辰学子偷题之事,已经随着众人的口述变得证据确凿起来。   云先生看着众人红着眼,口中不知说着什么真真假假的线索,拼尽全力要将偷题的污名扣在那些异院的学子头上。   只为,不让自己旦上教导不利的罪名。   云先生眼中闪过一道茫然之色,他追寻清淼居士而来,却从未想过,西宿这座书院剥开之后,只有算计与黑暗。   “……可是,我西宿的那名名叫张立的学子也进步了二十余名啊。”   云先生的声音,如同在大海中的呼喊,哪怕他喊的声嘶力竭,也会被大海的呼啸所吞没。   众人只想听自己想听,看自己想看,对于云先生的话充耳不闻。   很快,韩峰与诸位先生便商议好了章程,先生们亲自拿着三份红榜,大张旗鼓的朝着那些聚在韩峰院外,求一个公道的学子走去。   “来了来了,有人来了!”   “是先生们!”   “什么先生,那是吞银子的貔貅,只出不进!”   有人惊惶,有人畏惧,有人不屑,短短一瞬,韩峰已经看到众多面色变化。   这些学子人数不小,虽然里面没有什么勋贵子弟……韩峰正想着,就看到了里面的楚凌绝。   这位临安候世子在这儿闹什么?   他可以荫补上位,何苦和他一个监院过不去?   韩峰嘴角不由一抽,还是装作没有看到楚凌绝的样子,朗声道:   “诸君稍安勿躁,关于本次求知课及末试红榜之事,吾有话要说。”   学子们虽然义愤填膺,但也不过是想要一个解释,韩峰没有回避此事,让学子们怒气暂缓:   “监院有什么话要说?如果是什么末试排名是假的,那话就不必说了!那前十名的答卷吾等都看了,是当之无愧的前十!”   “不错!监院若要掩人耳目,说一些含混之言,那这书院,不呆也罢!”   正因为前十的答卷实在无可挑剔,所以学子才又惊又怒,他们开小灶都考不过东辰学子,这简直太滑稽荒谬了!   他们之中,有人为了攀附权贵而来,但也有人为金榜题名而来。   一座书院,假使一直都没有一个能摘得三甲的学子,那不管是影响还是信服力都会大大减退。   所以韩峰心里也清楚,西宿不能失去这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   “诸君的想法了本监院已经知悉,而方才吾与诸位先生经过探讨之后,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儿。”   韩峰说着,示意先生展开红榜,他点了点其中一个名字:   “诸君且看,这个名叫姜文君的学子,在头一次月试之时,只在我西宿排名五十七名,可第二次,他就到了二十三名,这一次更是直接成为第二名!   短短两个月,竟然能让一个改变至此,不知诸位信不信?反正吾是不信的。”   韩峰这话一出,学子们也不由议论纷纷:   “是啊,这才几个月那姜文君莫不是文曲星下凡了?”   “可他不也没考过徐瑾瑜?”   “我赞同监院的话,这姜文君的成绩肯定有假。”   楚凌绝听着耳边的学子议论纷纷,一时也不由扯了扯嘴角。   徐瑾瑜那家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当初他说要让东辰学子霸榜之时,他只当他是说说。   可是现在,说说成了现实,就连他也被他丢来拱火,这会儿看着那韩峰一言一行真如徐瑾瑜所猜测的那样,以为他们是偷题考出来的成绩时……   楚凌绝就很同情。   也不知道韩峰要是知道自己的破局之法早就已经被算计之人提前预判,他会如何呢?   这会儿的韩峰只有满意,看着自己不过寥寥数语,就让那些群情激奋的学子们自己调转的枪头,解除了危机,不由心头一松,遂振臂一呼:   “既然诸位都对此事存疑,那本监院自不能坐视这样的事儿发生!   我西宿月试,虽不比科举严苛,可也断断不能将那等品行不端之辈留在书院!”   只是,不知被他们西宿以偷题之名赶出书院的东辰学子,东辰可还有脸收下?   到时候,揉圆搓扁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尤其是……徐瑾瑜。   连近身跟随的马容胜都没有发现恶行?   好,现在他有了。 第114章   今日难得天气晴朗, 温暖的阳光洒落大地,连房间都暖融融的,凌水居的东辰学子们都动作轻快的推开了门窗, 让阳光照射进来,而他们的心情也如这阳光一样美好。   毕竟,自从来了西宿之后,舍馆上的为难、先生的势力、学子的算计……种种阴云一层一层的压在每个人的头顶之上。   可是,自今日起,东辰学子只觉得眼前阴霾一扫而空!   今日可是本书院的学子霸榜成为前十的日子,这等大喜之事, 众人恨不能立马告知自己的亲眷师友。   堂堂西宿书院的红榜之上, 仅有两名西宿学子, 孤零零的挂着!   什么是碾压?   这就是碾压!!!   这感觉简直如同三伏天灌了三碗冰镇酸梅汤!   一个字, 爽!   就连徐瑾瑜在今日也难得的没有在书院继续紧张的做题并卷着所有学子,而是颇有闲情逸致的取了棋盘来与姜文君对弈起来。   另有几位东辰学子, 粗通音律, 将自己的一腔欢喜尽赋与乐声之中。   有人迎着斑驳的日光,半敛长眸, 轻吹洞箫, 与风相和;有人临窗跪坐俯身, 十指翻飞,转轴拨弦,泠泠如玉……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安恬放松的笑容, 随着屋内一声声颇有节奏感的落子声, 一室欢欣。   “罢, 我是下不过瑾瑜了。”   终于,姜文君看着棋盘之上, 大势已去的白棋,掷子认输了。   徐瑾瑜与姜文君一道拾起棋盘上的棋子,含笑道:   “文君兄承让了,方才你有数次赢过我的机会,倒是让我侥幸获胜。”   姜文君表情空白了一下,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一拳砸在掌心:   “是啊,明明那一步我若是不贪心,也不会落入瑾瑜设下的圈套!”   可是现在棋局已经结束,纵使姜文君想起自己是如何入局,也已经无济于事,只余懊恼。   “再来一局!”   姜文君精神一震,对于自己能够再次获胜颇有信心,但徐瑾瑜笑着摇了摇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拾起一枚墨色的棋子,他淡声道:   “文君兄见谅,今日只怕没有时间了。”   姜文君疑惑的眨了眨眼,可还不待他说什么,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闹之声,姜文君不由看向徐瑾瑜,徐瑾瑜无奈道:   “有客临门,尚不得闲。”   徐瑾瑜话音刚落,凌水居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发出“砰——”的一声,让原本沉浸在袅袅乐声之中的东辰学子如梦初醒。   韩峰一推门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明堂的大门开着,里头的学子们,或立或坐,可却都颇有风仪。   阳光灼灼之下,清风乍起,衣带与墨发轻舞,悠扬的乐声之中,学子们一脸陶醉,恍若云端仙境。   可是这样宁静安逸的一幕,却让韩峰心中暗气不已,他因为东辰学子的事儿,急得火急火燎,吃不下,睡不着,凭什么这些东辰学子一个个过的这么的潇洒自在?!   韩峰一双眸子,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恶狠狠的刮过东辰学子,只可惜大家还沉浸在那欢乐动听的乐声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韩峰将眸子落在了那端坐如钟的拾棋少年身上时,徐瑾瑜恰好拾起最后一枚棋子,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意外的黑白分明,又冷静冰凉,如同两丸黑玉沉入高山白雪,也一起透着一股子无法散去的寒气。   但下一刻,长睫半敛,让韩峰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学生见过韩监院,有失远迎。”   徐瑾瑜上前见礼,随后,东辰学子们这才纷纷行了一礼,但即使如此,他们也都不约而同的慢了徐瑾瑜一步,却又整齐划一。   东辰的学子一向礼仪极好,这礼行的端正的同时,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韵律之美。   韩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有些呆愣,这一人出,数人应,明明人数不多,可却气势非凡。   这让韩峰不由心下一凛,只觉得这些学子虽然此刻对他执学生之礼,可下一刻便会扼住他的咽喉,吞噬他的性命!   那他便更留他们不得了!   “韩监院今日来此,可是为庆贺吾等摘得红榜前十之喜?”   徐瑾瑜这话一出,韩峰如梦初醒,他顿时脸色一变,厉声道:   “你东辰学子偷题得来的前十,又何喜之有?”   东辰学子一听韩峰这话,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方才这韩监院带着人气势汹汹来此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不好,可是没想到他会在此刻直接红口白牙,张口污蔑他们!   “我们从未偷题,监院这话从何说起?”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西宿不会是输不起吧?”   东辰学子们自来了西宿便没少受气,这会儿终于憋不住,纷纷讥诮。   韩峰冷冷一笑:   “这就是你们东辰的教养?若我不曾记错,你们东辰的翠微居士敬奉君子之风,尔等这般顶撞师长,不尊长辈之人,可还算是君子?”   韩峰质问的话语脱口而出,像是早就在等着东辰学子发怒一般,且从长幼尊卑之事来论,诸学子在其面前确实气短。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徐瑾瑜拍了拍身旁一位火冒三丈的学子的手臂,那学子看了徐瑾瑜一眼,这才一咬牙低下了头,闭上了嘴巴。   “而今观之,韩监院这话怕是有些以偏概全吧?”   韩峰听了徐瑾瑜的话后,脸色沉凝:   “是吗?若不敬师长也是小知,那什么又是大事?徐瑾瑜啊徐瑾瑜,枉你多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是养成了这般脾性不成?”   韩峰今日已经不准备再顾及那镇国公世子和长乐伯世子了,只要今日偷题之事扣实,那两位若是心里惦记徐瑾瑜,只怕还要求他!   “噢?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不知韩监院在吾等来西宿这三月余做过哪一项呢?”   韩峰一时语塞,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吾乃监院,从不授课,可却又管束尔等品行之责,难道就称不得一句师长了吗?”   徐瑾瑜短促的笑了一下,韩峰还未来得及品味其中之意,徐瑾瑜就收起了笑,淡淡道:   “是吗?那毫无证据,便将偷题的罪名随意扣在异院学子的头上,这就是监院大人的管束品德之责吗?   那么西宿对于学子的品德要求,还是出人意料的浅薄无知呢。”   “你放肆!”   韩峰呵斥一声,可是接下来却不知自己说什么是好。   他故意挑起东辰学子的怒气,便是想要他们怒火上头,冲撞一二,到时候他正好顺理成章的将这些学子以偷题之罪赶出书院。   可是,明明一个个都是气血方刚的少年郎,只放了两句豪言就一个字不吐了。   他们也未免太听徐瑾瑜的了吧?!   而他那些不敬师长之言,也被徐瑾瑜从字眼中的漏洞堵死,一时发作不得。   韩峰不说话了,可是跟着韩峰而来的西宿学子却直接言辞激烈道:   “徐瑾瑜,我知你是你们东辰一绝,或许你可能没有偷题,可是其他人呢?你如何保证?”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西宿学子,他的眼中只有清澈的愤怒,却没有丝毫算计之色,想来是因为此番排名变动太过气愤的原因。   但因为他并未心存恶意,所以徐瑾瑜乐得解答:   “吾不需要保证,吾以为那红榜前十被张贴出来的答卷,便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西宿学子不由一噎,确实,那答卷的排名是他们心悦诚服的。   “可若是你为他们捉刀呢?文风也不是无法改变的!”   那学子仍十分执着,徐瑾瑜却淡淡道:   “不可能。若是吾捉刀,你确定是九人登榜前十,而不是九人并列头名?”   众人:“……”   徐瑾瑜一语惊人,那西宿学子本想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   是啊,徐瑾瑜的答卷次次堪称完美,他要是捉刀,岂会……给答卷之间留下差距?   眼看着那西宿学子懊恼的退去,韩峰眸色一厉,随后直接道:   “那可不一定,你徐瑾瑜或许可以不捉刀,可若是你提点过他们呢?   出题的先生曾言,他在出题后曾经听到过自己窗外传出过鸟鸣,大冬天的,为何会有鸟鸣?焉知不是尔等偷题之时的暗号?”   韩峰直接将众先生谈话时的疑点抛出,而那先生也随后作证。   徐瑾瑜看了那先生一眼,直接道:   “这位是郭先生吧?若是我不曾记错,你的院子在贵院山长的院子的东侧?”   那先生点了点头,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他也不必遮遮掩掩。   “那这事儿就很好解释了,你听到的鸟鸣,只不过是我院山长的信鸽歇脚时发出的声音罢了。   可怜那信鸽风雪无阻,临了还要被污蔑成吾等偷题时的暗号,实在可叹!”   “你凭什么那么说?”   “因为我不但知道那只鸽子会歇脚,还知道它叫什么,山长鸽群中有名的懒鸽子十三,经常性飞飞停停。”   徐瑾瑜早在被山长的鸽子轰炸时,就已经摸透了山长那些鸽子的习性,不过能让山长在大冬天将那只懒鸽子都赶出来送信,也不知山长有多少话要与清淼居士说。   徐瑾瑜说完,看着还有几分质疑的众人,索性道:   “诸君若是不信,可以去贵院山长处一问,出题有日子,想来贵院山长处的信件也有日子,只需对照一二。”   徐瑾瑜这话一出,连那先生都有些懵,他确实听到了鸟鸣,冬日的鸟鸣确实难得,至于是不是鸽子的声音,他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   韩峰听了这话,目光变得晦涩起来,这徐瑾瑜还真是扎手,但话已至此,韩峰还是让人去清淼居士处一问。   但随后,韩峰也终于醒过神来,那阴冷的双眼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这才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们凌水居的学子每日会聚在一起长达数个时辰之久,这不是密谋作弊又是什么?   况且,这件事吾有人证!马容胜马学子可在——”   韩峰扬声一唤,立刻有人去寻了马容胜,马容胜好容易今日被徐瑾瑜放了假,又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带到了凌水居。   “马学子,你且说说,徐瑾瑜和一干东辰学子可是会每日聚在一起数个时辰之久?”   马容胜还有些没有睡醒,茫然的点了点头,韩峰笑意加深,继续诱导:   “那他们在一起可是在讨论题目?”   马容胜再度点了点头,徐瑾瑜在凌水居里做了什么,除了“标点符号”之事,他并没有瞒着韩峰。   毕竟,那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韩峰问到这里,随后不再开口,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西宿学子,一天数个时辰讨论题目,这得是讨论什么题目呢?   这个中含义,就不言而喻了吧?   果不其然,随着韩峰的两问结束,西宿学子看着徐瑾瑜等人的目光顿时一变:   “我倒是没想到徐瑾瑜你竟然也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难怪我邻桌坐的东辰学子一下学就急急往回赶,这怕不是害怕自己学不精,考不好?”   “可是这么考有什么意思?科举之时还不是一下子露馅儿了?”   “自甘堕落!呸!”   “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我们西宿!”   “把他们赶出去!”   ……   学子们对于偷题之事十分厌恶,这会儿面露嫌恶,义愤填膺,甚至有学子激动的冲到近前,挥起拳头:   “滚出去!读书人的风气都被你们败坏了!”   姜文君眼疾手快的挡在了徐瑾瑜的面前,他身材高大,直接就制住了那人。   可随后第一次肢体碰撞开始,两院学子之间的气氛也开始凝重起来。   偏偏韩峰还在一旁火上浇油,语气凉凉道:   “徐瑾瑜,枉你聪明半生,莫不是真以为我们马学子什么都听不懂,这才把他一直带在身边磋磨?   可笑你终年打雁,终是被雁啄了眼!马学子跟在你身边已有一月有余,他的话不容作假!”   马容胜终于醒过神来,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是自己的话让徐瑾瑜陷入如此处境之中。   可是马容胜心中没有半分高兴,只不过,他抬眼看着少年那精致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   求我啊。   只要你求我,我就帮你在众人面前澄清!   马容胜挤眉弄眼的冲着徐瑾瑜暗示,可徐瑾瑜只是淡淡的瞥了马容胜一眼,心里只觉得他似乎犯了颤症(面肌痉挛),待此事毕,还是让他去找个太医好好看看吧。   对于韩峰的话,徐瑾瑜并未理会,只不过,当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奋力往前挤的人影上时,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   马容胜只觉得少年此刻眸中的笑,如春花绽放,在冬阳之下,分外璀璨,他下意识就要张口。   “我作证!徐瑾瑜等东辰学子并未偷题,他们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马容胜堪堪回神,才发现这声音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个他一直不放在眼里,除了那个碍眼的楚凌绝外,仅有的西宿学子:张立。   张立今日放榜,欢天喜地的就去领了奖银,却没想到他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便看到了这么剑拔弩张的一幕。   他拼了命的挤进来,好在,他来得及时。   “这是谁?”   “是张立,就是这次和东辰学子并列第十的那个!”   “是他啊?可是他一直都是二三十名,听说今年最差的时候还滑到了第四十几名,怎么一下子就冲到前十了?”   “而且他还一直护着东辰学子,实在可疑!”   “咦,你们不知道吗?张立这一个月一直往凌水居跑!”   说话的是张立隔壁院子的学子,当初张立入西宿之时,因为潜力不错,压了其一头,被其一直怀恨在心,这会儿看着大家看张立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后,那学子终于满意的闭上了嘴。   而韩峰听了这话后,打量着张立:   “你是张立?当初吾听说你天资出众,不惜重金将你请来书院,可你入了书院后便不过尔尔,吾亦未将你退回。   当初吾一片好心,没想到今日的你却与这些……鸡鸣狗盗之辈同流合污,实在令吾痛心!”   张立听了韩峰这话,不由一僵,他张了张口,随后取下了自己头顶那象征着西宿学子的学子巾,捧在双手上,拱手长揖:   “监院这话,吾实在不敢苟同。昔日吾因西宿盛名而来,可却不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既然今日监院将吾当成那等忘恩负义之人,那吾亦想问一个问题。   当初吾入西宿首次考得一十四名,之后再无佳绩,可偏偏与徐同窗等人共同学习不到一月,便跻身前十是何道理?   吾没有徐同窗的聪慧,但吾此番答卷之内容诸君可以与吾此前答卷仔细对比,偷题偷得来答案,可偷不来文章天成!”   张立的话没有半点冒犯之处,可是却让韩峰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被无数根锋利的针刺一样,他几乎有些站不住脚。   而这时,已经有学子去将张立的答卷与过往一一对照。   张立并没有等韩峰叫起,便直接站起身,手里的学子巾从始至终都托于掌心,却不再戴回。   张立的进步是显著的,或者说,他本身的底子厚,只不过西宿的先生教授的浅薄,所以才让他的才华犹如茶壶煮饺子,倒不出来。   而这段时间的试题与探讨,便是击碎茶壶的利剑,那饺子不但被倒出来了,还一个个码的整整齐齐,端端正正,他的进步岂能不神速?   果不其然,等到几个为首的学子翻看了张立的答卷之后,都不由感叹:   “虽然字里行间还有张立本身的风格,可是其行文立意却如同脱胎换骨啊!”   “不错,这里有两道题十分类似,张立的回答是在原答案的基础上优于原答案。”   “若是偷题,即便是被人指点,也不会做到这样的尽善尽美吧?”   ……   几位学子议论几句,随后抬起头,看着张立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张立此前也不过是二三十名,不到一月就有这么大的进步,那若是他们呢?   “张立,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进步这么快的?”   终于,那为首的西宿学子按耐不住,上前问道。   可他这一问,就像是一个连环巴掌隔空抽到了韩峰的脸上。   这代表连西宿的学子都在承认张立的话!   包括,张立反驳韩峰的话。   “真是反了!一个小时了了之辈的谎言你们也信?”   韩峰彻底怒了,声色俱厉道:   “吾自任西宿监院这十年来,还从未见过能进步神速至此之辈!张立你说书院教不好你,那你倒是说说,那个能让你提高如此之快的名师又是何人?   总不能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磕,便要污蔑我西宿先生无能吧?还有张立,你可给本监院想好了说话,如若不然,我西宿的学子巾可能与你无缘了!”   张立听了韩峰这话,只是敛目低声道:   “吾今日摘巾诚劝,不为别的,只为顾惜与诸同窗这些年的同窗之情罢了。   至于这学子巾,吾本没有再戴回去的打算,还望监院见谅。”   张立这话一出,韩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狠狠放话:   “好,你记住你的话,过了今日,你就不算我西宿学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倒要看看哪个书院敢收你!”   可是张立听了韩峰这话,眸子里却涌起了一抹淡淡的悲色:   “若吾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那吾在西宿耽搁的这数年光阴又算什么?”   “你自己无能还要怪先生不成?”   韩峰撕破脸皮后,直接讥讽,张立随后也直接道:   “是啊,若真是吾自己无能,那吾也就认命了。可惜……”   张立将目光落在了韩峰让人大张旗鼓抬来的红榜之上,书院之中,红榜就是命根子。   上面的每一个名次,都是所有学子的心血。   而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回到且优于自己曾经的排名。   “红榜前十,乃是山长大人亲自点出,不容作假,吾本为山长大人而来,而今临了得他老人家一个红圈,乃是吾之幸事。”   张立这话韩峰通通不想听,在他看来,张立和这些东辰学子都是狼狈为奸。   一群学生在一起学能学出什么东西?   除非,张立真能搬出一个名师来,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行了,说那么多做什么?你既以为是我西宿先生教不好你,那你且来说说,是何人教的你!”   韩峰不耐的催促着,而张立听了这话,也不再伤神,他将目光看向徐瑾瑜,喉头哽咽—— 第115章   “吾今日之成绩, 全仰赖与东辰的徐瑾瑜徐同窗!”   张立大声的说道,随后向徐瑾瑜拱手一礼,虽然还是同辈之间的礼仪, 可是脸上的崇敬与敬重却是毫不掩饰。   张立这话一出,众人一愣,但连韩峰都不由笑了,只不过韩峰的笑容很短促,且带着几分讥讽:   “他?徐瑾瑜?张立你莫不是病急乱投医?区区一个学子,如何能与我西宿先生一较高下?你这是把吾等都当傻子吗?”   韩峰很擅长说话的艺术,三言两语便拉的一众西宿学子与自己站在了同一立场。   而这会儿那为首的学子也是有些失望的看了张立一眼, 张立的答卷他仔仔细细的看过了, 他认为张立并没有说谎。   可是, 张立却将东辰的徐瑾瑜搬出来做掩饰, 实在是让他失望。   张立这是打量着学问无形,所以众人考究不得, 所以想要藏着掖着吧?   徐瑾瑜就算是头名, 他又再如何聪慧,怎么可能有让同窗之人进步这么快的本事?   他只是学子啊。   “张立, 你若是不愿意坦言相告, 大可以闭口不言, 而不是这般愚弄吾等。”   “那徐瑾瑜是有几分才学,可是他才几岁?”   “用东辰学子来打我西宿的脸,张立你怕是早有叛院之心!”   ……   韩峰只在最开始的说了那句话后, 便一直冷笑观望, 他如何不了解这些学子, 在师长的“引导”之下,他们一定能说出自己满意的答案。   而张立亦是没有想到, 自己一番肺腑之言,竟然会被同窗这般曲解、误解,他双眸泛红,袖子静静垂下,似是已经心灰意冷。   正在这时,徐瑾瑜缓步至张立身旁,他拍了拍张立的手臂,少年的掌心十分温暖,隔着布料张立都似乎感受到了那股暖意。   “立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这是阳光灿烂,清风吹起少年的额发,如星的眸子里一片平静,可却让人莫名安心。   张立喉头动了动,他后退一步,眼眶微红道:   “终究是我无用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张立随后将学子巾放在一旁的石几上,走到了东辰学子的队伍里。   而随着张立这一番动作,众人看着张立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厌恶者有之,鄙夷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可张立却始终不为所动,垂下眼眸,静静的站在东辰学子堆中。   “诸君方才对立兄质疑,想来也不过是因为觉得立兄所言实在是不可思议。”   徐瑾瑜的声音很快就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西宿学子们听后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哼,连正主都这么说了,张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瑾瑜,人贵自知,你尚未彻底沉入泥潭,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   众人议论纷纷,可多是对张立的不信,徐瑾瑜充耳不闻,只是临风淡淡一笑:   “可若是我能证明,我有让他们进步神速的能力?”   徐瑾瑜这话一出,人群中很快就静了一下,韩峰面上也浮现出一抹惊疑之色。   他趁着西宿学子惊讶的议论之时,叫来了马容胜:   “容胜郎君,你在徐瑾瑜处时,可有发现他有什么让学子进步如此神速的奥秘?”   马容胜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明明徐瑾瑜赢了自己,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当他的人。   就连那无名无姓的张立,似乎都比他重要一些。   这会儿听了韩峰的话,马容胜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朝夕相处这么久,他能瞒得住你?”   “我又听不懂!”   马容胜理直气壮的怼了回去。   韩峰:“……”   眼看着西宿学子已经决定要听听徐瑾瑜的证据之时,韩峰飞快的低声吩咐:   “马容胜,一会儿无论如何,你都要说徐瑾瑜拿出来的东西是假的,听到了吗?”   马容胜淡淡的垂下眼皮,没有应声,眸色晦涩难懂。   “……好,只要徐瑾瑜你真的可以拿出证据来,此番上门便是吾等之过,吾等自甘愿赔罪认罚!”   徐瑾瑜唇角微勾,随后直接从袖中取出来了一份试题,朗声道:   “吾以为,吾等如今唯一可以快速提高成绩的途径,就是刷题,而这便是吾等每日需要练习的题目。”   徐瑾瑜将试题交给那为首的西宿学子,一脸平静,似乎只是一件寻常之物。   可是等西宿学子们一一传看过去,一个个瞬间面色惨白,冷汗淋漓。   无他,这题也太难了!   如果说先生们平时出的题目难度在一,那这就是十!   有了解出难度十的能力,再去做难度一,可不就是毛毛雨,信手拈来喽?   为首学子白着脸,还有些不愿意相信的问道:   “你们多久做一份这样的试题?”   “每天。下学后至子时,有三个时辰,除去半个时辰用膳歇息,一个半时辰做题,剩下一个时辰用来探讨。   这样时间虽然紧了些,但还是很有效果的,不是吗?”   徐瑾瑜风轻云淡的说着,可是西宿学子听了这话后,不由面面相觑一番。   每天……   做那样难度的题目……   还虽然时间紧……   这简直非人哉!!!   徐瑾瑜从西宿学子的目光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控诉,不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这不是跟着真兄一起卷习惯了嘛,现在他的作息也还和在东辰的时候高度相似,真是可喜可贺!   眼看着这场污蔑就要被徐瑾瑜三两下化解,韩峰终于不再忍耐,而是直接发怒道:   “够了!现在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徐瑾瑜你一家之言,那样的试题何其难得,你又从何处来?   想当初吾以为你乃东辰头名,应是人品贵重之人,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汲汲营营的小人罢了!   马学子,你来说,徐瑾瑜说的一切是真是假!”   韩峰语气笃定的说着,他相信马容胜会狠狠刺徐瑾瑜一刀,不管怎么样,马容胜可是他西宿的学子!   马容胜听了韩峰的话后,心中犹豫了一下,他张口道:   “我作证,徐瑾瑜说的话都是……”   “这是闹什么呢?”   正在此时,两个身影并肩走了过来,一黑一白,前者洒脱,后者端谨。   能在西宿看到自己书院的院服,东辰学子登时眼眶一红,尤其是那还是自己的山长。   随后,一个个蜂拥而至,围着翠微居士告起状来:   “山长山长,您怎么来了!”   “山长,我们被欺负了!”   “山长,西宿的监院输不起,要把偷题的屎盆子扣我们头上!”   “山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   翠微居士被学子们围在正中,还没怎么样就听了满耳朵的告状之言,可听完后他也不由勃然大怒:   “老东西!这就是你手下的人干的好事儿?!今个这件事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以后……你我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翠微居士平日在书院之时很是平和,就是一个喜欢到处钻钻逛逛的和蔼小老头,可是没想到他发起火来,如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寻常人招架不能呢!   韩峰方才还在掌握全局(自以为),可这会儿他的额角滑下了一滴迟来的冷汗。   清淼居士听了翠微居士的话,倒是没有觉得自己伤了面子,反而用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冷淡的看向韩峰:   “到底怎么回事?身为师长,恶意诬陷学生,乃是毫无师德之人所为。   你乃我西宿书院监院,本该对这样的事加以杜绝,若是知法犯法,必要罪加一等!”   清淼居士虽不管事,且当年是被老山长用恩情束缚在这里,可是只要他在一日,西宿的学子就少不了。   所以对于清淼居士,韩峰只敢敬着,丝毫不敢怠慢:   “山长容禀,此番末试东辰学子除一人请假未至外,其余学子皆……位列红榜前十。   这种事儿莫说现在,就是我西宿建院以来都从未有过啊!那些东辰学子若是一来便优于常人,吾也不会起疑心。   可就是因为他们的进步实在是进步的奇怪,所以……”   韩峰心怀忐忑的说着,他字字句句的中心思想,都离不开西宿书院,显然是要让清淼居士以西宿书院为重了。   可清淼居士虽然不善交际,不喜理事,却也不是昏聩无能,他只淡淡道:   “证据何在?”   韩峰指了指一旁的郭先生:   “这位是人证之一的郭先生,郭先生曾在出好考题的那日听到过冬日的鸟鸣之声,吾以为那是这些东辰学子偷题的暗号。”   清淼居士听了韩峰的话,问了郭先生出题的时间,遂冷淡开口:   “那日是翠微的鸽子过来送信,那鸽子生的肥圆,时时要歇,听见一两声鸟鸣也不是什么异事。   倒是你,堂堂监院,捕风捉影,不过是几声鸟鸣,何以至于这样大动干戈?”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韩峰弓着腰,一面疯狂擦汗,一面给马容胜使眼色:   “不过,若只是郭先生一家之言,吾自不会这么莽撞。山长许是不知,此前这些孩子玩闹赌骰子玩儿,我西宿书院的马容胜马学子输给了徐瑾瑜。   而徐瑾瑜不知为何时时带着他在身边,想来是马学子学业逊色旁人,所以并不担心马学子会揭穿他的真面目……”   韩峰条理清晰的说着,史先生的提议他只是就坡下驴,谁又能知道马容胜和他的关系呢?   只要马容胜作证,人证在前,铁证如山,徐瑾瑜就是有千般本事,只怕也无济于事。   韩峰说完,冲着马容胜疯狂的使眼色,马容胜呆愣了一下,继续自己此前的话语:   “我作证,徐瑾瑜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东辰的学子确实会每日苦学至子时。   虽然我一直跟在徐瑾瑜身边,他们讨论的题目我也听不懂,可是这数十日如一日的苦学,是我……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马容胜最终,还是没能顺着韩峰的话说下去。   而马容胜也有自己的打算,徐瑾瑜什么能力他心知肚明,韩峰想要凭借自己曾经那些手段压制,只怕不得行。   且他做这件事并未与自己商量,所以马容胜也不一定要在韩峰自己不行的时候,陪着他一时沉入深渊。   马容胜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荆轲。   韩峰直接斥责道:   “马容胜!你忘了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没忘,徐瑾瑜起居乏味可陈,毫无恶行可探,这话我说了不止一遍。”   马容胜冷冷的说着,韩峰气的差点儿没有背过气去。   因为马容胜的反水,韩峰本来胜卷在握的一局,输了!   这会儿,韩峰脸色一白,脚一登,更是直接被气的晕了过去。   而一旁的徐瑾瑜也有几分难得的惊讶,马容胜看到徐瑾瑜眼中的惊讶,不易察觉的扬了扬唇,随后落下。   徐瑾瑜本来还想着,要是还不行,他可以现场出题来着,正好他发现了几种更有趣(有难度)的出题方式呢。   可是马容胜这一手,倒是让他省下了不少口水。   而韩峰这一晕,这场闹剧却不能就这么结束,清淼居士几乎都要用眉毛挤死蚊子了,他目光搜寻着,可却始终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关门弟子祁明钰,只得自己思索良久,这才开口:   “韩峰,心口不一,品行低劣,毫无师德,即日起去其监院之职,暂由云先生代职。”   清淼居士说完这话,看向一旁的东辰学子,抬步上前,拱手道:   “徐小友,还有东辰的学子们,吾在此替韩峰向诸位致歉,此乃我西宿用人不当之过,还望见谅。”   清淼居士态度诚恳,且又是长者,众人纷纷不敢受礼,侧身避过。   倒是翠微居士大喇喇的站在中间,看着清淼居士的发顶,冷哼一声:   “你说你是图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清淼居士缓缓直起身子,翠微居士不由撇了撇嘴: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多加管束?今日若非我来得巧,这些孩子孤苦无依,不但要被你那监院欺负了去,还要坏了名声!你就是再如何声名显赫,你赔的起吗?”   “我……”   清淼居士犹豫起来,他一向最讨厌这些俗事,当初就是因为老山长故去的时候将一切安排妥当。   而他只需要每月月试点出前十名,圆学子们向往清淼居士的心愿而已。   可翠微居士这话却让清淼居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呼唤:   “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祁明钰唤了一声,小跑过来,清淼居士见状顿时如蒙大赦,拉着祁明钰去一旁小声的说了事情的原委。   祁明钰听后,很不可思议的看了清淼居士一眼:   “这师父又什么愁的?这天底下得您指点的读书人不知几许,您振臂一呼,一个小小的监院还不是那菜地里的韭菜,任挑任捡?”   清淼居士听后,微微点头:   “这也是个法子,那这韩峰,便让他离院吧。”   韩峰被人掐着人中,好容易清醒过来,就听到清淼居士这平淡的一句,差点没又给气晕过去,随后他立刻哭天抢地道:   “山长!我可是老山长指定的监院!你现在换掉我,他日要如何去见老山长?!”   清淼居士不通世情,听了这话也只是诚恳道:   “怎么会,你的监院能力实在无法言说,若是老山长知道我能处理了这事儿,一定会很开心的。”   韩峰只觉得喉头一甜,随后一股子血腥味在口腔中逸散开来。   “噗——清淼居士,你这是卸磨杀驴!”   “若是杀驴,那现在清淼山长就该好好查一查韩监院的院子,和书院的账目了!”   徐瑾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闲闲的补了一刀,方才被清淼居士气的吐血的韩峰这会儿没有那么多的血可吐,只是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着徐瑾瑜:   “心,心肠歹毒!”   徐瑾瑜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唇,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瘫软的韩峰:   “不及监院多矣。”   那日徐瑾瑜替韩峰好好算过一笔账,以东辰的束脩完全可以让学子们生活的很好,可是韩峰却屡次谋利,堂堂监院,竭尽所能的捞银子,他能是给书院捞吗?   而徐瑾瑜这话一出,清淼居士看了看韩峰的模样,就信了三分,眉头又拧了起来:   “查账,琐事,真麻烦。”   祁明钰立刻道:   “没事儿,您还有学生。”   清淼居士随后仔细想了想,这才愉快的松开了眉头。   “那就再请一个精通数艺的先生,韩峰先不准他离开书院,单独关在一处小院即是。”   韩峰还来不及抗议,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又道:   “对了清淼山长,学生等初来此地,听韩监院说京中寸土寸金,若是书院无多余的院子,还有下三院的茅草屋可用。”   徐瑾瑜的口吻十分随意,似乎只是很好心的建议,清淼居士也觉得茅草屋的清苦才适合利欲熏心,忘却师德的韩峰反省,随后直接便同意了。   可是韩峰听后,却是两眼一黑。   那茅草屋本就是他为了圈钱所建,八面漏风,头顶漏雨,这数九寒冬他如何住得?!   数月前的回旋镖终于狠狠的扎在的韩峰身上!   清淼居士最不喜这样的琐事,三言两语解决了韩峰后,就巴巴看向翠微居士:   “翠微,事情已经解决了,咱们回去继续讨论标点符号之事吧!”   翠微居士颇有几分嫌弃道:   “免了,今个没有兴致了,对了,我们书院的孩子我这便带回去了,以后两院交换之习,我看也可以暂且作罢。”   自家孩子自己心疼,翠微居士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方才他一过来,就看那徐瑾瑜明明最小,可却还不忘自己领队之职,死死护着身后同窗的模样,他心疼的心都要碎了。   “这不合规矩!”   清淼居士连忙说着,翠微居士却直接冷下脸:   “什么规矩?那你们西宿监院欺负人就是规矩了?你且睁眼看看,西宿都已经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清淼居士不敢反驳,只低着头,而一旁的数位西宿学子对视一眼之后,纷纷取下学子巾:   “启禀山长,吾等欲退出书院,还望山长准许。”   清淼居士一脸不可置信,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翠微居士扫了一眼几位学子,也不由一叹:   “东辰西宿,齐名于世,不该也不应是这样的结果。清淼,你好好想想吧。”   翠微居士随后带着众人离去,徐瑾瑜路过韩峰之时,脚步微顿,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感谢监院今日上演的这场贼喊捉贼的好戏,只是如今这场戏应该改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真是可惜。”   徐瑾瑜随后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韩峰被气的气血上头,朦朦胧胧间,他看到了楚凌绝和徐瑾瑜亲切交谈的模样。   等等,楚凌绝方才还在那些闹事的学子之中——   他被徐瑾瑜算计了!   可是现在这局棋已经结束,纵使韩峰如姜文君那般想起自己是如何入局,也已经无济于事,只余懊恼。   他当初就不该惦记,招惹徐瑾瑜!   不远处,徐瑾瑜的步子慢了同窗几步,与楚凌绝道别:   “这就走了吗?”   楚凌绝看着徐瑾瑜的面容,心中却突然升起几分不舍,假如当初他没有因为面子和那些隐秘的想法,是不是还会与徐瑾瑜同窗而学?   “嗯,该走了,你多保重,以你现在的能力,再多磨练一年,去考秀才拿下案首不成问题。   不过,科举之路本就不易,不光是学识还有各个方面,没事多多强身健体,也是有备无患……”   徐瑾瑜叮嘱着,楚凌绝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听着,很快,楚凌绝便将徐瑾瑜就送到了书院门口。   徐瑾瑜见楚凌绝一直不开口,只当是自己说的多:   “好了,我便不啰嗦了,你该回去了。”   徐瑾瑜挥了挥手,正要离开,楚凌绝突然在他的身后唤了一句:   “哥哥!”   徐瑾瑜回过身,楚凌绝抬起脸眼眶微红,他轻声道:   “哥哥,再会。”   “再会吧。”   徐瑾瑜也低低的回应了一句,楚凌绝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徐瑾瑜走了几步,突然顿住步子:   “对了,告诉马容胜一声,我已缴纳罚银,赌约作废。本来以为他要为虎作伥,虽不知他为何临时改口,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   楚凌绝原本满眼的惊喜,转为了面无表情:   “哦……”   “好了,回去吧。有空我会给你送些试题,你可莫要懈怠。若是有要事,也可以来东辰书院寻我。”   至于徐家,徐瑾瑜和楚凌绝都默契都没有提起。   而徐瑾瑜与楚凌绝的对话这一通对话,落在了悄悄跟上来的马容胜耳中。   马容胜不由攥紧了拳头,徐瑾瑜……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做了这样的事儿,竟然连当面告知都不愿意!   徐瑾瑜不知马容胜的愤懑,他告别了楚凌绝,便上了山长特意让人雇来的大马车,一上车,徐瑾瑜就迎来了翠微居士那热烈似火的目光:   “徐小友啊,吾听说你出了数十份试题,不知那些试题可还有存档?”   徐瑾瑜一愣,随后笑着道:   “有,都在脑子里。”   徐瑾瑜点了点自己脑袋,那里面已经都汇聚了一份厚厚的,堪称五三的试题。   “那你看书院向你购买试题如何?具体方式是……”   马车辘辘,温暖合宜的阳光洒在了前进的道路上。   此时此刻还在书院欢庆年假即将来临的东辰学子们,还不知他们的徐同窗正带着异世版“五三”,正朝他们飞奔而来。 第116章   马车上, 徐瑾瑜又再度口述了数道试题,那些题目本就在他脑中,这会儿随口道来, 看似随意实则拿捏。   一旁翠微居士听完后,立刻拍板,以一道题一两银子的价格首印价格自徐瑾瑜手中购买试题千道,刊印一千份,之后三七分润。   这个价格可并不低,甚至可以称得上高昂!   可是翠微居士仍然愿意如此,也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些试题的潜力。   翠微居士并不是清淼居士那样不通世情之人, 甚至他可以断言, 有了这些试题, 东辰明年的中举人数再翻一倍也不成问题!   再者, 以徐瑾瑜口中的试题数量、内容,只怕会在学子间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徐瑾瑜对于这个结果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当初拟题的时候, 可没有想过以此盈利。   而且,依翠微居士的意思, 这些试题他并不准备藏私, 对于书院的学子免费提供, 另有书院名下的书局刊印外销。   师生二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奠定了未来大盛无数学子们水深火热的刷题生涯。   等到正事谈完,徐瑾瑜端起一碗茶水, 浅呷一口, 一抬眸就对上了犹激动不已的数位同窗们。   “嘿嘿, 感觉跟做梦似的!”   “没想到咱们东辰的人竟然真的在西宿霸榜了!”   “可惜那韩监院输不起,还用那样拙劣的手段污蔑吾等, 真真是可笑极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动作微微一顿。   韩峰的手段低劣吗?   并不。   时人讲究尊师重道,韩峰天然便拥有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高位,处于那样的位置只要他稍加引导,群情激奋之下,哪里会有寻常学子置喙之地呢?   而且,看那韩峰那般熟练……只怕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吧。   徐瑾瑜暗暗思忖着,将这件事暗暗记下。   而一旁的学子们一说起韩峰,那叫一个群情激奋,翠微居士也认真的听着,不听他还不知道这些孩子这次的经历有多么惊心动魄。   茅草屋的算计,不管是从还是不从,都有弊端;至于那些势力的先生,嚣张跋扈的学子更是防不胜防。   以前去过西宿的学子回来后总会消沉一段时间,翠微居士还以为是孩子们不适应。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们经历的是这样的事情。   “不过幸好有瑾瑜在,头一天去了就让那韩监院吃了瘪!”   不过三个月,这八名学子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已经是非同一般的景仰与敬重了。   翠微居士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抚了抚须,含笑道:   “徐小友勇担领队之责,智斗恶监院,护我东辰学子,待回到书院吾定要请全书院学子召开集会,让他们以徐小友为榜样,好生学习徐小友此番不畏强权之风骨!”   原本轻松写意,期待回书院的徐瑾瑜:“……”   一下子就没有那么期待了呢!   偏偏山长这话一出,众学子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正该如此,也好叫大家知道,出门在外被欺负并不是我们的错!”   “现在想来,若非是瑾瑜与那韩监院周旋,且山长来得正好,岂不是真要被韩监院得逞了?”   “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倘若吾等当真被扣上偷题的污名……”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才觉得深深的后怕。   在当下,文人清誉与女子贞洁同等重要,那韩监院其心可诛!   等到众人回到书院,原本的学子们还有些惊讶,但听说以后东辰西宿不再有交换学子的规矩后,不少学子脸上不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翠微居士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却万分沉痛,若是他没有记错,除却这些回到书院的孩子们外,还有不少留在西宿的孩子。   可那韩峰心肠歹毒,那些孩子又岂能落得着好?   翠微居士决定过后仔细打听一二,当年留在西宿书院的东辰学子现状如何。   但今日,是这一年的东辰学子们虎口脱险,并带着荣光归来的大喜之日!   今日,该大肆庆贺!   前校场上,翠微居士直接召开了全书院性的集会,等书院上下所有的先生、学子到齐后,翠微居士这才将徐瑾瑜等一干学子请上台。   随后,翠微居士将徐瑾瑜等诸学子在西宿霸榜的丰功伟绩一一道出,不说其他学子,就连先生们都不由愕然。   那可是西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就是如此,也被他们的学生、同窗占据了红榜前十!   “都是好样的!”   “出门在外,诸君仍能砥砺勤学,扬我东辰之威,实在难能可贵!”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别多日,诸君亦令吾等刮目相看啊!”   翠微居士是很懂如何让大家开心的,不多时,欢快轻松的气氛洋溢着整个前校场。   但很快,翠微居士又话风一转:   “骄绩固然让人欢喜,但,吾今日要说的是,在今日取得这样的骄绩之后,前往西宿的学子们,遇到了来自西宿前监院的污蔑与诋毁。   偷题之举,历来大忌,西宿前监院恶意如此,幸得徐瑾瑜徐学子不畏强权,与之周旋,这才成功脱险,大胜归来!   在此,吾希望我东辰学子能以徐学子为榜样,俗世污浊,吾辈便化身为一股清流,荡尽世间污秽!勇往无前,无畏无惧,不坠君子之风!”   翠微居士那厚重的声音传遍每一处角落,下一刻,沉默的学子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声道: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随后,众人纷纷异口同声道: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连续三遍,学子们喊的响彻云霄,似乎连大地都要抖三抖。   徐瑾瑜本是静静的站在高台的一侧,而在这样的山呼海喝之声中,他耳尖上的通红渐渐淡去,原本有些不愿抬起的眸子缓缓抬起,眸中的情绪沉淀下来:   “瑾瑜多谢诸君厚爱,愿与君共勉。”   此时此刻,喊声雷动的学子们,他们不止为徐瑾瑜而呼喊,他们为的是曾经的自己。   曾经,在异院被苛待、被压榨、被欺负的自己。   徐瑾瑜这一次并不单单为自己,为同行的东辰学子出了一口气,而是为自韩峰上位以来的千名学子,共同出了一口气!   他们或许已经有人离开了东辰书院,可又焉知没有他们的亲族,晚辈在此。   正义虽迟但到,众人如何不振奋惊喜?   而徐瑾瑜在感受到这些情绪之后,终是敛起了自己那些羞赧的情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与诸学子共勉。   少年站在高台之上,墨色的额发被风轻轻的吹拂着,衣带飘飞,端的是淡定从容。   今日徐瑾瑜,或许就是他们勇敢后的缩影。   前校场上,人声鼎沸,如今末试已经结束,又有这样振奋人心之事,翠微居士大开膳堂,对今日的每一位学子赠送一道荤菜来庆贺,并表示三日后还有礼物赠予诸君。   一时间,一向平静的书院里难得多了几分喜气洋洋,翠微居士刚一离开,徐瑾瑜就被围了起来:   “瑾瑜,我听我兄长说,那西宿书院头一日去可是要被安排住破房子的,你们去了交过银子吗?”   这样的事儿,先生们并不知道,或者说不管是住了茅草屋冻出病的学子,还是交了银钱的学子心里都有几分气短,哪里好意思告知师长。   徐瑾瑜刚没有说话,姜文君便站出来,一改素日的沉默寡言,一脸自信道:   “怎么会,我们啊,既没有住破房子,也没有交银子!”   姜文君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哗然,更有去岁去过今年才回来齐盛等一干学子疑惑道:   “那你们如何住宿?莫不是去了书院外?”   姜文君看了徐瑾瑜一眼,笑着道:   “那可就不得不说说我们瑾瑜的本事大了!他前脚拐了临安候世子和我们在茅草屋座谈,后脚吾等便在一腔激愤中开了诗会,以文墨抒发吾等之愤然。   而后这些诗文被整理成册,正好被那韩监院看到了,立马给我们换了有温泉的凌水居!那凌水居虽好,只是可惜那些诗文不能面世喽。”   姜文君如是说着,可是面上哪里有可惜之色,只有一抹调侃的笑意。   因着姜文君说的轻松,其他没有去的学子不由轰然一笑,而齐盛等人面面相觑一番后,沉默了下来:   “还可以这样吗?吾等当初怎么没有想到合众人之力呢?”   徐瑾瑜这一手堪称是神来之笔,所谓当局者迷,这会儿一些先生已经不由点头。   他们这些东辰书院的学子在西宿本就势弱,若是分开行动,未免形影单只,难以成事。   而徐瑾瑜这是在一进书院,就第一时间将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绳,并且他还有出了那样的奇法。   “什么诗会,这怕是徐瑾瑜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   “往常只觉此子聪慧过人,而今才觉其智谋亦不凡啊!”   等听过了徐瑾瑜带着大家平平稳稳度过了这入读西宿的第一个坑后,很快马容胜的赌局便又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何宁因为要避马容胜的锋芒,所以即便消了赌约,他也不敢回西宿,是以今日并不在场。   可即使如此,姜文君妙语连珠,仍将当日赌局时的惊险说的跌宕起伏,让听者一时紧张,一时激动。   “什么?那骰子竟然还能做手脚?”   “那学子用心之毒可以想象!”   “若要被他成了事儿,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还得是瑾瑜火眼金睛,这才能直接识破他的阴谋诡计,让其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议论纷纷,这样的鬼局素来只知读书的学子们何时见过,这会儿纷纷发出惊叹。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肃着脸道:   “此事也不过是我侥幸发觉,且书院并非正经八百的赌场,这才能侥幸获胜。   可若是诸君遇到诸如与之赌博可得大利之事,也需要谨慎思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瑾瑜难得语气认真,众学子也纷纷拱手称是,他们这些人寻常哪里敢去碰赌,只是听听都觉得刺激。   再之后,姜文君就说起了徐瑾瑜因何宁之事,意图给西宿一个“惊喜”。   “起初,我们还以为瑾瑜是逗我们玩儿,要知道,我们在西宿此前也有过一次月试,成绩远远没有这么好,而我是最差的,已经排到了第五十余名以后了。”   姜文君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问道:   “那你这次西宿末试位居第几?”   姜文君勾唇淡笑,看向徐瑾瑜眸色十分柔和:   “多亏了瑾瑜,我跻身第二名,还望以后在书院的红榜之上,还能与瑾瑜这样亲近。”   “啧,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方才听的颇为入神的宋真听了这话,直接走过去将手臂搭在徐瑾瑜的肩膀上:   “师信虽然不在,但我们可都和瑾瑜屡次占据前三之位,你才一次!哼——”   姜文君听了宋真这话,只笑而不语。   两个人虽然十分平和,可是眉眼交错间,火药味儿那叫一个浓烈。   而这时,已经有聪明的学子抓住了重点:   “等等,姜同窗说他当初在西宿首考只考了五十多名,可等到末试竟是直接夺下第二……那他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如此神速的呢?”   “嘶!对啊,姜同窗,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简直……恐怖如斯!”   西宿与东辰大差不差,这五十名的差距,岂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补上的?   姜文君只是笑着看向徐瑾瑜,徐瑾瑜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   “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偶尔刷刷题罢了。”   “刷题?”   “就是做一些试题练习练习罢了。”   徐瑾瑜自觉自己是一个仁慈的人,不愿意让同窗们这么早面对惨淡的现实,于是只是含糊的提了一句。   还有人想要追问,也被徐瑾瑜岔了过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等到这一批新的异世“五三”被刊印出来,在场的同窗们就要作为第一批受害者了。   现在,是他们最后欢喜的时间了。   大家见徐瑾瑜不愿意多提,也不再追问,万一人家徐瑾瑜有什么独门绝技呢?   虽然他们觉得惋惜,可也不愿意做那强迫之人。   而姜文君等人也对视一眼,促狭一笑,没有多提。   他们为了一口气,拼了这么多天,也该让同窗们一起体会体会他们当初的滋味喽。   众人说说笑笑,又在膳堂美美用了一餐后,这才尽兴而归。   宋真早在师信走后,就预定了徐瑾瑜同寝的床位,这会儿二人结伴而归,宋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因为徐瑾瑜是不是投喂的试题,自徐瑾瑜走后一直占据乙级头名之位,这会儿也有些跃跃欲试,不知徐瑾瑜在那西宿的“膏粱地”可有懈怠。   等到月上中天,宋真再度怀着被徐瑾瑜打击的心态,终于满足入睡。   徐瑾瑜看了那圆圆的一轮明月,忽而轻轻一叹,这才合上窗户,上榻眠去。   什么都没有变,只不过……少一人罢了。   末试已经结束,之后便是先生们做一些年末小节,挨个指出学子们的不足之处,望他们在年假之时,也能不懈怠,刻苦勤学,来年取得骄绩。   只不过,今年的先生们与往年有些不同,他们每个人眼睛下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看着学子们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怜惜。   学子们大为不解,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三日后,末试的最后一日,众学子看着桌上那一本上书“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壹)”的书本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些都是我们年假要做的习题?”   “这才是壹?那岂不是还有很多本?”   “等等,这还有一行小字——出题人:徐瑾瑜?瑾瑜?!瑾瑜出的题?所以这题就是姜文君他们在西宿时刷的题?”   “那还等什么?咱们也刷!”   “刷刷刷!”   ……   东辰学子永远无法忘记这个日子,当时的他们只以为是先生的心血来潮,却没有想到……大盛科举刷题热潮的开端,正始于此。   不过这些徐瑾瑜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作为出题人且每道题都心有答案,这会儿一身轻松的准备归家过年。   临别之际,宋真收到了家里的书信,准备回一趟家里,所以并未与徐瑾瑜一起去徐家。   只不过,因为书院的“五三”,让宋真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颇为幽怨。   他本以为那些题都是他一个人的,没想到徐瑾瑜竟然出给了每个人!每个人!   “真兄,明年再见了!”   “明年再见!”   宋真虽然幽怨,但在离别之际,他没有说什么旁的话,只是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道了一声保重。   徐瑾瑜不由皱了皱一张玉容,真兄拍他是肩膀,他就知道拍手臂了。   这身高,真是糟心透了!   宋真见状,转过身后,眼中不由滑过一抹浓浓的笑意,唇角也不自觉的好好扬起。   瑾瑜也就这两年可以欺负欺负了。   随着冬日的最后一场细雪落下,学子归家,书院彻底陷入一片静寂之中。   徐瑾瑜顶着毛毛细雪,来到了静暖园,但不巧的是今日徐母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小石村的徐家了。   “哎呀,万事俱备,就等大郎你回来了!要不是怕大郎你扑了空,我和你奶她们可早就归家洒扫了。”   徐母一面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沙,一面絮絮的说着:   “这庄子虽好,可是娘总觉得还得是在咱们家里过年,才有年味呢!   家里的梁上还吊了小半扇腊好的猪肉,前些日子我和你奶灌了些腊肠,庄子上暖和,颜色都有些发深了……”   徐瑾瑜只是含笑听着徐母的低语,明明不是很重要的话,可是他却听的很认真,甚至还附和道:   “那若要归家过年,咱们走的时候,我记得家里的米缸都要见底了,也该填补了。   还有,家里的油似乎也有些不足,这要过年了,娘再做些炸小肉丸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玉瑶顿时眼睛一亮,也出来抱住徐母的腿,软乎乎道:   “对对对!炸小肉丸吃!还有脆脆的藕盒!”   “小吃货!”   徐瑾瑜笑着点了点徐玉瑶的鼻子,小丫头也不反抗,只傻乎乎的笑:   “哥哥也是小吃货!”   “那正好咱们回家后,去赶集买年货吧!”   徐老婆子听了众人的话后,直接说道。   “奶说的对!”   在此之前,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去岁因为徐瑾瑜还未开始科举,虽然过了年,可也少不得有些紧张。   可,今年就大不一样了!   徐瑾瑜以小三元的绝对优势,考上了秀才,徐家的日子也变得平顺无比,很该好好庆贺一番的!   徐家人都是行动派,等收拾好东西后,在静暖园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回到了小石村。   只不过,这一次徐家人一回来,那是问候的人都要把门槛儿踏破了。   他们都是庄户人,以往只知道在土里刨食,这远山家原本是村子里数得上的穷困人。   可是,谁让人家家里有一个会读书的郎君呢?   说是去什么温泉庄子过冬,庄子他们是知道,平日可没少去一些招杂工的庄子上做工。   可是,这温泉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大多都是头一回听说,可不得来徐家人家里问个清楚。   不过,徐家人大都是女眷,村子里的男人再好奇也不敢贸然上门,可就是一些三姑六婆也是结结实实的让徐母都差点没把口水说干,这才把人送走。   “我的娘哎,嘴皮子都要给我磨薄了!”   徐母等人走后,一气连喝了三碗水,这才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休息。   徐老婆子见状,毫不客气的吐槽道:   “你娘我好好的在这儿坐着呢,嚎什么嚎?你嘴皮子磨薄了?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徐母闻言,不由嘿嘿一笑:   “那是!这都是我们大郎有出息!娘你是没看到狗蛋和栓牛他娘听我说的眼睛都要绿了!   前两年,远山不在家,她们个个都说自己家的孩子能顶半个劳力,搁我眼前显摆了不知几回,这回咋不说了?哎呀,我这心里可太舒坦了!”   一想起方才那两个女人一口一个芸姐,暗搓搓打听他们家两个小的能不能让瑾瑜看看是不是读书的料时,徐母就觉得自己个像是大夏天里干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徐老婆子简直没眼看,撇了撇嘴,可若是有一面镜子在这儿,徐老婆子就会发现自己这会儿嘴角已经上扬的有些过分厉害,脸上的褶子都形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除了这些,徐玉瑶打后山的潭水里逮了一篓子小鱼回来后,身上能塞东西的地方,那是塞的鼓鼓囊囊:   “这是村头的刘婶子给的、这是马嫂子的,这是……”   小丫头记性很好,一样一样的掏着,数着,只不过数完之后,徐玉瑶很疑惑的歪头看着徐母:   “娘娘娘,这些婶婶嫂嫂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啊?以前她们都不让我去她们家玩儿的!”   徐母听了闺女的话,揉了揉她的头,直接道:   “那都是因为你哥有出息了!以前他们不好舔着脸凑着上来,现在借着年节正正好哩!”   小玉瑶虽然年纪小,可是随着家里的各种条件的提高,生活环境的转变,现在能听懂的话很多:   “娘,那我是不是不该收下来?”   徐瑾瑜正好自门外走了进来,听到徐玉瑶这话,不由道:   “小妹不该收什么?”   “哥哥!”   徐玉瑶转身抱住了徐瑾瑜的腿,指了指自己被那些婶婶嫂嫂塞给的零嘴,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徐瑾瑜揉了揉妹妹的头,笑着道:   “不打紧,收了就收了吧,小妹开不开心?”   徐瑾瑜说着,便准备抱起小妹,逗小妹玩儿,却被徐母连忙抢了过去:   “小妹今年长的快,小丫头老重了,仔细闪了大郎的腰。”   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   “娘,小妹哪儿有那么重?”   小丫头听了徐母的话,也不依的点头:   “就是就是!我才不重,娘欺负人!”   徐母不由嗔道:   “好嘛,你们兄妹这是合起伙来了!”   徐玉瑶被逗的咯咯直笑,过了许久才歇下,趴在徐母的肩上,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睛看着徐瑾瑜,突然道:   “哥哥,我今天很开心呀!今天大家都让我去玩儿,大家都欢迎我呢!   娘说是哥哥有出息了,大家才这样,我都知道,所以我最最最喜欢哥哥啦!”   徐玉瑶认真的说着,那副认真的模样,逗的徐瑾瑜不由莞尔:   “那哥哥再努努力,让小妹更受欢迎好不好?”   徐玉瑶听了徐瑾瑜这话,还真认真的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不要哦,娘说哥哥平常都很辛苦,要是再努力的话,会累坏的!”   徐瑾瑜听后,只觉得心口一暖,温暖的手掌盖在小妹的发顶上,揉乱了小姑娘的头发,偏偏她还傻乎乎,毫无所觉。   徐母抱着小妹玩儿一会儿,又拿着小鱼处理起来,徐家条件渐好,徐母是用温水泡着小鱼,手也不容易冻僵。   “大郎,方才族长和你说了什么?”   徐母被三姑六婆“围攻”,而徐瑾瑜是脚一踏上小石村的地,就被族长给盯上了。   这会儿听了徐母的问话,徐瑾瑜一面在地上画了“区”字棋教小妹玩儿,一面回答道:   “族长说,今年祭祖之时,让我跟在他身后领着族里的晚辈祭祖。”   “当真?!”   徐母又惊又喜,要知道以往祭祖的时候,大郎年幼,只被安排在最后,就是去岁,族长虽然有意让大郎领头,可是几个族老也不同意。   没想到,今年竟然会有这样的喜事!   徐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不重什么主支旁支,一向只遵循一个原则——   族里最出息的晚辈才有当面祭拜祖宗的资格!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顿时高兴的转起圈来,张罗着再从圣上的赏赐里,挑一匹好料子,给徐瑾瑜再做一套衣裳。   看着娘那么高兴,徐瑾瑜不由失笑摇头,有无功名与否确实不一样。   只不过,不知娘要是知道自己准备明年八月下场,会不会更加惊喜呢?   ……   而今距离除夕尚有十余天,徐家女眷都很麻利的给家里做了洒扫,等二十二那一天,阖家去了集市上买年货。   原本徐母是准备去县里的集上转转,还是徐玉琬说起京中繁华,她送货是总是能见几眼,倒是奶和娘没有见过,这回去京里的集市逛逛,所有的消费她买单!   徐玉琬向来性子柔和,可银子就是人的脊梁骨,这会儿一向软和的女娘难得说了一句硬气话逗的徐母和徐老婆子不由大笑。   两人也不是什么迂腐的长辈,直接就拍板定下了这事儿,脸上也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徐玉琬看到家人如此,一时没忍住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而后和弟弟对视上后,眼睛一弯:   “大郎也看看自己想要什么,长姐都买单!”   徐瑾瑜闻言,心情愉悦的点了点头,他确实心情不错,不管是奶还是娘,小妹还是长姐,她们都在即将到来的新年,脱胎换骨,如获新生般的恣意欢喜。   而这,也这证明他这两年的努力没有落空。   如今临近年关,百姓们热热闹闹,可是京畿的防卫却重了几层,哪怕是徐家一家老弱妇孺,也被盘查了三次,这才得以入城。   徐老婆子打嫁给徐老爷子后,就一直没有出过清丘县,上次去温泉庄子是头一次,这一次京城守卫的阵仗倒是唬的老太太好久都没有平静下心来。   “恁么威风的军爷,还那么多,真真是吓死个人!”   徐老婆子不由嘟囔,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徐瑾瑜闻言一会儿引着徐老婆子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没过多久,徐老婆子就放松下来,不用徐瑾瑜引着,就自己高高兴兴的去转悠了。   而徐瑾瑜也发现今日京城的人似乎格外的多,故而他虽然看似随意,可是视线一直停留在家人身上。   尤其是长姐和小妹,年轻女娘和小姑娘最容易被那些拍花子盯上了!   而随着人潮涌动,很快徐瑾瑜就知道为什么京城今日人这么多了。   “快来啊!长宁公主的铺子又放菜啦!”   “今天有两百斤,一斤只要三十文!每人限购一斤!”   “这冬日的蔬菜本就难得,长宁公主好人啊!”   “人家长宁公主说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虽然不如那些正经八百卖的菜,可是这些菜在锅里炒一炒,不都是一样嘛?”   ……   百姓们纷纷说着,徐瑾瑜这才知道今日这样的盛况,乃是因为长宁公主。   当天刚到庄子的时候,徐瑾瑜就听徐母说过长宁公主当初卖菜时的苦难。   “谁能想到那些有钱人不管菜好不好,只看贵不贵,公主本来定了一钱银子一斤,嘿,人家偏不要!   后头定了一两银子一斤,一个个抢着定,就这,还嫌低了没面子,想不通啊想不通!”   而徐瑾瑜当初听了这个消息,一面为长宁公主此番的温泉菜售卖大获成功的高兴,可一面又觉得这事儿只怕有违长宁公主昔日初心。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长宁公主很快就做出取舍,并想出合理的法子维持平衡。   一钱银子普通百姓当然买不起,可是三十文就不一样了。   可那些富户若是知道寻常百姓用低廉的价格购得温泉菜,只怕会闹起来,所以她索性出售一些“临期菜”。   如此,既丰富了百姓的菜篮子,也不会让百姓花销过大,又惹的富户抗议,可谓是一举三得!   当初那个犹豫不定的女娘仿佛还在昨日,可不过一月,她已经开始适应并想办法让这世情顺应她的心意了。   不得不说,徐瑾瑜这一刻是十分欣赏长宁公主的。   但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徐瑾瑜拉着家人转了一个弯儿,去一旁的小巷避开人海。   “两百斤的蔬菜卖不了太久,人太多了不安全,咱们且先去茶楼避避吧。”   徐瑾瑜温声建议,徐家人自然无有不应。   等到了茶楼,徐瑾瑜特意点了二楼包厢,有翠微居士给的千两纹银撑着,徐瑾瑜自然不愿意让家人在大堂委屈。   二楼正临窗,这会儿里头炭火点的足,窗户微开,徐母探头看了一眼,啧了啧舌:   “好多的人,幸好方才大郎明智,不然咱们怕是要被挤成肉饼了!”   徐老婆子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茶楼里喝茶是什么时候了,这会儿也很是稀罕的四处打量。   因为长宁公主的放菜,让汹涌的人流阻碍了徐家人逛集市的步伐,但大家都颇为随遇而安。   这会儿喝茶的喝茶,啃点心的啃点心,包厢里倒是一派宁静。   半开的窗户也没有被关上,外面的寒风很快就被屋子的暖意融化,轻易冻不着人,还能欣赏街景,这可是一桩雅事。   徐瑾瑜也是一面喝茶,一面观察着外面,只是,突然徐瑾瑜面色一变,站了起来凝视着一个方向许久,随后才道:   “奶,娘你们在这里坐坐,我出去瞧瞧。”   徐瑾瑜难得脸色这般严肃,徐母点头如捣蒜,徐老婆子连忙抓住徐瑾瑜的袖子:   “瑾瑜啊,你可别做危险的事儿!”   徐瑾瑜抬起眼,看着徐老婆子担心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奶,你放心吧,我会照看好自己的。”   徐老婆子这才放手,徐瑾瑜随后大步离开。   徐瑾瑜下去的时候,人潮依旧汹涌,两百斤的菜本只有两百人的名额,可是却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连一旁负责巡逻守卫的巡卫军都有些苦不堪言。   是以,等到一个少年在他面前说起什么有人疑似拐带幼童的时候,巡卫军的卫长并不是很相信,甚至还有些不耐:   “好了好了,你也是说了疑似了,这么多的人,你许是看花了眼,也有可能。   今日京中大集,正是人多的时候,吾无瑕去理会这些琐事,你要是实在紧急,且去京兆尹府报案便是!”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皱了皱眉:   “京兆尹府在城东,这里是城西,待我赶去报案只怕贼人早已逃脱,若是大人能拨冗随我走一趟,或可能拯救一个家庭。”   徐瑾瑜这话一出,卫长抹了一把汗,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低声道:   “小郎君,你可知道,今日我若是贸然离岗,长宁公主的铺子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你若是说的是真的,那自然极好不过,可若是假的……这个中责任又由谁来承担?”   “我。我来承担,若真有万一,长宁公主那边我会去说。”   “你?”   卫长嗤笑一声,突然看到京兆尹带着一队兵将急急走了过来,立刻面色一整:   “大人!”   京兆尹看向卫长,语气急切道:   “你可见到一个穿着藕粉棉袍,头戴粉色珠花的小女娘走失?”   卫长摇了摇头,而这时一旁的徐瑾瑜突然道:   “敢问大人,那小女娘可是约莫五六岁,着粉色棉鞋?”   京兆尹懵了一下,偏头问道:   “夫人可说了,五娘走丢时穿的什么颜色的鞋子?”   “似乎,就是粉色的。”   京兆尹一听这话,顿时眼睛放光,看向徐瑾瑜:   “你说的那个小女娘在哪里?快带吾去,若是真能寻到,吾重重有赏!”   徐瑾瑜点了点头:   “大人不必如此,方才学生在二楼看到一个身着布衣之人抱着一蒙着头的幼童从下面匆匆走过,那幼童鞋子上的丝缎被阳光映的微微发光,想来不是凡品,是以学生正觉得那人可疑,方才正与这位大人沟通前去查看。”   徐瑾瑜说完,看了卫长一眼,卫长挠了挠头,连忙狠狠点头:   “啊对对对,是这样子!大人可要属下带人前去查看?”   京兆尹摆了摆手:   “不必,本官带人自去查看即是!小郎君,劳烦带路。”   徐瑾瑜和京兆尹很快便没入人潮之中,卫长这才懊恼的一拍脑门。   那走丢的小女娘一看就是京兆尹府上的,这位京兆尹可谓是简在帝心,要是自己能救下他的女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要是,他方才没有犹豫就好了。   徐瑾瑜不知卫长的后悔懊恼,这会儿他和京兆尹一路疾行,口中还在问着那小女娘走丢的细节。   “敢问大人,令爱是从何处发现走丢?”   京兆尹有些不解这少年为什么会这么问,但现在也不耽搁赶路,这便一一道来:   “今日是京中最后一场大集,我家五娘素喜热闹,歪缠了她娘出来玩,喏,就是在这条主街上,一个丫鬟去偏头的陈记糕铺去买糕点,另一个丫鬟去替五娘捡地上的珠花,结果一抬头,人就不见了!”   京兆尹说的十分详细,而正好这条主街方才徐瑾瑜和家人转过,这会儿他在心里复盘了一下五娘丢失的路线后,引着京兆尹在一家并不起眼的普通百姓家门口停下。   京兆尹没想到这少年引着自己在纷乱的坊市乱走一气,这会儿停下来后,他不由道:   “小郎君,还有多远?”   “就在这里。”   徐瑾瑜抬眸看着此刻门扇紧闭的院落,声音平静。   京兆尹则是一脸错愕,这一看就是寻常百姓家,且他们方才不知绕了多少个弯,五娘怎么会在这里? 第117章   京兆尹这么想, 也这么问了出来,徐瑾瑜却直接道:   “因为学生亲眼看到那人进了这里。”   “亲眼?方才你不是在飘香茶楼?”   那飘香茶楼距离这里可是有一段距离,那少年岂能知道五娘被人拐带到了哪里?   京兆尹心里只觉有几分不好, 自己怕是被这少年给哄骗了。   京兆尹正要发怒,可却不想,这时候对面的门正好打开,只听一声轻唤:   “飞白兄,你怎么在这儿?”   京兆尹闻声看去,表情一瞬间和缓起来:   “光烁?你住这里?”   张煜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按理, 城东才是官员的住所, 可是他来得突然, 圣上赐下的宅子还没有打扫好, 只得在此地暂住。   “今日我记得飞白兄并不休沐,为何在此?”   “光烁, 五娘丢了!我正带人来寻, 可是却被人愚弄!”   京兆尹本就心急,这会儿语气颇有几分严厉, 而徐瑾瑜的目光从这座看似普通的宅院外挪开目光, 淡淡道:   “大人, 是与不是,敲门一问便知。”   “郎主!”   徐瑾瑜话音刚落,张煜便急急唤了一声, 随后上前冲着徐瑾瑜长长一揖, 徐瑾瑜有些惊讶:   “张煜?不, 现在该称一句张大人了。”   徐瑾瑜眸子一抹笑意滑过,张煜脸颊微红, 有些局促道:   “都是托郎主的福……”   “张大人,可不能如此称呼了。”   张煜张了张口,有些沮丧道:   “是,郎……徐郎君。”   一旁的京兆尹因为二人这短短的几句话,目瞪口呆,他乃是圣上自京外急召而归,迷迷糊糊被安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除此之外,就连早年出了意外的好友竟也不知为何入仕,京兆尹只从友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是好友曾经的主家相助,这才让好友能重新入仕。   当时,京兆尹幻想的应该是那等隐士大族亦或是皇亲贵眷也才能有这等殊荣。   倒是面前这少年……京兆尹冷静下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徐瑾瑜,这才发现少年容色一绝,身上的衣料更是大内御赐之物。   可是,方才这少年口称学生,毫无倨傲之态,且他亦没有在京中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京兆尹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徐瑾瑜已经和张煜叙过了旧,张煜随即对京兆尹道:   “飞白兄,可是徐郎君让你来此寻五娘的?”   京兆尹轻轻点了点头,张煜立刻便道:   “徐郎君的话,定是不会出错的,你且敲门试试吧。”   京兆尹闻言,犹豫了两息,这才绷着脸道:   “来人,去敲门。”   “砰砰砰——”   随着一阵敲门声响起,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打开了门:   “谁……官爷?”   那人生的圆脸短眉蒜头鼻,个子不高,是不容易被人记住的长相,这会儿他面上肉眼可见的滑过了一道惊慌,但普通百姓对于官兵本就有些畏惧,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京兆尹正要询问,徐瑾瑜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淡声道:   “方才京中有一伙狂徒白日作祟,吾等带人追查至此,还望阁下行个方便。”   “这,我今日一直在家,并未听到家中有什么异动,不敢劳动官爷。”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人摸了摸自己通红的鼻子,神情颇为戒备。   京兆尹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这一幕,也不再开口。   “哦?那些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若是躲藏进普通百姓家中,只怕后患无穷。   即便阁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邻里着想,这条巷子可是有许多老弱妇孺。”   徐瑾瑜不疾不徐的说着,让一些好奇探头出来的百姓也忙道:   “没错没错!官爷,一两刻钟前,我还听到王武的院子里有响动呢!您快进去看看贼人在不在里面。”   “就是!谁说王武你一早上都在,你不是晨起的时候,还出去过?”   “我听着两刻钟前门还响过哩!”   “门响是因为我本来想要出去一趟,但是我临时改主意了!”   王武张口欲辩,可是一旁的百姓见此事关乎自己的安危,三言两语就把王武的老底都掀了。   这下子,连京兆尹也觉得这王武十分可疑,徐瑾瑜只起了个头,也不多言,只目光淡淡的看着王武在大冬天那沁出了冷汗的额头。   “当家的,让大人们进来瞧瞧吧。”   正在这时,妇人的声音响起,与王武如出一辙的平凡长相,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倒是看着比男人镇定一些。   王武看了妇人一眼,终于点点头:   “既然我媳妇都这么说了,那官爷请进吧。”   这乃是一座一进的院子,似乎只有王武一人所住,这会儿,中间的院子里正放了一盆泡着水的衣服。   水很清澈,上面被阳光一照,波光粼粼,似乎是主人还未来得及洗。   王武媳妇看到徐瑾瑜的眼神停留,她忙赔笑道:   “这不是快过年了,今个天气正好,小妇人正好洗洗衣裳,不过都是些女人家的衣裳,就不碍官爷的眼了。”   王武媳妇说着,便端起洗衣盆去了屋里。   徐瑾瑜看着王武媳妇的背影,目光落在青砖地上,少年目光清澈而不含冒犯,王武也无法说什么,只是干巴巴道:   “官爷,小人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一眼就能看完,您随意看吧。”   王武说着,眼神朝左飘去,徐瑾瑜看去,原来是王武媳妇已经走了出来。   “来人,搜!”   京兆尹一声令下,一旁的兵将立刻开始搜寻起来,王武媳妇也端了茶水出来,笑吟吟道:   “刚烧的水,官爷先坐着喝口茶吧。”   王武媳妇落落大方,看上去毫无破绽,徐瑾瑜顺着她的话,瞥向了她手中的茶壶,目光微微停留。   京兆尹这会儿虽然心烦意乱,可却不能面上乱了分寸,当下也只是微微颔首。   众人落座,王武夫妻却是不敢坐下的,徐瑾瑜看了一眼王武,似是漫不经心道:   “王武可是?”   “啊?是,是小人。”   “方才邻里说你曾出去过,你去了何处?”   王武一听这话,先是一顿,随后慢吞吞道:   “小人,小人去了北边的杂货铺,买了些油糖之物,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那你鞋子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王武的鞋子上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色。   京兆尹使了一个眼色,随后立刻有人取下王武的鞋子,轻轻捻了捻:   “是新鲜的血。”   京兆尹听后,沉着脸,一拍桌子:   “好你个王武,竟敢欺瞒本官!整条主街只有南边有一条肉食坊平日宰杀牲畜,你明明从南边回来,竟然口称自己自北而归!”   最重要的是,那南边的肉食坊与五娘失踪的那家糕点铺几乎毗邻而居!   京兆尹此刻终于有些相信徐瑾瑜的话了,这少年话并不多,可他一开口,便能让人的马脚无处可藏!   王武支支吾吾,王武媳妇也是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道:   “当家的,你什么记性,我不是让你去肉食坊看有没有便宜的筒骨回来煮汤吗?   你说筒骨太贵,就只买了油糖回来,怎么也不给官爷说全乎喽?”   王武媳妇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她这话一出,谁也不知他们家对于便宜筒骨的定义是什么,那么即便王武空手而归也是情有可原。   “啊,对对对,我没有买到筒骨,就,就忘了这回事儿。”   王武也顺着自己媳妇的话说下去,这话看似无懈可击,但徐瑾瑜又慢悠悠道:   “是吗?那今日肉食坊的筒骨都作价几何?我记得里面的李家肉铺似乎最便宜?”   “呃……”   “阁下莫不是要说,早上的事儿,你这会儿就不记得了?那肉食坊售卖生肉的店铺,也不过五指之数。”   “五,五文一斤。”   王武绞尽脑汁,这才从记忆的角落翻出来邻里随口说笑时的价格。   徐瑾瑜扬了扬眉:   “你确定吗?”   王武下意识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媳妇,可是王武媳妇今日没有出去,自然不知此事。   徐瑾瑜唇角的弧度不变,意味深长道:   “可我突然想起,我似乎记错了,今日最便宜的不是什么李家肉铺,而是王家肉铺,这王姓……和王武你五百年前怕也是本家,你也不记得吗?   还是,你今日只是从肉食坊匆匆而过,要做的事儿,其实另有他事?”   王武的行动轨迹与徐家方才逛街的轨迹重合,所以徐瑾瑜才能如此笃定。   可王武也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汗出如浆,正在这时,兵将纷纷走了出来:   “大人,属下未曾寻到!”   “大人,未有异常!”   “大人……”   一旁的张煜听着兵将的禀报,也不由愕然:   “怎么会找不到?”   这王氏夫妻方才被徐郎君三言两语问的,一看就十分可疑。   但,有道是捉贼拿赃,京兆尹可做不出知法犯法之事,当下眸子的焦急之色无法掩饰的看向徐瑾瑜,低声道:   “徐郎君,你看这件事……”   京兆尹自继任以来,不知处理了多少案子,可是到了自己家人身上,他反而无法保持冷静,竟是病急乱投医,寻到了一个少年身上。   徐瑾瑜用安抚的眼神看了京兆尹一眼,京兆尹渐渐平静下来,方才的对话让他对王氏夫妻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错漏百出的行踪,心虚的遮遮掩掩,他们想要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王武,还不老实交代,你今日去南边到底做了什么?!”   京兆尹声色俱厉的呵斥道,可王武这会儿是支支吾吾,似乎终于知道了多说多错的道理,竟是不肯多说。   而王武媳妇也搓了搓手:   “官爷,您搜也搜了,也没有您所说的贼人,小妇人一会儿还要去赶集呢……”   “放肆!你们隐瞒在先,不敬本官在前,今日若不如实交代,本官……”   京兆尹咬了咬牙,却无法做出以权谋私之事。   王武被京兆尹这话,结结实实的唬了一跳,倒是王武媳妇表情却还算镇定:   “大人,捉贼拿赃,您可不能冤枉人啊!”   “谁说没有赃了?”   徐瑾瑜声音淡漠,看向王武媳妇,妇人迎上少年的目光,可是却不由心跳一滞。   她竟是觉得少年似乎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京兆尹也不由侧目,徐瑾瑜遂道:   “大人,让人将那盆泡了水的衣裳端出来,想来可以发现令爱的衣裳。”   京兆尹错愕不已,随后立刻让人去拿,王武媳妇也不由脸色一变,挣扎道:   “那些都是小妇人的里衣啊!若是被男人碰了,小妇人就不活了!”   徐瑾瑜上下打量着,看了她一眼:   “这座院子,价值不超过纹银百两,你身上是几十文一尺的细棉布,竟也是用得起一匹百两的霞光锦?”   “霞光锦?”   妇人眼中闪过一抹茫然之色,随后那盆衣裳被人抬了出来,一个兵将用树枝将里面的衣服挑了出来,随后惊道:   “大人!这似乎是五姑娘的衣裳!”   小女娘的衣裳被大人厚重的棉袍包着,泡在水里本不已察觉,可是这会儿被翻了出来,京兆尹顿时脸色铁青。   “说!我家五娘呢!”   京兆尹直接抓着王武的领口,手背上青筋毕露,这一刻,他不止是京兆尹,还是一个父亲。   王武这会儿也不抖了,只是面色灰败的低着头,一语不发,倒是王武媳妇方才那么镇定的人,这会儿却疯了似的发笑道:   “原来那小女娘是大人的闺女啊,生的那样好,难怪我家当家的一眼就瞧中了,这要是卖出去,那可得值一大笔银子呢!   大人大可以杀了我二人,只不过,令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   京兆尹气的手指发抖,将王武丢在地上,他沉思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你们想要什么?”   “放我们走,给我们准备两匹快马,纹银千两,要银子不要银票!   大人不能派人跟着我们,等我们到京郊,会以书信的方式,在清丘县的驿站留下令爱的踪迹。”   “绝无可能!”   京兆尹立刻冷声回答,这王氏夫妻可不像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儿,他如何能将这两人放掉?   那可就不止是放虎归山那么简单了!   “大人还有的选吗?数九寒冬,被剥了锦衣的娇小姐能活多久,小妇人可无法保证呢。”   王武媳妇只笑着看这京兆尹,似乎笃定京兆尹会如何选择。   京兆尹此刻也陷入了艰难的选择,如若他放掉了王氏夫妻,那定会官声有瑕,若是被御史台上奏天听,圣上之怒他自无法消受。   可若是不放,他的五娘便要与他天人永隔了。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京兆尹用手盖住脸,痛苦到无以复加,一旁张煜束手无策,只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徐瑾瑜。   等等,徐郎君呢?   张煜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由抬眼看去,便发现徐瑾瑜正缓步走向柴房。   “大人,可否借您的人一用?”   徐瑾瑜扬声说道,京兆尹还在艰难的两难之中,他摆了摆手,立刻有人跟了上去。   王武媳妇看着徐瑾瑜的背影,心里“咯噔”了一下,分外焦急,可却不敢表露。   而这边,徐瑾瑜走进柴房,对身后的兵将道:   “方才柴房可有搜查仔细?”   “小郎君,我们兄弟都仔仔细细的查过了,什么也没有!”   兵将如是说着,他们这些人搜查都是有经验的,这小郎君这是怀疑他们不尽职了。   “那烦请把这些柴禾挪开吧,既然上面没有,那只能在下面了。”   “这……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的屋子,还能有地道不成?”   兵将觉得诧异极了,徐瑾瑜看了他一眼:   “普通百姓?你怎么会觉得毫无人性的拍花子,会是普通百姓?”   兵将顿时哑口无言,随后闷声招呼自己的兄弟搬空了柴禾,不多时,京兆尹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大人快来!五姑娘在这里!”   京兆尹先是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后直接冲了过去,却险些踩到衣角,差点摔倒,却被张煜眼疾手快的扶住。   “光烁,多谢了。”   “哪里,飞白兄还是先去看五娘吧。”   等京兆尹赶到的时候,兵将们已经将在王家柴房发现的地道清理干净,正守在破旧的木梯旁。   “大人,那木梯腐朽不堪,吾等身量重,不好下去,徐郎君在下面。”   “那怎么行?!”   京兆尹急忙就要下去,可是那木梯确实有些不结实,一受力便吱呀的响起来。   “咳咳,大人莫急,我这就带令爱上来。”   徐瑾瑜被灰尘呛的咳嗽了两声,随后他背着还在昏睡不醒的顾家五姑娘,顺着楼梯爬了上来。   他当初下去的时候,那昏迷的顾五姑娘被就随意的搁在一张硬木板床上,头发被剪的乱七八糟,看上去哪里像一个三品大员府上娇小姐?   她身上还有王武媳妇沾了柴禾渣的旧衣,并不暖和的外套盖在小姑娘身上,冻的小姑娘面色青白。   还是徐瑾瑜用衣服将她固定到自己背上的时候,小姑娘被体温暖着,面上才有了几分血色。   徐瑾瑜刚把顾五娘从背上解下来,京兆尹就飞快接了过去,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抱住女儿,方才冷肃的脸上,眼眶微红:   “多谢徐郎君,若非是您,我家五娘只怕要冻死在这儿了!”   京兆尹只觉得怀里揣了一块冰块,心里对王氏夫妻更是恨极,这样的天气,若是真放了他二人,只怕五娘也会性命不保!   等京兆尹穿着单薄的里衣走出去的时候,王武媳妇跟见了鬼似的瞪圆了一双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他家的柴房地道一向隐秘,上面又堆满了柴禾,怎么会被人发现?!   “为何不可能?”   徐瑾瑜平静的看了王武媳妇一眼,王武媳妇目眦欲裂,看着徐瑾瑜的目光满是怨恨。   京兆尹的脸色比她还要冷漠,直接抬手道:   “上枷,带回府里好好拷问!”   竟是连这最后去往大牢的路上,都不愿意让这两人太过轻松。   “慢,大人,学生以为,此事还是不应大张旗鼓。”   徐瑾瑜语带深意,张煜有些茫然的看向京兆尹,京兆尹也思索一番后,沉声道:   “是吾考虑不周了。来人,把他二人先压入柴房,等夜里再带至大牢。”   等王氏夫妻被带走后,立刻有兵将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换给京兆尹,自己则暂时用王武的旧衣。   京兆尹是个有些消瘦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些孱弱,故而也没有拒绝,他死死的抱着女儿,等到府里的马车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把女儿送到马车上,随后换了衣裳,立刻折身返回。   “徐郎君,不知可否请您用一顿午膳?”   京兆尹已经不自觉的用上了敬称,今日之事,差一点他就要痛失所爱,再进一步,只怕要声名毁于一旦!   这会儿,女儿找到后,京兆尹才能腾出空来,仔细思索,可这一细想,他的后背便沁出了冷汗。   今日之事,肉眼看着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幼童被拐案,可是因为京兆尹的身份缘故,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巧合。   方才他心里担忧女儿,神经紧绷,无瑕细想,可是这会儿他回想起那王武媳妇的言行举止,那样镇定自若,懂得随机应变的妇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妇吗?   幸亏这位徐郎君方才的提点,否则他哪里会想到引鳖入瓮?   “午膳就不必,既然令爱已经无恙,学生的家人还在飘香茶楼等候,学生便不多留了。”   徐瑾瑜拱了拱手,便要离去,京兆尹急急道:   “可是吾对今日之事还有些疑惑,还望徐郎君解惑!今日徐郎君能来城西,想来也是为了购置年货,不若吾让人陪着您的家人先去逛逛?”   徐瑾瑜想着自己一双眼睛确实不如这么多人守着能让奶她们逛的安全,斟酌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那便劳烦大人了。”   “不敢,那咱们先去飘香茶楼。”   “大人请——”   一行人出了院子,王家院子也随之恢复平静,无人发现有一个兵将留了下来。   有好事的邻居想要去打听一二,只听里面王武闷声闷气道:   “我媳妇被吓到了,我得守着我媳妇。”   众人连看不了热闹,只能作罢,小小的民巷,重又恢复宁静。   徐瑾瑜等人来到飘香茶楼,徐老婆子心里已经等到有些焦急,等听到京兆尹要派人带着她们去逛集,顿时惊得眼睛老大。   平日里,瑾瑜能和那些勋贵子弟交好,她就已经够惊骇的了,怎么现在连大官她家瑾瑜都能认识呢?   还能让人家派兵将带着自家老小去逛集,这,这,这她何德何能啊?   莫不是老徐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徐老婆子还在浑浑噩噩,徐母就很光棍的无所谓了,毕竟能把一国公主当半个亲闺女看的心大人,已经都习惯了。   徐瑾瑜在一旁仔细叮嘱:   “娘,我都打听过了,今个赶集的人多,油、米等重物您就寄存到往前走十三家的汇通商行,等我这边的事情结束,咱们正好赁一辆车带着东西回去。   前面有一家刘记胭脂铺,听说东西不错,您带着长姐也去瞧瞧,黄记糕铺里有奶和小妹惯吃的点心,多买一点儿,这年节放不坏……”   徐瑾瑜隐隐叮嘱了好一会儿,颇有几分遗憾这次不能陪着家人一起逛逛。   等目送家人离去后,徐瑾瑜这才回到了茶楼二楼,包厢里的茶水点心已经被更换过,京兆尹正和张煜二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一听到脚步声,立刻抬起头,齐声道:   “徐郎君。”   徐瑾瑜笑了笑,有些歉意道:   “让两位久等了。”   “是吾打扰了徐郎君一家的和乐才是。”   京兆尹说着,提起茶壶给徐瑾瑜倒了一碗茶水:   “今日大恩,吾本应该敬徐郎君三杯,只可惜这茶楼有肉无酒,实在可惜。”   “大人言重了。这样就很好,大人,张大人,同饮此杯吧。”   三人饮罢一碗茶水,张煜这才有些好奇道:   “徐郎君,方才你便是在这里发现五娘被拐吗?可是你如何寻到王家去的?”   徐瑾瑜勾了勾唇,示意两人抬眼:   “两位且看,从这里看过去,那棵大柳树够第三家就是王家。”   二人依言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点王家的屋檐,但随后二人不由面面相觑,张煜弱弱道:   “虽然吾等可以看到,可即便拿着京城舆图,一时半刻只怕也寻不到王家的住处啊!”   徐瑾瑜无法解释因为自己的过目不忘,所以早在发现王武踪迹之时,他便已经在脑中构思起了有关整条主街,包括王武一路行迹的立体图。   而他之所以带着京兆尹在那里绕来绕去,也是因为王武的路线就是那样,他只不过是在填充自己的脑中的立体图罢了。   “唔,虽然京中民巷与坊市有些杂乱,但京城整体还是对称分布,两位大人可以将这些大大小小的民巷、坊市、街道当成经纬分布的棋盘,这样一来,脑中自然就是落子之处,该在何处了。”   京兆尹/张煜:“……”   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京兆尹随后轻咳一声:   “方才是我错怪徐郎君了,先自罚三杯,还望徐郎君莫怪。”   徐瑾瑜含笑摇头,京兆尹连饮三杯,这才又道:   “方才听徐郎君说起小女的衣料如何,这才让您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   京兆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件事应该是方才能发现五娘的关键,而徐瑾瑜这会儿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想法,直接道:   “大人许是不知,五姑娘身上的布料乃是难得的霞光锦。这霞光锦在阳光下如霞光笼罩,全因那染布之时,用秘法是布匹与云英融合。   但这样的衣服不可下水,否则上面的云英便会脱离衣服经纬交织的丝线漂浮起来。   而那王氏夫妻应是在替令爱改头换面之时,被吾等寻上门,惊慌失措之下,只能将令爱的衣裳藏在洗衣盆中。”   徐瑾瑜说着,随后喝了一口水,淡淡道:   “而不巧的是,那洗衣盆上的水面,浮了一层云母碎粒。”   冬日的一盆洗衣水,无风却能波光粼粼,本身就会让人起疑。   “竟是如此?”   京兆尹瞠目结舌,谁会一进门就注意到一盆洗衣水的现状呢?这位徐郎君真乃奇人也!   “那徐郎君又是如何知道五娘在柴房的?”   张煜惊过之后,又连忙追问,方才他也是结结实实为好友捏一把汗。   稍有不慎,好友只怕要英名有瑕,甚至还会惹的圣上发怒。   可是那事事关好友爱女,他更是无法多言,简直一筹莫展!   幸好徐郎君及时发现了五娘的踪迹,这才避免了那样的事儿发生!   徐瑾瑜听了张煜的话,只是淡淡一笑:   “张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那霞光里贵就贵在它那上面的云母霞光,可那霞光也十分脆弱,若是被人抱在怀中,云母就会随着摩擦掉落。   不然,今日大人可以回去问问令爱,是不是怕霞光掉落,这才不许丫鬟抱着她。”   否则,那么大的小女娘怎么会在闹市自己站着,也不过是小姑娘爱俏罢了。   京兆尹听了这话,忽而面色一凝,他仔细一想,只怕这位徐郎君说的十之八九。   自家闺女生性爱俏,虽然贪懒,可也是能为了漂亮衣服不让丫鬟抱的事儿的。   方才他只顾急着女儿丢失,可是却没想到原来根子竟然在这里!   这么一想,京兆尹便不由阴谋论起来,自己家里虽然小有家私,可这霞光锦听着就十分稀罕,夫人一想勤俭,也不像是会购置的。   而徐瑾瑜却仿佛没有看到京兆尹那深思的表情,继续说道:   “而也正是因此,刚刚在王家,一见王武之妻,此人必定有异。   那王武之妻倒茶之时,那双手上可是沾了不少的云母粉末,除此之外,王家主屋和柴房的青砖路上,都有些许云母飞粉,在阳光下看的十分明显。”   徐瑾瑜将方才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京兆尹和张煜叹为观止,这种事随便放在一个人身上,他都会毫无头绪。   可是偏偏眼前这少年郎却对于这等枝叶末节的琐事颇为看重,且能从其中抽丝剥茧,寻找到真相,只有一个“绝”字可以形容!   “今日之事,吾谨记心头,吾名顾世璋,字飞白,徐郎君若是以后有空,可以来京城顾府坐坐。”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心悦诚服的敬了一碗茶,可徐瑾瑜方才一路追寻,只是不愿意在自己眼皮下看到有人遇难,当下也只是笑着道:   “一定一定。”   京兆尹听出了徐瑾瑜口中的随意,有些苦难,又觉得徐瑾瑜的名字听着颇有几分耳熟,随后灵光一闪,玩笑道:   “不久前,吾听说此番京城的院试有一人以小三元之势,成为了秀才公,听说还是个少年郎,名讳嘛……似乎与徐郎君的一个姓。”   徐瑾瑜听后一顿,无奈拱手:   “大人见笑了,不才徐瑾瑜,正是您口中的那名秀才。”   这下子轮到京兆尹惊讶了,他这是赶鸭子上架的京兆尹,之所以关注,也不过是因为底下有人说起那位秀才公,有探花之势!   要知道,治下有学子名列三甲,他们这些官吏在政绩考核时也会更有优势的。   京兆尹愣愣的看着徐瑾瑜,喃喃道:   “吾算是信那些人的话了,若是徐郎君,只怕还真有……探花之势。”   京兆尹将目光落在徐瑾瑜那白玉无瑕,精致盛极的面容之上。   徐瑾瑜却不由抿了抿唇,他的目标可非一个探花郎呢。   如此,此案先告一段落,之后三人吃吃喝喝整整一个时辰,徐瑾瑜估摸着奶她们已经逛累了,于是提出告辞。   京兆尹挽留再三,也只能目送徐瑾瑜离去。   等徐瑾瑜走后,京兆尹自二楼看着徐瑾瑜的背影渐渐远去,喃喃道:   “这位徐郎君着实天赋异禀,若是他日高中,吾定要将他要来吾身边!”   要不是徐郎君那出色的科举成绩,他是恨不得立刻就把人带到衙门!   张煜听了京兆尹的话,认真的想了想,慢吞吞道:   “这,怕是轮不到飞白兄。据吾所知,长乐伯世子,刑狱司少司魏大人与徐郎君也十分交好。   相较于京兆尹府这样大多都是繁琐之事,或许徐郎君会觉得刑狱司更适合他呢。”   京兆尹听了这话,不由一顿,这样的人才,竟然不是自己第一个发现的?   天理何在?!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嘴硬道:   “哪又如何?刑狱司确实好,可是吾观那徐郎君虽一身本事,可却对家人眷恋,指不定人家就喜欢京兆尹府这等平静无波的日子呢?”   张煜沉默了下来,京兆尹还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张煜,孰不知张煜这会儿颇有几分纠结。   那日他在圣上面前,隐约听过一耳朵,圣上对这位徐郎君可也并非一般的亲近呢。   飞白兄这个想法,怕是只能想想了。   张煜心里浮起这个念头后,只是同情的看了一眼京兆尹,算了,他还是不要这么早戳破飞白兄的幻想了。   京兆尹今日因故告假,如今心头之急暂缓,他索性与张煜在茶楼之中,把茶言欢。   而另一边,徐瑾瑜直接去了汇通商行等候,没过多久就看到精神奕奕的女眷们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长姐和小妹头上都带着精致艳丽的绢花,脸颊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温柔娇羞,一天真活泼。   徐母带了一支银制牡丹簪子,做工很是精致,徐老婆子的腕子上也多了一对银制暗纹百福镯。   “大郎快来看看,这块玉佩怎么样?”   徐母一见到徐瑾瑜,就乐滋滋的招呼着,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木匣。   徐瑾瑜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只简简单单刻着平安二字的玉佩,可胜在玉质细腻,白璧无瑕。   “这玉佩成色极好,应是很贵吧?”   徐瑾瑜抬眼看向长姐,长姐不会把今年赚的银子都买了这块玉佩吧?   “不贵不贵,也就……五百两吧。”   徐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但她还是小声道:   “这是大妮一心要买的,娘没有拦住!”   徐母毫不犹豫的卖了姑娘,全然忘了自己也添了一百两的事儿,徐玉琬错愕无比,随后也小声道:   “娘也说好,我身上的银子不够,娘还出了一百两银子。”   徐瑾瑜看着眼前两人互卖揭短的模样,是又好气又好笑:   “罢罢罢,既然买了,我带着就是。这块玉佩的成色确实不错,我很喜欢。   不过回去我把银子给娘和长姐,不许拒绝,不然这玉佩我就不要了。”   “哎,你这孩子!”   徐母嘟囔了一句,但拗不过徐瑾瑜,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哼了一声,闷头把今日疯狂购物的成果搬上了马车。   马车比牛车好的一点,就是马车好歹有一个避风遮雨的棚子,别看现在天气好,这要是赶回家,只怕脸都要冻硬了。   虽然马车更贵了点,但徐家现在也不差那点钱,是以并未有什么不舍的。   只不过,徐母等人买的东西着实不少,等把那些东西搬上车,足足过去了整整一刻钟,大家出了一身汗,倒也暖暖的满载而归。   一回家,徐母就把米缸面缸填满,油壶添满,把盐糖之类的调味品也准备妥当,显然是准备大显身手了。   而一旁的徐老婆子也没有闲着,把今日买回来的半扇肥猪烧水烫毛,切块的切块,剁碎的剁碎。   “瑾瑜不是想吃炸小肉丸了吗?今个就让你娘给你炸,炸好了慢慢吃!”   整整一天,徐家的香味的就没有断过,可是馋哭了周围的小孩儿。   谁也没想到,徐家这么不讲武德,提前就开始做起了炸货,简直太馋人了!   而就在徐家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美食的时候,京兆尹也回了家,夫人看到他不由嗔声道:   “你也知道回来,方才五娘起了热,嘴里迷迷糊糊还喊着爹呢,这会儿吃了药,才睡下了!”   京兆尹听了夫人这话,心里有些愧疚:   “非是我不想回来陪五娘,五娘能回来,乃是因为一位少年郎的帮助,我可不得请人家吃个午膳?”   夫人听了这话,这才轻哼一声,放过了京兆尹,但随后,京兆尹看着熟睡的女儿,压低了声音道:   “我听人说,五娘今个出去穿的是霞光锦,这可不便宜,夫人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哪儿舍得买?还不是之前咱们来京后,你下面的属官送的贺礼,说是什么颜色鲜嫩,给小女娘置衣服最好不过了。   我便请人给五娘做了一身新衣,小丫头喜欢的紧呢!咦,夫君,你怎么不说话?”   夫人转头看去,便发现京兆尹的脸色白的吓人。 第118章   “那属官姓甚名谁, 你可还记得?”   京兆尹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可控制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无法想象,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这么早就开始算计起了自己!   “似乎是姓宋的,就是那个矮矮小小,不长说话都那个。”   夫人仔细回忆了一下,如是说着,京兆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是有一个姓宋的属官, 且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办了一整年的差事, 连休沐日也未曾休息。   而那位宋属官的老家远在江南, 今年他说自己要归家探亲, 京兆尹思量一番,准了他的假。   现如今, 那宋属官已经没有踪迹, 那才摸索到的线索便已经断开了。   许是因为京兆尹的面色实在太过难看,夫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夫君, 可是那宋属官有什么不妥?”   京兆尹三言两语解释了今日发生之事, 夫人听罢, 身子不由一软,颤声道:   “所以,打从一开始, 就有人盯上了咱们的五娘?五娘她才那么小, 何至于此啊!   我单以为夫君初次回京办差, 上一任京兆尹离开的莫名其妙,底下人心中惶恐, 为了安他们的心,这才留下了他们的贺礼,没想到竟是差点害了我的五娘!”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安抚的拍了拍夫人的背脊,镇定道:   “不怪夫人,他们哪里是冲五娘来得,这是冲我来得,五娘……不过是被我带累而已。   夫人,五娘就劳你照看了,我先去书房一趟。我顾世璋也不是泥捏的人!”   京兆尹能被成帝急召归来主持京畿大局,也并非庸碌之辈,这会儿他安抚好夫人后,大步流星朝书房走去。   随后,京兆尹在短暂的时间内下了三道命令:   一、追查宋属官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连夜提审王氏夫妻,王家小院秘密监视。   三、将五娘归家之事不动声色的传播出去。   等这三条命令一出,京兆尹的书房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在孤零零的望着烛火,眸色冷淡。   他从未想过,京城这朗朗青天之下,会有这样藏污纳垢之事发生。   但,既然有人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家人身上,他必不能坐视。   京兆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忽而想起今日那少年让自己不要大张旗鼓的将王氏夫妻带走的一幕。   那双洞察一切的双眸,似乎早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随后,京兆尹又不由摇了摇头,那少年固然聪慧过人,洞若观火,可他岂能明白官场之事?   但这一次,他是要好好感谢他的。   虽然徐瑾瑜对于这件事表示的并不在意,可是京兆尹不能视若无睹。   眼看临近年关,他自是要好好准备一份年礼的。   这一天,对于京兆尹来说,可谓是惊心动魄,等到夜里上榻而眠之时,他仍是碾转反侧许久,才迷迷糊糊陷入梦乡。   可即便入睡,他也一直噩梦缠身,惊叫阵起——   “五娘!”   京兆尹只觉得心悸的厉害,许久不能平息。   翌日,便是今年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了,一大早京兆尹便觉得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飞快的收拾好,临走前看了女儿一眼,这才准备上朝。   他有一种预感,昨日之事,只怕还远远没完。   大盛乃是三日一朝,如今眼看要到腊八,成帝已经准备等今日下朝后便直接封笔。   出于即将放假休息的欢喜,一早起来的成帝难得面色和悦着坐上了龙椅。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冯卓有些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大殿之上回荡,这时候已经逼近年关,若不是太过紧要之事,寻常官员也不会在这时候插言让大家都不愉快。   冯卓连喊三遍之后,便准备宣布散朝,而大臣们这会儿也肉眼可见的精神放松,面色愉悦起来。   却不想,就在气氛轻松起来之时,一道声音突兀的响在空气之中:   “启禀圣上,臣有事要奏!”   “……”   一瞬间,殿中的气氛如同凝结了一般,成帝也不由抿了抿唇,据他所知,近日可没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但即使如此,成帝也沉声道:   “说。”   “圣上,臣要参京兆尹顾世璋渎职枉法之罪!”   成帝听到这话,不由表情一凝,京兆尹乃是他做皇子之时的人,他一向倚重他。   此番若不是因为上任京兆尹涉事巨大,他无人可用,也不会将之召回京城。   但,不管怎么说,能在这时候召回顾世璋,是他信任顾世璋。   “噢?你可有证据?”   “臣听闻顾大人之爱女昨日被一拍花子拐走,但却巧合的是,等到下午就被顾大人的寻了回来,请了大夫过府诊脉……”   “顾卿爱女之幸固然可喜,可此事哪里值得在大朝上说起?”   成帝眼神淡漠,声音无端带着几分冷然,那大臣以头触地,大声道:   “可是臣听闻,顾大人是放走了那拍花子,这才换的其女行踪,让其安全归家啊!   身为京兆尹,顾世璋在治下抓获拍花子后不对其严刑处理,以正法纪,反而为了自己亲眷之私,一己私欲,无视国法,其心可诛啊!”   大盛对于略卖人口之事管束极为严格,惩处极其严厉,如《大盛律·民律》、《大盛律·刑律》等各种条例中都明确规定:   对于略卖人口者绞,若有包庇、袒护、隐藏罪行者,一律同罪,若是为官袒护者,则罪加一等!   这会儿,成帝的表情十分难看,倘若此事查实,顾世璋自然无法保住,除此之外,他这个帝王也要颜面扫地!   上任京兆尹罪行累累,对于一些冤假错案多番包庇,但一直未曾公之于众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此事传出去只怕会惹的民心不稳。   可是,此时此刻,可是换上了成帝自己的人。   而其反而还做出这等包庇拍花子的荒唐事,这不止是顾世璋渎职枉法的事儿,而是在挑衅成帝身为帝王的威严!   成帝冷冽的目光扫过那位大臣,他的名姓成帝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其御史台上的一位官员。   这会儿,成帝声音缓慢低沉,如同掺着冰碴子一样:   “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那大臣磕了一个头,随后大声道:   “圣上!臣所说句句属实啊!顾府昨日请大夫过府之事,人尽皆知!   顾氏女被拐不过半日归家,此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今日圣上若要包庇,臣——只能以死谏之!”   那大臣说完,便一个疾步,朝着一旁的柱子撞了上去!   “拦住他!”   成帝厉喝一声,几个大臣连忙扑过去,将那大臣的衣袖拉住,可是因为那大臣冲的太猛,以至于一群大臣在地上滚做一顿,打了好几个滚,这才堪堪停住。   成帝面色沉凝的盯着那大臣看了许久,一掌拍在桌上:   “马上临近年关,尔却要血溅金銮殿,莫不是想要让天下人以为朕是一个糊涂昏庸的君王?!”   “臣不敢,可顾世璋之事圣上若不严加处理,岂不是寒了天下臣民之心?   即便臣今日不言不语,可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那大臣这话一出,成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一旁不语的顾世璋:   “顾卿,此事你如何说?”   顾世璋深吸一口气,随即道:   “回圣上,此事臣问心无愧,臣之小女能安全归家,乃是得高人相助,至于这位刘大人口中的包庇放走拍花子之事,臣身为京兆尹,如何敢知法犯法?”   “噢?何人为证?”   成帝看向顾世璋,顾世璋面不改色心不跳,冷静对答:   “回圣上,京兆尹府所有官兵,户部给事中张煜皆可以作证!   臣断不敢有任何违背法纪之事,还请圣上明察,还臣清白!”   顾世璋这会儿别看面色冷静。可实则后背不知何时已经冒了一层冷汗,无他,这件事虽然他早有预料,可是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手!   他本想要抽丝剥茧,找到真正的幕后之人,可是对方却连这零星的时间都不愿意给他,步步相逼,让人窒息。   这一刻,顾世璋又庆幸,又后怕。   昨日,他差一点就点头同意了王氏夫妻的要求!   顾世璋这话一出,成帝还没有说话,那刘大人便立刻反驳道:   “那些京兆尹府的官兵都是你的属下,焉知他们不会屈服于你的淫威!   至于那户部给事中,来历不清不楚,此人之言不足取信!”   刘大人这话一出,一旁的大臣纷纷侧目,这是什么不顾死活的豪言?   没看到上面圣上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吗?   这家伙不会是真想青史留名吧?   刘大人一通呵斥之后,负手而立,他身形瘦削,蓄着长须,端的是仙风鹤骨,似乎随时准备慷慨就义!   可是这会儿成帝眸底的寒意已经凝成了一块深不见底的寒冰,他声音古井无波:   “那你意欲如何?”   大臣们见状,立刻知道这是圣上生气的象征,纷纷伏地:   “圣上息怒!”   “圣上息怒!”   成帝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那位刘大人的眼神冷漠的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刘大人被成帝这样的目光吓到,不由倒退一步,但随后,他还是稳住心神,回答道:   “除非,顾世璋可以将那对拍花子带上堂来!”   顾氏女可以安全归家,那对拍花子夫妻只怕早已在异地逍遥快活起来,顾世璋就是手眼通天,也怕是把人找不来!   刘大人似乎很是笃定,而成帝将目光看向顾世璋,顾世璋微微颔首,随即道:   “自无不可。”   刘大人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抹不容掩饰的诧异之色,但也是一闪而过,眼底飞快的滑过一抹轻蔑。   这顾世璋怕是昏了头了!   “顾大人,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可是死罪!”   “那刘大人,你可知道,不敬君上,亦是死罪?”   二人针锋相对,大殿的气氛顿时硝烟弥漫起来。   成帝被顾世璋的言行安慰到了,这会儿只沉默的坐在龙椅之上,面容隐没在冕旒之后,看不大清楚。   可即使如此,那通身的龙威,也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氏夫妻这才被人从京兆尹府的大牢里提了过来,不过一夜之间,二人就已经被用了数道酷刑,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刘大人只看了一眼,就被吓了一跳,连忙别过脸去:   “弄,弄的这么血刺呼啦,真真是有辱斯文!”   “拍花子若不严刑处理,岂不是对不起百姓?这话方才刘大人才说过,这会儿便浑都忘了?”   顾世璋毫不客气的讥讽着,而刘大人听了这话,表情一凝,可还不待他说话,顾世璋便淡淡道:   “现在,拍花子已经带到御前,不知刘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难不成,刘大人要说这二人不是什么拍花子来开脱吗?”   刘大人一噎,随后看了一眼成帝,低声道:   “御史台风闻奏事,可诽谤官员,乃是先祖的规矩,本官只是觉得令爱能在短短半日内归家之时的太过匪夷所思,为天下百姓计,这才上奏天听——”   刘大人为自己戴上了一顶高帽子,也撑起了保护伞。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为了天下百姓有必死之心,圣上若是轻易处理他,便是寒了天下百姓之心!   是以,即使此时此刻,人证物证俱全,刘大人也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可因为他的“气节风骨”,成帝不但不能罚他,甚至还要嘉奖。   明明明日就该是喜庆的年,可是成帝这会儿像是吃了一口苍蝇一样憋屈。   他直勾勾的盯着那位刘大人,冷声宣布:   “顾卿无端蒙冤,赐玉如意一对,御缎四匹,望顾卿过个好年。   至于刘大人,你么,既然你口口声声为天下百姓之计,那朕且赐你一碗清水吧。”   “散朝!”   成帝说完,直接挥袖离去,刘大人有些傻眼,他是官场老油条,自然知道御史身份的便利性,可是圣上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吝啬?   二来,这一次他败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他本想不着痕迹的看向人群中的某个人,可却发现那个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他心中扼腕叹息的同时,又不由自语:   “这一碗清水,就是是何原因?”   而这时,人群中,有人轻飘飘道:   “圣上是雅人,说不出诸如“让刘大人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说那样的话”的言辞,这才无奈之下赐下了清水啊。”   “就是就是,只不过,只怕刘大人会辜负了圣上美意,以水为镜,亦不辨眼前人是黑是白啊哈哈——”   “你们!”   刘大人气的甩袖而去,一个小内侍抱着一碗水冲了出来:   “刘大人!刘大人!等等啊!您的水!”   刘大人险险止步,可是那小内侍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扑倒在地,碗倒是没有碎,只是里面的水洒了一地,蜿蜒着流向刘大人。   仿佛,真是让刘大人撒泡尿照照自己。   头一次,大臣们对视一眼,哄堂大笑。   刘大人又羞又恼,气的抬袖掩面而逃。   那小内侍懵懵懂懂的爬了起来,看着刘大人的背影,大声道:   “刘大人,您的水!”   刘大人跑的更快了。   而另一边,顾世璋走出了金銮殿的大门,被寒风一吹,冻的打了一个哆嗦。   圣上赐给自己玉如意,应是满意自己今日的言行的,只不过,那刘大人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对自己?   顾世璋百思不得其解,还没走几步,就被冯卓唤住:   “顾大人,皇上有请。”   顾世璋脚步一顿,心里知道这是圣上想要询问昨日事情的始末了,他本不欲让这等小事打扰圣上,可却不想……   顾世璋叹了一口气,随后冲着冯卓微微颔首:   “还请冯大人带路吧。”   等顾世璋到的时候,成帝已经喝了一碗下火茶,这会儿正双目半敛,用手合成塔状在自己眼前静坐。   “臣,叩见圣上。”   顾世璋上前见礼,成帝回过神,这才淡淡道:   “顾卿来了?免礼赐座。”   “谢圣上。”   顾世璋答的一板一眼,成帝虽然知道其一直敬重自己,可是还不免觉得顾世璋的态度有些太过生疏。   “多年不见顾卿,素日只得以书信往来,倒是不曾想,顾卿似乎在外练就了一身本事。”   成帝意有所指,顾世璋连忙起身拱手道:   “圣上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坐下,今日朕只是与近臣话家常,不必这般紧张。令爱可还好?”   “回圣上,小女只是受了凉,起了热,吃几日药应该就会大好了。”   顾世璋老老实实的说着,成帝应了一声:   “顾卿能将令爱在走丢后半日便能安全找到,若是可以,朕希望顾卿可以将你的经验传扬一二。   大盛近年拍花子盛行,百姓苦其久矣,朕亦只父母子女生离死别之苦,惟愿世间疾苦能少一些。”   成帝说的很是诚恳,可是顾世璋听了这话,却面露难色:   “回圣上,此事臣……只恐有心无力啊。”   “哦?顾卿不愿?”   “不,不是臣不愿,臣只是自知没有那位高人的本领,不敢轻易应下。”   “高人?”   成帝听到这里,精神了起来。   他手里能用的人实在太少,连一个身有残疾的张煜他都舍不得不用!   “正是,小女能够找回来,乃是那位高人慧眼如炬!”   顾世璋随后将昨日徐瑾瑜是如何发现女儿被拐后,带着他找上门,并一步一设套,套的两个拍花子三言两语就把底漏了,又是怎么凭借一匹霞光锦所制的衣衫,发现了五娘的踪迹。   以上种种,顾世璋本是平铺直叙,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那少年游刃有余的模样,时时刻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甚至在想,今日若是那少年被诬告,只怕不会让那刘大人落着一星半点儿的好处。   成帝也是喜欢听故事的,前头那莹莹案让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就算是最后吃到自己头上,他也没有打消自己吃瓜的热情。   这会儿听着顾世璋的讲述,他竟然有些梦回当初的滋味了。   只不过,这熟悉的感觉……   “……原是那位高人打一进门,那王武之妻上茶之时,看到她手上的云母粉时,便已经笃定他们行径不轨。   此前种种问话也不过是在让这二人露出狐狸尾巴,如此步步为营,却又洞若观火,简直非常人可及,实乃高人啊!”   顾世璋头一次在成帝面前露出激动之色,而成帝听着听着,不由摸了摸下巴:   “不知,这位高人姓甚名谁?”   顾世璋想起昨日张煜的话,留了一个心眼,小声道:   “圣上,倘若高人他日入仕,不知您可否让高人与臣共事?”   成帝瞥了顾世璋一眼,这还是这位臣子头一次求他办事儿,但那萦绕在心头的熟悉感让成帝没能松口:   “既然高人天赋异禀,那朕怎好随意指拨?”   成帝这话一出,顾世璋有些失望,但也觉得情有可原,只是昨日和那少年的相处,看他步步推敲,句句下套之时,实在是让人心中暗爽不已啊!   要是有这样的同僚共事,他能多活十年!   “好了,顾卿你且说说,那位高人姓甚名谁,是否有意入仕?”   “那位高人自然是有意入仕的,只可惜高人而今也不过是一秀才身,亦不知何时才能与高人共事……”   顾世璋叹了一口气,成帝抿了抿唇,这感觉,更熟悉了。   随后,顾世璋抬眼看了成帝一眼,低声道:   “那位高人,名唤徐瑾瑜。圣上若有兴趣,不如提前召其入仕?”   成帝:“……”   “噗嗤——”   一声没有憋住的笑声惹的成帝和顾世璋纷纷侧目,冯卓连忙跪下请罪:   “皇,皇上恕罪,臣御前失仪,还请您责罚!”   冯卓也不想,可是这位顾大人眼光实在是太好了。   把皇上瞧中的人举荐给皇上,这种事儿皇上怕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遇上呢!   “还不滚出去!”   成帝气的狠狠瞪了冯卓一眼,随后没好气对顾世璋道:   “就你眼光好?朕都想了大半年了!你当朕不想,可是朕舍不得折了他的青云路!”   顾世璋那一直平静端肃的脸上,难得表情失控,呆呆的“啊?”了一声。   成帝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方才听顾世璋一说,只怕今日他能有这后手,还有那徐瑾瑜的事儿!   顾世璋越说,他就越馋,恨不得直接把人扒拉过来了!   “行了行了,这事儿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成帝挥退了顾世璋,自己独自坐在御案前,面上的烦躁之色淡去,他却不由深思起来:   究竟是谁要动顾世璋?   还是,惦记上了京兆尹的位子…… 第119章   “……也不知道那刘大人哪来的胆子, 瑾瑜你是不知道,舅舅当时那脸色都能吃人喽!”   魏思武一面说着,一面丢了一颗炸小肉丸到自己的口中, 徐母因为徐瑾瑜提了一句,炸了一整个半人高的小瓷缸。   且这炸小肉丸做法繁多,可以炒着吃、烩着吃、煎着吃、糖醋着吃……等等,入口焦脆喷香,美味无比,今个徐母便是用煎制的。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话,沉默了一下, 也取了一只炸小肉丸送入口中, 慢慢咀嚼:   “此事, 只怕还没有完, 也不知道那位顾大人究竟是怎么碍了别人的眼。”   魏思武有些稀奇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瑾瑜未曾入朝,这消息可是颇为灵通啊!那顾大人也藏了一手, 随便那刘大人参, 最后只把那对拍花子夫妻一拖上来,那刘大人的脸都绿了!”   徐瑾瑜看了魏思武一眼, 慢吞吞的咽下口中的食物, 面无表情道:   “当然是因为此事本就是我发现的, 且这件事……乃是旁人有心算计,只可惜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魏思武:“……”   魏思武干干一笑,随后立刻眼睛放光:   “原来此事是瑾瑜发现的?那快给我好好说说那顾氏女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什么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说的是谁?”   徐瑾瑜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我怎么知道是谁?朝上的官员我也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不曾识得几个呀, 至于个中细节倒是可以说与你听听, 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明儿可就是除夕了, 你莫不是要留在我家?”   除夕讲究的是阖家团圆,那长乐伯纵使再荒唐不堪,等除夕那日,魏思武也要回去长乐伯府一趟。   “除夕就除夕,明个去点个卯也就是了!瑾瑜你还是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你是不知道,我和那顾大人并不相熟,这事儿我当时好奇的心里跟猫抓似的!   你要不说,我还准备过了年从舅舅那里打探打探呢!顾氏女被拐后能半日归家,这得多幸运啊!”   魏思武这会儿对于吃瓜的热情与成帝几乎如出一辙,真真是应了那句外甥像舅!   “别想了,这幸运不可复制。顾家五娘之所以被拐,乃是因为一匹霞光锦。   而我能发现其踪迹,也是因为那匹霞光锦被不知其布料特性的王武夫妻沾了上面的云母粉末罢了。   也不知若是那背后之人知道自己一心用霞光锦算计的人,却因为霞光锦而脱困会是什么想法。”   徐瑾瑜如是想着,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魏思武只听徐瑾瑜说的轻描淡写,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什么诛心之言?   但随后,魏思武便有些庆幸,幸好瑾瑜这脑子不是对自己的,否则十个自己都不够用!   今个吃瓜吃到撑,等到天擦擦黑的时候,魏思武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   临走时,还将徐母炸好的小肉丸包圆带走,惹的徐瑾瑜用幽幽的眼神盯了他许久。   因着魏思武回去有些晚了,等他到城门口的时候,大门都已经合上一半了,魏思武连忙招呼道:   “等等——”   可那扇大门却一直铁面无私的慢慢闭合,魏思武见状急了,连忙一甩鞭子,迫着马加速冲了进去,就这还险些夹了马尾。   “一个个没长眼睛还是耳朵?没听到本少司的话吗?!”   魏思武气的厉声呵斥,而城门小兵看清了魏思武的面容后,却面露苦色:   “原来是魏少司,您有所不知,京兆尹顾大人初初上任,便觉京中城门守卫稀松,故而特意请示圣上后,严格规定进出时间,这若是过了时间,谁来也不顶用,属下等只能依规办事。”   魏思武听了这话,知道不是小兵故意怠慢自己,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那你且说说以后这城门开合的规矩!”   “回大人,以往勋贵府上可手持信物漏夜出城的规矩被取消了,若要出城需得圣上御赐手令。   东西南北共十二门,每日鸡叫而开,日沉而关,一息也不能耽搁。对于来往百姓、商贩的核查也需认真仔细,顾大人还说他会派人前来密查,属下等哪敢懈怠?”   城门小兵对着魏思武倒起了苦水,自打顾大人走马上任之后,他们这些人是累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位顾大人的脾性他们还没有摸清楚,故而只能谨慎对待。   魏思武听到这里,也不由同情的看了一眼小兵:   “诸位辛苦了,今日是吾冒犯了,告辞。”   魏思武在马上一抱拳,小兵连道不敢,目送魏思武远去。   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魏思武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翌日,长宁公主在晨起时归家。   姐弟两人用过早膳,魏思武有些闷闷不乐道:   “长姐,咱们要不还是等晚上去长乐伯府一趟吧。这会儿去还不知要呆多久呢。   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咱们和长乐伯关系不好?要我说,这一趟不去也行!”   “不可。”   长宁公主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淡声道:   “舅舅以孝治天下,可若是我二人对父亲不敬,被人抓到把柄,落下口实岂不是称了某些人的意?   不过是回我们曾经和娘的家罢了,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又何惧之?”   上一次给舅舅献菜之时,长宁公主才知道一直有人暗中盯着自己,她自不能不谨慎。   魏思武听了长宁公主的话,瘪了瘪嘴:   “瞧长姐说的,我会怕他?我就是不愿看到他!”   “你不愿意看到父亲,焉知父亲愿意看到你?可这天下,父母可以不慈,子女却不可不孝。”   长宁公主看了一眼魏思武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眼中飞快滑过一抹笑意:   “不过,只要进了长乐伯府,那关起门来就是咱们的家事了,思武大可不必担心,你我已经不是当初孱弱不堪的模样了。   为人子女,不能选择父母,但世人口中这孝心,也只是论迹不论心,倒也不必委屈了自己。”   长宁公主说到最后,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称得上淡漠:   “思武你受舅舅器重,贵为京兆尹少司,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逢场作戏之事,以后也不会少,你已经长大了啊,不要轻易授人以柄。”   在长宁公主的劝说之下,魏思武终于点了点头,姐弟二人这才坐上了马车,朝长乐伯府而去。   长乐伯府里,长乐伯当初虽然未被成帝夺爵,可却也免了他的差事,只有一个伯爷空衔在身罢了。   是以不过大半年,长乐伯早就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之态,这次过年,长乐伯的红绸也似乎不及别府喜庆。   安安静静的,仿佛一座行将就木的府邸。   长宁公主与魏思武下了马车后,看到眼前一幕,对视一眼,却默契的没有多言。   当初娘走之后,长乐伯好一阵左拥右抱,子孙满堂,连嫡亲的两个孩子都没有立锥之地。   这会儿,魏思武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却畅快不已。   凭什么娘亲拼了命为长乐伯生了孩子,而他却能在娘亲去后大肆享乐?   他该赎罪。   姐弟两人并肩走了进去,门房未曾阻拦,里面依旧还是那样样子,只是沉静了许多。   长宁公主看着,眼中闪过淡淡的追思,这才有了几分娘亲在时的模样。   “公主?世子?”   “公主和世子回来啦!”   “伯爷!公主和世子回来了!”   下人看到二人,顿时惊喜不已,飞快着前去给长乐伯报喜,魏思武有些不能理解,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长乐伯这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长宁公主倒是镇定,淡淡道:   “舅舅免了他的差事,一个只有爵位,而无实权的伯爷可过不了多么滋润。”   而与长乐伯恰恰相反的是,如今贵为正四品刑狱司少司的魏思武。   刑狱司乃圣上直属,哪怕主司也不过正二品,可却位高权重,乃是京中勋贵人人都愿意交好的。   长宁公主看着一旁傻乎乎四下打量的弟弟,不由摇了摇头,思武哪里知道舅舅给他是什么。   随着下人一通惊呼,没过多久,长乐伯衣裳有些散乱的冲了出来,看到魏思武后老泪纵横:   “思武啊,你可算回来了!”   魏思武却飞快一个闪身,几乎用上了生平所有武艺,躲开了长乐伯:   “伯爷止步。”   长乐伯尴尬的停下脚步,魏思武这才冷冷道:   “你我本就没有那么亲近,何必装模作样?”   “思武,是爹错了!你不喜欢那些庶弟,爹都让他们在自己院子不出来,你别生气了。”   魏思武只觉得长乐伯这番作态令人作呕:   “我说了,我娘就生了我和长姐,你再将那些肮脏恶臭的东西非要拉给我,你便让他们睡觉注意着点。”   到底在刑狱司呆过一段日子,魏思武吓唬人很有一套,这会儿他笑容冰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长乐伯,吓得长乐伯立刻道:   “好,好,好,爹不说了!爹不说了。”   魏思武这才冷哼一声,长乐伯怯怯的低下了头,这番作态在魏思武面前还是头一次。   魏思武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百味杂陈,可是看着长乐伯那暗搓搓打量的眼神,让他下意识的心中抗拒。   于是,原本那点儿异样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的院子爹还日日让人洒扫着……”   长乐伯还要献殷勤,而魏思武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不耐的打断了长乐伯的话:   “你只说我了,那长姐的院子呢?”   “呃……”   长乐伯后知后觉的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他对于长宁公主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温顺懂事,不言不语的小女孩。   以及,大半年前,让他不得不大出血,甚至大伤元气的胳膊肘往外拐的外嫁女儿。   长乐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长宁已经外嫁,府里裁减了不少人手,一时没有顾及。啊,长宁不如去花厅歇歇脚吧。”   “花厅是客人停留之处,伯爷这是把我姐弟二人当客人了?”   魏思武冷冷的看了长乐伯一眼,随后直接拉起长宁公主:   “长姐,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我们走!”   魏思武说走是真的走,长乐伯见状却是立马急了:   “别啊!是爹没有考虑周全,那长宁便去正院歇息吧,你娘的一些旧物还在里面。”   长乐伯一咬牙,如是说着,长宁公主这才抬起眼,声音清清冷冷:   “多谢父亲。”   长宁公主虽然口称父亲,可是那距离感让长乐伯觉得这个女儿简直陌生极了。   思武一口一个伯爷,那是怪他,可是长宁呢?   长乐伯不敢深想,将正院给长宁公主腾了出来,自己随后去了一个妾室的屋子暂住。   时隔多年,长宁公主终于再度踏足这个曾经娘亲留下痕迹最重,也是她多年不曾有机会踏足的正院。   不知为何,长乐伯并未改动正院,长宁公主走进去,昔日她在娘亲膝头嬉闹的那张贵妃榻、娘亲最喜欢的那套甜白釉莲纹茶具……仍旧历历在目。   魏思武也没有回自己曾经的院子,而是和长宁公主一起来到了正院,打发走前来上茶的丫鬟后,魏思武这才大刀立马的坐了下来:   “长姐,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安好心!”   长宁公主收起自己那回忆留恋的眼神,淡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思武你需小心防备。”   “长姐放心吧,我观他似乎有求于我,应该不会对我动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   姐弟二人的一番对话,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不相熟的陌生人。   许是因为知道惹了姐弟二人不悦,长乐伯直到晚膳前都没有露面,但却一直将好东西源源不断的送到正院。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长乐伯终于记得准备双份了。   而长宁公主和魏思武两人对于长乐伯这一番行径,只觉得诡异极了。   长乐伯这幅急急巴巴的模样,倒是像极了补偿。   他在急于修复与姐弟二人,或魏思武单方面的关系。   魏思武得到了这个结论之后,只冷着脸把那些吃食放至冰冷,赏玩的珍宝也视若无睹。   正院的气氛,随着长乐伯一次又一次的献殷勤,变得越来越低。   终于,等到除夕宴时。   今年天灾、边境不稳等多重原因,宫中并未举办宴饮,只让大臣勋贵在家小聚。   长乐伯清楚魏思武不喜庶子,所以整桌满满当当的美事前,只有三人落座。   也不知长乐伯是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魏思武如何处置了自己送上门的东西,这会儿只亲切的和魏思武说着家常话。   那副关切的模样,仿佛二人是什么父慈子孝的关系,却不想长乐伯才说了两句,魏思武便讥讽道:   “伯爷可还记得你有一个女儿?”   长乐伯似乎已经适应了魏思武的讥讽,他看了长宁公主一眼,乐呵呵道:   “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长宁是姐姐,爹和你弟弟先说了两句亲热话,你不介意吧?”   长宁公主可有可无的摇了摇头:   “父亲自便即可。”   长乐伯面上终于带出一丝喜色,随后他拍了拍手掌:   “长宁一向懂事知礼,正好,爹为你备了一份礼——”   长乐伯话音刚落,随后便有下人用托盘盛着一物缓缓走来,那托盘高高耸起,上面盖着一块红布。   等下人走到近前,长乐伯这才颇有几分得意的介绍道:   “此物名为霞光锦,乃是曾经的王记布庄所出的新品!此物实在难得,今年的新布也不过两匹之数,长宁看看你可喜欢。”   长乐伯说完,随后扯下了那块红布,烛光之下,那匹月白色的布匹,仿佛会发光一般,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圣洁如月,莹莹似玉,浅淡的蓝色在那光晕的映衬之下,透着冰清玉洁的韵味。   长宁公主却只是随着的看了一眼,口吻淡淡:   “有劳父亲费心,我很喜欢。”   只是,那语气着实听不出她是否真的喜欢。   而魏思武却在长乐伯的话中发现了华点:   “等等,伯爷说这霞光锦是今年唯二的两匹?”   “不错,当初王记布庄被转手卖出,可是新主家不熟练此法,这才只出了两匹,一匹月白,一匹藕粉。”   长乐伯说的实在清楚,让魏思武不由起了疑:   “莫不是这两匹都被伯爷得了?”   长乐伯笑呵呵的抚须道:   “这东西稀罕,用来送礼可是最好不过了。”   “那另外一匹,伯爷送给了谁?”   魏思武这话一出口,长乐伯一顿,奇怪道:   “思武,你为何对此事这般好奇?”   魏思武闻言心里不由撇了撇嘴,瑾瑜说了,那顾氏女、顾大人的被算计与一匹霞光锦有关。   这会儿难得遇到这么巧合的事儿,他能不多问两句?   不过,想长乐伯那副做派,他也不是那等能把东西送到京兆尹府的人。   许是见魏思武不语,长乐伯以为自己的试探让魏思武不悦了,连忙道:   “思武,你别气,爹告诉你就是了。”   魏思武这会儿正琢磨着准备将这霞光锦今年只有两匹的线索抽空告诉徐瑾瑜,听到长乐伯的话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你说。”   “这另一匹嘛,我托人送给了京兆尹顾世璋。”   长乐伯这话一出,魏思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子,差点炸开。   什么,什么玩意儿?   导致顾氏女失踪的那匹霞光锦是他的生身之父送的?!!!   什么叫吃瓜吃到自己身上,魏思武今个可算是体会到了,他一时凝视着长乐伯,久久不语。   实在是他不知道说什么啊摔!   难怪今日长乐伯这么讨好自己,他怕不是知道自己要事发,想要求自己在舅舅那里给他求情吧?   魏思武整个人仿佛被人用棍子狠狠敲在了脑袋上,老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偏偏长乐伯说完这话之后,心里还有些愤愤道:   “思武,你是不知道,自从你不回家后,这京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暗地里看我们长乐伯府的笑话!   就是那顾世璋是外地来的,收了我的礼也不办事儿!我不就想送点东西出城,他也不知通融一二,简直气煞我也!”   魏思武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木的,听了长乐伯这话,只道:   “送什么东西?”   “这我哪儿知道?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长乐伯这话一出,魏思武才想起来京中的规矩,早从先帝之时,勋贵便有夜间出城门的资格。   毕竟,那都是和先帝曾经出生入死过的手足兄弟,先帝信任他们。   之后,有一富户因母偶然发病,可那大夫正好出城诊病,不得已以重金求到了勋贵府上,自此,为勋贵借此敛财来了先河。   等到熙禾末年之时,富户们需要夜里送货或者有事外出都会使银子给勋贵,已经成了潜规则。   据说,当时有一勋贵一日最多的时候得了纹银千两!   当时那条路上出城的货物鼓鼓囊囊,排了老长,灯火通明,视城门禁制于无物。   但成帝继位后,对于这种行为并不提倡,但也没有一下子将口袋扎紧,所以一直有没落的勋贵靠这个吃饭。   随着长乐伯话音落下,魏思武不由揉了揉眉心,他总觉得这件事巧合的有些不像是巧合。   要是瑾瑜在就好了。   之后,长乐伯说的什么,魏思武已经不往耳朵去了。   长乐伯说干了口水,这才对魏思武小心翼翼道:   “思武啊,你可是刑狱司少司,手里是不是有一道便宜行事的手令?借爹使使如何?”   长乐伯终于图穷匕见,魏思武看着长乐伯那谄媚狡诈的笑脸,冷声道:   “没有,有也不借。城门禁制乃是皇命,伯爷是有几个脑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长乐伯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魏思武却懒得管他怎么想,这会儿魏思武那才是归心似箭,他迫切的想要去找瑾瑜说说这件事。   按他对长乐伯的了解,长乐伯这怕不是被人算计了!   而就在魏思武心里迫切的想念徐瑾瑜的时候,远在京郊的小石村,却在夜色阑珊之际,迎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上的人是冯卓,他是来替成帝送赏的。   顾世璋之事,警醒了成帝,且因为徐瑾瑜的原因,没有让对方得逞并扫了成帝的面子,成帝自然也投桃报李——   只不过,徐瑾瑜看着眼前这支柄长足足有一臂半、首部更有半张脸大的玉如意陷入沉思。   圣上这是在表示什么? 第120章   而冯卓也没有让徐瑾瑜费解很久, 他稍稍提道:   “徐秀才,腊八前朝会上发生了一件事儿,与京兆尹顾大人有关, 听顾大人说,当日幸而当初得您指点,这才侥幸脱险。   圣上有感您之辛劳,心中惦念,特逢此佳节,让咱家前来送上贺礼。”   冯卓这话一出,徐瑾瑜顿时了然, 若是如此, 那圣上的想法就很好理解了。   谁让圣上“如意”, 圣上便会让他更大的“如意”。   虽有些许促狭, 可实情便是如此,徐瑾瑜面上也不由浮起一抹淡笑:   “倒是有劳圣上记挂了, 瑾瑜不胜欢喜。”   只是, 徐瑾瑜没有想到那位顾大人看着端方持重,也不是个喜欢说闲话的, 怎么就替自己在圣上那里刷了存在感?   冯卓乐呵呵的又和徐瑾瑜说了两句, 他得好好把这徐秀才的一言一行记下, 回去好在圣上面前描述。   等冯卓坐了片刻之后,便准备起身了,只是临行前, 冯卓低声道:   “对了, 徐秀才, 圣上说了今日正趁着时日,三皇子当初与你颇为交好, 你若有什么话,可以让咱家替你捎给三皇子。”   “可以吗?”   徐瑾瑜眼睛亮了一下,少年本是沉稳性子,可这会儿那双乌眸晶亮,像是一瞬间注入了活力。   他手里虽有圣上御赐金牌,可是他如今并无官身,此物如何可以随意使用?   “有咱家在,那自然是可以的。”   冯卓乃是内侍里的头一人,过了他手的东西,连成帝轻易都不会过问,何况旁人?   而徐瑾瑜这会儿倒是难得激动起来:   “那还请冯大人在此稍后片刻!”   等冯卓点头后,徐瑾瑜这才大步离去,过了盏茶功夫,冯卓看着两个大包袱,难得的傻了眼。   “徐,徐秀才,这是?”   他本以为,徐秀才这样的风流雅致的人物,怎么也要写一封思怀信,若是能赋诗一首,皇上喜欢指不定又会加入收藏。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徐秀才的思念,这般沉重。   “信兄吃不得辣,但唯独好我娘做的剁椒酱,这一坛是半辣的;这些是曲姨母和信兄喜欢的零嘴肉干,这是……”   徐瑾瑜一一说完,随后看向另一个包袱,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另一个则是给圣上准备的,希望圣上喜欢。”   冯卓听了这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笑着与徐瑾瑜告辞。   到底还是个少年,给皇上献礼的姿态还有几分青涩。   等冯卓回到皇宫时,成帝刚刚结束家宴,宫里的家宴,彼此都远远望着,生疏到连面容都看不大清楚。   成帝听了一耳朵妃嫔皇子间的琐事,虽是一通应和,可却心里觉得乏味极了。   而冯卓就是在成帝几欲睡去之际,回来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还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成帝有些好奇的看向冯卓,冯卓立刻赔笑着将与徐瑾瑜的对话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   成帝闻言瞥了一眼包袱,沉声道:   “打开了朕看看。”   冯卓也不假手于人,亲自打开,里面的东西都一样一样的封存好的,成帝随手拿起一个包裹拆开,里面赫然是一包肉干。   成帝垂眸捏起一根肉干,肉香扑鼻,还有一种天然的烟熏气息,令人不由口舌生津。   随后,成帝径直拿起来咬了一口,吓得冯卓瞪圆了一双眼:   “皇上!吃不得啊!还未试毒——”   成帝淡淡的看了冯卓一眼:   “你当徐瑾瑜那般聪明之人,会做那等马虎之事?”   冯卓随后不语,成帝拿着肉干,走到一旁的椅子旁落座,等他慢悠悠的吃完一根肉干,这才佯怒道:   “哼!朕那么大一根玉如意,还抵不过三郎在他徐瑾瑜心里的位置!”   冯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成帝看了冯卓一眼,这才没好气道:   “怎么,难不成你说替三郎带信前,徐瑾瑜可有要为朕备礼?”   冯卓不由仔细一想,还真是,自己都要走了,那徐秀才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还是自己说,替徐秀才给三皇子带信时,徐秀才这才……   冯卓想到这里,不由小心翼翼的看了成帝一眼,皇上他哪里被人顺带过?这怕不是要大怒一场吧?   可是成帝回味了一会儿口中残余的肉干香味,不见丝毫怒色,只慢悠悠道:   “看朕做什么?三郎和徐瑾瑜相识的比朕早多了,如此看来,徐瑾瑜也是颇为重情之人。   但待到他日徐瑾瑜入朝,与朕朝夕相处,到时候这感情的孰轻孰重,他自己个也就知道了。”   成帝的心态极好,甚至会用话术安慰自己。   冯卓:“……”   “皇上高义!”   冯卓说完,随后在成帝的示意下,伺候成帝洗漱上榻,成帝阖眼前,叮嘱道:   “徐瑾瑜说三郎吃不得辣,朕倒是喜欢,你去告知三郎一声,那坛辣酱,朕留下了。”   冯卓一时无语,随后才低低应下。   这天底下哪里有老子从儿子手里抠东西的?   传出去都没人信吧!   ……   徐瑾瑜并不知道成帝安慰自己无果之后,忍不住扣下了师信的一坛剁椒酱这才舒舒坦坦的睡着了。   而徐瑾瑜在经历的漫长守岁之后,穿上了徐母特意新制的赭红流云纹棉袍,准备今日的祭祖。   也是徐瑾瑜平日习惯了子时睡,卯时起,这会儿倒是精神奕奕。   外头的天还是如同沉墨一样,凝固的黑,可是小石村却是早早就热闹起来了。   此刻,村头到村尾灯火通明,来来往往人影憧憧,人们脚步匆匆,但难得的面上带着喜色。   徐瑾瑜刚一出门,就迎来了热情的问候:   “秀才公出来了?”   “秀才公,来这里,族长请你过去呢!”   “秀才公……”   徐瑾瑜一一应着,含笑着朝祠堂而去,今日族长也是红光满面,难得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可等他看到徐瑾瑜时,眼中不由闪过惊艳:   “好小子,今个这红衣裳一穿,有那状元郎的风采!”   大盛的规矩是,状元及第当日,着红衣,骑白马,打马游街。   而族长这话一出,周围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远山家大郎才十三岁就考了秀才呢!”   “这要是以后能得个状元,那咱们徐家祖坟得冒青烟喽!”   “今个先上告祖宗咱们徐家终于出了秀才公的好事儿,再请祖宗保佑!还怕他一二十年后,远山家大郎考不上状元不成?”   徐瑾瑜闻言,只含笑拱手:   “那就借族长和诸位叔伯吉言了!”   只不过,这一二十年是有些太久了呢。   但徐瑾瑜倒也不是在长辈面前张狂之人,他日夺下状元,胜过言语万千。   随着三牲被一一摆放在香案之上,清香已经袅袅升起,徐家男儿纷纷上前叩拜。   女眷不得入祠堂,故而只能在不远处观礼,但即使如此,徐家女眷一个不落的全都来了。   天蒙蒙亮了起来,鞭炮轰鸣,族老那沧桑的声音响起:   “今景庆十五年初一,徐氏小石村子孙,皆汇于此,敬叩先祖,焚香祭之。   忆先祖之辛劳功德,感祖辈之绵延恩情,吾辈族人谨以三牲饭菜、茶酒佳肴之仪,致祭始祖灵位前,以告列祖列宗:   徐氏百年,无科举之胜者,今有徐家骄子,舞勺年华,便已得秀才之功名,文才兼备,聪慧过人——”   “徐氏瑾瑜,上前一步!”   族老话音落下,徐瑾瑜持香上前,恭敬的将三支清香插在了香炉之中,默默道:   徐氏先祖,吾虽非徐氏血脉,但徐氏与吾之情已远胜血缘,吾幼时幸得徐氏庇佑,他日必以重谢。   徐瑾瑜随后后退一步,俯身叩拜。   三支清香,烟气袅袅,笔直的飞入空气之中,族老见状,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之色:   “祖宗在上,您既有灵,望您保佑这孩子早日高中状元,以扬我徐氏之威!”   无人回答,只有清风一阵,可却不似冬日寒风凛冽,温温和和,如沐春风。   之后,族老以饱满的热情引着徐瑾瑜等晚辈子孙去祭拜曾经的先祖,可是每拜一位,就要让其保佑徐瑾瑜高中。   简直是,恨不得让每一位祖宗都记得徐瑾瑜的脸。   徐瑾瑜哭笑不得,可他为晚辈之首,只能恭敬认真的祭拜。   少年刚刚抽条的身姿,带着几分青涩,单薄独立,如初生的嫩竹,笔直清新。   轻风拂过,少年那褚色的衣袍翻飞,如玉的面容上含着一抹淡笑,淡定自若,风采骄人,一时让外头观礼的徐母不知得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以前总说远山家怕是要人财两空,没想到他家大郎一眨眼就撑起了门户!”   “啧,这门户还撑的不是一般的高!”   “咱们都是土里刨食的,可是人家就要当官老爷啦!还有那什么温泉庄子,咱们这辈子都没有听过!”   “还得是远山家的有福气!”   “对!远山家的有福气啊!”   徐母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笑的合不拢嘴,但因为在静暖园和流春园中住了一月,她这会儿也不是傻乎乎,被人三言两语就哄的找不着北的人,也随口糊弄起来:   “嗐,都是孩子自己争气!”   “对对对,是我用八辈子福气,这才换来了我家大郎!”   “哈哈哈……”   徐母眉开眼笑的和人说笑着,看着远处的少年,那眸子里的欣慰浓的都化不开。   她家大郎就是争气!   这是徐瑾瑜一家在村子里最扬眉吐气的一天,徐母高兴的抄起锅铲,直接做了一顿硬菜。   徐老婆子也将徐老爷子的灵位擦了又擦,把徐瑾瑜几乎要夸到天上去。   徐瑾瑜好容易摆脱了被族老引着见祖宗,被翻来覆去的夸的尴尬,一回来,得,奶又来了!   徐瑾瑜无奈极了,而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瑾瑜!”   魏思武一进门就高声唤道,他一手一个箩筐,里头都是新鲜的蔬菜,还有一些年礼。   “思武兄怎么这时候来了?”   按照大盛的常礼,寻常有礼都是初六以后了,思武兄这么急急巴巴,倒像是有事儿前来。   徐瑾瑜心里这么想着,却是立刻上前接住魏思武带来的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我听娘说,她们在静暖园的时候,可是没少受公主照料,还有那些温泉菜也没有断过,我还说等初六那日登门拜访,不曾想思武兄来得这么快。”   魏思武摆了摆手:   “自家兄弟,不论俗礼,这里头都是我长姐给婶子她们备的礼!”   二人正说着话,徐母等人也走了出来,一听魏思武这话,徐母本欲推拒,可是魏思武根本不给 她推拒的机会,直接把东西一放,拉着徐瑾瑜就往书房跑。   等魏思武把书房门一栓,徐瑾瑜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自如的去一旁的小泥炉让点火烧水。   “思武兄何必这般急切,现下想喝口热茶,还得等上一阵子了。”   “不喝都成,瑾瑜你……”   魏思武急得抓耳挠腮,可是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瑾瑜今个祭祖时出了不少的力气,这会儿只懒懒的缩在小泥炉旁,拨动了一下炭火,淡淡道:   “不急,水开还得一阵儿,思武兄可以慢慢想。”   随着水壶里的水渐渐有了温度,徐瑾瑜伸出白皙细长的双手一面烤火,一面打量魏思武。   不知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一向心大的思武兄这般烦躁呢?   魏思武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角度,索性干脆利索道:   “瑾瑜之前不是说,那顾氏女之所以丢失,乃是被人算计了?现在,那送礼的人,我找到了。”   徐瑾瑜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直接道:   “是,长乐伯?不,长乐伯与顾大人无冤无仇,他不必做这种事。   那是……长乐伯被人算计了?可长乐伯虽然私德不修,但也不是愚钝莽撞之人,如何能被人轻易算计?”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眸子里的情绪一下子激荡起来:   “瑾瑜啊!你要是哪天告诉我,你能掐会算我都不会惊讶!明明我才起个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徐瑾瑜笑了笑,正巧水开了,他一面给魏思武倒水,一面道:   “我也不过是猜的罢了,毕竟大过年的,思武兄能见的人实在有限。   而能让思武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人,自然少之又少。不过,长乐伯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思武兄这般模样?”   魏思武这会儿也不耽搁,直接叭叭的泄了自己老爹的底儿:   “唯二的两匹霞光锦,都被他收了,若是他日顾大人查出来,只怕他都要落不着好!”   魏思武说着,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他明明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缺,为什么要淌这躺浑水?!”   魏思武如何能不气,现如今宗族关系之重,那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关系。   连坐之法,自古有之,谁知道那长乐伯他日会不会做什么糊涂事儿。   徐瑾瑜没有在意以后魏思武吐槽的那句,他只是微微敛目沉思。   从思武兄方才的话中,可以得出长乐伯送上门的贺礼,被人做筏子来威胁顾大人。   这里头或许很合理,可是徐瑾瑜仍觉得有一处别扭。   “可若那匹霞光锦是长乐伯送去的,那为何顾大人毫无印象?”   长乐伯也不是什么五名小卒,顾大人就算是再不理俗事,也不可能直接忽略。   顾氏女被拐之事引发的疑惑是一个接着一个。   徐瑾瑜抿紧唇,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指:   “除此之外,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此案作案人的动机。顾五娘不过是一稚童,轻易不与人结仇。   顾大人的家眷在京中也没有什么坏名声,那么……这次算计是冲顾大人而来了,可又图什么?”   一个异地回京的大臣,如何能在短短一月有余内,惹的人对他那般算计?   徐瑾瑜脑中只觉得有灵光闪过,可是却始终缺少一环,让他一时也琢磨不得。   而魏思武别看来得时候那般急躁,可是随着将自己昨日得到的消息告知徐瑾瑜之后,整个人一下子都像是轻松了似的。   这会儿,徐瑾瑜堪堪回神,就发现悠闲自在的人换成了魏思武,这会儿他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细细品味,好不惬意。   徐瑾瑜沉默了一下,随后这才开口:   “所以,思武兄来此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件事儿?”   “嗯呐!瑾瑜是不知道,自从知道了这事儿以后,我可是一宿都没有睡!   要不是今个城门开得晚,我还能来得更早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夜里放烟花爆竹惊到了鸡群,今个那些鸡可是整整晚叫了半个时辰呢!”   魏思武都没好意思好奇徐瑾瑜,他见那鸡一直不叫,又是让人给鸡取暖,又是给鸡准备粟米,这才哄着那祖宗开口一叫!   徐瑾瑜不由莞尔一笑:   “原来城中开城门是以鸡鸣为准吗?我素日不必鸡起的早,倒是不大清楚。”   大盛并无宵禁,可是徐瑾瑜每每苦读至子时,哪里有什么夜生活,更不知城门开启的规矩。   魏思武摇了摇头:   “以前也不这样,最起码,我们这些勋贵子弟夜里出行并无禁忌。只不过,顾大人上任之后,以这样会导致城中守卫空虚为由,直接奏请舅舅,断绝此事。”   魏思武又将曾经那些属于勋贵的潜规则说了一通,徐瑾瑜原本只是随意的颔首,但之后,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面上突然闪过明悟之色。   他单知顾大人自异地归京上任,可是没想到其一回来,就几乎得罪了所有勋贵啊!   如此一来,一个长乐伯算什么?   四公八候,不,七候之中,只怕也有不少暗恨之人吧?   但这个范围有些太过广阔,徐瑾瑜指尖轻轻在桌上叩击,过了半晌,他才淡声开口:   “既然今日思武兄提到此事,若是思武兄有空,不妨多关注关注城门口发生的事儿,尤其是……夜间。”   一个连京兆尹都敢算计的幕后之人,虽是被断了一条财路,可也不至于用这样一件并不周密之事来抨击京兆尹。   除非,这件事对其影响颇大。   可,能否出城究竟对何人的影响大呢?   徐瑾瑜无法推测,这需要时间。   而魏思武听到这里,也是精神一震:   “瑾瑜是说,这事儿是有想出城之人的谋算?可,何至于此?”   “我也很想说一句,何至于此,可是顾五娘被拐之案纵使离奇,但却意在顾大人。   思武兄许是不知,当初那王武夫妻,要的就是被顾大人许诺放归。   可,寻常百姓又如何会有那样的心性?又如何会在那样的节骨眼提出那样完善的要求。   他们仿佛早有预料,只为等待那一刻。甚至,我怀疑即便那日我没有发现顾五娘的踪迹,顾大人也会通过别的地方发现,到时候……”   徐瑾瑜顿了一下,魏思武下意识道:   “到时候,顾五娘就是扼住顾大人咽喉的利器!他们,要的是顾大人的官位?!”   魏思武终于恍然大悟,徐瑾瑜赞赏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官位是一,更重要的,应该是官员更迭时,人心浮动的关键时刻吧。”   魏思武听到这里,也不由慎重起来,徐瑾瑜端起茶水,缓缓的抿了一口:   “只怕,此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也不知那顾大人可有头绪?   按理来说,此事本不该徐瑾瑜操心,可是顾五娘案乃是引子,他便添了几分关注,又摆脱思武兄着人探查一番,这便暂时搁置了此事。   之后大年初一到十五,徐瑾瑜过的那叫一个丰富多彩,以往门可罗雀的徐家今年频频收到重礼。   圣上那柄玉如意仿佛开了一个头,等到初六之时,信兄从皇宫里也托人送来了新年贺礼。   之后的顾大人、柳县令虽然未曾亲自上门,可那礼物也是样样用了心,尤其是顾大人的贺礼,是仔仔细细的打听过徐家的情况,每个人都有准备,极为有心。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富豪乡绅也来送礼,但都被徐瑾瑜拒绝了。   毕竟,他们送的可不是礼,而是对自己婚事的惦记。   他还小呢!   等带着家人看过了十五热闹的灯会之后,徐瑾瑜收拾好心情准备回书院上课了。   临行前的夜里,徐瑾瑜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事儿。   这对于过目不忘的他来说,简直不可能。   可徐瑾瑜思索再三,也没有半点头绪。   直到,翌日他来到了书院,迎接他的,是所有同窗那幽怨至深的眼神。   “瑾瑜,年过得好啊?” 第121章 (修)   徐瑾瑜随后才想起自己在放年假之前, 与山长给了各位同窗们一份怎样的新年贺礼,一时尴尬的笑了笑:   “也,还好吧。”   不得不说, 徐瑾瑜是有那么一丢丢心虚的,毕竟他拿出来的题目,是连他都觉得有些难度,且各种挖坑的。   而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众学子顿时脸色大变:   “也!还!好!!!”   “好你个瑾瑜,你可曾看到过鸡叫三声时的苍茫黑夜?”   “你可知一天一夜,水米不进, 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破题之法的痛苦?”   “你可体会好容易灵光一闪, 却发现失之毫厘, 差之千里的滋味?”   ……   徐瑾瑜只听着点头如捣蒜,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可……他那不是和曾经历年的出题大人学来的嘛。   “咳咳, 诸君可是觉得这些题目太难了?”   徐瑾瑜轻咳一声, 看上去分外淡定,墨色的眸子却一片诚恳, 等众人刚一点头, 他便话风一转, 认真道:   “那诸君可知这些题目都是吾将吾在西宿藏书楼中看过的历年科举试题,结合时事变化可得?   曾经与吾在西宿的诸位同窗,做了这些题目不过两个月, 便与吾霸榜西宿红榜。   吾将这些试题与山长赶在年假之前, 印刷成册赠予诸君, 惟愿他日红榜之上,我东辰学子皆能榜上题名啊!”   徐瑾瑜说的句句诚恳, 字字认真,可随着他这话一出,众学子也有些不敢置信起来。   “只用了两个月,就霸榜西宿吗?”   “难怪吾觉得这些题目实在太难,原来还是吾学问不够扎实!”   “倘若真如瑾瑜所说,那他日科考之时,我东辰学子之名,只怕要传扬四方了!”   ……   徐瑾瑜三言两语之下,众学子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一下子觉得出题人那一栏徐瑾瑜的分外可亲起来。   而徐瑾瑜看到同窗们的怨念消除,对自己接二连三的道谢,甚至还期待起了《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貳》,不由勾了勾唇,悠哉负手走出人群。   哎,他这些单纯的同窗们啊,怕是还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画饼”。   不过,画饼画的得宜,也焉知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徐瑾瑜回到了舍馆,准备收拾收拾,将自己年假期间想好的题目誊写出来。   毕竟,他不能辜负同窗们的热情嘛。   只不过,徐瑾瑜才堪堪写了一个开头,外头就传来了小厮的敲门声:   “徐瑾瑜学子可在?山长请您前去院中一趟。”   “好,就来。”   徐瑾瑜不得不停下动作,净手后踏出舍馆,朝翠微居士的黛山院走去。   等徐瑾瑜到的时候,翠微居士已经沏好了热茶等候,看到徐瑾瑜从从容容的走进来时,翠微居士还有不可置信:   “徐小友今日回书院,可曾遇到什么人?”   徐瑾瑜听了这话,扬了扬眉:   “山长是说诸位同窗吗?今日学生倒是难得见到同窗们齐聚在前校场呢。”   徐瑾瑜含笑说着,翠微居士倒茶的动作都不由一顿,试探道:   “那徐小友就不曾和那些孩子说说话?”   据翠微居士所知,那些孩子回书院后的怨念,可是连他这个山长都不敢轻易露面。   年假结束前,那些先生们因何黑眼圈?   那都是他们不但要审题,还要共同答题,探讨正确的解题思路。   先生们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可也有些无法解出来的题目,最后还得去寻出题人解。   在这样的难度之下,翠微居士确信这些孩子们可以过一个极为充实的年假。   只不过,可能会对他这个送出重礼和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姓名的出题人不满罢喽。   徐瑾瑜看着翠微居士那暗搓搓打探的模样,只是风轻云淡的弹了弹衣角,在翠微居士的对面落座:   “您说什么呢?学生与诸位同窗多日不见,自然要好好说说话,亲密一二了。   同窗们都是一片赤子之心,吾十分动容,他日一定出更多的题目,帮助诸位同窗早日高中!”   翠微居士:“……”   许是徐瑾瑜说的实在淡定从容,让翠微居士都有些怀疑起自己书院的学子们一个个都是抗压的一把好手,随后立刻道:   “那徐小友近来可有新题?这些题目还需要先生们一一讲解,但书局已经可以着手印刷第二版了。”   “有倒是有,只不过学生需要两日誊写。此次的题目较之前面的题目,更为新颖有趣,想来诸位同窗一定十分喜欢。”   翠微居士都没有忍住抽了抽嘴角,他早听学子们私下里都说什么瑾瑜学子乃东辰第一非人哉,现在他算是结结实实体会到了。   因为西宿先生出题敷衍,他以一己之力,彻底改变了所有学子的学习方式!   偏偏人家这法子,十分有效,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啧舌。   “罢了,他们以后会感谢你的。”   虽然,此刻会很痛苦就是了。   徐瑾瑜端起翠微居士倒好的茶水,轻抿一口,声音清润:   “不谢也无妨,努力不负赶路人,若不言弃,他日大道必有所成,不在一朝一夕。”   翠微居士也不由笑笑:   “徐小友倒是豁达。”   二人说话间,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鸟鸣。   翠微居士抚了抚须,伸出手掌,一只鸽子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等翠微居士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件,认真阅览时,那鸽子已经蹦跳着去啄徐瑾瑜的手了。   徐瑾瑜只一打量,随后伸手让那鸽子跳上来,便不由无奈道:   “十三,你怎么又重了?你可是信鸽啊,再重下去就要飞不动了。”   翠微居士手下大名鼎鼎的懒鸽子十三对于徐瑾瑜的谴责充耳不闻,等发现这个熟悉的人身边少了那个投喂它的“好心人”后,毫不留恋的拍拍翅膀飞走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没有出言谴责这只没有良心的懒鸽子。   而一旁的翠微居士拿着信件的手却不由微微颤抖起来,连徐瑾瑜都觉得不对劲儿:   “山长,您怎么了?”   翠微居士忙用袖子拭了拭有些湿润的眼角,随后将那不大的信笺递给徐瑾瑜:   “你且自看吧。这些日子吾一直庆幸那日幸好吾被清淼老儿邀去探讨标点符号之妙用,之后才发现西宿种种恶行。   回来后,吾忆起当初我东辰去往西宿的学子之中,总有些学子留在了西宿,心中好奇,这才托人打听一二,却没想到……”   徐瑾瑜心中疑惑,随后展开信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鸽子传递的信件体积不会太大,那上面传来的消息上,清楚的记载这一个名叫穆衡的学子于景庆二十年离开东辰,进入西宿,却在景庆二十一年时,彻底销声匿迹。   而翠微居士这会儿面上也闪过哀痛的回忆之色:   “穆衡那孩子性坚韧,十岁父母双亡,与他那先天不足的幼妹相依为命,幸得村中的赤脚大夫关照识字采药,倒也勉强糊口。   但即便这样艰苦的条件,他也一直孜孜不倦的读书,更于十七岁时考入书院。   当初,穆衡与徐小友你一般,月月霸榜,揽获所有奖银,可吾知道他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或者说,他不及徐小友天赋异禀,可过目不忘。他有得只有一股韧劲和努力,吾是打心眼里看重那孩子的。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抽签去了西宿改变了。”   徐瑾瑜静静的听着翠微居士的话,脑中却在勾勒穆衡此人的性情特征。   一个在逆境之中,仍能自强不息,意图突破阶级改变之人,为何能留在西宿。   他有弱点。   是他的幼妹。   果不其然,翠微居士说起那日的光景时,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孩子跪在吾面前,说他并非有意要离开书院,可是西宿允诺他,可以一直出银子,帮助他治愈妹妹的顽疾。   吾告诉他,吾亦可以资助他,助他治疗幼妹,可那孩子太过要强,他要凭自己的本事养妹妹。   且西宿里勋贵子弟居多,他还打算找机会请太医为妹妹诊治一二。   那孩子一片赤诚之心,吾纵使不舍,也只得允了,却没想到,吾没有等到他金榜题名之日。   他竟是,一去不回啊——”   翠微居士说着,情绪低沉下来,徐瑾瑜抿了抿唇:   “那,西宿的清淼居士可有拷问那韩监院?他应该有消息。”   “吾去信问过了,韩峰借着西宿的名头,短短十年,敛财百万,早在账本水落石出之日,于茅草屋中悬梁自尽。”   翠微居士说完,不由恨恨的一掌拍在桌子上:   “他做下那么多的孽,怎么敢自尽?!他怎么敢?!那么多的孩子都不知下落,他怎么敢?!!”   徐瑾瑜敏锐的察觉到翠微居士口中的字眼:   “那么多?山长是说……”   翠微居士忍着悲痛,起身去屋里拿出来了一个木匣子,里面是一沓信件:   “都在这儿了。二十六名学子,除了三名京城本地的学子外,其余都是异地求学的学子。   他们满怀抱负而来,可却不明不白的失了踪迹,吾,吾愧对他们!”   纵使那些学子当初纷纷表示自愿离开东辰,可是翠微居士仍然深觉是自己当初没有尽好一个师长的责任。   “徐小友见笑了。”   翠微居士拿起写着“穆衡”名字的那张信笺,表情沉重的放进了木匣之中。   “那山长可有报官?”   “已经报于京兆尹处,只是此事时隔多年,很多事早已不可追,吾亦不知何时会有音讯……   瞧我,好端端的和徐小友说这些做什么?本来只是想让徐小友来讨论新的题目,没想到倒是让徐小友担忧了。”   “山长说的哪里话?若是那些失踪的学子未曾离院,他日吾等也算同门兄弟。   此事今日学生既然听到,那便会放在心上,日后若有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山长。”   “好。”   翠微居士轻轻点头,可是心里却并不报什么希望。   毕竟,这件事连京兆尹府接了后,都觉得棘手无比,徐小友还是孩子呢……   徐瑾瑜没想到今日回到书院后,会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西宿书院,莫不是吃学子的?   动机为何?目的为何?   徐瑾瑜本就觉得西宿之事十分奇怪,只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曾经的东辰学子的失踪。   不过,这里面只有三名本地的学子,且徐瑾瑜匆匆一瞥之时,那些学子大都是人际关系较为简单,且家族无力的学子。   这证明那些人还是有些顾及的,但若是按照韩峰上位的时间来算,不知十年间,会让这件事演变到什么地步。   徐瑾瑜心中有些担忧,可此事仍是一团乱麻,他需要找到线头。   十年旧案至今,该有的线索只怕早就随着时间,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可以耐心等。   徐瑾瑜捋了捋思绪,将这件事记下,随后又开始投入学习之中。   将基础的四书五经,以及历年考题仔细研读之后,徐瑾瑜开始盯上了东辰藏书楼的杂学。   说是杂学也不全然是,毕竟博览群书对于读书人来说,是职责所在。   曾经在承乾年间,有一位主考官家学渊源,所出题目涉猎颇杂,不知多少学子折戟沉沙。   那一年,是该地被录中学子最少的一年。   几乎,颗粒无收。   徐瑾瑜不能保证自己以后遇到的主考官都在范围内出题,所以他需要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   回到了东辰书院之后,徐瑾瑜又回归自己曾经四点一线的生活,只不过因为手中攒着的星星太多,所以伙食大大改善。   但,因为他太卷的原因,导致一众同窗不得不被逼的更卷起来。   以至于,原本只有徐瑾瑜和宋真的舍管夜里会点灯到子时的情况,现在已经蔓延至整个乙级。   就连林浓熙先生听着这件事,都没有绷住自己严肃的脸,和云萧先生咬耳朵说起此事。   不过,林浓熙是怕这些学子太卷,伤了身体。   却不想,云萧听了这话,只幽幽道:   “山长早就让小吴大夫这两日开始研究药膳,说是听当初徐瑾瑜说什么他日我东辰学子,皆能榜上有名,精神振奋。”   林浓熙:“……”   ……   东辰书院的学子们就新版五三卷生卷死,毕竟这五三谁做谁知道好!   可东辰书院之外,这本大盛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科举学习书,却是无人问津。   青山书局乃是东辰书院下辖书局之一,以往书院里的先生有诗文、填词等作品出版,都会在青山书局出售。   而东辰书院声名赫赫,自然少不得那等无缘进入书院,却仰慕书院的读书人的追捧。   “呦,掌柜的,今个有新书啊?是哪位先生的大作?是林先生的经论,还是洛先生的词?”   来人兴致颇高的在架子旁端详着,掌柜知道此人,他名唤李章,京城人士,家里小有家财,一直仰慕东辰书院盛名,年年去考,年年不得入。   于是,平日也只有从青山书局购置一些书籍,聊以慰藉了。   当然,李家自然不会放着儿子耽搁,所以李家早早就将李章送入官学,还私下请先生教导,但李章依旧对东辰书院念念不忘就是了。   “这本书啊,可是由翠微居士亲自作序,以勉励科举学子更上一层楼的,李郎君有兴趣可以看看。”   “噢?竟是翠微居士亲自作序,那我定要买下的!”   李章说着,便迫不及待的付了银子,也等不及回家,就靠着柜台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本书很厚重,卷首乃是翠微居士亲自作序,行文清丽脱俗,字句珠玑,李章细细读完,只觉得余味悠长。   只不过,翠微居士这序为何是劝学之意?   李章怀着疑惑,重新翻看了一下扉页,这才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徐瑾瑜……这名字怎么没有听过?东辰书院莫不是重新请了先生?   不过,能被东辰书院请入的先生,一定有其特殊之处吧?也不知这位先生擅长什么?”   李章一面低语,一面翻看正文,随后直接愣在当场。   他是要感沐东辰先生的文气熏陶的!   可是现在这给他看了个什么东西?!   只看这题目,他还以为自己梦回科举了!   可不幸的是,他虽然自负学问,可却在取得秀才功名以后再无寸进,就连官学的先生也说他是学问到了,可时运不济。   以至于,这件事对他打击颇大。   他已经对于试题产生了厌恶之心!   随后,李章“啪”的一下合上书,本来想要把书丢回去,可是却想到自己已经买了,一时僵住,只恨恨的夹着书离开了。   掌柜还是头一次看到李章这幅模样离开,摇了摇头,他虽是掌柜,可书籍来源还得是翠微居士做主。   可观那李章态度,莫不是这本书犯了学子的忌讳不成?   掌柜看了几页,自觉不懂,便不再理会。   可另一边的李章捧着那本十分有分量的五三回了家后,为自己白掏了银子而郁闷不已:   “也不知是什么人写的书,这么厚一摞,垫桌角我都嫌高!”   可是,书已经买回来了,里面更有翠微居士亲自作的序,他就是买回来供着,那也是甘之若饴!   李章想起翠微居士的序言,心情才勉强好了一些,随后他又翻开了书,告诉自己只是品读翠微居士的序言。   那短短两页的序言很快就看完了,李章不可控制的看向了那第一页的正文。   方才他只匆匆一瞥,可是那行文就让他梦回科举,可是这会儿下意识的一眼,便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无他,这道题与他当初考乡试时的一道题目有些相似。   他就看这一道!   李章认真的看完后,随后立刻提笔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答案。   东辰书院所出的五三后面也附上了答案,他准备等答完看看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而这答案,说是答案也不全然,毕竟科举时的答卷还是要考虑考官喜好的。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答案”都将解题思路、题目陷阱做了阐释。   李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仿照他当初的解题思路以及这段时间的苦学,将其答的尽善尽美。   他这一答,可谓是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李章自觉自己已经考虑的十分完善,一定可以取得满分的成绩。   于是,他翻到了对应的答案页,然后彻底陷入沉思。   他知道他为什么科举累考不中了!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读懂题目!   “哈哈哈,呜呜呜,枉我自诩聪明,可却没想到连科举的题目都没有读懂过!   我怎么能考中!怎么能考中啊!空有学问而不会用,独守宝山而不得所,可叹啊!可悲啊!”   李章又哭又笑,捶胸顿足,连家人都忍不住担忧敲门:   “章郎,你还好吗?”   李章狼狈的抹了一把眼泪,对着门大声道:   “我没事!我就是得到了一本好书!今日我要彻夜苦读,不必准备我的饭食了!”   李章说完,重新净手,铺纸磨墨,郑重其事的坐在了桌前。   如果说,以前的他,思维只局限于题目表面,那么现在他要开始揣摩出题人的意图了。   这本五三,如同黑暗混沌中的一缕亮光,让李章只觉拨云见雾,他的思路从未这般清晰过!   “徐瑾瑜,徐先生……这个名字我记下了,他日若能再见徐先生,我定要以重礼谢之!”   李章对着五三,认真的说完,这才虔诚的重新翻开了扉页,只是这次让他惦念的序言没有留住他的目光。   李章用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才答完了十分之一的题目,这些题目可以说没有一道是无用的。   甚至有些题目,让连续考了数次乡试的李章都觉得似曾相识的程度。   李章甚至觉得,倘若当初的自己在乡试前读过这本书,他必定榜上有名!   东辰有月试,官学也有。   等到本月官学月试结束,李章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名次,有些不敢相信。   “李章,你这段时间可是家中又请名师教导了?一次进了二十名,你中间还请过假呢!”   李章还处于震惊之中,只摇了摇头:   “没有请什么名师……不,还是有一位的,此乃吾一书之师,可却胜过其他先生多矣!”   李章这话一出,同窗顿时兴趣大起,缠着李章交代,李章也不是那等心奸小人,只道:   “那青山书局里,有一位徐瑾瑜徐先生的书,让吾受益良多,诸君若有兴趣可去瞧瞧!”   李章话音刚落,只觉得耳边十分清静,等他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地面,被料峭春风吹的一哆嗦:   “咦,人呢?” 第122章   青山书局, 掌柜看着堆积如山的《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壹》不由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么多的书积压,可要怎么和山长交代啊, 唉——”   时过一月,这本书一直无人问津,谁让原作者只是一个以前都没有名姓的先生呢?   掌柜唉声叹气,随后起身将这一堆书搬起来,准备放到不起眼的角落去。   可正在这时,只见远处人影憧憧,步履匆匆而来, 掌柜被惊得发愣, 还以为是京中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可却没想到, 那些人都作学子打扮, 而他们的目标——似乎是自己!   掌柜被吓了一跳,四下看着, 准备关店跑路, 可却被一只只手拦住了正要关住的大门:   “掌,掌柜哪里去?”   “小人一直老老实实, 本本分分卖书, 断没有一星半点不轨之举, 还请诸位高抬贵手……”   掌柜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可双拳难敌四手,他连忙告罪, 可却不想话没说完, 便有学子气喘吁吁道:   “听, 听说书局有一本是徐瑾瑜徐先生所著的书,现在可还有货否?”   “啊?”   掌柜整个人都懵了, 他本以为要砸在自己手里的那些书,现在被这么多人求上门?   “啊,有,有有有!这些都是!”   掌柜是个生意人,反应过来后,立刻引着学子们到了书架旁,殷勤备至的介绍:   “诸位别看这位著书先生声名不够响亮,可是这本书乃是东辰书院的山长,翠微居士亲自作序,不管是仔细品读,还是收藏都颇有价值……”   掌柜自知徐瑾瑜声名不显,所以着重介绍了一下翠微居士的大名,只不过出乎掌柜意料的是,这些学子对于序言也只是匆匆一瞥,直接进到了正文。   “嘶,这道题吾怎么觉得颇为眼熟?”   “好家伙,原来这道题是在这里有歧义!”   “这本书,这徐先生,可真是吾等学子的至宝啊!掌柜,付账!”   ……   学子们直接慷慨解囊,随后便在书局旁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这一看,等到日光西沉,眼前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时,学子们这才初梦如醒,可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此乃宝书啊!”   “难怪,难怪李章一进就可进那么多名!”   “若是早有此书,我必榜上有名!”   “徐先生高义啊,这等科举至宝,竟是毫不藏私,其人品德行实在令人钦佩!”   “能写出这样玄妙题目的徐先生,一定是一位饱学多才!吾要将徐先生之书日日供在案头!”   “供书算什么,我若是高中,必将徐先生的尊姓大名刻在美玉之上,日日清香供奉,一分不少!”   学子们身披暮色,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掌柜,这会儿整个人已经都快要石化了。   他怕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一夕之间,那些学子竟是对那位徐先生改观如此之大?   掌柜震惊过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五三放在原位,没有挪动。   他总觉得,这册书怕是要带给他莫大的惊喜。   官学学子们对于这新版五三,那叫一个如获至宝,甚至连在官学的课间,都忍不住拿出来仔细品读,研究。   学子间的异动一日两日官学博士们或许察觉不出来,可是日子久了,他们就发现了不同。   比如,这些学子连吃饭休息时,都三五成群的探讨着什么。   再比如,这些学子的课业开始突飞猛进起来。   如果说,所有学子都这样子,那博士们还能自诩是自己教的好的原因,可惜这里面只有那些表现奇奇怪怪的学子。   以至于连博士们都不由好奇起来,这些学子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能让成绩这般突飞猛进!   李章被博士叫到教学斋外的时候,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听了博士的话后,他一时犹豫起来。   五三是他近来提高成绩的利器,若是广而告之,全官学皆知,那他岂不是白努力了?   可随后,李章又想到了徐先生。   徐先生能写出一整本五三,他如何能不知道这本书的价值所在?   可他仍然毫不吝啬的公之于众,其品行着实难能可贵!   自己虽未亲见,可也知道这样的老先生一定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自己也算是先生的学生,岂能逊色于人?   是的,李章深切认为这位大公无私的徐先生,应该是一位白发苍苍,心怀大义的老先生。   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汇于此书,成就了他们这些学子,实在是可歌可泣啊!   李章脑中想了很多,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眼圈微红,博士都被吓了一跳:   “可是什么不能广而告之之秘?若是如此,吾便不问了。”   “不,学生告诉博士!徐先生高义,学生岂敢藏私?!”   李章的语气慷慨激昂起来,博士有些茫然,随后李章直接将五三之事和盘托出,甚至还将自己的五三借给博士一观。   “徐先生的所有题目都颇有深意,令吾等受益匪浅,若非观徐先生之书,吾甚至不知吾此前究竟因何科举失利!”   李章满怀激动的说着,而博士听了李章的话后,一时也颇为好奇的翻开了五三。   只是,这一翻,便有些停不下来了。   等到铃声响过三遍,博士这才清醒过来,随后郑重的将五三捧在手中,对李章道:   “吾等执教多年,竟是从未想过将考过的题目思路整合起来,这本书实在玄妙无比,吾需要尽快报于祭酒大人知晓!”   “先生请——”   李章随后目送博士离去,可是胸口激荡的情绪仍难平息,这一刻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这本五三的诞生象征着什么。   官学的祭酒也是经世大儒,听说其年轻时还曾在文华堂为皇子授课过,其文采学识也颇为有名。   祭酒名刘淮正,号观亭居士,值得一提的是,其与翠微居士颇有龃龉,二人明明同一时间声名鹊起,可是至今说过的话也不过五指之数。   等博士拿着五三上门之时,祭酒正在认真看着本年度学子的月试成绩,这是开年第一试,官学的博士们并未留情,这就导致有些过年时松懈的学子成绩一落千丈,看的祭酒眉头紧锁。   但等到他看到一个名字时,不由眉头舒展,自语道:   “一个年假过去,其成绩却不退反进,此子日后必有作为!”   随后,祭酒拿出李章的试卷一一看了过去,越看越满意。   “虽然做答有些青涩,可这破题思路却紧扣主题,虽不算上佳,可若能保持,他日考中贡士不成问题。”   正在这时,门外想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祭酒直接道:   “进来吧,门没有关。”   博士推门而入,祭酒看到他时有些惊讶:   “文博士来此,可是有事?”   “正是,大人且看,吾发现了一本宝书!”   文博士没有忍住声音中激动的颤意,祭酒有些疑惑,随后从文博士激动到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本五三,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祭酒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开五三,他长长一叹:   “吾等曾只知传道受业,一心盼着那些孩子能学有所成,可是却从未想过,将自己的经验、破题思路等记录下来。   这本书的作者有如此妙思不说,且能汇聚这样精确的破题之法,岂是随意一人可以作出?   此事之上,吾不如其多矣!对了,文博士,这本书从何处而来,吾欲于这位……徐先生好好探讨一二,若能将此书供至所有学子学习,只怕他日吾等手下学子高中有望!”   祭酒说着,也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他当初因故离开文华堂,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祭酒,可若是他日官学学子考中之人不计其数,圣上一定可以看到他!   文博士自然知道祭酒大人和东辰山长的龃龉,这会儿轻咳一声:   “咳,大人,此书乃是东辰山长印刷出版,若是您有意让学子们能一观此书之奥妙,不若直接在青山书局购买即是。”   祭酒本来爱不释手的翻阅着,这会儿听了这话,直接愣住:   “你说什么?翠微那老东西从哪儿挖来的这位能人?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简直气煞我也!”   祭酒气的“啪”的一声合上五三,在屋子里转圈圈起来。   文博士见状,缩了缩脖子,他就知道会这样,等祭酒大人一通大作之后,文博士弱弱问道:   “既然如此,那依大人的意思,这书咱们是学还是不学?”   祭酒一噎,直接拍板道:   “学!这等宝书,吾岂能因与翠微老儿的私欲错过?吾不但要学,还要让所有学子人手一本!否则他日我官学学子考不过东辰学子,岂不可笑?”   祭酒随后匆匆起草文书,让文博士去找账房在账上支银子来批量购买,一下子就将青山书局的库存清了一半。   文博士得了音讯后,这才欢天喜地的离去,这本五三不管是对学子,还是对他们来说,都是让人耳目一新,且实用性极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宝,他如何能忍心看其埋没?   那与空守宝山而不取何异?   而祭酒等文博士离开后,又仔仔细细的看起了那本五三的内容,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些东西。   比如,这些题目里那空白处留下的黑点又是何物?   祭酒思前想后,决定抽空亲自上东辰去看看这位能写出如此宝书的徐先生究竟是什么人物。   如果,能把他挖到官学来,他亲自给圣上写折子,赐其正七品训导之职!   京城官学的训导之职可非那些寻常州县可以相提并论,而这,只有他这位官学祭酒可以给!   至于翠微那老儿,他能给什么?   祭酒随后一笑,似乎已经开始畅享起来,自己和自己的新训导联手,桃李满天下的盛景了。   ……   徐瑾瑜自然不知官学因为他一本五三发生的动荡,本次月试结束之后,学子们对于先生们的出题思路(套路)已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考完之后讨论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对于这些学子们来说,他们相当于已经积累了十年内功,而现在,就是他们学习招式,让自己更加精进之时,可不是一个个激动的不得了?   以至于等徐瑾瑜收拾好东西,准备归家的一路,不少学子们都冲着徐瑾瑜一拱手,郑重道谢。   嗯,和当初圣旨被供在他的舍馆时有一拼。   徐瑾瑜一面淡定的还礼回去,一面走的更快了些。   就冲诸位同窗这满腔热情,希望休假归来后,他们看到五三貳时,也能如此吧。   徐瑾瑜的这一个月书院生涯,那是异常充实,可魏思武却不是这样了。   徐瑾瑜一出书院的大门,就被魏思武给劫走了,马车之上,魏思武大倒苦水:   “瑾瑜,你是不知道,京城十二门我都派了人去盯着,可是都一无所获。   唯一一个发现有异常的,还是一个倒卖夜香的!那收夜香的和宫里的内侍有勾结,把,把舅舅的龙遗要趁新鲜卖给城外的富户。”   徐瑾瑜本来喝茶听了这话,都不由呛了一声:   “龙,龙遗?”   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点了点头:   “对,就是瑾瑜你想的那样。嗯,价值纹银五十两,确实值得那小贩铤而走险了。”   徐瑾瑜被魏思武这话说的,看着手里的茶水,有些喝不下去了,索性抄着手靠在马车壁上,皱眉道:   “这不应该啊,按照幕后之人那般急迫的对顾大人下手,岂会这么安静的按耐不发?”   “难不成,他们是因为顾大人没有中圈套,所以心中胆怯了?”   魏思武试探的说着,徐瑾瑜?却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如此,他们又何必对顾大人下手?凡有新规定下,大多都是前头热,后头总会寻摸到漏洞的。”   徐瑾瑜微微垂下眸子,思索其这件事的漏洞在哪里。   而魏思武这会儿却是啧了啧舌:   “反正这事儿我是有些不想掺合了,瑾瑜你是不知道我兴冲冲带人去缴获一盒龙遗之时是什么感受!”   徐瑾瑜没忍住,弯了弯眸子,换来了魏思武的控诉:   “好你个瑾瑜,我这都是为了谁!你竟也笑我!”   徐瑾瑜连忙摆手,以拳抵唇,闷闷的憋笑,可也不过一息,他便难得笑着歪在了一旁的垫子上:   “哈哈哈,不行了,本来我不想笑的,可是思武兄描述的实在是……哈哈哈!”   魏思武又气又恼,直接去戳徐瑾瑜的腰眼,他此前无意撞过一次,才知道这厮唯有这一处弱点。   徐瑾瑜本就歪在垫子上,被魏思武一作弄,笑的完全止不住,眼泪都冒出来了。   少年素日端方持重,颇有君子如玉之风,可是这会儿眼圈微红,眸光潋滟的笑眼看过来的时候,饶是魏思武都不由呼吸一滞,不忍再作弄。   “啧,今个且先放过你了!”   魏思武说的威武霸气,但下一刻就伸出手臂,让徐瑾瑜扶着他坐直身子。   徐瑾瑜方才一通笑闹,这会儿玉白的脸颊难得染上了几分嫣红,眸中水波流转,他用大拇指拭去,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没看出来啊,思武兄也是个观察仔细的,竟是在我不知情时,就握住我的软肋喽。”   魏思武哼了一声,闷闷道:   “谁让你先气我来着?”   徐瑾瑜想起这事,就又要笑,可魏思武立刻眼一横,虎视眈眈,徐瑾瑜只得将笑意压在眸底:   “不笑了不笑了,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儿吧!思武兄这段时间辛劳万分,可我仍觉得有不对劲之处,不若今日我与思武兄一同去盯一盯吧,否则我这心里也不踏实。”   “你这身子骨,行吗?”   魏思武闻言便皱起眉,徐瑾瑜想着自己今日也就考了一场月试,并没有消耗什么精力,随后微微颔首:   “我可以的,只是要劳动思武兄的人替我去家里说一声。”   “行。”   魏思武一口应下,他也觉得自己这次一无所获之事太过憋屈,别看他口口声声想要放弃,可若真是如此,又何必巴巴直接来书院门口就将徐瑾瑜带走呢?   徐瑾瑜见此,也不由眸子微弯。   旁的不说,思武兄在责任心这方面,那是没得说!   徐瑾瑜今日离开书院的早,等到他坐着魏思武的马车进入京城之时,天色还亮着。   即便是京里有名的魏少司的马车,也少不得经过一通仔细的查验,这让徐瑾瑜再度确认,顾大人一定在这事儿上又狠狠得罪了某些人。   “魏少司,耽搁您时间了!放行——”   城门小兵一声令下,马车这才辘辘前行,徐瑾瑜挑起帘子,头一次仔细的观察着城门的情况。   京城十二门,每一门都由三十名城门小兵把守,这会儿十二人持兵戈执守,另外十八人分之为二查验过路行人。   不管是勋贵还是平民,他们一视同仁,徐瑾瑜乘坐着马车经过之时,还听了一耳朵有意图去庄子的官夫人和闺阁小姐的抱怨声。   总体来说,京城守卫较之以往的严密程度,几乎翻了一倍。   当然,这只是此刻。   徐瑾瑜暗暗记下了这个数据,随后便与魏思武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   所幸大盛没有宵禁,魏思武又提前打过招呼,是以即便是巡逻的禁军看到马车上的“魏”字,也并未前来打扰。   今夜月黑风高,随着天幕的最后一丝亮光消失,不远处的城门口燃起明亮的火焰。   与此同时,城门在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关闭。   远处的街道依旧热闹,只是城门口逐渐变得安静起来,这座城池从这一刻不再迎外人入内了。   因着今夜天色的缘故,马车停靠之处并未被城门小兵发觉,徐瑾瑜顺着挑开的帘子,耐心的观察着,等着。   如今正值农历二月,吹来的晚风还夹杂着凛冽。   等到亥时正,早就已经值守的哈欠连天的城门小兵迎来了换职的同僚。   “今天好晚了。”   “天真冷啊!”   随着几句低语,城门口重新安静下来,只是徐瑾瑜看着那零星的四个守卫,抿了抿唇。   “白日城门口守卫为三十名,夜里只有四名,实在太过薄弱了。”   “确实如此,但城门已关,又有禁军一直巡逻,一个门有四个守城兵将足矣。”   魏思武一面说着,一面压低声音道:   “顾大人以一己之力断了大多数勋贵的财路之后,你当那些勋贵都是软柿子任捏?   瑾瑜此前怕是未曾注意,上一任京兆尹在时,只一座城门守卫便有三十人,如此三班更迭,一门便需要九十人,十二门则为一千余人,可谓是兵将如云,可现在嘛……”   魏思武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徐瑾瑜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怕是有人用各种借口,裁减了城门守卫的人数,而此前白日之时一直都有三十名守卫更迭的,自然不能改变,那么唯一可以改变的,就只有夜里无人之时的守卫了。   这一切都是这么的合乎常理。   “那,思武兄可知这些城门守卫的人数变动是从何时开始的?”   魏思武想了想,随后直接道:   “是开年后的第一个朝会,这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户部的官吏说起城门守卫之事,不知怎么掰扯的,最后让舅舅同意裁减城门守卫了。   瑾瑜这会儿问起这事儿,可是觉得不对劲儿?”   魏思武偏头看向徐瑾瑜,这会儿徐瑾瑜还在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口,那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苗,应的少年眸子晶灿。   徐瑾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道:   “再看看吧。”   这一看,就是四个时辰,已经又到了轮值之时,这会儿正值日昏交替之时,魏思武已经看着车壁打起盹,徐瑾瑜亦觉得眼睛发涩,可他仍然没有松懈。   此前的种种迹象表明,那幕后之人一定很急于出城,而在白日经历了那样细致的盘查之后,徐瑾瑜直接排除了其白日出城的可能。   那么,他们唯一会做手脚的,就只有这个时候了。   就连这个城门,也是徐瑾瑜特意挑选的,因为其可以直达官道。   天色依旧浓重,不远处的四名守卫早就已经困乏不堪,眼看着快要轮值之时,一人突然面色一变,和同伴低语几句,去了不远处背风的城墙根。   随后也有一人跟了上去,随后响起一阵水声。   如此,守卫只剩下二人。   正在这时,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影开始闪动,天还是雾蒙蒙的,有些不大看的清楚。   徐瑾瑜推了一下魏思武,随后捂住了他的嘴:   “看——” 第123章   魏思武原本睡的迷迷瞪瞪, 等他顺着徐瑾瑜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他们竟敢私开城门!”   但见那厚重的城门被开了一条小缝,方才那些人影憧憧, 竟是准备自口而出。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打更人正好经过,伴随着一声声高唱的“关好门窗,防偷防盗”,竟是正正好掩盖了那城门口的异样。   而不远处的两个城门小兵也没有发现异动,反而因为即将换职之际,精神松动, 和同伴说笑。   “瑾瑜, 你在此等候!”   魏思武直接拔出腰间悬着的忠君剑, 朝城门冲去:   “贼子尔敢!”   与此同时, 对面的小巷里也冲出来一众官兵,徐瑾瑜看着那熟悉的衣裳, 似乎是……顾大人的人。   徐瑾瑜此刻无瑕细想, 只认真端详着不远处随着魏思武为首、官兵次之的单方面围剿。   此刻,哭声, 喊声, 不绝于耳。   那两个城门小兵本就是做了亏心事, 还未短兵交接,便已经未战先降,跪地交剑。   至于方才那些人影, 这会儿借着火把的光晕, 徐瑾瑜倒也看个分明, 那赫然是一群半大孩子!   眼看着局势稳定,徐瑾瑜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魏思武直接剑指一城门小兵:   “说!谁给你的胆子,胆敢私开城门?!若是兵乱之时,尔便是千刀万剐之罪!”   “魏少司饶命!魏少司饶命!”   城门小兵苦苦哀求,徐瑾瑜缓缓走了过来,低声道:   “天快要亮了,此事暂且不要张扬,且让京兆尹府的人把这一干都带回去审问。”   “凭什么?”   魏思武闷闷道:   “小爷等了一个多月,就让京兆尹府的人摘了桃子!”   “本官也好奇,为何魏少司会在此处?”   正在这时,那飞出一群官兵的小巷里,也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徐瑾瑜遂拱手一礼:   “学生见过顾大人。”   “顾大人。”   魏思武位卑于顾世璋,也不得不抱拳一礼。   顾世璋看到魏思武身后的徐瑾瑜时,却是不由眼前一亮:   “徐郎君,你怎会在此?”   徐瑾瑜笑了笑,简单道:   “顾大人,学生此前遇到贵千金之事后,侥幸听思武兄说起京中异状,故而推测城门有异,今日前来观察,不想……”   徐瑾瑜虽是寥寥数语,可是顾世璋却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凭只言片语,便可以推敲出自己在王氏夫妻口中下了百般功夫才撬出的话。   也难怪圣上早早就盯上了这位少年英杰。   顾世璋惊讶过后,随后大手一挥,道:   “来人,先把这些人带回京兆尹府,分开关押!”   这些孩子大都身高参差不齐,这会儿被吓得哭都不敢放声哭,徐瑾瑜眼皮微抬看了过去,只觉角落处有一个孩子似乎极为不同。   这种感觉,让他的目光凝在那孩子身上,徐瑾瑜偏头冲魏思武低语示意:   “思武兄,那个人……”   徐瑾瑜话音未落,那个孩子打扮的人直接一把将最近的一个孩子推到官兵的怀里,直接将自己用作伪装的厚重棉衣脱了个精光,生生从那开了一条小缝的城门下挤了过去。   “贼子休逃!”   魏思武得徐瑾瑜的示意,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拦住他!”   官兵不及那人动作迅速,这会儿随着城门缓缓打开,他们忙不迭的冲了出去,可外头的官道之上,已经响起马蹄声声——   “大人,追不上了!”   “大人,外面有人接应!”   官兵们跑着追出去了一大截,可人哪里比得过马,这会儿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回来复命。   眼前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魏思武也不由懊恼的一拳砸在了掌心:   “是我反应慢了,就差一息我就可以抓到他了!”   顾世璋这会儿也是脸色难看,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竟然能让一人逃跑!   徐瑾瑜想起方才那人决绝的模样,以及其回头望过来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随后,徐瑾瑜走过去冲那群孩子问了几句话,他家中有小妹在,荷包里总有些糖果,且他生的好,温声细语的询问让一群吓得如同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终于磕磕巴巴的回答起来:   “我,我们的同伴生了重病,药铺要一两银子才能治。”   “有人说,我们带着刚才那个人到城门口来一趟,就给我们十两银子。”   “大人,大人,我们下次不来了!”   “呜呜呜——”   都是一群孩子,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和徐瑾瑜一般大小,那双黑眸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神色戒备。   徐瑾瑜只冲着对方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糖果都塞给最小的那个孩子,冲着一旁的官兵道:   “他们之中,不乏幼童,还望阁下步履缓些。”   那官兵早在当初寻顾五娘之时便见过徐瑾瑜,随即称是,这便慢下脚步,不再推搡。   而徐瑾瑜这会儿也重新回到沉默着的魏思武和顾世璋身旁,他将手拢在袖中,目光漫漫的看向此刻城门外的官道。   “今日这些孩子不过都是被人特意寻来打掩护的乞儿,他们的目标,应该是送那人出城。”   “乞儿?”   魏思武微微侧目,徐瑾瑜颔首道:   “是乞儿,方才我给糖果之时,那孩子的动作便是行乞之时的动作。   且,动作可以伪装,他们掌心、手指上的茧子位置也做不得假,顾大人若有疑虑,可以随意寻一乞儿验证即可。”   顾世璋点了点头,看向徐瑾瑜:   “吾自然是信徐郎君的,只是吾还以为,徐郎君要为那些乞儿求情。”   徐瑾瑜闻言一顿,却摇了摇头:   “天下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若是没有人教导他们,那不如以此事教之。   此事无论他们知情与否,也已经触犯我大盛法纪,学生相信顾大人定能处理妥当,自不必多言。”   那些乞儿既然已经被人所用,若是贸然放回去,只怕焉有命在,倒不如留在京兆尹府的大牢之中,还能安全些。   当然,这等内情,顾世璋心里也如明镜一般,他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抚须长叹:   “徐郎君此言既出,那吾可不能做那昏官了,只是可惜竟是让那最关键之人逃走了!”   顾世璋说到最后,十分惋惜。   此事,他自半月前就开始布局,对方故意裁撤城门守卫时,他应了,他甚至故意在夜间创造了这么一个疏于防范的假象。   他钓鱼执法这么久,眼看着鱼儿已经上钩了,可偏偏临抄网前,人家一尾巴“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屁股一扭跑路了!   简直可气!   “逃?也不尽然。”   徐瑾瑜这话一出,还懊恼的和城墙对抗的魏思武立刻走了过来,巴巴的看着徐瑾瑜,顾世璋也十分好奇道:   “徐郎君是知道那人的身份?”   徐瑾瑜摇了摇头,还不待顾世璋失望,他便道:   “但我记住了他的脸,并且可以画出来。”   顾世璋还不知徐瑾瑜那一手绘画绝活,魏思武这会儿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好瑾瑜!真有你的!这回我没有白忙!”   顾世璋还有些不解,正在这时,换值的守卫已经按时赶到,看到城门大开,门口这副乱糟糟的模样,心头大惊,冲着顾世璋与魏思武行了礼后,便立刻站回了自己的岗位。   雄鸡一唱,京城门开。   顾世璋虽然不知徐瑾瑜的本事,可是此前之事与方才徐瑾瑜的体察入微已经取信了他几分。   “既然如此,那便请徐郎君随后细说吧。今日不朝,吾先请魏少司与徐郎君去用早饭可好?南大街有一家孙记豆花一绝,一同尝尝吧!”   徐瑾瑜与魏思武对视一眼,二人也确实守了一夜,腹中空空,于是齐齐道:   “那我二人便却之不恭了,多谢顾大人。”   顾世璋摆了摆手,他本是为收网而来,是以微服出行,这里离南大街并不远,三人只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离得老远,徐瑾瑜便看到了那孙记豆花的招牌,那卤汁的酸味已经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口舌生津。   “店家,三碗豆花,六根油条!徐郎君,魏少司你们嗜辣否,可有忌口?”   “学生喜辣,并无忌口。”   “吾亦是!”   顾世璋听了这话后,立刻补道:   “那正好,店家,多放辣!”   随后,顾世璋这才坐了下来,晨曦之下,这位素来端谨庄严的京兆尹大人看起来如同邻家伯伯一般和善。   “这豆花的卤子没有蒜就少了点儿意思,家里夫人总不许我吃。”   顾世璋说着,啧了啧舌:   “我还听说,南边人吃什么甜豆花,那是能吃的吗?”   徐瑾瑜与魏思武都是北地人,对于甜豆花也是敬谢不敏,说话间,豆花和油条都已经上齐了。   该说不说,这孙记豆花不负盛名,脆香的油条浸泡在酸辣开胃的卤汁里,一口下去鲜辣酸爽,一下子就让人整个精神了。   等到一碗豆花,两根油条下肚,再来一碗店家新磨的豆浆,那叫一个香醇厚重,回味悠长。   就连徐瑾瑜都有些吃撑了,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鼓鼓囊囊的胃袋,看了一眼去付账的顾大人,不由摇了摇头。   这豆花油条确实一绝,只不过顾大人也忒热情了些,两根油条他实在有些无福消受,幸好没有失礼于人。   这会儿正是大多数百姓开始活动的时候,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呼喊声,热热闹闹,店家掀起木桶,水汽阵阵,又飘来卤汁的香味。   巧手勾勒碗中玉,常慰人间烟火肠。   徐瑾瑜和魏思武两人乖乖站在一旁,交头接耳:   “你说,那顾大人什么时候能挤过去?”   “人这么多,半柱香有了。”   “我赌一柱!”   魏思武看向徐瑾瑜,得意的扬了扬眉:   “瑾瑜你这是低估我京城百姓喽!”   徐瑾瑜闻言不由摇头失笑,二人百无聊赖的在一旁等候,徐瑾瑜随手将一旁废弃的烧火棍拿来,在地上勾勒几笔。   魏思武看着看着,突然站直了身子:   “这是……”   地上的图画说简单,也确实简单,不过寥寥几笔。   可要说难,那也十分难得,这数笔之间,颇为传神!   但见那地上,是一个青年回头一看的剪影,匆匆几处黑色碳灰落下,青年的眉眼已经跃然地上。   魏思武都不由屏住了呼吸,而徐瑾瑜亦在盯着地上那青年看。   那青年混迹与一群孩子之中,除了身高与体型的原因,吸引他注意的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于一直凭借观察和事实推论的徐瑾瑜来说,简直是一件违背本能的大事!   可能让徐瑾瑜如此介怀,便恰恰证明了这感觉没有那么简单。   但,到底是什么呢?   魏思武仔细端详着那青年的画像,半晌后,他摇了摇头:   “这人我并未见过。”   “那思武兄可觉得其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对的地方?”   徐瑾瑜自己想不通,索性直接问道。   魏思武一听这话,还真认真端详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魏思武突然猛的抬头:   “我怎么也觉得此人有两分熟悉?”   徐瑾瑜眸子微微一沉,果然如此。   “徐郎君,魏少司,你们在这里……这便是那逃跑之人?徐郎君,这是你画的?   不过是寥寥几笔,便有如此神韵,你师承何处?!天底下竟有这等神奇的画技!”   顾世璋缓步走过来,还未把话说完,便不由一惊,看着地上的画像,惊叹不已。   那随意几笔之中,可却连青年眸子里的那丝决绝显露无疑,春寒料峭之际,青年衣着单薄,急急奔走离开。   他明明身无一物,可却孤注一掷,不惜冒险离开——   众人一时不知究竟是什么驱使着那青年如此,只得沉默片刻,便京兆尹府而去。   临走前,徐瑾瑜用脚尖勾起尘土,将地上的画像抹平。   到了京兆尹府后,徐瑾瑜得到了更好的炭笔和宣旨,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将那青年的容貌仔细描绘。   只看的一旁围观的顾世璋,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他方才以为自己错过了徐瑾瑜寥寥数笔,勾勒出嫌犯容貌的本事已经极为可惜。   可此时此刻,看着徐瑾瑜手边,那宣纸之上,几乎可以活过来的青年画像,顾世璋几乎都要忘记呼吸。   顾世璋从此刻起,决定与徐瑾瑜共事的决心一下子强烈起来,他郑重其事的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   “徐郎君啊,这次的乡试,你定要好好考!你院试之际,连中一个小三元,咱们这次争取两年拿他一个□□!”   徐瑾瑜:“……”   他就听人说过,祝人三年抱两的,他以为这离他遥远的很,没想到今个也被催上了。   只不过,人家催的不是孩子,而是考试。   就,挺一言难尽的。   顾世璋后知后觉自己这话有些太为难人了,但还是死不改口,只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瑾瑜。   徐瑾瑜尴尬一笑,拱手道:   “咳,学生尽力,学生尽力。”   玩笑过后,顾世璋决定以这张画像为原图,将那青年的画像印刷万份,势要将京城底朝天也要将这青年的踪迹找出来!   毕竟,当发现一只白蚁之时,可能家里已经硕大无比的白蚁窝了。   城门守卫被那般克扣,仅仅只是为了让那青年离去吗?   那青年为何非要闯城门而出?   无数的疑惑萦绕心头,这让身为京兆尹的顾世璋,如何能安心?   忙碌了一晚上,徐瑾瑜画完了画后,只觉得困乏不已,婉拒了顾大人留宿的请求后,徐瑾瑜随着魏思武一同去了公主府暂歇。   长宁公主近日仍在流春园居住,所以公主府空无一人,等到徐瑾瑜一觉醒来之时,正值黄昏之际,魏思武已经上值回来,带着一些常吃的熟食糕点,看到徐瑾瑜还有些惊讶:   “瑾瑜一夜未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是有下人吵醒你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   “再睡下去,晚上就不必睡了。倒是思武兄,一夜未眠,竟还有精力上值,实非常人啊!”   魏思武被徐瑾瑜三言两语夸的找不着北,笑呵呵摸了摸脑袋:   “习武之人,这算什么?”   徐瑾瑜眸子里不由蕴起一点笑意,识趣的没有揭穿某人盯梢时打盹的一幕。   毕竟,自己的软肋可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两人说说笑笑,用过了晚膳,魏思武近日无所事事,他对于案子有一种敏锐的嗅觉,自觉今日这件事一定牵扯颇深,这会儿还心有不甘:   “早知道那些官兵两个人都盯不住,还不如我自个将那些乞儿一起带回来!”   “你我只有两个人,思武兄预备怎么带回那些乞儿?况且,乞儿那条线的末端连着的应该是顾家五娘遇害的幕后之人,于情于理,也该让顾大人亲自审理。”   徐瑾瑜缓声说着,魏思武眉头稍解,但还是忍不住嘀咕道:   “啧,吾等蹲守一月,结果连个毛都没有捞到!”   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就算此案交给思武兄督办,只怕也越不过京兆尹府,那青年的身份核查只怕还有的磨。”   “瑾瑜这话又从何说起?”   “那青年为何冒险闯关,他本孤身一人,并不怕人查验,除非……是他的身份有问题。”   就徐瑾瑜所知,大盛对于出入京城的所有人都会查验路引,且防伪技术绝佳。   切实保证一人一引,就算是贩卖的奴仆也是如此,需要牙人对于手下的奴仆的了解到一定程度,并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   徐瑾瑜当初得知此事之时,只觉得其比现代早期的身份证还要好用。   在此前的京兆尹在位期间,因为有夜路银的存在,所以审查并不似这般严苛,可如今口子收紧,其可不就狗急跳墙了?   徐瑾瑜对于青年身份的推测,让魏思武有些似懂非懂,而徐瑾瑜旋而又看向魏思武,见他情绪低落,便提醒道:   “若是思武兄有心查下去,没有乞儿那条线,你可还有长乐伯呢。”   那两匹霞光锦,究竟是如何恰好的送到长乐伯的手上呢?   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呐!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精神抖擞:   “对啊,我还可以查这件事!不瞒瑾瑜说,最近京中并无什么大事,我每日也就去刑狱司点个卯,实在是觉得无趣极了,这事儿我一定会好好查下去!”   徐瑾瑜瞥了魏思武一眼,总觉得思武兄在立什么不得了的flag。   徐瑾瑜在公主府停了一晚,等到翌日便回到小石村和家人共聚。   但回去后,徐瑾瑜听徐母和徐老婆子的意思,这段时间她们虽然得到了不少人的艳羡恭维,可是精神压力也不小。   刚好长宁公主又遣人来请徐家人去庄子玩,所以徐母特意叮嘱徐瑾瑜下月回静暖园。   无他,徐瑾瑜翻年已经十四岁了,这段时间村子里上到三姑六婆,下到不知名姓的阿猫阿狗都已经自荐的自荐,保媒的保媒,徐母不胜其烦,于是准备跑路。   “嘿,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了?一个个知道大郎你当初说了女眷不婚的话,结果却把主意打到大郎你身上,还真当我是傻的啊?”   “啧,那你那天和拴娃媳妇说的那么热火朝天作甚?要不是我老婆子盯着,你是准备给瑾瑜纳一房小的回来?”   “我,我那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再说最后我不是也反应过来了嘛,娘您怎么老在大郎面前揭我的短……”   “我这是揭短吗?瑾瑜聪明,他的婚事自己能做主,你可别耽搁了孩子!”   徐瑾瑜哪里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日子,奶和娘的生活这么,多姿多彩。   不过,事关自己,便有些不太美好了。   徐瑾瑜并不准备过早成婚,两个年纪刚上高中的“孩子”成婚,能有什么好结果?   纵使徐瑾瑜曾经父母的婚姻并不美好,可他并不排斥婚姻,但他不赞同这样盲婚哑嫁、女子献祭式的婚姻。   他想要的是一段纯粹的,能相依相伴的真情婚姻。   但此刻的徐瑾瑜还有些无法启齿自己的想法,或者说,这样的想法本就太过理想化了。   毕竟,谁家正经姑娘能和他先谈恋爱再成婚?   徐瑾瑜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有可能孤独终老的未来了——   啧,前头才被顾大人催了考试,现在又要被村子里的三姑六婆催起婚事,徐瑾瑜深深觉得自己这个月的休假过的实在有些不怎么舒心啊。   于是,一等到回书院的那天,徐瑾瑜早早就收拾好了一切。   徐母等人也是送徐瑾瑜离开后,就欢天喜地的准备去庄子上呆着。   徐家人双方各自欢喜奔赴目的地,只是苦了某些披红挂彩,意图上门说媒之人。   跑断腿,磨破嘴,对着门口说了一大堆,可是大门无动于衷,那是一点儿回应都不给。   再一打听,好嘛,人家那是上书院的上书院,去庄子的去庄子,她们就是说破了天,那也是无济于事!   徐瑾瑜头一次觉得回书院是这么的快乐,连前校场连接教学斋的那一片竹林,他都觉得颇为顺眼。   今日徐瑾瑜回书院的早,这会儿正悠哉的漫步在竹叶萧萧的小路之上。   自今日起,就算是正式进入阳春三月了,竹林褪了旧叶而生新叶,都变得青翠了许多。   徐瑾瑜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竹叶气息,只觉得心旷神怡。   偶有几个学子匆匆而过,徐瑾瑜看着他们高挑挺拔的身姿,突然理解了山长的一番苦心。   他这可以这么说,从东辰书院出去的学子,那个个都是背影杀手。   也就是,甭管人家长什么样,只要看着人家的仪态风度,自个就能脑补出潘安宋玉之貌。   这确实是视觉的一级享受。   徐瑾瑜难得在书院里慢下节奏,体会美好的生活环境,但随着徐瑾瑜一步步走着,他突然顿住了步子。   他想,他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青年!   是他那自然而然挺拔的身形,与熟悉的风度仪态!   也难怪思武兄看了后,也会觉得有两分熟悉,毕竟自己这么大一个东辰出来的人在他眼前晃,可不是要熟悉?   徐瑾瑜面色陡然一变,倘若真是如此,那那青年的身份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这么一想,徐瑾瑜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倘若山长他老人家知道此事,知道他一心记挂的东辰书院的孩子,会做着助纣为虐之事,他会如何?   徐瑾瑜的心情有些沉重,等他回到舍馆之后,捡了一块未烧完的木炭在纸上起草的一张画像,随后便坐在椅子旁,久久不语。   这张画像,他一共画了三次。   一次是闲时解闷,一次是为公办差,而这第三次,他却笔笔犹豫,倒成了他三次画像中,唯一一次水平失衡的画像。   徐瑾瑜不知枯坐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如同复制上月的请示:   “徐瑾瑜徐学子可在?山长请您前去院中叙话。”   徐瑾瑜遂如梦初醒,心中却十分疑惑,这月的五三貳才准备分发给诸位同窗,他亦觉得两本五三已经够琢磨一段时间了。   山长何故来寻他?   徐瑾瑜虽然心中不解,可也匆匆应声,等他要离开之时,看着桌上的那张画像,下意识的收入怀中。   或许,是天意如此呢?   ……   黛山院中,翠微居士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神情淡然:   “当初,你说你为名利入世,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自此分道扬镳,今日又为何来此?”   祭酒,不,观亭居士这会儿看着翠微居士,声音轻松:   “师兄倒是看起来与曾经一般无二,吾倒是觉得说这话时,还似在昨日啊。”   观亭居士这话一出,翠微居士也不由一顿,方才面上的淡然也化为了追忆:   “是啊,还在昨日。”   翠微居士的态度刚一松动,观亭居士便准备开口,可是翠微居士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可那也已经是昨日,昨日扰扰,不应拘我心。观亭,吾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在你我曾师出同门的份上,你有话不妨直言。”   观亭居士听了这话,表情一僵,语气中的热络淡去:   “师兄,你总是这样不近人情,否则你我联手,又岂会屈居一个小小的书院和官学呢?”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不再言语,准备端起桌上的茶水送客,可却被观亭居士按住手背:   “师兄这是恼了!我素来无赖,端茶送客这一招对我可无用。”   “你待如何?”   翠微居士垂下眼帘,观亭居士随后从怀里取出那本五三:   “此书可是师兄手下之人所著,吾想见他,还望师兄应允。”   观亭居士说着请求的话语,可是态度却是不容拒绝。   “为何见他?”   翠微居士声音淡漠,观亭居士闻言冷哼一声:   “此人所著之书的价值何其之大,师兄不会不知,吾听说东辰书院下辖书局共有此书千册,师兄何其糊涂?   这样的宝书,本该是不传之秘!那千册书籍,吾已经派人尽数购置,还望师兄让吾与这位先生好好谈谈!”   观亭居士言至于此,已是图穷匕见,翠微居士这会儿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说,你把那千本的书都买了?”   他该怎么告诉师弟,因为他购买力太强,所以……现在书局已经在刊印第二版了。   嗯,目测万册起步。   观亭居士并不知此事,他听翠微居士语气诧异,不由高抬下巴:   “不错,若是可以,那位先生不拘是名利银钱,吾都可以想办法满足他的愿望。   但,这样的科举利器,不该也不应在书局被广而告之,否则他日科举又是什么?”   “此言差矣,纵使习得会破题思路,可却习不会知识学问,更习不会人品德行。   这本书只会让那些有才却不得章法的学子,开辟一条新的道路,无论你我,都不应该阻止!”   翠微居士这话一说,观亭居士却不以为然,倘若天下学子都可以摸到题目破解的奥妙,那他治下的官学优势何在?   “师兄,多说无益,你只说能不能让人来见吧。你翠微居士可以不慕名利,可是旁人呢?   师兄连陌生学子的登天路都不忍阻止,难不成要为了你口中的大公无私,阻碍你座下先生的富贵荣华之路?”   翠微居士还是头一次被气到失语,过了半晌,他才开口:   “吾看你是从油盐不进到只进油盐了!你要见徐瑾瑜是吗?那你可别后悔!”   “我当然不后悔!来这里我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徐瑾瑜纵使是铁石心肠,可铁会熔、石会碎!   只要他听我一言,我不信他郎心似铁,非要在你东辰这棵树上吊死!”   翠微居士听到这里,已经失去了争辩的想法,直接招来了小厮,让他去请徐瑾瑜过来。   之后,翠微居士被气的闭紧了双眼,只觉得多看观亭居士一眼都伤眼。   而观亭居士这会儿也不由抿了抿唇,他如何不知道师兄最讨厌的是什么,可是他却无法克制。   而等徐瑾瑜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向来乐呵呵的山长紧闭双目,不发一语,一幅被欺负的模样。   徐瑾瑜脚步微微一顿,随后这才走上去,拱手一礼:   “山长。”   翠微居士缓缓睁开眼,看着徐瑾瑜:   “徐小友,你来了?快坐,快坐。”   徐瑾瑜依言坐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的来客,来人蓄着修剪规整的胡须,眉毛粗而杂乱,眼睛聚光但不正,看上去颇为儒雅随和,可是徐瑾瑜却觉得此人与平阴侯有几分相像。   “你不是要见徐瑾瑜?这位就是,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翠微居士的声音夹杂着冷意,观亭居士久久不语,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兄,你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是徐瑾瑜?!!”   观亭居士震惊失色,看着徐瑾瑜一脸不可置信,翠微居士却在一旁闲闲道:   “他为何不能是徐瑾瑜?我书院只有这么一个叫徐瑾瑜的学子,吾岂会因为这么一桩小事欺瞒于你?”   “可,可,他,你……”   观亭居士无与伦比起来,他看着自己对面的少年,他穿着东辰院服,黑色外袍衬得他玉白的面容愈发精致如仙,边角的群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风姿骄人,就连他特意准备的美人计的美人都不知逊色多少,观亭居士如何不慌?   “人已经来了,吾倒要看看你今日是如何要熔化了、破碎了徐小友的铁石心肠!”   翠微居士没忍住,直接讥讽一声,观亭居士这会儿却无瑕顾及这些,他一错不错的打量着徐瑾瑜。   他是相信自己的师兄,不会在这种事儿上欺瞒自己的。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不可思议。   这少年才多大?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也不过堪堪通读了四书五经啊!   可是,这少年竟然可以提笔写下那些刁钻到有些连他不去翻答案都有可能无解的题目!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观亭居士沉默着,他沉默了很久,这才道:   “那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壹》是你所著?”   徐瑾瑜微微颔首:   “正是吾,不知阁下有何赐教?”   少年语气淡淡,不卑不亢,可是看的观亭居士更酸了。   “那你且说,这本书中的六十三问该如何作答?”   观亭居士这就有些为难人了,可他知道,人少年时才高气傲,只有遇挫才能落下来。   他愿意做这个挫折。   徐瑾瑜垂下眼皮,思索起来,观亭居士只是静静的等待,甚至去端了一碗茶水。   他已经在思考,若是少年打击之后,他要说什么话,才能更拉好感了。   可下一刻,徐瑾瑜直接口齿清晰,不疾不徐的将答案口述出来。   观亭居士自己都不知道第六十三问是什么,他将信将疑的打开了五三,先找到第六十三问,然后便是翻答案。   无一错漏。   观亭居士终于彻底的相信了这个事实,他看着徐瑾瑜欲言又止,而徐瑾瑜早就从方才翠微居士的字里行间,知道这位不知名姓的中年男人究竟为何而来。   这是觉得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吗?   徐瑾瑜不置可否的掀了掀唇,而观亭居士终于回过神来,他更加兴奋。   五三的作者是一个少年!   而这个少年更是天赋异禀!   那么,不管是在出题方面,还是科举方面这少年都已经非一般人物啊!   他要是把这少年带回官学,那不是双喜临门?   “徐瑾瑜,徐学子是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转学来官学呢?   官学里的同窗可不似你们山长喜欢的流水线、君子风仪,管束颇多呢。   除此之外,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出众的出题天赋,这可不能埋没喽!”   “多谢阁下厚爱,当初吾蒙山长大人怜惜,才有今日,断然没有背弃之意。”   “噢?那若是再加黄金百两呢?”   “若是再加上朱雀大街的一座一进府邸呢?”   “若是再加上上等扬州瘦马美人五位呢?”   “小郎君,你喜欢什么,吾都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你。”   徐瑾瑜听了观亭居士的话后,他沉默了一下竟像是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翠微居士见状都不由侧目,观亭居士则是心中一喜:   “小郎君你慢慢想,就算是刀山火海,你要什么吾都想法子让你如愿!”   徐瑾瑜随后撩起眼皮,淡淡道:   “这样啊,那我要天下太平,边疆再无动乱,不知阁下可否能做到?”   “阁下?”   “阁下阁下?”   徐瑾瑜催促了两句,观亭居士才从石化中解封出来,气的指着徐瑾瑜,手指发抖:   “吾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   徐瑾瑜笑着拱手:   “那您今个可算是不虚此行了,长见识了不是?”   徐瑾瑜一张嘴,一个脏字没有,可是两句话下来,气的观亭居士好悬没有中风,随后挥袖而去。   翠微居士等观亭居士走后,终于长长的熟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颗星星递给徐瑾瑜:   “干的不错,给徐小友的奖励!”   徐瑾瑜手里捧着那颗星星,哭笑不得,原来山长是真的被欺负了呀。   不过,徐瑾瑜还是仔细的将星星收入怀中,但随后就摸到了一张纸,徐瑾瑜笑容微凝:   “对了,山长,学生有一幅画像,想请您看看是否见过?”   徐瑾瑜深吸一口气,随后将画像拿出展开,只一眼,翠微居士顿时色变。   “竟然是他!” 第124章   徐瑾瑜自认为自己在画这张画像时, 并不及前两次传神逼真,可却没有想到,只一眼, 翠微居士便认出了他的学生。   “是穆衡啊!是穆衡!”   翠微居士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他不由手指颤抖的抚上了画中人的眉眼,宛如与曾经的学生相见。   徐瑾瑜闻言,眼中也不由闪过了一丝诧异,但他还是不得不请翠微居士先冷静下来,再度确定:   “山长,您确定这画中人便是那位名叫穆衡的学子吗?”   翠微居士狠狠的点头:   “错不了!那孩子曾与吾朝夕相对过数百个日日夜夜, 吾怎会认错?徐小友, 还未问过, 你这画像是从何处而来?”   翠微居士终于镇定下来, 可是拿着画像的手还是不住颤抖,但语气却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他本以为遇害的学生, 竟然有了音讯!   徐瑾瑜闻言, 有些不忍戳破翠微居士的幻想,可最终他还是抿了抿唇, 选择和盘托出:   “这画像, 是学生所画。而这画中人, 乃是三日前夜里闯关而出之人……”   “什么?”   翠微居士几乎失语,手里那张视若珍宝的画像也下意识的脱手飘散,徐瑾瑜眼疾手快的将其接, 低低道:   “当时学生正在当场, 这画中人不顾春寒料峭, 脱去所有厚重衣物,自被骗开的城门缝隙出逃……”   徐瑾瑜声音很低, 只是说起穆衡逃离城门后的那一回眸,语气也不由带上了几分叹息:   “他于黑夜将明之时而奔逃,临走前他曾回头看向京城一眼,炬火燃燃,其眼中分外决绝,似乎,是奔着一去不回去得。”   徐瑾瑜的话语并不激烈,可是却仿佛将当日的场景具现于翠微居士眼前,翠微居士听罢,老泪纵横:   “那孩子一定是被逼!他一定是被逼!有他那妹妹被人攥在手里,他,他……”   翠微居士有些说不下去,几乎泣不成声。   徐瑾瑜并不了解穆衡此人,是以他不置一词,只是安静的等着翠微居士冷静下来。   “山长。”   翠微居士本独自悲痛了不知多久,等他看到眼前多了一块素白的帕子时,不由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这才想起徐瑾瑜一直陪在旁边。   “徐小友见笑了,吾实在是太过激动了,失礼了。”   翠微居士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拭去,眸中还沉着痛色。   他从未告诉过旁人,他一生未曾育有子嗣,曾想要将穆衡收为义子,来传承自己的衣钵。   当初穆衡要离开东辰时,翠微居士心中何其痛苦犹在昨日,可今日徐瑾瑜带着画像而来,告知穆衡所为之后,翠微居士只余无比悔恨。   悔恨自己当初未曾明言,否则……也不会让穆衡做出这等闯关出逃,违背法纪之事!   徐瑾瑜看着翠微居士缓过来,心中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怕的便是翠微居士无法接受这样惨烈的事实。   可,他亦无法做出那等打着为他人好的旗号,行隐瞒之举的事。   “无妨的,山长。既然已经知道画中人的身份,那学生需要借您的鸽子一用,告知京兆尹顾大人。”   翠微居士点了点头,面带疲色:   “徐小友自去吧,鸽笼的钥匙在此,笔墨在书房。”   徐瑾瑜点头称是,很快便将信件写好,等他放飞鸽子后,回到院中,翠微居士头一次佝偻着背脊而坐,整个人显得分外颓唐。   眼前这一幕,让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随后缓步上前,翠微居士听到脚步声,愣了一下才抬起头:   “徐小友已经传信出去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翠微居士笑了一声,可这笑中透着无尽的悲意:   “是该告知京兆尹的,那孩子一步既错,吾身为师长,岂有坐视他步步错下去之理?”   翠微居士声音沉闷,徐瑾瑜听着,却觉得山长对于这位叫穆衡的学子感情着实不同。   当初,山长那封择录函让他入了东辰的门,已是知遇之恩,而此刻看着山长这般模样,徐瑾瑜心里也并不好受。   徐瑾瑜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道:   “山长,穆学子之事牵扯颇深,但今日学生既然遇到,若是他当真被逼深陷泥潭,那学生必不会坐视,定会想办法助其脱困,您且宽心吧。”   翠微居士闻言,缓缓抬起头,那散乱的花白发丝在空中乱颤,那双清澈微红的眸子看着徐瑾瑜:   “好,好,若是他真的是个清白的,还请徐小友伸手拉他一把,倘若不是……也请告知吾一声吧。”   “定不负,山长之托。”   徐瑾瑜轻轻点头,随后退出了黛山院。   而翠微居士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于门口,不由长长一叹:   “后生可畏啊,吾本以为幼树于林,还需风吹雨打,待他日方能遮风避雨,未曾想已是鸿翔鸾起之势……”   翠微居士亦没有想到,当日自己送出去的那封择录函,会为自己留下这样的人物。   当日他才与徐小友说起穆衡之事,而今他便已经将人寻到,哪怕,是穆衡做出了那样事。   可,徐小友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作为,翠微居士觉得自己很能期待一番。   ……   穆衡一去,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   纵使顾世璋得了徐瑾瑜的传信之后,上奏圣上并派人持令沿官道向北出发通缉此人,可也始终没有一星半点的音讯。   这简直是一件不合常理到不可思议之事!   穆衡乃是独自出逃,就算是城门外有接应之人,可是这一路走去,他们要不要换马?要不要吃喝睡觉?   马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得之物,凡购买必须在官府登记,而北地多陡峭险峻之地,最适合马儿奔跑的也只有官道。   穆衡一个普通人,就算是提前三日奔逃,又如何能躲过官差以八百里加急之速所传递的通缉信息?   再退一步,如若穆衡真的没有走官道,而去了乡间小路,那便更是自投罗网!   要知道,对于这个连坐之法盛行的时代,普通百姓见到了陌生人进村,自是要多方盘问打听的。   怎么可能这么久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   七月底,酷暑炎炎,哪怕是傍晚时分,鸣蝉也似乎因为燥热难耐,只是有气无力的低鸣着。   “整整四个月了,穆衡此人有画像,有名有姓,却还是毫无踪迹,顾大人现在看到我都叹气,估计是后悔当初没把人让我带走了。”   魏思武坐在葡萄架下,喝着樱桃酱茶,悠哉悠哉的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葡萄架是静暖园一直有的,而樱桃酱是徐老婆子和徐母知道孩子们都喜欢,特意抽空回去了小石村一趟,采回来的。   “促狭,这话这是被顾大人知道,思武兄怕是以后都不得闲了!”   徐瑾瑜弯眸一笑,魏思武只摆摆手:   “那顾大人也怪不到我头上,穆衡此人平平无奇,可是一日不寻到他的踪迹,便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坦。我总觉得……他背后所牵扯到的,远非眼前这一星半点。”   这件事给魏思武的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只跳蚤跳到自己身上,也知道有这么一个跳蚤在,可就是找不到。   难受啊!   “那是自然,此事之上那背后之人的手脚实在太过干脆利落了。”   徐瑾瑜抿了一口红艳艳的茶水,润红了原本粉白的唇瓣。   “谁说不是呢?想我当初好容易找到了那给长乐伯府推荐霞光锦的店家,可待我寻去之时,却是人去楼空。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让我扑空了!若是等我抓到那幕后之人,一定要给他个满面桃花开!竟然这么耍着我玩儿!”   魏思武气的一气将樱桃酱茶饮尽,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些。   徐瑾瑜这段时间一直在潜心准备十日后到来的乡试,所以也只有偶尔听听魏思武汇报的进度。   但正如魏思武所言,这一次的幕后之人的手段似乎更好一层。   除了魏思武顺着长乐伯府的线,查到了当初那将霞光锦展示给长乐伯新宠妾,并以此物贵重,勾动了长乐伯心弦的店家早早就人去楼空外,顾世璋处也是一无所获。   京兆尹府将那群乞儿收入大牢之后,经过审查也并未苛责,时日久了,乞儿们也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然而,孩子的注意力本就不集中,一群孩子七嘴八舌,也凑不出那日上门之人的特征。   还是最年长的那个孩子思虑再三后,告知顾世璋那日下着急雨,来的是一个青衣人,那人头戴斗笠,声音嘶哑古怪,他们废了很大的劲儿才听懂了那人的话。   “嘿,那青衣人的青衣可不是青衣巷里那些人灰扑扑的青色,而是贵人府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才能穿的葱青色。”   别看这些乞儿,衣食没有着落,可长在皇城根儿下面的他们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   而也为着这条线,顾世璋和魏思武联手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府上排的上号的下人查了个遍。   然而,整整四个月,颗粒无收。   葱青色,这个颜色清爽利落,沾染了一二灰尘也不大显眼,而对下人来说能不碍主子眼那就是最好的。   是以,这次顾世璋和魏思武唯一的发现,就是京城里的富户对于葱青色布匹的需求是真的高到离谱。   而也因此,这件事查起来更是没头没尾。   “顾五娘之事,可知幕后之人布局之深,若是真能被人轻而易举的查出来,那思武兄只怕也要怀疑一下这消息准确与否了。”   徐瑾瑜为魏思武宽心,魏思武听后也不由挠挠头:   “嗐,我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实在是这段时间忙的我是脚打后脑勺,又要配合顾大人查那些下人,又要查伯府的事儿,真给我忙昏了头!   那什么,瞧我,瑾瑜你不日就要乡试了,我跟瑾瑜扯这些做什么?该打该打!”   魏思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徐瑾瑜却是淡淡一笑,揶揄道:   “我倒是没有什么,不过,思武兄既然说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数月前,思武兄貌似是觉得自己太清闲了呢。”   魏思武:“……”   “瑾瑜!”   魏思武恼羞成怒,随后又灌了一碗樱桃酱茶:   “哼!看在瑾瑜你要考乡试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我想要的忙,也不是这种鸡零狗碎的琐事啊!”   魏思武气哼哼的说着,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   “可往往细节决定成败,思武兄若是实在没有头绪,不妨回头再看看。   比如此番调查这些勋贵、官宦、富户之家的下人之时,可以将其平日行踪习惯也规划入内。   一个经常出府的人和一个不长出府的人,哪一个更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魏思武听了这话,不由眼睛一亮,一拳砸在手心:   “对啊!前头我们只顾查青衣了,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行踪习惯,也是一个法子!”   魏思武说着,霍的一下站起身直接将徐母整理出来,装着两罐樱桃酱和一包肉干的篮子提起来:   “得了,今日在瑾瑜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便不讨人嫌喽!再待下去,顾大人怕是得来喊我了!   前头四公七候的下人才查了个差不多,这回得了瑾瑜这话,还得继续再查,你说先皇封那么多爵位做什么?啧!”   魏思武还是没忍住碎碎念,等魏思武离开后,徐瑾瑜捧着茶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樱桃酱茶,脑中却在复盘魏思武的话。   可以说,这段时间魏思武忙狠了唯一能嘚啵两句的人也就是徐瑾瑜了,所以徐瑾瑜对于穆衡线和长乐伯线的调查情况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十分清晰。   然而,就是这两条本来尽在掌握,尤其是穆衡线的线索,竟然能被料理的这么干脆利落……   那么,他们究竟想要掩饰的是什么?   是的,掩饰。   除了这个可能,徐瑾瑜不做他想。   若不是为了掩饰,谁能这么迅速的布局后收回自己的棋子,轻飘飘的不染一丝尘埃?   ……   魏思武之后更加忙了起来,似乎都是老天爷因为他那句flag而看不顺眼,让他几乎都没有脚沾地的时候。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抽空安排人将别院收拾好,着人请徐瑾瑜在乡试时去别院小住。   但是再多的,他也做不到了,毕竟他太太太忙了。   这一刻,魏思武无比后悔当初嫌弃生活太过清闲的自己!   而徐瑾瑜也因为魏思武能这么忙碌之际还记挂自己,心中微暖。   八月初七,徐瑾瑜收拾好准备去别院暂住一晚,次日直接去贡院。   这次乡试,徐母特意着人打听过,考试共分为三场,需要在考场停留九天六夜!   当时打听到这个时间的时候,徐母的心差点儿没从嘴里跳出来。   院试之时,徐瑾瑜那一考场的一晕,是结结实实吓到了徐母。   “大郎啊,要不,要不咱不考了,娘不指望你多么出息,只要你能好好的,娘就知足了。”   临出门的时候,徐母打起了退堂鼓,徐老婆子并不知当初惊险,这会儿忍不住道:   “瑾瑜苦读这么久,就差这一哆嗦了,你个当娘的,说这丧气话作甚?你要是不乐意去,老婆子我去!”   徐老婆子是眼睁睁看着孙儿每每回家休假,也是时时手不释卷,就冲着孩子这份儿苦心,她都舍不得阻止!   徐母听了徐老婆子这话,并未反驳,只是看向徐瑾瑜,眼中的担忧浓重无比。   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拍了拍徐母的手:   “娘,放心吧,这一次咱们准备齐全,定不能有差错。这一次,我定好好考,争取不让娘这么心惊胆颤可好?”   徐瑾瑜这话一出,逗的徐老婆子一乐,人老了,就喜欢听喜庆话。   反倒是徐母还是有些担忧,徐老婆子也劝了一句:   “瑾瑜都这么说了,芸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也是,哪里有让待考学子宽慰你的?”   徐母听了徐瑾瑜这话,就知道这孩子意已决,当下在脸上抹了两下,把眼底的湿意逼退,随后道:   “好,娘陪你一道去。”   徐母说的郑重其事,仿佛要去打一场历久弥坚的战役一般,看的徐老婆子奇怪不已。   等到徐瑾瑜母子一出门,就看到一辆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外头,听到人声,车帘一掀,倒是个熟人。   “庆阳兄,你怎会在此?”   “明个就是瑜弟考乡试的日子,我从魏思武那儿打听来了,既然他给了住处,那我便护送瑜弟前去考试!”   赵庆阳笑吟吟的说着,徐瑾瑜这段时间又是读书又是查案,与赵庆阳相见的时日倒是不及魏思武多。   这会儿,赵庆阳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出来,不醋实酸。   徐瑾瑜也不由有些歉疚道:   “这些时日,是我疏忽了庆阳兄,难为庆阳兄一直记挂。”   赵庆阳摆了摆手,请徐瑾瑜和徐母上马车:   “无妨无妨,这次我带来得马车多,婶子和瑾瑜先上马车吧,东西放在那辆马车上。”   等一通安置后,徐瑾瑜正式上路朝京城而去,马车上,徐瑾瑜再度就这段时间的疏忽向赵庆阳致歉,赵庆阳只大大咧咧的摆手:   “说了没事儿就没事儿,一声兄弟就是一辈子兄弟,兄弟之间还能计较那些?   不过,这段时间老头子没少逼着我练剑,等瑜弟乡试结束,替我参详参详,看我可有进步如何?”   徐瑾瑜顿时明白,庆阳兄这是还对当初输给思武兄而耿耿于怀,当下眸子微微勾起,满含笑意道:   “那自是可以的,只不过,庆阳兄可要以谁为参照物?”   赵庆阳闻言,方别别扭扭道:   “就,就魏思武呗!瑜弟整日和他在一处,应该知道他的水平如何吧?我不奢求什么,但我一定要胜过他!”   赵庆阳说的咬牙切齿,显然是回忆到了当初的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咳咳,好,那届时我定好好替庆阳兄参详一二!”   两人多日不见,却并未生疏,没过多久便聊的热火朝天。   等到了别院,赵庆阳扶着徐瑾瑜下马车,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徐瑾瑜几乎以为自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   “庆阳兄,不必如此,我可以自己下来。”   “嗐,我扶着稳妥一些,明个瑜弟就要考乡试了,要是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拗不过,只得扶着赵庆阳那明显粗壮了一圈的手臂,跳下马车,徐母早就已经张罗着把带来的行礼搬进去了。   等众人进了花厅,赵庆阳轻咳一声,这才神神秘秘道:   “瑜弟,婶子,今个给你们一个惊喜!”   大概是赵庆阳表现的太过神秘兮兮,徐母都不由紧张起来:   “庆阳,是什么?”   赵庆阳只笑不语,不多时,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   “你是……给大郎当初瞧过病的大夫?”   徐母一眼就认出了赵府府医,府医也是笑呵呵的冲着徐母一拱手:   “夫人好记性,今个老朽受世子之命,先来替郎君请脉。”   徐瑾瑜顿时知道这个惊喜是有关自己身子的,不过他作息健康,又是不干体力活,虽然冬日怕冷些,除了那悬着的毒外,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但到底也是庆阳兄的一片心意,所以徐瑾瑜并未拒绝。   “有劳您了。”   徐瑾瑜温声说着,府医随后闭目认真切脉,过了许久,府医这才移开了手指:   “这位郎君,你这段时日可有手指,脚趾寒意深重,有时起身需要舒张一二才可以成行之状?”   徐瑾瑜点了点头:   “是有此状,但沉睡过后,经脉不活,也是常事。当然,吾翻阅医书,此为阳气不足之症,过后食羊肉、鹿肉等物后会稍有缓解。”   府医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有些惊讶,他端详了一番徐瑾瑜,这才道:   “没错啊,这位郎君骨龄与去岁那位郎君一般无二,竟也懂医?”   “去岁听闻吾身中奇毒之事后,便偶有翻看医书,但不成气候,您见笑了。”   徐瑾瑜笑着说道,府医却差点掐断了自己正在抚摸的宝贝胡须,幽幽道:   “久病成医,古话亦是有道理的。但医者素来不自医,郎君这么短的时日,却对自身把控如此精确,是吾未曾想到的。”   随后,府医这才继续道:   “郎君说的不错,这段时日我研究无疾此毒,这才发现其本质便是将人之阳气汇聚调动以达滋养之效,然久病之人阳气本就不足,是以是通过其他法子提前用掉了所有阳气,这才达到外强中干的康健之象。”   徐瑾瑜听的很认真,但依旧觉得此事十分神奇,忍不住道:   “阳气还能预支吗?这种秘法书中倒是从未有过。”   府医也不由道:   “预支……不错,就是预支,其便是用激发阳气,提前燃烧寿数之法,达到外强中干的健康之效。”   “噢?那这个原理是什么,您可知道?燃烧寿数之法,若是用过了,那岂不是病患便立刻天人永隔了?”   府医:“……”   府医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赵庆阳,赵庆阳连忙道:   “咳,瑜弟,你不若先让府医把话说完。”   徐瑾瑜这才反应过来,不由腼腆一笑:   “冒犯了,吾初次听闻这样神奇的秘法,一时好奇。”   府医抚了抚须,慢悠悠道:   “无妨,不过郎君倒是问错人了,无疾乃是吾师兄秘制,吾纵使能窥到其中一丝真意,但亦是远远不够。   不过,即便是这一丝真意,吾也摸索了一二压制之法,郎君请看——”   府医将一枚玉葫芦递给徐瑾瑜,缓声道:   “此物名为还阳丸,郎君体内本有生气,可是却架不住无疾在预支阳气,此药可以为郎君弥补一二阳气,有压制之效。这一瓶,便是一月之数,早晚含服一丸即可。”   徐瑾瑜道谢后接了过来,徐母也不由激动道:   “若是大郎有这个还阳丸,考试之时是不是可以活蹦乱跳的出来了?”   赵庆阳看向府医,府医微微颔首表示:   “应是如此。”   徐瑾瑜不由无奈的拖长了声音:   “娘——我哪回出来蹦过?”   徐母却高兴的直抹泪,在徐瑾瑜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你这孩子,娘倒希望你出来能蹦两下!”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   “好,为博娘一笑,蹦两下又何妨?”   “那还是不要了吧,读书人蹦蹦跳跳的,人家会笑的!”   “娘怕什么,到时候我把脸一遮,谁能认识我?”   徐母听了这话,不由开怀大笑,徐瑾瑜见状,也弯了弯眸子。   随后,徐母笑着出去张罗晚饭,徐瑾瑜这才打开玉葫芦,取出了一颗药,轻轻一嗅:   “咦,好重的鹿茸味。”   “郎君好灵的鼻子,这里面乃是以头茬鲜鹿茸为主药,可不好得呢。”   府医说着,看了赵庆阳一眼,随后道:   “是世子亲自去打了回来的。”   徐瑾瑜闻言不由惊讶:   “庆阳兄还去山里了?那太危险了!”   野梅花鹿一般长在林子里,跑跳迅速,毕竟它那一身皮毛可不好隐蔽,自然在速度上要优胜了。   而京城周围最大的林子,正正好与香山相邻,若是一个不防,冲进山里迷失方向都是有可能。   而打猎上了头,脱离队伍也是常有的事儿。   “没事儿,我带了侍卫,正好去连连骑射,省得老头儿总说我练剑练傻了!   府里也有鹿茸,不过府医说干制的阳气不足,新鲜的更好一些。瑜弟先试试吧,要是用好了,我买一个山头养它百八十头。”   “庆阳兄……”   徐瑾瑜闻言,喉头微动,赵庆阳却立刻装作惊奇道:   “不是吧不是吧,瑜弟你莫不是要做那妇人之态,泪湿衣襟,那我可要笑你了!”   徐瑾瑜刚因为感动翻起的心绪一下子安静了,他逼退了眼角的湿意,冲着赵庆阳抬了抬下巴:   “庆阳兄小看人不是?不过,今个拿了庆阳兄的药,他日有事庆阳兄只管知会一声。”   “啧,又说的什么话?你呢,就好好考试,考完了替我看看我的剑法,比之魏思武那厮如何,也就是了!”   赵庆阳说完,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   “好,我定帮庆阳兄好好参详。”   徐瑾瑜认真的说着,随后,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庆阳以不打扰徐瑾瑜休息为由,告辞离去。   等出了院门,赵庆阳看了一眼身旁的府医,冷声道:   “谁给你的胆子,替本世子做主?鹿茸之事,哪里用你多嘴?”   “世子,这不是那位郎君提起,话赶话说到了哪儿嘛。”   府医还是那副笑模样,赵庆阳却冷哼一声:   “话赶话?你打量我好骗吗?”   赵庆阳话说到这里,府医便知道今日这事怕是不好轻易过去了,随即笑道:   “世子还是太年轻,您一腔热忱,总要让消受之人领受不是?况且,国公好容易差人打听到,这位不声不响,出身平民的郎君不知何时,便已经简在帝心,这是何等心性手段?   现下,能让他在微末之际,记您上一份儿情,不管是对您,还是对国公府都是没坏处的。   再说,小人只是提起您去打了鹿,可是那位郎君自己推测出来您孤身入林,为他打鹿的。”   “你这是狡辩!”   赵庆阳半晌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府医却只是静静的看着赵庆阳,低低道:   “是不是狡辩,您心中应当有数。据小人所知,明明您先识得这位徐郎君,可如今徐郎君亲近魏世子胜过您,且魏世子年纪轻轻已经位居四品,倒是您……”   “魏思武乃是皇亲国戚,我和他比什么?”   “那堂堂四公之首的镇国公世子又差什么?不过是圣上如今对勋贵讳莫如深,国公一直未能为您寻到合适的荫补之缺。”   府医认真的对赵庆阳道:   “世子,国公府如今也不过是外强中干之象,下一代的重任在您肩上。   您有友如此,国公和小人都为您庆幸,可是,若能让您二位的关系更加紧密,您……何乐而不为呢?”   府医说完这话,渐渐远去。   而赵庆阳却僵立在原地。   何乐而不为呢?   何乐……而不为啊。   ……   翌日,依旧是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之时,徐瑾瑜便醒了过来。   那府医送来的还阳丸确实好用,徐瑾瑜还是头一次醒来时手心脚心都是暖洋洋的。   等他洗漱过后,走出房门,徐母早已经在明堂忙的转圈圈了。   “秋日多雨,油纸布带了,火折子也带了,还有什么?”   徐母左看右看,等看到徐瑾瑜时,才一拍脑门:   “大郎,等等,这是娘提前做好的秋衣一穿上试试。”   徐瑾瑜接过秋衣刚一上身,没走两步就出了汗,徐母这才道:   “娘在里头絮了一层薄棉花,又放宽了一寸,等晚上冷了可以当被盖。   人家大夫给你的药,你也记得带上,进去了仔细身子,水若是凉了在嘴里含一含再咽,这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的真是糟糕透了,炭都点不得……”   徐母殷殷的叮嘱着,和徐瑾瑜到了大门口,赵庆阳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别院和贡院相距并不远,徐母一出门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只紧张的提着考篮跟在徐瑾瑜身后,生怕扰了徐瑾瑜的心态。   而一旁的赵庆阳也难得的沉默着,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这才发现其似乎一直想事情。   “庆阳兄,该转弯了。”   赵庆阳一顿,这才发现自己差一点走错了路。   他们缓步而行,徐瑾瑜看着不远处的灯火点点,轻声道:   “庆阳兄在想什么?”   赵庆阳一时不知还如何作答,而徐瑾瑜也似乎并未想等赵庆阳回答,随后温声道:   “庆阳兄的药很好用,昨夜服食一剂后,现在手还是热的,庆阳兄摸摸?”   赵庆阳伸手握了握徐瑾瑜的手,发现还真是热乎的,这才眉头微微展开:   “好用就行,后面我让府医多备几瓶!”   徐瑾瑜轻笑一声,赵庆阳不知他在笑什么,随后便听徐瑾瑜道:   “几瓶吗?那可要吃几个月了呢。可是,丸药放久了可是会减了药效的。”   “那我去问府医讨药方……”   赵庆阳话还没有说完,徐瑾瑜便步子一顿,他偏头看向赵庆阳,奇怪道:   “庆阳兄,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想我与贵府之人联系紧密?”   “哪有?你是我兄弟,他们应该敬着你的。”   赵庆阳立刻道,徐瑾瑜随即眸中划过了一抹笑意:   “既然如此,那这药方在哪里,并不重要。”   赵庆阳闻言,瞠目结舌,总觉得……瑜弟好像知道了什么。   赵庆阳抬眼看去,这会儿天色依旧黑蒙蒙的,唯有远处的烛火,映的少年眸中光芒点点。   那淡淡的光晕勾勒少年半边面容,晨风吹开少年的额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   “庆阳兄,别瞎想了,好好练剑,等我考完。”   徐瑾瑜踮起脚,拍了拍赵庆阳的肩膀,随后从徐母手中取过考篮朝前而去。   赵庆阳愣在原地,只觉得方才那股晨风,吹开的,还有他心间的阴云。   不过,方才瑜弟是踮脚了吧?   啧,还是小孩儿一个,整天想这么多,也不怕自己长不高!   赵庆阳摇了摇头,与徐母站在一旁,看着徐瑾瑜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去。   只是,这一次,赵庆阳的脚步显而易见的轻快了起来。   徐瑾瑜这边很快便找到了与自己互结的五位学子,宋真看到徐瑾瑜时,顿时眼前一亮:   “瑾瑜,这里!”   宋真回了一趟家,才知道原来家里在贡院附近一直有一套屋子的,本来他还想要邀请徐瑾瑜同住,可是徐瑾瑜已经先被魏思武安排明白了,他便只能作罢。   这会儿,宋真等四位东辰学子,具是喜气洋洋:   “怎么办,还没有开始考试,我都觉得充满自信,他日定能榜上有名?”   “哈哈,谁说不是呢?毕竟咱们可是刷过几千道乡试题目的人了。”   “当初吾等熬干灯油,夙兴夜寐,今日,也该是吾等收获之日了!”   “正是,这数月以来,吾等一腔心血,不就是为了今日?”   徐瑾瑜看着同窗们斗志昂扬的模样,也是不由一笑,低低道:   “数月寒窗苦读,今朝且试锋芒!”   话落,五人相视一笑,面上一派自信昂扬。   随着远方传来一声“进——”,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与此前考试不同的是,大盛乡试的搜查比之此前三场考试还要宽松,甚至搜子都不敢对秀才公上下其手,只是要求考生宽衣后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便可入内。   仅是宽衣而不是去衣,徐瑾瑜自然欢喜,他方才走来时,身上还有些许薄汗,稍不注意染上小恙也不好。   而等徐瑾瑜去拿自己的考篮之时,才发现自己带着的丸药都被搜子拿了出来,等徐瑾瑜说明用途之后,搜子直接取了一张纸,让他包着,原本的瓷瓶是不能用了。   徐瑾瑜倒是接受良好,并未与搜子起冲突,反而在徐瑾瑜走后没多久,另有一考生带着的罐子装的姜糖被搜子单独取出来后,和搜子争执起来。   搜子给他一张白纸包裹他亦不愿,于是二人情绪激烈之下,直接掀翻了桌子,那罐子碎开后,才发现那罐子的底部夹着一沓写着字的纸。   搜子顿时脸色一变,这会儿可不再给秀才公脸面:   “有人作弊!上枷!”   大盛律规定,凡有夹带着,需上枷后在考场外罚跪,以儆效尤。   九天六夜,不饮不食。   随后,那考生如丧考批的被拖了下去。   或许,他方才不争不抢,还会安全入内。   然而此时后悔也无济于事。   徐瑾瑜并不知身后发生的风波,等他寻到了自己的座号入座之后,不由一愣。   嚯,难怪人家不会查的那么仔细,原来一旁一直会有一个兵将一直盯着考生的。   要知道,前面的考试时,也至多是一名兵将盯四个学子,哪里有此刻这位“贴身保镖”盯得严呢?   不过,徐瑾瑜对此倒是无所谓,他与自己面前的兵将对视一眼后,缓缓挪开了目光,打量着考棚的周围。   嗯,这里有两处适合挂上油纸布,下雨也不怕了。   徐瑾瑜想着,便直接动起手来,左右这会儿还未开考。   等到天彻底放亮之时,那熟悉“龙门关”又响了起来,徐瑾瑜终于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起来。   乡试,开始了。   本次乡试由翰林院掌院主考,试题也是经过翰林院剩余数十名官员汇总而成。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杂!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书五经的考核,就已经被这些一路披荆斩棘考上去的翰林大人们玩出了花儿。 第125章   比如本场次题,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唯性。   就短短两个字,可是却让多少考生都没有一定点头绪。   唯性,唯者, 单也;性者,生性也。   只单单从这两个字眼来辨,只会单纯的以为出题人要考生以人之生性为题,从人性善恶入手。   而这,就是考题的第一个坑,当然幸运的是,因为其太过明显, 出了一些学问实在不扎实的会掉坑外, 但大部分考生都不会被其干扰。   别忘了, 这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 要解题,首先要剖析这道题目用意, 那便要先定位本题的出处。   于是, 就这二字在四书五经中纵观,合适的字句不过寥寥几句, 筛除下来, 这样一句话便映入眼帘:   “唯天下至诚, 为能尽其性。”   这句话出自中庸,至,有极致之意, 是以这句话的意思便显而易见, 唯有使诚达到极致, 方能是人之天性禀赋达到极致。   到了这一步,有些心性急躁的学子就已经开始作答了, 题目不外乎是围绕至诚来写,引经据典,一通诚之美德的好处、妙处云云。   若是考生当真如此作答,那便要恭喜他们,成功进入圈套二。   若是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者,便会知道这句话只不过是二十二章中的一句,断章取义,乃是大忌!   而把其当归原位,全文便是: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其通篇主旨为至诚至性,到了这一步的考生便要开始思考怎么展现至诚至性的主旨了。   可是,出题人真的只是单纯要让考生展现一下自己对美好品德的追求与向往吗?   现在重新跳出来看,这段话的主旨是围绕人来写的,劝人至诚至性,这个人又是谁?   这个人可以是你,是我,是更多的人,而这时就要考虑破题之立意了。   “凡遇广而狭之释义者,取广不取狭。”——出自五三答案卷首。   而这套法子,这不管是古还是今都是适用。   科举选的是官,官要求的可不是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的,他们的眼光应该广阔卓越。   所以,再回归本题,劝人至诚至性,劝广义之人,是为百姓。   此题的主旨在此时便已经明晰了,是为教化百姓。   短短两个字,一共三个坑,谁跳谁知道。   是以,当第一场考试试卷到手后,学子们是表情各异。   这等没头没脑,需要步步剖析的题,在本场考试里面并不少,其难度也不过是三至五,可大部分学子们私下寻常考试的难度……是一。   当然,东辰书院的不算,如果说原本书院里的考试难度也就是三,那么随着徐瑾瑜的五三横空出世之后,先生们被逼上梁山,每天冒着秃头的风险研究怎么难住这群学子,难度系数大大提高,飙到五至七都是常事。   而作为“罪魁祸首”徐瑾瑜,这段时间的出题解题未尝没有在“折磨”他,促使他提高?   徐瑾瑜这会儿看着这套答卷,只觉难度中上,随后他提笔蘸墨,几乎一挥而就,不过短短一瞬,几行清丽飘逸的墨字便落在白纸之上。   当初那个初入学被监院嫌弃字迹丑陋的少年,现在一朝提笔,那行云流水般的疏朗萧散的文字,便足够引人注目。   当然,这离不开徐瑾瑜日复一日的苦练。   第一场首考四书五经,等到头一日天色暗淡下来之际,徐瑾瑜已经答完了小一半。   于是乎,在其他学子准备趁着头一日状态好,意欲点灯多答几道题的时候,徐瑾瑜啃了半个饼子,喝了一碗清水,又含了一粒还阳丸,这便直接将号房里的桌子和坐处拼接,躺上去准备入睡了。   八月的晚风已经带了几分凉意,徐瑾瑜将外袍解下来裹在身上,那曾柔软的薄棉花在这时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暖意,是以纵使身下木板梆硬,徐瑾瑜很快便陷入梦乡。   这号房虽然个个分隔开来,可是谁准备加夜班,谁准备睡觉那在夜里是看的清清楚楚。   而在大部分学子都努力答题卡生怕最后一日赶不及的时候,这个整体黑黢黢,安安静静的号房那是独树一帜。   于是乎,这一排的学子心里都起了嘀咕,不会吧不会吧,这回的题目这么简单吗?   竟然有人天一黑直接就睡了啊!   学子们一个个都开始怀疑人生起来,他们咬着笔杆子,是不是看一眼那处断了茬似的黑黢黢的空地,都快酸的像是泡在了醋缸里了。   看看,睡的多香啊,大半天连个身都不翻呢!   ……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一次……嗯,搞了同考学子的心态。   等到次日醒来,那硬木板睡的徐瑾瑜实在很不舒服,但是还阳丸的功效的确很赞,徐瑾瑜并不觉得冷,甚至还想吹吹风。   于是,徐瑾瑜借着拼接桌子的间隙,探出头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算了,和自己号房内有一点点不同的空气。   毕竟,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的人,空气实在是新鲜不了。   徐瑾瑜起的早,天还有些黑的时候,他便点了一支蜡烛,开始读题,并在心里作答。   有人迷迷糊糊,看到那蜡烛投出的一片光晕时,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哪位仁兄这么卷?!   竟然连夜苦答至今?   但,等仔细观察的位置后,那学子不由抽了抽嘴角。   得,原来是那位神人,人家这是在号房里还保持那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呢!   一夜过去,不少学子夜里熬的太久,导致天都大亮,还是有些浑浑噩噩,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由此可见,科举考试除了考校一个人的学问才华外,更多的,还是人的自我管理约束与规划能力。   日头一点点爬了上去,与此同时,贡院的气味也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八月的夜里还有几分凉意,可是白日却能热出人一脑门细汗。   这三天两夜的头一场考试的考生,也开始进行陆陆续续的五谷轮回大业了。   可,若是考试过程中,要去茅厕如厕的话,那便少不得被在试卷上盖上那大名鼎鼎的屎戳子。   于是,考生们几乎都很有默契的,选择在狭小的号房内解决,但这味道也就变得不太美好起来。   徐瑾瑜昨日虽进水米,可是并未大量进食,这会儿倒还能撑得住,但也随着周围气味的加重,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于是化悲愤为动力,用帕子捂着鼻子,提笔飞快的将早就在心中默好的答案一一写上。   等到天色昏暗,徐瑾瑜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提前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但,也收获的一个快要爆炸的膀胱。   这会儿,周围都是其他学子唰唰唰的答卷声,徐瑾瑜犹豫不超过一秒,便看向了角落的那只陶罐。   他本以为他用不到的,但……   随着一阵水声,徐瑾瑜耳尖赤红的理好衣裳,小心翼翼的将陶罐放回不已被碰到的角落。   答完了所有考题的徐瑾瑜这会儿一脸空虚的看着夜空,今夜是初九,半轮明月,月光皎洁如雪的落在少年的周身,整个人几乎羽化登仙。   然而,徐瑾瑜没有半点儿心情欣赏。   他该庆幸,他没有洁癖的。   徐瑾瑜叹息一声,准备入睡,再度羡煞一众学子。   等到次日,徐瑾瑜几乎望眼欲穿,这一刻他甚至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早答完所有题目了。   等到第一考结束时,徐瑾瑜难得面如菜色,步履沉重的朝外走去。   无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他这会儿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啦,尤其是,还有一些五谷轮回之事需要解决。   等考生们顺着龙门而出后,周遭的味道一下子都被污染了,可周围都是考生的家人们,一个个脸上都没有半点嫌弃。   “娘,庆阳兄,你们别过来!”   上一次徐瑾瑜这么尴尬的时候,还是在现代,这一回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不用闻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十分极其特别的一言难尽。   可是,徐瑾瑜把自己饿了大半天,这会儿动作不及往日迅速,直接被赵庆阳大步流星走过来,扯住半边胳膊:   “瑜弟,你跑什么啊?来,扶着我,看那小脸白的!要抱还是要背?没多远,马车实在过不来,今个我便当瑜弟的人力马车。”   徐瑾瑜闻言耳尖通红,面色发白:   “咳,庆阳兄还是,还是让我自己走吧,我……”   “啧,怕啥?小爷我什么没见过?瑜弟怕是没有闻过那些开膛破肚的野兽味儿吧,那才刺激呢!”   徐瑾瑜眼神躲闪,并不接话,徐母这时也终于挤了过来,看着徐瑾瑜眼中冒起了泪花:   “大郎……”   徐瑾瑜这会儿也是眼睛一亮,低低道:   “娘,我出来啦!”   话落,徐瑾瑜想了想,再原地蹦跶了两下,漂亮的桃花眼弯了起来:   “我活蹦乱跳的出来啦!”   徐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决堤而出。   三人缓缓朝别院而去,徐瑾瑜最终还是没有让赵庆阳背或抱,而是就这扶着他回去了。   别院的下人们对于科举的流程早就已经心知肚明,早早就烧好了热水,等徐瑾瑜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后,又是那个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徐母借着炖了一晚上的鸡汤,给徐瑾瑜做了一锅鸡汁捞面,面是银丝面,细细软软,十分好克化。   徐母路上听徐瑾瑜大半天没有吃东西,心疼坏了,可也不敢把大鱼大肉摆上来,只能掏空心思做了这么一顿美味又没有肠胃负担的鸡汁捞面。   徐瑾瑜足足吃了两碗,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   这便又到了该进场的时候了。   “这还有两场,可要怎么熬啊,大郎看着都瘦了一圈……”   徐母心中担忧,可却没有在说什么打退堂鼓的话,徐瑾瑜安安稳稳的出来时,她便已经放了一半的心。   现在,她只是心疼孩子要受这么多的苦。   徐瑾瑜听了徐母的话,只是笑了笑,睡了一夜的他精神奕奕,重又回到原来的状态:   “娘放心吧,我没事儿的,这次是我一时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我会……慢慢适应的。”   其他事,他可以想办法有回旋的余地,但科举不同,不过徐瑾瑜也并无后退的想法。   所为青云路,又岂会是一片坦途?   而现下,这第二场,他要做的便是在极端环境下,让自己活的更好。   一夜的时间,并不足以让近千人遗留的味道消失,用了一夜调整的徐瑾瑜眉头未皱,面不改色的直接去了自己的号房。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看守兵将,徐瑾瑜一如既往的将油纸布撑起来,随后便安安静静的垂眸等候。   第二场靠的是诗赋和策论,本场的诗赋平平无奇,值得一提的是,本场五条策论有三题与徐瑾瑜出的五三壹中相似!   徐瑾瑜看到题目后,一下子就精神了。   这三题分别都脱胎于承乾三十三年、承乾三十七年、熙禾一十三年的乡试真题之中,以当时发生的重大灾难的治理与管理出题。   而且,其出题的难度可不像徐瑾瑜原题里一句话恨不得拐十个弯的性子。   是以,徐瑾瑜精神了,而那些做过五三的学子们这会儿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们对于此题都有十分完善的思路,定能有个好成绩。   这惊嘛,便是徐瑾瑜那非人哉的出题能力了。   人乡试正儿八经的题目都没有他弯儿拐的多,他以后取号的时候,不妨自居填壑居士好了!   他自己在考题上挖的坑,也不知一辈子填不填得平呢?   因为这场意外之喜,加上徐瑾瑜对自己心理暗示和改变,这三日倒是过的较之上一场轻松了不少。   等到本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徐瑾瑜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见着徐母先是蹦了蹦,含笑道:   “娘,我活蹦乱跳出来了!”   徐母这下子没有哭,只是连忙拉过儿子,盖着脸飞快的离开了。   上一次是她心里担心,这才害大郎丢了面子,而这一次她可不能那样了。   不过,徐母不知道是,徐瑾瑜身后一直跟了一位对面的学子,他对徐瑾瑜的关注从第一场的第一晚就开始了。   这两场考试下来,徐瑾瑜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对于徐瑾瑜两场考试都能提前一日答完,该学子表示,这位学子一定并非凡人。   而他,也观察到了这位学子一出门就会蹦了两下……所以,蹦两下是什么特殊的答题技巧?   该学子犹豫了片刻,直接在原地蹦了两下,家人好容易挤过来,看到这一幕差点儿没被吓出个好歹: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那山精野怪上了身?当家的,快请道士……”   “娘,我没事儿!我方才看到一位答题特别厉害的学子,连续两场出门就蹦两下,人家场场提前一日答完,这一定特殊的祈祷方式,我下一场也定能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啊?”   因为那学子言之凿凿,这件事很快就像插了翅膀一样的飞了出去,而徐瑾瑜对此一概不知。   不得不说,心态转变过来后,徐瑾瑜的适应能力十分之强,这一场考完后,徐母看着徐瑾瑜非但没有虚弱,反而还状态更好后,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等徐瑾瑜洗漱好后,徐母特意做了鸡汤馄饨,徐瑾瑜上一次这么久没吃肉还是不想给西宿做贡献的那段日子。   这会儿,吃着皮薄馅儿大的大馄饨,徐瑾瑜那叫一个满足,之后还有余力陪着徐母去散散步,这才甜睡一晚。   今日便是最后一场了,相较于前两场那紧绷的科举如上坟的氛围,今日难得多了几分松快。   连续六天的科举,让贡院的气味已经都无法细闻,徐瑾瑜的号房还好一些,其中最严重的,是。臭号。   虽然徐瑾瑜这样不愿意让屎戳子落在自己卷子的学子居多,可也有一部分学子此番下场只是为了积累经验或是其他特殊情况。   但,总而言之,就是臭号现在几乎已经都待不下去人了。   但好巧不巧,宋真就被分到了臭号附近的号房,眼看着臭号里的那位仁兄不堪其苦,被带了下去,宋真忙将衣裳撕成条,为自己遮掩气味。   等到最后,宋真甚至都开始用嘴巴呼吸,可也无济于事。   但幸而第三场考的内容更为简单,乃是以大盛时务为题,写一篇劝导君王,或建议国策的文章。   好巧不巧,本场的时务正正好是徐瑾瑜在五三貳中写过的边境不稳的问题。   但时务题本没有什么答案,每个人的品性,行为方式都各不相同,所以这道题并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但,当初乙级的全体学子还就这一题目,展开了三个教学斋之间的“辩论赛”。   赛制是徐瑾瑜提出并主持的,在那场辩论之中,学子们各抒己见,提出了不少切实可行的方法。   不过,当初还有不少学子在辩论赛结束后,惋惜:   “纵使吾等满腔报国之心,可也短日无门,实在可叹。”   徐瑾瑜当时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   “时务之道,在于兼听通达,今日之辩论表其无功,岂知他日无功?”   这会儿,即便是宋真被熏的头昏脑胀,可也不由在心里道:   瑾瑜那话说的果然没错,那日的辩论虽然在当初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可到这一刻,还不明显吗?   甚至等到他日入朝为官,遇到这样的事,他们也能及时拿对策来。   这一刻,宋真无比感怀那场辩论赛,能让他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也可以有思路,言之有物的写上答案。   “阿嚏——”   徐瑾瑜打了一个喷嚏,也不知是谁在惦记他,这会儿徐瑾瑜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心里也不由无奈一笑。   看来,朝中对于边疆之事,是十分介怀啊。   此前圣上曾亲自以诗文求才,而到了乡试,徐瑾瑜没想到还能再遇到这样的题目。   老实说,当初那场辩论赛,他为的并不是科举,而是为同窗们他日入朝之后,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事后,应当如何应对。   生于大盛,边疆长久的不稳也终究不是事儿,而同窗们谁又能保证不会被调去边疆呢?   而且,随着军报一封封的传递回来,徐瑾瑜敏锐的察觉到大盛和越国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   这,终究会是大盛的一块心病!   然而,徐瑾瑜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虽然只是一道试题,可是这也无形的表露着朝廷的态度。   边境不稳,何以对?   朝廷,亦在犹豫要如何面对强大的外敌。   徐瑾瑜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几行黑衣,已经可以想象到边境的惨烈。   但他一直关注的军报上,并没有他一直搜寻的信息。   他那素未谋面的爹爹,不知如今可还安好?   徐瑾瑜心底有些担忧,但思考仍不能停,作为曾经有过两千年历史的传承人,徐瑾瑜比谁都清楚面对外辱骚扰之时,若是后退有多么可怕。   朝廷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却仍摇摆不定,只能说是被一些条件约束限制了。   是军队还是粮草?   徐瑾瑜抿了抿唇,认真的思索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提笔写下了他的答卷。   当日那场辩论赛的论题就是,边境不稳,吾等若有能,该以何对之。   大部分学子都是主张以和为贵,有派使臣说服越国的,有意图和亲的,有各退三十里和平共存的。   也有一部分主站的学子,认为此事必须狠狠给越国一个教训,痛击越国离开大盛边境。   然而,随着辩论的深入,主和最终还是压过了主站派。   徐瑾瑜当时做为主持,并未发表见解,但今日他整合了一下自己这段时日阅读军报,对边境消息的追查得到的信息,写下了一行黑字。   这一题,他答的十分认真,且一气呵成。   等到他搁置了手中竹笔之时,只觉得手指因为用力太久,仍在不受控制颤抖。   徐瑾瑜深吸一口气,对于自己的这份答卷十分满意。   翌日,龙门大开,在贡院里呆了足足九天六夜的学子们终于解放心性。   他们纷纷如同潮水一般,涌出贡院,然后……开始了兔子跳。   徐瑾瑜走在后面,不疾不徐,只是随着他迈出贡院后,看着眼前一幕顿时陷入了沉默。   为何,他觉得眼前之景似曾相识呢? 第126章   因为诸学子的兔子跳, 让徐瑾瑜出来后在徐母面前蹦跶两下,以示自己健康无虞的一幕变得……嗯,正常起来。   就是徐母脸上的表情有些幻灭:   “咋, 咋回事啊,这些读书人咋都这样什儿?”   赵庆阳上来扶着徐瑾瑜,小声低语:   “听说是,学子间有传闻,出了龙门蹦两下,能让自己多沾些龙气,保佑自己取得好成绩来着!   对了, 听说最开始的是贡院里一位两天答完所有题目的学子……”   赵庆阳说着, 忽而一顿, 看向徐瑾瑜:   “瑜弟, 那人该不会就是……”   赵庆阳的态度犹豫起来,徐瑾瑜也不由抽了抽嘴角:   “贡院里有没有其他两天内答完题目的学子我不知道, 不过, 出来蹦两下这个,应该只有我吧。”   “……”   赵庆阳和徐瑾瑜面面相觑一番, 不由摸了摸下巴。   瑜弟这是掀起了科举新潮流啊!   徐瑾瑜听到这里, 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心了, 明明他只是彩衣娱亲,却被曲解成这般模样……   最重要的,看着诸学子兔子跳的模样, 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啊!   可徐瑾瑜并不知道, 这场兔子跳的先河自他而来, 往后也将风靡整个大盛,成为与京城状元糕齐名的科举必备之事。   徐瑾瑜回了别院后, 才觉得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等吃过了娘特意准备的晚饭后,便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等到翌日辰时这才起身。   这对于一直保持卯时起身的徐瑾瑜来说,可谓是十分难得。   但起身之后,徐瑾瑜也并未去闲逛,盖因这次乡试给了徐瑾瑜新的灵感,以至于之后五三叁的题目又要再填几道让人捶胸顿足,又爱又恨的题目了。   倘若东辰书院的学子们知道,他们的徐同窗能在考完科举的第二日,就开始孜孜不倦为他们出题,他们想必会很高兴的。   不过,徐瑾瑜今日的题目才写了两道,便听徐母说,宋真带着几位同窗过来了,徐瑾瑜忙收拾了笔墨,朝外走去。   “真兄!”   徐瑾瑜迎出门外,看到宋真及一众学子,拱手一礼:   “诸君安好。”   “瑾瑜安好!”   众人一通还礼,让素日静寂的别院多了几分热闹。   徐瑾瑜忙引着众人进去,宋真今个面色有些苍白,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又有一种病弱公子的味道。   “昨个我出来的晚,本想和瑾瑜说说话,没想到连瑾瑜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只能今个上门打扰了。”   徐瑾瑜看了宋真一眼,不赞同道:   “真兄这脸色发白,唇发红,眼发直,显然还没有缓过来,若是有什么事儿,遣人来喊我一声也就是了,怎么还自个上门了?”   宋真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   “哎呦喂,瑾瑜你可别提了,我这啊,一时半刻是缓不过来了!   旁的不说,我这鼻子现在还一点儿味儿都闻不到呢,那臭号附近还真不是人坐的!”   宋真一通大倒苦水,众人不由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徐瑾瑜也不由无奈道:   “这座次位号,还真只能看运气了。”   徐瑾瑜这会儿也不由同情起了宋真,他还是在普通号房,都已经要做心理建设来让自己接受,那真兄又该如何?   说话间,众人走去明堂,徐瑾瑜请众人纷纷落座,随后关怀的看向宋真:   “那真兄本次答卷答的如何?我观素日院中月试,真兄已有上榜的实力,若是因为这号房之故……”   那就太可惜了。   却不想,下一刻宋真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徐瑾瑜的肩膀上:   “要不说,我今日过来干什么了?多亏了瑾瑜此前一力主办的那场辩论,你是不知,我当时头脑已经混沌不堪,但幸好辩论时思索过,倒也算下笔如有神!”   宋真激动的是那场辩论,而其他学子这会儿也是星星眼的看向徐瑾瑜:   “瑾瑜,这回第二场考的里头可是有几道都是你曾经出过的呢!”   “对对对!咱们不光做过,还听先生们讲过,这双管齐下,这次乡试定能榜上有名!”   “真庆幸瑾瑜是咱们东辰的人!我听说瑾瑜的书除了被官学买过外一直无人问津,那都是些不识货的!”   “哼,这次我若高中,定要让我家中读书的表兄堂弟都去买瑾瑜的书!”   几人说着,对五三那叫一个推崇备至,显然是这回连中三题让他们惊喜到了极致!   毕竟,科举试题本就是百里挑一,能中三题这得是多大的运气啊!   徐瑾瑜听了同窗们的话,只是摇了摇头,笑着道:   “不必如此,随缘即是。此番也不过是运气使然,若是累了诸君的清名,那就是吾的不是了。”   其实,五三卖不出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它贵!   古代生产力不发达,且据徐瑾瑜所知,现在大盛使用的还是雕版印刷术,是以每本书除了作者的润笔费外,大头就在印刷上。   可以说,越厚的书,价格越贵。   那李章之流,本就是东辰书院的死忠,且家中小有家私才能那般,但更多的还是拿不出银钱的学子。   所以徐瑾瑜并不纠结与这些书能不能全部卖出去,反正据他所知,山长已经因为观亭居士那个冤大头将这次的印刷费都赚回来了。   “瑾瑜说的哪里话,好书就该被更多的人知道!”   徐瑾瑜闻言本想推拒,但亦不想今日就着这事儿纠缠的没完没了,便只一拱手:   “好,那就有劳诸君了,唯愿他日我东辰学子,皆能榜上有名!”   徐瑾瑜说的是祝愿的话,可是几位学子一下子都激动起来,重重点头:   “嗯!我们没忘!若是他日我东辰书院都能金榜题名,那等盛事,可得浮一大白!”   “哈哈哈,是极是极!”   众人一番说笑,随后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纷纷不可避免的开始了考后最常做之“对答案”!   徐瑾瑜有过目不忘之能,众人等徐瑾瑜说了考题后,根据记忆口述自己的答案,一时也是热火朝天。   尤其是说起“唯性”那道题时,学子们不由咋舌:   “啧,幸好吾等提前做了那么多的题目,否则还真要写偏了去!”   “嗐,那些出题的大人们若是能老老实实的想问什么直接问,那就没有考不中的学子喽!”   “若是他日我有幸能做着出题先生,哼哼……”   “你们也就罢了,若是瑾瑜他日来出题,怕是考场上要哀鸿遍野,颗粒无收了!”   宋真笑吟吟的说着,徐瑾瑜不由挑起桃花眼,斜了宋真一眼:   “哼,真兄这是嫌我出题难了?可我若是平日不让诸君体会一下难度高的,等到科举怕是才要抓瞎呢。”   徐瑾瑜哼了一声,宋真见状连忙赔礼:   “是我想岔了,瑾瑜莫气了,对了,最后一考那道有关边疆不稳,何以对的题目瑾瑜如何答的?”   宋真忙转移起了徐瑾瑜的注意力,看在宋真今日身体不适的份上,徐瑾瑜轻轻揭过:   “那道题当初诸君各有论点,但我以为,边境不稳,乃是我大盛国威未显,这才让一众宵小有了进犯之心!”   “瑾瑜这是主战了?”   宋真摸了摸下巴,开口道:   “我也是。去岁我回了江南一趟,听我爹说,那段时间每日都有几十船的粮食被运走,所以我猜测朝廷有主战之意。”   两人这话一出,有一个学子顿时惋惜起来:   “竟是如此,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听说边境百姓过的苦不堪言,所以写了主和之意。”   徐瑾瑜闻言宽慰道:   “虽然有真兄的发现,但是朝廷迟迟未曾做决定,显然也是摇摆不定的,是以主战主和都没有定数,只要言之有理,便不会出差错。”   “那瑾瑜你是从何入手?”   宋真随后询问着,徐瑾瑜抿了抿唇,吐出了两个字:   “内政。”   宋真闻言不由面露疑惑,徐瑾瑜随后继续道:   “真兄可曾想过,从去岁至今,时隔八个月,为何朝廷未曾做出丁点反应?   我有搜集边境军报的习惯,从去岁至今发生的大小战役共计三十七场。   三十七场,这是什么概念?仅是这里面阵亡的兵将便以数万计!”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心中不由一沉,彼时答案落在纸上之时,他们挥斥方遒,胸中意气翻汹。   可此时,数万条性命落下来,无一人发言。   太重了!   徐瑾瑜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   “而且,这三十七场战役,都是越国先行挑衅,其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可是到了这样的地步,朝廷竟可以不置一词,诸君以为原因在谁?”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宋真皱眉道:   “短短八个月,三十七场战役,我大盛军队仍死战不退,所以根结并不在边境军队。”   徐瑾瑜点了点头:   “正是,所以现在问题显而易见,是朝廷本身存在某些问题。圣上并非昏聩之君,迟迟不动作,吾推测,乃是因为缺少钱粮之故。”   徐瑾瑜说完,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碗,里面有一根茶叶上下漂浮,徐瑾瑜垂下眼帘:   “若问边境不稳,何以对?那首当其中,便是先稳内政,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共同对敌。   若要战,兵马未动,势必粮草先行,而今钱粮不齐,上则开源,下则节流,如此双管齐下,必有成效。”   但徐瑾瑜没有说的是,他的重点落在了开源之上。   他的答卷还是一如既往的步步为营,先就军报内容就事论事,以此为据进行推测,引出对于粮草不足的隐忧。   之后,又以先帝时期的宦官成忠贪墨国库库银高达纹银千万两之巨,最终被收归国库之事距今不过十数年,表示了对于大盛明明国富力强,可却迟迟未曾扬我国威的疑惑。   最后,则以愿有朝一日我大盛军队能抗击外敌,让边境百姓再饱受战火之苦收尾。   通篇文章共计两千余字,虽然有些话未曾明言,可是若细细体悟,便知其中真意。   最起码,这会儿正在阅卷的孙翰林仔细品读以后,之后毫不犹豫的画上了一个圈,表示满意。   好容易等最后一份试题阅完,负责阅卷的几位翰林大人将自己选中的前十名糊名原卷呈交给掌院,由掌院亲自来点出本次乡试的前三。   掌院姓杨,乃是景庆元年的状元郎,在翰林院待了足足二十余年,可谓是见过了不知多少考卷。   这会儿,他将眼前的五十份试卷一一过目,一边看一边评:   “策论言之有物,诗赋稍逊,经论中上,中。”   “诗赋上等,策论、经论中上,可留用。”   留用的意思,便是若是之后没有比之更优的答卷,那么前三便会落在这份答卷之上。   之后,杨掌院一连看了数十份,只觉得眼睛发涩,好容易终于轮到最后一位孙翰林,杨掌院虽未露疲态,可动作已经变得随意起来。   孙翰林见状,心中有些可惜,就他所见,那位学子的对答可谓是蜜糖藏着刀子,温吞中透着犀利,尤其是其终于不是其他考生的无病呻吟,也不是朝堂之上大人们的推三阻四。   他所言,便是他一个小小翰林都觉得言之有理,或可能上朝一辩的,若是被掌院大人搁置,那就太可惜了。   孙翰林想到这里,不由提起了心,好容易等到杨掌院看到那份试卷时,他的心已经都快到了嗓子眼。   “好俊的字,笔锋飘逸,可却收笔利落,骨力劲挺,如飞叶化刃,实在难得!”   杨掌院这话一出,孙翰林才悄悄吐出一口浊气,他倒是忘了,杨掌院就好一笔好字。   因为徐瑾瑜的字迹,让杨掌院提起了精神,他一错不错的认真看了下去。   “好精妙的破题之法!”   “好!此诗绝佳!稍后将其与一十七号和三百二十三号一同放入匣中,呈交御前!”   杨掌院这会儿彻底精神了,等他看向最后一场的答卷之时,两千字的答卷,他足足看了一刻钟。   让一旁候着的孙翰林茶水都已经喝了一壶,杨掌院这才放下答卷,叹息一声:   “此子还未入朝,便能将朝中时事推测的如此准确,实非常人!只不过,他实在太敢说了。   十八年前,成忠落马之时有纹银千万两充入国库,这些年我大盛虽小有波折,可每年的税收都是花团锦簇,且圣上并不好奢靡……”   杨掌院看着那墨色的字迹,哼笑一声:   “这学子写的吾都想问问,当初的那千万两的白银,究竟去了哪里?”   孙翰林听到这话也当没听到,谁不知道杨掌院之所以一直留在翰林,便是因为如今的户部尚书。   而今,一人是六部中油水最多的户部第一人,一人只不过是个清水衙门,冰锅冷灶的掌院,可谓,云泥之别。   两人当初发生了什么,孙翰林不知道,这会儿他只小声道:   “那大人以为,这份考卷点否?”   “点,为何不点?一个乡试的解元吾还是可以做主的。”   杨掌院随后提笔,在考卷中心落下了一个象征主考官点中的红圈,并在其中落下一个饱满的圆点,是为榜首。   乡试放榜的时间需要半个月至二十天,所以徐瑾瑜只在别院休整了两天,便又回到了静暖园。   而今正在假日,且刚刚结束一场科举,徐瑾瑜也知该松弛有度,这便抽了时间出来好好陪家人几日。   别的不说,徐玉瑶最是高兴,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引着徐瑾瑜恨不得连静暖园里的鸟窝都翻个遍。   “大郎,你莫惯着瑶儿那丫头,她自个跟个皮猴子似的,爬上爬下的,还要连带大郎你一道去,要是让人知道要笑话了。”   “娘,小妹这叫天真烂漫,小孩子爬上爬下也说明身体康泰不是?”   徐母听了这话,只摇了摇头:   “我算是看出来了,难怪这丫头这么亲你,这怕是因为你是咱们家最惯着她的了!   瑶儿,今个别缠着你哥哥了,让他也松快松快,你跟娘去逛逛。”   “娘又要去长宁姐姐那里吗?瑶儿不想去,那嬷嬷好凶的……”   徐玉瑶攥着徐瑾瑜的衣角,不愿挪动,徐母见状对徐玉瑶打了一个眼色: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人家嬷嬷也是为了咱们好!”   徐瑾瑜听到这里,便知道是娘又背着自己做什么了。   “娘,小妹不喜欢就不去了呗,还有,那嬷嬷姓甚名谁,为何会对小妹凶?”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倒是徐玉瑶拉了拉徐瑾瑜的袖子,仰头道:   “哥哥,瑶儿知道!那个嬷嬷是连枝嬷嬷,是娘请长宁姐姐……”   “是我拜托长宁寻的交规矩的嬷嬷。”   徐母打断了徐玉瑶的话,看着徐瑾瑜认真道:   “我儿辛辛苦苦考科举,若是以后真高中了,娘不能让人说那状元郎的娘是个不知规矩的老泼皮不是?”   徐母语带玩笑,可是徐瑾瑜却不由喉头一紧,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哑声道:   “娘学了多久了?家里还有人学吗?”   “大家都学了,娘知道你心疼我们,可是我儿是要往上走,做那人上人的,娘和你奶她们,帮不了你什么,只能不拖你后腿了。”   徐母说着,拍了拍徐瑾瑜的手臂,轻松道:   “现在瑾瑜你知道了,那改日就让连枝嬷嬷搬过来住吧,我们隔三差五往流春园跑也学不好。   来来来,瑾瑜也过来瞧瞧,看看娘这么喝水可对?”   徐母说的大大咧咧,很是轻松的模样,随后她端起一杯水,用袖子遮着喝了下去,动作意外的多了几分文雅。   “还有我,还有我!”   徐玉瑶也学着徐母的样子,她人小,生的玉雪可爱,这一番动作倒也轻灵雅致,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官家小姐的文静优雅。   可惜优雅不过三分,她就直接跳下了椅子,徐母忙道:   “瑶儿,要慢慢下,你太小应该让人扶你下去的。”   “我长腿啦,干嘛要扶,好麻烦呀哥哥,瑶儿能不能不学?”   小丫头拉着徐瑾瑜袖子撒娇,徐母气呼呼道:   “要是没个规矩,仔细以后没人要。”   徐瑾瑜闻言,勾唇揉了揉小妹的软发:   “娘说错了,小妹不想学便不学。生而为人,只要活的潇洒开心,那便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至于之后没人要……哥哥可以一直养着小妹,好不好?”   徐玉瑶听的笑弯了一双眼睛:   “瑶儿才不要哥哥养!瑶儿以后要像长宁姐姐一样,不光可以养自己,还可以养很多很多的人!”   徐母听罢,忍不住笑骂一句:   “小丫头,人小心倒是大!”   徐玉瑶冲着徐母做了一个鬼脸,便溜了,留下徐母和徐瑾瑜两人在明堂。   徐瑾瑜看向徐母,语气虽轻,可却十分认真道:   “娘,辛苦的话,就不要学了,男儿的脸面是自己挣的,我若无能,世人有一万种笑我的理由,哪里能怪在你们的身上?”   “嗐……”   徐母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低声道:   “但我还是想学的,等什么时候,你爹回来了一看,嚯,我那个野媳妇怎么变成了贵夫人?嘿嘿,那一定很好玩儿!”   徐瑾瑜听后,不由莞尔:   “好,但娘不要累到。待到明日,我去流春园给长宁公主道谢。”   ……   徐瑾瑜这边只有一个小风波,便岁月静好了,而另一边,乡试报喜的官差则是在小石村扑了一个空。   最后还是魏思武正好路过,把人带着来了静暖园,但即使如此,那一队官差披红挂彩,又是吹吹打打的气派模样,还是真真切切的震慑住了一众村民。   “嘶,那可都是官差老爷,竟然亲自给远山家大郎报喜哩!”   “解元是个啥元?听着厉害的呦!”   “啥?远山家大郎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和县令都差不离了?”   徐族长更是高兴的急吼吼的开祠堂,要告诉祖宗这件大喜事儿!   与此同时,等到官差带着吹吹打打的队伍到了静暖园之时,静暖园的下人们还有些懵。   解元,谁啊?   他们那郎主可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可下一刻,他们便眼睁睁看着那如清风朗月的少年,笑着从官差手中接过喜报,那笑容灿烂若秋日暖阳,看的不少人都呆了。   十四岁的举人老爷,这可是大盛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就连送喜报的官差,都不能免俗的笑着向徐瑾瑜讨了一样喜物——是徐瑾瑜剪下来的衣角。   之后,徐母更是笑的连学了好久的规矩都顾不上,笑呵呵道露着两排白牙,大方的直接抓了一大把铜子,给每个人都塞的满满的。   等到官差走后,连那些说喜庆话的下人们也得了一笔不菲的赏赐,一时间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整个静暖园热闹非凡。   今天,他们的小郎主成为举人老爷啦! 第127章   徐瑾瑜再中解元之喜, 尚未过一刻钟,隔壁长宁公主的流春园便送了礼物前来贺喜,乃是前朝大家亲手制作的文房四宝, 价值不菲又寓意极好。   来送礼的是长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兰青,她一见徐瑾瑜便真挚的替长宁公主表示了恭贺之情:   “殿下方才听世子使人传了信儿过来,便催着让婢子将一早准备的贺礼送来,您看看可还喜欢?”   徐瑾瑜都没有想到第一个为自己送上贺礼的竟然是长宁公主,且听兰青的意思,这礼乃是长宁公主一早就备下的,徐瑾瑜遂笑着道:   “公主费心了, 与公主毗邻而居这些时日, 公主一直对吾与家人照顾颇多, 倒是让吾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谢了。”   兰青听后笑意更浓:   “徐郎君不必言谢, 殿下一早便知您非池中之物,而今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殿下还说, 请您三日后携家眷来流春园赴秋蟹宴, 而今正值金秋,正是是吃蟹的日子。”   兰青说完, 似乎怕徐瑾瑜拒绝, 又补充道:   “这次的蟹可来历不凡呢, 乃是江南地方上供的贡蟹,殿下得了圣上赏赐的一篓大青蟹,个个都有两个手掌大, 正好让老夫人她们也能尝个新鲜哩!”   徐瑾瑜闻言不由一笑:   “有劳公主记挂, 三日后吾定登门拜访。”   兰青见徐瑾瑜同意, 遂告退离开。   等兰青走后没多久,清丘县令柳洪也托人送来了一份贺礼, 之后更是陆陆续续有许多认识的,不熟的,不认识的人送来各种各样的贺礼。   不过,除了相识的,知根知底的人外,其他的不用徐瑾瑜开口,便被徐母直接给推了回去。   等徐母做完这一切,便冲着徐瑾瑜挤了挤眼:   “怎么样,娘做的还成吧?连枝嬷嬷估摸着这几日就有人要来送喜报了,特意教给娘的。”   徐母一面整理着贺礼,一面碎碎念着:   “不学不知道,没想到这收礼送礼都有这么多的门道,那隔壁县的刘员外,和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巴巴跑来送礼,娘要是收了,他日人家拿这事儿说嘴,只怕要给大郎惹麻烦。   这是咱们徐家外嫁女的夫家送来的贺礼,足足纹银百两,这么重的礼哪里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只怕是有求大郎!   这是……”   徐母和徐瑾瑜将今日送过礼的人都大致说了一遍,当初曲氏在的时候,给两个孩子教识字的时候,徐母也学过,这会儿勉强可以将贺礼记录清楚。   徐瑾瑜只安安静静的听着,可是看着徐母那虽然忙碌可却分外认真的模样,他的心也在这一刻充实起来。   与当初自己才来到这里的时候相比,娘现在的精神仿佛更加饱满,当初那个满脸愁苦之色的妇人,如今已经容光焕发。   或许徐母不知道,可是徐瑾瑜能清楚的看到她做这些事时,眼底流露的愉悦与满足。   对于这样一个母亲来说,可以帮到自己的孩子,就会很开心吧。   这场收礼潮整整持续到了傍晚,还是夜里送礼寓意不好,这才让门外的人退去。   但与此同时,徐瑾瑜也收到了来自杨掌院特意让人送来的鹿鸣宴的请帖。   所谓鹿鸣宴,乃是特意为新科举子准备的祝贺宴会,宴会时间定在明日,所以徐瑾瑜一早便歇下了。   至于那些礼单,他放心的交给了徐母,等徐瑾瑜说出那话的时候,徐母一脸惊讶不容掩饰。   别看她一直和徐瑾瑜碎碎念,那是想要让徐瑾瑜确定自己做的有无问题,可是等到徐瑾瑜真的说出让自己全权负责的时候,徐母第一时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大,大郎,真让娘一个人整理?你,你不再看看了?”   徐瑾瑜笑了笑,眼神中透着鼓励,看着徐母认真道:   “娘,你今天做的很好,说的都对,我就不用看了。”   “那,那我继续弄?”   “嗯,我信娘的,我先去睡了,明日还要去赴鹿鸣宴,娘困了的话也早些睡,不急于一时。”   “哎,哎,大郎先睡吧,娘再琢磨琢磨。”   徐瑾瑜只得笑着称是,等徐瑾瑜走远了,徐母探头看了一阵,随后连忙捧着礼单撒丫子冲出去:   “娘!连枝嬷嬷!快帮帮我!”   ……   翌日,徐瑾瑜早早起来,看着徐母打哈欠要给自己张罗早饭的模样,连忙把人推回去了:   “娘要是困的话,再睡一会儿吧,我在厨房对付吃一口就行了。”   “那怎么行?早饭要吃好,昨个娘特意炖了一锅老鸭汤,煨了一晚上了,骨头应该都酥了。最适合秋天喝了,再给你下点小馄饨?”   徐母打着哈欠就往厨房跑,徐瑾瑜阻拦不得,只得乖乖在明堂用了一顿鸭汤馄饨,这才满足的朝京城而去。   鹿鸣宴设在府衙,开宴时间定于辰时,徐瑾瑜到的时候,府衙之外早就已经披红挂彩,离得老远都可以感受到其所带来喜庆味道。   除此之外,门外早就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的百姓,虽然他们并无赴宴资格,但等到鹿鸣宴散之时,百姓们则可以进去分一杯羹带回家中,以期开年家中子孙也有高中之喜。   徐瑾瑜到的时候,因他年纪太轻,还未到近前,便被一个精神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者拉住:   “这位小郎,莫要再往前了,仔细官爷动怒!若是要讨了吉利,咱们且安分等着就是了。”   徐瑾瑜步子一顿,看着那老者似乎已经接近花甲之年,遂停下脚步引着老者到一旁人少的地方站着:   “那边人太多了,一会儿若是挤起来伤到您可就不好了。”   “咱老胳膊老腿的,不怕挤!”   老者拍着胸膛,以示自己的身体健康,徐瑾瑜不由莞尔一笑,见时辰还早,便与老者闲谈道:   “老人家这是家中有子孙明年要下场?”   老者点点头,冲徐瑾瑜炫耀:   “我儿乃人中龙凤,十三岁进学堂不过两载,就胜过不知多少人,先生就让他下场哩!”   “您的……儿子?”   徐瑾瑜有一丝诧异,这位老者看着年岁已经不小了,他若是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那还……真是老当益壮。   老者重重点头,眼神恍惚了一下:   “我要给儿子分一杯鹿鸣宴的羹,这鹿鸣宴的羹可神了,分一杯,就能中状元哩!”   老者似乎难得见到有人这么认真听自己的话,一气说了一刻钟,徐瑾瑜看时候不早了,准备向老者辞行,但又觉得其言行有悖,一人在此不太安全,遂安抚道:   “那老人家,您在这里等我可好?您想要鹿鸣宴上的什么,我给你带一份出来可好?”   老者听了徐瑾瑜这话,有些怀疑的看了徐瑾瑜,徐瑾瑜也是哭笑不得:   “我年轻,不怕挤,您老只要在这儿等我就成了,行不行?”   看徐瑾瑜都这么说了,老者这才犹豫的点点头:   “那成,我信小郎,你生的俊,不是个会骗人的。我儿喜欢石榴,就拜托你了。”   “好,那您可千万不能乱走,不然我就是得了都不知道给谁。”   “不走不走。”   徐瑾瑜这话一出,老者才颇为讲究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帕子,坐在上面冲着徐瑾瑜摆手:   “小郎快去等着吧,我在这儿等你。”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径直朝大门而去,那老者被吓得差点儿从地上爬起来:   “哎呦!这小郎,怎么这么莽撞,要是被官爷赶出来……”   老者话没说完,只见那官差从徐瑾瑜手中接过一物,一瞅徐瑾瑜的脸,立刻眉开眼笑:   “新科解元徐瑾瑜到——”   那唱词之音高亢嘹亮,连离了老远的老者都能听的清清楚楚,随即呆住了。   “啥,那小郎就是这次的解元郎?”   徐瑾瑜看了那官差一眼,才发现其也是熟人,遂请他稍后多关照一下树下的老者一二,其余事宜等鹿鸣宴散他再处理。   鹿鸣宴设在府衙的花园之中,顺着一路彩绸的指引,徐瑾瑜到的时候,大部分学子已经都到齐了。   “不知是哪位神人想出来的祈福之法,没想到真的有用!我出门跳了跳,这心里就踏实了,没想到还真考上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跳了,就只恨前两场没有跳,不然指不定名次更高呢!”   徐瑾瑜闻言,一时沉默。   他竟不知,当初的兔子跳被披上了一层玄学皮后,还真让所有学子深信不疑了。   那若是科举结束的晚,龙门岂不是要上演僵尸大片了?   徐瑾瑜打心眼不愿意承认这事儿是自己牵的头,所以他也暂时不想进去和大家一起讨论这个……神奇的祈福之法。   而就在徐瑾瑜停顿的时间里,里面的话题很快又发生了转变:   “话说,诸君真的没有关注关注本次放榜的名单?本次我京城举子,只取一百一十八人,其中只东辰书院的学子,便有三十六人!”   一学子语带深意的说着,随后他状似无意道:   “而我偶然听闻,本次东辰书院下场的学子,也就只有这三十六人……   一个书院的学子,都能榜上有名,这得是多么一件稀罕事儿啊!”   随着这学子此言一出,其他举子闻言也不由眉头一皱:   “我亦看过红榜,似乎确实如这位兄台所说,东辰书院虽然是我大盛数一数二的书院,可此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儿啊。”   “说不得是人家东辰书院的先生教的好呢?碧虚先生此前出过意外,他才华横溢,而今若是安心教学,未尝不会出几位同样优秀的举人。”   随着两方意见不同的声音一出,场上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而这时,最先开口的学子这才轻飘飘道:   “话虽如此,可是东辰书院的学子可是全部都榜上有名呢!整整三十六名,几乎占据了红榜的半壁江山!   东辰的举子何在,你们也说说,你们究竟学了什么神奇的法子,才能全、部、高、中?”   说到最后,那学子故意加重了字音,显然是不认为东辰的学子们敢回答。   而此刻,东辰的学子们确实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已经丧失了想要安利的心。   本场鹿鸣宴前,他们还商量着要让其他学子感受五三的魅力,可是这会儿听着有些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他们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考举人这么简单,诸君何以至于这般作态?若是传出去让围观的百姓听见一言半语,岂不是失了风度?”   徐瑾瑜缓步上前,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他今日穿着一袭竹叶青的长袍,手里是宋真特意送他的题字折扇,这会儿轻轻摇晃,端的一幅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什么人竟然大放厥词?考举人简单?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本次乡试名列第几?”   那学子遂冷冷的看了过去,等他将目光落在徐瑾瑜的脸上时,眼中不由滑过了一丝惊艳,但随后便皱眉道:   “这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出去?”   徐瑾瑜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只含笑摇扇,这时候才有人低低道:   “听说,本次解元乃是百年不出一人的少年郎,不会,不会就是他吧?”   下一刻,不待他们反应,东辰学子齐刷刷的站了起来,笑着拱卫着徐瑾瑜坐上解元的位子:   “瑾瑜你可算来了!”   “就是,我还说出去瞧瞧呢!”   “啧,瑾瑜来了,现在应是谁大放厥词?”   这会儿,一众学子虽是保持君子风仪,但没有出言讥讽,只是都颇为意味深长的看向那学子。   这时有知道内情的人低语道:   “方才说话那学子名叫宋风,乃是本次乡试第二名,他还有个弟弟叫宋华,听说他弟弟只差一点儿就能被点中,结果……   这不,宋华当天得了消息就气的吐了血,宋风为了弟弟,可不就攀咬到吾等身上……宋风过来了。”   那东辰学子话音刚落,宋风面色难看,也不由走了过来,看着徐瑾瑜眉头紧皱:   “你,便是今科解元?”   徐瑾瑜折扇微顿,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可却未达眼底:   “正是,不知阁下有何赐教?还是说,阁下又要说是吾这个解元也来得不清不楚,主考大人徇私枉法不成?”   “吾没有这个意思!”   宋风急急解释,徐瑾瑜却不看他,随后折扇斜向自己身旁的东辰学子:   “没有?那阁下的意思时,解元的名声你不敢污,那低于你位次之人的名声你便可以随意污蔑了?”   “吾……只是觉得此事稀奇,所以才与诸位举子谈笑一二。”   “哦?谈笑?以我东辰三十六名举子的声誉谈笑?”   “……”   场上一片沉默,唯有徐瑾瑜手中折扇轻轻晃动的声音,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   “那诸君这非礼勿言的道理,是学到哪里了?倘若是正常的学问探讨,我东辰学子必来者不拒,可若是这等尖酸刻薄,阴阳怪气之语,吾等亦不忍让!   现在,宋风宋学子,请你就今日不当言谈,向吾诸位同窗致歉,否则,还有一刻主考大人便至,吾可奏请主考大人启卷重验!你,敢吗?”   启卷重验,乃是先帝时期首开先河,因当时一省学子仅有三人上榜,后当科解元不惜功名恳请主考启卷重验,这才发现誊写考卷之人被人买通,导致一些本有学识的学子的考卷被打落。   而当科主考十分严格,并未遵循旧例填补人数,这才有了三位举子这触目惊心的人数。   后来,先帝特批御旨,若有科举不公之处,可由当科前三名,奏请主考启卷重验。   但这奏请可不是白请的,若是查实并无问题,便会被革除功名。   徐瑾瑜一错不错的看着宋风,他想知道,宋风能为了他弟弟将那么多的人托下水,可他舍不舍得自己的功名呢?   宋风听到这里,他怕了。   随后,宋风直接冲着东辰学子长长一揖,急急道:   “是吾妄加揣测,还请诸君谅解!”   那语气之急,像是生怕徐瑾瑜拉着他去启卷重验。   徐瑾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最终还是一个心软的东辰学子道:   “今日大喜之日,吾等不与你计较。”   宋风遂狼狈的退到角落,本来属于他风风光光的亚元位子,他却无颜落座。   与此同时,徐瑾瑜喝过一碗茶,这才淡淡开口:   “不过,方才诸君所言,吾等有没有什么科举秘法,吾可以告诉诸君,有,且就在我东辰书院的书局之中,欢迎诸君前去寻找,愿诸君都能得偿所愿。”   徐瑾瑜这话一出,旁边喝茶的东辰学子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瑾瑜也太促狭了!   不过,方才大部分学子都或多或少的赞同宋风的话,也确实让他们心里不舒服极了。   随后,徐瑾瑜这才和身边的东辰学子低语几句,将他方才记下的未曾被宋风带偏的举子体态特征告知东辰学子,请他们私下帮助一二。   没道理一面阴阳他们成绩来路不正,一面还要巴巴的把五三捧给他们!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举子纷纷拱手一礼,恢复了原本谦谦君子的模样:   “吾等多谢解元赐教!”   徐瑾瑜起身还了一礼,自此这场闹剧落下帷幕,不多时,杨掌院与其他参与本次科举的大人们鱼贯而入。   所有大人都穿着庄严肃穆的朝服,惹得不少举子眼露向往,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穿上朝服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待杨掌院落座,所有举子起身长拜,与在场的大人们行谢恩之礼,随后方才入宴。   等众人齐声歌一曲“鹿鸣”毕,杨掌院随后直接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身上:   “你便是今科解元郎,徐瑾瑜是也?”   “正是学生,敬谢大人提携之恩。”   杨掌院只摆摆手:   “不必拘礼,你且坐下。本次乡试,吾独点你为解元,倒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徐瑾瑜正襟危坐,可却没有少年人的慌张,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让杨掌院不由高看一眼:   “大人若有所问,学生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掌院微微颔首,先是问了几个浅显的问题,比如某题的答题思路,比如其对策论的见解,等到最后,杨掌院这才冷不丁道:   “徐瑾瑜,你说你通过军报推演出朝廷未曾稳固边疆并非边境守卫军之故,不妨今日与本官细说一二。”   杨掌院这突然一问,若是寻常人定是早就惊慌,但徐瑾瑜只略略思考一下,便直接道:   “回大人,自景庆二十五年至今,我大盛军队与越国军队共有战役三十七场,其中有六万三千六百二十一名将士阵亡,平均每场战役便有一千七百余名战死沙场。   以我大盛与越国频繁交战的模式,学生推测,越国乃是以骚扰战术袭击我大盛军队,这些阵亡将士是在用鲜血捍卫我大盛领土,他们死战不休,学生不敢揣测他们一腔为国燃烧之热血!”   徐瑾瑜说完,遂起身拱手一礼,杨掌院听后只觉得一阵恍惚,好小子,考卷只推测问题出在钱粮之上,现在连对方的战术都推测出来了。   这话上一次他还是从戍守边疆多年的平阳侯口中听到。   杨掌院沉默许久,随后举杯:   “徐学子说的对,今日首杯,一敬我大盛,必克万难;二敬圣上圣明,乃大盛福祉;三敬我大盛边境将士,苦战功高,吾等楷模!”   “敬!”   随着杨掌院一番话毕,众人纷纷饮下杯中水酒,随后杨掌院直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盘石榴:   “来人,将此物送给徐学子。”   一时间,众人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酸的不成样子。   那石榴又大又红,一颗足足有成年男子一个拳头那么大,而放在主考大人面前那寓意可就非比寻常了。   盖因石榴有榴实登科之意,以往只有主考大人特别欣赏一个举子才会送出去,可徐瑾瑜却三言两语就让主考大人送上,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而之后,杨掌院又考校了一下其余举子,宋风缩在角落,杨掌院便直接跳过了他。   虽然那盘榴实登科已经没了,可是能得到主考大人的提点,诸位举子还是激动不已。   徐瑾瑜在一旁认真的听着,也觉得受益匪浅。   在古代先贤留下的智慧结晶之上,各人有各人的见解,以往只听东辰先生所言的徐瑾瑜,听过了杨掌院的解释,方觉得自己还有很大一部分需要仔细钻研的。   这场鹿鸣宴到最后,气氛依旧热闹,是可谓宾主尽欢。   等到散去之时,众人还有些依依不舍,徐瑾瑜亦冲着杨掌院恭敬的拱了拱手,随后,他看着面前的石榴,取了一颗收入袖中。   等到徐瑾瑜走出府衙,远远便看到了那老者正蹲在树下数蚂蚁:   “老人家,鹿鸣宴的吉物我给您带出来了,您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或者您儿子叫什么?”   老者捧着大石榴,欢喜不已,看着徐瑾瑜的身后,笑着道:   “我儿子来了!”   徐瑾瑜回过身,不由惊讶到失语。 第128章   杨掌院刚一结束鹿鸣宴, 就接到府上家丁急巴巴的冲过来,说是今个老郎主一早就避着人,出了府, 至今还没有找到人。   杨掌院登时便面色煞白,他能一路走到今日,多亏当初父亲不惜一切的供养,而今父亲年迈,他若不能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岂非人子!   “找!去拿着本官的帖子,请京兆尹顾大人来!再问问他, 此前顾家五娘丢失是哪位高人寻回来的, 本官愿散尽家财!”   杨掌院一面急急朝外走, 一面吩咐着, 只是走着走着,他突然愣在原地——   那不远处的大树之下, 抱着大红石榴笑呵呵的老者, 不是他的父亲又是谁?   与此同时,父亲身旁的少年也下意识的回过头, 那熟悉的面容让杨掌院脱口而出:   “徐瑾瑜, 你怎么在这儿?”   徐瑾瑜还未答话, 老者便一骨碌爬起来,将手里的大红石榴塞到杨掌院的手里:   “大牛!石榴!你最喜欢的石榴!还是鹿鸣宴上的,明年我家大牛也能考个状元郎!”   杨掌院冷不防被塞了一颗大石榴, 这会儿他看着那盘自己送给徐瑾瑜的榴实登科里最上面那颗最红最大的石榴, 没想到其又重回到了自己手里。   杨掌院一时哭笑不得, 徐瑾瑜这时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冲着杨掌院一礼:   “回大人, 学生今日前来赴宴之时,侥幸遇到令尊,交谈几许颇为投缘。”   徐瑾瑜说到这里,老者也连连点头,笑呵呵道:   “投缘投缘!”   “不过,学生与令尊交谈之下,突觉令尊言谈相悖,心中担忧,这才借故请令尊在此等候。”   徐瑾瑜三言两语解释了缘由后,杨掌院随即温声道:   “竟是如此?是本官应好好谢你一番,但而今正值乡试放榜之际,为人言计……本官,便在翰林院等你。”   杨掌院别有深意的说着,随后,他拉起徐瑾瑜的手,将自己手中那颗石榴,郑重放在徐瑾瑜的掌心:   “三年之后,本官在翰林等你来。”   杨掌院郑重其事的说完这话,徐瑾瑜只觉掌心一重,而后便见杨掌院将那老者搀扶着,渐渐远去。   “爹,我都已经考上状元了!”   “您老以后不用操心了,该儿子照顾您了。”   “啥,大牛你考上状元了?老喽,老糊涂了!不过,爹再老糊涂,你是爹的儿子,哪有儿子照顾爹的?”   说话声渐渐远去,徐瑾瑜看着那周周转转,倒了这么多回手的石榴,不由一笑。   原来,那位看起来严肃端方的掌院大人小名叫大牛吗?   ……   鹿鸣宴后,东辰书院名下的书局一下子被当科的举子、甚至其他学子都挤的满满当当。   那位少年解元郎随口透漏的科举秘籍可就在这些书局之中呢!   只不过,这人是不是多了点?   “明明当初赴鹿鸣宴的只有吾等一百一十八名举子,现在怎会有这么多人?”   不大的书局里,挤的人都没有转身的余地,这还怎么去找秘籍?   “那可是能让东辰三十六名学子全部登榜的秘籍,谁舍得错过?”   当日去赴鹿鸣宴的举子也是有亲眷,有同窗的,这一传十,十传百,可不一下子成了如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模样?   再说,那解元郎可没有说那秘籍有多少本,万一要是被人抢空了可如何是好?   就连那青山书局的掌柜,这会儿都已经搬了一张桌子,带着账本在门外支了一个小棚子收钱,把书局留给所有学子了。   “这些我全要了!”   有学子家有万贯,直接将所有书籍都买了一本,准备归家慢慢寻找。   掌柜的看着自己桌子累的和小山一样的书籍,那是高兴的眉开眼笑。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学子一个个跟挖宝似的找个什么劲儿,可是这里头可不乏有一些财大气粗的学子,直接清空了书局积压了许久的书籍哩。   掌柜的决定等闲下来将这事儿报于山长,这会儿,他乐滋滋的捧起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舒坦啊!   不提东辰书院下辖书局平白接了一场泼天富贵,徐瑾瑜带着石榴回了家中,徐母等人一听是鹿鸣宴上的大人特意送给徐瑾瑜的,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之后一整天,就是做个点心,煲个甜汤,里头都要点两颗,偏偏全家从老到少吃了后都说石榴又甜又多汁,简直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听的徐瑾瑜是又无奈又好笑。   但,还是很开心就是了。   又过了两日,徐瑾瑜抽空将自己临摹的前朝伏香娘子的字画作为回礼,带着家人去流春园赴宴。   倘若他不曾记错,长宁公主除了对于娘的美食颇为青睐外,便好这位伏香娘子的字画。   只不过,伏香娘子乃是女娘,少有字画流出,唯一存世的几幅字画中,有两幅在皇宫,一幅在翠微居士手中,还有一幅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而徐瑾瑜临摹的便是翠微居士手中的那副,名曰秋菊晚。   应景又能投其所好,也是极好的。   果不其然,等徐瑾瑜送上回礼之时,长宁公主本欲拒绝,可徐瑾瑜只笑吟吟的请她打开一看。   “这是,这是伏香娘子的字画!这秋菊成团而逸散,恍若被狂风揉乱,傍晚的霞光又使其添了几分光辉,大国迟暮之感尽在此画之中啊。”   长宁公主一脸惊喜的细细品着这幅字画,伏香娘子乃是前朝末年的女文学家,她虽是女子之身,可却有一幅心怀家国天下的柔悯心肠。   她的笔墨,凝着前朝末年的悲苦与无望,以及对国家的满腔热爱。   狂风卷着秋菊,落英成泥,可却仍有霞光披撒,未尝不是伏香娘子的希望呢?   “不过,这字迹虽有伏香娘子的影子,可却并无那愁肠百结的哀伤之感,反而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长宁公主低低的说着,徐瑾瑜这才拱手笑道:   “公主慧眼,此画乃是山长的收藏,我不好夺人所爱,只得为您临摹一幅,倒不想被您一眼识破。”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有些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竟是瑜郎君亲自临摹的吗?简直足以以假乱真了!   若非是我曾将舅舅收藏的伏香娘子的字画仔细体悟过一段时间,只怕也分辨不出!”   “是瑾瑜献丑了。”   长宁公主忙摇了摇头,看着那副字画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   “哪里哪里,倒是我,本来不欲请瑜郎君破费,可这字画确实是我心头好,那我便却之不恭啦!”   长宁公主笑眯眯的说着,随后郑重其事的让兰青将这幅秋菊晚挂在次间,她这段时日要好好欣赏。   送礼之人最开心之事,莫过于自己的礼物被喜欢,徐瑾瑜当下唇角也不由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今日的秋蟹宴长宁公主并未只宴请了徐瑾瑜一家,盖因长宁公主自从以温泉菜发家之后,又陆陆续续的购买了京城附近近三分之一的温泉庄子。   之后,长宁公主更是将这些庄子请人整体修建了一通,整体取名为岁华园,其余大小温泉庄子各有其名,且里面的造景、设计都各有特色,堪称一绝。   可以说,若是要将所有庄子的景色都欣赏一遍,那也需要一个月。   更不必提长宁公主还推出的各色经过调配,具有各种功效的温泉水,以及泡温泉前的自采自摘的活动。   等热乎乎的温泉泡出来后,正好可以品尝到自己亲手摘到的蔬菜的滋味,一时惹的京中权贵青睐有加。就连原本京城老牌权贵聚会场所的荟英园都要退避三舍。   而也正是因此,岁华园的入园请帖一直供不应求,而在其他权贵的多次要求之下,长宁公主不得不再开新园。   但也因此,长宁公主不得不安抚一二。   而这场秋蟹宴,便是长宁公主定下的时间。   凡是被邀请前来参加秋蟹宴的权贵,皆可以在新园建成后提前入园体验。   长宁公主这一手一出,这才安抚下了那些焦躁不满的权贵。   徐瑾瑜听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后,不由微微扬眉,没想到仅仅小一年的的时间,长宁公主便已经逐渐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商人。   这些权贵之所以焦躁不满,不过是是因为京中权贵多如牛毛,别人有的自己没有,那面子上过不去。   长宁公主自己亲自出面允诺,看似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可实则也提前为自己不知人气的新园攒了一波人气。   诚然,这里面有长宁公主身份之故,但更多的,还是得是长宁公主安排的巧妙。   毕竟,能让这么多权贵心满意足,安安心心的等候,也是长宁公主的本事。   等长宁公主说完了正事之后,秋蟹宴正式开始,长宁公主本欲请徐瑾瑜一家人上座,但徐母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心里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于是小声的和长宁公主说了几句,遂捡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徐母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如今那气度做派早就已非当年。   加之近一年来,宫里、长宁公主等送来的珍贵的绫罗绸缎数不胜数,这会儿徐母带着徐老婆子和两个女儿一身华服坐在席间,也是惹的不少人心里偷偷揣测,这得是什么身份的贵人。   可又因徐母特意捡了不愿被人打扰的座位,身旁还有长宁公主的贴身侍女跟着,其余贵夫人都只敢在心里揣测,可却都未曾前去打扰。   徐母虽然因为心里胆怯,只敢干巴巴的坐在一旁,偶尔喝一点茶水,可是那耳朵却是竖起来,可谓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与此同时,一旁的夫人们虽然对徐母的身份十分好奇,可是这也不能耽搁她们交换信息的关键差事。   只见一位夫人朝上头看了一眼,等她看到某个空位时,这才撇了撇嘴:   “哎,咱们这些人倒是都没有人家临安候夫人腰杆子硬,那是连长宁公主的帖子都敢放空的。”   “她那人在闺阁里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还在文国公府,指不定那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   也就是临安候是个绣花枕头,不然那临安侯府的宴会都要断不了呢!”   “话说,她这次又是为什么张狂?前头她可是巴巴的派人给长宁公主抵了三,四,有五回帖子了,这回她竟然不来!”   徐母听到临安候夫人这几个字的时候,本来就不准备再听了,可是京中夫人都颇擅说话的艺术,一句话说的徐母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于是她不由看了过去,就连身子也转了过去。   “这位夫人也想听听?那就过来吧,咱们说些女娘家的私房话。”   有人见徐母好奇,立刻示好,而徐母看了一眼自己身旁那长宁公主不放心特意遣过来的侍女,侍女忙低声道:   “您想听,那婢子便扶您过去。”   徐母遂点了点头,这是连枝嬷嬷交给她的第一招,遇事不急躁,不多言,言多必失。   婢子于是扶着徐母款款走了过去,徐母步子不大,这会儿静静坐着一众夫人之中,也不说话也不笑,倒是很唬得住人。   而那示好的夫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能将那位神秘的夫人请过来,当下也不管徐母态度如何,讲八卦讲的更起劲儿了。   “那你们可知道咱们这位楚夫人的依仗是什么?”   那位夫人压低了声音,其余夫人看了看周围,急急催促:   “是什么?快说呀,真是急死人了!”   “不会又是她那儿子吧?那楚世子好归好,可是小小年纪就放了大话,也就是早早和苏家女娘定了亲,否则京中正经人家的女娘谁会嫁他?”   “啧,那你是说着了!我听我夫君说,这回那楚世子似乎真想到了一样不得了的东西,叫什么标,什么号的,名字奇奇怪怪,我可记不清。”   “这有什么?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东西,能有什么用?不会是楚夫人她自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我看不像,我儿子回来也说了,那东西在读书人的口中,定定厉害呢!”   “那要是这等厉害东西真是楚世子想到的,宁氏岂不是又要张狂好些日子了?”   “何止呢,可惜,谁让人家有个好儿子呢?这位夫人,你说是不是?”   徐母听到这里,仍觉一阵恍惚,当初她头一次听到那个孩子时,也是这个尊贵有余,可却没有一丁点亲近之意的称呼。   世子。   “我们世子说了,他知道自个身上留着旁人的血,可是生恩哪里比得过养恩?   以后,他只认我们家侯爷和夫人为爹娘,你们啊,就好自为之吧!”   徐母很难想象那个孩子会说出那样冰冷无情的话语,可是那管家还带了一封其亲笔断义信,徐母让人念过,上面的话语虽不锋利,可却伤人心,所以她只将之烧了,就当没有看过。   以后,大郎又被惊的吐血,昏厥,她日日夜夜的照料,也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而之后,大郎奇迹般的醒来,可却并没有像那孩子一样奔着富贵而去。   他本该是锦衣华服的侯府郎君,可他却选择长在泥地里,幸好,他现在已经长出了淤泥。   徐母今日想起旧事,心中百味杂陈。   “夫人,夫人?”   徐母抬起头,看向那等着自己问话的夫人,淡淡一笑:   “也不尽然,我觉得我儿子更好。”   徐母说完,随后便颔首致意,退出了夫人们的座谈会,低头品尝着侍女剥好的蟹肉,以及一些蟹黄包,蟹酿橙等其他螃蟹制品。   口中被丰盈充实,喷香可口的蟹肉填满,徐母将方才听到的那些话与蟹肉一起咽尽腹中。   那孩子再好又如何,她只认大郎。   与此同时,徐瑾瑜独自在男宾席的一角剥蟹肉,少年十指白皙纤细,那精致的蟹八件在他手中几乎都要灵活的翻出花儿来。   不多时,一只肥蟹便已经与蟹壳分离的干干净净,取一箸蟹肉,蘸一点姜醋,鲜香弹牙,嫩而不腥。   徐瑾瑜随后又抿了一口姜茶,他如今还在服食还阳丸,螃蟹这等寒凉之物,只适合浅尝辄止罢了。   等一整只蟹用过之后,徐瑾瑜取来一张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喝了一口清茶清口,随后便听到不远处有人高谈阔论道:   “嘿,这回又要让那楚凌绝得意了!每回提起他,我娘就要絮叨我老久!”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那什么标点符号有什么用?咱们又用不到,也就是那些读书人才把他捧得高!”   “就是因为读书人推崇,听说临安候夫人又求上了娘家,这不,等朝中的大人们品鉴之后,那楚凌绝只怕要给安排个好差事了!”   “啧,也不知那楚凌绝可还记得自己曾立下豪言壮语,说什么要科举入仕的事儿?”   “人家现在可是读书人的楷模……”   徐瑾瑜听到这里,动作慢慢顿住。   楚凌绝?   标点符号?   旁的不说,以他和楚凌绝相处的那短短数月,他虽然有些贪慕荣华,骨子里有着勋贵子弟特有的淡漠,可却并不是一个会行盗窃之举的小人。   徐瑾瑜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一月多未曾回书院了,他曾经让楚凌绝又是可以到书院找他,会不会他曾经找过自己?   想到这里,徐瑾瑜遂起身悄悄退出宴席,请外头的下人告知长宁公主与徐母一声,这便朝东辰书院而去。   等到了书院,这会儿虽然快要开学,可是学子们大都没有来,所以整个书院显得静寂许多。   徐瑾瑜踩着一片落叶上前,门口的小厮难得打了个盹,却被抓了个正着,这会儿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徐学子,还未恭喜您喜得解元,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徐瑾瑜虽然心中有些急切,可也未曾带入语气中,只是温声道:   “这位小哥,不知我不在书院这段日子,可有人前来寻我,或是留信于我?”   小厮脑子还有些懵,想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   “哎,是有一个和您岁数差不多的小郎君来过一回,急得跟什么似的,可是您当时去参加乡试了,所以他留下了一封信。”   “那信呢?”   徐瑾瑜没想到楚凌绝还真的来了,不多时,小厮将信递给徐瑾瑜,口中还道:   “那小郎君似乎跟赶时间,写信都没有写几个字就匆匆封口了。”   徐瑾瑜撕开火漆印,只见上面的字迹分外潦草,可是却仍能看出楚凌绝素日字迹的影子。   “哥,信我!”   三个字,几乎力透纸背,可以想象写字之人怀着怎样的心情!   徐瑾瑜看过信纸之后,遂将其收回怀中,冲着小厮道谢,转身离开。   楚凌绝是被逼的。   可究竟是谁逼的他?   徐瑾瑜微微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掩住他眸中情绪,他当初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书中的真少爷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炮灰,又如何做了假少爷的垫脚石。   以楚凌绝的性格,他一直觉得第二件事不可能发生。   之前,自己身上的无疾之毒解了头一个疑惑。而这第二个……或许也快要解开了。   而就在徐瑾瑜因为楚凌绝之事思索之际,同样的,远在皇宫之中的成帝也坐在御案之前,一幅沉思之状。   “冯卓啊,朕方才一直在想,是不是朕这些年太过怀柔,以至于那些人都当朕还是当初才亲政之时,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成帝的声音缓慢而平淡,可是那隐隐透出来的威压,让冯卓都不由低下了头。   “当初,因为长姐才华出众,他们以长姐女娘之身,有干政之嫌,逼长姐择人下嫁。   长姐不忍朕左右为难,指了当年的探花郎,朕封其为长乐伯,朕当时就在心里发誓,以后定要长姐长乐无极,以度余生。   只是可惜天妒红颜,长姐不幸仙逝,朕追悔不已。长宁和思武是长姐留给朕最后的亲人,他们怎么敢,故技重施?他们怎么敢的?!!”   成帝直接猛的站起身,将桌上的奏折堆掀了个天女散花式的四下飘落。   那些散落的奏折之中,有极大一部分隐隐约约透出了长宁公主的字样。   而成帝脚边的一本,最为清晰:   “越国虽凶悍,可必有所求,其频扰边疆,以至百姓不安,为民心计,臣奏请圣上派使臣与越国和谈。   自古以来,两国联姻,是为大喜,方表诚意,臣以为,长宁公主虽有旧事,可正当妙龄,若能与越国联姻,乃是大功一件,万望圣上恩准。”   字字句句,颇为恳切。 第129章   成帝双手撑在御案前, 红血丝渐渐爬满了眼球,冯卓直接跪在地上:   “圣上息怒!”   “息怒?朕如何息怒?四公七候之中半数都赞同此事,当初父皇让他们来辅佐朕, 可现在他们又做什么?!!”   成帝眸色沉凝,缓缓坐回椅子,可那眸底的墨色却是浓郁的化不开:   “仅仅七个月,我大盛便有六万余儿郎战死,倘若这时候退,越国将如何看待我大盛?岂非俎上鱼肉乎?!”   “这,可圣上户部尚书日前才上奏, 我大盛国库空虚, 若是继续死战只怕会与越国两败俱伤。”   成帝面色微冷, 手指缓缓叩击桌案, 淡淡道:   “张煜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密查所有皇庄账册吗?让他来见朕。”   “是。”   冯卓有些摸不透成帝如何想的,遂传张煜前来见驾, 张煜这段时日并不轻松, 这皇庄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所有的账册都要重新整理, 对账, 计算盈亏等等一通操作下来, 颇费心神。   是以等成帝再度见到张煜之时,险些都没有认出来人,张煜这会儿瘦的惊人, 颧骨高高耸起, 两颊的肉如同被刀削过一般, 整个人几乎瘦脱了像。   “臣张煜,叩见圣上——”   张煜上前行礼, 整个人瘦的和纸片儿似的,一拜都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成帝立刻抬了抬手:   “张卿快快请起,冯卓去扶张卿一把,上茶。”   成帝遂关怀的看着张煜:   “张卿这段时日实在辛苦了。”   张煜有些受宠若惊,眼中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为圣上效劳,岂敢言苦?臣不苦,臣一点儿都不苦!”   成帝不由一笑,看着张煜的眼神分外柔和:   “此前朕请张卿密查皇庄账本之事,张卿而今可有结果?”   成帝说起正事,张煜立刻便精神了,他正色道:   “若是圣上今日不召见臣,臣过两日也要求见圣上了。皇庄账册之事,臣已经梳理的七七八八,只差奏折整理上奏了。”   “竟是如此?那不知结果如何?”   张煜记性好,且这些账册他都已经经手小一年,这会儿他直接侃侃而谈起来:   “回圣上,据臣密查,您名下共计二十九处皇庄,其中十六处仅做庄田之用,剩余皇庄特设景观、屋宇,可做游玩停歇之地。   这其中,十六处庄田出息自您登基之后,皆被克扣三分之一,按照当时粮价,庄头至今得利约纹银   十万两。”   成帝听到这里,默了一下,那这十六处便已经一百六十万两!   那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足够一支十万大军一年半的军饷,若是将其换为物资,也足够十万大军吃用整整半年,顿顿吃饱那种!   而张煜说起正事,很是认真,也不停歇,继续道:   “至于剩余一十三处游玩皇庄,较之当初的静暖园只大不小,因其内豢养奴仆不计其数,用于庄园日常的修缮维护,且庄园账册有虚报,瞒报之习……”   张煜说着,看了一眼成帝,成帝这会儿还沉浸在十六处皇庄吞了自己一百六十万两银子的震惊之中,孰不知张煜接下来的话,才会让他大惊失色。   “臣经过密查发现,其中以仁康庄园贪墨银两最多,至今共五十八万六千七百两,其余二十二处庄园,最少也如静暖园那般贪墨二十万两皇银。   是以,这些银两密密总总,六百一十八万三千七百二十五两银子!”   成帝听到这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六百余万两白银?”   “正是。”   张煜自己当初算出来这个金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   但圣上登基至今已经二十五载,这些皇庄大多数是先帝在世时留下来的,圣上虽不好奢靡,却也一直保留下来。   只不过,或许正因为圣上一直不理此事,才能让这个庄头在这里啃一口,那个庄头在那里掰一块。   就拿仁康庄园来说,这五十八万两白银听着多,可是平摊到每月,也不过是多出一二百两的事儿。   然而滴水穿石,才有如今这触目惊心的数字!   成帝用了三息时间消化了此事,他深深的看了张煜一眼,郑重道:   “张卿啊,你替朕,替我大盛做了一件大好事!冯卓,去库里支两只百年老参来,再请太医好好为张卿调养身体。张卿可要多保重,朕和大盛还需要你!”   张煜听后激动万分,随后起身便是一拜,成帝立刻便叫了起,张煜道:   “臣本以为此生再无为您效力之日,未曾想会有今日啊!”   张煜说着抹了一把泪,成帝温声道:   “你我君臣,合该有此缘分。”   随后,成帝又好生安抚了一下张煜,这才让他退下,等张煜走后,成帝随后看向冯卓:   “告诉林寒肃,让他即刻带人将那些庄头尽数抓获归案,贪了多少银子,都给朕吐出来!”   本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却不想家里还有一群吃肥的羔羊……现在,肥羊到了该宰杀的时候了。   冯卓立刻应是,等他重新回来的时候,成帝看着方才被宫人重新整理归置好的奏折,却不闻不问,反倒问:   “朕倒是忘了,近日乃是乡试放榜之日,徐瑾瑜可有下场?”   他与张煜,本无君臣之缘,全赖徐瑾瑜当初遥送人才,而今才能解了他燃眉之急。   张煜那话倒是提醒了他。   冯卓听后,一拍脑门:   “瞧臣这记性,还未向圣上报喜,徐秀才如今已经成为徐解元啦!”   冯卓说着,便从礼部一早送来的各省优秀举子的考卷之中,准确无误的拿出了徐瑾瑜的考卷。   “这是下面三日前送来的考卷,还请圣上过目!”   “那还不呈上来,三日前便送来了?你这家伙一直藏着掖着作甚?”   成帝斜了冯卓一眼,冯卓只笑不语,这徐解元的东西,那是圣上的静心咒、开心果,这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这段时日,朝上一直因为越国之故,争吵不休,圣上那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冯卓本来便准备等自己扛不住的时候,用徐瑾瑜的考卷让成帝高兴高兴,却不想今日话赶话说到了这里。   成帝拿到考卷后,未语先笑:   “好小子,一下场就不同凡响!”   成帝这会儿一改方才的沉闷冷淡,语气中的欣喜亲厚那是毫不掩饰,冯卓在一旁也附和着:   “要不怎么说,圣上您慧眼识珠,天下英才尽入您怀?”   成帝闻言一笑,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反驳。   旁的也就罢了,徐瑾瑜乃是自己自打县试之时,便从沙砾里捞出的珍珠,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成帝心里那是欣慰至极。   “朕记着,仅此乡试的题目也是有关边疆之事的?朕倒要看看这徐瑾瑜如何作答。”   成帝自语片刻,随后直接看向最后一题,这还是成帝头一次看到徐瑾瑜写这么长的答卷。   两千余字,成帝目不交睫的看着,他几乎屏住呼吸,一刻不停,那徐瑾瑜文采斐然,通篇文章不管是起提还是转述,都可谓是一气呵成,浑若天成,看的成帝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成帝一口气看完,已经是一刻钟后了,随后成帝便冷冷一笑:   “很该让徐瑾瑜早日入朝,这样待户部尚书那老儿说起国库无银之事,好好替朕问问,当初成忠那充入国库的千万两白银,如今究竟去了哪里?!”   成帝头一次体会到了嘴替的爽感,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是这篇文章被户部尚书看到之时,那老东西的脸色有多么好看。   只可惜,现在他还不能这么做。   一则,徐瑾瑜还未入仕,他不能贸然替他树敌。   二则,张煜……即将正式接触户部事宜,他不能打草惊蛇。   成帝深吸一口气,将这份考卷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遂交给冯卓:   “去,放到老地方。户部之事,积弊已久,朕等徐瑾瑜他日亲口在朝堂上,能问一问户部尚书那家伙!”   可那时,便该是剑指其咽喉之时!   成帝今日心情起伏颇大,可连续两件让他愉悦之事都与一人有关,这才成帝都不由哼笑一声:   “看来朕此前真不曾说错,这徐瑾瑜便是朕的福将!明年便是会试,他……啧,那还是个孩子,朕是否有些太心急了?”   但即使如此,多日笼罩在勤政殿上的阴云,终于烟消云散。   冯卓再一次感叹,这徐解元的静心之效。   之后的半个月中,京郊的气氛分外沉凝,以至京城之中不少嗅觉敏锐的人家都觉得心里颇为不安。   听说,那刑狱司之中,每日的哀嚎声一直未曾断绝,里面的血水从大牢一直淌到门外。   连门外那块青砖石都被浸成了血色,连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都不能将其彻底冲刷干净。   除此之外,边境又有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发了回来,而这日正好是大朝会之时——   “启奏圣上,我军与越国军队于九月十三日发生战役,我军惨胜,共计阵亡将士一万两千五十八名,折损战马约两千匹,弓矢等武器损耗约三千七百余把,边城良田被烧毁一空……”   这则军报一出,朝上鸦雀无声,就连成帝的眼中也不由含着一抹沉痛之色。   这可是一万余名将士啊!   可还不待成帝替那些已故的边境战士哀悼结束,户部侍郎走出来,大声道:   “圣上,您该下决定了!而今正值秋收之际,边境百姓却无粮可收,长此以往,只怕百姓怨声载道,民心不稳啊!和亲吧,让百姓过一段安定平稳的日子吧。”   而这户部侍郎,便是成帝那日脚边言辞恳切,请求和亲的奏折主人。   成帝并无适龄女儿,唯一有名有姓的便是长宁公主,是以这户部侍郎意在何人便不言而喻了。   而户部侍郎这话一出,附和之人不计其数,一瞬间,哗啦跪下了一大片。   他们都在请圣上与外敌和谈。   他们都在逼圣上下旨和亲。   为数不多还站着的大臣之中,平阳侯上前一步,一拱手道:   “臣以为,越国为积蓄这场战争定筹备已久,若是我大盛贸然和谈,失去县级,只怕才会引发更加惨痛的后果。   且,和亲之举是为下策,若是和亲可以成行,当初前朝之时,越国为何轻易屠杀前朝明霞公主,以示诚意?   越国人狼子野心,其所图并非蝇头小利,且其贪婪成性,犹如水蛭蚊蝇,臣以为,当战!打怕了他们,方可一劳永逸!”   “臣等附议!”   随着平阳侯这话一出,朝堂之上又有许多主战的官员在平阳侯身后下拜。   除却少部分中立官员外,此刻朝堂之上,气氛十分紧绷,一触即发。   “哦?平阳侯这话便是有失偏颇了,而今我大盛国库空虚,若是长宁公主和亲可以为我大盛换来几年喘息之机也是好的。   待到那时,我大盛厉兵秣马,打怕越国,届时公主也会日子和美,岂非一举两得乎?”   “不错,国库空虚乃是实情,我大盛需要的是喘息之机,若能得此,吾等皆会记得长宁公主深明大义。   再者,平阳侯今日所言,莫不是还记挂着长宁公主曾为你韩家妇的情分?可如今国事为大,平阳候可不要拎不清!”   “放肆!若是要一介女娘不辞万险,受尽折辱,换来片刻喘息之机,在座诸位岂有脸面?”   平阳侯气的涨红了脸,而那户部侍郎却振振有词道:   “吾等乃是为了大义,舍小我而成就大义,这才该是吾等此生追求,平阳侯之言未免狭隘。   况且,我大盛地势优越,若是能得几年,不,三年喘息之机,便可重振旗鼓。   而这或许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娘,孰是孰非,平阳侯不知如何抉择吗?”   户部侍郎语重心长的说着:   “但凡行军,必要银钱,您口口声声要战,这军费要谁来出?”   “朕出。”   高坐上首的成帝,冷冷的看向户部侍郎,其脸上的错愕之色溢于言表,他下意识呆呆道:   “圣上是说……”   “朕说,和越国打!打断他们的每一根骨头,敲碎他们张狂的獠牙,撕碎他们那层虚伪无比的面具,让他们从此听到我大盛威名,便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   成帝随后站起身来,声色俱厉道:   “这些日子,为战之事,诸卿争论不休,甚至意图用一女子来换取敌人虚假的允诺,岂非可笑?   这一战,越国想要怎么打,朕都奉陪!所有军费,朕来出!即日起,调湘阳、锦州、蜀州之粮,送往边疆,征召壮丁入伍参军,所有死囚送入矿山采矿,冶炼兵器!   再与北边的乌国购置战马三万匹,所有粮草分十日整合一次,送往边疆!   至于你,户部侍郎,朕命你随监军一通前往边境,若有战,你必在前。   既想要和谈,你且试试自己的嘴皮子能否在那群恶徒手下保住性命吧!”   成帝这话一出,户部侍郎顿时吓得软了身子:   “圣上,臣,臣,臣可是文官啊!战事在即,臣,臣哪敢儿戏?”   那些越国军何其凶悍,他若在前,焉有命在?   否则,他为何要劝圣上和谈和亲?能多活一段时间,多准备一段时间,也是好的啊!   可是圣上为何不按常理出牌,若是以圣上方才之安排,纹银百万两,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啊!   若要战,那就是个无底洞,圣上他怎么不明白?   户部侍郎惶恐不已,随后便想要在人群中追寻熟悉的身影,而这时也有人想要求情,成帝直接厉声道:   “谁若求情,与其同往!”   此言一出,群臣沉默。   户部侍郎却觉得天都要塌了,完了,圣上这是想要他死!   成帝看着户部侍郎那几乎软塌塌趴在地上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冷冽。   可惜了。   竟然真没有人保他。   成帝随后环顾四周,看着一众低着头的臣子,沉声道:   “我大盛儿郎,断没有躲在女娘裙裾之下的懦夫,从今以后,何人若敢再打这样的主意,朕便先让其祭旗!退朝!”   成帝拂袖离去,空留一朝心有余悸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这一刻,他们无比确定圣上此言的真实性。   ……   魏思武这段时日忙的脚不点地,以至于连大朝都没有去参加,但没过多久,大朝会上发生的事儿还是传到了他的耳中。   于是乎,魏思武直接在户部侍郎还未离京之时,套了他麻袋。   在刑狱司他学的最好的,便是一手施刑手法,让那户部侍郎痛不欲生,等到十日后随粮草去往边疆的时候,都是被人用车子拖着走的。   成帝听了这事儿,也只是一笑而过。   “思武这小子,还真是……”   可笑过之后,成帝面上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曾经的他,还真不如思武。   ……   九月,是东辰书院开课的日子,而徐瑾瑜也光荣的成为了一名……甲级学子。   只不过,东辰的甲级教学斋实在是空荡。   徐瑾瑜准备妥当来到书院,本来还等着书院授课,可却从翠微居士处得知——   “入了甲级,徐小友便不需要再拘泥与圣贤书上字字句句了,该出去看看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便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不过,当日在鹿鸣宴上,听了杨掌院那一席话后,徐瑾瑜也隐隐有预感,自己在东辰书院之旅,也快到了尽头。   他的学识已经到了一定程度,而更多的,该是去体悟,去用实事来践行自己学到的东西了。   徐瑾瑜随后与山长郑重的告辞,翠微居士只是笑呵呵道:   “吾至今还记得那个为了早日下场便立下军令状的小少年,当日之景犹在昨日,而今,徐小友便已经成为了解元郎。   可惜当初吾还以为徐小友只是少年意气,却从未想到,徐小友之心性,毅力,远超旁人。   去吧,徐小友,你该如那雄鹰,搏击长空,但东辰这里,会一直是你可以停靠之地。若有他事,记得来信。”   翠微居士眼神和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当初他被这位徐小友的天赋异禀所折服,可却从未想过,当初那个少年虽是年岁最小,可却步步稳重。   或许,有人说,他走到这一步靠的乃是天赋。   可翠微居士却知道,天赋固然有用,可却更在于少年那颗持之以恒,发愤图强的心,才成就了今日的他。   徐瑾瑜听到这里,才突然明白,自己又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一时间,徐瑾瑜百感交集,他喉头微动了两下:   “山长,学生……”   “去吧,不必告辞,随时回来。”   翠微居士微笑着,看着徐瑾瑜离开,之后,徐瑾瑜准备一些离别赠礼,放在了曾经教授过他的先生院外。   他并未扣门,这并不算离别,他终有再回来的一日呀。   这日,天气晴好,秋日的风吹的人脸上麻酥酥的,徐瑾瑜走出了舍馆,看着不远处的宋真:   “真兄,你也要离开吗?”   “对,先生说,我该去游学看看了,瑾瑜可要同往?”   宋真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沉吟一番,想起楚凌绝的事儿,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真兄,我还有些要事。”   宋真也不强求,在他看来,瑾瑜一直都很有自己的主意。   “那便,会试再见了。”   “会试见。”   徐瑾瑜走出书院,一如当初来时那般,孤身一人。   因为东辰书院的特殊规定,让徐瑾瑜原本拜托魏思武调查的临安侯府之事也终于不需要等到月末了。   魏思武这段日子心情并不是很好,这会儿他正在院子里练拳,听到徐瑾瑜过来了,他也是闷头打完了整套拳,这才停了下来。   徐瑾瑜走上前去,不由笑着道:   “思武兄这是怎么了,拳风之间杀气腾腾,莫不是听了庆阳兄的话,得知他剑术超过你的事儿了?”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闷声道:   “我岂会是那么小气之人?庆阳超过我的剑术又如何?他们赵家玩的本就是剑法,倒是我不拘什么方式……要是能杀人就好了。”   徐瑾瑜眼中闪过一道诧异:   “杀人?思武兄何故如此?”   魏思武知道瑾瑜一向聪慧,可是朝上众人求舅舅让长姐和亲之事,只怕瑾瑜也是鞭长莫及,何必再添烦忧。   于是魏思武只是摆了摆手:   “只是遇到了一个很讨厌的人罢了,对了,瑾瑜今日来此可是为了那临安候世子之事?   当初你二人之间便怪怪的,可惜庆阳嘴紧的不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倒是真有一些发现。”   魏思武无意探究徐瑾瑜的隐私,遂转移了话题。 第130章   魏思武遂引着徐瑾瑜去明堂落座, 甫一坐下,下人们便将准备好的茶水点心一并呈了上来。   “长姐让人新制的菊花茶,瑾瑜先尝尝。”   魏思武亲手为徐瑾瑜斟了一碗茶水, 随后这才缓声道:   “说起来,若非瑾瑜托我调查那楚凌绝之事,我尚且不知其已经有近两月未曾露面了。”   要知道,临安侯府虽然有些落寞,可是到底是曾经的八候之首,楚凌绝走到哪儿去都能得两分薄面。   加之临安候夫人也是个喜欢炫耀的,是以楚凌绝从小到大都没有低调过。   徐瑾瑜抿了一口菊花茶, 菊花淡香扑鼻而来, 仿若置身菊花花海一般, 令人齿颊留香。   “好茶, 好香。”   魏思武眉眼带了丝笑意:   “瑾瑜喜欢的话,稍后带些回去慢慢喝, 长姐可是一直备着你那份儿的, 啧,真不知你是她弟弟还是我是她弟弟了。”   魏思武小小的抱怨着, 徐瑾瑜不由莞尔:   “思武兄这是醋了?”   “哼, 怎么会?我岂是那般小气之人?”   魏思武冷哼一声, 徐瑾瑜眼含笑意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那我就要多谢思武兄大度了,希望思武兄不要舍不得呦。”   魏思武闻言不由憋了一口气,徐瑾瑜与魏思武说笑两句, 随后才说回正事:   “若是按思武兄所说, 楚凌绝已经有近两月未曾在人前露面, 且临安侯府未曾大动干戈的找人,只怕让楚凌绝销声匿迹的人便在临安侯府了。”   徐瑾瑜缓声说着, 手中捧着半盏菊花茶,眸子半垂,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也正色道:   “不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以这段时日派人暗查临安侯府。不过,那临安侯府明明已经落寞,可是我派进去的人却一直都摸不到一星半点的消息,真真是奇也怪哉。”   徐瑾瑜听到这里,眼皮抬起,下意识重复道:   “连刑狱司都探查不到?”   魏思武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去书房拿出了一沓整理好的文书,递给徐瑾瑜:   “瑾瑜你看,这些都是我派进去的人。从送菜工到成衣裁缝,从倒夜香的到府里帮工,总而言之,能够混进去的岗位,我的人都干了,然而却无一所获。   这是他们出来后口述的所见所闻,瑾瑜你先看看有没有头绪。”   徐瑾瑜道了一声谢,随后才接过来认真的看了起来。   可以说,魏思武所言非虚,他所派进去的探子从前院到内宅,几乎全方位覆盖。   可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一向消息灵通的刑狱司人竟然没有从临安侯府中打听到世子楚凌绝一星半点的消息。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魏思武上一次这么挫败,还是在探查京城十二门防守之事上,瑾瑜难得拜托自己点儿事儿,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他也不免觉得脸热。   这会儿,魏思武心里有些烦躁的将菊花茶一饮而尽,可却不见其有半分消火之效。   而徐瑾瑜正认认真真的翻看着刑狱司人在临安侯府打探消息时得到的只言片语,等到他全部翻看结束后,脑中已经开始根据这些消息勾勒出临安侯府中人的形象。   “夫人说了,近日这浓油赤酱的东西她见不得,最好清淡些,肉食以后便少进些。”   “侯爷又在账上支了三百两银子,听说是看上了什么白玉笔洗……”   “你啊,今个要轻省了,府里新来的那些小子丫头可是连屎尿都夹着不敢排,要好好被教些日子呢。”   “院墙再加高三尺,省得发生什么意外。”   一句一字,或许对于刑狱司人来说,这些话只是普普通通的抱怨,可徐瑾瑜却直接抽出一张纸:   “临安侯府换了一批奴仆,思武兄可否让人去牙行打探一二?”   魏思武接过来,看着那属于扮作倒夜香人入内的探子留下的记录,直接一拳砸在掌心:   “我怎么没想到这茬,探子当日去收夜香时,还说过临安侯府的夜香少了一半,他秘密处理了一批下人!”   魏思武说着,直接坐不住了,让徐瑾瑜先坐着,自己起身出去了一趟。   徐瑾瑜也没有和魏思武客气,这会儿他只是坐在明堂,慢条斯理的啃着点心,可却将送菜工的记录文书拿出来,手指点了点。   旁的他或许不知,但楚凌绝一向好浓油赤酱之物,比如红烧肉,徐母曾经让徐瑾瑜带了一陶罐,本来要和其余九名东辰学子一起分,结果楚凌绝一人吃了三分之一!   后来,楚凌绝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又掏银子使小厮买了些肉菜来做添菜。   但即使如此,之后楚凌绝还缠着徐瑾瑜,希望他能再带一回红烧肉。   临安侯府中人的口味徐瑾瑜暂且不知,可那句今日见不得浓油赤酱的东西……只怕也是别有深意。   究竟是见不得浓油赤酱的吃食,还是喜好其的主人失了宠,还犹未可知。   不过,此事并未十成十的确定,是以徐瑾瑜并未急着说出来。   等到魏思武回来之时,徐瑾瑜手边的茶水已经换了三茬,魏思武进来的时候,茶水尚温,徐瑾瑜刚为其倒了一碗,魏思武便急不可耐的一气饮毕。   “瑾,瑾瑜,你说的果然没错!临安侯府在八月初确实发卖过一批下人,几乎以半卖半送的价格给了牙人,唯一的要求就是把那些人送的远远的!   我已经派人按照牙人说的方向去追了!能让临安侯府急巴巴这么做,一定是那些下人知道些什么!”   “有劳思武兄费心了。”   徐瑾瑜又给魏思武斟了一碗茶,魏思武摆了摆手,眼睛晶亮:   “这有啥,感觉这回又是一件有趣的案子,瑾瑜你说,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徐瑾瑜笑了笑,说了几个字。   等到夜里,今夜无月,四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三人一狗的身影出现在了临安侯府外。   “大人,这便是小人帮工时砌高的那堵墙。”   魏思武看着那被加高了三尺的院墙,傻愣愣道:   “瑾瑜,我们真要如此吗?”   “倘若不出意外,楚凌绝应该就在这堵墙的后面。”   “可……”   魏思武还要再说什么,徐瑾瑜却看向他:   “这就是那只会打洞的狗?”   魏思武沉默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狗绳交给了徐瑾瑜,徐瑾瑜随后从怀里取出一包肉干,给狗吃了一根,随后揉了揉它的脑袋:   “好狗,去找个好地方打个洞出来。”   那狗本来因为太喜欢打洞,一直被刑狱司关在铁笼子里——之所以不栓,便是只要拴在外头,那以绳子为半径,周围的一片地都会饱受荼毒。   这会儿,徐瑾瑜这话一出,狗敏锐的捕捉到了里头洞的词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徐瑾瑜,这才试探的刨了第一下。   等狗发现自己这次挖洞竟然没有人阻止时,直接乐疯了,它撒着欢的刨着,引路的探子早已隐入暗中。   而一旁的徐瑾瑜和魏思武则靠在不易察觉的角落,一人叼着一根肉干慢吞吞的磨牙。   魏思武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问道:   “瑾瑜,你是准备钻狗洞吗?”   徐瑾瑜:“……”   徐瑾瑜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认真道:   “思武兄,民间有句话,叫一起钻过狗洞,那才是真兄弟。”   “你少唬我!”   魏思武直接想要跑路,想他堂堂长乐伯世子、正四品的刑狱司少司,怎么会钻狗洞?!   魏思武还没有付诸行动,徐瑾瑜也不拦着,只双手环胸,幽幽道:   “罢了,看来思武兄是不愿意与我做这真兄弟了,此事……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   徐瑾瑜说着,不由掩面,魏思武抬脚的步子顿住,并倒了回来,他沉默许久,这才别别扭扭道:   “我,我那不是觉得我生的高大,只怕阿财挖到天明我都进不去不是?”   “不过,既然瑾瑜这么说了,那我今个就舍命陪君子了。”   “瑾瑜?瑾瑜,你别气了……”   魏思武看徐瑾瑜一直不吱声顿时急了,连忙上前扒拉了一下徐瑾瑜,把人转过来正对着自己,借着那点儿微弱的光,他看到少年那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而在魏思武的目光逼视时,徐瑾瑜慢悠悠的将自己口中的肉干细细嚼碎了,咽了下去:   “唔,娘做的肉干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太干巴,我若一开口,只怕就会掉出来呢。   不过,既然思武兄真心实意的要陪我一道钻狗洞,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魏思武:“……”   他现在把自己刚说的话吃进去还来得及吗?   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似乎是魏思武方才那句借口激励到了阿财,一个时辰后,阿财直接挖出来一个勉强可以让魏思武挤过去的洞。   魏思武又是一阵沉默,他看着拼命摇尾巴求表扬的阿财,一时心里百味杂陈。   就是说,阿财这只狗其实还是很有用的吧。   比如,若是遇到他们刑狱司不好进的府邸,直接让阿财来打洞就行了啊!   所以说,瑾瑜这不但能发现人才,还能发现狗才啊!   魏思武沉沉的拍了拍阿财的狗头,看着阿财无忧无虑的嚼着口中的肉干,尾巴摇成小风车的模样,暗暗道:   这家伙的悠闲日子算是到头了。   留下阿财放风,徐瑾瑜和魏思武一前一后的从阿财特意挖出来的大号狗洞钻了进去。   新鲜的泥土和草屑扑了二人一身,魏思武从狗洞钻出来后,整个人彻底升华了。   嗯,一起钻了狗洞,那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而就在魏思武神情恍惚之际,徐瑾瑜已经拍了拍衣裳上的土,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周围的场景了。   这里似乎是一处院子,不远处的大门被紧紧锁住,还能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应当是几个小厮或是护院。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屋子里,一点豆大的光晕映的整个屋子都雾蒙蒙的,可却在一片黑暗之中,又是那样令人向往。   “过去?”   魏思武看向徐瑾瑜,徐瑾瑜点了点头:   “过去。”   二人遂蹑手蹑脚朝屋子走去,那油灯亮着的地方,似乎是卧房,二人为了不惊起守门人的注意,随后绕到了后方。   徐瑾瑜轻轻扣了扣窗户,与魏思武分开立于窗户两边,只听里头传来一声奇怪的闷响,窗户猛的被推开。   楚凌绝看着依旧黑蒙蒙的天色,缓缓低下了头,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喃喃自语:   “又是错觉?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不见了?”   “我已经来了。”   徐瑾瑜从旁边走了出来,唇角噙着一抹淡笑,楚凌绝猛的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   “你,你,你真的来了?!”   徐瑾瑜扬了扬眉:   “不想见我?那我走?”   徐瑾瑜作势欲走,楚凌绝连忙一把拉住:   “别走,哥……”   徐瑾瑜笑了笑,顿住步子,两人隔窗相对,徐瑾瑜目光下移,微微一顿:   “腿怎么了?谁打你了?”   楚凌绝这会儿一条腿无力的耷拉在地上,原本比徐瑾瑜还要稍高的个头,这会儿竟是只到徐瑾瑜的眉毛。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这话后,眼泪差点掉出来,可声音已然哽咽:   “没,没人打我。是我翻墙不小心摔断了腿,哥,你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吧?”   楚凌绝小心翼翼的看向徐瑾瑜,观察着徐瑾瑜的面色,徐瑾瑜只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不过若你是指标点符号之事,那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楚凌绝听到这里,不由呼吸一滞,他下意识的抓住徐瑾瑜的手,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双眼更是红彤彤的:   “哥,你信我!我没有!我不会再抢你东西了!!!”   徐瑾瑜拍了拍楚凌绝的手,少年温暖的手落在楚凌绝冰凉的手背之上,那温度让楚凌绝渐渐安定下来。   此刻,屋内的灯光也为少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使他恍若天神下凡,眉宇沉静而颇具怜悯。   “我若不信你,便不会来这一次。我知道你不愿,但听思武兄说你已经近两月没有露面了,所以……”   楚凌绝没有想到,这个异父异母的兄长竟会因为担心自己,特意来此,说话间,楚凌绝的眼中已经蕴起泪花。   正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侯爷,方才世子的屋子里一直传出异响!”   “哼!本候倒要看他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临安候沉着脸冲了进来,看着楚凌绝对窗而望的模样,正要发怒,可下一刻却不受控制的惊呼道:   “爹?!!” 第131章   临安候随即便跌跌撞撞的扑向窗边, 可那张熟悉的面容却一闪即逝,等临安候推开楚凌绝朝窗外张望半晌,也不见丁点人影。   方才他看到的一幕, 仿佛只是自己苦苦思念下的幻想。   犹如镜花水月,一触即散。   “你们,你们有没有看到他?有没有?”   临安候指着那黑漆漆的夜空,声音却抖的厉害,其他家丁看到临安候这幅模样,哪里敢随便开口,只齐齐摇头。   临安候随后打了一个手势, 而一旁被推的一个踉跄, 险险站住的楚凌绝也沉默着摇了摇头:   “父亲, 夜深了, 许是您看错了。”   临安候这时才看看向楚凌绝,他定定的看了楚凌绝许久, 突然道:   “是了, 爹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反而来看你?一定是爹他泉下有知, 知道我儿开辟了文人句读之先河, 乃是造福万万代的丰功伟绩, 所以才上来看看!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是我无用,爹他才一直不愿意见我。凌绝, 你是我楚清晏的儿子, 你定要做那凌绝顶上之人啊!”   临安候猛的抓住楚凌绝的手, 定定的看着他,那眸子里的殷切与他素日的吊儿郎当不着调截然相反。   楚凌绝愣愣的看着临安候, 半晌他才哑声道:   “可是父亲,您应该知道这标点符号并非我所创,若是有朝一日……”   楚凌绝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临安候粗暴的打断:   “没有若是!这东西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若是那标点符号的主人站出来认领呢?”   楚凌绝这话一出,临安候头一次脸色冷冽,他看了楚凌绝一眼,语气淡漠:   “若有人敢阻我临安候府崛起之路,我必杀之!”   楚凌绝下意识眼皮狠狠一跳,狼狈的低下头,临安候遂理了理衣裳,再度眷恋的看了一眼窗外,继续道:   “圣上决意要出兵与越国相抗,但此战久矣,必派宣抚使前往边境抚民。   凌绝,为父知道这段时间苦了你了,但这是最好的机会。边境的民心若得收复,你,临安侯府方能重获圣心。   明句读的妙法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那户部侍郎是被绑上马车的,凌绝你也不想如此吧?”   临安候说着,眼中已经带了厉色,楚凌绝到底也不过是个少年,鼻尖已经沁出了点点汗珠。   随后,临安候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楚凌绝:   “秋日夜寒,凌绝怎么出这么多寒?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腿还要再养个把月,可莫要着凉了。”   临安候的声音满是关怀,楚凌绝僵硬的接过帕子,默默的攥紧,并未去擦汗。   与此同时,临安候忽而一笑,拍了拍楚凌绝的肩:   “好孩子,别怕,爹爹怎么会害你呢?只可惜我临安侯府如今没落,那长乐伯世子若非圣心眷顾,怎会初封即是四品?   不过,从四品的宣抚使也不过低了他半等罢了,待你回京便可与其并驾齐驱。放轻松点,嗯?”   临安候那含着笑意的声音在楚凌绝的耳边回荡,尾音不绝犹如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绕着楚凌绝转着,打量着。   楚凌绝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他甚至有些不敢抬头,可他仍能知道父亲正在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我,我知道了,父亲。”   临安候这才轻笑一声:   “到底是生分了,怪爹爹逼你?”   楚凌绝只低着头,猛摇。   临安候随后看了看楚凌绝那只着一身单薄里衣的模样,道:   “来人,去取件斗篷来,没看到世子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不多时,楚凌绝只觉得肩上一暖,临安候淡声道:   “抬头。”   楚凌绝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临安候正动作亲近的为他系着带子,口吻轻飘飘道:   “凌绝啊,这条羽金缎的斗篷可还暖和?你可知道其乃是以百鸟羽毛根根织就,只一匹,便要耗费一个织女一年的光阴。   等其到了二十匹,那织女也就顶用了。爹爹让人打听过,你的生母做的就是这个行当,你说说,爹爹把你捧在手心里,如珠如玉的养大,哪里是要你去吃苦的?”   楚凌绝逆着光,看着临安候的面容,而也是此时,他才发现原来父亲和哥哥的轮廓颇为相似。   只可惜,他这辈子都不曾想过,他本以为会威胁自己地位,逼迫自己的人,成了他最信赖之人。   而他本应该倚重依赖的父亲,却露出獠牙,逼迫自己选择一条不归路。   楚凌绝想要流泪,可是这些日子他的泪水早就已经不起丝毫作用,这会儿他只是愣愣的看着临安候。   他从那有些相似的轮廓中,汲取到一点点安全感。   “我,我知道了,父亲。”   楚凌绝随后低下了头,临安候这时才笑了开来:   “好!这才是爹爹的好孩子!你说说,爹爹一直是最疼你的,怎么会害你呢?   今日已晚,明日,明日爹爹让厨房给你张罗一桌子好菜,这些日子你受苦了,要好好补补!”   与此同时,方才在院子里探寻一通的家丁也回来禀报:   “侯爷,世子院中确实无人!”   临安候随后眼中闪过了一抹失望,随后这才抬步离去。   ……   一墙之隔,徐瑾瑜方才被楚凌绝勾到屋檐之上,之后又借着临安候忆往昔的时间绕到前边原路返回。   等钻出了狗洞,阿财立刻殷勤的迎了上来,徐瑾瑜撸了一把狗头,怀里的肉干早就已经吃完了,可是阿财一点儿也不介意。   这可是第一个不介意自己打洞的两脚兽!   随后,二人并肩缓步离开,阿财一直亲昵的贴着徐瑾瑜打转,等走到亮出,魏思武看到徐瑾瑜头上还长了一根草,终于没忍住嘀咕道:   “啧,瑾瑜你说你这是图什么?费那么大劲儿跑进去,就为了看一眼楚凌绝?还是为了临安候那声爹?”   徐瑾瑜难得沉默了一下,随后他淡淡的看向前方,眸底情绪翻腾,但随后又归于平静。   “我什么都不为。”   楚凌绝与他朝夕相处数月,且两月不见踪迹,于情于理他都该打听一二。   至于临安候……虽然方才他只听到临安候说了两句话,可也已经知道,楚凌绝之所以被关了这么久,正是因为其的逼迫。   可当初原文之中,可是楚凌绝如何如何被临安候上下宠若珍宝的,徐瑾瑜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原文,只觉得一阵反胃。   临安候那声爹,他都觉得恶心。   魏思武似乎察觉到了徐瑾瑜心情的不愉,二人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魏思武就那样安静的陪在徐瑾瑜的身边,徐瑾瑜照旧还是回了自己的小院。   但过了两刻钟,小院的门便被敲响了,徐瑾瑜开门一看,竟是魏思武自己提着食盒,笑着站在门外:   “我就知道瑾瑜还未眠!那点儿肉干不顶饿吧?正好,厨房做了些桂花汤圆,一起吃点?”   徐瑾瑜只嗅到了一阵甜香,随后也觉得腹中隐隐发出了一声饥鸣,便点点头。   “有劳思武兄了。”   “说什么呢,来,过来坐。”   魏思武直接捡了院子的石几坐下,四周一片空旷,但屋檐下的灯笼仍在静静的散发着光芒,足以惠及石几这里。   徐瑾瑜关上门,坐在了魏思武的对面,一盅桂花汤圆里不知放了多少桂花蜜,隔着食盒徐瑾瑜都能嗅到甜香。   等到魏思武取出汤盅,给二人各分一碗,徐瑾瑜看着那在淡淡光晕下,洒金半漂浮的桂花,舀起一颗汤圆送入口中。   汤圆许是刚出锅就被魏思武带来了,这会儿里头的黑芝麻流心还有些烫口,徐瑾瑜囫囵咽下去后,只觉得从喉咙到胃袋都有些发暖。   接下来,徐瑾瑜也不再急躁,盛一颗汤圆在勺中,咬破糯叽叽的外皮后,轻轻吮吸一口流心,随后这才将已经瘪下去的汤圆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甜蜜的黑芝麻流心很快就填满了胃袋,就连那汤圆汤都甜丝丝的,等到徐瑾瑜吃光了一整碗后,眉眼遂下意识的展开。   魏思武也将最后一颗汤圆咽了下去,看着徐瑾瑜那有些模糊不清的面容,笑声道:   “我就知道瑾瑜是饿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饿了就有脾气。”   “不是。”   徐瑾瑜想要解释一下,可又不知从何说起,遂抿了抿唇,倒像是真的闹脾气的孩子。   “不是啊?那什么事儿能让我们瑾瑜一直郁郁?”   魏思武调笑的说着,徐瑾瑜遂抬眼看了魏思武一眼,对面的面容亦是一片模糊,徐瑾瑜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思武兄会选在这里用夜宵了。   “呐,说好了一起钻过狗洞就是真兄弟了,兄弟间,有什么话说不得?”   “思武兄想知道什么?”   徐瑾瑜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问道。   魏思武却笑了笑,手肘撑在石几上,半托着腮:   “我想知道什么,取决与瑾瑜想要告诉我什么啊。那楚凌绝与瑾瑜非亲非故,瑾瑜为何要为他费心?临安候为何会对楚凌绝恶言相向?今日瑾瑜为什么不开心?   你看,我想知道的太多了,不过,我最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但我又觉得若是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与前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魏思武似乎在某些事情上颇为敏锐,魏思武说完这话之后,不待徐瑾瑜开口,又道:   “不过,我本意并不是让瑾瑜不开心,若是瑾瑜不愿回答,也便罢了。   来,吃个蜜饯甜甜嘴吧,嘴巴甜了,心里也就能好受一些。”   魏思武随后又从食盒里摸出一盘蜜饯,徐瑾瑜看了一眼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蜜饯,默了默道:   “夜里吃太多的甜食,会生龋齿的。不过,方才思武兄所问,也没有什么不能答。”   徐瑾瑜的语气平静无波的像是说着什么别人的事儿:   “我,和楚凌绝自出生便被人调换了身份,这件事思武兄一早就知道,但今日我为什么不开心……思武兄,你可知道,在三年前,临安侯府意外发现了自己抱错了孩子时又是如何做的?   当时的临安侯府不但要楚凌绝,还要我。我娘她们皆为女眷,若无男丁,必死无疑。   那日,临安侯府何其霸道?且来寻我之人,也不过是临安侯府的一个小小管家,更不提我回去之后身份何如。   当时,我便知道,临安侯府已经选择了楚凌绝,但恰好我也没有与临安侯府再生瓜葛之心。   可讽刺的是,思武兄方才你也听到了,楚凌绝是他们选定的世子,可结果呢?   楚凌绝被逼认下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传说中被临安侯府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的世子被那般对待,   逼迫如剑架颈项,可他连喘息之机都无法有,盖因他所有的人脉关系都依赖于临安侯府,他唯一能盼的,竟然是我这个本该与他立场敌对之人。   而这,却是被临安侯府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世子,倘若当初我真不明不白回去,那我又当如何?   我不过是在此刻的楚凌绝身上,看到的我的另一条人生路。”   徐瑾瑜仿佛一个局外人一样讲述着这一切,可语气之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等徐瑾瑜说完,魏思武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剑,可却摸了一个空。   “瑾瑜,你别怕,临安候若是要欺负你,我,我就找舅舅!”   那临安候到底也是一超品侯爷,他如今虽手握实权,可也不过官居四品。   但,这天底下有能治他的人。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笑,随后取了一枚蜜饯含在口中,囫囵道:   “无妨,他现在还无瑕注意我,一个小小的举人罢了。”   楚凌绝听了这话,沉默半晌,这才狠狠一掌拍在石几之上:   “我怎么觉得他比长乐伯还混蛋?瑾瑜,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盯紧了他,绝对不会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那,就拜托思武兄了。”   徐瑾瑜并未拒绝魏思武的好意,毕竟临安候此人却是手段阴毒,他从不赌人性恶意。   魏思武重重的点了点头,不管以前如何,这一次,瑾瑜的事儿他一定会办妥!   ……   夜谈会告一段落,徐瑾瑜虽漱了口,可却觉得口中还有一丝甜味,让他做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梦。   一觉醒来,徐瑾瑜又思索起昨日之事,他未曾预料到临安候会将楚凌绝盯的那么紧,所以那一番短暂的交谈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   唯一庆幸的是,楚凌绝并无安危危机,或许,这也算是那本书中的主角光环吧。   当然,这些都是小节,徐瑾瑜未曾拘泥,他只是在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临安候这么急切的,非要把一个不属于楚凌绝,且楚凌绝本人都不同意的名头按在楚凌绝的身上?   或许,从源头入手,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但徐瑾瑜对于临安候府的情况并不那么了解,所以他索性在公主府暂留了一段时间,与魏思武配合着对临安候府中人进行了暗中调查。   临安候府人口简单,当初老临安候乃是一介白身,横空出世,靠着自己一手炉火纯青的兵法,为先帝征战天下。   所谓临安候,乃是先帝御笔钦赐,是为临阵必安之意。   这是对一个将领至高无上的褒奖,只可惜老临安候英年早逝,留下妻儿孤零零的活着。   老临安候去的时候,临安候也不过七岁,其母乃是老临安候在一场意外之中所救,英雄救美,动了凡心。   可老临安侯夫人,现在的老夫人出身并不高,自从丧夫之后,便深居简出,并不常交际,也就逢年过节在宫里点个卯,不让先帝和圣上彻底忘了临安侯府也就是了。   但老夫人受限于身份,对于临安候的管束并不严格,甚至可以称得上溺爱。   溺爱之下,临安候小小年纪就开始招猫逗狗,再大点儿又迷上了烧银子的字画。   也幸好这时,他那张好脸被宁国公的嫡幼女看上,不惜下嫁,又全了其后数十年的富贵。   至于临安候夫人,此人更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娇蛮跋扈,在闺阁时便在京中隐有名声。   等嫁给临安候后,发现其真就一绣花枕头,也不恼,只仗着娘家的势,一年就生了孩子,改培养孩子。   而楚凌绝也确实争气,屡屡为其挣得面子,以至于在当初真假少爷之事发生之际,她态度鲜明的站在了楚凌绝的那边。   当然,这些事魏思武并未调查出来,乃是徐瑾瑜结合时间,证人证词推测出来的。   徐瑾瑜对于临安侯府中人并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心中也未起波澜。   一个迷恋古玩字画的无权侯爷,一个外强中干好面子的侯夫人……   徐瑾瑜垂下眼帘,他们两人无论如何看起来也应该是侯夫人逼迫的楚凌绝,可为何他亲眼所见的是临安候呢?   旁的就不提了,只标点符号这足以名留青史的好事儿,又是如何会被临安候知道,并强按在楚凌绝的身上?   徐瑾瑜当初并未想着将标点符号藏着掖着,所以东辰书院的先生,甚至西宿的先生都有可能知道。   但这些也都是小范围的传播,并不足以飘入那位不理俗世的侯爷耳中。   除非,是有人特意告知其利害。   对于临安候来说,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事儿,只怕便是无权了。而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所以便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了楚凌绝的身上。   原文里,他逼迫原主凭借天赋替楚凌绝做枪,助楚凌绝登上青云路,成为勋贵子弟科举第一人,临安候府一时鲜花着锦,热火烹油。   而现在,他是急了?   不,应当不是,否则他也没有耐心等着楚凌绝折腾这两个月。   所以,这次推动楚凌绝的声望攀升,是他有利可图……是官职?   徐瑾瑜十分清楚勋贵子弟荫补的潜规则,只怕临安候这么急巴巴的让楚凌绝赚名声,为的就是这一点。   想通了这些后,徐瑾瑜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正在这时,魏思武急急走了进来:   “瑾瑜,那些被卖的临安侯府下人有信儿了!”   “终于有信了,是在哪里找到的人?”   这段时间,徐瑾瑜跟着魏思武与刑狱司人对于临安候府的暗查足足用了大半月,而这大半月才得到了那些被卖出的下人音讯,也不知那些人都被卖到了哪里。   魏思武喝了一口水,定了定气,这才道:   “都已经过了凉州了,我打量了,竟是准备把这些人送到边境去!”   “边境?边境不稳已经是多年之患,而今还能留在边境的,也不过都是些不愿背井离乡的普通百姓罢了,哪里会有要差使奴仆的富户?”   “就是说啊,我的人说找到那支队伍的时候,人已经稀稀拉拉,十不存一了,现在再要往回返,只怕不知路上又要没多少人……”   魏思武也不免有些惋惜,他随瑾瑜查了这么多的案子,那点子门户之见早就已经消散一空了。   又在刑狱司这么久,看过不知多少生生死死,而今是真真切切为那些无辜被卖的下人惋惜。   或许,临安候发卖他们至边境,便是要他们死。   虽然他们都清楚这件事,可是到了这一步,谁也无济于事,只能赌一把。   会有人活下来。   已经到了十月,天就要冷下来了,寒冷之下,那些下人又能活多少下来?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这话,眸子微微一沉:   “若是只单纯想要换一批下人伺候,哪里会奔着把人往死逼的卖?   只怕临安候府此举,是为灭口,思武兄一定要让他们活着回京!他们一定知道临安候府并不愿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魏思武也慎重的点点头:   “我这就去传信。”   刑狱司人快马加鞭,用了大半月才将原临安候下人的踪迹寻到,可若要将那么大一群人带回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的了。   这一路,山遥水长,那些下人本就是被赶着去交差的,越往北就越冷,夜里随便席地而眠,用发霉干硬的饼子果腹,就算是铁打的人,到了这一步只怕也要气息奄奄,何况是当初在临安候府内一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一干下人?   刑狱司人想尽办法,沿途抓药,看病,可也无法阻止这些下人一个个倒下。   等到了刚入了十一月,刑狱司人用了老鼻子力气,这才将仅剩的一根独苗带回了京城。   徐瑾瑜得到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了,风呼呼的吹着,似乎是快要落雪了。   但徐瑾瑜还是抬步走出了小院,因为这件事乃是魏思武私下调查,所以并未将人送入刑狱司大牢,而是安置在公主府的一间角房里。   徐瑾瑜顶风而至时,魏思武正抱胸靠着廊柱,在门外等候。   “瑾瑜,你怎么来了?风这么大……”   魏思武随后捏了一把徐瑾瑜的手,皱起了眉:   “手这么凉,来人,快去拿手炉来。”   徐瑾瑜不由笑笑:   “思武兄怎么也在外头吹冷风?”   “大夫和丫鬟在里头,来得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娘,真让人想不到!”   因是女子,魏思武为避嫌只得在外等候,等手炉来了,魏思武试了温度合适,随后递给徐瑾瑜:   “瑾瑜既然来了,也别跟我在廊下吹风,且去那边避避吧。那女娘刚打个照面就晕过去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醒来。”   “左右人来了京城,有什么话可以慢慢问。”   徐瑾瑜与魏思武说着话,到旁边的屋子里坐着等,约莫过了一刻钟,立刻有丫鬟在外道:   “世子,徐郎君,那位女娘醒了。”   徐瑾瑜和魏思武对视一眼,魏思武有些惊讶:   “竟是醒的这么快。”   “大夫说了,那女娘只是饿的狠了,也受累了,且心里有股子韧劲儿,轻易不会倒下呢!”   随后二人忙朝角房去,与此同时,榻上的女娘也幽幽转醒,她急促的喊着:   “姐姐!”   可等到眼前清明,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徐瑾瑜甫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你们是谁?”   那女娘吓得朝墙角缩了缩,魏思武给一旁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丫鬟遂笑吟吟上前介绍道:   “双儿姑娘,这是我们世子和徐郎君,正是他们将你救回来了。”   双儿看着眼前的两人,眼神有一瞬的迷茫:   “所以,这里是京城吗?”   魏思武点了点头:   “是京城,吾乃刑狱司少司带你回来乃是有事要询问你。”   “我竟然重新回到京城了!”   双儿眼中绽放出光芒,她看着魏思武认真道:   “刑狱司是什么,我,我要告临安候草菅人命!”   魏思武听了这话,没有接话,徐瑾瑜缓声道:   “奴告主,官不受。姑娘若有冤屈,大可以坦言,我二人会尽力相助的。”   可双儿听了徐瑾瑜这话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她靠着床柱,喃喃:   “那我姐姐就白死了吗?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能睁眼看看,看看我们这些苦命人啊!”   而就在双儿暗自伤神的时候,刑狱司人也送来了双儿的奴契,奴契之上清楚的记载了双儿有一同胞姐姐,不过并未被临安候发卖。   所以,双儿姐姐是死在了临安候府中。   魏思武对于这样的场景有些麻爪,他们刑狱司只管上刑,可却没有学什么安慰女娘的本事。   而一旁的丫鬟这会儿再三劝说,可双儿也一直神情恍惚,喃喃自语。   “姑娘,令姐枉死,可在天之灵只怕还看着故人,想必她定不愿意看到你这般模样。   这样吧,你先用饭,填饱肚子了,我们再说其他可好?”   徐瑾瑜声音低而缓,慢下来的时候确实很能安抚人心。   双儿听到这里,那双杏眼仓皇的抬起来,看了徐瑾瑜一眼,才犹豫的点了点头。   随后,徐瑾瑜与魏思武在一旁等着双儿用过一餐简单的饭食后,三人才在桌前坐下。   双儿下意识的站起身:   “婢子不能和主家同座。”   她乃是奴籍,被带回来,自然也是这家的下人了。   魏思武摆了摆手:   “让你坐就坐,一会儿站晕了多耽误事儿?”   魏思武的声音并不大,只是有些急,可也吓得双儿一个哆嗦,丝毫不肯坐过来,丫鬟为她搬了一个绣墩过来,她才堪堪落座。   “啧,这哪儿是临安侯府的下人,看着做派都像小姐。”   魏思武和徐瑾瑜小声低语着,徐瑾瑜未曾表态,只是看着双儿,并不催促,只问了些在侯府的日常。   这并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双儿之所以能这样天真烂漫,全赖在府里的姐姐庇护。   她的姐姐,乃是为临安候打理书房的女婢,因为心性细腻,且容貌并不出挑,不仅侯夫人不针对他,临安候也颇为倚重她。   而也因为其得两座大山的倚重,这才将妹妹照顾的这么好。   “哦?听起来姑娘在临安候府过的不错,又为何想要状告临安候呢?”   徐瑾瑜连火候差不多了,便将话题拉回正轨,他这话一出,双儿顿时身体一僵,随后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   “因为他该死!”   徐瑾瑜与楚凌绝面面相觑一番,徐瑾瑜这才低声道:   “这话,从何说起?”   双儿看了一眼两人,眸子难得戒备的看向魏思武:   “方才她叫你世子,你也是京城的勋贵?你一定和临安候勾结在一起,让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魏思武:“……”   得,他和这小女娘怕是不对盘。   徐瑾瑜不由笑笑,解释道:   “思武兄虽然是世子,可却与临安候并不熟,这次请姑娘回来,乃是为了解我之惑。   令姐仙逝,姑娘不愿多言也就罢了,那姑娘可知七月二十九日那天,发生过什么?”   徐瑾瑜并不确定双儿姐姐之死与此番临安候府发卖奴仆有关系,所以只得换了一种问法。   双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险些跳了起来:   “七月二十九,七月二十九——”   “七月二十九,是我姐姐的过身之日!她就那么被活活打死,活活打死啊!”   双儿说完,不能自已的哭了起来,这一哭,便是一刻钟,她本就身子孱弱,再哭下去只怕整个人都要受不住了。   “双儿姑娘,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令姐又是因何而死的?”   徐瑾瑜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双儿姐姐之死,只怕与楚凌绝被关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双儿哽咽了一下,这才带着哭腔道:   “那日白天,侯爷和人在书房说话,姐姐照旧进去送茶,随后就被临安候暴跳如雷的掀了托盘,滚烫的茶水浇了姐姐一身,皮都差点烫掉了!   等客人走后,侯爷更是直接让人将姐姐抓起来,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姐姐说没有,可侯爷不信,然后,然后侯爷让人打死了姐姐!”   双儿说完,掩面痛哭起来:   “我也不知你们是好是坏,现在落在你们手里,你们要是想把我送回侯府,我也没有二话!只是可怜我姐姐她……”   双儿到这一刻,便是已经放弃挣扎了,但等她哭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听到上头两位郎君有发作她的意思,这才有些不敢相信的放下手。   “你,你们真不把我送到临安候府吗?”   徐瑾瑜不由摇头笑了笑:   “送你去临安侯府做什么?不过,你姐姐的死,就算上告官府,也只会罚没临安候一点儿小钱,你……”   徐瑾瑜想要劝慰双儿两句,可却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生命本该平等,可却因为现在森严的阶级,让他们有了三六九等。   有了被人愚弄、压制、甚至死亡的理由。   “我知道的。”   双儿小声的说着,此刻,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流淌,安静可却心如死灰。   “我一直都知道的,姐姐临死前,也让我不要替她报仇,我没有办法替她报仇,只能替她活下去。   可是,姐姐她又怎知,她死之后,侯爷将我们所有人都发卖了出去?”   徐瑾瑜静静的听着,突然他开口道:   “你可知临安候发卖的下人都曾在府中做什么?”   “从门口的门子到侯爷书房,不管是洒扫的还是伺候的,都卖了。”   双儿如是说着,可却觉得齿冷,这一路,她看着曾经熟识的人们,一个个倒下,死掉。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徐瑾瑜听到这里,已经结合这段时间对于临安侯府的地图,在心里画了一条线。   京中勋贵的奴仆一般都有定数,只双儿口中这些奴仆,便已经占据了府里三分之二的奴仆。   毕竟,前院的奴仆乃是一府的门面,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哪家勋贵没落了,要待客之时,借都得把前院的门面撑起来。   而能让临安候做出这样举动的……   “你可亲眼见到过临安候的那位客人?”   徐瑾瑜这话一出,双儿沉思许久,这才点了点头:   “见是见过,可却没有看到过正脸。我只记得,他穿着一身青衣,就是葱青色那种,带着一顶斗笠……”   双儿拼命的回忆着:   “对了,姐姐进去后,我好像听到那人说话了,只是那声音嘶哑模糊,听不大清楚。”   而随着双儿话音落下,徐瑾瑜与魏思武对视一眼,魏思武直接道:   “是那个让乞儿骗开城门的人!他竟然和临安候有联系?!!”   魏思武说到这里,都恨不得直接把临安候抓起来审问,可惜那人只做了那么一件事儿,他若是贸然动手,只恐会打草惊蛇!   双儿的话,让临安候府的水变得更浑了,也让那位青衣人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于是乎,时隔这么久,魏思武又双叒叕开始自己曾经最不耐烦的对各家勋贵下人的调查大业。   不过,这一次他拉上了徐瑾瑜,二人直接开始没日没夜的查看文书,总结轨迹等等。   但因为人多事杂,过了五日,也暂时没有一点儿结果。   魏思武顿时像一只被毛线缠住的猫,锋利的爪子挥个不停,可却越缠越乱。   这日,徐瑾瑜一如既往在书房翻看着魏思武特意从刑狱司搬回来的文书,他看的认真,且因为对京城的了解,一圈看下来,对于此人在京城的行动轨迹已经有数,可疑与否也可以立时做出判断。   只不过,就在徐瑾瑜看的认真的时候,魏思武直接黑着脸冲了进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先闷头闷脑的灌了自己三杯水。   徐瑾瑜随即搁置下手中的文书,温声问道:   “思武兄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说,只越想越气,随后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   “楚凌绝那小子背信弃义!那天他明明说不会抢瑾瑜你的东西……瑾瑜可知道,今个临安候宣布,三日后,那楚凌绝要在丰登楼设文会,与天下文人共谈标点符号之妙!简直气煞我也!”   魏思武当日一听楚凌绝的话,便知道标点符号之事有异,等从徐瑾瑜处求证后,心里还敬其是条汉子,没想到,这才过了一月多,他便食言而肥!   徐瑾瑜也不由动作一顿,看着魏思武气咻咻的模样,他却不气:   “那思武兄如何知道的?”   “临安侯府把请帖都给我送来了!还送了两份!”   “那应当有一份是给我的,只是……他究竟想做什么?”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品了品,才后知后觉道:   “瑾瑜是说,这是楚凌绝故意为之?”   徐瑾瑜点了点头,眸子略显沉重:   “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有些茫然,但最终他还是决定那天和徐瑾瑜去文会瞧瞧。   三日后,魏思武因故迟来片刻,徐瑾瑜独自拿着那份请帖进丰登楼之际,不想遇到了赵庆阳。   “庆阳兄也对文会感兴趣?”   徐瑾瑜有些惊奇,与赵庆阳熟识之后,他才知道其当初参加东辰文会时,不过就是因为自己爹做过的事儿置气,实际上对这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赵庆阳摊了摊手:   “楚凌绝一下子给家里送了两份请帖,郑重其事的,我倒是不好不来。”   徐瑾瑜眉尾微微一动,庆阳兄也是两份请帖,所以,楚凌绝是把他知道的和自己亲近的,可以送帖子的人都送了?   想到这里,徐瑾瑜心里突然有种预感,楚凌绝今日只怕要干一件大事。   因着正好与赵庆阳相遇,二人进去之后,便捡了一个不起眼的桌子随便坐下,静待文会开始。   这场文会,临安候府造势颇大,一直有人鱼贯而入,很快整个丰登楼都已经爆满。   不知过了多久,方有人唱道:   “楚世子到——” 第132章   时隔一个多月, 徐瑾瑜方再见到楚凌绝,可他却没想到楚凌绝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太瘦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他穿着厚实的锦绣棉袍, 一步一步缓缓的走着,身边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可也依旧摇摇晃晃的,   让熟悉的人看到后,都不由心惊,生怕他下一刻便会不受控制的被身上的棉袍压垮。   今日的丰登楼难得接到这么大的场子,是以即便是冬日, 可楼里也摆满了鲜妍的花朵。   楚凌绝在花团簇拥中, 走到了主座之上, 他并未直接坐下来, 而是环顾四周,其想看看自己想请的人究竟有没有来。   但下一刻, 楚凌绝又觉得, 还是不来的好。   “世子。”   一旁的小厮小声的提醒了一句,楚凌绝堪堪回神, 看了小厮一眼, 声音冷淡:   “父亲让你跟着我, 可没让你管着我。”   小厮只是笑笑,并未在这样的场合与楚凌绝争论什么,楚凌绝也懒得再和一个小厮计较, 他缓缓坐了下去, 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波澜不兴。   距离文会开始之时, 还有一刻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想要去敬这位即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第一杯,可四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也只得焦躁的忍耐着。   丰登楼下,人们依旧络绎不绝,楚凌绝目光飘忽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以往,他是那样的享受这样鲜花与掌声的滋味。   三才之名,侯府世子,一样一样,添砖加瓦,让他那颗心也高高的飞起。   等到他真的知道了自己低贱的出身时,他那样不甘,那样不舍,那样……虚荣。   他把侯府当成自己的依靠,可他当真在侯府扎根过吗?   楚凌绝也不知道。   “世子,时辰不早了。”   小厮又提醒了一句,楚凌绝没有看他,只是端起一杯水酒,一饮而尽。   而下首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却百思不得其解,那楚世子怎么回事儿,明明文会还未进入正题,怎么就先自饮起来了?   那可真是太傲气了!   “时候快到了,楚世子反而开始饮酒,一会儿还能和我一同讲学吗?”   “啧,人家楚世子是什么人?能赏光露脸已经是吾等的福分了。那标点符号之用妙不可言,这天才嘛,总有几分傲气的。”   “话是这么个理,可这样终究有些不妥吧?再者,标点符号这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吾总觉得应该是一个心怀天下读书人,虚怀若谷之人才能想出来。”   ……   众人议论纷纷,楚凌绝却已经灌了自己三杯水酒,那苍白的面色终于被染红了几分。   小厮在一旁有些同情的看了楚凌绝一眼,随后却撇了撇嘴。   世子又如何,还不是要听侯爷的?   等三杯水酒饮尽,楚凌绝遂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小厮想要扶他,可却被他一把推开。   “今日,谢诸君赏光来此!我,楚凌绝,临安候世子有几句话想告诉诸君。”   楚凌绝眼神微微迷离,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想必今日诸君齐聚与此,也不过是为了听我闲言碎语几句这标点符号如何发现,又如何这般精妙吧?”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坐直了身子,他们前来文会,可不是为了听这位楚世子的成功经验么。   要是万一他们能从中发现什么灵感,创造出其他标点表号,标点贴号呢?   就算是不如人家楚世子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得的好处多,可那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也是一条成功捷径了。   楚凌绝环顾四周,看着众人渴盼的目光,他站直了身子,放声道:   “那怕是要让诸君失望了。标点符号的发明者另有其人,我,楚凌绝,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楚凌绝骗了诸位,临安侯府骗了诸位!今日,对不住诸位了,让你们白跑一趟——”   楚凌绝这话一出,小厮懵了一下,随后立刻道:   “世子醉了!世子醉了!诸位莫怪,文会改日继续,今日诸位在丰登楼一应吃喝皆由我临安侯府买单!诸位尽兴!”   “来人!快来人!将世子带下去!”   楚凌绝却挣开前来要带他下去的下人,争执之中,锦缎之上的茶水菜肴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酒,酒后吐真言,别,别拉我!你们,你们当别人都是,都是傻子吗?   从小到大,我学的是怎么踩着别人让自己站的更好,怎么会,怎么会想出这种,这种惠及天下人的事儿?   我不配,不配!哈哈哈,哈哈哈,我自己走,自己走!”   楚凌绝大笑着,身上厚重的棉袍压的他不得不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离开。   等楚凌绝渐渐走远,赵庆阳这才缓缓合住张开的嘴巴:   “楚凌绝这是疯了吧!他这么说,怕不是将临安侯府架在火上烤!   本来临安候府这些年便日薄西山,他这么一来,临安候府在读书人里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当初他爹那一月郎的名头一出,时至今日,朝廷里正经八百科举入仕的官员对于镇国公府心里都没有那么恭敬。   也幸好老镇国公还健在,有他老人家的功绩在,镇国公府而今才能在文人中有几分薄面。   可莫说文人重名,勋贵之家又何尝不是?且看四公之末的文国公,那不也是清谈满座,那才是大家之气!   可徐瑾瑜看着楚凌绝跌跌撞撞的身影,不由抿紧了唇。   果然如此。   楚凌绝,在借醉直言。   当初他在思武兄的迎春宴上,连饮十数杯水酒,也仍能投壶飞射。   当初他在自己与东辰学子初临西宿的晚宴上,借醉唤了一声哥哥。   今日,他在这场文会之上,借醉……真相公之于众。   “他喝了三杯水酒……”   徐瑾瑜的声音轻之又轻,如同呓语一般,四下也就赵庆阳这个习武之人听的清楚了。   “是啊,他就喝了三杯水酒,怎么就醉成这样?”   徐瑾瑜摇了摇头,站起身,退出一片哗然的人群之中:   “庆阳兄,我们也走吧。”   赵庆阳挠了挠头,看着满堂面红耳赤,申饬临安候府的众人,也不由摇了摇头。   “走吧,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魏思武来得迟,徐瑾瑜和赵庆阳刚出门就差点儿和他撞了个满怀,魏思武急急道:   “瑾瑜,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可是那楚凌绝真的昧着良心认下了那事?”   徐瑾瑜摇了摇头,先拉着魏思武离开了丰登楼,等回了公主府,徐瑾瑜这才对着面有余怒的魏思武道:   “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相反,他这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做赌!   临安候府只有他一根独苗,于情于理都不会伤了他的性命,可临安候与那青衣人的相识,总让我……心有不安。   思武兄,接下来便拜托你让人多照看一下他了,否则只怕临安候会狗急跳墙。”   能做出让命不久矣的亲生儿子来为养子铺路的事儿,徐瑾瑜并不怀疑临安候知道楚凌绝毁了他一心安排好的登天梯时,该是何等的暴跳如雷!   赵庆阳跟在徐瑾瑜身后,和两人一道来了公主府,等二人说完话,他才有些云里雾里的问道:   “魏思武,瑜弟,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青衣人?还有,瑜弟你什么时候和楚凌绝关系那么好了,你们不是……”   赵庆阳说着,欲言又止,   魏思武原本还因为这事儿紧锁眉头,可一听赵庆阳这话,不由一挑眉:   “瑾瑜,我倒是挺好奇为何庆阳当初能先于我知道你和楚凌绝身份互换之事。”   徐瑾瑜听魏思武问起,这才想起当初的一桩旧事:   “这不是,之前有段时间庆阳兄在我家住着,正巧遇到了楚凌绝找人让族长来赶我离开京城。”   “他还做过这事儿?!”   魏思武的声音一下子扬高,徐瑾瑜点了点头,语气复杂道:   “不过,他倒是还准备送我十两离家银。”   魏思武:“……”   赵庆阳也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那事儿是他搞出来的啊,我就说,这种斩草不除根,手段稚嫩到让人发笑的事儿也不像是临安候府能做出来的。”   而徐瑾瑜也是从那件事发觉,楚凌绝或许还有救。   但彼时的他,从未想过二人还有这等缘分。   “对了,庆阳兄近来如何?怎么不在府中闭关练武?”   赵庆阳一听徐瑾瑜这话,立刻就垮了脸:   “别提了,我们家老头说魏思武这家伙都已经是正四品刑狱司少司了,这段时日怎么也得给我谋个差事。”   徐瑾瑜有些讶异,但随后也淡定下来,大盛的荫补制较之前朝已经好了许多,要知道,前朝可曾经有贵妃的三岁弟弟当过朝中重臣的荒唐事儿。   下属去请示的时候,只问允不允,可三岁小儿又能知道什么,不知闹出过多少笑话。   镇国公已经数年不曾理事,作为其指定的世子,于情于理也该入仕了。   至于楚凌绝,只怕也是如此。   “这倒是桩好事儿啊,到时候你我兄弟也能同朝为官了!嗯……就差瑾瑜了。”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笑:   “那我努力。”   “啧,哪儿那么容易?呐,今个我去楚凌绝的文会,就是为这事儿呢!   圣上自个开了私库,要和越国死战,可是这场仗已经打了一年多了,朝廷于情于理也该派宣抚使去抚慰一二。   且这个人选的身份不能太低,否则不足以彰显朝廷的抚慰之心,是以我家老头有意让我走一趟。   这事儿吧,虽然要吃些苦头,可若是能收拢民心,只待还朝便有数不尽的好处。   原本我最大的对手就是楚凌绝,楚凌绝身份有,声望也有,只消这次的文会好好的开完,宣抚使估计就是他没跑了,谁能想到……”   赵庆阳这会儿心里颇为复杂,原本以为的竞争对手就这么自曝了,他就这么躺赢了?!   而徐瑾瑜这时,也终于知道临安候此番布局是为了什么。   “难怪他不惜造假也要让楚凌绝成为同辈中的声望第一人!”   临安候府已经败落,楚凌绝能胜过其他勋贵子弟的,唯有声望。   赵庆阳也不由咂了咂嘴:   “啧,其实楚凌绝本来的名声也不差,只要临安候把侯府的意思让圣上知道,圣上未尝不会选他。”   毕竟,不管怎么说,有临安候夫人那么一个鸡娃高手,楚凌绝已经远胜大部分人了。   赵庆阳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阵沉默。   ……   临安侯府,书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原本便弱不胜衣的楚凌绝直接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临安候满眼怒火的盯着他:   “你怕是疯了!!!那种话也敢在大庭广众下说,你知不知道侯府为了给你擦屁股废了多少人力物力?!!”   楚凌绝头一次挨打,这会儿顶着那通红的巴掌印,呆呆的坐在地上,半晌才缓缓抚上自己火辣辣的脸颊:   “疯了吗?或许吧,父亲这段时间不就是想把我逼疯,成为您手中的提线木偶吗?”   “你!楚凌绝,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侯府给的,你就不怕本候将你送回京郊那穷乡僻壤之地?!”   楚凌绝没有起身,只是缓缓抱住自己的膝盖,淡淡道:   “还是算了吧,我这样浑身肮脏的人,怎么配扰了人家的清静?况且,父亲忘了吗?”   楚凌绝随后仰起头,那双黝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临安候,他歪了歪头:   “哥哥早就无意回来,您只有我啊。”   临安候听了这话,指尖不由颤了两下,随后他才瞪了楚凌绝一眼,狠声道:   “富贵荣华你不要,你有气节,侯府配不上你,你真当本候拿你没有办法?”   楚凌绝未曾做声,临安候只冷冷道:   “来人,把世子送回院子禁足!”   楚凌绝挥开了前来要搀扶自己的手,摇晃了一下这才站住:   “我自己走。”   等楚凌绝走后,临安候脸色沉凝如水,直接噼里啪啦的将书房砸了个遍。   楚凌绝还未走出书房,便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不由勾了勾唇,但唇角的笑意稍纵即逝。   他如今能做的实在有限,他太知道临安候府即便已经到了这一步,可也依旧远非常人之力可及。   他只有……玉石俱焚的选择而已。   然而,这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   楚凌绝走进自己的院子时,不由仰头看了看院外的天空。   下一次再能看到它,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当日文会,楚凌绝自曝的直接,走的痛快,这段时日民间的议论几乎炸了锅似的。   “那楚世子是真的疯了还是怎得?好端端的说那样的话!”   “临安侯府不是说了,他们世子那天酒喝得多了,神志不清了。”   “啧,那你也信?当时我就说,这等有益我大盛读书人之事可不是那些冷心冷肺的勋贵子弟可以想出来的。”   “嗐,甭管谁想的,咱们有的用不久行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那标点符号不知让多少只能凭借先生粗陋指点的学子获益,这等大功绩之人,岂能默默无闻?”   随着百姓对于这件事的讨论越发激烈,连朝中大臣也不由好奇起了这想出标点符号之人究竟是谁。   尤其是左都御史应青山,他生于微末,太知道自己当初所受到的苦楚了。   在未曾进入东辰书院之前,他曾经为了一句话的句读,走了几十里路去请教一位据说每日会公开讲学的先生。   句读不明,无以通其意!   倘若这标点符号在大盛举国通用,寒门学子不知要少吃多少苦。   这标点符号带来的好处也远非如此,应青山曾经将其各种符号的作用一一看过,其精妙之处简直让他都不由拍案叫绝。   在没有看到那标点符号之时,他从未想过只是句读都可以用那么多的符号来划分。   可偏偏……其又是那么的恰如其分,贴切的仿佛这些符号本应该存在!   浑然天成,不外如是。   这样的好物,若是能寻到它的发明者,会不会还有更多的惊喜?   这日大朝,冯卓一如既往的高声唱到: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朝臣先是一阵沉默,随后应青山站了出来,拱手道:   “启奏圣上,近日民间有关标点符号一事风波不断,臣以为这标点符号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乃是造福后人之大事。   但此事因临安候世子之故,其发明者模糊难辨,实属不该,为天下读书人之心,臣恳请圣上查清发明者,供吾等受益之人敬仰供奉!”   应青山轻易不奏,若有奏,便是大事。   成帝听了这话,却不由好奇道:   “何为标点符号?”   成帝这些日子不但要出银子还要操心,又因为皇庄贪墨之故,他变得十分警醒,这便请张煜秘密教导出了一批可用之人,这才能让成帝暂且安枕。   应青山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册子,双手呈上:   “臣已经将其整理成册,还请圣上过目。”   成帝微微颔首,冯卓将标点符号册子接过,并呈给成帝一阅。   若只是单纯的标点符号,只怕成帝也得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幸而应青山每一个符号都有举例,等成帝仔细看完后,也不由发出一声喟叹:   “从古至今,凡读书者必先学句读,可句读之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古有始皇帝统一文字,度量衡,若我大盛能一统句读,也当是名垂青史!   应爱卿此言有理,能有这等妙思之人,合该得到朝廷的嘉奖和天下读书人的景仰!”   成帝这话一出,群臣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的,都齐齐一礼,山呼:   “圣上圣明!”   左右临安候府闹出那么一个笑话,这会儿这标点符号的发明者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轻易无人敢冒领。   否则若是被人发现,只怕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遍祖宗十八代!   现在,也就只有其真正的发明者可以来领受这份荣誉了。   这种过手连油水都沾不上的事儿,朝臣们并不乐意搭理。   但成帝却觉得这事儿十分重要,所以特意派给了自己的心腹,刑狱司主司林寒肃去查。   林寒肃动作很快,没过三日,直接便领着人入宫了。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徐瑾瑜和成帝在御书房大眼瞪小眼的一幕。   成帝盯着徐瑾瑜看了许久,这才慢吞吞道:   “徐瑾瑜啊徐瑾瑜,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标点符号竟也是你想出来的?   再者,这标点符号乃是一项无比伟大的发明,你倒是藏着掖着的。”   徐瑾瑜却摇了摇头:   “虽然是经学生之口传扬,可其真正的发明者却不是学生,而是学生……梦中之景的创造者。   此乃旁人智慧结晶,学生如何胆敢随意领受,倘若没有此番事宜,学生倒希望世人只需受用这标点符号之益,在心中默默感念其真正的发明人也就够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却不由眼神复杂起来。   到底还是个孩子,才能说出这等不掺杂一丝私欲的话。   不过,就算是孩子,那也是自己早就盯好的菜地里的菜,哪有人把好处往出推的?   “徐瑾瑜,你的心思朕明白,但若是没有你,标点符号永远也只不过是梦中之景。   你虽未发明它,可你将它带到了我大盛,我大盛读书人受益于它,也该感谢你!   冯卓,拟旨:徐氏瑾瑜,传扬标点符号于我大盛,乃利国利民之壮举,今朕特赐其——”   “徐瑾瑜,你想要现在入朝吗?”   成帝勾了勾唇,看着徐瑾瑜,这个孩子过五关斩六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六元及第的状元之才。   那他能耐得住这短暂的寂寞吗?   徐瑾瑜听了成帝的话,斟酌片刻,遂不好意思道:   “学生,还是想要考一考。”   这科举入仕、荫补入仕、特招入仕等等为官方式之中,徐瑾瑜最中意的还是前者。   他本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踏上属于自己的青云路,为何要贪图一时之便?   成帝闻言也不由一笑:   “朕就知道,那日朕观你对家人颇为看重,隐约听闻你家中皆为女眷,那朕便提前敕封你祖母和母亲为六品安人、七品孺人。   而你徐瑾瑜,你这么聪明,定然知道此番临安候府折腾这么一出张冠李戴为了什么。   宣抚使之职朕已经给了镇国公家的小子,但他年少,心思不及你细密,朕便特封你为钦命大臣,可与镇国公世子同理抚慰事宜!”   成帝此言一出,徐瑾瑜愣了一下,随后拱手称是。   虽然只是一个没品没级的钦命大臣,可圣上又说了最后一句话,其意思不言而喻。   足见,圣上之心。 第133章   成帝御旨一下, 满朝哗然,谁能想到这标点符号的提出者竟然只是一个少年郎。   是的,提出者。   徐瑾瑜从未想将前人功绩加注于自己之身, 他从始至终都坚定的表示标点符号的发明者应该是梦中之人。   成帝无奈,只得将其以标点符号提出者的名义加以赏赐。   但即使如此,满朝文武也在这一刻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等足以名留青史之功,那少年竟也不肯担实,他究竟是自信还是自负?   应青山在人群中听说了此事,一时沉默,半晌才缓声道:   “后生可畏,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 大盛能有如此少年郎, 兴起有望!”   而在应青山身侧, 束手而立的杨掌院这会儿也颇为复杂道:   “是啊……”   他与徐瑾瑜定下三年之约,本以为他若是木秀于林, 若被摧之, 自己也可以庇护一二,可人家小小年纪便已是多少人一辈子也未可达到的境地啊!   朝中大臣惊诧有之, 捻酸有之, 可最终也只能叹一句年少有为。   毕竟, 那少年郎人家可不只有那标点符号点子声望,听说他还是本次乡试的解元。   且其还编了一本什么学子中流传甚广的五三,倘若将其名字说出去, 京中的读书人怕是五个里头有三个都知道!   是以, 就算是有人酸, 那都酸不过来,只能感叹圣上竟然将抚慰边疆的重任都能交给那少年郎, 还给了他和镇国公世子同等的权利,只怕心里早就已经看重极了他。   而远在京郊的小石村可是热闹的不得了,眼看着临近徐老爷子的忌日,徐老婆子和徐母带着姐妹俩提前便回到了小石村,准备徐老爷子的祭奠。   说起来,当初徐老爷子走的时候,家里正是穷困之时,只随随便便一幅薄棺下葬,之后徐家也一直不景气,倒是没有给老爷子好好祭奠一番。   去岁,徐瑾瑜虽中了小三元,可也不过是个秀才,并未如何大肆庆贺。   可今年就大不相同,举人老爷那可是都可以随时被朝廷提前请入朝中,入朝为官的!   最最重要的是,徐家大郎那可是解元!   还是京城的解元!   徐家人可不要好好的祭奠徐老爷子,告诉他老人家家里这么大的喜事儿?   “志平家的,我就估摸着你们这些日子要回来……呦,大郎没回来?   前不久我上坟的时候,看到志平坟上的草都老高,花了一上午给拔干净了,还给志平修了修坟,改明个你们去瞧瞧!”   族长颇为热情的欢迎着徐家人的回来,要知道,别看这段日子徐家人没有在村子里,可也因为大郎的名头受益匪浅呢。   人家一听是出解元那个村儿的,有时候一毛半厘的零头都直接不要了。   最重要的是,之前在官府交税的时候,官差待他们小石村人的态度那都不是一个样!   总而言之,村子里出了一个解元,大家都沾光!   徐老婆子本也不是张扬的,可这会儿心里也舒坦的不得了,笑眯了眼:   “哎呦,族长您做的事儿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瑾瑜他呀,听说被皇上老爷召到宫里去啦!”   “啥,皇上老爷把瑾瑜召到宫里去了?这不会是想给大郎个官儿当当吧?”   “那咱们就不知道了,瑾瑜那孩子心里有数,咱不操那心!”   徐老婆子现在精神头儿极好,和原来在小石村那个不怎么出门,皱着眉,一脸苦相的老婆子简直判若两人。   族长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可也没办法,志平走的早,远山也杳无音讯,徐家一家子老弱妇孺能走到这一步都靠大郎一个人撑着。   可偏偏大郎那身子骨看着孱弱不堪,却把这个家撑的稳稳当当,眼看着就要扶摇直上喽。   “是啊是啊,大郎那孩子一直心里都有成算,志平家的,你这福气可在后头!”   族长如今年纪也不轻了,这会儿两个人坐在村口的树下说着闲话,风吹过两人鬓角花白的发丝,颤颤巍巍。   “哎,志平家的,你看那边是什么?”   只见远处有几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气势恢宏的仪仗队缓缓走来,那阵仗,十年都见不了一次!   徐老婆子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摇了摇头:   “咱也不知道……”   正说着话,那支队伍便已经到了近前,礼部侍郎翻身下马,语气温和道:   “两位老人家,敢问徐瑾瑜家在何处?”   “我,我家瑾瑜今个不在家,芸芸,芸芸——”   徐老婆子虽然已经见了不少次官差,可还是心里有些发怵,徐母听到徐老婆子的声音忙擦着手出来了。   “娘,怎么了?”   礼部侍郎听了这话,随后立即道:   “想必两位便是徐瑾瑜徐解元的家眷了?”   徐母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徐老婆子身前:   “对,我就是大郎他娘!”   礼部侍郎闻言随后直接从属下盛着的托盘中,取过敕命:   “徐家女眷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徐氏瑾瑜,传扬标点符号于我大盛,乃利国利民之壮举,可谓是……故,今朕特赐其祖母为正六品安人,其母为正七品孺人,钦此——”   满卷的溢美之辞,徐老婆子和徐母都听不懂,可却也知道这是夸她们孩子的,这会儿两人互相搀扶着起来,笑的那是见牙不见眼。   徐母恭恭敬敬的接过敕命,随后立即道:   “那大人,我家大郎怎么还未归家?”   礼部侍郎的品级,本不必亲自跑这一趟,可那徐瑾瑜雄起之势,势不可挡,他乐意卖一个好,这才截了下属的活计。   是以这会儿徐母发问,礼部侍郎也含笑解释:   “徐解元被圣上钦命与镇国公世子同往边疆抚慰民心,圣上还有些事叮嘱,不日即归。”   “竟是如此!”   徐老婆子和徐母这才松了一口气,礼部侍郎随后又温声将命妇的礼装、赏赐等请人一一送入徐家。   那声势浩大的模样,惹的全村人都出来围着看,有人不由道:   “这个安,安人,孺人的,咱也听不懂,这能当饭吃吗?”   礼部侍郎本是盯着赏赐安全无虞的送至徐家,这会儿听了这话,他遂淡淡道:   “此乃女子之荣誉,男儿立世,汲汲营营,也不过是为封妻荫子。   徐解元此举乃是造福天下之举,然其小小年纪,便能脚踏实地之心,是以方有圣上特意封赏了他的家眷。   另,圣上有感徐解元之大义,予徐安人、徐孺人可享双奉之特权,为本朝先例。”   随后,等礼部侍郎讲解了什么是双奉之后,围观百姓不由啧了啧舌:   “乖乖,也就是大郎他奶,他娘以后月月都有朝廷给银子,给米粮?”   “这日子也太舒坦了吧?不行,我回去得把我家那小子也送去读书!就算不能跟大郎一样,小小年纪就能给他奶和娘挣了敕,敕命回来,等我闭眼后有了,那也值了!那可是要写进族谱的!”   ……   如果说,前头礼部侍郎没有解释的这么详尽时,村里人还只是翘个热闹,可这会儿一个个看着徐老婆子和徐母的眼睛里,羡慕都已经凝成了实质化。   等到礼部侍郎送完了东西,告辞离开之后,原本还有些顾及的村民一下子把徐老婆子和徐母围了起来。   徐母张了张嘴,说自己还没有吃饭,便立刻有人将自己家里做好的饭菜里最好的捧出来,恨不得给婆媳二人喂嘴里。   之后更是把两人当个吉祥物似的,让自家怀孕的小媳妇都上来摸两把,沾沾两位吃官粮的女眷福气,改明生个孩子也能让自己享上这样的福!   男人则是在一旁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等徐老爷子忌日那日,自己要去帮忙的话。   整个小石村那叫一个热闹,好容易等到夜幕降临,徐老婆子和徐母这才被放过。   两个人精疲力竭的回到了家中,徐玉琬立刻为奶和娘端上了一碗热水,徐母咕嘟咕嘟几口喝完,这才靠在一旁:   “哎呦喂,我算是知道大郎当初的苦了!”   “那娘还笑的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呢!”   徐玉琬不由打趣一句,徐母没好气道:   “你这丫头见事不好,跑的到快!”   “那不是小妹也跟着,挤到了小妹可如何是好?”   徐母并没有什么怪罪之意,这会儿也只是摆了摆手,随后轻轻的哼起歌儿来:   “这样的好日子搁三年前咱都不敢想!孺人,嘿嘿,孺人!咱家大郎真争气!”   徐母不由傻笑起来,徐老婆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芸芸呦,傻人有傻福!   徐玉琬这会儿素手提着水壶给两位长辈倒满了水,睫毛垂下,唇角的笑容却越发深了。   真好啊。   真希望这样美好的时光,可以一直停留着。   徐家人是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可是另一边的临安侯府那可是热闹了一整夜。   “我早就说了,不要让凌绝去担那什么鬼画符的名头,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凌绝经过这一事,以后还怎么入朝为官?   本来,三才之一的名声有了,若是他再争气些,正儿八经入朝,到时候有我爹帮衬着,他能差哪儿去?!”   临安候夫人本不知楚凌绝之事,这段时日她照常春风得意的出门宴饮,可等她发现周围人看着她的眼神越发不对时,这才三番打听,终于摸清了事情的原委,直接气炸了!   她图临安候的男色,可以忍耐他当一个吞金兽,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毁了她后半辈子的尊荣!   “得了吧,我看那段时间你不也挺美,连长宁公主的帖子都敢爽约,你敢说你没有做过凌绝那小子真的发明了标点符号的美梦?”   临安候也不甘示弱的挖苦着,临安候夫人面色阴晴不定,冷冷的刮了他一眼:   “长宁公主一个妇道人家,却抛头露面的做买卖,简直给我们勋贵女眷丢人,我本就瞧不上她,要不是你说你想带人去她那岁华园里游玩,我能巴巴的去求她的帖子?!”   临安候听了夫人这话,立刻反唇相讥:   “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我怎么知道那个不孝子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   因为他,这段时间我想买的字画都翻了一倍!不争气的东西,当初要不是……”   临安候险险的住了口,随后重重的“唉”了一声,负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而临安候夫人这会儿也眉头紧皱,她如今可不是年轻那阵儿,可以嚣张跋扈,无所顾忌了。   爹虽然健在,可也渐渐放手将家中的事儿尽数交给兄长了,兄长爱重嫂子,她未嫁前倒是与嫂子有些龃龉,这些年也隐隐能察觉兄长的疏离。   原本,若是楚凌绝按照她的想法培养,等入了朝,哥哥还能不帮外甥,她后半辈子照样可以过的滋润。   可结果,现在一切都因为临安侯的揠苗助长,全完了!   临安候夫人想起这事儿心里就呕的慌,恨不得提剑砍了临安候,临安候被临安候夫人那杀人的眼神看着,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而就在临安候准备起身离开之际,刘管家匆匆跑了进来:   “候,侯爷,您让盯着的那标点符号的发明者的事有信儿了!”   临安候府中,临安候只有一个闲职,是以消息颇为闭塞,这会儿圣旨几乎已经晓瑜京城,他也终于知道了结果。   随后,临安候停下脚步,阴沉着脸:   “说,我倒想知道是谁挡了我临安侯府的路!”   刘管家“哎”了一声,随后兴高采烈道:   “就是咱们世子!正经八百的世子!”   临安候听了这话,拍案而起,差点没一脚踹上去:   “楚凌绝那小子当众揭了本候的短,你现在说这话是在糊弄谁?!”   刘管家擦了一把汗,随后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看着临安候:   “侯爷,就是咱们的世子,是真的的那个。”   “什么真的……等等,你是说是他?”   临安候懵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刘管家,刘管家重重点头:   “就是您想的那位!”   临安候不由后退两步,又重新跌回了椅子:   “标点符号的发明者,就是他?竟然是他?可是他不是都被那村妇养废了吗?怎么会是他?”   临安候只觉得这事儿简直荒谬到了极点,仿佛三年前的那根利箭正中眉心,让他不愿意相信。   与此同时,一旁的临安候夫人却直接坐直了身子,追问道:   “你是说,是那个孩子发明了那鬼,咳,标点符号吗?”   “对,正是您嫡嫡亲的孩子!听说,他拒绝了圣上的授官,所以圣上特封了京郊村子里那对婆媳敕命,还给了双奉!”   “我儿还未入朝,便能挣得敕命,实非常人!不过,这等好事,给那群泥腿子实在浪费!”   临安候夫人说着,不由用帕子掩了掩鼻子,像是被那股子臆想中的土腥味熏到了似的。   “刘管家,备好马车,等天亮了,我要去看我儿子。”   临安候夫人说完,看着天色不早了,只白了临安候一眼,便飘去睡觉了。   年纪大了,当年那让自己心动的少年郎,也已经变成了杯中残茶。   ……   徐瑾瑜是圣上赐下敕命第二日归家的,经过一夜的酝酿,昨个还没有尽兴的人家一早就又登了徐家的门。   徐瑾瑜被人群挤在外头差点儿连门都没能进去,还是谁喊了一声:   “解元郎回来啦!”   人群这才哗啦一下散开,给徐瑾瑜留下了一条足以过人的小道。   可与徐老婆子和徐母相比,众人看着徐瑾瑜的目光更多的是仰望。   仰望一个惊才绝艳到极致,让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的少年。   “大郎这气度,怕真是那文曲星下凡啊!”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这才让众人堪堪回神。   等看到徐瑾瑜后,徐母没忍住,拍了一下徐瑾瑜的手臂:   “你这孩子,那么大的功劳,怎么就给了我和你奶了?就不兴让圣上给你攒着?”   徐瑾瑜闻言不由惊呼一声,一拳砸在掌心:   “哎呀,我倒是没有娘脑筋转的快,没有想到这回事儿!”   “那我和你奶现在就把那敕,敕命还回去,应该还来得及吧?”   “对!还回去!”   徐老婆子一听这话,也急忙表态:   “老婆子帮不了孩子,怎么还能拖孩子后腿?”   徐瑾瑜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奶,娘,瞧你们想什么呢?圣上金口玉言,岂容反悔?我啊,就乐意看你们高兴,你们高兴,我就高兴。   至于我,圣上也给了赏赐,就是可能要离家一段时间了。”   徐瑾瑜说到这里,遂请围观众人离去,大家本来就是为了凑个热闹,蹭个喜气,如今听说徐瑾瑜又要离家,哪里会耽搁人家家人团聚的日子?   等人都散去了,徐瑾瑜看着徐母那舒展开的眼尾纹,促狭道:   “往常我记得娘眼尾的笑纹可没有这么多,这才一日便又长了两条,可见娘是开心坏了!”   “你小子!”   徐母嗔了一声,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过,这开心是真的开心,想我前半辈子都没有想过你爹能给我挣个什么好处回来,没想到现在提前就享上了儿子福!”   徐老婆子这会儿拨弄着炭火,没忍住道:   “远山那就是个老实疙瘩,指望他,那得祖坟冒青烟呦!不过,这都六年了……”   徐老婆子不由叹了一口气,心里却知道,儿子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却一整面色,认真道:   “对了,奶,娘,这回我与庆阳兄一道去边境安抚百姓,到时候我会借故打探爹的下落,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带爹回家。”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微微一怔,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滚下来,徐母也抿了抿唇。   “好,好,好!远山有瑾瑜你这么个儿子,这辈子怎么都值了!”   徐母随即也泣不成声:   “是,是该带你爹回家。大郎,就,就靠你了!”   徐瑾瑜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徐母动作有些仓促的抹了把泪:   “好了,这喜庆的日子不说这些了,说不定你爹还在哪儿找不到回家的路呢,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大郎你一直搜集那些军报,一个个看里头有没有你爹的名字,这番用心娘都知道,不管怎么样,都好。”   徐瑾瑜遂轻轻的点了点头,等徐老婆子和徐母的情绪平静下来后,他又道:   “奶,娘,我准备拿出五百两银子来给咱们徐氏一族购置祖田,建设学堂,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是好事儿,娘给你再添一百两!不过,大郎你一次拿出这么多,万一银子不凑手……要不娘再给你挤挤?”   “娘,不会的,我心里有数。”   徐瑾瑜如今手里并不缺银子,五三壹二印的银子已经由书局交给他了,五三貳和五三叁的的题目钱也早就已经给了。   另有长宁公主一直源源不断的将岁华园的收益的十分之一交给徐瑾瑜,徐瑾瑜不收,她就直接让魏思武来。   魏思武有的是办法和手段缠着徐瑾瑜收下,是以徐瑾瑜现在看着是两袖清风,可实际上手里攥着一笔不少的款项。   而现在,也到了他回馈当初祭祖之时的许诺了。   ……   翌日,徐瑾瑜早早便出了门,来到了族长家中,族长很是惊奇:   “大郎,你怎么来了?听说你过两天就得离家了,怎么也不和你奶你娘她们好好聚聚?”   徐瑾瑜只笑了笑:   “我今日来此,是有正事和您说。今年我中了举,又侥幸得了圣上赏赐,想来族人也看到了读书的好处。   这里是六百两,您的人品德行我信得过,还请您为族中置办五十亩族田,再建一座学堂,族田的出息来供养我徐家儿郎读书。”   徐瑾瑜将六百两的银票推给族长,他顿了顿,又道:   “如若可以的话,让女娘们也学一学吧,不说考科举,最起码识得几个字,不管做什么事儿,与文字打交道,总不会被人蒙骗。”   随着徐瑾瑜的话一出,族长先是一愣,看着手里的百两银票,手抖个不停,他不由冲着徐瑾瑜尴尬一笑:   “瞧我,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既然,既然大郎你这么说了,那我就这么办了,这银钱的去处,我都会给你一笔一笔记清楚,你且放心。   我徐氏后代子孙,有大郎你如此,真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啊!”   族长激动的不能自己,从大郎这一代开始,徐氏的命运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徐瑾瑜与族长商议好事宜后,这便离开,只是,等到他走到家门口时,便看到了一辆……熟悉又陌生的马车。 第134章   之所以说那辆马车熟悉, 是因为其车前悬着的熟悉印记,乃是徐瑾瑜穿越过来,第一眼看到的。   而陌生嘛……一别三年, 再度见到可不觉得陌生?   “就是这儿?”   临安候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步履款款的下来,可脚还没沾地,便瞥了刘管家一眼,刘管家立刻殷勤的让人取来一张毯子铺开,临安候夫人这才踩在了实地上。   “看着也不怎么样,可怜我儿了。”   徐家的青砖大瓦房, 虽说比不得京城中的府衙看着大气恢宏, 可当初的设计徐瑾瑜也曾过目, 倒也称得上一句古朴典雅。   这会儿, 临安候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蹙着双眉如是感叹着。   刘管家低着头, 忍着没有告诉临安候夫人自己三年前来时, 这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那才叫惨不忍睹。   “刘管家, 去敲门吧。我儿在这里住了这十数年, 真真是遭罪了。”   “是!”   刘管家说着, 便要上去扣门,而这时,他们的身后响起一声轻斥:   “何人造次?!”   刘管家下意识的转过身, 看着少年那渐渐长成, 越发风华月貌的熟悉轮廓, 只觉得三年前那被人步步紧逼,差点无法喘息的逼迫感重又如潮水一般漫了上来。   “见, 见过,见过世子。”   刘管家好容易才将话说囫囵,而这时,他才突然觉得周围安静的过分。   他看向一旁的临安候夫人,只见临安候夫人这会儿正目不交睫的盯着徐瑾瑜,一错不错:   “刘管家,当初你明明亲眼见到我儿的长相,竟敢不告知我!”   临安候夫人只觉得自己被蒙蔽的怒火直接冲入肺腑,楚凌绝再好,可那张有些寡淡的长相总是让她有些不满的。   可谁能想到,自己那亲生的儿子,不光在文采才华上胜过楚凌绝多矣,就连这容貌……只怕京城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若是三年前,她能将这孩子迎回去,那现在京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   “是……我儿名唤什么?”   临安候夫人侧头看向刘管家,刘管家忙低声道:   “世子姓徐,名唤瑾瑜,是为握瑾怀瑜之意。”   临安候夫人听了这话,眉头微皱,挥了挥帕子:   “徐姓之中,纵观前朝现在,也不见几个出息了,哪值得一提了?   倒是这个瑾瑜,也勉勉强强,配的上我儿了,瑾瑜——”   临安候夫人理了理鬓角,这才缓缓上前几步,柔声唤着,做出一幅慈和的模样。   可临安候夫人素来张扬跋扈唤了,眉心都有了凶戾的悬针纹,勉勉强强做出这幅模样,只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徐瑾瑜只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临安候夫人好一番搔首弄姿,做作言辞的模样,等到她上前之际,徐瑾瑜唇角的弧度未变,只淡淡道:   “阁下何人?”   临安候夫人今日特意穿上了新制的绫罗衣裙,首饰也是新打的,现在那里也称得上一句光彩夺目,怎么就不能换来亲生儿子的正眼相待?   “我,我是娘啊,瑾瑜,我是你娘,你是我临安侯府的儿子,也是我临安候府的世子啊!”   临安候夫人一脸恳切的说着,可从始至终,她的脚都没有离开地上那块毯子。   “娘?我有娘,我知道我如今乍然中举,有的是使尽心机想要攀附的,但是阁下这手段,委实有些太低劣了些吧?   若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可以以我家长辈自居,那这怕是要乱了套。”   徐瑾瑜不咸不淡的说着,临安候夫人顿时急了:   “这不可能!你和老侯爷生的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千人千面,有所相似又如何?除此之外,阁下还有什么证据吗?”   “我……”   临安候夫人一时噎住,随后冲着一旁的刘管家使眼色,让他说两句。   可刘管家早就知道这位真世子不好对付,当初他来请人的时候,就把人得罪了一半,这会儿哪里敢张扬?   临安候夫人大半辈子顺风顺水惯了,这会儿气的柳眉倒竖:   “刘成,你是嘴巴让泥糊了去?舌头不想要本夫人不介意割了喂猫!”   刘管家闻言不由苦哈哈的看了徐瑾瑜一眼,随后小声道:   “那,那不是还有滴血认亲吗?”   临安候夫人眼睛一亮,但她还没有说话,徐瑾瑜便直接道:   “滴血认亲?阁下真的能确定与我之血可以相融否?今日我身负替圣上抚慰民心之众人,阁下却来此扰我家中宁静。   若是如此,这场滴血认亲,我少不得要请圣上见证。只是,不知阁下敢不敢同往?”   徐瑾瑜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临安候夫人,闲闲道:   “一个连我名讳为何都不知道的人,竟然想要随意谎称是我的娘亲……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只怕会让天下人笑掉大牙吧?”   “你,你,你!”   临安候夫人生平最好面子,徐瑾瑜这话一出,她气的指着徐瑾瑜,手指颤抖不已。   下一刻,徐家的大门被徐母从里面打开,徐母笑盈盈的走出来:   “大郎,怎么去了那么久?”   徐瑾瑜看到徐母,眼底的坚冰才渐渐融化,他随即上前一步:   “娘,您怎么出来了?”   “大冬天,都出汗了,又是疾走回来的吧?来,娘给你擦擦,仔细着凉。”   徐瑾瑜随后微微低头,这一年,徐瑾瑜的个头窜了一节,徐母都要微微抬头去看了。   临安候夫人愣愣的看着方才对着自己疾言厉色的少年,这会儿却微微躬身,恭顺的垂下头,亲昵的让那妇人拭去额角汗水的一幕。   尤其是,那妇人身上的绫罗绸缎一看便是今年的贡品,与自己那用尽心思,才重金购买来的衣料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临安候夫人自己好(四声)吃好穿,嫁妆又丰厚,以往并不觉得自己比人差,可是这会儿,徐母身上的那身衣服,如同一根针,扎在了她的眼睛里。   这些本该属于她!   徐母用素帕给徐瑾瑜擦过了汗,这才看向临安候夫人,徐母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可因为整日干活的原因,腰腹平坦,身姿优美,这会儿双手交叠于腹间,静静站在那里。   同样的绫罗绸缎,哪怕只是发间简简单单的装饰,徐母那通身的气质,也是一点儿也不输临安候夫人。   两人彼此对视,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刻,但最终还是临安候夫人先败下阵,挪开了目光,徐母这才淡声道:   “大郎是我家正经八百上过族谱,从襁褓之中便抱着祭祖,正经八百拜了我徐家十四年祖宗的,你是什么人?没得在我们瑾瑜面前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我,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怀胎十月?你有证据吗?”   徐母忍了忍,才没有将瑾瑜早就在娘胎之中,就把临安候夫人的骨血通通还给了她这话说出来。   临安候夫人今个连着听到两次这话,顿时气红了眼:   “证据证据,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当朝解元不认亲娘,你以为他能落着好?   就算是退一万步,他在我们临安侯府,才能有更高的成就,愚蠢无知的村妇!你当你是为他好?你这是害他!”   “我们大郎确实是极好的,无遮无掩,不也走到了今日?况且,大郎我们家的顶梁柱,若无大郎,我们一家老小早就该没了,你临安侯府就算再如何,想要抢大郎,便先来杀我!”   徐母掷地有声的说着,随后直接挡在了徐瑾瑜的前面,那坚决之意,不言而喻。   而徐瑾瑜随后缓缓道:   “娘,您和奶乃是圣上御旨亲封的命妇,依我大盛律,唯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有资格问责。”   徐瑾瑜随后,淡淡的瞥了一眼临安候夫人,虽然没有说话,可意思却不言而喻。   你,还不够格放狠话。   临安候夫人见状,肺差点儿没气炸:   “好,好,好!好一个母子情深,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们给本夫人等着!”   临安候夫人随后直接拂袖离去,盛怒之下,她甚至踩了一脚自己最厌恶的黄土地。   没过多久,临安侯府的马车灰溜溜离开了徐家的门外。   等临安候夫人走后,徐母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这个人直接脱力的差点身子一软栽了下去。   还是徐瑾瑜眼疾手快,连忙扶住的徐母,徐母被徐瑾瑜搀扶着,这才拍着胸口:   “真真是吓煞我也,那侯府的夫人就是气势足,长宁都没她架子大!大郎,娘今个怎么样,没给你丢人吧?”   徐母巴巴的看着徐瑾瑜,那副求表扬的模样,看的徐瑾瑜不由会心一笑:   “极好!娘都没发现,那临安候夫人看您的眼神,还有几分自渐行秽呢!”   “当真?”   徐母顿时支楞起来,眼睛都亮晶晶,眸子里的紧张之色也一扫而空:   “看来这段时间的苦没有白吃,多亏了连枝嬷嬷费心了,等回了静暖园,可得好好请连枝嬷嬷吃顿好的!”   “您说的是,今个娘往那儿一站,一开口,我都当是哪个府里的贵夫人!”   徐瑾瑜笑吟吟的掺着徐母走了进去,而里头徐老婆子这会儿手里拿着一把还沾着泥的蒜苗,一动不动,等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时,徐老婆子手里的蒜苗“吧嗒”一下散落在地上,连忙看向门外:   “芸芸!大郎,大郎……也回来了?”   徐老婆子几乎热泪盈眶,她们家里都是一家子老弱妇孺,她何尝不知道瑾瑜这孩子支撑的很辛苦。   有时候,她恨不得让大郎回那侯府享福去。   可等这件事儿真真正正到来时,她才知道她心中是那样不舍。   徐瑾瑜不由扬了扬眉:   “瞧奶说的,我不回来能去哪儿?您是不知道,娘方才可威武,可霸气了!”   徐瑾瑜绘声绘色的将娘护着自己的那一幕描绘出来,徐老婆子听后不由开怀大笑。   徐母换下了特意传出去的盛装,这会儿拾起蒜苗一根根剥干净,听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但口中仍道:   “哪有大郎说那么玄乎了?我啊,一想到她要抢我的大郎,这心里就都是劲儿!”   徐母如是说着,徐瑾瑜和徐老婆子对视一眼,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   临安候夫人亲自前来寻子,可却功亏一篑,最后还被人家的母子情深秀了一脸,她心里实在气不过,又知道临安候是个不顶事,于是直接回了文国公府哭诉。   老文国公今个去与好友聚会,临安候夫人又忍不下自己心里那口气,遂找上了文国公世子,大倒苦水:   “兄长,这事儿你可得帮我啊!”   临安候夫人直接就冲上去,抓着国公世子的手开始哭诉,抽抽噎噎:   “那可是我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孩子啊!他怎么能不认我?他一定是被那一家子泥腿子蛊惑了!”   文国公世子听了临安候夫人这话,先是懵了一下,这才揉着眉心道:   “你说的是谁?说清楚,凌绝不是你一手看着长大的吗?他虽然醉后胡言,可也有几分真才实学,你不会连儿子都不认了吧?”   文国公世子相信自己这妹子能做出这事儿,毕竟当初她要死要活要嫁给临安候的时候,那是连亲爹娘都能翻脸。   也就是老国公夫妇宠着,还给了她轻易花不完的嫁妆,这才没有在婚后闹出什么事儿来。   但即使如此,文国公世子对这个妹妹还是敬谢不敏。   临安候夫人听了这话,立刻道:   “就是徐瑾瑜,他才是我的亲生孩子,是当初和楚凌绝报错了的!   兄长也知道,当时我怀像不好,侯爷特意请人瞧了日子去拜佛,谁曾想那日我正好发动,外头又下了一场大雨,不得不困在外头生了孩子,这才有了这桩事儿啊!   可怜我儿,长在泥地里,都生生为自己挣出了一条路,那楚凌绝烂泥扶不上墙,枉费我多年苦心!”   文国公世子听了这话,只觉得荒谬至极,这徐瑾瑜的名字近日可是如雷贯耳,那样的少年英才,能是自己的外甥?   文国公想起自己妹子的脑子和临安候那不成器的模样,忍了忍,才没有说出什么会导致兄妹恩断义绝的话。   “既然当初已经换子,便是天意,你何必这般执着?况且,当初能将孩子抱错,便是连一星半点的特征都记不得,你又有什么证据说那徐瑾瑜是你的亲子?”   文国公世子不太理解临安候夫人的想法,那徐瑾瑜虽然来势汹汹,可到底不是和勋贵子弟打小一起长出来的,以后的前途尤未可知。   反倒是自己妹子,已经是侯夫人,这会儿闹这一出做什么,尤其是,那当爹的可都没有发话呢!   而作为一天之内,被要了三次证据的临安候夫人,这会儿差点没给气的翻白眼,直接文国公世子的鼻子臭骂一通:   “要什么证据?他那张和老临安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长相就是证据!   楚凌绝已经废了,我儿若是能回来,我后半辈子才有依仗!我看兄长你就是被李氏的枕头风吹的迷了心!   你不帮我,帮你的嫡亲妹子说话,还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真真是猫儿念经,假仁假义!”   “住口!这是你跟兄长说话的态度?”   文国公世子沉下脸,临安候夫人吓了一跳,可还是梗着脖子和其对峙:   “谁让兄长不帮我?兄长不帮我,我,我去找爹爹!”   “站住!”   文国公世子叫住转身欲走的临安候夫人,只冷冷道:   “爹已经把国公府的所有交给我了,你找爹也没有用!我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儿,徐瑾瑜能被圣上赋予和赵家世子一样的权利,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临安候夫人的眼睛里难得流露出清澈又愚蠢的情绪,文国公世子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   “圣上现在对于勋贵忌讳颇深,你若是真想要为那孩子好,就不要去找!   等到他以后大业即成,就算他不愿意认你,也由不得他,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我也只能排到那村妇的后面,兄长,你不知道,那村妇身上穿着的都是江南进贡的贡缎,那等级连我都轻易弄不到!”   文国公世子看着临安候夫人还在计较着那些蝇头小利,只觉得头疼不已:   “总之,现在徐瑾瑜就算是成为你临安候府的世子,那也是弊大于利,你要是想让他早早被圣上厌弃,临安候府从此没落,你就尽管去——”   随后,文国公世子直接端茶送客,临安候夫人愤愤的甩袖离去。   而等临安候夫人走后,文国公世子这才摇了摇头。   当初爹爹怎么就没有给自己这个妹子多教点儿东西呢?   瞧这脑子,看着真愁人!   临安候夫人出了文国公府的门后,心里还是气不过,可文国公世子不帮她,她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气呼呼的回了府。   而府里,临安候难得没有出门,看到临安候夫人回来后,还淡淡的问候了一句:   “回来了?”   临安候夫人现在看见临安候就气不打一处来:   “楚清晏,给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你还能坐的住,你怕不是想当本朝崔武子!   哦,不对,你就是想当,你都没有人家的气魄胆色!真不知当初我怎么瞧上了你?!”   临安候听着临安候夫人的怒斥,波澜不兴:   “那孩子带不回来就不要带了,他没有什么用处。”   “你什么意思?他没有用,那你呢?我后半辈子的尊荣指着你?别开玩笑了!”   临安候夫人满怀怒气的坐在了一旁的主座之上,临安候只低声道:   “总而言之,徐瑾瑜那事夫人不要再沾手了,至于凌绝……我会想办法让他乖乖听话的。”   一个命不久矣的孩子,就算是再惊才绝艳又有什么用?   ……   那日,除了临安候夫人来闹了一场后,临安候府便直接哑了火,徐瑾瑜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怕侯府中人已经心知肚明。   再加上圣上出乎他意料的给奶和娘赐了敕命,徐瑾瑜倒也能安安心心的远赴边疆了。   出发的日子被定在了十一月十八,是大吉之日。   此番前往边疆,徐瑾瑜与赵庆阳二人除了要抚慰民心之外,还要替圣上巡视军中,是以前往之人必须要有身份,有地位,有圣心。   原本的宣抚使由镇国公世子领着,底下人虽然有些酸其年少得重任,可也因为其家世确实雄厚而按耐不发。   可等到圣上将赵庆阳的权利一分为二,给了徐瑾瑜之后,这支队伍一下子就炸了锅。   区区一介平民,就算是有些功绩,又哪里能和正经八百的国公世子相提并论?   人家国公世子能愿意?   再加上,等到圣旨下发后,徐瑾瑜归家陪伴家人,并未直接与队伍中的众人见面,一时间众人纷纷在心里揣测:   这位赵世子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等这位空降下来的徐郎君和他分权时,迟早得掐起来!   人嘛,都有看戏的心理。   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之中,时间终于来到了十一月十八这天,徐瑾瑜和赵庆阳于宫中再度聆听圣训,并要牢记在心,将圣上之意一字不差的传达给边境的百姓和将士。   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过程,成帝负手而立,将自己对于边境百姓的担忧与记挂,都凝聚在了几句简薄的话语之中。   是以,成帝今日所言句句斟酌,字字慎重,只盼他的子民们能知道他们的君主,从始至终,都把他们放在心中。   “……好了,朕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此番远赴边疆,山遥水长,你二人当通力合作,共克万难。   边境苦寒之地,亦不知是否有百姓饱受苦楚,你二人既担宣抚之职,便当竭尽所能,让百姓心之所向,即为安定。   朕,在京城等你们回来。”   成帝说完,两人方直起身,成帝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初才继位之时的模样,喉头动了动:   “去吧,前路虽险,朕一直是你们的靠山。”   “学生/臣,谨遵圣喻!”   徐瑾瑜和赵庆阳纷纷拱手称是,成帝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二人随后出了宫。   这一路宣抚重任落下,成帝交给了二人一支百人军队,另有京中给予边疆将士的赏赐不计其数,再加上这一路需要带的一些官员、杂役,可谓是浩浩荡荡,气势非凡。   而此刻,这支队伍一直在京外等候。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   等等,一辆马车? 第135章   随着马车渐渐走进, 但见车夫勒住马匹,赵庆阳的声音传了出来:   “在宫里耽搁了些时间,本世子便先不多言了, 咱们先行赶路,带到驿站,好酒好肉招呼各位!”   驿站之中,只提供定例的饭食,想要吃好喝好就要使银子,且这一次出来拿功劳的,也就只有两位被圣上亲自点名的领头人。   其他人只怕都是要任劳任怨, 埋头苦干的, 是以来得大都是各个部门的不受重视。   赵庆阳这话一出, 众人不由精神一振, 连方才等候许久的燥意都烟消云散:   “世子敞亮!”   “叫什么世子,宣抚使大人敞亮!”   而后, 马车里似乎传出来一声轻笑, 赵庆阳随后道:   “那诸位且先走着!”   “是!”   全军整肃,但随后, 有一将领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大人, 那位徐小大人还没来, 咱们这就走,怕是不好吧?”   徐瑾瑜虽无正式官职,可是圣上却钦赐他宣抚使同权, 这些日子下属们也没少琢磨, 只作以徐小大人称呼。   待到人家入朝之时, 就该是正儿八经的徐大人了。   “阁下是在找我吗?”   徐瑾瑜随后挑起一角车帘,露出半张脸, 声音温和:   “多谢记挂,不过今日在宫中耽搁了些时候,是以未曾正式与诸君见礼,待夜间之时,再与诸君见礼。”   青金色的车帘之后,少年那半张白皙的面容若隐若现,可那双含笑的桃花眼缓缓看过来的时候,只让人忍不住呼吸一滞。   “是,是,徐小大人。”   等那人拱手一礼后,才突然回过身来,方才……那徐小大人竟然和赵世子同乘一辆马车?!!   “没想到瑜弟还未曾露面就有人记挂,倒像是显得愚兄莽撞,恐把你给忘喽。”   赵庆阳忍不住打趣一句,徐瑾瑜也不由笑笑:   “庆阳兄这话从何说起?毕竟,若是庆阳兄真把我忘了,还得亲自折身来接,否则我这身子骨可撑不住。   人家可是在替庆阳兄着想呢,生怕庆阳兄受累,没想到庆阳兄却先促狭起来了。”   “啧,瑾瑜你这张嘴我是说不过了。”   二人一番言谈,看似随意,可却透着亲昵,而方才提起徐瑾瑜的那名将领这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虽然是随口提了一句,可也并未与这位赵世子打过交道,不知其人品德行,若是他私心怪罪可如何是好?   不过,方才徐小大人这三言两语之下,便让他得以安心。   而这时,队伍里也有不少人打起了眉眼官司。   不是说这位徐小大人乃是寒门出身,他怎么就能和赵世子那样的勋贵子弟那般亲近?   勋贵圈子里有一个潜规则,非手足兄弟或至交之人外,可轻易坐不到一个马车上!   这会儿,众人心里不由开始重新衡量起这位徐小大人的份量。   三两句话尽,时间紧迫,车夫重新扬起了马鞭,准备出发。   “等等!”   只听一声呼唤,随后魏思武的身影踏马而来,挡在了马车前面,徐瑾瑜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遂撩起帘子:   “思武兄怎么这时候来了?”   若是他没记错,这会儿都该是思武兄当值的时候了。   魏思武疾驰而来,喘了几口气,这才微怒道:   “我若是不来,还不知瑾瑜你走的这么快!这一去,只怕要数月不能再见了!”   徐瑾瑜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会早去早回的。”   赵庆阳也有些不耐的掀起帘子:   “魏思武,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本世子这么婆婆妈妈的,再不走今个我们怕是连京城地界都出不去了!”   魏思武看了赵庆阳一眼,哼了一声:   “催什么,我就说两句!你五大三粗的,除了脑子值得担忧外也没有什么,这回有瑾瑜跟着我也放心。   倒是瑾瑜……这里面是一件狐皮斗篷和两双鹿皮靴子,我特意去平阳侯府找平阳侯打听过,那边的冷和咱们这边可以不一样!快拿上!”   魏思武随后不由分说的塞给徐瑾瑜,让开了路:   “好了,我便不啰嗦了,你们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魏思武说完,却不由微红了眼眶。   徐瑾瑜见状,眸子微微一动:   “借思武兄吉言!”   “好了好了!出发!早去早回,净婆婆妈妈的!”   赵庆阳有些粗鲁的放下了车帘,等走了老远,这才嘀咕:   “什么意思?合着我皮糙肉厚,就活该挨冻呗?!”   徐瑾瑜那涌上心头的伤感还没有扩散,便不由笑道:   “看来是庆阳兄醋了?那我这狐皮斗篷分一半给庆阳兄遮遮寒气,那两双靴子也分一双给庆阳兄?”   赵庆阳哼了一声,打量了徐瑾瑜一眼:   “哪怕是不成,瑾瑜这般高矮大小,啧!”   徐瑾瑜:“……”   “庆!阳!兄!”   徐瑾瑜气红了脸,他今年已经长高三寸了好吧?!   赵庆阳这才眉目舒展,摇头晃脑:   “哎,兄长在此!”   徐瑾瑜遂不理人了。   两人一通笑闹,听的外头伸长了耳朵偷听的下属们一个个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单知道,人家徐小大人横空出世,可怎么没想到,人家是如何在勋贵围墙高筑之下,破开了一道门。   原来,人家从始至终都非寻常人。   等到暮色降临,车队险险赶到了蜀州边城最近的一座驿站,虽然蜀州本就不比京城繁华,蜀州边城驿站更是与清丘县的驿站那是远远不能及,可这里却颇为热闹。   只不过,等徐瑾瑜一行人来了后,驿站中人这才拘束起来。   等赵庆阳拿出银子,表明意思后,驿丞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小心翼翼的用着当地口音极重的官话道:   “这位大人,这额外的吃食咱们都能弄,只是都是咱们当地的特色,只怕你们吃不惯!”   赵庆阳大手一挥,直接道:   “什么也不必说,好酒好菜只管上,都是吃食,有什么吃不惯的?!”   徐瑾瑜欲言又止,看着驿丞离去的背影,不由幽幽道:   “庆阳兄,你……有没有问问驿丞,当地的特色都是什么?”   “我记得这边的菜都是什么开水白菜,宫保鸡丁什么的,错不了错不了,瑾瑜你就放心吧!   咱们啊,也就这一日好歇了,后面便要加紧赶路了,趁着今日先松快松快!”   徐瑾瑜闻言不由眉头微蹙:   “稍后我便不饮酒了,今日我与庆阳兄总应有一个清醒的不是?”   赵庆阳想了想,也不由点了点头:   “有备无患,跟瑾瑜出来,我放心。”   赵庆阳也是头一次带队,而根据古老的传统,人们的关系似乎总在餐桌之上拉近,是以今日这顿饭是要好好的吃一顿,这样才能人心齐!   同来的百人兵将并未加入聚餐,仍在尽忠职守的守卫,赵庆阳特意叮嘱驿丞给他们的饭食必须丰盛。   随后,一行人来到了驿丞特意安排好的地方,是一张超大号圆桌,并几张小方桌组成的明厅。   里头的桌椅虽然都颇为简单,但众人却依旧兴致高昂。   但,等到菜上来之后,众人纷纷傻了眼。   麻辣兔头、生吃雪蛆、清炖甲鱼……板栗烧鸡等等数十道菜接二连三的送上桌子。   一旁的驿丞还笑眯眯的催促道:   “诸位快吃吧,尤其是这道雪蛆菜,雪化则消,可其味着实甘美,不可不试啊!”   “雪,雪蛆?蛆?”   有人差点儿没忍住yue了出来,而更有其他人,面色发白的看着那一整盘摞的跟小山似的兔头。   旁的不说,那兔头带着绒毛的时候,可可爱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可是这会儿做成菜,竟是那般可怖!   再有那清炖甲鱼,听说是极滋补的,可是它这会儿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众人,谁都没法下筷子。   “大,大人,这……”   赵庆阳这会儿才缓过神来,可依旧面色发白,谁让那甲鱼被驿丞送上来的时候,便特意叮嘱要头对着为首大人的。   眼看着无人敢动筷子,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随后直接夹起一颗兔头放在盘中,那股子麻辣鲜香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徐瑾瑜冲着众人微微一笑:   “诸君动筷吧,此物虽然长相狰狞,可味道不错。”   徐瑾瑜说完,随后便直接起身净手,回来慢条斯理的将那颗兔头大卸八块,却只有两指沾上了一点红油。   那副轻松写意的模样,不像是紧紧能掀起那兔子的天灵盖。   “咕嘟——”   众人不由齐齐咽了咽口水,不是馋的,是单纯吓得。   “庆阳兄,尝尝?”   徐瑾瑜夹过一颗兔头,端端正正的放在赵庆阳的盘子里,赵庆阳看着兔子前面两颗大门牙咧着,只觉得这玩意儿,随时都要跳起来咬住自己的鼻子。   他算是明白,为何驿丞说他们吃不惯了!   他可不就是无福消受?   可一旁的徐瑾瑜还在殷殷的看着,赵庆阳明知这小子是故意作弄自个今个在马车上气他,但还是没忍心驳了他的面子。   于是,赵庆阳牙一咬,心一沉,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随后,他便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瑾瑜:   “瑜弟!好吃!”   眼看着两位为首的大人们都说好吃,众人这才犹犹豫豫的动了筷,嗜辣者爱不释手,不嗜辣者敬谢不敏。   徐瑾瑜倒是难得遇到这么对自己胃口的,只把一张嘴巴吃的红彤彤的。   与此同时,麻辣兔头的辣也似乎点燃了气氛,明明是冬日,可却让众人的心一下子燥热起来。   赵庆阳到底也是镇国公培养多年的继承人,场面话是信手拈来,甚至还有余力为徐瑾瑜挡酒。   徐瑾瑜过了嗜辣的瘾后,红着嘴巴,喝着茶水清口,对于敬酒只是温和一笑,随后便被赵庆阳大包大揽过去了。   如此往复两次,众人也明白今个这位徐瑾瑜是无论如何都灌不到酒了。   于是乎,众人反而开始纷纷向赵庆阳敬酒,赵庆阳来者不拒,等坐在他身旁的徐瑾瑜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其脚下一片湿漉漉。   徐瑾瑜眸子闪过一抹惊讶,赵庆阳这才冲着他挤了挤眼。   徐瑾瑜不由摇头失笑,车队之中,有长袖善舞之人,那自然就沉默寡言之辈。   眼看着这来到蜀州的头一顿大餐是这般模样,不少人将目光纷纷投向了那道唯一称得上正常的板栗烧鸡。   一个个圆润饱满的板栗和鸡块挤挤挨挨,芡汁晶亮,香气扑鼻,惹的不少人纷纷下筷。   徐瑾瑜对于板栗也有几分喜欢吃随后只夹了一筷子板栗,但还未送到口中,他便不由一顿。   这板栗,竟是生的。   煮的烂熟的板栗,应该用筷子一夹便微微下陷,而自己夹到的板栗却生硬不已。   “等一下。”   徐瑾瑜突然出声,众人本沉浸在与顶头上司拉近距离的欢喜之中,这会儿茫然的看过来。   赵庆阳这会儿眼神还有些迷蒙:   “瑜弟,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道菜不能动,让驿丞请厨子过来一趟。”   徐瑾瑜声音淡淡,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不由笑着道:   “徐小大人这是怎么了?这道菜不和胃口?”   “大人嗜辣,这菜不喜也就罢了,吾等还有不嗜辣的呢!”   “大晚上的,大人就莫要折腾人家厨子了。”   ……   方才徐瑾瑜未饮酒,这会儿有些人酒气上头,不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可赵庆阳这会儿却是直接一杯冷茶泼到自己脸上,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立时吓得众人纷纷闭口不言。   “来人——”   赵庆阳扬声唤道,原本就一直守在外头的驿丞立刻冲了进来:   “大人,小人在此!”   赵庆阳直接指着板栗烧鸡那道菜,沉声道:   “让做这道菜的厨子过来一趟。”   驿丞以前哪里见到过这等阵仗,这会儿忙战战兢兢的将厨子找来。   “哪个找我?”   厨子生的十分高大,他被驿丞叮嘱了一路,语气较之往常收敛了几分。   “这道菜是你做的?”   徐瑾瑜坐在原位,并未起身,厨子生的五大三粗,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眼睛一瞪:   “是我做的咋么?不好吃还是咋?”   “好不好吃,暂且不论,你且自己尝尝。”   徐瑾瑜这话一出,厨子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徐瑾瑜,随后直接取了一颗板栗要送入口中,可下一刻徐瑾瑜却直接非过来一根筷子将他夹着的板栗打掉。   “你这是做啥子?!”   厨子正要发怒,徐瑾瑜却直接道:   “作为厨师,栗子熟没熟你都感觉不到吗?”   厨子一脸茫然,正在这时,一只老鼠从梁上窜下来,将那颗骨碌骨碌滚到角落的板栗抱着啃了起来。   下一刻,老鼠直接四腿一蹬,一动不动!   众人见状,这才后知后觉的惊慌起来:   “你这厨子!竟然用毒栗子!”   “我差点儿就吃了!”   “你们这是驿站还是黑店?待回去,吾定要奏秉兵部!”   众人碗里有这道菜的,直接连盘子碗筷都推到一旁,残羹剩饭堆积在一起,凌乱不堪。   厨子这会儿只觉得百口莫辩,随即便要起身去盘中再夹一颗板栗:   “我自己做的菜咋个可能有毛病?不信?我尝给你们看!”   徐瑾瑜起身用筷子挡了一下厨子的筷子,环视众人一圈,语气淡淡:   “好了,吾知道你没有做。看来,这是有人不想吾等去边疆啊。”   厨子和驿丞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徐瑾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赵庆阳这会儿却脸色凝重起来。   这才是第一天,他突然明白为何出京之时,圣上那般凝重的语气,是为了什么。   “厨房到此处距离多远?这道菜一路经过多少人手,你们可还记得?”   徐瑾瑜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发出一声脆响,驿丞和厨子这才如梦初醒: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个做菜的!”   驿丞这会儿腿都不由打弯,今个他接到贵客的时候有多么高兴,这会儿就有多么慌。   那老鼠才啃了一口就翘脚了,那要是人不得一口吃一颗,那……   “厨,厨房距离这里不过,不过七,七八丈远。这,这厨房上菜,一般都是,都是驿卒来上。可,可这道菜究竟过了多少人的手,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啊!”   驿丞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徐瑾瑜遂安抚道:   “不知道,便一个一个慢慢查,想来阁下也不想驿站之中有这么一个包藏祸心之人吧?   方才上菜之时,我注意到所有菜的上菜时间间隔为半盏茶的时间,并无错漏,那不知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出菜顺序?”   徐瑾瑜看向了厨子,厨子听后连连点头:   “这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麻辣兔头做了后,肯定有人不吃啦,我就做了板栗烧鸡!”   厨子这话一出,徐瑾瑜微微颔首:   “若是如此,今日这么多道菜上来,最起码也需要半个时辰……而板栗烧鸡这道菜是最后上来的,这段时间足够有心人换掉里面的栗子了。”   “咋还有人这缺德的?”   厨子没忍住,小声嘟囔着,驿丞听到这里,直接把所有上菜的驿卒叫了过来。   “我记得他,他是第一个上菜的!”   有人一眼就认出了第一个上菜的驿卒,毕竟第一个总是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徐瑾瑜随后赞赏的看了那人一眼:   “好眼力,那现在便请这位驿卒说说,他身后跟的是谁吧?”   徐瑾瑜一句夸赞,让说话之人心里雀跃了好一会儿。   随后,那驿卒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站出来恭恭敬敬道:   “回大人,小人身后跟着的是张览!”   张览随后一脸茫然的走了出来,赵庆阳皱眉看着其两股颤颤的模样,有些不相信这样的人能做出那样谋害人命之事。   “张览?你上菜上的是什么?”   赵庆阳的语气带了几分厉色,张览吓得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是,是生吃雪蛆大人!小人已经走的很快了!雪水没有化一点!”   “哦?那厨子说他第二道菜做的是板栗烧鸡,又是谁在上?”   “这……”   张览犹豫了一下,随后在人群是搜寻了一遍,迟迟没有开口。   与此同时,随着张览的沉默,气氛渐渐凝固起来,所有人都心惊胆颤的看着张览。   很显然,张览口中吐出之人,一定是这群大人们要责罚之人!   过了片刻,张览扛不住压力,这才小声开口:   “是,是小人的堂兄,他说他有些闹肚子,让我先顶上。他站在不在这儿,听说是他母亲从床上跌下来了,才跑回去瞧瞧。   大人,大人不要怪他,他就只有这一条路混口饭吃了,他不是有意早离的!”   张览随后给众人挨个叩头,赵庆阳看向了里面的刘统领,刘统领抱拳一礼,随后直接带着张览出去探寻其堂兄的踪迹了。   众人虽是酒足饭饱,可是担惊受怕之下,却也是心中惶惶。   可也在这一刻,众人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们当初以为,这徐小大人许是靠着什么谄媚讨好的不当手段,得了赵世子、魏世子的看重,可现在看来……   只怕也不尽然。就凭人家随手夹一筷子菜来,都能看出里面被人动了手脚的本事,就是旁人只怕拍马也不能及!   众人遂心悦诚服离去的只是离开前,都恭恭敬敬的冲着徐瑾瑜拱手一礼:   “谢徐小大人救命之恩!”   徐瑾瑜只摆了摆手,让众人先去休息,莫要耽搁了明日的赶路。   而等众人走后,赵庆阳一屁股坐了下去,扶额道:   “真真是晦气!只是吃顿饭都能遇到这种事儿!”   徐瑾瑜倒了一盏茶水,轻轻放在赵庆阳手边:   “庆阳兄,先喝口茶解解酒吧。”   赵庆阳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可还是有些郁郁:   “幸亏这次瑾瑜你同来了,否则我们这些人栽都不知道怎么栽!   不过,方才那板栗的毒性竟有这么大,简直吓人!”   赵庆阳只觉得自己以后都不想看到板栗了,徐瑾瑜却摇头解释:   “庆阳兄说错了,那并不是真正的板栗,而是猴板栗,生食有毒。也难为那人费尽心思将生的猴板栗塞进那道菜了。”   徐瑾瑜这时也不由感叹下手之人的用心:   蜀州口味嗜辣,而京城人士大多口味没有那么重,当地的特色美食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而这时,那最最正常的板栗炖鸡,便会是众人的最佳选择!   可,这等心机手段,真的只是一个小小驿卒可以办到的吗?   等到亥时三刻,刘统领回来了。   “徐小大人,大人,属下失职,张览堂兄已死!” 第136章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徐瑾瑜所料, 能用那样不起眼的手段,差一点放倒他们所有人的人,怎么会给自己留下破绽?   “那张览堂兄死法为何?”   刘统领回:   “似乎是暴毙而亡。”   “似乎?”   徐瑾瑜看了刘统领一眼, 刘统领只觉得心里一突,随后忙解释道:   “属下与张览抵达其堂兄家中时,其堂兄已经暴毙而亡,属下急着回来禀报,故而并未仔细查验。”   刘统领说完这话,徐瑾瑜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刘统领随后立刻补充道:   “若是徐小大人有意探查, 属下这便再跑一趟。”   徐瑾瑜摇了摇头:   “能摸到张览堂兄这条线, 乃是我们反应足够快, 但即使如此, 也慢了幕后之人一步,这一次去蛛丝马迹必定消失一空。   罢了, 那人既然能动一次手, 就不怕其能继续忍下去。夜深了,刘统领先休息吧, 庆阳兄, 我们也该休息了。”   因为今日发生了这种事儿, 赵庆阳并不放心徐瑾瑜一个住,于是硬挤着和徐瑾瑜一个屋子:   “瑜弟,今夜风大, 你我抵足相眠, 正好可以取暖啊!”   赵庆阳说完, 便不由分说的挤进了徐瑾瑜的屋子,上下打量一番后, 直接便躺上了榻:   “这京外的条件不是一般的差,连炭盆都只点一个,这冷意都顺着骨缝钻进来呢!瑜弟瑜弟,快上来吧,一会儿着凉了。”   徐瑾瑜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庆阳兄,不必如此,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驿卒,可吾等行踪不定,幕后之人十有八九没有准备什么后手。”   “啧,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说,和瑜弟住一处,我才觉得安心。”   徐瑾瑜无奈之下,只得同意。   蜀州的冬日,确实不比京城的干燥,一觉醒来,连头脸都冻的冰凉。   徐瑾瑜醒来的时候,赵庆阳正在院外练剑,院中有一棵柿子树,这会儿一片叶子被寒风吹的飘落而下,随后便被赵庆阳的剑气劈成两半。   “庆阳兄起这么早也不叫我!”   徐瑾瑜随后走到赵庆阳的身边,慢悠悠的打起太极,赵庆阳缓缓收剑,一面擦汗,一面笑脸盈盈的看向徐瑾瑜:   “瑜弟睡的香甜,我不忍打扰啊!我也不过才早日了两刻钟罢了。”   徐瑾瑜哼了一声,赵庆阳随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练剑,等二人结束之时,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徐瑾瑜和赵庆阳都出了一身的汗,倒是面色红润了些许,二人并肩往回走,赵庆阳忍不住撞了撞徐瑾瑜的肩:   “方才我观瑜弟练的招式之中,有一招倒是与瑜弟昨日打落厨子筷子上的那颗板栗有些相似?”   徐瑾瑜闻言扬了扬眉,随手拾了一颗小石子,指着三丈外的柿子树:   “树干分叉之处。”   随后,徐瑾瑜一个甩手,那颗石子以一道圆润饱满的弧线,正中树枝分叉之处。   赵庆阳都不由一愣,随后他快步走到那棵柿子树下,但见那柿子树分叉之处,被磕破一点新鲜的绿色表皮。   “那,看来瑜弟昨日还是留着力的,不过……”   赵庆阳绕着徐瑾瑜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不过,我怎么没有在瑜弟身上感受到一丝内力的存在?”   徐瑾瑜笑了笑,简单解释了一下:   “不需要内力,用的是巧劲儿罢了。之前我在思武兄的迎春宴上,比试投壶之际略有感悟,后面开始慢慢练着,而今也才算小有所成吧。”   没有一点儿自保能力,他也断断不敢接下这桩一看就不怎么容易的差事。   勋贵们只看到了此事来到的利益,可若当真如此简单,圣上岂会提前数月就放出风声?   赵庆阳依旧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等二人用过早饭,便也到了要启程的时候。   下属和兵将们已经都提前整顿好了,只等二人上马车,只不过,这一次徐瑾瑜走出去,颇为明显的感觉到了众人看着他的眼神与此前分外不同起来。   以前的眼神,大多以羡慕、嫉妒掺杂着不屑居多,而此时此刻,众人的眼神那是意外的清明正气,也颇为敬重。   徐瑾瑜抬眸缓缓扫过,看到刘统领眼下的青黑时,眉尾微微一动,等他走过去时,瞥见了刘统领衣角、裤腿上的几抹焦灰。   “刘统领这是熬了一夜?”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儿,虽然最后得以解决,可幕后之人却已经逃之夭夭,一时间众人士气也不由低迷。   而刘统领听到徐瑾瑜的话后,忙抱拳一礼:   “徐小大人放心,属下若是精力不济,会请副统领保护您和赵大人,不会误了差事的。”   徐瑾瑜摇了摇头,看了看刘统领:   “连夜去了张览堂兄家里?”   刘统领没有吭声,可却不由低下了头,徐瑾瑜随后又道:   “尸体被焚烧殆尽了?”   刘统领立刻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徐瑾瑜,徐瑾瑜笑着点了点刘统领衣角的灰烬:   “刘统领许是太忙碌了。”   “属下失仪!”   刘统领匆忙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涨红了脸,他行伍多年,才得以有今日。   可他亦知道自己有时候确实不够会灵活变通,正巧这次镇抚边疆之事,让他看到了提升可能。   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刺激紧迫!   他只是去迟一步,那张览堂兄家中的熊熊烈火,便将所有的痕迹焚烧殆尽。   “听说,乃是张览堂兄的母亲痛心之下,随儿子去了。”   刘统领如是说着,可却低下了头,他心里憋了一口气,若是他没有猜错,这些也不过是幕后之人的设计而已。   昨夜徐小大人已经说过此事,只是他不信邪,想要弥补一二自己的过失。   但……   那场熊熊大火,将他所有傲气都烧的一干二净。   ……   此事之中,张览堂兄或不无辜,可其母不然,但因职责在身,徐瑾瑜不能停下细查。   甚至,他有预感,若是他继续查也会一无所获。   那人,只怕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不过,目前来看,那人的目的是阻止他们继续前进,其目标简单明了,所以……不想他们去边疆吗?   徐瑾瑜仔细思索着,但因为线索实在太少,就如同那青衣人一般,只要其不出手,便只能让其缩在暗处。   想到这里,徐瑾瑜忍不住蹙了蹙眉。   还是太被动了。   不过,徐瑾瑜也并非是什么喜欢郁郁不乐之人,很快他便平静下心情,甚至还有闲心在马车里用炭笔将沿途风景画下来,遇到驿站便寄一份回京城给魏思武。   赵庆阳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心里酸溜溜的:   “好嘛,瑜弟现在是真真被魏思武那小子的狐皮斗篷,鹿皮靴子给笼络了去!   瞧瞧,都这时候了,瑜弟都还不忘让魏思武那小子也饱饱眼福!”   徐瑾瑜闻言不由勾唇淡笑,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狐皮斗篷,道:   “没办法,拿人手软嘛!而且,还得是思武兄这斗篷保命,没有南下前,我亦不知这天气会这般……湿冷。”   蜀州的冷似乎只是一个开始,越往南,那随着深冬到来的寒气便越发严重。   今日已经是十二月初三,出发前带着的银丝炭竟已经用的七七八八,可即使如此,马车里面的温度也一直直线下滑。   这架马车虽然看着不起眼,可也是镇国公府出品,不管是防风御寒都是极好的。   可大抵北方的马车也不大适应南方的天气,虽然可以防风,可御寒能力便有些不足了。   是以,徐瑾瑜这两日已经开始用魏思武特意准备的狐皮斗篷御寒了。   赵庆阳到底是习武之人,不似徐瑾瑜那般怕冷,可即使如此,他看向外头的天时,眸子里依旧满是担忧。   “这才走了小一半,便已经冷的受不了,若是到了边疆又该如何是好?”   “下一站是锦州,等过了锦州,正式进入宁州就好了。”   进了宁州,便已经算是正式踏入最靠近边疆的州府了。   徐瑾瑜哈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冻的有些僵硬的手指,将今日的画儿放好,这才在仅有的一个炭盆上烤了烤火。   然而,这炭盆也不过聊胜于无,只有手心有些热度,若非是肩上的斗篷,只怕徐瑾瑜这会儿都要裹着被子了。   “锦州多山,哪怕是官道也不甚好走啊。罢了,瑜弟先吃个烤橘子吧,你昨个都咳了两声,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是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徐瑾瑜点了点头,这橘子还是他们出蜀州的时候无意间带上的,因为太过酸涩,吃的人并不多。   可这两日进入锦州之后,气温骤降,有不少觉得不适的人直接用烤橘子来治疗咳嗽,一时也无人嫌弃那筐橘子占地方了。   赵庆阳方才在徐瑾瑜画画的时候,就将橘子烤的透透的,这会儿外头黑乎乎的不起眼,赵庆阳不怕烫,直接用手剥开,露出里头黄橙橙的果肉:   “快吃吧,瑜弟,根据界碑,咱们只怕还要再走三日才能到达驿站。”   赵庆阳从没有觉得三日时间这么难捱过,尤其是他听到徐瑾瑜咳嗽的时候,吓得魂都快掉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徐瑾瑜什么情况,可他却知道,可也因此,他才愈发胆颤心惊。   要是瑜弟出了什么意外,他这辈子都会活在悔恨之中。   徐瑾瑜虽然有些咳嗽,可是并不严重,这会儿他慢条斯理吃下一瓣橘子,不由皱了皱眉。   又酸又苦。   让徐瑾瑜头一次没有品味食物的心情,可是对上赵庆阳那关切的眼神,徐瑾瑜只能乖乖将一整个橘子吃掉。   他刚一吃完,赵庆阳便给他递了一碗茶水,清一清口中的苦涩,徐瑾瑜面色才好一些:   “现在旁的倒是都好计较,我唯一怕的是……马匹的问题。”   “马匹?”   赵庆阳愣了愣,徐瑾瑜随后挑开了车帘,两人的马车在队伍的中间,前面押运的乃是圣上赏赐给边境将士的美酒和腌肉,后面则是一些其他辎重。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所有车辆的运行,都离不开马儿的辛苦。   这个时候,若是马匹出了问题,只怕众人要困死在此处了!   “嗯,马匹。庆阳兄不妨仔细想想,连人都受不了严寒降温,不住加衣取暖,那马儿呢?”   徐瑾瑜此前在东辰西宿的藏书阁泡了那么久也不是白泡的,尤其是东辰书院的藏书阁中,对于杂书的范围更加广阔,别说医书,就是医兽之书,那都是有所涉猎的!   而徐瑾瑜记得,关于马匹的特性,其会在寒冷季节产生一种腹痛症,这种病并不严重,但就怕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   徐瑾瑜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后,赵庆阳有些不可思议:   “不能吧,哪里有那么恰好?”   “庆阳兄怕是忘了,若是只有我们那便罢了,可实际上,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自蜀州驿站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月,我们眼看着就要进入锦州了。过了锦州,那可就是宁州,那人……也该动了。”   徐瑾瑜说完,又咳嗽了两声,赵庆阳来不及细思,便急急道:   “好好好,我听瑜弟的,瑜弟,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预防?”   “不得让马匹休息时受雨雪浇淋,可以将备用油布给马匹御寒,另,叮嘱所有配备马匹之人,必须保证马儿入口的干草不得有霉变现象,不得让马儿随着食用野外枯草……”   徐瑾瑜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叮嘱给赵庆阳,等到中午造饭休整之时,赵庆阳将这件事正式告知所有人:   “……这些要求尔等必须一丝不错的严格执行,否则若是马儿出了一星半点儿的问题,不用等圣上,吾先处置了他!”   赵庆阳一脸严肃的模样看的众人不由精神一震,随后齐齐应是。   与此同时,徐瑾瑜坐在马车之中,并未下去,他捏起一枚棋子,与自己对弈。   破绽,他已经留出来了,就看那人心不心急,会不会上钩了。   黑子落下,方才还是平局之势,在一子之间,已经见了分晓。   ……   一夜过去,徐瑾瑜昨日才叮嘱了众人不要让马匹被雨雪浇淋,谁料当夜便落了雪。   幸好马匹被备用油布裹住了身子,就这么睡了一宿也相安无事。   因为天气湿冷,众人已经都没有说话寒暄的欲望,等晨起用过一碗热腾腾的薄粥并一些干粮,众人便又再度出发。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惦记着数十里外的驿站,早些抵达驿站,早些安置妥当,到时候再泡一个热腾腾的热水澡岂不美哉?   然而,望山跑死马,现在最起码还有走整整两日才能抵达。   众人都在闷头走路,马儿被油布裹着,似乎不受寒冷侵蚀,还悠哉的摇晃着尾巴。   “吧嗒。”   是粪便落下的声音,这些声音众人早就已经颇为耳熟,这会儿鼻子也被冻的失去了作用,只闷头走着。   倒是,无人注意到马儿那本该干燥的粪便开始发软变稀。   好容易等到午间,因为徐瑾瑜的叮嘱,众人特意将马儿放在了一处没有杂草的空地上,又放足了干草,这才张罗造饭。   对于徐瑾瑜的担忧,大部分虽然被赵庆阳一通吓唬,心里怯怯,可因为觉得自己准备的颇为完善,也不怕意外,所以也就紧张了一会儿,便轻松起来。   而这里面,张礼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伍长,能侥幸得一匹马,还是因为他是兵将中为数不多会骑马的。   这还是张礼家道中落后,头一次可以和一匹马这么长时间相处,别提多用心了。   是以,等赵庆阳的命令下来时,张礼是头一个按照赵庆阳的要求,认认真真去做的。   就是去主计那里领取备用油布的时候,张礼都厚着脸皮,说了许多好话,让主计给自己分了更多的油布。   这会儿,张礼一面嚼着干硬的干粮,一面喜滋滋的打量着自己的马,他摸了摸马:   “怎么样,这油布防风又暖和,跟着咱你不吃亏!”   马儿像是听懂了一样,打了一个响鼻,别过了头。   “嘿,你这家伙,快吃快吃,这会儿就要出发了。知道这几天你受累了,等咱们到了驿站,给你弄几升豆子尝尝怎么样?”   张礼像是对待自己家的孩子一样,亲昵的说着,可是马儿似乎并不买账,在原地踏步两下,然后腹部一缩——   “吧唧!”   张礼又好气又好笑:   “给你吃豆子还不乐意了?那你想吃什么?”   张礼说完,捋了捋马的鬃毛,随后便准备替它清理一下脚下,可下一刻,张礼便不由脸色一变:   “不好了不好了!马拉稀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   而随着张礼一声高喊,有些没有吃完饭的人不由眉头一皱,叉腰道: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就是就是,这么埋汰的事儿就不能迟些再说吗?”   一时间,众人不由抱怨起来。   可张礼却急红了眼,然后便急急朝着赵庆阳的马车而去:   “赵大人!徐小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马,马,出事儿了!”   赵庆阳本来正和徐瑾瑜用饭,外头太冷,赵庆阳轻易不让徐瑾瑜下去,这会儿听到张礼的呼声,赵庆阳立刻跳下马车,但反手就把自己掀起的帘子死死扣住,不愿意让丁点儿寒气进入。   “马出什么事儿了?”   赵庆阳不由皱了皱眉,张礼比手画脚道:   “赵大人,属下都按您所说的做了,给马儿裹了油布,也喂的好料,可是刚才马拉稀了!”   “怎么会这样,快带我去看看!是只有你的马这样还是所有的马都这样?”   这会儿距离下一个驿站,最起码还有两日的距离,这要是马匹出现什么问题……   赵庆阳一想起这事儿,就觉得头都大了。   “庆阳兄,等等我。”   徐瑾瑜挑起车帘,跳了下来,一吸寒风便不由咳嗽了起来。   少年肩上是一件纯白无暇的狐皮斗篷,长及脚踝,这会儿那抹洁白几乎与雪色相融。   随着少年几声轻咳,那红艳艳的唇一下子如同画龙点睛一般,使少年变得愈发耀眼夺目起来。   赵庆阳连忙将斗篷给徐瑾瑜掖好:   “你下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儿我回来给你说也就是了!你说说,好容易不太咳了,便有吃了一肚子的冷气。”   张礼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徐小大人,这会儿他几乎有些不敢呼吸,生怕会随着自己一口气,让这仙人一般的少年随风扶摇而去。   徐瑾瑜乖乖顺着赵庆阳的动作,将斗篷拉好,随后这才道:   “马腹病本就是因为我的隐忧,这才劳动大家忙活,其病状,我也只在书中看过,我若不亲至,要是有什么差错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认真的看向赵庆阳,赵庆阳登时就知道自己劝不住了,随后也点点头:   “行,那就一起看,瑜弟这边走。”   赵庆阳随后引着徐瑾瑜朝拴着马匹的空地而去,这一路上一直有意无意的挡着风。   可如今居于野外,四面漏风,赵庆阳这般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但徐瑾瑜却觉得自己胸腔里添了几分暖意。   三人顶风朝空地而去,刚一到马群处,赵庆阳便敏锐的发现地上遗落的马粪与平时大不相同。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马儿今日显得十分焦躁。   赵庆阳有一匹驯服的踏云马,是以平日对这些马匹也颇有几分手段。   可今日他拿着上好的草料走过去,递到马儿的嘴边时,它们都看都不看。   “午时放的草料,这会儿还有一大半。”   张礼心疼的看着自己的马儿,而这时,有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   “怎么回事,我的马儿怎么精神这么差?”   “老天爷啊!你真真是不给人过路啊,这冰天雪地的,马出了问题,那我们可要如何是好?”   “明明都已经提前做好的预防,怎么还会这样?怎么还能这样?”   “这一路南下,历经坎坷,是不是吾等不该南下?”   “现在也不用说什么该不该的话了,马出了问题,咱们要是靠走着去驿站,最起码要走个六七日!”   “要不,丢掉辎重,咱们先骑着病马去驿站,完了再回来取东西?这些马车上都是官府的印记,料想无人敢动?”   眼看着随着众人三言两语,已经不管这些马匹的死活了,张礼却不由红了眼:   “马腹病要是不治,它们就都没有命了!甚至,它们都不能坚持到将你们送到驿站!”   “多给几鞭子就好了,张礼,你与其现在同情这些畜牲,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完成圣上的任务!”   众人在这一刻吵成了一锅粥。 第137章   “咳咳, 马腹痛有发病急的特性,骑病马前往驿站,最多不过十里, 其便承受不住,要役使病马此法不可取。”   徐瑾瑜提着斗篷缓缓走了过来,他方才贴着马腹仔细倾听,肠鸣阵阵,确实是马腹病的征兆。   “徐小大人!”   “徐小大人。”   众人纷纷一礼,徐瑾瑜遂走到众人面前,他抬眼扫了众人一圈, 这才淡淡道:   “方才我已经瞧过了马, 确实是患上了马腹痛病。”   “这怎么可能, 我们都是听赵大人的吩咐, 精心伺候这些马儿的!”   “就是就是!它们身上连丁点儿雪水都没有沾上,怎么会染病?”   谁也没有想到, 本来只是防患于未然的事儿, 竟是真的在此时成了真。   竟还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这不是要为难死人?   “导致马腹病的原因除了寒冷之外, 还有饮食。这些日子马匹都吃的是什么?可有人专门饲喂?”   徐瑾瑜这话一出, 众人随即思索起来, 这时主计官走出来,拱手一礼:   “徐小大人,这事乃是由马倌方忠一直负责将马匹赶到固定的地方并饲喂。”   方忠随后站了出来, 一脸认真, 指天发誓道:   “赵小大人, 属下发誓,属下给马儿们喂的都是好料, 要是有一点儿霉料就让属下天打五雷轰!”   时人重誓,轻易不会随便发誓,这会儿方忠这话一出,有人不由嘀咕道:   “那马既没有受凉,又没有吃发霉的草料,怎么就突然得了马腹病?”   方忠也不由道:   “属下养马也有日子了,马匹的马腹痛病属下也略有耳闻,是以就算赵大人不吩咐,属下也断断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做不该做的事儿!”   “哦?那这马儿既不曾受寒,又不曾饮食出错,那这马腹痛病还能是凭空得上的?!”   赵庆阳冷冷的看向众人,从方才有人提议弃掉辎重前往驿站时,他面色就不怎么好。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取巧之人!   “这……”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这个话,赵庆阳挨个扫过每个人,那眼中的威压蔓延开来,让众人不由纷纷低下头去:   “这什么这?当本官前面说的话是玩笑吗?谁的马出了问题,那匹马要拉的东西,就算是背也好,扛也好,也得给本官送到下一个驿站。   若是谁再说什么弃物先逃之言,且看本官手中之剑答不答应!”   赵庆阳说完,抬臂一挥,还不等众人看清,其身侧的灌木树枝立刻齐刷刷的断出一个平整的切口。   下一刻,众人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   随后,在众人的眼神交接之下,有人站出来道:   “我敢保证我的马没有因为我照料不周出现问题,但是方忠你……虽说你给马喂的都是好料,但你可有一直盯着马儿吃饱?   这些畜牲都嘴馋,要是谁给喂些不该吃的,那……”   方忠听到这里,就知道是有人要自己背锅了,立刻急了:   “属下虽然不曾一直盯着,可是马的草料皆有定量,马儿们都吃的干干净净,自然不会再去贪嘴!”   “你吃饱了不也还能再塞两口?这些畜牲也差不离!”   “你!”   方忠被气的红了脸,赵庆阳凝眉扫过众人,随后看向徐瑾瑜:   “瑾瑜。”   徐瑾瑜会意的点了点头:   “马匹保温问题诸君有目共睹,现在可以请毗邻之人相互印证。阁下且说,你身旁之人可有为马匹裹好油布?”   徐瑾瑜看似随意的点了一个人,可却让众人的心也不由提了起来。   旁的不说,只当初才出京城那顿晚宴之上,这位徐小大人就已经展露出自己远超旁人的缜密心思。   这会儿,被徐瑾瑜点中之人只颤颤巍巍的走出来,看了一圈众人,这才指着一人:   “我身旁是他,前面是他,他们给马裹油布的时候我都看到了。”   徐瑾瑜没有多言,又点了数人,如果此时有心人能还原此前队伍的排列,便会发现徐瑾瑜随意点的这些人正正好可以从侧面印证另一人说话的真伪。   一个人可以说谎,可若是所有人说谎……那这支队伍只怕连头一天的晚宴都无法度过。   等徐瑾瑜问完之后,随后冲着赵庆阳点了点头:   “无人说谎。”   众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压力给到方忠。   明明是大冬天,可方忠却汗出如浆,他百口莫辩,现在就连小徐大人都向着旁人,他,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别紧张,我们先去看看草料的储备,一般来说,马通人性,也不会吃陌生人的东西。   方才我瞧过了,出问题的马儿不在少数,既然马儿没有受寒,那么草料的问题便更大一些。   不过,既然方忠你敢立誓,那我便且信你之言,是以现在我们先看看草料到底如何吧。”   徐瑾瑜说的很仔细,方忠原本颤抖的双腿渐渐恢复了平静,他重重点头:   “属下听徐小大人的!”   随后,众人至押运辎重的马车前,方忠向徐瑾瑜介绍:   “徐小大人,这里便是我们带出来的草料,因着路上下过两场雪,有些草料难免出现问题,属下一直定期察看,清理,断断没有将霉变的草料给马儿吃的。”   赵庆阳不等徐瑾瑜动手,便撑着伞上前,用剑将整车的草料都勾出一部分检查,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这时,一旁的主计也低声道:   “方忠就是因为人太老实,所以才被安排来当马倌,这段时日所有的草料损耗,他都在属下这里报过,十分仔细。”   草料本不值钱,主计手里过着百余人的用度,对于这些小节本不欲让方忠禀报的这般勤勉,可方忠却从未耽搁过,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不虚报,谎报。   是以,到了这一步,主计也愿意为他说句公道话。   而随着主计这话一出,方忠有些狼狈的别过脸去,眼睛微微泛红。   “最近一次草料的损耗报备是哪一天?损耗的草料又是如何处置了?”   主计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属下记得,正是今日晨起之时,是押运草料的一辆车子渗了水,草料有些受潮了。   至于损耗的草料,属下让人直接丢在路边了……不会是有人在那个时候偷换了马匹食用的草料吧?”   主计不由微微睁大了眼,这个可能性不但很大,而且十分保险!   只要将丢失在一旁的霉变的草料和正常的草料互换,再混进马匹正常食用的草料,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而那些丢弃在路边的草料,又有谁去仔细看看,其究竟没有霉变?   主计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终于后知后觉的喃喃道:   “是了,晨起之时,吾等整顿造饭需要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能做的事儿可太多了。”   “不是,那这人图什么?!他是想要和我们一起困死在这么?”   “就是就是,现在马出了问题,我们一路带着的补给也不够这么多人支撑太久。”   “到底是谁干的这种事儿,要是被抓出来,我非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是刘前吧,他用早饭的时候说自己要去解手,去了老长时间呢!”   “少污蔑人!我和张礼一起去的,我还想说王信你呢,明明周围有干柴可以生火,你为什么非要往林子里钻,马匹可就拴在林子里的空地上!”   “你最可疑!”   “你最可疑!”   眼看着众人你怀疑我,我怀疑你,就要吵作一团,徐瑾瑜突然轻咳两下,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徐小大人,您来说,到底谁最可疑!”   众人尚且不觉,可却已经自发开始以最开始因为出身被人并不瞧得上眼的徐瑾瑜为首了。   经过方才众人的一番争辩,现在可疑之人一共有三人,分别是刘前、王信和李寻。   其中,刘前在用饭前曾经外出解手过一回,他说自己腹痛,所以曾有两刻时间不在。   至于他说的证人张礼,张礼只是小解,所以最多和他在一处有半盏茶的时间,是以刘前仍有嫌疑。   王信则是独自去树林里拣树枝回来烧火,但刘前说自己曾经在不远处看到可以燃烧的干木枝,王信辩解自己没有发现,因其言辞可信度有待商榷,故而存疑。   而最后一位,李寻那就更有意思了。   其本来在众人之中便不显眼,就是曾经在那场晚宴之时,让人频频敬赵庆阳的酒,而他却一直很没有存在感的沉默坐在角落。   是以这一次李寻的离开,众人本来都没有发现,还是打饭的厨子发现多了一碗饭,才反应过来。   而李寻对于这件事保持沉默状态,是以这会儿众人纷纷将矛头都指向了李寻:   “一定是李寻!只有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他是用饭快结束的时候才过来的!”   “就是!刘前和王信虽然有些可疑,可仔细算下来,还是李寻的疑点最大!”   “李寻乃是兵将,可以到处走动,他能做的事儿了太多了!”   众人开始对李寻这个人抽丝剥茧起来,可是因为李寻平时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所以众人只找到那么几个疑点。   而李寻这会儿也百口莫辩,存在感太低成了他这次被众人攻讦的理由。   “我,我就是收到一封信,说有一桩关于……徐小大人的秘事要告知我,让我去一趟林子里。”   终于,李寻忍不住了,这才低声吐口。   徐瑾瑜听到这里,不由眉头微微扬起:   “关于我的秘事吗?事无不可对人言,我问心无愧,你大可道来。”   李寻涨红了脸,半晌才道:   “可是,我没等到人。”   李寻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嘘声,李寻也知道自己这话一出,大家肯定都不信,一时不由有些绝望。   “一定是李寻,赵大人,您定要狠狠处置了李寻,以证队中风气!”   一旁的刘前抱胸,冷冷的看着李寻,似乎是因为自己因为李寻受过,心中不满急了。   赵庆阳却只抬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你这是指使本官做事了?”   刘前不由脸色一变,随后拱手道:   “属下不敢,还请大人见谅!”   赵庆阳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刘前只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一动不动,不多时,便已经因为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刘前这么一个例子比着,众人一时都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吭声。   与此同时,徐瑾瑜再度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庆阳兄,别吓到大家了。其实,诸位说了这么多了,我倒是有件事儿忘了告诉诸位。   昨夜庆阳兄告知诸位预防马腹痛病之后,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这人可能是有些太过谨慎……所以便特意拜托了刘统领秘密守在马群旁。”   徐瑾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等众人纷纷被吊起心,抬起头后,他那含笑的声音才又想起:   “也就是说,马群处发生的所有,刘统领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徐瑾瑜话音落地,人群中有人顿时变了脸色,随后,徐瑾瑜这才慢悠悠道:   “说说吧,刘前,你换了马的草料究竟意欲何为?”   刘前彻底站不住了,直接腿一软,坐在了雪地里。   “我,我没有!徐小大人,,你这是想诈我?刘统领,刘统领用饭的时候,我还见过!”   他做事前,最怕的就是遇到这些乱转巡逻的兵将,也就只有用饭的时候,他们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而这些,刘前都曾仔细观察过。   刘前如是说着,随后看了一眼李寻,大声道:   “是了,那日就是李寻问过徐小大人你,徐小大人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袒护他啊!”   李寻一脸茫然的抬起头,不明白怎么这件事就又转回了自己身上。   徐瑾瑜听了刘前这话,也不发怒,只是眼神平静的看着他:   “我不需要袒护任何人,李寻是冤枉的,确凿无疑。此事诸位请我来断,李寻为何好端端的说起密信之事?   他不知道此事或许会让我心生芥蒂吗?可是他在犹豫之下,还是说了,那么他话语的真实性便大大提高。”   刘前听了徐瑾瑜的话后,还想争辩,徐瑾瑜只瞥了他一眼,便又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方才你急切的想要至李寻于死地,甚至不惜得罪庆阳兄的举止,你当真觉得合乎常理吗?   毕竟,你可是能在那场晚宴之上连敬了庆阳兄六杯水酒,也能舌灿莲花的让庆阳兄笑的开怀之人,你,会做这么草率之事吗?”   “只有一个可能,你急了。”   徐瑾瑜此言即出,刘前顿时面色一白,下一刻刘统领直接走出来,一脚将其踹倒在地:   “你以为你看到的本统领就是真正的本统领吗?兵将和官吏的灶台可没有搭在一起!   本统领不过是让属下代替本统领在灶台前转了一圈,没想到你还真当真了!也不枉本统领在雪里蹲了那么长时间,这才逮到了你!”   刘统领这会儿鼻子和耳朵尖都已经冻的通红通红的,可他一想到方才刘前想要攀咬徐瑾瑜的模样,便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   要不是徐小大人神机妙算,早早派遣自己去蹲守,他还真不知道这支队伍里什么时候混进来了,这么一个心怀叵测的蛀虫!   若是等到此事传回京中,哪怕圣上不怪罪,他在同僚面前,只怕也无颜抬头。   刘前被刘统领踹的痛呼一声,随后恶狠狠的扫了一圈众人:   “这回算你们走运,有徐小大人帮着你们,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刘前说完,嘴角已经流出了一条黑色的血线。   “他服毒自尽了!”   赵庆阳不由惊呼一声,刘前笑了起来,口齿间满是乌黑血液:   “主上,属下为您尽忠了!”   随后,刘前顷刻气绝。   刘统领忙上前探了探刘前的呼吸,摇了摇头:   “又让他死了,属下失职,还请大人降罪!”   赵庆阳这会儿也有些复杂,刘前死的太快了!   眼看着刘前死了,众人虽然心中痛快,可是情绪依旧十分低落。   下一刻,说时迟那时快,徐瑾瑜直接疾声道:   “刘统领,速速卸了王信的下巴!”   刘统领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可却身子已经先动了起来,将方才最安静,看起来嫌疑最小的王信直接制住跪倒,并卸了下巴。   “续,续笑大任,泥者是……”   王信一脸懵的看着徐瑾瑜,但下一刻,刘统领便从其齿缝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颗毒囊。   “啧,这东西放在嘴里还敢吃饭说话,也不怕一个不小心就气绝身亡了?”   赵庆阳看着刘统领呈上来的毒囊,忍不住讥讽道。   王信看到毒囊之时,也是脸色一白,眼神凶狠的盯着徐瑾瑜:   “泥,怎么,发线的?”   王信说话含含糊糊,徐瑾瑜只看他的口型,也就明白了。   徐瑾瑜闻言遂看了他一眼,眸子含笑道:   “那你不妨猜猜,我顶风冒雪,就是为了抓一个本就知道名姓的奸细吗?”   王信不由一噎,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徐瑾瑜这才不紧不慢道:   “其实,早就在那场晚宴之时,我便知道队中有奸细了。既然要保证队伍中的主要之人吃到那盘猴板栗炖鸡,只凭简单的口味只怕还不够。   倘若,那时我没有发现那板栗的问题,你或者刘前当真不会劝菜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王信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瞳孔也不由放大。   显然,徐瑾瑜这话已经将他们当日的所有打算戳破。   怪只怪,那徐瑾瑜动手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跟着队伍走出这么老远!   王信这会儿吃了徐瑾瑜的心都有了,偏偏徐瑾瑜对于王信的目光并不怵,甚至还缓步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   少年白衣胜雪,不染纤尘的看过来,眉眼间噙着霜雪特有的冷漠,冰凉的指尖捏着王信的下巴抬起:   “生气了?我亦想不通,在座的诸位,都曾与你同朝为官过,在这样的地方给马动手脚,你怕是没想让他们活下去吧?”   王信冷哼一声,徐瑾瑜随后甩手丢开了他,声音依旧淡漠:   “今日,你与刘前演了这么一出双簧,甚至还将你们的替罪羊都已经找的妥当,这等心思确实精巧。   只不过,若是你们没有将李寻拉下水,我还真不能彻底确定队伍里竟是有着两头中山狼。”   李寻又一次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他真的不明白,怎么话题老是能转回他身上!   王信听了徐瑾瑜这话,一时分外疑惑,甚至都不由收敛其自己凶狠的眼神,想要请徐瑾瑜解惑。   可徐瑾瑜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刘统领,把人带下去吧,好好审审。”   王信:“?!!”   人干事?!   “续……唔唔——”   王信被带走时,气的咬牙切齿的想要喊徐瑾瑜的名字,刘统领怕惊扰了徐瑾瑜,直接顺手拿了一块破布给其嘴堵的严严实实,噎的王信直翻白眼。   王信被带走了,可一支百余人的队伍里,无端混入两个异端,偏偏还与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的时日都无所察觉,一时间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一次,刘前和王信是对马下手,那下一次呢?   倘若徐小大人没有将这二人揪出来,那是不是下一次这两人的刀就会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了?!   “我,我想回去了,这哪儿是办差,这是要命的差事!”   “皇命难为,可是现在到了这一步,咱们就是硬着头皮往下走,那也走不下去了啊!”   “马病了,这么多的东西辎重要是送不到边疆,咱们这差事也失败了一半。”   “唉……”   一时间,众人不由唉声叹气起来,队伍里一片愁云惨淡。   要是这次差事办不好,等圣上降罪下来,最先受灾可不就是他们这些下边人?   那赵世子背靠镇国公府,最多也不过是小惩大诫。   徐小大人呢,小小年纪就被圣上派此重任,也是简在帝心的,圣上舍得责罚吗?   如此细细算下来,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   “拉吧,就像赵大人说的那样,拉到驿站,能拉多少算多少。”   这样,还能希望到时候圣上能看在他们没有临阵脱逃的份儿上,从轻处置。   众人眼看着队伍里出现了这样的事儿,一时也不敢乱说话,一个个便准备闷头做事。   却不想,正在这时,徐瑾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群,低声道:   “倒也不必如此,马腹痛而已,我知道治疗的法子。” 第138章 (修)   徐瑾瑜这话一出, 不说旁人,就连赵庆阳都忍不住侧目,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并未解释。   他既然敢做局借机将奸细引出队伍,自然要有兜底的准备。   随后,徐瑾瑜请赵庆阳去马车上将自己在上一个驿站时,让驿卒悄悄买的一套银针取过来。   徐瑾瑜不说,赵庆阳还不知道这事儿,他没想到瑜弟连自己都瞒!   等到银针取来,徐瑾瑜迅速在马儿的三江、分水、耳尖等穴位落下数针。   一旁的方忠都看直了眼, 连连道:   “对对对, 去岁落雪的时候, 京里就有一匹马受凉腹痛, 当时的马医就是这么治的!”   此番出行,谁也没有想到马匹会出问题, 所以并未对此事做以准备, 谁能想到……   徐瑾瑜这些天顶着寒气画画的本事就体现出来了,这会儿即使手指已经冻的发僵, 可还依旧稳稳当当。   随着第一匹病马的好转, 众人眼中一下子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徐小大人真是神了!”   “什么叫路转峰回?这就是啊!”   “那刘前若是还活着, 只怕也要给气死了!他们费尽心思又有什么用?”   众人纷纷惊喜的欢呼着,随后厨子让人去收集干净的雪和柴禾,让大家先暖和起来!   与此同时, 一旁的李寻又一次被忽视了,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 观察着徐瑾瑜的一举一动,眼中情绪复杂。   从徐瑾瑜给第一匹病马到最后一匹病马诊治完, 足足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   到最后,是赵庆阳搀扶着徐瑾瑜上了马车的。   一上马车,那点儿暖意扑面而来,却是让徐瑾瑜不由眯了眯眼:   “下去前未曾觉得什么,这会儿我才觉得还是咱们的马车暖和!”   赵庆阳低着头,没吱声,一上马车就直接将橘子拿起一颗在架子上烤。   这一路,那筐橘子也消耗的所剩无几,也就他们马车上还有两个。   原本,赵庆阳数着日子,这橘子是要给徐瑾瑜留着明天吃的,可方才徐瑾瑜在外头结结实实冻了那么久,他哪里敢耽搁?   这会儿,赵庆阳只闷头不说话,徐瑾瑜自己倒了两杯茶水,给赵庆阳了一杯,他才端起另一杯缓缓饮下。   “呼,舒服!庆阳兄,别不高兴了,快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吧。否则若是因此着凉受寒,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赵庆阳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少年那柔和如沐的浅笑,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忍住道:   “你倒是会想着别人,怎么也不想想自己,这两日我连马车轻易都不让你下,为的是什么?”   赵庆阳心里憋着火,那两个奸细已经都在队伍中那么长时间了,哪里至于瑜弟在这节骨眼上,去谋算这事儿了?   徐瑾瑜饮毕最后一口茶水,赵庆阳也将橘子烤好了,只是今日的橘子是赵庆阳带着怒气烤的,很是火大,黑不溜秋。   等赵庆阳直接剥开后,更是一股子橘子烤熟后特有的苦味便弥漫开来了。   徐瑾瑜这两日吃烤橘子吃的看到它就觉得嘴巴发苦,这会儿连话都没有说完,他便皱起了脸:   “庆阳兄,这橘子我能不能不吃?其实我没什么大事儿……咳咳。”   徐瑾瑜刚咳嗽完,就看到赵庆阳用幽幽的目光盯着自己,一时也不由尴尬的别过眼去。   “这是现在整支队伍里唯二的两颗橘子。”   赵庆阳的语气没有起伏,徐瑾瑜眉头皱了一下,有些犹豫。   “橘子凉了,这烤橘子就没有效力了。”   赵庆阳做出一幅任由徐瑾瑜选择的模样,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终于还是眉头紧锁的将热乎乎的烤橘子吃了下去。   随后,徐瑾瑜便被难吃的五官移位。   赵庆阳见状这才哼了一声,但还是于心不忍的倒了一杯茶水让徐瑾瑜清清口。   “算了,长了一颗聪明的脑袋,却生了这么一幅身子,真真是欠你的!”   赵庆阳口中念着,但还是将那碗茶水送到了徐瑾瑜的唇边,徐瑾瑜喝了两大口,这才将口中的苦味顺了下去。   “庆阳兄才欺负人,明明之前你都练出烤橘子烫而不焦,酸而不苦的本事了!”   徐瑾瑜忍不住抗议,赵庆阳闻言又哼了一声:   “那怎么办,今个我发挥失常了呗!就像,我没有想到某个人竟然自己私自设下这么一个局。   你可知道,若是那两个家伙再狠心一点儿,马都没了,你怎么办?我还准备到了驿站先给让大夫先给你好好瞧瞧呢!”   “不会,自从晚宴之事发生后,我便拜托刘统领一直派人暗中观察队伍中的每个人。   他们都没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不会有机会做手脚。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在我抛出饵料的时候,义无反顾的上钩。”   徐瑾瑜认真的说着,赵庆阳顿时一噎,看着徐瑾瑜一无所觉的模样,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   “既然你心里早有成算,为何非要选在这时候?”   “这是最好的时机。咱们已经进入锦州了,庆阳兄不妨猜猜,那幕后之人可还愿意看着咱们继续前进?   与其被动的等他们不知何时动手,不如我先为他们做局,请君入瓮,方能万全。”   徐瑾瑜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就气的赵庆阳直瞪眼:   “反正你就是把什么都算了,就是没想过你自己呗!”   徐瑾瑜听后,眨了眨眼:   “这不是有庆阳兄为我考虑吗?”   “少贫!”   赵庆阳没好气的说着,徐瑾瑜看着赵庆阳余怒未消的模样,只得软下声道:   “再者,若是真等到下一个驿站,谁知道那驿站之中有没有幕后之人的内应。   届时,二者联手,庆阳兄以为只有我一人可以抵挡得了吗?况且,若是庆阳兄因此受了什么意外,我亦是无法接受的,倒不如将危险的萌芽扼杀在摇篮之中。”   徐瑾瑜一字一句的说着,那副恳切的模样,终于让赵庆阳面色微松,随后道:   “罢了,事情已经如此了,今夜我便把那最后一点儿银丝炭烧完,瑜弟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等到明日,我再想别的法子取暖!”   马匹还需要休整一会儿,今日最多可以赶半天的路而已,赵庆阳心中不免担忧。   徐瑾瑜也知道赵庆阳的担忧,这会儿也不多言,只乖乖点头。   别的不说,这一路,庆阳兄确实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马匹休整了一个时辰后,大部队开始缓慢的动了起来,徐瑾瑜将自己缩在狐皮斗篷之中,整张脸小的仿佛可以被一只手盖住。   赵庆阳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徐瑾瑜本在闭目养神,可身旁的动静他也不会忽略,这会儿他缓缓睁开双目,语气无奈道:   “庆阳兄,又怎么了?你老盯着我,我睡不踏实。”   “啧,睡着还睁半只眼,有我守着你怕什么?”   “我没怕,就是……庆阳兄你动静再小点儿我就不会发现了。”   徐瑾瑜伸出手,掐着小拇指示意,赵庆阳听后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   马车走的快了起来,徐瑾瑜被晃得昏昏欲睡,赵庆阳终于没忍住道:   “瑜弟……”   徐瑾瑜听到赵庆阳的声音时,就知道自己这一觉是补不上了,赵庆阳对上徐瑾瑜那双带着困意水汽的桃花眼,后知后觉自己打扰了徐瑾瑜的浅眠,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   但徐瑾瑜这会儿已经坐正了,眸子里的困意也转为了清醒:   “庆阳兄,你有什么话,便问吧,不然我觉得你怕是到了今夜都得碾转反复的在马车上烙烧饼了。”   “瞎说!”   赵庆阳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将自己冷静下来后,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事产生的疑问忍不住道来:   “瑜弟,你今日说,你之所以能揪出王信,乃是因为李寻之故,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关窍?”   不说那王信被徐瑾瑜吊足了胃口后拖下去如何气愤,就是赵庆阳这会儿心里也跟有只小猫儿似的,挠啊挠的,这才数次惊扰到了徐瑾瑜。   徐瑾瑜听了这话,看着赵庆阳那求知欲极强的眸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事儿,我还以为庆阳兄不感兴趣。”   赵庆阳轻咳一声没有接话,却是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瑾瑜,丝毫不敢懈怠,就怕露听了什么。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不知庆阳兄有没有发现,这支队伍唯一一个好处就是它的规矩和纪律性。   刘前和王信二人离开队伍,自然不会只有他们双方看到,所以他们才要先下手为强,通过同伙来有限的透漏信息。”   这也是刘、王二人为什么非要站出来指证对方的原因,与其让旁人说出二人离开之时的情状,再万一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那他们所想要隐瞒的,不就功亏一篑了?   赵庆阳听的只顾点头,徐瑾瑜笑了笑继续道:   “至于说,为什么从李寻身上找到线索……他们二人如此行事,且为自己找好了替罪羊,种种谋算确实精妙无双。   可是,一个合格的设局者,是要保证细节的完善性的。庆阳兄不妨想想,李寻被设计出嫌疑的理由时,刘王二人是否要确保替罪羊真的上钩?”   “啊?”   赵庆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痒,似乎要长出智慧的大脑来了。   “是以,这二人分工十分明确,刘前去换草料,王信则保证替罪羊李寻到位。   而根据他们所提供的证词,王信去了林子里,李寻……也去了林子。   树影憧憧,又是冬日,王信只需要匆匆一瞥看到李寻的身影,可就已经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了。”   徐瑾瑜话毕,赵庆阳还有些浑浑噩噩,这里头一环套一环,但凡脑子转的慢点,都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呢!   可偏偏,这会儿徐瑾瑜却颇为风轻云淡,仿佛信手拈来一般,赵庆阳不由咽了咽口水:   “难怪魏思武那家伙说,我若是带上瑜弟也就不用操心了,这哪儿是不用操心,这是一路我就算躺着也能顺利完成圣上的任务了啊!”   徐瑾瑜听到这里,摇头道:   “只怕不行,庆阳兄,我们越靠近边疆便越危险!否则我这一次抛出饵的时候,未尝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漏洞。   可,刘王二人此刻已经顾不得旁的,只一心要致我们于死地,这恰恰说明了前路的凶险!”   赵庆阳听到连徐瑾瑜都这么说的,一时原本轻松的姿态也不由缓缓坐正,他看着徐瑾瑜小声的说道:   “那瑜弟的意思时,这边疆怕是去不得了?”   “去,怎么去不得,幕后之人有他的百般算计,圣上又未尝没有后手。”   徐瑾瑜低低的说着,赵庆阳只觉得脑袋一空,一脸茫然的看向了徐瑾瑜:   “瑜弟……”   徐瑾瑜甚至不用等赵庆阳将话说完,便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李寻。”   徐瑾瑜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这个名字,而赵庆阳看到后不由眉头一皱,他压低了声音几乎用气声道:   “瑜弟是说……这个李寻是圣上派来的人?”   “八九不离十。”   徐瑾瑜抄着手,缩在斗篷里,闲闲的靠在车壁上:   “边疆之战已经打了数年,圣上苦其久矣,宣抚使之职兹事体大,但因其受限于身份之故,圣上不得不派你我二人明面前往。   可若仅仅如此,以你我二人的阅历,真的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镇抚重任吗?”   宣抚使虽然有一个抚字,且朝廷中人与勋贵们都看上了这抚慰民心所带来的利益,可却无人敢将目光放在前面的镇字上。   盖因,若要如此,以如今圣上手中人才短缺程度来看,只怕要圣上亲自前来才有用。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的话,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那余地的意思,我们只是被圣上当一个吉祥物派来边疆转一圈?   而圣上,私底下还派……来密查边疆之事?”   赵庆阳终究还是没有将李寻的名字说出来,今日发生了刘王二人之事,赵庆阳心里也是有些惊弓之鸟的。   “不知庆阳兄可有注意到李寻的手?”   徐瑾瑜声音很低,赵庆阳随后仔细回忆了一下,可还是一无所获,只得摇了摇头:   “习武之人的手,无甚稀奇的。”   徐瑾瑜闻言不由轻笑一声:   “可他的手背上有数条血痕,看着有些是累此叠加的。”   “这又能说明什么?咱们一路走来披荆斩棘,他被荆棘划伤了手背,也是情有可原。”   赵庆阳还是有些不解,徐瑾瑜随后道:   “那是鸟类在其手上停留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曾经我便被山长的鸽子划过两次,不过李寻手上的痕迹稍微明显一点,且一直经久不去,应当是鹰类猛禽吧。用猛禽传信……”   徐瑾瑜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赵庆阳:“……”   赵庆阳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而徐瑾瑜说完这些后,抬眼看了一眼窗外:   “而且,若是我没有猜错,以这两次我化解危机的能力来看,最迟到我们抵达驿站,当夜李寻便会找上门来。”   徐瑾瑜说完自己的推测之后,感觉周围有些安静的过分,不由看向赵庆阳。   却不想,赵庆阳这会儿已经背过身去,骨碌骨碌滚到了马车的角落,看着车壁面壁思过起来。   “庆阳兄,你这是?”   徐瑾瑜十分奇怪,而赵庆阳只闷闷道:   “瑜弟,你先别说话了,让我先替我们老赵家问问祖宗,为什么我们赵家的儿郎就没有一个聪明脑袋呢?”   徐瑾瑜听罢,不由莞尔:   “瞧庆阳兄你说的,我虽然在推敲之上略有几分心得,可在习武上却是一窍不通,又如何能与庆阳兄你相比呢?   人无完人,就算是圣贤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庆阳兄,又何必自苦呢?”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的话后,终于翻了一个身,转过来看着徐瑾瑜:   “可我总觉得,我这样会给瑜弟拖后腿的。”   赵庆阳有些郁郁,徐瑾瑜随后也歪倒下来,将手臂枕在脑后,和赵庆阳一起看着摇摇晃晃的马车顶:   “不会。就像这段时日庆阳兄一直照顾我一样,我也希望可以为你我共同的任务尽一份心。”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便知道这是瑜弟用来宽慰自己的,毕竟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但赵庆阳却没有再多说。   男儿当自强,说的多了,反而显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觉得不足之处,慢慢听着、学着补上便是。   此刻,赵庆阳想了许多,等他看过去的时候,便发现徐瑾瑜已经睡沉了,他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给徐瑾瑜盖好了斗篷,嘟囔道:   “看吧,费脑子厉害,也容易困!”   赵庆阳轻手轻脚,徐瑾瑜并未醒来。   原本,赵庆阳准备将银丝炭彻底用完,好给徐瑾瑜今夜取暖,先度过眼前的困境。   却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行人在前面不远处找到了一个颇大的山洞,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兽洞。   那里面一进去便温暖得宜,还有一阵气流吹拂过来,是个极好的安营地,于是众人便决定今夜便在此安营扎寨了。   “真是奇了,没想到到处都冰天雪地的,反而是这里温暖如春,这不会是温泉吧?”   “要是真有温泉就好了,在上个驿站的时候,条件不好,我都没有好好洗漱,这两日也最多用雪抹一把脸而已!”   “是啊,等咱们回到京城,只怕要变得连圣上都不认得了!”   最终此番出行连续经历了两次惊险的动荡,可以让众人在短短的时间飞快的熟稔了起来。   这会儿,人们一个个语调轻松的说着打趣的话,而徐瑾瑜也难得被赵庆阳允许从马车里走出来,来到温暖的山洞之中。   山洞之中,很是温暖,只不过偶尔会有一些刺鼻的异味传来,徐瑾瑜嗅了嗅,最后便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朝前走去。   徐瑾瑜走了约莫数十步,便看到一些散碎的黄色石头被堆积在角落。   “瑜弟!”   赵庆阳一下来就发现徐瑾瑜没了踪影,连忙四下张望,而徐瑾瑜看了那石头一眼,遂回答道:   “我在这儿。”   徐瑾瑜随后走了过去,与众人难得热热闹闹的用过了一顿晚饭,众人在这个温暖如春的山洞里睡了美美一觉,等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有些恋恋不舍。   因为有这么一个温暖的山洞作为周转,众人终于在次日的傍晚时分,抵达了最近的一个驿站。   这座驿站乃是作为蜀州与锦州二者之间交通枢纽的重要存在,而随着两地的交易、贸易往返造就了这个驿站的规模出奇的大。   等徐瑾瑜在驿站扫视一圈后,便发现此地的地理位置十分的精妙。   其占据据了蜀州到锦州的咽喉要道,乃是平时可做两地联通之桥梁,战时即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这等神奇的地理位置,徐瑾瑜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免多看了几眼。   但因他生就一张少年模样的面孔,又面容绝佳,且目中带着几分纯粹的欣赏,驿丞都不由介绍道:   “这位大人可是头一回来我们锦州?我们锦州多山地,到处都是崇川峻岭,一等一的凶险,咱们这儿都算不得什么,您有空可以往南再多转转,那儿是咱们大盛边境,也是越人无法越过的天险。”   徐瑾瑜听罢驿丞热情的介绍后,也是拱手一礼,笑着称是。   这一回难得来到这样大型的驿站之中,可众人却没有什么大肆宴饮的心情,属实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因着如此,众人都规规矩矩吃着按芬例送来的饭菜来充饥,唯一称得上舒心的便是这座驿站中供应的热水很足,众人终于实现了美美的泡上一个热水澡的愿望。   徐瑾瑜本来也想泡一个热水澡,可却被赵庆阳眼疾手快的拦住了,非要让他先请个大夫瞧瞧。   等大夫来为徐瑾瑜诊过脉后,得出了他只是轻微受凉的诊断之后,又开了三剂汤药,这才离去。   “这下子庆阳兄可算是放心了吧,我早就告诉庆阳兄了,我没有什么大事的。”   徐瑾瑜也有些无奈,他到底也仔细钻研了医书那么久,一个简单的着凉咳嗽他还是能诊出来的,哪里值得那么大动干戈了。   “人家都说,医者不自医,请大夫来瞧瞧,瑜弟轻松我也放心不是。”   赵庆阳和徐母一样,是被当初徐瑾瑜一出考场就晕过去的一幕给吓到了,这一路都有些应激,徐瑾瑜知道其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也没有在和赵庆阳争辩。   之后,就在徐瑾瑜和赵庆阳就自己能不能泡热水澡,而进行的另一场激烈争辩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赵大人,徐小大人。”   李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139章   赵庆阳听到声音的时候, 震惊到失语,已经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瑜弟……还真是一天都不多说啊!   “稍等。”   徐瑾瑜扬声说了一句,随后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李寻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路上承蒙徐小大人关照,属下这里有一剂止咳的偏方,特来献给徐小大人。”   “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徐瑾瑜遂请李寻入内,李寻忙道:   “多谢徐小大人。”   李寻跟着徐瑾瑜进门, 随后便看到了意料之内的赵大人, 只是今日赵大人看着自己的眼神, 属实有些奇怪, 让李寻心中不由有些疑惑。   不过,这与自己今日来此所为之事无关, 李寻也没有什么探究之意。   “赵大人。”   李寻行了一礼, 赵庆阳这才回过神来,徐瑾瑜也关好门走了过来。   “李大人, 坐下喝口茶水?”   徐瑾瑜这话一出, 让本来犹豫着要怎么开口留下来的李寻顿时如蒙大赦:   “有, 有劳徐小大人了!”   徐瑾瑜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锦州第一驿站不负盛名,这间屋子不大, 可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   徐瑾瑜临窗而坐, 赵庆阳坐在他的对面,李寻则坐在他的左手边, 这会儿小泥炉正无声的燃烧着,徐瑾瑜将水壶放上去,状似漫不经心道:   “李大人是哪里人?此番走的急,队伍中的大人们,我都不太熟。正巧今日李大人来了,咱们说些家常话。”   李寻听了徐瑾瑜这话,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不太熟就能将刘、王二人揪出来,这要是熟了,那两人只怕连头一夜都过不去吧?   想归想,李寻还是老老实实道:   “我是晋州人士,自景庆十五年入伍至今,家中人口单薄,乃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李寻看着沉默寡言,可这会儿说话倒是显出了几分健谈。   “竟是如此?那李大人这一路走来,无人帮扶,也是不易。”   徐瑾瑜随口一说,李寻却是目光晃了一下,这才沉默的点点头:   “独木难支,前头确实有些不易,不过现在都过去了。倒是这一次,与赵大人,徐小大人共事,让我受益良多。”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笑,之后二人又说了一些看似平常的家常话,随着一阵咕嘟声,水开了。   徐瑾瑜遂提水泡茶,语气轻飘飘道:   “说了这么多,只怕今日李大人来此还有别的事儿吧?”   李寻有些错愕的抬起头,隔着水汽,他只看到了少年低头垂眸的模样,这句一下子说中自己心事,让自己心脏砰砰巨跳的话,仿佛和那些家常话一样平平无奇。   李寻用一息时间,终于决定直接坦诚相告,毕竟,这也是他此番来此的目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徐小大人的慧眼。”   徐瑾瑜并未开口,甚至没有抬头,可也正是因此,让李寻心中稍稍轻松了一点,拿出了成帝才送来的密信,将自己所知之事据实相告。   李寻告知二人自己受圣上密令,进入队伍一同前往边疆,必要时可以帮助二人完成任务。   李寻说到这里,面上的表情掺杂了几分苦涩:   “这一路以来,若非是徐小大人神机妙算,我只怕也要被人算计了去!”   李寻都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要是真被刘、王二人算计,被上报回京后,圣上那即将冲天而起的怒气了!   说到这里,李寻随后起身,冲着徐瑾瑜长长一揖:   “在此,我李某人多谢徐小大人解围!待他日归京,徐小大人若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瑾瑜忙托起李寻,摇头道:   “你我皆受皇命所托,李大人清白之身,我岂能坐视?茶好了,李大人先用茶吧。”   李寻应了一声,遂坐下喝了一口茶水,缓了缓心神,这才继续道:   “边疆之战打的实在太久了,圣上心中有疑,自然步步谨慎,本来以为赵大人和徐小大人初出茅庐,不受重视,应不会遇到多大的危险,这才让二位带队前来,没想到……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头一夜宴会之事,虽有杀机,可其买通的只是一个小小驿卒,看起来行事匆忙狼狈,让人以为这只是一件临时起意之事。   是以圣上并未第一时间召回队伍,可谁能想到,这支圣上自己亲自过目、挑选的队伍里的人选,竟然也有两个异端!   “圣上得知此事,十分震怒,故而让我与两位大人说明,此路凶险万分,若是您二位心有疑虑,可以直接回京复命。”   李寻说的很小心谨慎,可却将目光放在了赵庆阳身上,圣上这怕是害怕这位镇国公府的独苗苗世子出了差错,让镇国公断了血脉传承吧。   “看我作甚,我家老头儿老说我上阵怕会当个逃兵,我偏要让他看看,本世子可不是个会临阵脱逃的!”   徐瑾瑜也放下茶碗,浅笑吟吟:   “庆阳兄这么说了,我怎好留下你一人?宁州近在眼前,而今打道回府,岂不辜负这段时日赶路艰苦?”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颇为镇定,宛如要去赴一场既定的宴会一样,淡然自若。   李寻没想到两位少年郎竟是如此的淡定,他不由劝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圣上说了,二位若是返京,圣上自有说辞,断不会影响二位清誉。”   “不必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既承皇命,便该有始有终。”   “瑜弟说的对,否则这回回去,别人不笑话我,我家老头儿都不依!   我赵家儿郎,只有马革裹尸日,断没有醉生梦死时!”   赵庆阳语气铿锵有力,而李寻听到这里,看着两人的目光也变得敬重起来。   “自古英雄出少年,某何其有幸与君识?!”   李寻兴致来了,遂端起茶碗:   “今日能与您二人共事,乃是寻之幸事!以茶代酒,敬二位!”   “同饮此杯!”   三人的茶碗碰在一起,发出一阵清音。   等一杯茶饮尽,三人的关系明显更加亲近一些,徐瑾瑜这才打趣道:   “今日一聚,才发现李大人竟是内秀之人。”   李寻听后,不由一阵耳赤:   “我受圣上密令,只想掩人耳目,可却没想到……”   可却没想到,他都低调成这样子,还能被人盯上!当初他被刘、王二人当成替罪羊的时候,他都气懵了。   赵庆阳想起那事,不由翘了翘嘴角,气氛一片和乐。   笑过之后,李寻这才说起正事:   “既然两位大人已经决定要继续留下,那我们便继续说说接下来之事。   南越的边界原本一直由平阳侯与武安侯一同镇守,此前平阳侯战事大捷,看似风光归京,可实则是平阳侯旧疾复发,无法坐镇,不得不回京疗养。   而此前武安侯之子残杀平民之事,在三年前被圣上下令流放,当时武安侯虽未表示什么,可……”   李寻并未对此事定,他说这话只是想要为两人提个醒。   大盛如今的兵权大多都在成帝的手中,否则成帝也不会这么安稳的坐在龙椅之上。   只不过,武安侯若是不再忠心,只怕会让两人此行的危机加重。   徐瑾瑜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对于武安侯的印象,还是当初他才穿越过来,偶然听到剧情线变动时,心中好奇这才打听了一二。   却没想到,会在今日重新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与韩望安一般无二的是,武安侯之子也是因为父亲常年驻守边疆,无人管束,被纵的无法无天。   而与韩望安的残缺之身不同的是,武安侯之子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所以才能干更多欺男霸女,丧尽天良之事。   当初,武安侯之子残杀无辜百姓一家十几口的事儿一经传出,便民怨沸腾,即使如此,成帝也将判决压在年前武安侯回京后,与其子见了最后一面,这才处决。   此事于情于理,成帝无愧武安侯,可武安侯要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徐瑾瑜将这事儿记在心中,随后便听李寻继续说:   “除了武安侯之事外,听说此番越国屡次进犯我大盛边疆,焚烧城外良田,导致边疆百姓纷纷罢耕,此番圣上派两位大人来此,主要便是因此。”   李寻如是说着,也终于将成帝的意图说明白了,是为劝耕为主,军事次之。   毕竟,成帝也不能指望两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少年郎,可以与在边疆数十年的武安侯对峙。   “越贼不除,百姓岂会复耕?”   徐瑾瑜眉心紧蹙,李寻却没接话,他亦不知如何接话。   一个连平阳侯、武安侯都打了数年亦未结束的战役,谁知道何年何月会恢复和平呢?   这会儿,一个无比巨大的难题摆在三人面前。   李寻干坐了一会儿,也只此事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想出法子的,于是便起身告辞:   “此事便是如此,接下来我便不与两位大人常来往了,大人若有要事,只管遣人知会一声。”   李寻说着,看了徐瑾瑜一眼,闷声闷气道:   “我会比刘统领还可靠的。”   虽然当初刘统领为自己洗刷了冤屈,可是明明圣上让自己协助两位大人办差的,自己要是什么事儿都不做岂不辜负了圣意。   不过,他知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下一次他一定比刘统领做的还好!   徐瑾瑜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失笑:   “好说好说。”   他还没见过这么给自己揽活的,到了这里,他手里最缺的就是可用之人。   “对了,这食盒里是我幼时娘亲曾给我用过的止咳偏方,味道清甜,徐小大人可以尝尝。”   徐瑾瑜点了点头,可点着点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着,自己怕苦之事,这是队伍里的人都知道了?   李寻拱手一礼,随后起身出了房门,等回到自己屋子时,李寻端起茶碗,随后便顿住了。   不对啊。   自己又没有提前打招呼说自己要上门,那徐小大人怎么就那么恰到好处的让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落在地上,全接住了?   李寻越想,越觉得心惊。   他曾听说,古有谋士,一眼可知兴替,一语可破死局。   今日,他怕是见识到了。   ……   勤政殿内,成帝颇有些坐立不安,手里的那本奏折已经看了有一刻钟了,可却还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圣上,这是太医给您开得清火茶。”   明明是大冬日,圣上为了节省军费,连地龙都没有烧,还能上火真是奇也怪哉!   成帝端过茶碗一饮而尽,连滋味都没有尝到便喝完了,随后他便拿起一封密信又翻看了起来。   以那密信的褶皱程度,成帝只怕看过百遍不止,可冯卓隐约记着,这密信过来也不过两日功夫。   成帝这会儿很是心焦,他后悔了,早知道他就不该让那两个孩子独自带队去边疆。   他二人一个有身份,一个名望,可他们都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那些幕后黑手何以至于这么狠毒?   菜肴被替换、马匹被破坏,一环扣一环,步步皆是杀机!   成帝有些难以想象,那两个孩子要怎么撑过来。   徐瑾瑜他才只是解元,他还没有中状元,成为他的肱骨之臣啊!   回来吧,回来吧。   他这一次会好好斟酌好人选,再去边疆的,这样凶险之事,不该也不应由这两个少年担在最前面!   成帝亦不知此事究竟牵扯多深,可他无法坐视两个少年英才还未长成,便折戟沉沙。   成帝的内心无比焦躁,不知过了多久,皇宫上头飞过了一只鹰,是宫中特意驯养过,敢搏击雷电雨雪的雄鹰!   不多时,有人持着密信快步走了进来,成帝来不及多说一个字,挥退那人,便直接将密信拆开——   “荒唐!那等险境也敢闯!”   就算那赵庆阳莽撞一些,了徐瑾瑜呢,他那般聪慧,岂能不知前方就是杀局?   他怎么敢继续向前?!   成帝看着密信,上面字字句句的还原了当日李寻与徐瑾瑜、赵庆阳的对话,不由微红了眼眶。   “有始有终,有始有终,上苍保佑,让他们都能……有始有终!”   成帝盯着密信看了许久,随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传刑狱司少司魏思武觐见——”   这件事,他不放心旁人。   徐瑾瑜一行人在锦州第一驿站补足补给后,这便重又出发了。   越往南走,因为山地海拔高的原因,便越发寒冷。   因为有李寻提供信息,这两日徐瑾瑜除了画些沿途的风景给魏思武寄回去外,便是拿着一份离京时特意由圣上御赐的大盛舆图揣摩。   大盛舆图四个字看起来简单,可实际上,每一份舆图都是不传之秘。   除了军中有部分存在之外,民间不会流传。   而这份大盛舆图乃是成帝临时起意交给徐瑾瑜的,却没想到这会儿却是派上用场了。   赵庆阳这会儿正在拨弄着炭火,他捂住口鼻,对徐瑾瑜道:   “锦州虽好,可却连个银丝炭都没有,瑜弟你要不还是用帕子遮遮灰吧,仔细鼻孔发黑!”   徐瑾瑜正看的认真,听到赵庆阳的话,这才抬起头:   “庆阳兄,你是说这个吗?咱们买炭的时候,那家老板娘特意送给我的。”   徐瑾瑜取出一颗被烟气熏的有些发黑的棉球。   赵庆阳:“……”   “她怎么不送我?!”   赵庆阳有些抓狂,他今个才出马车的时候,丢了一回人,被一个小官暗示了一下,用雪抹了一把这才知道自己顶着两个黑黢黢的鼻孔在外头转悠了一圈!   徐瑾瑜闻言不由一愣:   “庆阳兄没有吗?呐,这些给庆阳兄用吧。”   赵庆阳看着徐瑾瑜翻出来的一小布袋的棉球,顿时更气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下令付账的人好吧?   赵庆阳看着徐瑾瑜那张俊脸,头一次羡慕起来。   随后,赵庆阳将两颗棉球塞在鼻孔,这才舒了一口气:   “还是京城的银丝炭好,无烟无灰,不像这些黑炭!”   “黑炭价低实用,出门在外便不要讲究这些了。”   徐瑾瑜还过过更苦的日子,眼前这些属实不算什么。   徐瑾瑜的镇定安抚了赵庆阳烦躁的内心,等炭盆烧起来后,赵庆阳百无聊赖的看向徐瑾瑜。   “你说说,你这段时间,一天天看这舆图的时间怕是比看我的时间都多了吧?这东西有这么好看的吗?”   “有,看的好了,下一次的命就可以保住了。”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赵庆阳懵了一下,徐瑾瑜终于从羊皮卷上挪开了目光,解释道:   “昨日,刘统领又刺激了一下王信,王信脱口而出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什么话?”   赵庆阳有些好奇,徐瑾瑜遂看着赵庆阳眼睛,低声道:   “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走进玉郡!”   徐瑾瑜的声音极缓,可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击在赵庆阳的心间,让赵庆阳顿时激起一层白毛汗。   玉郡,便是如今由武安侯亲自驻扎,且直面越军攻击骚扰的第一个郡。   也是二人此番要抚民还耕的首要目标。   赵庆阳沉默了一下,随后道:   “所以,瑜弟的意思是,此番我们进去玉郡前还会遇到一场危机?”   “危机?”   徐瑾瑜摇了摇头:   “只怕不单单是危机,这是要冲着我们的性命来的,我们安然度过了锦州第一驿站,这么大的队伍无法掩饰,幕后之人想来已经知道那些阴谋诡计无用。   而此前两场危机都是为了阻挡我们来边疆,边疆……只怕才是那幕后之人真正的大本营。”   自己混到了想置自己于死地之人的大本营,这时候对方还需要那鞭长莫及之时,无奈之举的算计吗?   赵庆阳听到这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瑜弟的意思是,他们会直接截杀我们?!”   徐瑾瑜缓缓点了点头,赵庆阳不由捏了捏衣角,沉思许久,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这样,等下一个驿站之时,瑜弟你先留下,我去前面探路,若是无碍,我再遣人回来接你。   若是……我有个万一,你直接打道回府,这个时候就别说什么推辞之言了!”   赵庆阳紧紧抓住徐瑾瑜的手,低低道:   “我才是圣上钦定的宣抚使,瑜弟你得听我的!”   这是头一次赵庆阳以权压人,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却认真的看着徐瑾瑜:   “瑜弟,一声兄弟,一辈子兄弟,此去龙潭虎穴,你且安坐——”   赵庆阳声音有些哽咽,徐瑾瑜反手握住赵庆阳的手,哭笑不得:   “庆阳兄,你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王信之言既然已经提前被我们知道了,那我自有应对的法子,岂能让庆阳兄以身犯险?”   “啊?”   赵庆阳直接整个人都傻了。   徐瑾瑜随后摊开羊皮卷,指着其中一处道:   “这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宁州边界之处,再往前的走三个驿站,就到了玉郡。”   赵庆阳出身镇国公府,老镇国公当年也是一员猛将,对于赵庆阳的教导也从未落下过。   是以赵庆阳对于舆图很容易就看懂了,这会儿他也凑过去,手指在舆图比划:   “接下来,我们将要经过一座丘陵,一条小河,然后……又是山。   丘陵开阔,不易隐藏,可以暂且排除,天这么冷,河流应该已经上冻了吧?倒是这山,似乎是一个合适的埋伏之地。”   锦州多山,到了宁州也不遑多让,尤其是舆图之上的群山环绕,中间那只余一小口可以通人的模样,颇为适合伏击。   徐瑾瑜也点了点头:   “不错,那庆阳兄不妨再猜猜,他们设伏的地点在哪里?”   “这也能猜到?”   赵庆阳有些不可置信,徐瑾瑜随后点了点左边的山顶:   “这里,是最好的设伏点。”   “这里?山顶吗?”   赵庆阳疑惑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却淡淡一笑,语气飘忽道:   “虽是截杀,可为了不让京中起疑,我们的死法可不能有什么人为因素啊。”   猴板栗可以是误食,马腹痛也可以是误食,只要所有的一切都非人为,谁又会轻易怀疑到这里呢?   徐瑾瑜甚至可以猜到,他们若是抵信回京,只怕也到不了圣上的手上。   只可惜,圣上也留了一手。   李寻,这个人要好好的用。   多数人知道自己即将遇到死局,只怕会惶惶不可终日,可赵庆阳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一下子便安心了。   之后的日子,等到了第二个驿站的时候,赵庆阳还难得的拿出一笔银子,给队伍中的众人加了一顿餐。   而众人的心理阴影也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失,提心吊胆的吃了一顿美食。   在离开驿站的当天,徐瑾瑜递了一封信出去,赵庆阳不由好奇:   “瑜弟,你这信……怎么是往南寄的?那是寄给谁的?”   徐瑾瑜抬眸看向南方,含笑道:   “自然是,武安侯。” 第140章   “给, 武安侯?”   赵庆阳看了一下周围,没有表露出来,等上了马车, 这才憋不住问道:   “可是瑜弟,那天李寻不是说过,武安侯他可能不忠了吗?”   赵庆阳已经将武安侯当成他们此行最大的障碍了。   徐瑾瑜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   “武安侯又未曾正式举旗反叛,岂可随意定论?我方才请驿站寄给武安侯的信件,乃是……一封求援信。”   “求援?就算如瑜弟你所说的那样,武安侯或许没有不臣之心,可他到底也有疑, 我们怎么能向他求援?”   赵庆阳闻言顿时急了, 徐瑾瑜却颇为淡定道:   “庆阳兄, 莫慌。要得就是看武安侯的选择, 倘若他来救我们,那最起码他心中还是有朝廷的;倘若他未曾来救, 甚至那幕后之人也正是由他扮演, 那……”   “……瑜弟这是要先打草惊蛇,再请君入瓮啊!”   赵庆阳这时候也终于回过味来, 他说着徐瑾瑜的话继续往下推测:   “倘若武安侯当真是那幕后之人, 他自不会管你我死活, 甚至……还要行灭口之事!”   徐瑾瑜随后,浅浅抿了一口茶水,笑而不语。   赵庆阳这时候才觉得心脏砰砰巨跳起来, 随后他才用轻之又轻的声音说道:   “可若是如此, 岂不是太过危险?”   他自有一腔孤勇, 心甘情愿往前,可旁人呢!   徐瑾瑜随后拍了拍赵庆阳的肩膀, 现在的他虽然身体还有些单薄,可是个头也只比庆阳兄只低了半个头。   “庆阳兄,放轻松,这事儿我自有周全之法。”   之后,徐瑾瑜见赵庆阳仍愁眉不解,便又与他下了几盘棋,然后赵庆阳收获了一脸的白纸条。   赵庆阳:“……”   一时不知该担心还是该郁闷了。   一晃已是五日,眼看着快要抵达玉郡前两座屏山山脉了,这支自京城而来的队伍也壮大了许多。   而另一边,因为徐瑾瑜是以官方名义寄出的急件,这会儿也已经到了武安侯手中。   武安侯今年已经年过五十,可依旧满头乌发,精神奕奕,一双虎目满是威严,穿着厚重的铠甲显得他身材十分健硕,站在那里就是一座小山一般,让人顿时生出一种不可逾越之感。   “朝廷来信,啧,也不知要放什么狗屁!”   武安侯随后展开信件,一一过目,等看完后,他便不耐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什么被人截杀,还连截杀的地方都写明了,大盛境内谁敢这么大胆?当老子是吃干饭的?   指定是那些个文臣腿软走不动道了……不对啊,圣上既然派了宣抚使过来,怎么也未曾传旨,也不怕老子把他们宰了?!”   一旁的副将听了武安侯这话,沉思了一下,这才小声嘀咕道:   “侯爷忘了,三月前,您写信给圣上讨要军饷之事,没有音讯,您一怒之下……把朝廷素来寄信的信箱踹到库房里去了。”   武安侯愣了一下,随后不由点了点头:   “是有这回事儿,我去翻翻!”   武安侯随后立刻去库房里将那箱子信件翻了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咳咳,还真有信件送过来,战事吃紧,又不给银子,老子哪有闲心看这个?!”   武安侯一面小声嘟囔,一面重又看了信件,核实了徐瑾瑜送来的信件真实性后,他不由犹豫起来。   “侯爷,京里来的宣抚使都求援了,咱们于情于理也该去一趟,不然……”   副将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武安侯沉吟许久,终于摆了摆手:   “得了,明个你亲自带一支百人兵将,去接人。”   武安侯说完,又补充道:   “悄悄的去,甭给那些光长嘴唧唧歪歪的文臣面子,就当本侯让你们去找粮食,他们都是顺带的。   啧,冰天雪地的,越军顿顿羊汤,那香味飘过来,将士们的心都要飞了啊。”   武安侯说完,看着时候也到了放饭的时候,这便背着手朝火头军营而去,端了一碗稀稀拉拉的糙米汤,找了个迎风的风口,蹲下来大吃大嚼起来。   糙米煮的并不软烂,还有点儿硬芯,武安侯嚼的咯嘣作响,仿佛,自己正在嚼着的是羊的脆骨。   而不远处,越军正架锅煮羊,羊汤的香气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浓郁了,但依旧很下饭。   等到最后一口汤喝掉,武安侯看着远处越军兴致来了后,还要载歌载舞一番的模样,重重的“唉”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去。   蓬乱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那座如山岳般的身影,却难得有些弯曲。   ……   又是两日,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正押着东西,浩浩荡荡的自两山夹角出缓缓行驶。   虽是南地,可今年落了一场大雪,这会儿白雪铺满地,只有一行并不轻易的脚印留下。   万籁俱寂,鸟雀无声。   “咯噔——”   “咯噔咯噔——”   几颗碎石落下,差点打中马头,吓得马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几颗碎石只是一个预兆,接下来,只听“哗啦”一声,大块的石块、积雪如同倾盆而下,溅起一阵直入云霄的雪雾,是那样壮阔且直击人心!   下方的队伍顿时乱成一团,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惊呼,只有马匹的嘶鸣和几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响起。   “死了吗?”   山顶上,有人往下看去,只看到那还未消散的雪雾。   “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也不枉咱们在这儿蹲了这么久了!   放心吧,这等天灾来临,除非其有起死回生之能,否则……哼!”   寂静的山顶,传来几句低语。   “京里来的人就是有本事,主上安排了那么多坎儿,都能让他们躲过去。   不过,这回算他们运气不好,人祸易躲,天灾难防啊!准备一下,咱们也……”   那人话未说完,就听到一声厉喝:   “谁在哪里?!”   那群人一身青衣,只是因为外头裹了一层白色斗篷,这才能暂且隐蔽身形,这会儿听到人声顿时吓了一跳:   “搞什么?怎么像是卫家军的衣服?!快撤快撤——”   可此人反应颇快,可这座山势本就奇特,可谓是上山下山只有一条道可以走,于是他们很快就与武安侯的卫家军撞了个正着。   卫家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算是雪地里,那一双眼睛扫过去就知道敌人在何处。   长枪一挑,血花飞溅。   很快,山顶上便已经添了数抹血色。   与此同时,对面山顶上,徐瑾瑜裹着厚厚的斗篷,手里也抱了一只暖炉,他让人现场制了一个画架,此刻正在静心描摹这雪景群山。   其余人等虽然不知为何他们要提前一天待在这寒风呼啸的山顶,可是有前面两桩事打底,现在别说徐瑾瑜让他们上山顶了,就是去打老虎,他们都敢合众人之力试一试!   这会儿,众人纷纷熟练的安营扎寨,缩在帐篷里看着外头的雪景,难得的平静。   唯独赵庆阳忙的不得了,正用出行前镇国公给的压箱底的千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对面的动态。   不过,从方才那场人为的落石雨开始,赵庆阳已经都震惊到嘴巴都合不住了。   这会儿,等他看到两方交战之后,更是忍不住激动道:   “瑜,瑜弟,对面打起来了!对面真的打起来了!”   赵庆阳这话一出,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以毛笔沾了些朱磦,在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上,点上了几抹血色,这才搁下笔,那双平静的桃花眼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对面,遂淡声道:   “既然如此,那么,庆阳兄,我们也该下山了。”   赵庆阳听着徐瑾瑜那平淡如水的语气,可却觉得头皮发麻。   嗯,被秀的。   “拔营起寨!速速下山!”   赵庆阳声音洪亮无比,激动的都有些颤抖,随后去帮徐瑾瑜收拾好画具,那是浑身上下都仿佛充满了力气。   徐瑾瑜这边的队伍准备下山,而一旁由副将带领的卫家军也已经将那些青衣人尽数杀死。   说是杀死也不尽然,毕竟那些青衣人一旦被擒,便会直接咬破口中的毒囊,完全无法抓到活口。   “程将军,没有活口了。”   程飞闻言,一拳砸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该死!什么时候我大盛境内竟有这样的队伍!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豢养了这么多的死士!   最重要的是,明明朝廷来使已经给我们来信求助,可我们还是……来迟了!”   程飞眼圈不由有些红了,这下子,怕是朝廷更有理由不给军饷了!   程飞这话一出,无人敢应。   过了片刻,程飞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下去,挖开碎石,听说这一次为首之人身份不凡,总不能让他们……埋骨他乡。”   当然,程飞想的更多的是这件事带来的麻烦,希望到时候看在他们将死者的尸骨还回去,能让其家人消消火气。   卫家军将青衣人的尸体做以处理后,随后这才下山开始了自己“刨尸”大业。   只是,他们挖着挖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程将军,挖到一只羊!”   “程将军!这里也挖到一只羊!”   “程将军……”   呼喊声此起彼伏,这些日子,越军打不动就来耍阴的,可是把这些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吃肉的将士们馋坏了。   程飞这会儿看着那些露出皮毛的羊,眼睛都要绿了,但他沉默三息后,还是直接道:   “先找人!”   “是!”   徐瑾瑜下来的时候,程飞带领的卫家军已经挖了一大半了,可偏偏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一时也不由疑惑抚了抚额头。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阁下是在找我们吗?”   徐瑾瑜声音清脆如碎玉,可猛得在人身后响起,程飞差点吓得跳了起来:   “鬼!鬼来了!”   徐瑾瑜:“……”   赵庆阳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鬼,我们有脚印的!”   程飞这才看到一行人身后那一串长长的脚印,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们没事儿,那这里面是……”   “是……替罪羊。”   徐瑾瑜看着那些被卫家军挨个挖出来,堆放在一旁的羊和马,淡淡的说着。   程飞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只有赵庆阳心里又咋了咋舌。   可不就是替罪羊?   刘王二人在他们眼皮子下,给自己找了一个替罪羊,现在瑜弟直接给他们,嗯……一群羊。   洁白的羊毛与雪地融合,再在羊背上绑上穿着他们衣裳的稻草人,从上往下看,安能辩得真假?   随后,徐瑾瑜看着程飞那有些消瘦的面颊,摩挲了一下指尖:   “当然,现在也可以当做送给诸君的礼物,就是……这些羊和马都是被碎石砸死,可能口感不及新鲜的好。”   “当真?!”   程飞听了这话,顿时眼睛一亮,一旁的兵将们挖石头的劲头也更足了!   到底是一场人为的落石雨,面积并不大,等徐瑾瑜这支队伍的人员将他们藏起来的马车找出来后,这里面的羊和马已经被挖的七七八八了。   因为数量不少,所以程飞决定留一半的人在这里守着,而另一部分则跟他们一道护送这些大人们先进入军营。   宣抚使前来,于情于理,都应该与他们侯爷先见一面啊。   而且人家一来就送了这么多的礼!   所谓礼多人不怪,这会儿程飞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值了!   “竟然还有酒?!!”   程飞恨不得直接跟运送美酒的马车贴贴,眼珠子跟黏在上面了一样。   这一路,程飞都跟在徐瑾瑜和赵庆阳的马车旁,徐瑾瑜不动声色的打探了一番军中情形,而程飞也都很没有心眼的问啥说啥。   等到最后,话问完,徐瑾瑜和赵庆阳对视一眼,眉头不由齐齐皱起。   “不对啊,我听思武兄说,圣上七月份的时候已经调出了百万两银子,用作军费,可是听程飞的意思……是这笔军费并未用在卫家军上?   现在已经十二月底了,那些粮草就是爬也该爬过来了。”   赵庆阳亦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错,不过这件事不能只听程飞一面之言,且先去军营看看吧。”   “侯爷!侯爷!”   程飞一进军营就直接叫了起来,武安侯走出来,没好气道:   “都及冠的人了,怎么没点儿稳重?这是……”   程飞直接将自己马上扛着的羊丢到地上:   “侯爷,咱们有羊吃了!山那里还有百余头!”   武安侯一巴掌糊在了程飞脑袋上:   “吃吃吃,就知道吃!丢这儿干嘛?还不让火头军赶紧起锅烧油,弄些蒜末,吃着身子才暖……”   武安侯一气叮嘱许多吃羊的法子,就差流着口水跟去火头军营了。   “对了,让火头军营在城头上也架一口锅,今个是北风,让越军也好好闻闻,跟谁吃不了羊肉似的!”   武安侯乐滋滋的吩咐完,这才想起什么:   “对了,那群文官呢?是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   程飞没敢应,人家那是从容淡定的,跟从皑皑雪山里走出的仙人似的,反而把他们差点儿吓个半死!   “呃,京里的两位大人都在外头的马车上,属下这就带他们进来?”   武安侯捋了捋胡子,正了正盔,这才昂首挺胸的点了点头:   “放进来吧。”   程飞随后去军营外将整支队伍都引了进来,马车辘辘,不多时,终于停住,赵庆阳率先跳下马车,武安侯眯了眯眼,随后一拳砸在手心:   “你是……赵家小子?这眉这眼,和你爷爷像极了!”   “哎对!侯爷您安好,我家老头托我给您带句好!”   “呵呵,早知道是你,我就亲自走一趟了。”   武安侯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赵庆阳不由抽了抽嘴角,随后,马车的车帘再度被掀开,一只如同上等的羊脂玉精雕细刻而成的手挑开车帘。   下一刻,一个松风水月般的少年郎缓缓走了出来,赵庆阳抬手扶着徐瑾瑜跳了下来。   徐瑾瑜遂冲着武安侯拱了拱手:   “学生徐瑾瑜,见过武安侯。”   徐瑾瑜话音刚落,可下一刻就被武安侯直接熊抱住,只听武安侯又哭又嚎:   “楚老哥,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老卫了?你怎么走的那么早?这些年我可遭老罪了!要不是想着老哥你的碑还在京里立着,这狗都不待的地方我才不待!”   徐瑾瑜整个人的身子都僵硬起来,纵使肩披斗篷,可是徐瑾瑜仍觉得又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脖颈滑下。   “侯爷,侯爷,您还好吗?我姓徐,不姓楚,您认错人了。”   徐瑾瑜温声提醒,武安侯遂松开了他,可是仍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喃喃道:   “错不了,错不了,怎么会错呢?当时我头一次见他,他就是这样,一身白衣,不染风尘……”   “可我真不是他。”   徐瑾瑜有些无奈,没有想到那位老临安候竟然还是武安侯的“白月光”。   武安侯看着徐瑾瑜还有些青涩的面容,渐渐冷静了下来,低低道:   “外面冷,先来我帐子里暖暖吧。”   徐瑾瑜与赵庆阳对视一眼,自然却之不恭。   等进了主帐,徐瑾瑜才发现这里简陋的过分,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架。   挂着盔甲的架子还空着,倒是兵器架子上,一根红缨枪的枪尖锃亮,可红缨已经变成了红褐色。   彰显着主人的骁勇善战。   徐瑾瑜只扫了一圈,便已经心中有数。   军中的帐子乃是特制的,随着武安侯点了一个炭盆后,整个帐子多了几分暖意。   这时,小兵也搬开了两张椅子让二人坐下。   随后,赵庆阳自然的从徐瑾瑜手中接过他解下来的斗篷,去一旁挂上。   而正在一旁拨弄炭盆的武安侯看到这一幕,却忍不住道:   “当年,他也是这样,他一动,我们便都不想他受累,恨不得什么都给他做了。”   徐瑾瑜看着武安侯明显已经沉湎进旧时的情绪之中的模样,只保持微笑沉默。   可武安侯又瞅了他一眼:   “对,就是这个笑。每次我说傻话的时候,他就这幅模样,啧,我又不傻。”   武安侯明明已经到了知命之年,可说起这话的时候,眼睛确实意外的清亮。   仿佛,忆起了自己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   赵庆阳随后坐到徐瑾瑜的身旁,与徐瑾瑜交换了一下眼神,徐瑾瑜遂淡淡道:   “既然是侯爷与故人的回忆,便不该向不相干之人提起,否则岂不辜负当初少时年华,再不特殊?”   徐瑾瑜一语惊醒梦中人,武安侯动作一僵,随后缓缓点头:   “对,你说的对。你叫……徐瑾瑜是吧?瑾瑜,君子如玉,是极好的名讳。”   “您谬赞了。”   徐瑾瑜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武安侯渐渐收拾好情绪,不多时,便自力更生的烧好了一壶白水。   “军中简陋,只有白水,凑合喝口吧。”   “不敢劳烦侯爷。”   徐瑾瑜忙接过水壶,倒了三碗水,随后状似好奇道:   “这里就是侯爷的主帐吗?”   “怎么,不像?”   武安侯挑了挑眉,看着自己简陋到几乎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帐子,直接道:   “打起仗来,谁有闲心给帐子里置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只要能睡觉,能写信要军饷就够了,其他的都多余的!”   “侯爷高义!”   徐瑾瑜赞了一句,武安侯眼睛亮了一下,想说什么,但又憋住了。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一阵醇香的羊肉味儿,小兵们送来了三碗羊汤,武安侯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嘿!有日子没看到这玩意儿了!快吃快吃,你们一路走来,也没怎么吃几口热乎的吧?”   武安侯盛情之下,二人也没有拒绝,羊汤奶白奶白的,里面的羊肉并不少,虽然没有提前放血,影响了一些口感,可吃着并不差。   只不过,徐瑾瑜却观察到武安侯只动了三下筷子,然后便直接呼噜呼噜将一碗汤喝尽了。   堂堂侯爷,竟然这般节省吗?   武安侯一碗热汤下肚,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可惜了,那些羊是死的,否则还能放好些羊血出来哩!”   武安侯还有些回味的咂了咂嘴,徐瑾瑜慢吞吞的喝完了一碗汤,这才开口道:   “百余头羊,只怕也不够军中将士食用,要不我再遣人去购些羊羔回来?”   武安侯听了徐瑾瑜这话,从头到脚都写着心动,但随后目光落在徐瑾瑜那张脸上,还是忍不住道:   “十万大军得多少羊才能够,熬成汤尝尝味道也就够了!真是少年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徐瑾瑜听罢,放下汤碗,不再试探,直接开门见山道:   “锦州多山,羊群繁多,一斤羊肉也不过数十文,圣上连百万军费都舍得,怎么会舍不得将大家吃顿羊肉?” 第141章   “放他娘的狗屁!”   武安侯气的面色通红, 拍案而起:   “老子一根毛都没有看到,哪儿来得百万两军费?!”   武安侯说完,直接解了自己的盔甲, 露出里面已经穿了三年导致胸前被其磨破的破洞,里头的棉花已经发黄,结块,变得硬邦邦的。   这样的棉花已经毫无保暖特性,甚至穿在身上都是累赘。   主帅尚且如此,何况寻常兵将?   “要是有百万两军费,我可至于此?!”   武安侯虎目通红, 他不怕在两个后辈面前哭穷, 只要能给将士们要来军费, 他这张老脸又能值几个钱?   徐瑾瑜听后, 看着武安侯袖口处那已经开裂的护手,抿了抿唇:   “圣上亲自下令死战越军, 不惜开私库以充军费, 并与七月份便已经从沿途州府调粮、运银至边疆,早已在大朝之上晓瑜文武百官。而今侯爷却并未收到分毫, 只怕有人中饱私囊。”   赵庆阳听到这里, 拳头都不由硬了, 镇国公之命乃是赵家先祖用命换来的!   当初的赵家,何等人丁兴旺,为何如今只有赵庆阳一根独苗?   只需看看, 赵家祠堂中, 供奉的一十三位英灵便知道了。   赵庆阳而今只需要换位想一想, 当初自家先祖若是打仗之时又这等乱事,他连生吃了那幕后之人的心都有了!   “畜牲!”   赵庆阳说着, 就要一拳砸在桌子上,却被武安侯稳稳的拖住了:   “好大的劲儿!看来赵家又要出一位将才了!这可不敢砸,不然下回我给圣上写信怕是得趴床板了。”   武安侯方才听了徐瑾瑜的话后,只是表情恍惚了一下,便镇定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打趣赵庆阳。   赵庆阳面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他不由义愤填膺道:   “侯爷就不气吗?若是被我知道是谁干的,定要上奏圣上,诛其九族!”   “气?早就气过了,但日子还得过不是?”   武安侯该气的,早就在三月前,军中几乎弹尽粮绝之时,气够了。   现在知道圣上并未放弃他们,他们也并不是孤军奋战,武安侯心里倒是升起了几分安慰。   赵庆阳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他一个外人听了这件事都要气疯了,武安侯怎么那么淡定?   武安侯沉默的喝了一碗水,将这个迟来的“好消息”和着水一起咽了下去。   而另一边,徐瑾瑜抱着手炉,垂眸回想着自己看过的舆图细节,在大盛之境,有一条贯穿东西的大河,名曰赤水。   而其的一道最大支流锦江更是勾连南北,最终流入越国。   此前,越国还曾以自己居下游,大盛百姓用水过多而兴兵。   总而言之,锦江对于盛、越两国来说,都是一条至关重要的江流。   与此同时,其还是一条属于大盛的南北运河。   此前成帝下令让湘阳、锦州、蜀州之粮尽数调至边疆,其最有可能选择的运输方式便是水路。   三州之粮,其中的湘阳更是有一洲熟,大盛足的美称,可以想象当初调来的粮食有多么至多。   车马运输,不管是成本还是时间,都大大超过了水路。   过了许久,徐瑾瑜斟酌道:   “这场仗,以我的推测,圣上是想要好好打的,所以在粮草之上不会小气。   我初步推测,当初这批粮草走的是水路,且这么大一批粮草不可能凭空消失,若要追查,可以从锦江沿途码头入手。   运粮的船总是吃水重,且一般会结队而行,声势不小,也更有记忆特点。”   徐瑾瑜缓缓说着,武安侯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道:   “你是说,这批粮草还能追回来?”   “时日久了,只能先查了。至于能否追回来,追回来多少,我也无法保证的,侯爷。”   徐瑾瑜这话一出,可是武安侯眼神明明灭灭,他不知自己是否该相信这个少年。   现在卫家军虽然还能勉力支撑,可越军一直虎视眈眈,若是抽调一部分人手去调查此事,只怕会让越军乘虚而入。   毕竟,此事重大,如同兵将也无法前去调查,是需要一部分中层兵将前去密查的。   只这一个要求,便要让军中主力队伍去掉至少三分之一。   至于为什么不奏请圣上……边疆之远鞭长莫及不说,倘若自己的信件真的可以递到御前,京中这么多时日,岂会不知当初的钱粮打了水漂?   京中已经没有指望,去信只怕也只能打草惊蛇。   武安侯思索再三,他已经从心里认可了徐瑾瑜的话。   那么一大批的粮草钱粮,不可能凭空消失!   “查,我即刻派人去查——”   武安侯说着,便要召集兵将,徐瑾瑜却道:   “侯爷且慢。”   武安侯不由看向徐瑾瑜,这个少年不仅与他的故人生的相似,就连脾性也一般无二。   他似乎天生便生了一副能轻而易举取信于人的喉舌,他句句所言,由不得人不信。   “徐小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徐瑾瑜微微一笑,低声道:   “侯爷未免太过心急了,运粮船那么大的阵仗好寻,只是不知侯爷身边之人是否可靠?”   “这……”   武安侯一时犹豫起来,徐瑾瑜遂继续轻声道:   “侯爷怕是不知,只我二人这一路而来,算上这次截杀,已经遇到三场杀局。   百万军费,常人谁不动心呢?且那幕后之人的手段一次比一次高级,侯爷身边之人若是也被买通,只怕届时我们也只会得到一个空壳。”   三次交手,徐瑾瑜虽然可以预料到幕后之人的下一步行动,可也深知其狡猾本性。   徐瑾瑜随后用平淡的语气将路上的三次危机缓缓道来,武安侯听了后,愣了许久这才挤出一句:   “那你们,还挺命大?”   徐瑾瑜闻言沉默了一下,露出一个浅笑:   “我便当侯爷这是对我们的称赞了,正是因此,万望侯爷能引以为戒,此番调查之人只怕要好好选择。”   “那徐小郎,你有何高见?”   武安侯听到这里,也冷静下来,虽然他自信自己身边的弟兄都是可信之人。   可此事关乎十万大军的口粮,他如何敢草率?   “我手里有一个人,或许有点用处。”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王信的用处,可还没有榨光呢。   ……   徐瑾瑜这边被武安侯请进了主帐,而其余的下属、护送的兵将则被卫家军的将士引到了一旁休息。   而在一众除了受了点风霜外,但精神饱满的京城队伍中,一个披头散发,十分狼狈的人影格外引人注目。   刘统领这一路都负责审问,看守王信,更是在徐瑾瑜给王信留下了让其抓心挠肝,差点儿将其逼疯的信息后,从其薄弱处入手,让王信吐出了关键信息,成为全队仅次于徐瑾瑜的大功臣。   这会儿,刘统领意气风发,与身旁被他五花大绑,垂着头,半死不活的王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到一行人被安置妥当后,刘统领还得到了一个外表有些破烂,但还有实用功效的单人小帐篷。   而刘统领也没有忘记王信,直接将人带到自己的帐篷里,继续审问。   到了午饭时,小兵送来了热腾腾的羊汤,刘统领这才取下王信口中的布团。   “鲨,鲨了窝……”   王信被卸了下巴,防止其咬舌自尽,这会儿只能含混不清,很是费力的说着。   可刘统领在一旁吃着热羊汤,吃的津津有味,等自己吃饱了,这才给王信灌了两口,王信虽然有心求死,可羊汤送到嘴边,他却大口的吞咽起来。   他太饿了!   刘统领只让其尝到了味道后,便态度“亲和”道:   “跟车走了这么久,饿了吧?还知道什么,说点有用的,这些本统领便亲自伺候你吃怎么样?”   王信眼睁睁的看着食物远去,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泥作,作萌!”   下一刻,刘统领便毫不犹豫的将羊汤端走,自己一股脑喝光,看的王信眼睛都绿了。   正在这时,一个小兵进来,将一封信件递给刘统领,刘统领有些不解,等看到熟悉的字迹后,态度一下子认真了。   不多时,信看完了,刘统领深深的看了一眼王信,把信揣到怀里,随后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王信伸长了脖子去听,这才听到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劳驾给我准备一盆热水,不是我要用,是给我带来的那个人用。”   “……什么,囚犯?哪儿啊,人家可是我们的功臣,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来,老不容易了!”   “呐,多亏了我们的“大功臣”提醒,我们这些人才能全须全尾的逃出坏人的算计啊!”   “……为什么给他那般打扮?那不是怕坏人知道我们的“大功臣”?不过,现在到了军中,都是咱们自己人,哪里还能让“大功臣”受累?”   ……   刘统领的话顺着帘子飘了进来,他每说一句“大功臣”,王信就觉得自己冷上一份。   他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这话若是被主上知道,他焉有命在?   虽然自己有为主上效死之心,可若是被污蔑成背叛者,不明不白的死去,他只怕死不瞑目!   “踏缩得四假的……”   王信想要说话,可是这会儿他拼了命,也只能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句。   不多时,刘统领大步走了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撒谎,得亏徐小大人知道自己性子,连话都给自己写好了,不然他还真编不出来。   于是乎,也就刘统领要了一盆水的功夫,没过多久,军中不少兵将也知道了这支来自京城的队伍一路过来有多么不容易。   也知道他们连奸细都可以策反,那是一等一的有本事!   军中难得有新鲜事儿,刘统领虽然说话的时候,有徐瑾瑜编的成分,可是切实经历过的事儿那是被他说的跌宕起伏。   一时间,成为了军中将士难得的精神食粮。   与此同时,还有程飞等带着羊回来的兵将们的点头认可,更是将这件事又推向了一个高潮。   以至于原本被越军刺激的死气沉沉的卫家军今夜用饭的时候,虽然军中的吃食还是一样的只能混个水饱,可是将士们却是难得热火朝天的说起自己听说的“京城队伍历险记”!   连武安侯本人看了,都不由啧啧称奇:   原来还有这等恢复士气的法子?   武安侯取了一份羊汤糙米饭后,又环视了众人一圈,实在没有找到可疑的,这才转身离去。   他相信这些曾经将命托付的兄弟们,他们一定,一定不会背叛自己。   ……   徐瑾瑜晚饭也跟着卫家军吃大锅饭,糙米是满满一碗,用羊汤一浇,虽然有些剌嗓子,可徐瑾瑜早前也吃过这些,所以接受良好。   反倒是死活赖着要和徐瑾瑜住一起的赵庆阳,有些咽不下去。   他们这一路,虽然也吃过干粮,可那也是白面做的,不会剌嗓子。   而这位长在锦绣堆、富贵窝里的赵世子,当初在徐瑾瑜家中都是掏钱让徐母用好粮好菜过活。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糙米。   “庆阳兄?”   “瑜弟,这东西我真咽不下去,你让我吃这玩意儿,还不如杀了我!”   赵庆阳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如此难以下咽的吃食,他虽然同情卫家军的遭遇,可他也实在无法接受。   徐瑾瑜吃了一口糙米饭,慢条斯理道:   “果真吗?那庆阳兄不妨去看看武安侯和卫家军都吃的什么吧。”   徐瑾瑜咀嚼的很文雅,带着沙子的糙米饭他也吃的很认真,尤其是外头裹了一层羊汤,也并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最起码,他们的分量是可以果腹的。   赵庆阳有些不明白,出去转了一圈,不过一刻钟后,他便转身回来,将桌子上的糙米饭吃的一粒米都不剩。   “他们,他们还要训练啊,怎么,怎么吃的饭都是汤?那能有力气吗?”   赵庆阳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哑了,他自幼习武,所谓穷文富武,学武之人的花销不是一般的大。   他才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吃一小盆饭并一大盘红烧肉了!   可就算如此,也不过堪堪弥补体力的消耗,可是这些卫家军有什么?   徐瑾瑜早就已经吃完了饭,又开始铺开舆图审视,他听到赵庆阳的话后,头也没抬道:   “午饭时,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武安侯的碗里也不过只有三片肉?”   武安侯只动了三下筷子,之后更是嚼都不嚼,而也是这个细节,才让徐瑾瑜决定不再试探。   一个连主帅都只有三片肉的军营,可以想见其物资之匮乏!   徐瑾瑜说完,赵庆阳想起午饭时自己那满满一碗肉,不由愣了愣。   “瑜弟……”   赵庆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徐瑾瑜缓缓抬起头,含笑道:   “庆阳兄,不必如此,这是卫家军的待客之道。我知你此刻心中动容,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竭尽全力,为卫家军找回不翼而飞的粮草!”   赵庆阳眸中的光芒渐渐凝聚,他语气虽轻,可却十分坚定道:   “好!”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低下头,手指在舆图上缓慢移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   赵庆阳已经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这会儿端了一杯茶水递给徐瑾瑜:   “瑜弟,可是有什么发现?”   徐瑾瑜接过茶水,暖着手,垂眸看着舆图,缓声道:   “是有一些,不过还需要佐证。”   “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徐瑾瑜听到这里,抬眸看向赵庆阳,赵庆阳亦认真道:   “瑜弟,这一路以来我都不曾帮上什么忙,我实在心中有愧,这一次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   徐瑾瑜听了赵庆阳的话,手指摩挲了一下,沉吟许久这才道:   “确实有一事,我唯信任庆阳兄,但此事或许十分危险。”   “瑜弟,你说吧。”   徐瑾瑜叹息一声,随后点了点桌上的舆图:   “庆阳兄且看,之所以我说粮草运输水路的可能性更大,是因为咱们这一路走来,蜀州的丘陵,锦州的群山,就连宁州也并不平坦。   但他们之中,这条锦江却勾连所有。锦江于舆图之上曲折蜿蜒,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会是码头停靠之处。”   关于港口码头的建设,在现代的九年义务教育就已经详细讲述了其的条件。   是以即便舆图之上没有标注码头的存在,徐瑾瑜也能一眼看出来。   而这三处,不出意外的,分别是宁州的青田郡码头、锦州的锦州码头、和蜀州的信城码头。   按照地势,这应该是锦江沿线最大的三个码头,可以停靠运粮船队补给。   “瑜弟是想让我探查哪个码头?”   赵庆阳顿时明白了徐瑾瑜的话,徐瑾瑜点了点最中间的一个:   “锦州码头。这里是最繁华的码头,繁华意味着商船流动性大,也更不易引人注目。   截了军粮这事儿,说起来严重,可敢这么敢的,都是艺高人胆大的。他们,最喜欢大隐隐于市了。”   徐瑾瑜说了许多,有些口干,遂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又继续道:   “更何况,军粮数量不小,什么地方能藏这么多的东西?”   “藏东西……不是地下,就是地上喽,不过粮食不能受潮,地下的可能性不大。”   “不错,锦州最多的就是山,庆阳兄还记得我们在锦州第一驿站时,驿丞介绍的他们当地的山峰吗?   所谓崇山峻岭,寻常人轻易不得入,若是私藏物什,岂不方便?”   徐瑾瑜说到这里,赵庆阳顿时恍然大悟。   “那瑜弟,我……”   “庆阳兄只需要去探查一下,锦州码头是否曾经有过运粮船停靠,又大致是什么时候即可。”   “就这样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若是长了耳朵,这会儿都要耷拉下来了。   徐瑾瑜不由莞尔:   “就这样,我知庆阳兄英武,可若孤身前往,打草惊蛇,才是不妙。”   赵庆阳想想也是这么个理,随后也就释然了,看着时候不早,赵庆阳出去打水洗漱。   等他回来,却发现徐瑾瑜不知何时收了舆图,又换了一本书。   “《越国风志》?瑜弟,你怎么又看起这个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胜。对于越国,我以往只能在军报中听到只言片语的描述,正好武安侯处有越国的书籍,我便借来瞧瞧。   我们此行的首要目的是劝耕,可是百姓畏惧的是越国的进犯,我们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与卫家军在同一战线。”   退越,是最快、最好的劝耕方法。   “啊?可是这场仗都打了这么久了……”   赵庆阳不由有些犹豫,徐瑾瑜却摇摇头:   “越国地峡且地势高,他们的军需储备不会比我们大盛多。”   这就是一场消耗战,可若是粮草完璧归赵,越国又能坚持多久?   “得,这书也不是一天就能看完的,瑜弟先来洗把脸吧。”   徐瑾瑜随后称是,洗漱后便上榻睡觉了。   等到翌日,徐瑾瑜在一阵嘈杂的议论声中醒来,赵庆阳正端了一盆洗脸水走进来,语气激动道:   “瑜弟,昨天真有人潜入刘统领的帐篷,要灭王信的口,被武安侯和刘统领联手制服了!   这会儿武安侯大怒,将那人正压在军前示众,因为此事是你的注意,武安侯请你也过去瞧瞧!”   徐瑾瑜随后飞快的洗漱好,朝外走去。   在一片乌压压的大军外,武安侯手握佩剑,虎目泛着寒光,冷冷的盯着这会儿被扒的只剩一件单衣,跪在地上示众的将士:   “程飞,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而地上跪着的程飞则是轻蔑一笑,昨日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薄?我从军八载,十五入伍至今,我娘染了病,家里要我寄五两银子,可我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这就是侯爷说的不薄?”   “你……”   武安侯手指颤抖,眼中含泪:   “五两银子,本侯可以给你凑!”   程飞听罢,声音哽咽,别过头去:   “侯爷,迟了,太迟了。我娘已经,已经……我家里还有爹爹弟妹,我不能让他们步我娘的后尘,是程飞对不住您提携之恩!”   徐瑾瑜到的时候,程飞的剖白让武安侯不由虎目盈泪,差一点儿就心软了。   “所以,昨日你确确实实是在找尸体吧。”   徐瑾瑜声音淡淡,而程飞猛的看过来,他死死盯着徐瑾瑜,目眦欲裂:   “是你?这次的事儿,也是你?昨日,我就应该把你当鬼,一剑砍了你!” 第142章   “是啊, 你特意顺水推舟去灭口,又带着一众兵将去挖尸,什么收获都没有很失望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 程飞气的差点扑过来咬他一口,可惜这会儿他正被绑在柱子上,不能活动。   “况且,你在这么多将士的面前这么说,是想动摇我大盛军心吧?”   徐瑾瑜抄着手,步履缓慢的走到武安侯身旁,而武安侯闻言也不由抬眼朝周围看去。   只见不少将士听了方才程飞的剖白后, 一个个目光游移, 竟是都要没有了对于叛徒的同仇敌忾!   武安侯陡然心惊, 随后又冷下眼:   “本侯依稀记得, 去岁除夕夜,你酒醉时似乎说过你父母双亡之事, 程飞, 你嘴里可还有一句实话?!”   方才程飞一句话,让武安侯想起了那个因为自己没有时间管束, 学坏伏法的孩子, 一时竟是没有想起这桩事。   可是这会儿, 徐瑾瑜一语揭露程飞的真实面目之时,他才灵光一闪,想起此事。   程飞听了这话, 面色变了一下, 但也只是目光仇视的盯着徐瑾瑜, 一声不吭。   就是这个少年,坏了他的事儿!   武安侯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气的咬牙切齿,直接抽出佩剑:   “叛徒受死!”   程飞也似乎已经存了死志,直接闭目受死,关键时刻,徐瑾瑜忙道:   “侯爷且慢,程飞还不能死,他还有用。”   剑气逼人,程飞面上的头发都齐根断去,但武安侯还是险险停住,他看向徐瑾瑜:   “这狗杂种还有什么用?”   徐瑾瑜只摇了摇头,并未直言,武安侯也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后让程飞长跪此地,以儆效尤,这才请徐瑾瑜去主帐详谈。   “徐小郎,你莫不是昨日就知道程飞有问题?”   一进去,武安侯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对于当徐瑾瑜尾巴的赵庆阳他有些没眼看,但也默许了他的旁听。   赵庆阳这会儿也眼睛疑惑的看着徐瑾瑜,他就说瑜弟平时也不是会那么不给人面子的人。   可是昨日竟然那么直白的说信不过武安侯身边的人,原来……是意有所指啊。   或许,如果成帝在此,便能直接明白是程飞出了问题。   倒是武安侯,重情重义,对于身边之人全心信任,反倒是徐瑾瑜一个半路过来的,哪里有他的亲信更值得信任?   倘若徐瑾瑜没有设下这一局,让武安侯亲自去抓人,只怕武安侯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被他视为下一任接班人的程飞竟然才是他们卫家军中的叛徒!   “昨日我是在下山是看到程飞带人挖尸时,有一些猜测。依我大盛律,为官者在得知朝廷命官因故意外死亡的反应,不应也不该那般急吼吼的去挖尸。   毕竟,这样的大臣身上或许有些至关重要的圣喻,为圣上龙威计,也需请最高主事之人到场亲自主持。   倘若最高主事人因故不能亲至,也需由与其平级的三位官员同时至现场。   程飞年纪轻轻便成为副将,能得到侯爷您的看重,也应该是个知规矩的。此事之上,他实在有些擅作主张了。”   而这,便是程飞露的第一个马脚。   赵庆阳听完,突然面露恍然:   “是了,我记得老头曾经给我讲过,在前朝的时候,有一个落草为寇者侥幸捡到了一个意外坠崖的朝廷命官的尸身,后靠着其身份文书,为非作歹十载!   最后那人被发现时,已经位至四品大员,可其治下百姓却苦不堪言,到最后百姓纷纷背井离乡,当地用了百年才恢复了曾经的人口。”   “不错,而也因此事,朝廷特意以此例入法:若有朝廷命官发生意外,百姓私藏朝廷命官之物者,以欺君犯上论。若有为官者,则有固定章程,违者轻则丢官,重则当斩。”   徐瑾瑜说着,顿了顿道:   “此乃承乾四十五年乡试考题,因为其讲的官律,对于备考学子来说多有准备不足,故而我多留意了一下。”   徐瑾瑜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考题当初整个东辰书院的学子都没有一个答对的。   于是,那一整个月,东辰学子们背了足足一个月官律。   明明当官距离他们还那么遥远,可是当官的规矩他们就要早早学起来了,真是太难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武安侯也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这条律法,沉默片刻,这才叹息道:   “眼光毒辣,后生可畏!当初,我之所以让那小子跟在我身边,就是因为那小子行事谨慎,也知规矩,没想到……他竟是输在了规矩上。”   “可瑜弟,如果你那时候就知道程飞有问题,怎么还用王信钓他?”   万一,程飞不上当呢?   “因为,我问过程飞了。”   赵庆阳直接懵了,他和瑜弟几乎形影不离,瑜弟什么时候问过程飞,他怎么不知道?   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   “替罪羊。”   赵庆阳还有些懵,而武安侯也颇为好奇的看了过来,徐瑾瑜遂仔细解释道:   “刘王二人用的便是替罪羊之法,但以二人行事漏洞百出的方式来看,他们可不像是能想出这等奇谋之人。   是以他们应该被人指点过,只不过他们用的太过生硬,但我曾对程飞说过此事,程飞却对此一无所知……显而易见,他与刘王二人都不熟稔,甚至他都可能不知道王信的存在。   这时候,别说有王信了,就是没有,凭空捏造出一个人来,他都会一探虚实。”   赵庆阳这会儿已经无话可说了,武安侯也不由抬头望天。   这件事解释起来这么复杂,可见程飞栽的不冤!   “徐小郎,你说那程飞还有什么用?”   武安侯以前最佩服的人,是他的楚老哥,可是今日看来,这少年也不遑多让!   三言两语间,一个在自己身边都差一点儿混成卫家军统帅的人就直接露了底,就差被人家扒的连底裤都不剩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脑子,但是他有一个好习惯。   他听话。   听他认定的聪明人的话。   前半辈子,他靠着楚老哥的提点,从一文不名到现在的武安侯,而现在,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神似楚老哥的少年,将助他寻回粮草,击退越国!   “关于这件事,我需要与程飞交好之人谈谈,程飞的帐子也需要保留检查,才能再做定论。”   徐瑾瑜不信,一个都把自己混成武安侯亲信的副将,那幕后之人会不联系。   只要联系,就会有痕迹。   而程飞之所以不知道刘王二人得到的提点,只能证明幕后之人暂时还舍不得动这颗棋!   “现在,却是侯爷派人去查运粮船的最好时机。程飞之事,会让您手边的重要职位空缺,接下来……您会拥有更多的可用之人。”   程飞乃是副将,这个位置何其重要,本就狼多肉少,现在空出来了可不有的是争着表现自己的人?   武安侯闻言,只觉灵光一闪,随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眼看这事儿已经结束,赵庆阳忙看向徐瑾瑜:   “瑜弟……”   徐瑾瑜看着赵庆阳眼中的跃跃欲试,遂对武安侯道:   “这两日承蒙您照顾,故而我们也想出一份力,所以,此番探查之人,侯爷可否加上……”   “就你这小身板,还想出去?快歇着吧!聪明人就该坐在帐子里动动嘴就得了!”   武安侯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徐瑾瑜那单薄的身板,但语气中的关怀之意却不容作假。   武安侯后面仔细观察过少年,其体内没有一点儿内力存在,甚至还颇为孱弱,与他文武双全的楚老哥在这方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瑾瑜只笑了笑:   “谢您关怀,我这身子我清楚,便不去拖累大家了,倒是庆阳兄可以走一遭试试,您意下如何?”   “赵家小子?”   武安侯看向赵庆阳,面色严肃:   “你想去?”   “侯爷,我想去!”   赵庆阳声音洪亮有力,武安侯却目光严厉的看着他,让赵庆阳几乎以为看到了自家老头。   “你可知此事不是儿戏?事关我卫家军十万将士的口粮,在军中,口粮就是命,不可疏忽!   你若只是想要名声,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我倒是可以在圣上处夸赞一二,但你若是……”   武安侯话还没有说完,赵庆阳便直接打断,他气的眼眶微红:   “侯爷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家老头儿说过,我赵家儿郎的功绩只在战场之上,其他地方我想都不曾想过,我也不需要!”   “嘿,你小子还有脾气了?老子,咳,本侯就是丑话说在前头罢了!”   赵庆阳胸口一起一伏,武安侯抬眼瞧了他一会儿,终于道:   “你若想去,就去吧。若不是你们来,我还不知道有这事儿,若真找不到……”   “不会找不到!”   赵庆阳语气坚定,武安侯看了看赵庆阳,又看了看徐瑾瑜,遂笑了:   “怪道在我这儿这般厉害,你这怕是被徐小郎“透题”了?”   赵庆阳抿了抿唇,别过脸去,徐瑾瑜含笑道:   “侯爷言重了,只不过是我一家之言,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需要全面调查一番。”   “是这个理。”   随后,武安侯与徐瑾瑜商议了一下,对此番调查的方式做了一定的规划。   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这才说的差不多。   今日的午饭吃的是羊肉糙米烩饭,用碗装了满满一碗,小兵进来照旧先给武安侯送上去,   等到了徐瑾瑜和赵庆阳手边,便是肉和饭一半对一半的模样,只不过徐瑾瑜和赵庆阳看到这一幕,都没有第一时间动筷。   “徐小郎,赵家小子,你们怎么不吃?徐小郎,你不是还要去程飞的帐子去看看吗?等吃完饭我和你一道!   这糙米虽然有些不好吃,可是能顶饿哩,也是你们来得不是时候,等开了春,林子里有的是吃不完的山珍!鲜的嘞!”   徐瑾瑜看了看碗中的餐食,抿了抿唇:   “侯爷,卫家军现在的情况,我们都心知肚明,倒也不必专程为我们改善伙食。以后,我们与大军吃一样的就是了。”   方才在营地外,徐瑾瑜第一次正面见到了这些守卫边疆的将士们。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冻的青一块紫一块,手上是一条条大裂口,身上棉衣破洞褴褛,唯有手中的兵器始终攥的紧紧的!   这些驻守在边疆第一线,随时可能会为了边疆安危失去生命的将士们都不能三餐果腹,他实在无颜吃下这些可能从将士们牙缝里省出来的食物。   “这碗饭约莫有一斤半,只羊肉便有半数……一百八十头羊,至多也不过一万多斤,平摊在十万大军的头上,将士们每人也不过一两多罢了。   侯爷,而今之情境,请恕我不能厚着脸皮吃下这碗饭,饭我不曾动过,您让人分给更需要的将士们吧。”   徐瑾瑜遂将碗推至桌子中间,拱了拱手,起身离开:   “我帐中还余有些干粮,午饭便不陪您用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也闷声道:   “不错,昨个只有饭多,今个连肉都多,要是因着我们来一趟车饿垮了卫家军惹的越贼犯上,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赵庆阳也如徐瑾瑜一般,起身告辞,武安侯听的一愣,随后不由摇头失笑:   “这两个小子……倒是个有心的!”   武安侯随后将自己手中的碗放到桌上,里面只有半碗糙米饭,和几片指甲盖大的羊肉,似乎是昨夜煮羊汤剩下羊肉渣。   徐瑾瑜和赵庆阳二人回到帐中,将剩下了两块干粮泡着热水吃了,赵庆阳一边吃,一边道:   “什么糙米羊肉烩饭,我一定要找到粮草,到时候让大军吃上精米羊肉烩饭!比今个咱们面前碗里的羊肉还要多!”   徐瑾瑜细嚼慢咽着还有些硬的擀饼块,笑着道:   “那便祝庆阳兄此番调查大捷,早日找到粮草!”   “一定的!”   ……   等二人吃过了饭,武安侯也收拾着过来了,一照面,武安侯就给二人塞了一把歪歪扭扭的黑褐色“树枝”:   “这回是我招待不周了,你们都还年纪小,尝尝这个,甜甜嘴。”   赵庆阳没见过这玩意儿,看来看去不知如何下嘴,徐瑾瑜倒是识得:   “是枳椇?”   枳椇,俗称拐枣,是属于这等严寒季节里,大自然赐予的难得美食之一。   徐瑾瑜直接取了一根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赵庆阳也有样学样,随后便眼前一亮:   “好甜!”   武安侯不由笑了,还真是个孩子呢!   随后,武安侯在头前引路,二人吃着拐枣,朝程飞的帐子走去。   程飞的帐子距离主帐很近,里面的摆设和武安侯也一般无二,看着里头空荡荡的。   帐子中间的桌子上只有一个烛台,可是却干干净净,里面的床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仿佛主人会随时回来摊开它睡觉。   再往里,是枕头旁的一个木匣子,匣子并未上锁,里面只有几封陈旧的家书,可想到武安侯说起程飞其实父母双亡的事实,打开家书,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除此之外,便是床铺另一头的春衫,那布料一碰就破。   倘若程飞父母双亡,其是一个贪财之人,那他现在这般忍辱负重,又是为了谁呢?   诚然,是有人天生有囤积癖,可是大多数人是不会让癖好凌驾与生命律法之上的。   程飞此前的种种言辞,可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事而编造什么一戳就破的谎言出来。   除非……他是情急之下,为了掩饰什么。   徐瑾瑜拿着打开的家书,在掌心轻轻叩击,等他回过身来,掌心却多了一些细小的红色粉末。   红色的粉末?   徐瑾瑜随后垂眸仔细观察,甚至轻嗅一下,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味扑鼻而来。   花香……是女子?   “瑜弟,这个程飞也太谨慎了吧?这里头光的跟个蛋似的,什么都没有!”   赵庆阳甚至举着蜡烛,连床底下都给翻了个遍,那熟练的模样,看的武安侯都嘀咕:   “镇国公这是培养世子呢,还是培养贼呢?连人家床底下的地都想翻!”   赵庆阳有些不服气道:   “侯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叫认真!我们家老头说了,干什么事儿都得认真,认真才有好结果!”   “认真?那要不我给你取个铁锹来,你挖来看看?”   “也不是不行!”   “……”   等徐瑾瑜回过神来,两人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武安侯看到徐瑾瑜终于抬头了,直接“告状”:   “徐小郎,你看看这赵家小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尊老!”   “那您损人的时候也没留情啊!再说,您又不是我老赵家正牌祖宗,我尊哪门子老?”   “好了好了,两位先别吵了。”   徐瑾瑜颇有几分头疼,随后请二人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通,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庆阳兄倒不必去挖开地面看,这帐子并不如何隔音,且营中一直有将士巡逻,程飞若要在地下藏物风险性太大并不划算。但,庆阳兄认真做事的态度确实值得称赞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面上的表情立刻由阴转晴,看着武安侯哼了一声:   “还得是我瑜弟好!”   武安侯正要说什么,徐瑾瑜忙道:   “当然,侯爷怕庆阳兄受累,故而提点一二,是您有心了。不过,您下次若是可以换一种方式,便可以皆大欢喜了。”   徐瑾瑜这话不轻不重,武安侯心里也舒坦了,这才点了点头:   “还是徐小郎会说话,我知道了。”   徐瑾瑜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这端水大师可真难当!   等两人终于消停了,徐瑾瑜这才重又看着自己掌心的那红色香粉,缓声道:   “或许,我知道程飞想要掩饰的是什么了。”   武安侯和赵庆阳齐齐看向徐瑾瑜,眸子里的情绪出奇的一致。   徐小郎/瑜弟怎么又知道了?   他们看的真的是一个屋子吗?!   徐瑾瑜随后又拿过信封来,在自己掌心轻拍了几下,一些细小的红色粉末便落入徐瑾瑜的掌心。   “这是……”   赵庆阳有些犹豫,武安侯却撇了撇嘴:   “啧,毛都……这是香粉,等你以后取了媳妇就认识了!等等,程飞那小子有媳妇了?”   武安侯懵了一下,倘若程飞一直和女娘来信,但他能一直按耐不发,这得又多能忍?!   徐瑾瑜随后将剩下的几张信封也收集起来,慢悠悠道:   “这一回,还得请侯爷的人沿途为我搜寻各地的香粉了,这是银子。”   徐瑾瑜直接取出了一沓银票出来,银票面额不大,但若是采购香粉范本应是够了。   武安侯有些犹豫:   “怎么好?”   “这件事是我要查的,多出来的银子,便当是给您的人的劳碌费了。”   徐瑾瑜含笑说着,脑中却是武安侯那句连五两银子也要凑的话。   武安侯最终还是一咬牙,接了过来,半晌,才声若蚊呐道:   “那……等军费找回了,本侯就还你!”   徐瑾瑜并未纠缠,只随意点了点头,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程飞是哪里人?”   “锦州,他是锦州人。”   武安侯这话一出,徐瑾瑜看向赵庆阳,赵庆阳顿时会意。   看来,接下来他的任务不光只是去调查运粮船的踪迹了!   不过,这繁重的任务不能让他退却,反而更让他跃跃欲试!   瑜弟已经为推算好一切,自己只需要按照他若指的方向去办就够了!   随后,徐瑾瑜收好信封:   “好了,现在再去问问那些和程飞相熟之人吧。”   因为程飞是叛徒的缘故,徐瑾瑜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问一句谁平日与程飞交好,那些人便被直接推了出来。   他们有些是小兵,有些是将领,可在这事儿上都颇为忌讳,将领还好,有些小兵心惊胆颤之下,徐瑾瑜只起了一个头,他们便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倒了个一干二净。   武安侯头一次亲眼看到徐瑾瑜是怎么查案,心里那叫一个啧啧称奇。   这场询问,因为程飞一路摸爬滚打着爬上来,涉及人员过多,一直持续到了晚饭时才结束。   ……   所有的事宜都如同转动的齿轮,缓慢的运转着。   第二日,赵庆阳收拾妥当后,从带出来的队伍中,点了五十人出来,离开了军营。   而这五十人中,李寻赫然在列。   也就在宁州边境的驿站时,一直自北方而来的鹰重又展翅南飞。   然而,夜色朦胧中,那只鹰飞了一里地后,一支离弦的箭便正中其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捡起了那只缩在树下的鹰。 第143章   时间如流水, 一晃已是半月。   “徐小大人,这是您的午饭。”   自赵庆阳走后,随着宁州气候的森冷, 徐瑾瑜能不出帐子就不出帐子。   赵庆阳对此也直接安排了人来照看徐瑾瑜的饮食起居,卢千便是镇国公府给赵庆阳准备的人之一,也是赵庆阳特意留给徐瑾瑜的。   “有劳了。”   徐瑾瑜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道谢,卢千看着徐瑾瑜眼睛都有些红血丝了,不由道:   “徐小大人,您别怪小人多嘴, 这书啊, 总有能看完的时候, 可这眼睛却只有一对儿, 您可要仔细眼睛!”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   “多谢记挂,下午我便不看了, 正好去主帐听听消息。庆阳兄这人是走了, 可这魂儿还留了一半在这儿呢。”   卢千听了徐瑾瑜的打趣,不由红着脸挠了挠头:   “小人怎么能跟世子比, 就是, 就是世子千叮咛万嘱咐, 让小人照看好了您,小人可不敢懈怠。”   徐瑾瑜不由摇头失笑:   “你这可不是不敢懈怠,这是太尽职了些。罢了, 今日午饭吃什么?”   “是萝卜汤泡饭。”   卢千说着, 打开食盒, 将一碗简陋的饭食拿了出来,徐瑾瑜看了一眼, 果然米又少了。   而且,这半月以来,大多都是汤泡饭,最起码可以让兵将们在用饭时混个水饱。   据武安侯所言,这些糙米也是由宁州的百姓在三月前集体捐赠给军中的。   可宁州百姓这么些年,也都过的十分艰难,两方同样艰难,却也只能在这等艰苦条件之下,相互扶持。   他们都清楚,唇若亡,齿必寒。   他们都在艰难的撑过,这个无比难以度过的冬日。   徐瑾瑜没有多言,只是安静的用完了一碗饭,漱了口,这边起身准备去主帐。   卢千忙拿来斗篷给徐瑾瑜披上,轻声道:   “徐小大人慢些,外头正落雪,小心路滑。”   “好。”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拿着一把伞走出了帐子。   对于卫家军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经常在军中走过的孱弱身影。   那程飞在卫家军密藏多年,这少年来了的第二日,就直接把人给揪了出来。   这等手段,足以让他们谨慎对待,尤其是还有武安侯的敬重。   “徐小大人,您来了?快请进,侯爷吩咐了,您来了不必在外头等候。”   随着温度降低,人体对于阳气的消耗,还阳丸的功效也随之减弱,徐瑾瑜的面色也变得苍白透明起来。   武安侯前两日和几个下属商议事情时,下面人不知事,让徐瑾瑜在外略等了一刻,等武安侯结束请人进去时,差点儿没吓出个好歹。   那赵家小子走时跟个老妈子一样唧唧歪歪,啰啰嗦嗦了一大堆,张口闭口都是他瑜弟身子不好,让他多照顾。   可是武安侯也没想到人身子能差成这样!   “有劳了。”   今日武安侯并未议事,徐瑾瑜到的时候,武安侯正看着一沓纸眉头紧锁,等看到徐瑾瑜进来,武安侯匆忙把其收拾好,放到一旁笑呵呵道:   “徐小郎来了?今个脸色看着倒是不错,喝点热水暖暖?”   “多谢侯爷。”   徐瑾瑜客气的道谢,等武安侯倒了一碗热水递过来后,他忙接过端在手中,只暖着手没有喝:   “方才见侯爷在看军中的账册,却愁眉紧锁,可是粮食不够了?”   武安侯动作一顿,遂笑着道:   “那哪能儿啊,是一些别的事儿。”   武安侯哪里能说实话,这徐小郎再如何聪慧,也还是个少年,而且人家还是客人,他怎么能老让人家头疼。   徐瑾瑜见状,却摇了摇头:   “方才侯爷手中的纸张偏黄,乃是军中账房记录用纸,今日的午饭原本是一半汤,一半米,也略有减少。   这样事儿或许将士们一时察觉不出,可侯爷以为长此以往,有能瞒到何时?”   无粮,乃军中大忌。   倘若真到了那一日,只怕会导致军中哗变!   武安侯听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徐小郎。这是军中仅有的余粮了,即便之后三餐皆是汤水居多,那也只不过可以撑过半月。”   武安侯这话说出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之所以愿意出人去调查消失的军粮,便是因为现在军粮短缺,只待度过最寒冷的日子,越军挥师而上,也是一盘死局。   倒不如,险中求胜。   “半月……”   徐瑾瑜微微垂眸,从这里至锦州,来回用最快的马,也需要十日。   时间太紧了。   “是啊,半月,宁州的百姓已经捐过一次军粮了,是万不能再让他们动自己仅剩的口粮了。”   武安侯难得靠在了椅子上,整个人面色颇为疲倦:   “现在,只能撑到哪儿算哪儿。”   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也不知李寻可否与圣上联系上,倘若可以请来圣上的手令,便可请临近州府借粮,可暂缓一二。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忽而有一个小兵冲了进来:   “报——侯爷,徐小大人,此前出去的大人们传信回来了!”   卫家军有自己的传信通道,在得知程飞之事后,武安侯用了老鼻子劲儿这才重新换了方式。   而现在,还是这通道传来的第一封信。   “快呈上来看看!”   武安侯接过信件后,便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但随后他便背脊一塌:   “青田郡码头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就意味着军粮连宁州的地界都没有进入。   那笔耗费巨大的军粮,原来从始到终,都没有进入过宁州,简直荒谬可笑!   徐瑾瑜对于这个答案并不出所料,不过,时间已经这么久了,庆阳兄也应该有信儿了。   没过多久,又是一封信传了回来。   武安侯本来想要打开,但随后又交给了徐瑾瑜:   “徐小郎,还是你来看吧。若是好事儿,你便告诉我,若不是,你就喝口水吧。”   武安侯这会儿心中分外焦虑,他甚至都有一种千里奔驰回京告状的冲动。   可他不能,越军虎视眈眈,他不敢,也不能离去。   徐瑾瑜听罢,扬了扬眉,随后接过信件一看,竟是庆阳兄的字迹。   等徐瑾瑜一目十行的看完后,眸中的光芒缓缓凝聚,他看了一眼似乎低着头,可余光时不时扫过来的武安侯,不由摇了摇头,随后……喝了一口水。   武安侯顿时大失所望,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可还不等他那口气叹完,徐瑾瑜便低低道:   “侯爷,有信了。两个半月前,锦州码头曾经停靠过一队运粮船,而且……当时曾经在夜里搬运过。”   武安侯一整个支楞起来,他双眼放亮的抬起头,语气里满是激动:   “当真?!”   徐瑾瑜随后扬了扬信纸:   “侯爷亲自看看?”   武安侯立刻拿过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过去,等他看完后,激动的话都说不囫囵了:   “这,这赵家小子,可以啊!”   徐瑾瑜遂淡淡一笑,武安侯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徐小郎,你还说你没透题!而且,方才你竟然也逗弄本侯,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跟着赵家小子学坏了!”   徐瑾瑜闻言忙笑眯眯道:   “瞧您说的,这不是见您心情不好,您看现在,可是轻松了?”   武安侯哼了一声,这才道:   “罢了罢了,你们这些聪明人一个个能掐会算似的。既然现在赵家小子在锦州码头查到了蛛丝马迹,那咱们下一步该如何找?”   武安侯一说起这事儿,眉毛又不自觉的皱在一起,这军粮被劫,若是有人为了牟利,如今过去时间不长,或许会留存不少。   可若是有人当了叛国贼……随意丢在那座山里,受潮发霉彻底坏掉只怕都不容易找出来。   锦州最大的特色,便是多山。   茫茫群山之中,一批外多的粮食藏进去,那可不好找。   “下一步……该再度提审程飞了。”   徐瑾瑜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武安侯愣了愣:   “提审程飞,这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等等,程飞那小子是锦州人士!”   武安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徐瑾瑜当初为什么要留着程飞了。   “程飞一路高升,又有把柄在幕后之人手中,且此人善于隐藏,并不是善茬,他可不是只会傻乎乎只会听命之人。”   徐瑾瑜等程飞被抓以后,认真复盘了一下,他觉得程飞之所以急于对王信下手,是因为——自保。   他并不信任幕后之人,只不过处于某种原因,他们达成了某种合作。   程飞不想暴露,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可却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武安侯听后,心里别提多复杂了,一个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人,他竟没有一个只见过程飞两面的少年看的清。   “那,让人提程飞过来?”   “侯爷稍等,我准备一下。”   武安侯不知徐瑾瑜要准备什么,只听说赵庆阳还让人寄了东西回来,徐瑾瑜回了自己的帐子鼓捣了片刻后,这才重新回来。   武安侯却眼尖的发现徐瑾瑜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还有一阵淡淡的香味,不由心生疑窦。   怎么,徐小郎见这程飞还要焚香沐浴不成?   程飞那日被绑在营栽跪了三天三夜,数九寒冬,也没有吭一声,看的武安侯气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这等心性,做什么不好,非要当叛徒!   之后,因为徐瑾瑜说其还有用,武安侯便让人将其关押起来。   这会儿,武安侯看徐瑾瑜到了,立刻让人将程飞带了上来,徐瑾瑜要求武安侯让人将程飞的眼睛蒙起来。   不多时,程飞被带到了。   即便是冻了三天三夜,后面又在破旧的帐子里关了十来天,程飞除了憔悴些,倒也还有些精神,让人不由心惊他意志力的顽强。   此刻,程飞只觉得房间温暖起来,周围的气息也变得熟悉,他便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侯爷,是您吗?您就不必白费口舌了,我是不可能背叛主……阿月,阿月是你吗?”   下一刻,程飞仿佛失了智一样,就要向某个地方扑去,一旁的两个小兵差点儿没有制住他。   与此同时,徐瑾瑜写了几个字,举起来给武安侯看,示意武安侯问话:   “你现在知道惦记阿月了?怎么不想想你所作所为被阿月知道,她会如何?阿月姑娘并不想和你这等叛国之人说话。”   程飞闻言,浑身一僵,他努力让自己的背脊挺直,他沉默着,过了许久,这才哑声道:   “罢了,不说便不说吧。阿月,只要你好好的,所有的罪孽我来背,黄泉碧落,阎王问罪,十八层地狱我来过!”   “‘她’说,你脏,你的手段心性都太过肮脏,与你这样的人有纠葛,是她这辈子感到最恶心的事。”   武安侯的语气毫无起伏的说着,可是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跳。   这等缠缠绵绵的话,徐小郎倒是信手拈来。   果不其然,程飞听了这话,如遭雷击,他的背脊在一瞬间塌陷下来,不可置信的轻喃:   “与我有纠葛,让你觉得恶心吗?可是,若不是你,便没有今日的程飞!程飞因你而生,程飞奉你若神,你要弃我而去吗!阿月——”   程飞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眼前的黑布也无声的濡湿。   武安侯随后看向徐瑾瑜,可是徐瑾瑜接下来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坐在原地,扮演着阿月姑娘这个角色。   只不过,他时不时的喝水,放杯等动作,都无比清楚的昭示着,在这里有一个活生生的“阿月”。   徐瑾瑜面色平静的看着程飞崩溃的模样,他一直不曾再度提审程飞,便是在等他自己精神承受不住。   只不过,他似乎有些低估“阿月”在程飞心中的信仰力。   不过,赵庆阳送来的香粉之中,正好有一盒与那家书中的香粉气味相似,徐瑾瑜便从此入手,而今看来,距离攻克程飞的心防不远了。   随着“阿月”的动静和不语,让一直都冷静的程飞明显变得焦躁起来,他起初只是低声的喊着阿月,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阿月!阿月!你对我说句话!哪怕只是一句,要我立刻去死我也愿意!   求你!求你说句话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阿月啊!求求你了。”   程飞涕泪横流,不能自己,徐瑾瑜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又动了笔:   “她说:你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吗?”   武安侯说完,程飞直接愣住:   “你想要什么?你不想活着吗?我可以让你长命百岁!我会想尽办法,绝对不会,不会再让你难受了!   阿月,是不是他们对你不好你才来找我的?侯爷,侯爷,你救救阿月,我,我可以用一件关乎卫家军生死存亡之事,与你交换!求你!”   武安侯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他正想开口,可徐瑾瑜却做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武安侯不得不保持沉默。   “她说,你不在,她很孤独,很难受,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正直勇敢的程飞,会做出这样的叛国之举,枉为大盛子民。”   “正直,勇敢……”   程飞咀嚼着这个字眼,又哭又笑,武安侯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至于你说的关乎卫家军生死存亡之事,是军粮的下落吧?军粮就在锦州,本侯已经查到了。”   “这不可能!叛徒!是不是有叛徒!”   程飞几乎不可置信的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只不过他这个叛徒说着叛徒二字实在有些可笑。   武安侯没有说话,让程飞更加急躁不安起来,他在地上邦邦邦的磕了几个响头,直磕的自己鲜血淋漓:   “侯爷,侯爷,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儿都告诉您,求求您,求求您收留阿月吧!   我这般模样,她能来寻我,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求您庇护,求您——”   程飞还想要磕头,武安侯这才态度随意道:   “那就要看你知道多少东西了,你知道的,这幕后之人很麻烦的。”   程飞听罢,顿时感激泣零:   “是!侯爷!”   程飞随后将自己知道的事儿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他确实无父无母,一直靠流浪乞食。   但有一天,普通的农户之女阿月见他因为年纪小,被打的可怜,便给了他半个馒头。   后来,阿月就一直每日定时定点的给他半个馒头保命,这样的馒头一送就是两年。   他活了下来,因为阿月。   然而,好景不长,那天阿月给他送馒头的时候,上一秒还是笑着,下一秒便直接栽倒在地。   他连忙送阿月去求医,大夫说是心疾,需要用名贵药材养着,才能续命。   可阿月家中还有两个弟弟,等其父母知道这事儿后,生怕阿月死在家里,直接把人赶了出来。   而也是那时,程飞才知道阿月为什么一直都只给自己半个馒头,因为……那是她仅有的。   之后,换成了他去乞食来养阿月,可随着心疾的加重,阿月几度昏厥,他无银无钱,恨极了自己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终生的人。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青衣人。   “他说,他可以暂时吊着阿月的命,我在军中是什么职位,阿月就能用什么档次的药。   我当然想阿月用最好的,要是能彻底好起来就好了,所以我拼命的往上爬。”   武安侯听了程飞的话,一时无言。   合着,自己的得力副将一门心思立功,不是为了自己的赏识和报效国家,而是为了一个女娘?   而现在,他也为了一个女娘,做下这等叛国之事!   武安侯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不争气的东西!还好东西!人家用不用好东西你能看到?你能知道?!”   “他们不敢欺负阿月的,他们做的很多事儿我都知道。军粮留在锦州南边的嵯峨山中,那是一座空心山。   就连锦州知府,也是他们的人,否则军粮怎么运至嵯峨山?还有宁锦两州边境也有他们的人。   二者勾连,侯爷难道不好奇为什么这么久朝廷都没有察觉到异样吗?只要南下锦州,就是一只鸟也别想轻易到宁州!”   程飞为了取信武安侯,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知道的信息都倒了个一干二净。   武安侯听罢,顿时惊怒交加:   “荒唐!堂堂朝廷命官,本侯竟不知什么还有这么一个小朝廷?!”   可不是小朝廷,从程飞口中所言,只怕宁州早就已经腹背受敌,其一直在蚕食着宁州仅剩的生命力!   程飞没有理会武安侯的愤怒,只一脸期盼的看着武安侯:   “侯爷,您会保护阿月吧?”   武安侯看着程飞这幅模样,又气又怒,咬牙切齿:   “你放心,本侯会好好保护‘阿月’的!”   下一刻,程飞眼前的黑布被掀开,他只觉得那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阿——”   程飞一脸欣喜,但下一刻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徐瑾瑜,几乎失声:   “怎么是你?!”   徐瑾瑜笑了笑,淡淡道:   “此时此刻,我的小名可以叫阿月,多谢阁下坦言告知。”   程飞气的咆哮出声,但下一刻就被捂住了嘴,徐瑾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有多久没有见到阿月姑娘了?你舍得烧了阿月姑娘给你的书信,却侥幸留下了信封,是因为里面有她的味道吧?   可是,你觉得一个正常人写信,会留下经久不散的气味吗?那些家书里,可是有不少香粉……来让你寄托思念呢。   但,它真的是阿月姑娘的亲笔手书吗?”   程飞嘴唇嗫喏了两下,吐不出一个字,随后,他便失魂落魄的被压了下去。   有了程飞明确的地点,赵庆阳那边找到军粮也更加快捷了。   但与此同时,程飞口中宁州边境的奸细……又是一个心头大患。   幕后之人可不会坐视这样的事儿发生。   而且,除此之外,徐瑾瑜最担心的还有一点——那只能与圣上单线联系的鹰。   ……   因为程飞的吐口,让武安侯只觉得日子开始有了盼头,之后,程飞因为徐瑾瑜那几句心灵拷问,又说了一些细节。   比如,联系宁锦两州边境奸细的方法。   于是,在锦州的赵庆阳带人先去嵯峨山探路,而徐瑾瑜与武安侯则商议搬走守住宁州大门口的“顽石”。   因为程飞的临时倒戈(被迫的),让这件原本不知道需要牺牲多少将士,才能促成的事儿,变得简单起来。   月黑风高之时,宁州边境,两个黑影一错不错的盯着四周。   “昨个那鹰看着就有问题,大冬天飞出来……可惜,没有捡到尸体,不然还能记上一功。” 第144章   “不错, 那只鹰真是可惜了。不过,依主上的意思,似乎有些小毛虫跑了进来, 你我可得替主上守好门户。”   “小虫子而已碾死也就是了,又有何惧?”   两人正在高谈阔论,忽而听到一阵似鸟非鸟,似虫非虫的声响,立刻面色一整。   “是摇光大人!”   二人随后面色一整,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袭而去,随后, 他们便在不远处的枯树下, 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摇光大人!”   二人知道程飞一向没有什么大事儿不会亲自来此的, 这会儿都纷纷慎重的看向了程飞。   武安侯当初并未对程飞用刑, 这会儿洗漱一下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不过,下一刻, 二人皆将目光疑惑的看向跟在他身边的少年。   徐瑾瑜只淡淡的看向他们, 微微颔首,态度不亲不近, 甚至还有些冷漠, 倒是让二人一时半刻拿捏不清该用怎样的态度应对, 只小声道:   “摇光大人怎么还带了外人过来,您忘了规矩……”   程飞看向徐瑾瑜,遂厉声道:   “你们还有脸问!这是我在军中搜罗到的好苗子, 要不是他, 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铸成那般大错!”   到了摇光这个级别, 就可以为自己寻觅合适的左右手了,这少年还是摇光带来的第一人。   而随着程飞这一番疾言厉色, 二人忙跪了下去:   “摇光大人恕罪,不知您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儿?”   程飞绷紧了脸,很能唬人,他闻言冷笑一声:   “你们倒是有脸问,半月前京城来了一批人是怎么到了玉郡的?这事儿你们是怎么办的?!”   二人连忙解释道:   “这件事本是主上交给青一他们去做的,没想到未曾成事,等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青一他们已经……”   “都是一群废物!你知不知道,因为这批人,武安侯已经知道了军粮之事!   而且,你们在锦州藏粮之事已经被武安侯知道了,你们速速传信让主上拟个章程!   卫家军跟一群饿疯了的疯狗似的,锦州虽然不好找,可谁知道逼急了他们,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儿?”   程飞说完,抬步便要离去,那二人对视一眼,连忙拉住程飞:   “摇光大人,这事儿您可得跟我们说清楚,什么叫武安侯都知道军粮藏在锦州了?   就算京中来得那些当官的知道些消息,这才半个月,怎么就查到了?”   程飞有些不耐道:   “我怎么知道,这事儿又不归我管!我只管升迁,再怎么也赖不到我头上!”   这二人负责带队守着宁州入口,也肩负程飞与主上的单线通信,这会儿程飞这话一出,他们连忙称是,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确实,程飞传出来这个消息,那是大功一件,可对于他们,这就不是小小的失误可以掩盖过去了。   “阁下这是在担心什么?”   徐瑾瑜头一次开口,声音低缓没有丝毫威胁性,二人看了徐瑾瑜一眼,这少年生的无害,可能弄到连摇光大人都不知道的消息,只怕以后要与摇光大人相辅相成,又是主上座下一员猛将!   “军粮之事,事关重大,倘若真被卫家军找到军粮之所,主上怪罪下来,我二人焉有命在?   不过,武安侯向来莽撞冲动,哪里来得本事能这么快找到地方?这件事还得摇光大人回去后,仔细探查,务必将那出主意之人找出来!”   两人心里焦急万分,心乱如麻。   他们兢兢业业的办事儿,可是却天上掉下来一口大锅,军粮之事若是被主上知道,摇光大人在人前且位高权重自不会有事,反倒是他们必死无疑啊!   现在,他们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亡羊补牢,也不知为时可晚?   “我会留意的。不过……”   程飞犹豫了一下,这才有些别扭道:   “到底吾等共事这么久,这件事哪里出了岔子可以慢慢查,但此事迫在眉睫,一旦军粮进了卫家军,卫家军必如虎添翼!   若是耽搁主上大业,到时候吾等万死也难辞其咎。看你们这怂样,我倒是有一计,你们愿听我就多说两句,不愿听就算了!”   程飞这话一出,二人对视一眼,立刻道:   “愿听愿听!还请摇光大人直言,若真可行,他日我二人必有厚报!”   “据我所知,卫家军如今只剩下十来天的粮食,他们撑不了太久。   但十来天的时间,吾等也无法将粮食彻底转移,反而武安侯会因为时间紧迫而孤注一掷——根据最新的消息,武安侯的人已经找到了藏粮地的附近。”   程飞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二人面上闪过一片慌乱。   当初那么大一批粮食之所以没有进宁州,就是因为声势太大,生怕被武安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现在,武安侯回过味儿来,只要用心去找,怎么会找不到?   “这么重要的事儿,得告知主上!”   其中一人这么说着,但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已经被吓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而另一人也用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摇光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吧?您的计策是什么?”   这一回,二人明显变得更加慎重了,现在时间紧迫,他们一心等主上示下只怕也来不及了!   他们必须做出应对了!   程飞看了一眼徐瑾瑜,徐瑾瑜微微颔首,他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为难道:   “此计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他们既然知道军粮藏在锦州,只怕不见兔子不撒鹰。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伪造出一批藏起来的军粮来转移他们视线。   等卫家军安分下来之后,则可以慢慢转移剩下的军粮。是弃车保帅,还是等着被卫家军直捣黄龙……二位可以自行斟酌。   对了,这主意就当我没出过,反正这是你们出的岔子,要不是我偶然听到了,哼!”   程飞一幅生怕被沾染的模样,让二人心里一突,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言而喻,随后二人强笑道:   “摇光大人放心,您一番好意,吾等铭记在心。”   程飞摆摆手,随后大步离去,徐瑾瑜走的略慢一些,他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身看向两人:   “兵贵神速,现在虽然卫家军最缺的是时间,但,阁下也是。”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字字句句却如锤子一样敲击在二人的心间,让他们本就紧绷的神经——“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弃车保帅,虽有失误,可若是他们操作得当,会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若是被卫家军真找到了全部军粮,就算他们临时将其付之一炬,也不过两败俱伤!   “干吗?”   “先让人去查一查此事是否属实吧。”   不出意外,二人很快就得到了卫家军的小股军队已经在嵯峨山附近进行大范围搜索。   按照他们的速度,不出三日就会找上嵯峨山!   “时间太短了,找主上示意也来不及了!”   一人有些急躁的说着,而另一人也在沉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就按摇光大人的计策办吧,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务必在两日之内,将卫家军引至北边!”   “若是所有人都走了,那这里谁来守?要不去请知府大人……”   “你是蠢猪吗?你以为军粮在锦州被截之事,知府大人不会被怪罪吗?   这件事,只能我们去做!而这蛛丝马迹,或许也正是卫家军所需要的。”   那人意味深长的说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赵庆阳在嵯峨山周围转了一整日,这会儿用剑劈了些干柴让与自己会和的卫家军来烧火。   “呦,大人您这一手劈柴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   瞧瞧人家赵大人,据说也是出身勋贵,可这柴禾劈那是整整齐齐,跟专门练过似的。   “那是,知道竹子吗?我能劈成头发丝那么细!”   “当真?!”   赵庆阳这话一出,兵将们顿时惊讶不已,赵庆阳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造型简陋的竹香囊。   那是瑜弟第一次编制出来的竹香囊。   “给你们看一眼,可别给我弄坏了!”   军粮有了信儿,众人心里的大石放下,加之这段日子朝夕相处,一时也玩笑起来。   “嗬,这手艺真俊!”   “还真是头发丝那么细!”   众人一时赞不绝口,赵庆阳遂得意的扬了扬眉。   等众人围着火堆,喝着热水,啃着干粮时,有人问赵庆阳:   “对了,赵大人,咱们还得在这儿转多久,我瞧着跟踪的人都不见了。”   “瑜弟说,就转这一天,明个去嵯峨山探探,就可以直接搬粮食回去喽!”   赵庆阳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小小的欢呼了一声,随后这才继续道:   “那位徐小大人还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会有人过来跟踪,要不是牛大力眼睛尖,咱们都不知道这事儿!”   “那是,我瑜弟的本事,寻常人想不来!”   赵庆阳得意急了,跟别人夸自己似的,心里别提多美了,要是屁股后面长着尾巴,这会儿早翘起来。   两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期间,卫家军似乎真有一支队伍被吸引着去了北边。   二人带领着手下,站在对面的山顶看过去的时候,顿时如释重负。   军粮,他们是保住了!   也不枉他们整整两日不眠不休了!   “没想到摇光大人还有这本事,卫家军还真上钩了!”   一人虽然困的不行,但这会儿却是语气欣喜的说着。   而另一人闻言只是冷笑一声:   “摇光大人固然在行军打仗上有几分本事,可这事儿,我看不像是他出的主意。”   “啊?那是谁?”   “是那个少年。这下子,摇光怕是要如虎添翼了,只可惜,他半生戎马,兢兢业业为主上办事,孰不知……”   那人好似叹惋一般的说着,当日他还因为少年没有内力,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他才知何为智计双绝,惊才绝艳。   就是可惜了摇光。   而身旁之人看着卫家军真的走进了他们伪装出来的山洞,然后一脸欢喜的冲出来的模样,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啧,难怪主上喜欢玩弄人心,这滋味真他娘的舒坦!看这群傻子那高兴劲儿!”   “少说两句,这两天兄弟们也累着了,都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那,关口不守了?”   “这批粮食横竖都是要进卫家军的,守什么守?不过,也要看他们有没有福气消受了。”   那人怪笑一声,随后挥袖而去。   ……   嵯峨山确实如程飞所说的,并无看守之人。   依主上的意思,人只要守着,就要吃喝拉撒,哪里能不留痕迹?   是以为了保险起见,这批军粮除了被一面石墙封住了入口外,并再无阻碍,任人取用。   当然,前提是能找到对的入口。   赵庆阳等人用了老鼻子劲儿,终于将入口打开,一进去,他们便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他们是知道这座嵯峨山是空心山的,可却没想到其能这么精妙绝伦。   这会儿,里面一边堆满了粮食,一边则是成箱的官银,赵庆阳举着火把打开一个箱子,立刻映的整座山洞都分外亮堂。   原本,赵庆阳以为这样的山洞会是潮湿无比的,军粮在里面只怕损耗不小。   但,谁能想到,这里面十分干燥,进去还有一股风流吹来,既干燥又通风,简直是一座天然的巨型粮仓!   难怪那幕后之人会将粮食藏在这里,赵庆阳啧啧称奇一番后,随后便与众将士一道准备将这些粮食往宁州去运。   这一回运粮而归,所有人都浑身干劲儿,干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有了这些粮食和银两,他们可以过一个富足的冬天了!   两日后,从锦州至宁州多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他们将要在这条官道上,行驶十日,但一想到还有源源不断的粮食银两进入军中,众人兴奋的恨不得直接就飞回军中。   与此同时,武安侯难得焦躁的在主帐里转圈圈,而一旁的徐瑾瑜却很淡定的看着手里的《越国民俗文化录》。   “我说,徐小郎,你就一点儿也不急吗?你就不怕那些杂碎把军粮一把火烧了吗?”   虽然武安侯从程飞的口中知道,确实存在一大笔军粮,可是这会儿他自己反而焦虑的厉害。   只要军粮一日不到军中,他就吃不下,睡不着。   “他们没有那个胆子。那日我与程飞一道见过那两个主事人,一个有勇无谋,一个有谋无智,且二人都不是有担当的人,他们……会走在既定的道路上。”   程飞交代了与边境联络的方式后,徐瑾瑜和武安侯经过商讨,最终还是决定由徐瑾瑜跟着程飞走一遭。   临行前,程飞服下了武安侯早年得到的一丸毒药,解药也只有武安侯有,所以武安侯并不怕其反水。   毕竟,他心里还有那个不知生死的阿月作为执念牵绊着,舍不得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这一招瞒天过海虽然可以称得上精妙,可若是对方杀一个回马枪……”   武安侯说着,就不由紧张起来,而徐瑾瑜看了一眼武安侯,笑了笑:   “侯爷这兵书倒没有白看,不过,这里头可不止瞒天过海一计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武安侯微微一愣:   “你让程飞给那群杂碎出主意,不就是为了瞒天过海,将真正的军粮偷出来吗?”   “那侯爷信不信,这批军粮进入宁州边境,绝对不会受到一丁点的阻拦?”   徐瑾瑜不答反问,武安侯安静的坐下去,冥思苦想了许久,这才眼前一亮:   “是时间差对不对?你让赵家小子先带人给其造成了压迫感,迫使其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造一批假军粮出来。   而另一边,赵家小子他们已经开始搬粮运粮了,等他们造完假军粮,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需要休整,最起码我们可以领先他们三天的时间!   更何况,若是他们真的赶回来,也是困顿不已,不足为惧!”   武安侯飞快的说完,随后一拳砸在掌心:   “以逸待劳,此法甚妙!本来老子还准备再派一支队伍去干他娘的,没想到……”   “卫家军不能在少人了,否则恐会让越军乘虚而入。”   搬开那两块“守关石”容易,但如何平衡前后夹击的威胁才是重中之重。   卫家军现在需要的是补给,猥琐发育,强大自身,而不是用自己那遍体鳞伤之躯去硬碰硬。   “你说的对。”   武安侯随后冷静下来,重重的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就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椅臂上:   “天杀的杂碎!这种腹背受敌的憋屈老子这辈子都没受过,都给老子等着!”   徐瑾瑜看到这一幕,也不由摇了摇头。   啧,侯爷这火气还真大。   从锦州至宁州,这条路徐瑾瑜来时走了小半月,不过对于归心似箭的赵庆阳等人来说,他们直接将这个时间缩小了近三分之一!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意外的来临,让原本面上足够支撑的军粮,一下子缩水。   事情发生在五日后,将士们照旧在营地附近巡逻,但随后就发现了一个老迈的身影,犹犹豫豫的靠近。   因为将士们都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之所以可以苦苦支撑,也离不开百姓们的帮扶,是以很是和善的上前询问:   “老人家,这冰天雪地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者看着将领,嗫喏了两下,想要说什么,但随后一个老妇人就从后面赶了过来,拉住老者的衣裳:   “老头子,你还真跑过来了!快跟我归家!军爷,我家老头子这里傻了,他说什么你就当没听到!”   将士有些不解,那老者看了一眼老妇人,小声道:   “我,我不傻。”   “闭嘴!说你傻了你还当自己聪明是吧?往回走!少给人家添麻烦!”   老者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老妇人踢拉硬拽,将士连忙上去劝道:   “婆婆,婆婆,您别生气了,有什么话您慢慢说就是了,要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您只管说!”   而也就是将士这句话一出,老妇人眼泪一下子溢了出来: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么好的孩子,没有他们我们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老者沉默着,随后缓缓道:   “我,我不说了,咱回,咱回家。”   随后,二人便相携着离去,将士看着两位老人家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随后将这事儿报于武安侯。   武安侯遂命人前去探查,这才知道,原来在前日的夜里,因为风雪过大的原因,导致玉郡一部分靠山百姓的房屋被滑落的积雪压垮。   虽然百姓们众志成城,将被压百姓救了出来,可是玉郡百姓的粮食本就不充足,这些受伤的百姓现在正面临无粮可吃,无房可住的境地。   而那两位老人家,则是因为外嫁的女儿遭受了这场劫难,被夫家直接送了回来,不得不来军中看看能不能将借出的粮食讨要一些,度过危机。   武安侯得知这件事后,第一时间便让主计将军中的余粮从上到下统计了一遍。   “现在,所有粮食都在这里,因为一部分做成干粮,让兄弟们带着赶路了。是以剩下的这些足够将士们撑三日……”   这个撑,指的是汤泡饭,汤多饭少的度过这五日。   而根据武安侯的人调查得来的信息,本次受灾百姓已逾千人。   等到当日下午的时候,玉郡太守来信,询问武安侯可否还一批粮食,让百姓度过难关。   玉郡,是宁州当初捐粮捐的最多的一个郡。   而且玉郡本就是最受越军所害的一个郡,每年产出的粮食除去税收,也不过堪堪果腹。   之前捐粮,更是百姓们在心里算了又算,除了留下足够自己活下去的粮食外,都一股脑的捐给卫家军。   他们清楚的知道,若无卫家军,则无万家人。   一边是粮食紧缺的大军,一边是有相助之情的百姓,武安侯愁眉不解,迟迟无法决定。   而之后,玉郡太守也觉得自己这个请求有些过分,毕竟卫家军有没有粮,他太清楚了。   于是,他又再度来信,告知武安侯不必理会上一封信件。   可武安侯却知道,能让太守如此,也是玉郡到了极限。   “徐小郎,依你之见,粮食还有多久可以运到?”   “最多五日。”   徐瑾瑜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如是说道。   武安侯深深的看了徐瑾瑜一眼,道:   “好!来人,先运三千斤粮食给受灾百姓送去,告诉玉郡太守,卫家军不会让任何一个百姓饿死!从今日起,卫家军全军一日两餐!”   再难撑,也要撑到粮食送到。   只不过,这一次和他们一起撑的,还有一群可怜的受灾百姓。 第145章   一连十年, 玉郡还是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雪,玉郡太守刘清远看着漫天的风雪,还是毅然决然的撑着伞走进了大雪之中。   “大人, 大人您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受灾的百姓,再看……能不能厚颜借到些粮食。”   刘清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飘忽,三个多月前,卫家军的借粮已经几乎掏空了宁州七郡的家底。   现在能不能借到粮,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亦无法坐视着千名,乃至更多的百姓冻死, 饿死。   “你让夫人看看家里的米仓还有多少米, 一并给本官送到灾区来。”   “大人!府上哪里还有米?才入冬的时候, 您遇到城西的那对孤苦无依的婆孙, 让夫人送了粮过去;一个月前,巷子里的几个孤寡老人没有吃的, 您又让送了粮过去;十几天前……   您府上的米缸又不是那话本子里的聚宝盆,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府上的米缸早就空了, 是夫人一直靠着夏秋时晒的野菜才勉强过活啊!”   侍从这番话说完, 刘清远的身影却已经没入了风雪之中:   “既然如此,那便让夫人先顾好家里,我再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玉郡不比他处, 若是粮食紧缺了, 还能找富户周转一二, 作为宁州最边的郡,大盛的屏障, 富户们早就在战火纷飞时拖家带口,远走高飞了。   而今留下来的,都是一些无法离开的穷苦百姓。   刘清远何尝不清楚这个现状,但他还是想要争一争。   刘清远去的头一个地方是灾区的救济棚,用油布和衰草等搭起来的简陋棚屋,勉强可以遮风避雨。   这些百姓都是在睡梦中遭了灾,但幸运的是,没有死亡的人数,只是大多百姓没来得及反应,被压断的骨头。   是以,刘清远还没有走到救济棚,老远就听到一阵阵□□声,是人们因为痛苦无法掩饰的,微弱的□□。   只不过,这些声音汇聚起来,是那样的震耳欲聋。   这些受灾百姓,本应好好养着的。   刘清远眉头紧皱,随后去了灶房,灶房的搭建便更加简陋了,周围连挡风的围挡都未搭建。   这会儿几个精神状态不错的妇人正围着灶台忙碌,看到刘清远,她们不由眼睛一亮:   “刘大人,可是咱们的粮食有着落了?”   刘清远心中苦涩,但还是强笑道:   “快了快了,今个给灾民吃什么?”   “熬的百家饭,您尝尝看?”   刘清远说着揭开的锅盖看了一眼,里头红豆、绿豆、糙米、高粱、甚至还有窝头煮成一锅粘糊糊的粥,其颜色呈褐色,若不是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只怕让人都要升不起一丝食欲。   “呀,忘了加水了。”   随后,几个妇人忙碌的给几口锅里加满了水,一下子稠粥变稀汤。   “这些都是大家伙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咱们的,虽然瞅着不咋样,可能饱肚子哩。”   刘清远一时没有说话,妇人有些拘束的搓着手解释着,刘清远仿佛被热气熏到了眼睛,他抬袖拭了拭眼角:   “守望相助,大家都是好样的!咱们一定可以度过这次险境!这一次,百姓们捐出来的粮食,够灾民吃多久?”   “也就今天一天,这还得咱们一直兑水哩。”   “好,好,好,本官知道了,本官去想办法。”   刘清远随后又撑着伞离开了,枯黄的油纸伞下,那清瘦的身影被狂风吹的一个趔趄。   “……哎,都到饭点儿,刘大人怎么没吃饭就走了?”   ……   刘清远斟酌再三,回去后让侍从套好了车:   “去斜柳郡。”   他与斜柳郡的太守乃是同年,当初在京中时也有几分薄情,且斜柳郡的情况比玉郡更好一些。   一个时辰后,至斜柳郡太守府。   刘清远表明来意后,门子不敢耽搁,立即请刘清远去花厅等候。   茶壶里的水换了又换,刘清远等到太阳西斜,也未等到一点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侍从小跑着过来:   “刘大人,您还在这儿啊!我们大人说了,若是您要借粮,便莫开尊口了。   咱们斜柳郡早在三月前就已经把底子掏干净了,是一点儿多的也没有。”   “好,我……知了。”   刘清远已经无瑕顾及为何耽搁了这么久,才给他这么一个答复。   此刻,刘清远也已经饥肠辘辘,可是因为喝了太多的水,一起身,胃袋里咣当作响。   但随后,刘清远还是挺直了背,大步离开了斜柳郡太守府。   对上侍从期待的目光,刘清远什么也没有说:   “先回去,等天亮了再去青田郡。”   这一夜,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刘清远辗转反侧,等到子时才睡下,可雄鸡一唱,他便急忙起身。   青田郡离玉郡可不近,他可不能在路上耽搁了时候,救济棚的粮食,也不过就能撑到今日午饭时分罢了。   等刘清远洗漱准备好,正准备套车出去的时候,侍从连滚带爬,一脸欣喜的冲了过来:   “大人!大人!有粮了!有粮了!卫家军还粮来了!”   刘清远先是一喜:   “当真?!”   但下一刻,他又不由拧紧眉头:   “可朝廷一直未送粮草至卫家军,卫家军这粮……”   刘清远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百姓遭了灾后,他束手无策,只能去信给武安侯,看能否还粮。   可信才去没多久,他就反悔了。   卫家军过的什么日子,他最清楚不过了,要卫家军在这节骨眼上还粮,他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这才有了反复无常的两封书信。   可没想到,武安侯竟然当了真!   “这可如何是好,这些粮食……只怕也是卫家军将士们的命!”   百姓的命是命,可卫家军的将士们,他们为了国,为了百姓在边境浴血奋战,他们的命也是命!   等刘清远匆匆赶到之时,却发现救济棚的妇人们已经欢天喜地的洗米下锅了。   “刘大人真有本事!咱们有粮了,不怕饿死了!”   而一旁的卫家军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也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   三千斤粮食,对于千人来说,省着吃可以度过五天,这也是武安侯经过计算,给出的极限。   可刘清远看到这一幕,却心乱如麻,这些粮食给出来,那卫家军又该如何?   当天,刘清远愁的坐不下,在屋子里转了半个时辰的圈儿,还是没忍住让人套了车朝军营而去。   武安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惊讶,但还是让人请其入内。   在等候的过程,武安侯对徐瑾瑜介绍道:   “这位玉郡的刘太守,为人方正,是真正心怀百姓、社稷之人。当初我派人去各郡借粮,也是他先号召呼吁百姓捐粮的。”   正是因为刘清远的人品德行,武安侯对于其还粮的书信才无法视而不见。   能让那样的人传信,那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竟是如此,那今日刘太守来此,不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灾情又严重了吗?”   徐瑾瑜说到这里,眸中闪过了一抹担忧,也不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等过了冬,他与庆阳兄才要行此行劝耕的任务。但对于现如今的农耕时代,自然是要以人为本,倘若玉郡因为这场灾情导致人口大规模减少,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武安侯闻言也不由面色沉重起来,说话间,刘清远已经至主帐外,等小兵通报后,这才走进来。   “下官见过侯爷。”   刘清远冲着武安侯一礼,而后,徐瑾瑜也起身向刘清远拱了拱手:   “学生徐瑾瑜,见过太守大人。”   刘清远本愁眉不展,可看到徐瑾瑜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仿佛一下子大亮,世间竟有如此美少年!   “侯爷,这位是……”   刘清远有些疑惑,能在武安侯的主帐停留,还是个少年,往常怎么没有一点儿风声。   “此乃圣上派来与宣抚使同来的特使,今科解元徐瑾瑜是也。”   徐?   刘清远在自己脑中将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捋了一遍,可也没有一点儿头绪,只得客气道:   “徐解元,久仰久仰!”   能以解元之身,被圣上委派重任,已经不是自己能琢磨透的了。   众人寒暄一番后,遂进入正题。   “刘太守,此番来此,可是灾民出了什么问题?”   “劳侯爷记挂,灾民目前伤势稳定,重伤者约有三百六十人,轻伤者约六百二十人,另有一百余人因为外出得以避险,只是失去了避风之所,身体无虞。   现如今,救济棚的秩序就靠官差与这些康健的百姓来维持,倒也勉强可以运转。”   刘清远一开口,便如数家珍般将救济棚里灾民的受灾情况,安置等一一道来,一看便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武安侯听的也不由暗暗点头,而随后刘清远说完这些,看向武安侯不由苦笑道:   “不过,侯爷这突然的送粮,倒是让我有些心中不宁了。”   刘清远说着,看了一眼徐瑾瑜,还是低声道:   “您就没问问,朝廷什么时候才能拨粮给您?当初七郡捐的粮食,能让卫家军撑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您怎么还……”   刘清远说着,声音却微微打颤。   他就怕,那些粮食也是将士们的保命粮!   “朝廷的粮啊……就快到了!”   武安侯也看了一眼徐瑾瑜,如是说着。   随着武安侯这话一出,刘清远原本因为担忧而发红的眼眶里,一颗含着,悬而未落的热泪终于不可置信的落了下来。   “侯爷,您,您说什么?”   刘清远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磕巴,可还是一错不错的盯着武安侯。   而武安侯这时那因一直严肃端方,愁眉不展导致眉心挤出的川字纹也在这一刻舒展开来,他的声音别提多畅快了:   “本侯说,朝廷的粮食很快就到了!到时候,给百姓们还了粮食,大家伙一道过一个好年!”   武安侯是今日晨起时收到赵庆阳押粮临行前送来的信,信里详细描述了这批粮食有多么好,有多么多。   看的武安侯恨不得插了翅膀先飞到锦州去看一眼!   而根据信件的时间推算,只怕用不了两日,就有一大批粮食抵达军中了!   “这,这可真是一件大事儿啊!”   刘清远也不由高兴的一拳砸在掌心,顿时喜极而泣起来。   武安侯也乐呵呵道:   “所以啊,你就放宽心吧,多大点儿事儿!本侯还能饿到了自己人?安安心心照看着受灾百姓便是!”   “是!”   刘清远下意识的大声说道,下一刻却因为自己的失态,不由自主的涨红了脸。   仓皇之下,刘清远与对面的少年对视上,他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徐瑾瑜只淡笑为其解围:   “素来听侯爷说刘太守一心为民,今日见到您这般情切,若在世召父杜母,实为百姓之福报。”   “徐解元如此谬赞,某愧不敢当!”   刘清远忙推辞,只是随着心里的巨石落下,他的整个面貌精神都焕然一新,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徐瑾瑜也是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这位刘太守的举止之间有些熟悉:   “学生今日一见刘太守,便觉应是相熟之人,倒不知您昔日高中前曾就读何处?”   “吾亦觉得与徐解元颇有几分眼缘。”   刘清远这会儿看向徐瑾瑜,目光中满是欣赏,这样的少年郎,气质非凡,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便该是先生们曾经督促他所要学习的君子之风。   “吾曾就读过东辰书院,只不过才疏学浅,如今说来,倒让先生们面上无光了。”   刘清远如是说着,可是语气中的自豪却不容作假。   他以自己是东辰学子为傲!   徐瑾瑜随后不由眼睛一亮:   “原来学生竟与您师出同门!”   “什么?”   刘清远一时也激动起来,人生四喜中的他乡遇故交之喜,刘清远今个可算感受到了!   这少年虽与自己不是老友,可是他娓娓道来书院里,山长、先生们的近况,仍让刘清远忍不住几度落泪。   “……徐小兄弟见笑了,如今我这般境况,倒是无颜再叨扰先生。”   三言两语下来,刘清远待徐瑾瑜的态度顿时亲厚起来,他有些狼狈的笑了笑,又抹了把泪。   玉郡这等地方,他能被丢过来,实在需要说自己曾经出身赫赫有名的东辰书院了。   “正深兄此言差矣,倘若山长和先生们知道,东辰书院有您这样能沉下心,安抚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在,也将以您为傲。”   刘清远摆摆手,随后又与徐瑾瑜说了许多武安侯听不懂的话,气的武安侯翘了翘胡子,随后背着手去处理公事了。   闲言几句,刘清远的情绪也渐渐平静,大惊大喜之下,让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眼眸却熠熠生辉。   等刘清远听够了东辰书院之事后,这才看向徐瑾瑜:   “说起来,徐小兄弟既然与宣抚使大人同来,想必圣上必有叮嘱,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瑾瑜听了刘清远这话,不由一笑:   “说起来,还真有一事请教正深兄。圣上听闻边疆百姓自今秋起,有多地罢耕,不知可有此事?”   “罢耕之事?”   刘清远没想到徐瑾瑜一语便问到了关节,他斟酌回答道:   “罢耕之事,确有此事,但实在是越贼太过猖狂,玉郡城外的百姓有大片平坦的土地可以耕耘,可越贼数次烧杀抢掠,甚至有一整个村子当年都颗粒无收。”   刘清远面色沉痛,此事他还曾想上司写信请求抚民,但也经过了两个月才有答复。   而在那段时间,刘清远自掏腰包也不能够,还是当时正值秋日,村民们进山找吃的这才勉强撑了下来。   “这件事并非因百姓之过,还望徐小兄弟回京后能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倘若圣上要降罪,我愿领受,便不要也责怪这个百姓了。”   他都已经被发配边疆了,还能怎么罚?   徐瑾瑜听罢,不由笑着摇头:   “正深兄这话就错了,圣上并无怪罪之意,并且圣上深知百姓受战火之苦,此行派吾等来此,是为行劝耕之宜。”   “劝耕?!”   刘清远不由自主的拔高的声音。   这不是胡闹吗?   这位勉强可以成为同门的小师弟看着光风霁月的,怎么说话这么不靠谱?   武安侯一边听,一边喝水都没忍住喷了出来:   “再别折腾这些百姓了,只要越贼一日不退,一年辛苦毁于一旦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刘清远自知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京城来的身份不明的小师弟的想法,期盼着武安侯能让他清醒过来。   而徐瑾瑜看着二人反应都这么激烈,自己却淡定的喝了一口茶水:   “侯爷,在此之前,您能想到军粮危机可解吗?”   “呃……”   武安侯顿时不吱声了。   一旁的刘清远看到武安侯顿时熄火的一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侯爷,您往常不是跟炸毛的鸡似的,逮谁叨谁吗?   今个就这?   就这?!   刘清远看武安侯是彻底指望不上了,他遂苦口婆心道:   “徐小兄弟,我在这里已经三年了,这仗也打了三年了,玉郡的百姓,尤其是与越国接壤之处的百姓有多苦我都看在眼里,他们现在就剩一点儿活气了,真的,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   除此之外,刘清远更怕的是这位徐小兄弟和那宣抚使为了功绩强行劝耕,届时百姓必会与其产生冲突。   可自古,民对上官,都是鸡蛋碰石头,能落着什么好?   武安侯这会儿虽然不吱声,可也一直瞧着徐瑾瑜,虽然说,当初他因为这少年的容貌形似故人,先入为主的对其多了几分信任。   可之后少年的步步筹谋,由不得他不信。   但,军粮之事,可用计筹谋,劝耕之事,却无法相提并论。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唇角含笑:   “这件事正深兄可以放心,我可以起誓,我将让百姓毫无后顾之忧的耕种,不会有丝毫逼迫之举!”   刘清远听罢,不由犹豫了下来,他看着少年那副淡定自若,仿佛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该如何作答。   “今日与正深兄一谈,倒让我对于玉郡百姓的了解更深,我亦知百姓撑到今日十分不易,但若不耕种,待到明年秋收之时,即便圣上大仁大义免去税收,那罢耕百姓应何以果腹?   身为大盛子民,若有地不敢种,此非百姓之难,更该为吾等之耻。正深兄一心为民,应当知我所言非虚。现在距离春种之时,还有不少日子,正深兄可以仔细斟酌斟酌。”   徐瑾瑜知道,自己等人若要劝耕自然无法绕开当地的父母官,是以他索性与这位刘太守直接挑明了说。   以刘太守在百姓间的声望,他应是一呼百应,届时劝耕之宜也将事半功倍。   刘清远来时眉头紧锁,回去时亦是如此,可这中间的跌宕起伏,他就算告知外人,只怕也无人会信吧?   出了军营,被冷风一吹,刘清远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那少年三言两语说动了心。   “不能拿百姓做赌,不能……”   刘清远在心里念着,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年那句:   ‘明年秋收时,罢耕百姓害何以果腹?’   是啊,他们……该何以果腹?   ……   两日后,官道之上,一支见头不见尾的车队正缓缓驶向了卫家军营。   赵庆阳算了一下时间,自己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到瑜弟,一时激动的摩拳擦掌。   “弟兄们!快快快!今个晌午能不能上营里的弟兄们吃到这批新粮,可就看咱们的了!”   “那必须能!”   “就是!好久没有吃这么白的白米饭了!”   “不知道侯爷舍不舍得给咱们顿干饭吃?”   “去,这么多粮,就是天天吃,日日吃,也不怕吧!”   所有人兴致高昂的朝军中赶去,甚至还有人高唱起了歌儿。   而武安侯那是早早留在营外开始转悠起来,他也不说自己干嘛,倒是惹的两个守卫的小兵有些战战兢兢,两股颤颤。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大路上终于仿佛一场春雨落下后,那个挨个挤挤挨挨冒头的笋子一般,一个个属于卫家军的影子冒了出来。   而他们的身后,是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和银两!   “可算回来了!”   武安侯差点没在原地蹦了起来,随后就巴巴的迎了上去,一面对着将士们嘘寒问暖,一面毫不犹豫的打开了粮食口袋,随后就笑的见牙不见眼。   据知情人所言,侯爷当初娶媳妇,可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第146章   “有粮食了!”   源源不断的运粮车进入军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军营一下子沸腾了!   这两日,武安侯昭告全军, 一日两餐,且餐食也是稀多稠少,将士们还需要操练,经常饿得烧心,只能饮水饱腹,一时士气低迷。   再加上那群越军日日烹羊煲汤,香味被风送到军营, 不知惹的多少人馋夜里做梦都是羊汤的味道。   可一觉醒来, 腹中空空, 让人失落又难受。   可现在好了, 军中有粮了!   只要能混个肚儿圆,已经都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了。   于是乎, 不训练的将士们也冲上去七手八脚的帮忙, 军营里难得热闹非凡,一改这几日的低迷。   武安侯自个带头扛粮食, 一边扛还一边笑话那些看到粮食激动的走不动道的将士们:   “瞧你们那点儿出息!这就腿软了?传令下去, 今个火头军营拿好菜刀锅铲, 给大家伙做一顿结结实实的干饭!   一个个都把口水先收一收,手里没劲儿,眼珠子反倒都要瞪出来喽!”   武安侯这话一出,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随后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 为着晌午那顿干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今日依旧下着细雪,徐瑾瑜撑着伞,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支运粮车队正浩浩荡荡,犹如一条长龙蜿蜒着匍匐前进,为整座军营注入了生机与活力。   而其旁不远处,那撑伞静立的瘦弱少年一身雪白狐裘,整个人仿佛与雪色融合,眼神淡淡的看着这一切。   仿佛,眼前这盛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而徐瑾瑜也确实并未局限于这眼前的欢欣,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外头的风雪大,可是将士们却热血沸腾,仿佛不知道疲倦一般。   而徐瑾瑜静看了片刻后,便回到了帐子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庆阳提着饭来了帐中,脸上的笑容那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瑜弟!尝尝这批新粮,这袋是湘阳有名的玉露米,蒸熟后形如玉露,晶莹剔透,吃着齿颊生香,甘美生津!”   “怎么是庆阳兄?方才没有看到庆阳兄的身影,我还以为庆阳兄准备跟最后一批粮食回来呢。”   徐瑾瑜有些惊讶,连忙要从赵庆阳手里接过食盒,他方才特意出去一趟,便是想要迎一迎庆阳兄的,倒是没想到连人影都没有瞧见。   赵庆阳嘿嘿一笑:   “嗐,那么大的风雪,衣裳一裹,雪一落,都是大粽子,就是瑜弟只怕也轻易辨别不出呢!   不过,我今个可是废了老鼻子劲儿,早点忙完来和瑜弟一道吃饭!”   赵庆阳避开了徐瑾瑜的手,将食盒放到桌上,这才重又认真端详了一下徐瑾瑜:   “瘦了,卢千是怎么办事儿的?”   赵庆阳见此有些生气,徐瑾瑜遂笑着摇了摇头:   “军中无粮,大家都是一样的艰难,要不是庆阳兄回来的及时,侯爷都准备让我先去青田郡住两日再回来了。”   “哼,我就知道武安侯那老头就是嘴上说的好听,我把瑜弟好好交给他照看,结果就这?”   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其实也有最近天更冷了,还阳丸功效减退的原因,我倒是不觉得饥饿。”   “竟是如此吗?等我回去让府医再琢磨琢磨。”   赵庆阳将这事儿认真记下,随后打开食盒与徐瑾瑜一道用饭。   玉露米果然不负盛名,徐瑾瑜胃口不好,也用了一碗,赵庆阳更是直接连干三大碗!   “好吃好吃!太好吃!我从没有觉得白米饭这么好吃过!”   赵庆阳吃的头也不抬,看的徐瑾瑜不觉好笑,他斟了一杯茶推给赵庆阳,随后单手支颐看着赵庆阳用饭,语调轻松:   “或许是,自己搬,自己运的粮,滋味就是与众不同?”   “那是!瑜弟你是不知道,这批粮从找寻下落到搬上车子,我那是一眼都不敢眨,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别看他在武安侯面前那么刚,可是他心里也虚着呢。   瑜弟的法子没有问题,可要是因为他操作失误导致功亏一篑,他自个都要找根绳吊死算了!   “不过,今个吃了这碗饭,这一遭走的也值了!”   赵庆阳吃完最后一口米饭,长舒一口气,眸中光芒大作,精神奕奕。   “这可不止一碗呢。”   徐瑾瑜调笑的说着,赵庆阳不由脸热,轻咳一声:   “三,三碗又怎样,自己找的粮,吃着得劲!”   当天午饭时分,卫家军的军营里四处飘荡着大米的清香,洋溢着将士们满足的笑脸。   ……   饭毕,赵庆阳与徐瑾瑜说了会儿话,又去武安侯跟前得瑟一通后,又骑着马朝锦州方向而去。   那么多的粮,不全运回来他可不放心!   而那嵯峨山里,合三州之力运送而来的粮食,足足用运粮车运了整整三日。   等到第三日,最后一批粮食这才缓缓驶过宁州关口,而在休整一日后,终于赶回来的两块“守门石”,看到眼前这不出所料的一幕,相视一笑。   “就这么让他们把粮食运走了?我怎么这么不得劲儿呢?”   “有粮运,也要看他们有没有命吃!”   另一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冷冷一笑,任那武安侯有再大的能耐又如何?   粮食,他可以给他们,可是能不能吃,那可就不能怪他喽。   不过,以那群卫家军都快饿疯了的德行来看,临死前做个饱死鬼,也是自己功德一件了。   有道是,粮是主心骨,这一连三日的运粮车打营中经过,不说旁的,就是那些操练的将士们手中的武器,那也是舞得虎虎生威,杀气十足,似乎随时都准备与越军决一死战!   而武安侯在看到那些还了七郡百姓捐赠的粮食后,仍然可以足够大军顿顿干饭吃大半年的粮食,美的眼尾的纹路都多了几条。   这几日,许是因为吃饱了的缘故,营里的将士们行走巡逻的动静也大了起来。   主帐内,随着外头将士们踏步巡逻而过,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与胄甲碰撞的声音渐渐远去。   武安侯都忍不住道:   “嘿,真是本侯以前没给吃饱饭,看看这气势,老远都能听到!”   武安侯语带嗔意,可实则面上一片自豪,他手底下这些兵,他知道,没说的!   徐瑾瑜也看出了武安侯这暗戳戳炫耀的意图,不由抿唇一笑:   “不错,此前卫家军受困于军粮,导致明珠蒙尘,今日这般一瞧,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武安侯闻言没憋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还得是徐小郎有眼光!”   赵庆阳这两日去在锦州运粮的时候,顺道买了一个水囊,这会儿灌了热水塞给徐瑾瑜后,没忍住吐槽道:   “什么我瑜弟有眼光,那是侯爷你有眼光,要不是你愿听我瑜弟的良言妙计,哼!”   “赵家小子,你这是不拆本侯的台,嘴巴痒痒是不是?那改日越军过来,派你去叫阵可好?”   “去……等等,侯爷,你跟我玩儿激将法是不是?!”   赵庆阳反应过来,差点气炸了,这回运粮之事,是他自己有意前往也就罢了。   怎么,这武安侯还准备可着自己这一只羊薅?   “兵不厌诈!”   武安侯眨了眨眼,低头喝水,赵庆阳气的去搬救兵:   “瑜弟帮我!”   徐瑾瑜没想到这两人,一老一少,却偏偏都能吵的来找自己拉架,一时无奈道:   “庆阳兄此行奔波大半月,不辞辛劳,披星戴月将军粮送入军营之中,实在辛劳,还望侯爷怜惜一二。”   武安侯随后抬眼看了一眼赵庆阳,来时坐在马车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少年郎,不过大半月面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   这让武安侯一时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小声嘟囔道:   “那还不是这小子太不招人疼了!”   “我……”   徐瑾瑜拉了拉赵庆阳的袖子,摇了摇头,这要是再怼上去,今个就清静不下来了。   赵庆阳只得闷闷的哼了一声,但随后武安侯便开口道:   “不过,这次徐小郎和赵家小子的辛劳,本侯都看在眼里,待他日归京,本侯让人开了库房请两位进去随意挑选如何?”   武安侯的库房里有不少曾经在先帝时期得到的赏赐,不过这赏赐又不能卖银子换粮食,还不如做谢礼,也算聊表心意。   “当真?!”   赵庆阳立刻眼睛一亮,直接抓住武安侯的手:   “早就听说侯爷早年随先帝征战时,得了一把传世名剑,名曰凌渊,吹毛立断,曾经在战神云寒迎手中,一战斩落千人!”   “想要?”   武安侯主枪法,那凌渊剑在他手里也是吃灰,这会儿赵庆阳立刻激动的猛点头,看的徐瑾瑜都不由捂脸。   庆阳兄这变脸之技,也是一绝。   之后,武安侯故意逗着赵庆阳签下了一众“不平等条约”,随后这才点头同意了。   “罢罢罢,今个就舍给你这小子,也忒磨人了!”   赵庆阳顿时高兴的眉开眼笑,拉着徐瑾瑜叽叽咕咕的说着这柄名剑的厉害,还没有哄就自己好了。   而就在赵庆阳得了好处,准备拉着徐瑾瑜告辞之时,门外传来的通禀之声:   “启禀侯爷,关副将求见!”   自程飞暴露后,武安侯身边便少了一个副将的位置,经过一系列激烈的竞争后,这位关副将走到了人前。   而这次运粮事宜,也是由其带队在北山迷惑敌方,且能让敌方信以为真,可谓功劳不小。   “请他进来。”   武安侯说完,又看向徐瑾瑜:   “徐小郎,关副将想来是汇报此番军粮之事的具体行动,你也留下来听一听,看看有没有错漏之处吧。”   “自无不可。”   徐瑾瑜颔首应下,赵庆阳见徐瑾瑜不走,也留了下来。   不多时,关意走了进来,他冲着武安侯一抱拳:   “见过侯爷!”   关意并不多言,往那里一站,便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看上去很是靠谱,唯独那双精光偶现的双眼,说明他并不是那么简单。   “关大人。”   “赵大人,徐小大人!”   关意迅速与几人见礼,对于这两位少年态度却颇为和善,尤其是对徐瑾瑜,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慎重。   当初徐瑾瑜在营外问询程飞之时,他也在场,明明是那样的羸弱不堪,可却一语激的程飞原形毕露,就连侯爷也会依从。   更不必提这些日子他所经历的任务了,这里头可都有这少年的影子,他怎敢小看?   “不必多礼,你可是来汇报此次事宜的?”   “正是,侯爷!这回弟兄们在嵯峨山运粮,属下带的人也在北边山里发现了不少粮食,您看咱们什么时候把那些也带回来?”   那些粮食比嵯峨山的粮食少的多,可若是搬回来,那也足够大军用上半个多月!   饿过的人总习惯多打算,这蚊子再小也是块肉不是?   武安侯听了关意的话后,有些犹豫,徐瑾瑜垂眸思索了一下,出声问道:   “不知关大人可有带些北山之米回来?”   关意一愣,随后还真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袋:   “徐小大人请看,这就是那北山之米,也是颗颗饱满,品相不错!”   徐瑾瑜随后取过布袋,倒了一些米粒出来,其外表看上去确实白净,可等徐瑾瑜捏起一粒,迎光看去时,里面的细纹密密麻麻,犹如蜘蛛网!   “这是陈米。”   徐瑾瑜顿了顿,随后捏碎了一粒米在自己掌心,米粒很容易就碎了,而且内里发黄:   “而且,是发霉过后经过处理的米。”   “什么?”   关意有些不信,那发霉的米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些米白花花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可是等他拿起米粒一用力,那米粒便直接碎裂开来。   武安侯看到这一幕,脸色终于沉凝起来:   “霉米,看来这是想要我卫家军的命!”   武安侯少时就曾见过一户人家因为无粮食用,捡了米铺丢弃的霉米淘澄的干干净净,又晒了几遍,最后下锅吃下后,一家五口,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武安侯随后将自己少时的见闻娓娓道来,关意听到这里,也不由手指微抖,幸好自己没有擅作主张!   若是那批霉粮与运粮车一道运回来,只怕什么时候弟兄们因为一口吃的丧了命都不知道!   “这群人真是该死!”   关意气的直接将布袋里的米捏成碎渣,牙齿咬的咯嘣作响,恨不得直接去将那算计之人生吞活剥了!   赵庆阳这会儿也来不及高兴自己得了梦中情剑,气愤道:   “侯爷,要不您下令出兵直接把那群杂碎镇压吧!”   “以什么名义?圣上不下旨,本侯贸然带兵反打,与谋反何异?”   就连这次运粮,他都只能派遣一小部分兵将,换下军中衣物前往锦州,若要声势浩大的拿下关口处的势力,可少不得一番交战!   “那难不成就让他们继续逍遥法外?!”   赵庆阳憋了一口气,他特意将李寻带出去,本来是想要他联络圣上,可本该抵达的雄鹰不知去了哪里,他们与京中最后一条联系的线也断了。   武安侯不由沉默,他镇守边疆多年,可与圣上却不似先帝情深,是以诸多桎梏,也累的身边人受气。   “据程飞所言,那股势力平日隐藏颇深,若要根除,必要兴兵,但,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   武安侯如此说着,关意抿紧了唇,他何尝不知越国虎视眈眈,若是他们动静大些,只怕就要迎来越国的猛攻。   但,这番算计,攸关全军性命他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   “诸位莫气了,世间没有无用之物,这批粮,咱们是用不上了,但……它自有去处。”   徐瑾瑜声音轻缓,如从流水潺潺,让原本一腔怒火的众人蓦然只觉灵台一清。   “自有去处?瑜弟,这话从何说起?”   赵庆阳挠了挠头:   “要我看,这等害人之物,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去!”   武安侯与关意也是眉头紧锁,对于徐瑾瑜这话有些不太明白。   徐瑾瑜抱着热水囊,漫不经心的说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听说,前段时间军中无粮之时,将士们对于越军的羊汤颇为眼馋?”   “是有这事儿。”   武安侯闻言都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谁让这事儿他也干过。   徐瑾瑜闻言,看向武安侯,淡淡道:   “那侯爷就没有想过,越国的羊从何处来?”   “越国的羊,从何处来?那自然是,他们自己养的……”   武安侯渐渐消了声,他幼时也曾给人放过羊,羊这种动物,对于草的消耗性十分强,若是不看着,其将一块地啃秃,刨根都是常事!   “越国地狭物稀,本土的土地来耕种尚且不够,如何能支撑的起如此大规模的养殖?”   要知道,距今越国已经连续一个多月煮羊汤了。   自从入冬以来,他们便这么干,可越国用什么支撑?   徐瑾瑜这段时间一直在通过书籍了解越国这个国家,那些风物志上对于越国的描述虽然有些地方有所分歧——   具体表现在其中两本尤为突出,一本态度鄙夷,一本奉若神明,一看就知道是那国人编写的。   而徐瑾瑜从这些文字里,剖析出有用的信息:   “我曾在两本关于记录越国风土人情的书籍里,都看到过越国关于家禽家畜的豢养,但其中家畜除了耕牛以外,便是猪这一种了。   与羊不同,猪是杂食性动物,他们什么都吃,故而是越国最好的肉食来源。反倒是羊……”   徐瑾瑜没有将这个问题摊开来说的时候,武安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武安侯缓缓靠到了椅子上:   “是啊,他们的羊从哪儿来?”   羊肉有暖身之效,冬日里来一碗羊汤,那是比烈酒还有用!   徐瑾瑜又继续道:   “此外,根据书中记载,越国地力稀,寻常百姓尚不能饱腹,他们……又是如何与侯爷苦战如此之久?”   武安侯只觉得有一根无形的大棒狠狠的敲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与越国交战这么久,只知其国兵将骁勇善战,且全民皆兵而战,那样举国之力而战的军队,不易攻克也是常事不是吗?   但他似乎一直陷入了这个思维误区,假如,越国本土并不适宜耕做呢?   其一直想要侵吞大盛土地的狼子野心从未掩饰,未尝不是因为本国条件之恶劣?   武安侯自己把自己问麻了,而一旁的赵庆阳闻言气的眼眶赤红:   “要是越国本来就没有足够的打仗物资,那他们现在所消耗的,一定是有人供给的!”   赵庆阳这话一出,主帐每一片静寂。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都觉得齿寒。   谁在供给,不言而喻。   大盛的将士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可敌国的粮草物资都是出自本国。   一国之力,支撑两国对垒。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锦州产羊,能支撑越国煮这么久的羊汤的羊,定不是少数。所谓雁过留痕,那么大的一群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   只要,找到他们与越国勾结的渠道,那么这批特意安排的霉粮,就有了它的好去处了。”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众人随后精神一震。   当初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们能敢和越国打个你死我活,何况现在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么多的信息。   没道理这次还输给越国!   “徐小郎说的对,此时还不是吾等泄气之时,等击退了越国,就是再算总账之时!”   “啧,想使坏心眼是吧,这回也让他们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徐小大人大才!”   三人一时振奋起来,徐瑾瑜含笑坐在原地,摇了摇头。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   越军军营之中,四处弥漫着香喷喷的羊汤的味道,兵将们三五成群的上去盛一碗羊汤,一口锅里是一整只羊,没汤了就再加些水,等把锅里羊骨都煮酥了,又分吃里面的筋肉。   而日日有这顿羊肉大餐的滋养,越军的兵将一个个人高马大,身上的腱子肉即使隔着冬衣也能看出魁梧的影子。   “主帅!”   “主帅!”   随着一个在小山般的兵将中,依旧十分突出的将士走过,众人纷纷行礼。   越军主帅站在高地,看着远处玉郡的城墙:   “他们还有几日断粮?”   “回主帅,根据那盛国人的消息,今日就是他们断粮之日!”   “好!一个个都把火烧的旺旺的!让盛军都好好闻闻羊肉的味道,他日下了阴曹地府也不留遗憾,哈哈哈!   等三日后,全军出击!届时,本帅倒要看着饿的头昏眼花的武安侯,还能不能提的起他那把游龙枪!” 第147章   有道是,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这两日是卫家军的所有将士们过的最滋润的一段时间,以至于他们在操练之时, 哼哈之声离得老远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只不过,这样的声音只持续了一刻钟,便彻底消失了。   无他,乃是由主帐中传出命令,所有操练兵将需与之前操练时保持一样的安静!   一时间,将士们十分茫然,他们吃的饱, 睡的好, 自然要士气高昂着来回报侯爷了, 怎么反而要让他们安静了?   武安侯对此也有些不解:   “徐小郎, 士气在军中可谓是重中之重,将士们冰天雪地操练, 正是要一展气势之时, 让他们压着声操练,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侯爷此言有理, 但您是否忘了一件事儿?前有军中叛徒, 后有援助敌军, 这二者当真就不会有一点儿关系吗?   此前,越军短短七个月便曾经与我大盛交战三十七场,平均每个月便会有五到六场战役。   可我至军中已经大半月, 越军一直按兵不发, 只煮羊汤来扰乱军心是因为什么?”   徐瑾瑜不答反问, 武安侯沉吟片刻,随后两眼放光:   “他们在等!等我们断粮之时!程飞那家伙一定把军中粮草的储备透漏出去了!”   徐瑾瑜闻言, 笑着抿了一口茶水,这才轻声道:   “可越军未曾想到程飞被揪了出来,也未想到军粮可以失而复得。   以前,有程飞作为军中的眼线,向来是敌暗我明,现在……这角色可以调换一下了。”   武安侯一点就通,一下子就明白了徐瑾瑜的意思,一时高兴的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掌心:   “不错!咱们现在要伪装出数日前的死气沉沉,到时候越军进攻之时,便是猛虎下山之日!   且让这些小子憋一憋,到时候开战之时,狠狠给那群越贼一点儿颜色看!”   “不错,卫家军确有猛虎之威。”   徐瑾瑜含笑说着,武安侯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此番倒是多亏了徐小郎你提醒,否则我便要顾此失彼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程飞,竟然身上连了这么多线!”   武安侯再度为当初识人不明的自己懊悔,假如这种事不是第一次的话,那曾经与越军的对战,也不知程飞有多少信息透漏出去?   之后,武安侯心那个坎儿还是有些过不去,于是他再度提审了程飞,说起军粮储备之事时,程飞眸子狠狠一缩,完全来不及掩饰:   “候,侯爷,您您知道了?我,我就只说过这么一件事儿!我发誓!就这一件!”   他就只告诉过主上这么一件事儿啊,侯爷又是从何处得知?   难不成真的是主上手下之人有了叛徒不成?当初他急着灭王信之口,便是为了杜绝此事!   程飞此刻指天发誓,一脸恳切的看着武安侯,希望武安侯能看在昔日情分上,宽恕一二。   可下一刻,他就被武安侯一脚从原地踹的打了好几个滚,这才撞上柱子,吐出了一口鲜血。   武安侯亦是气的胸口一起一伏,指着程飞的手指都在发抖,他目眦欲裂的咆哮道:   “只这一次?倘若这次没有徐小郎他们来此,届时所有粮食吃光,你是要卫家军所有兄弟的尸骸给你铺路不成?!!”   武安侯如何能不气?   差一点儿,差一点儿他卫家军便要全军覆没!   大盛之门也将被迫打开!   而这,都是因为自己错信小人!   “我让你只此一次!我让你只此一次!”   武安侯几步冲上去,厚重的马靴如同雨点儿一样的落在程飞的脸上、身上,但即使如此,武安侯犹不解气。   等到最后,程飞已经奄奄一息之际,武安侯这才放过了他:   “你为一人而弃一国于不顾,你该死!但本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去死!   你该看着你的主上功败垂成!看着你口中那个可以让你背弃国家、圣上、良心的女娘因你所为痛骂羞愧,黄泉碧落,生生世世不愿再与你为伍!”   武安侯冷冷的说完,随后转身离去。   而程飞本就才解了毒,身体虚弱,这会儿又因为剧痛,视线有些模糊,他只愣愣的看着武安侯远去:   “不,不要……阿,阿月……”   随后,他的头垂下,宛如死去一样,唯有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他还未再见阿月一面。   他还不能死。   ……   之后的三日,卫家军在兢兢业业的扮演着数日前的自己,以至于不少兵将觉得浑身的气力没有发泄完,于是开始加入修城墙的队伍。   一个个都是年轻郎君,一身的精力,修一处顶一处,倒是没有武安侯担忧的有损士气的情况发生。   武安侯与徐瑾瑜并肩现在城墙上,看着将士们卖力搬石头的一幕,不由咋了咋舌:   “这些小子真真是吃饱了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也不知道怕冷似的。”   怕冷的徐瑾瑜将自己又朝着斗篷里缩了缩,纤长的睫毛垂下,他一开口空气中便有一团白气,天实在太冷了。   “将士们其实都很好满足,只要吃饱喝足,他们就愿意将自己的青春与热血留在国家的土地上。   所谓士气,此前侯爷与越军交战虽然胶着,可并未败过,是以在我来之后,大家虽然腹中空空,可也知苦中作乐,更不必提如今粮仓里堆的满满的那批粮食了。   侯爷,你的将士远比你所想象的更加坚韧,更加不畏艰难险阻。”   徐瑾瑜这话说完,武安侯也吐出一团白气,可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读书人说话就是贴心,这话我爱听,那赵家小子要是有徐小郎你一半会说话,我也不会老是想要折腾他一下。”   徐瑾瑜无奈的看了武安侯一眼:   “所谓欢喜冤家,依我看,您倒是与庆阳兄像极了忘年之交。”   “谁跟那小子是忘年交?话说,这小子去锦州寻找那条给越军送物资的暗道到底行不行得通?”   “庆阳兄,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瑾瑜迎着寒风抬眼看去,目之所及之处,是一片黑压压的篷布影子,那里,是越军的军营。   “好了,侯爷,今日的闲聊时间结束,我该回去看书了。”   武安侯:“……”   “合着徐小郎你跟我出来转一转,就是为了吃完饭消消食呗?”   徐瑾瑜揉了揉胃袋,笑吟吟道:   “您说对喽。”   “嘿!”   武安侯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少年那纯白的背影渐渐消失,忍不住挠了挠脸。   他还是觉得这徐小郎和楚老哥不是一般的像!   不会是,楚老哥当初曾经在外留情,然后……   武安侯这么一想,便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不成不成,他不能这么想。   否则,以徐小郎这聪明劲儿,自己在他面前那天说漏了嘴,他不得把楚老哥的坟都刨喽?   武安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这才将自己那楚老哥的形象拉回一点儿,随后哼着歌儿下了城墙。   他突然有些期待那群估计正得意洋洋的越军对上这些吃的饱,没地儿发泄精力的将士们的时候了。   给他们一个惊喜,希望他们喜欢!   一晃三日而过,一无所觉的越军主帅终于在这一日整兵顿马,他长剑一挥:   “冲啊!将士们!攻下宁州!那里有数不尽的美食!美酒!美人!今夜我们必在宁州庆功痛饮!”   “冲啊!”   越军趁着晨雾朦胧之时,直接向玉郡的城门发起进攻,此时的卫家军只怕早已饥肠辘辘,连武器都拿不起来了!   越军来得声势浩荡,一阵喊杀声刚至,兵马也已要兵临城下,可正在这时,城墙上一排排黑甲兵将直接弯弓搭箭。   “咻咻咻——”   一阵箭雨过后,越军前军立刻阵亡数百人!   越军主帅懵了一下,暗骂一句:   “卫狗!你以为养一队弓箭手就能阻挡本帅的脚步?你的空城计本帅早已心知肚明!你也太小看我大越儿郎了!   将士们,杀!盛军无粮,他们的大部队毫无战力!全力冲锋!势克宁州!”   “势克宁州!”   “杀杀杀!”   越军主帅直接冲在最前,可下一刻,他所以为的最难攻克的城门缓缓打开,越军主帅还来不及高兴,里面的卫家军将士便如潮水一样喷涌而出!   “诛杀越贼!还百姓一片净土!”   “诛杀越贼!”   在一片喊杀声中,越军与卫家军彻底战作一团,越军主帅看着那仿佛一扇人流永不停息的城门,奋力厮杀。   然而,人实在太多了!   “主帅!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盛军彻底包围的!”   此前,越军一直以小股军队骚扰玉郡,频繁作战但并未发动大规模战役,便是因为卫家军人多势众,他们轻易不敢硬碰硬。   这一次,卫家军本该饿的精疲力竭,饥肠辘辘,浑身无力的!   可越军主帅没想到自己发起总攻后,竟然是这般局面,一时恨的咬牙切齿:   “这卫狗果然奸滑无比!得了粮竟然这么能沉住气!快,撤!先撤!”   越军主帅连忙带着精锐突围,明明本该大获全胜的战役,最后却落得个狼狈出逃,气的他一回去就踢翻了两口锅。   “一群没用的东西!连盛军的异动都发现不了!”   自始至终,越军主帅都没有怀疑过是自己的消息出了问题。   其余属下立刻跪地请罪,而连续一个多月兴致高昂的越军军营,头一次阴云密布,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与此同时,卫家军的将士们士气却是意外的高涨。   “真他娘的太痛快了!我一出去,就有两个越军都傻了,直接被我一刀毙命!”   “那越军主帅还当咱们侯爷玩空城计,真是可笑,咱们侯爷什么时候会这些计策?亏他还和咱们侯爷打了这么多次!”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别以为老子没看到,给越军主帅的马屁股喇了一道口子的人,是不是你?”   “本来想砍那家伙的腿的,没拿稳!”   ……   武安侯和将士们打成一团,嬉笑怒骂,而徐瑾瑜等人从京城里带来的酒也在今日派上了用处。   武安侯随后端起酒杯,高声道:   “今日大败越贼,多亏了徐小郎多谋善断,才能助我军大获全胜,乃是大喜之事!   这酒正是圣上记挂兄弟们,不远万里派徐小郎他们送来的,来!大家伙一道敬徐小郎一杯!”   武安侯无意贪功,这会儿一番话落,将士们纷纷侧目看向坐在上首的少年,声音洪亮道:   “吾等多谢徐小大人赐计!击溃越贼,护我河山!”   “吾等多谢徐小大人!”   少年初至时,并不如何起眼,甚至才来第二日他便直接将军中副将拉下马,人人敬他,也畏他。   可他们头一次知道,少年这等智计谋略用在敌军头上,竟是如此痛快!   将士们的声音响起,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一叠高过一叠,震撼人心!   这酒不似水酒,性烈辣口,徐瑾瑜倒是没有沾口,只不过也被将士们的热血所感染,眸子晶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低头喝了一小口:   “好辣——”   徐瑾瑜难得没忍住,吐了吐舌头,可正是这般,才终于有了些少年的影子,顿时逗的众人哈哈大笑。   等现场的气氛炒热,武安侯直接大手一挥,杀羊庆贺!   这是当初军费一进军营后,武安侯便直接拨了一笔,让人去买了一批羊给将士们吃,没道理那群越贼顿顿羊汤吃着,他们的将士们只能巴巴看着!   “杀羊喽!”   “架火烤!”   在火头军营的努力下,没多久,一只只处理干净的羊羔或被木棍穿起来,转着圈烤了起来,又或是直接被剁成大块肉,在咕嘟咕嘟作响的大锅里炖的烂糊——   眼前这一幕,在一个月前武安侯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梦的,可这梦一样的景象竟然真的成真的!   武安侯这会儿抱着酒坛子,脸颊微红,醉眼朦胧的看着徐瑾瑜直笑:   “徐小郎,这是老子在楚老哥走后,打的最痛快的一场仗!圣上把你送过来,真,真是送对了!这酒,酒也送对了!”   徐瑾瑜被酒气扑了个正着,看着武安侯这般模样,只得劝道:   “侯爷,您醉了,小酌怡情,大酌伤身。”   “不,不碍事儿!不会误了事儿的,老子,老子就是高兴!这次打了那越贼一顿狠的,他得有日子不出来了!”   武安侯一想起这事儿,就不由偷着笑,这种没有耗费太多兵力,便将敌人赶出去的滋味真真是太痛快了!   徐瑾瑜听了武安侯这话,也不由颔首:   “不错,这一次打怕了他们,便能给庆阳兄那边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届时……侯爷?”   徐瑾瑜一抬眼,武安侯已经抱着酒瓶子睡了过去,昏暗的火把光晕洒在武安侯那并不年轻的脸上,沟沟壑壑,具是岁月痕迹。   这两日,武安侯也并不轻松,只要越军一日不开站,大盛一日不获胜,他便无法安寝。   但今日,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一夜,将士们皆尽兴而归,胜利的喜悦让晚间的梦乡都变得格外香甜。   因为卫家军突如其来的粮草支援以及前面的蛰伏,让越军狠狠吃了一个闷亏,最起码在他们调查到卫家军的粮食来路与数量前,不会轻举妄动。   而这,也是徐瑾瑜为什么要憋着大招到最后给越军一下狠的的原因。   要让人敬,先让人畏。   而这一次的出其不意,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立威手段。   也正是因此,给在锦州调查羊群去向的赵庆阳争取到了一定时间。   而在越军龟缩不动的时候,赵庆阳也终于在锦州找到一些可疑之处。   酒馆里,因为赵庆阳是这里的常客,且出手阔绰,店家一直会把最好的位置给他留着。   这会儿,正是傍晚时分,众人高谈阔论:   “哎呦,听说前不久,咱们宁州的一线天关口雪崩了?那怕是要急疯了林老板!”   “谁说不是呢?那么多的羊,那么多张嘴,要是我就原地抛售了!”   “啧,养羊人不爱吃羊,咱们锦州怕是卖不出去了,倒是宁州……”   “宁州的粮都捐给卫家军了,哪里来得银子买羊?”   一时间,众人长吁短叹,而赵庆阳靠着自己这段时日人傻钱多的少年郎的形象,厚着脸皮道:   “这林老板是何人,往常怎么没听几位老哥说过?”   赵庆阳这一出言,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犹豫着没有说话,赵庆阳见状直接一颗碎银拍在桌上,豪爽道:   “来,店家,给几位老哥把你们的好酒好菜都往饱了上!帐都记我头上!”   赵庆阳这话一出,几人不由眉开眼笑:   “还得是小兄弟敞亮!话说这林老板,那在咱们锦州也是有几分名声的!   这不,今年秋,林老板买了一批羊后,说是家里开饭庄的,咱们锦州的羊吃的香,这便开始十日一订,一订就是千头!人送外号:羊不留!”   “可不是,咱们锦州的羊,估计有一半都被他买去了!可谓是,人过不留羊!”   赵庆阳一听,就把这个可疑人物记在心里,随后这才故作不经意道:   “那这林老板在锦州何处落脚?我也觉得咱们锦州的羊不错,家里族大,一户送一只也得百十头羊,正好他带不走,我也好给他分担一二。”   赵庆阳这话一出,倒是没有人怀疑,毕竟赵庆阳那勋贵子弟独有的矜贵气度,就算他活的再糙,也能感受一二。   “小郎君,听你是京城口音,这烂摊子你还是莫要接手了,羊这东西挑嘴的很,封了路还不知何时能通……”   那人说着,随后压低了声音:   “你等那林老板撑不住再低价接手,岂不美哉?”   虽然只是酒肉之情,可这人此刻也是真心真意为赵庆阳考虑,赵庆阳表示谢意后,还是以先上门探探口风为由,终于讨要到了林老板的住址。   等到翌日,赵庆阳大冬天也拿着把扇子在身上晃悠,以一派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的形象来到了林老板的住址,遂让小厮上去扣门。   林老板把赵庆阳请进来,听了赵庆阳的来意后,直接拒绝道:   “那怕是让郎君白跑一趟了,咱们出门在外,哪里能不准备点儿什么?雪崩只是一时,这羊我不卖,您请吧——”   林老板的态度称不上和善也称不上恶劣,只是等赵庆阳离开后,那扇门便直接上了锁。   “世子,您看这事儿……”   赵庆阳微微垂眸思索着这一路以来徐瑾瑜的做法,喃喃道:   “你去让人打听打听这林老板来时带了多少辎重,另有一头羊一日需要的草料多少,我倒要看看,这林老板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赵庆阳来得时间并不巧,锦州大部分羊都已经售卖一空,若是他贸然打听买羊之人的身份,少不得要被人以为是准备插行的,难免多生波折。   是以,赵庆阳再三斟酌下,还是留在了锦州最大的酒馆里碰碰运气,毕竟,人喝多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没想到,还真让他摸到了林老板这条线!   而等侍从回来之后,他一面上气不接下气,一面道:   “世,世子,打听到了,林老板进锦州,除了一辆马车外,什,什么也没有带!”   “对了,世子,一头羊一天少说也要吃三斤草料!”   两个消息陆续传来,赵庆阳心中一定,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抓住你了!”   林老板本意是为了打发这个看起来是个愣头青的少年,所以借口都这样漏洞百出。   要知道,锦州本就产羊,就算发生了雪崩,他也可以在本地购买草料,最多就是草料的价格过高,让他无利可图。   可他竟然连这样的借口都想不出来,只怕是早就已经有了别的想法,不愿意为自己再添负累。   “所有人,将这个宅子给本世子盯死了!”   赵庆阳一连几日没有露面,林老板打听一番,知道那少年许是去了别的地方游玩去了,没了最后一个盯着他的人,林老板在夜色朦胧之时,与一群人带着一群羊,浩浩荡荡的朝南山而去——   而那,正是锦州驿丞口中,本该成为隔绝盛越两国的天险!   赵庆阳跟了上去,可却越发心惊,等到了近前,他才发现原来那里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而豁口的另一边,正是越军驻军把守,并有若干壮丁在不遗余力的将豁口扩大!   羊群一个个从豁口处跳着冲了进去,它们以为自己迎来了自由,孰不知前方——是死亡的深渊。 第148章   天色黢黑, 和火把被风吹着,将一□□接之人的影子映的张牙舞爪,如百鬼夜行。   越军一脸贪婪的看着鱼贯而入的羊群, 拍了拍林老板的肩膀:   “好肥的羊!你干的不错,我会让主帅替你美言几句!”   “大人满意就好,大人满意就好!”   林老板弓着腰,赔着笑,而越军见状不由眼珠子一转:   “不过,这羊肉吃的兄弟们身上燥的很,早就听闻你们盛国的女人水灵, 你看……”   林老板闻言不由心中一惊, 越人贪婪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可他却从未想过这些人竟是如此大胆妄为!   “大, 大人有所不知,我大盛君主对于拍花子管束极其严格, 故而, 故而……”   他可不愿意冒着暴露的风险,满足这群越军的私欲!   “没劲透了!滚滚滚——”   越军有些不耐烦的挥退了林老板, 林老板点头哈腰的退开, 等人都看不到时, 这才狠狠的淬了一口:   “呸!杂碎就是杂碎!吃了羊还想女人,这是生怕那杆破枪烂不了?”   林老板一边走一边骂,可却不想, 下一秒一声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老板倒是好兴致啊。”   林老板猛的抬起头, 那少年熟悉的面容便映入他的眼帘, 林老板跟见了鬼似的,手指指着赵庆阳, 不住颤抖:   “你,你,你!”   “资敌叛国,林老板,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林老板也没有想到自己干了这么久的,也这么隐蔽的一件事儿竟然这么容易被人发现了!   可既然如此,那他……   林老板心一沉,随后便准备咬破口中的毒囊,可说时迟,那时快,从后面摸上来的侍从直接卸了他的下巴,把他扑倒在地。   赵庆阳冷笑着走上去,狠狠踹了其一脚:   “服毒自尽?你们倒是知道给自己选个轻松的死法!来人,带走!”   赵庆阳一走便是十几日,眼看着已经要到了年关,军中的气氛也热闹起来,他才姗姗归来。   “嚯,瑜弟,营里好热闹!侯爷这是准备给大家伙过个肥年啊!这肉看着就好吃!”   赵庆阳一回来,就眼尖的发现,营里竟然多了一排腊味,记得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烟熏火燎中飘来的肉香。   “啧,赵家小子你在京城什么没吃过,怎么也跟那些个没见识的小子一模一样?”   武安侯知道赵庆阳今个回来,也迎了出来,赵庆阳闻言就炸了:   “我来找我瑜弟说话,侯爷你插什么嘴!”   徐瑾瑜给奔波回来的赵庆阳倒了一杯热水,对于两人的斗嘴已经日渐习惯。   武安侯气的胡子一翘:   “嘿!你这小子!有本事你甭吃本侯买回来的腊味!”   “我凭什么不吃?我这累死累活,跑前跑后为的是谁?侯爷你得摸着良心说话!”   武安侯一时哽住,这事儿他还真说不过赵庆阳,于是乎,赵庆阳头一次在与武安侯的斗嘴中取得胜利。   “看来,庆阳兄这一次收获不小。”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赵庆阳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   “瑜弟,这回我有大发现!”   武安侯闻言,也悄咪咪的凑了过来,赵庆阳哼了一声,这才低低道:   “越军已经在锦州南边的群山山脉处,开了一个豁口,倘若再放任不管,他日越军从豁口处进入锦州,届时锦宁二州就是越军的囊中之物!”   赵庆阳这话一出,徐瑾瑜面上的笑容不由一顿,武安侯也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道:   “啥玩意儿?锦州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知府是干嘛吃的?!”   “啧,就知道侯爷您会咋呼,看我瑜弟多淡定的!”   徐瑾瑜回过神,抿了抿唇:   “兹事体大,此事必须报于圣上知道。”   锦州事宜紧迫,但武安侯若要向锦州兴兵,是以必须要合圣上手上的另一半兵符才可。   “来不及了,锦蜀二州的交接处,锦州一线天已经因为雪崩封住了,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什么?这莫不是天要亡我宁州?!”   宁州作为大盛的屏障,与锦州两处天险相接,这才将外敌拦住,一旦连失两州,他以身殉国乃是小节,可届时京中腹地便将为人鱼肉!   越军此计实在毒辣!   武安侯悲怆的声音响起,原本脸上那属于年节的喜气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国之大难,他怎能轻松起来?   “不会的,天无绝人之路,侯爷您且冷静冷静。庆阳兄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   “这不是我去调查锦州羊群的去向,没想到果然真的一直有人从锦州购置羊羔送给越军,而其途径就是那个不易发现的豁口!”   “这个豁口只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庆阳兄还记得为何我们当初进宁州之时,我为何要选在北山而非南山?”   赵庆阳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北山是土山,且陂势缓,儿南山是石山,陂势险峻,更方便做出种种意外。”   徐瑾瑜想起自己一路以来做过的种种功课,眸色渐暗:   “然而,那样的石头山,除非有愚公移山之心,否则轻易无法破开!”   然而,就是这样的石头山,千余年都不曾有过差错,可却在今朝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越国只怕筹备已久!   “开山凿石可是一个大工程,越国只怕还需要些年月才敢正式宣战,侯爷且先稍安勿躁。”   “唉……”   武安侯重重的叹息一声,他何尝不知徐小郎话中之事,但群山山脉已经被打开,大盛危机迫在眉睫!   徐瑾瑜知道也劝不住武安侯的担忧,随后将注意力转向了这次的赵庆阳前往锦州的真实目的。   “庆阳兄且说说你在锦州打听到有关资敌之人的消息吧。”   赵庆阳点了点头,随后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瑜弟要是觉得不够,那人我还带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只管审他!”   “十日一批羊,一批为千头,也就是他们平均每天消耗一百头羊。   羊肉大补,多食无益反而有害,尤其是军营之中,只怕每个兵将一日分到的羊肉不会超过半斤,甚至减半。   一头羊净肉不超过七十斤,看来,越军目前驻扎的人数在一万五千人到三万人左右。”   徐瑾瑜微微垂眸,一字一句的推算着。   而能够让越军有胆子和卫家军的十万大军叫板,徐瑾瑜更倾向于越军的兵力在三万左右。   毕竟,此前卫家军缺衣少粮,朝廷不理不问,反而越军一直酒足饭饱,自然声势不小。   而就是在这样三倍兵力的悬殊之下,越军能一直越战越勇,只怕得到的资助只多不少。   “庆阳兄,我们去见见你带回来的那个卖国贼。”   徐瑾瑜声音微冷,在两军对垒之际,行资敌之举,不是卖国又是什么?   “林余,晋州人士,本是晋州商贾,素日往来大盛南北走商,家中有一子两女,妻妾四人……”   林余被蒙着眼带了进来,一进来就听到赵庆阳正口齿清晰的将他的身份信息一一道来。   林余顿时身体一僵,连忙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商人逐利,你的身份文书没有问题,那人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走这一趟?”   一道犹如山巅冰雪的声音传来,冰凉入骨,林余只觉得自己几乎升不起反驳的欲望。   但,他真的不敢说!   “不说么?你明知资敌乃是谋逆大罪,竟有胆子如此行事,应是对方许诺了你什么吧?   我猜猜,银子只怕都是小节,是……其允诺给你儿子为官之路吧?”   假如林余此刻眼睛没有被蒙上,众人一定可以看到他瞳孔猛缩的一幕。   “不过,今日你落网过后,你要不要猜猜,对方可会信守承诺?”   “不,不会的!”   林余喃喃的说着,可是语气中却充满了不确定。   “不会吗?那要是我再放出一道消息,我军已经得知越军不过三万余人,准备行反攻之事,不知你身后之人当如何做想?”   那声音轻之又轻,如同叹息一般,其中冷意不减,冻的林余牙冠不由自主的磕巴起来。   “不!不!不!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   林余是知道越军的人数,所以卡着人数买羊,可是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两军对垒,不管是粮草还是兵力,若是被轻易泄露便已经失了先机!   这事儿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出去!   “可就算我不说,此事自你落网后传出去,那可就说不得了啊。或者,你觉得你身后之人,会对你深信不疑。”   那声音似乎有些无奈,林余愣了愣,顺着其话风思索了一下,随后他不由露出一个苦笑。   深信不疑。   他怎么配?   “求,您给我指条明路!”   林余跪起身子,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眼泪濡湿了黑布:   “我知道我罪大恶极,求您,求您帮帮我!”   他太知道自己所为不过是与虎为皮了,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抽身不得。   他只求,能庇护自己的家人。   “说说你知道的。”   徐瑾瑜让人取下林余眼上的黑布,林余忙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睁开。   只见一个若朗月清风的少年正坐在不远处,端起一杯茶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你所求之事,端看你知道多少事儿了。若有隐瞒,数罪并罚,也不知你可吃罪的起?”   少年的声音很是淡然,可是林余却丝毫不敢小识其中的威胁之意,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这才道:   “从哪儿说呢,就从我当初遇到青衣人时说起吧。当时,我家道中落,虽然有妻子娘家相助,得以勉力支撑,但我还是不甘。”   林余乃是晋州原本赫赫有名的林氏商行的嫡系,他自幼便锦衣玉食,可以说,与勋贵子弟也就只差一个身份了。   可却不想,商行落到其父手上后,因为经营不善,很快就被其他宗族挤的毫无立锥之地。   他从众星捧月中跌落下来,浑浑噩噩,不知终日。   “后来,我侥幸遇到了一个青衣人,他听说我们林家早年有一条商道,十分隐蔽,也不易有匪患,故而请我运一批东西,走一次,便有纹银千两。”   那可是纹银千两,他只要干一票,就能重新盘回老店商行!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是一批被盗的官银!”   林余这话一出,赵庆阳直接冷冷一笑:   “所以,你就这么被拉下水了吗?”   林余前头看到赵庆阳,脸色一下子淡了,显然是记恨上了赵庆阳。   “不然呢?青衣人来无影去无踪,我去哪里状告?货物已交,我又从何处找到证据?青衣人手里握着的是我林家一家老小的性命,我能怎么样?”   况且,林余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能劫了官银的,大都是有内贼的,官官相护,他如何敢轻举妄动?   赵庆阳被林余这番伶牙俐齿的回答给问住了,徐瑾瑜轻轻扣了扣桌子,淡淡道:   “镖局押镖一趟的价值都不会超过物品原价的一成,青衣人能给你纹银千两,你真的路上没有看过里面的货物吗?”   “我……”   林余被噎住,赵庆阳这才回过味儿来:   “好你个老贼!竟然敢骗我!”   “我知道又如何?寻常人哪个敢轻易动官银?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   林余这话一出,房间顿时一静,林余也怕这些官老爷恼羞成怒,连忙继续道:   “之后,我就开始帮青衣人送东西,他每次都给的报酬十分丰厚。   今年秋,他说我干的不错,他想要拉拔我一下,问我,想不想让儿子入朝为官?”   林余咽了一下唾沫,想起当日的景象,眼中是迷幻的欢喜:   “我当然想,我做梦都想!然后,他让我开始给越军送羊……”   “只送羊?”   徐瑾瑜一眼就看出了林余的避重就轻,林余随后别过眼:   “也送粮,送的时候,都是我找一群什么也不懂,但是有一把力气的傻子给他们送过去。”   赵庆阳闻言都被气笑了:   “还知道用傻子,你还真有想法!”   林余不理赵庆阳,只看向徐瑾瑜:   “反正,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越军的人数正是三万一千余人,为了不容易被发现,我每次都算好了送。”   可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介意再送一次粮吧?”   徐瑾瑜对上林余躲躲藏藏的目光,林余连忙低下头:   “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敢送了!”   “不,你要送,倘若你家中亲眷确实对你卖国之事一概不知,吾可上奏圣上,从轻处置。”   徐瑾瑜认真的说着,林余盯着徐瑾瑜看了好一会儿,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但,就如这少年方才所说那般,他若不做,那青衣人也饶不了他!   “我,我去!求大人信守承诺!”   林余随后,冲着徐瑾瑜又一叩首,徐瑾瑜微微颔首:   “起来吧,不要紧张,粮食我们会给你准备好,你可以当一次普通的送粮。”   林余:“……”   林余不由露出苦笑,这位大人的话还真是促狭,他以前干的送粮活计,那也不普通!   林余被带下去后,赵庆阳挠挠头:   “瑜弟,就这么让他去送了?我知道地方,他们也没有暗号什么的,咱们自己就能送!”   徐瑾瑜看向赵庆阳,摇了摇头:   “庆阳兄,那幕后之人可不是傻子。往往越容易的事儿,只怕背后越不简单。   这一回,咱们的目的是要把那批霉粮送到越军的肚子里,可不是打草惊蛇,林余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如同林余方才所说的那样,他都只敢雇一群不知世事的傻子前去,足以想见其的谨慎。   赵庆阳仔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但随后他忍不住低啐一口:   “什么玩意儿!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   徐瑾瑜闻言不由莞尔,可不是阴沟里的老鼠?所以才要躲躲藏藏。   但下一刻,徐瑾瑜的眸子不由暗了下来。   此番送粮,他不仅要让越军把那批霉粮吃进肚子里,还要搅和搅和他们和青衣人之间的关系!   此前,他们吃了那么大的一个闷亏,竟然没有递话进来质问程飞,那得对青衣人有多么信任?   但,信任有时候就像磕了一下的鸡蛋,虽然没有彻底破开,可是上面的裂缝迟早有撑不住的一天。   ……   数日后,林余估算着日子,一如既往的前去送粮,赵庆阳驾轻就熟的跟在其身后监视。   林余知道自己此行,攸关家人的性命,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指挥着自己带来的一群傻子将那些粮食一趟一趟的搬给越军。   “这一批都是好米,大人们可要好好尝尝,水灵灵的姑娘咱弄不到,水润润的大米还是有的。”   林余一如既往的和越军谈笑着,只不过今日的越军似乎心情颇为不好道:   “你们盛国的女人给谁睡不是睡?要不是之前败了,别说是女人,就是……”   越军止了声,顺着豁口处看过去,锦州虽然多山,可即使在山中,也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物产丰饶。   林余自然不会让话落到地上,忙笑呵呵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还不得看谁笑到最后不是?”   林余这话一出,越军脸色才好了一些:   “不错,你可知道一个叫徐瑾瑜的人?主帅说,这次就是他坏了我们的事儿!要不是他,盛军早就被我们杀光了!”   “啊?没听过啊!”   林余早就练就了一身说谎不眨眼的本事,这几日他也知道那日审问自己的少年名讳。   只是没想到,他单以为少年审问很有一手,句句直击痛点,可没想到,原来少年的大名早就已经在越军中远扬!   “啧,真没用!不过,他既然敢坏了我们主帅的好事儿,那他那条小命就别想要了!”   越军声音中透出的狠戾,让暗处的赵庆阳都不由心中一紧,恨不得这会儿能插上翅膀回去守着瑜弟。   林余一听这话,哪里敢再多嘴,生怕自己露了馅儿,忙说起了别的。   好容易等一批霉粮运完,天已经蒙蒙亮了,赵庆阳早就已经悄悄退去,等到林余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其踪迹。   而他在逃跑和回去中,还是选择了回去。   毕竟,他可以跑,可是家人却跑不了。   他一辈子辛劳,为的不就是家人吗?   ……   自赵庆阳走后,徐瑾瑜的生活变得安静且乏味起来,最起码卢千是这么觉得的。   自家世子在的时候,还会和徐小大人下个棋,喝个茶什么的,世子一走,徐小大人这是恨不得直接钻在书堆里不出来!   再加上武安侯这两日不知怎得,十分消沉,徐小大人也不怎么去主帐了,这让卢千不由叹了一口气。   “年纪轻轻,有什么可叹息的?”   徐瑾瑜搁下了手中的书,卢千不由眼睛一亮,支楞起来,调笑道:   “徐小大人今个可算正眼看小人一眼了!”   徐瑾瑜不由笑了笑:   “若是想要我陪你说说话,直说就是了。”   “我可不敢打扰您,谁知道您什么时候想出把越军彻底打退的计策,要是被我搅了,世子得把我千刀万剐!”   卢千一想起世子回来发现徐小大人瘦了一圈后,就把自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便有些委屈。   “可是庆阳兄说你了?等庆阳兄回来,我跟他说说,你这些日子尽职尽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能被冤枉了。”   徐瑾瑜看向卢千,认真的说着,卢千随后精神振奋起来:   “难怪侯爷喜欢听徐小大人说话,我也喜欢!这会儿快用午饭了,我去给您提饭!”   徐瑾瑜看着卢千积极的身影,不由摇了摇头。   很快,卢千就提着食盒跑了回来,因为徐瑾瑜的功绩被武安侯昭告全军,是以就连火头军营都优待起这颗全军最聪明的脑子,时时有加餐。   “徐小大人快尝尝,今个是大白菜炒腊肉配大米饭!”   军中一向都是炖菜,方便省事儿,这炒菜一看就是单独做的。   “下次让张伙军不必这般费心了,太麻烦了。”   “哪儿麻烦了,要不是徐小大人这一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大家都说您要是早点儿来就好了。”   徐瑾瑜只是笑笑,随后动作微微一顿:   “大家都说吗?”   卢千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筷子,低头夹起一筷子白菜,正要送入口中,他不由一顿。   “看来,今天的饭吃不了了。” 第149章   卢千闻言不由一愣:   “徐小大人的意思是……”   “去请侯爷过来一趟吧, 就说我有事相告。”   卢千虽然十分不解,但还是依言去将武安侯请了过来。   武安侯这些日子虽然有些消沉,但一听徐瑾瑜有事儿, 还是立刻赶了过来。   这会儿,帘子一打,武安侯便道:   “徐小郎,你有何事要告诉我?”   徐瑾瑜微微一笑:   “侯爷来得倒是快,那您且先过来瞧瞧吧。”   徐瑾瑜倒是没想到武安侯会来得这么快,随后,武安侯走过来, 看着徐瑾瑜盘中饭食, 摸了摸脑袋:   “这是火头军给徐小郎开小灶了?他们给你单开也是应该的, 倘若不是徐小郎, 这一战我卫家军只怕要全军覆没!徐小郎只管享用便是,不必担忧。”   徐瑾瑜看了武安侯一眼, 慢悠悠道:   “只怕, 我无福消受。”   武安侯还以为徐瑾瑜客气,但随后他又反应过来:   “这菜有问题?!”   徐瑾瑜微微颔首, 手指交叉靠在椅子上, 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说的不是攸关自己身家性命之事:   “素闻剧毒孔雀胆汁, 溶于水,色微绿,今日一见, 倒不曾想到还有这等隐蔽奇效。”   这盘白菜炒腊肉, 白菜嫩生生的, 还带着一点儿绿,在这大冬天, 炒出这样颜色,任谁看一眼都要食欲大开。   武安侯一时没忍住,直接拿起一片白菜叶子,在手指间摩擦了一下,没想到指尖瞬间沾上了一些绿色。   武安侯顿时色变,震怒之下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大的狗胆!竟然在本侯的地盘上,行这等歹毒之举!徐小郎,你可有什么头绪?待找出此人,本侯定将其千刀万剐,为你出气!”   那桌子并不结实,一掌下去就塌了一角,刺的武安侯手掌血刺呼啦的。   “侯爷保重身体。”   武安侯看了一下自己划破的手,没有放在心上,只冷着脸坐在一旁:   “徐小郎,以你之才,假以时日定能将越军击退,此人这般举止,可不是简简单单下毒这么简单!”   武安侯如何能不怒,他镇守边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可现在有人要将这抹光击碎,他如何能忍?!   徐·曙光·瑾瑜这会儿可不知道武安侯把他当做光一样的人物,虽有生命危机,可他却淡定从容的仿佛事不关己:   “侯爷莫急,说起来,我今日倒是听卢千说起一桩事儿,听闻如今我为卫家军出谋划策之事,全军倒是议论纷纭。”   徐瑾瑜看似说的是一件毫不相关之事,可武安侯却知道少年不是无的放矢之人,随后便听徐瑾瑜继续道:   “此前,侯爷不愿居功,虽在庆功宴时,将我在战役中起到的微末作用告知众人,但……如今连寻常兵将都在高谈阔论,侯爷觉得这一幕可眼熟否?”   武安侯一听,沉吟片刻,随后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程飞!当初程飞就是这么被徐小郎你钓上钩的!不过这狗东西怕是想要捧杀!”   徐瑾瑜勾了勾唇,叹息一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有想法。”   “去他娘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狗杂碎等老子抓出来,定要让他好看!”   “侯爷,您且稍安勿躁。”   武安侯这会儿看着徐瑾瑜平静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道:   “不是,徐小郎你就不怕吗?”   你就不怕死吗?   怎么还如此淡定?!   “怕。”   徐瑾瑜口中说着怕,可是武安侯却看不出一点儿怕的意思。   但见少年缓缓垂下眼眸,鸦羽般的长睫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粉白的唇轻启:   “但怕没有什么用,比起畏惧未知的死亡,我更喜欢依据现有的现实中改变既定的命运。”   武安侯不大明白徐瑾瑜的意思,什么既怕不怕,他不懂,这会儿只是烦躁的捋了捋头发:   “那徐小郎,你想怎么做?”   “侯爷,从现在开始,我中毒了。”   徐瑾瑜摸了摸下巴,又补充了一句:   “嗯,中毒不浅,命悬一线,气若游丝。”   “什么?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武安侯急急说着,徐瑾瑜遂不紧不慢道:   “侯爷,您难道没有看出来,此事可不是一人能做出来的。不说别的,当初钓出程飞之事,我们用了多少心思,您也知道。   而此人却在此时让我也享受了一把全军闻名的滋味,想必心思没少费。此举,只怕不仅仅是捧杀。”   徐瑾瑜眸色淡漠的看着面前那盘剧毒菜肴,缓声道:   “一个全军皆知的消息,似乎泄露出去,也没有那么难吧。”   此人真正的目的,只怕是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毕竟,出了程飞之事后,武安侯对于卫家军的管理更加严格,更是直接施行了连坐制。   十人为帐,选一人为帐长,主管连同自己在内的十人动向,做到不独行,不异行。   是以,只怕要传递消息之人实在是被逼的没有法子了,这才借鉴了一下徐瑾瑜当初钓程飞的法子。   “好啊!难怪会有这事儿!只怕徐小郎之事,越军已经都有所耳闻了!”   武安侯顿时面色冷肃,自从出了程飞之事后,他便对于身边的筛选更加严格。   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还是会有人在这节骨眼上,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徐瑾瑜对此不置可否,天下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越军知道与否对于他的影响不大。   “方才徐小郎说是两拨人,那下毒之人,你可有想法?”   “您可以查查张伙军。”   徐瑾瑜的说着:   “孔雀胆汁乃是矿石研磨而成,虽溶于水,可会改变水的颜色,若是做成炖菜,一眼便可看出来。   反倒是炒出来,更容易附着在白菜叶上,且此物需要溶于水,在炒制时下毒,是最好,最隐蔽的法子。”   “什么?!”   武安侯直接让人去将张伙军抓了过来,张伙军一看到武安侯和徐瑾瑜二人,便腿一软,跪了下来:   “侯,侯爷,徐,徐小大人!”   “张丰,你可知罪?!”   武安侯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桌子直接不堪重负的倒在了地上,化为一堆废柴。   “我,我,我……我都是没办法啊,侯爷!”   张伙军直接痛哭流泣,武安侯更是怒其不争:   “当初那个一家老小没有饭吃,是本侯让人施粮,你为报答这才入了军营!现如今,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徐小郎让我们免去了多少损失,怎么还敢对他下此毒手?!”   张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   “侯爷,我,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头一天,我收到了我家三代单传的小孙孙的长命锁,第二天,就是一根小手指啊!我,我……”   张丰现在十分后悔,他痛哭出声,帐子里都是他的哭嚎声,可武安侯只是冷冷的看着:   “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出这种事儿,你是觉得本侯是摆设吗?你长嘴不会说吗?”   武安侯说到气处,直接走过去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声音森寒:   “来人,将张丰拖下去,在营前行千刀万剐之刑,号令全军都来观刑!”   武安侯此举,乃是对那中之人的震慑,且张丰此人只不过是对方抛出来的烟雾弹,是以徐瑾瑜并未开口。   张丰听了武安侯的话后,直接吓得一个哆嗦,身下陡然多了一滩水迹:   “侯爷!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丰又哭又叫,可却很快被捂着嘴拖了出去。   很快,有小兵进来换了一张桌子,他们现在有军费了,别说桌子,就是武器侯爷都准备换一批新的呢!   武安侯这才坐到徐瑾瑜的身边,闷了一口热茶,却是把自个烫的龇牙咧嘴,徐瑾瑜不由莞尔。   “徐小郎,我还以为你方才会阻止我。”   武安侯沉声说着,毕竟当初程飞能留下一条狗命,也是徐小郎搭声的缘故。   徐瑾瑜闻言,神色淡淡道:   “侯爷,您管理军务我自不会过多干预,程飞之事乃是程飞还有几分用处,至于张丰……他已经是弃子了。”   就连下毒,也是借张丰之手,临时起意。   然而,张丰叛变确实不争之事,他该死!   至于千刀万剐……或许军中有些蠢蠢欲动的心,也该被震慑震慑了!   武安侯面色微微和缓,怅然道:   “或许我早该发现,张丰此人性情懦弱,实在不适合军中,当初他想混口饭吃,而我又恰好撞上,无法坐视他一家老小饿死……”   武安侯叹息一声,像是平白老了好些岁。   虽说人无完人,可他身边屡出纰漏,让他一时不知自己当初是不是被鸟屎糊了眼,才能收下这一群人。   徐瑾瑜听罢,却摇摇头:   “侯爷此言差矣,人总是会变的,或许曾经张丰在心中赤诚的感谢过您的救命之恩,发誓结草携环,誓死以报过。   然而,时移境迁,他只是将所重视的人和事,又将重心转为了家庭而已。人性如此,侯爷不必介怀。”   众生芸芸,他们都在为自己所求之事而奔波罢了。   端看,他们所求为何。   武安侯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想起当初那个义正言辞,要入伍报答的青年。   那张精神饱满的面容,依稀还在昨日。   ……   张丰被处以极刑,且全军观刑,一时间军中风纪整肃,没有半点儿散漫之风。   但与此同时,大家都在暗地里偷偷传递着另一个消息:   张丰之所以被侯爷施以如此重刑,乃是因为他对徐小大人下毒,导致徐小大人命不久矣!   一时间,全军惶然!   该说不说,此前那人一箭双雕,昭告天下的远扬徐瑾瑜的功绩,让军中不少人已经都将之后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毕竟,他们还没有一场仗能打的那般顺利!那般痛快!   可是现在却要告诉他们,军师要没了,他们又要回到以前以命换命的时候了。   这等落差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述的!   “求侯爷请名医为徐小大人诊治!”   “求侯爷请名医为徐小大人诊治!”   ……   主帐之外,武安侯难得见到将士们这么齐心协力,可是他一想起当初那一战的轻松写意,吓得越军落荒而逃的一幕,自己心里也颇为痛快!   但武安侯心里爽归爽,可等他出了主帐,还是一脸悲色:   “诸位的意思本侯已经知道了,此事本侯会留心的,只是……”   武安侯叹了一口气,看了看不远处的徐瑾瑜的帐子,低低道:   “诸位还是先不要扰了徐小郎的休息,他逢此大难,是需要好好静养才是。”   武安侯这话一出,众人这才纷纷告辞,武安侯随后这才朝徐瑾瑜的帐子而去。   帐中,徐瑾瑜半靠在床上,因着天寒,那件狐皮斗篷也压在被子上,柔软的狐毛拥着少年精致的下巴,倒是难得显出了几分勋贵子弟才有的矜贵清冷。   “啧,徐小郎倒是好兴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么多的将士齐齐为一人请命的!”   就这,武安侯还没有说当初张丰被处以极刑之时,有些消息快的,知道徐瑾瑜中毒之事后,都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来两刀!   徐瑾瑜放下手中的书,做出缠绵病榻的模样:   “侯,侯爷,您且自便,我,我……”   武安侯忙摆摆手,压低了声音:   “得得得,我知道了,不过,徐小郎,就咱们两个也要装这么像吗?”   徐瑾瑜随后恢复了正常,一板一眼道:   “哦,那倒不是,我只是让侯爷看看我演的像不像。”   “怎么,你还要撑着这幅‘病歪歪’的身子见人啊?”   “那可说不准。”   武安侯:“……”   武安侯立刻就知道这徐小郎一定又憋着什么招儿呢,不过也是,他可不是个会吃亏的。   徐瑾瑜拥了拥要滑下去的被子,将自己裹紧紧,随后这才缓缓道:   “听侯爷的意思,这几日我中毒后命不久矣之事,又是喧嚣尘上了?”   “可不是,方才外头那么吵吵闹闹的,都是来请命让我为徐小郎你好好寻个名医瞧瞧的。”   徐瑾瑜闻言,唇角微扬,可眸中却并无半点儿笑意:   “看来是上钩了,不过,能在这等条件下,还想着扰乱军心,看来此人心性还要胜过程飞。”   “这两日,我已经派人暗中排查,现在范围已经逐渐缩小了,徐小郎你就晴好吧!”   徐瑾瑜微微一笑,淡声道:   “此事嘛,不必急于一时。说起来,依林余的意思,算起来这几日,霉粮也该进了越军的肚子了。”   越国国内只怕早就已经没有余力,全靠偷渡大盛的物资续命,林余又谨慎,为防暴露,都是估量好了数量给其送粮。   武安侯听到这里,精神一震:   “不错!到时候,吾等便可不得一兵一卒,击退越国!”   “此人在军中这般散布流言,扰乱军心,届时若是知道他压了宝的越军,嗯,会是那般不堪一击,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呢?”   徐瑾瑜淡淡的笑着,形状姣好的桃花眼中光芒流转,可却让武安侯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所谓,杀人诛心!   他们这些玩谋略的,一个比一个心黑!   虽然,武安侯一想也觉得颇为暗爽就是了!   果不其然,随着这两日徐瑾瑜命不久矣的消息传来,前面才尝到了被带飞滋味的兵将们一下子感受到心理上的巨大落差,一时士气低迷。   而与此同时,越军军营之中,则是就这则消息大肆庆贺:   “凡阻我大越前进者,万军之中,必取其首级!听说卫狗好容易找来的的军师已经命不久矣,他得意不了多久了!诸位兄弟,干了这一杯,他日砍下卫狗头颅做盏!”   “干!”   “待此番痛饮之后,明日吾等再度直击玉郡城!没有此人拦路,我大越即将势不可挡!”   “势不可挡!势不可挡!”   越军气势汹汹,主帅看着不远处的玉郡城墙,眼中满是贪婪。   他就说为何上一次他会吃了那么一个亏,原来是卫狗请了外援。   不过,他敢请,他就能断他羽翼,他还是要被自己压着打!   越军主帅得意的翘了翘嘴角:   “卫千山啊卫千山,任你有千般本事,盛国气数将近,你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翌日,越军伙军一早起来埋锅造饭,不多时,饭菜香味已经充满了整个军营。   而越军这段时日已经被羊肉的膻味腌入了味儿,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他们都没有放在心上。   随着一顿大吃大喝,伙军特意用羊汤煮了饭,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吃饭,很快就吃了一个肚儿圆。   吃饱喝足的兵将那叫一个精神奕奕,越军主帅骑跨在高头大马之上,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点兵,出发!”   之后,随着一阵响亮的点兵声响彻云霄,看起来倒是颇有气势。   但一刻钟过去后,突然人群中发生了一起骚乱:   “主,主帅,我肚子,肚子好疼!”   “放肆!出兵在前,就是跑肚也给本帅拉裤兜子里!”   越军主帅本来志得意满的一次点兵,被此人煞了风景,气的恨不得砍了那人祭旗。   但下一刻,越来越多的兵将开始捂住肚子:   “肚子,肚子好疼!”   “主帅,我好疼!”   “主帅……”   “你们,你们到底怎么了?”   越军主帅见此情况,顿时脸色大变,原本的自信昂扬直接一扫而空,他□□之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也在原地不耐的踢踏起来。   “来人!来人!快传军医!”   越军主帅脸色大变,不过须臾,越军军营的兵将已经倒了大半!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斥候将这一切收归眼底。   越军主帅本来还在焦急的等候结果,可却不想,远处的地好似地震一般,剧烈的震动起来,不多时,属于大盛的大纛渐渐映入眼帘!   越军主帅瞳孔不由狠狠一缩:   “是盛军!他们怎么会……”   军医这时也前来禀报:   “主帅,在腹痛兵将的秽物中发现了霉变的大米!”   “什么?!”   越军主帅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他紧紧握着手里那把剑,咬牙切齿道:   “天枢误我!”   下一刻,越军主帅直接翻身上马:   “能动的都跟着本帅,先行避退!”   随着大盛军队大军压境,越军主帅远远看着武安侯,大声道:   “卫狗,你有勇无谋,今日呗你手中,不过因为你那军师!可叹他一人翻云覆雨,你却护不住他!   这一次,他伤我兵将,我夺他性命!我不亏!他日吾等卷土重来,定要搅你大盛个翻天覆地!”   武安侯:“……”   武安侯听着越军主帅放的狠话,心中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倘若他们知道徐小郎什么事儿都没有,不会气的吐血三升吧?   不会吧不会吧?   “弓箭手,放箭!”   武安侯沉着脸,再度收割了一番极速逃窜的越军人头,这才在越国疆域五十里处勒马。   太爽了!   简直太爽了!   头一次把这群越贼赶回了他们自己的土地不说,大破其锐气!   武安侯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也知道见好就收,随后,看着留在原地的越军大半主力,他直接号令将其全部拿下!   今日血赚!   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如此大胜,卫家军心中欢喜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沉重。   等到庆功宴时,将士们一个个心情沉重,待看到“中毒不浅”的徐瑾瑜还坚强的出来与众人同乐之时,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徐公如此大才,竟遭此横祸,是我等无能!”   说完,其竟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不光是说话的将士,其余将士这会儿也都是一脸沉痛的喝下杯中之物。   徐公,是他们对徐小大人的敬称。   徐公自入军中不过一月有余,可他却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卫家军所有的败势扭转,最后更是直接不得一兵一卒大破越军,开创卫家军首场无伤之战,他们如何敢不敬重?!   众人齐齐悲壮一饮酒,都是上阵杀敌的铁血汉子,可是这会儿眼眶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看的武安侯都不由有些心虚。   希望,等将士们知道此事为假时,不会以下犯上吧!   然而,武安侯没有想到,自己这想法还没有结束,远处就飞来了一柄剑,武安侯枪不离身,直接迎上!   枪神与剑锋迸溅出激烈的火花,武安侯不可置信道:   “赵家小子!你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我瑜弟好好给你的,现在他怎么了?啊?你说话啊!”   赵庆阳却不给武安侯说话的机会,直接和武安侯你来我往,打了个天昏地暗!   赵家剑法大开大合,与卫家枪法几乎不相上下,可赵庆阳当初劈竹丝时练就的粗中有细,乃是神来一笔,直接迫的武安侯连连后退!   “赵家小子,要不我们先停下来,好好沟通沟通?”   武安侯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就被赵庆阳直接挡了回去,长剑与红缨枪不住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有什么好沟通的!我瑜弟是在你手中出了岔子!办错事儿的人也是你的人!   我瑜弟性子好,给你任劳任怨办了多少事儿,结果又怎样?!今日,我必要替我瑜弟出气!”   “还有我!”   说时迟,那时快,场中又已经多了一个人影,高大挺拔,可却难掩风霜。   徐瑾瑜看清那人后,都忍不住惊呼一声,直接站了起来。 第150章   “思武兄?!”   徐瑾瑜差一点儿都没有维持住自己病歪歪的模样, 随后他缓缓坐了回去,却咳个不停。   “咳咳,咳咳咳, 不,不要,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少年因为咳嗽,那原本敷粉的脸颊却不见一丝血色,只有薄唇因为咳嗽变得通红,可却让熟悉的人看后心里如同针刺一样疼。   “瑜弟/瑾瑜!”   二人齐齐惊呼一声, 魏思武冷着脸, 看着武安侯, 沉声道:   “庆阳, 你先去看看瑾瑜,我来会会武安侯!”   赵庆阳闻言心里也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随后点了点头:   “好, 你小心些。”   武安侯:“……”   合着今个他是必须得被以下犯上呗?!   魏思武手中那把忠君剑缓缓拔出,寒光乍现, 下一刻, 两条人影便缠斗在了一起。   徐瑾瑜没有想到这个时间点儿会这么寸, 这会儿看着赵庆阳飞身过来,一脸担忧的模样,徐瑾瑜一边咳, 一边道:   “庆, 庆阳兄, 快,快让思武兄, 住手——”   赵庆阳听后,本来想要说瑜弟心太软,可却感觉到瑜弟的一根手指在自己掌心写写画画着什么。   过了片刻,赵庆阳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徐瑾瑜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赵庆阳这才眸子一定,随后轻声道:   “瑜弟且等我片刻。”   徐瑾瑜看着赵庆阳几个纵身,随后“锵锵”两下,便将二人分开,可见此前的闭关苦练未曾糊弄。   “魏思武,先放这老匹夫一马,瑜弟要紧!”   武安侯:???   啥玩意儿?!   他不信徐小郎没有使法子告诉赵家小子,这完蛋玩意儿在这儿公报私仇!   “庆……”   魏思武正要说话,赵庆阳冲着他飞快的眨了两下眼睛,魏思武随后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好,先放你一马!”   随后,两个少年这才齐齐朝上首的少年而去,满脸关切。   “嘿,老子这暴脾气,要是再搁前些年,哼!”   只不过,等到武安侯走到自己的主座时,看着徐瑾瑜身旁一个探脉,一个倒水的少年,又不由面色一阵恍然。   他又想起了旧事。   “不对,你这小子是何人,竟然贸然闯入军营!”   武安侯很快就从回忆中清醒,他看着魏思武,只觉得这小子眼熟的紧。   魏思武方才才为徐瑾瑜探过脉,知道徐瑾瑜平安无事,可还是很难给武安侯什么好脸色。   瑾瑜在京中几时需要委屈自己装病了?   “吾乃刑狱司少司魏思武,不知道此物够不够数?”   魏思武只沉着脸,从怀里摸出一块“如朕亲临”的金牌,武安侯顿时面色一整,忙起身行礼。   “魏少司?”   武安侯站起身,端详了一下魏思武的面容,倒是觉得这少年有些面熟,须臾过后,他像是见了鬼似的:   “你,你是长公主殿下的孩子?!”   魏思武微微抬起下巴:   “不错,侯爷有何赐教?”   武安侯这会儿心里百味杂陈,要知道,这位魏少司当初在京里也是招猫逗狗,与自己那不孝子一样名声稀烂,只是不近女色罢了。   可没想到,再相逢,人家已经是正四品少司了。   或许,有圣上移情之功,可林寒肃那家伙狡诈阴险,手里从不留无用之人。   要是魏思武只是一个草包,自己也在这儿见不到他。   “魏少司一路走来辛苦了,今日这庆功宴也作为洗尘宴如何?”   魏思武正要怼上一句,徐瑾瑜在斗篷下的手勾了勾他的衣角,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这才淡淡道:   “单凭侯爷吩咐。”   武安侯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别的不说,他还真怕这小子的狗脾气上来,闹僵了。   幸好还是有能镇住的人。   武安侯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真他娘的累!   打仗都没有这么累过!   合着这是把打仗没受的累,这会儿一股脑压在他身上了?   武安侯随后立刻张罗出来两张桌椅,就安排在徐瑾瑜的身旁。   反正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小子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可要是翻脸那就跟疯狗似的,还得找个能拉住的人看着。   徐瑾瑜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训犬师”,这会儿只是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听着武安侯总结这次战斗。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总结的,将士们都知道此战因谁而胜。   徐公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际,为他们换来了这场无伤之战!   不知何人吹起了陶埙,悠扬的乐曲催人泪下,武安侯都不由湿了眼眶。   等他回过神,就对上了徐瑾瑜那幽幽的目光。   他还没死呢!   武安侯一时有些尴尬,之后的宴会照旧进行下去,只是徐瑾瑜身边那俩哼哈二将跟两坨持续散发冷气的冰山一般,有些破坏氛围罢了。   宴散,所有人纷纷起身冲着徐瑾瑜的方向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退下。   之后,做戏做全套,武安侯本来要让人将徐瑾瑜再度抬回去,但被赵庆阳和魏思武抢了过去。   装中毒这事儿,徐瑾瑜并未跟二人通气,这会儿一行人难得的沉默。   等到了徐瑾瑜的帐子里,魏思武环顾四周,没忍住,啧了啧舌。   武安侯刚要跟进来,挑起帘子的手不由一顿。   这魏少司身负皇命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怎么觉得其首要目的就是来看看徐小郎有没有被养好?   徐瑾瑜一进帐子,周围都是自己人,便准备站起来,但魏思武还是压着他躺下:   “这儿这么冷,躺着就好。”   “思武兄怎么来了?”   徐瑾瑜抬眸看着魏思武,魏思武不答,只是伸手在徐瑾瑜的脸上刮了一下:   “涂的粉?难怪我觉得脸色不好。”   可魏思武也不知做了什么,手指也糙的厉害,徐瑾瑜下意识躲了一下。   魏思武遂抿了抿唇,道:   “方才见瑾瑜在这里倒是颇得人心,倒是我白担心了。”   徐瑾瑜这会儿借着帐子里的灯光,才看清魏思武那侧脸处的伤痕:   “思武兄怎么伤到了脸?若是公主看到,只怕要心疼了。”   魏思武抬手摸了一下伤口!:   “都是小伤,无碍。”   “庆阳兄说,锦州关口一线天被雪封了,思武兄是如何过来的?”   徐瑾瑜一错不错的盯着魏思武,魏思武墨眸沉凝,淡声道:   “翻过去就是了。”   翻过去?   徐瑾瑜眸子闪过惊骇,他素来能言善辩,可却头一次有些失语。   “一,一线天两侧奇峰,陡峭嶙峋,鸟不得飞,常人更是难以翻越……”   否则,也不会有大盛第一险之说了。   可以说,倘若锦州真的失守,那一线天也将是大盛最坚实的壁垒!   魏思武微微垂眸,当初那个张扬肆意,锋芒毕露的少年,此刻仿佛圆润通达起来,他轻松的笑着:   “瑾瑜也说了,是常人。我魏思武能是常人?”   徐瑾瑜却打量了一下魏思武,才发现他按在忠君剑上的手背上伤痕遍布,分外可怖。   魏思武注意到徐瑾瑜的目光,飞快的背到身后:   “区区小伤,免得吓到瑾瑜。”   “既是小伤,怎会吓到?庆阳兄,拿些药来。”   徐瑾瑜看向一旁的赵庆阳,赵庆阳这会儿这才回过神一般,一脸的不可思议。   魏思武这家伙,竟然独身翻过了大盛第一险峰?!   他,他,他还把自己弄的一身上,他到底为了什么?!   赵庆阳此行准备很是充足,很快便拿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徐瑾瑜靠在床头,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   “思武兄坐过来,庆阳兄,劳你为侯爷倒些茶水。”   徐瑾瑜说罢,二人已经不自觉的动了起来,武安侯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啧了啧舌。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刚才恨不得要了自己的命,这会儿就跟头温顺的小绵羊似的。   赵庆阳给武安侯倒了一杯水,茶叶都没有给一点儿,他还是看其不爽!   “你小子,刚才公报私仇是不是?!”   武安侯压低了声音,赵庆阳要笑不笑的看了武安侯一眼:   “我算哪门子公报私仇?这就是侯爷给我照看的人?”   “这,这不是没事儿……”   武安侯有些心虚,毕竟若是那事儿不是徐小郎火眼金睛,他还真不知要如何给赵庆阳交差。   武安侯终于老老实实的喝起了自己的白水,赵庆阳白了他一眼,也一屁股坐在了一旁。   “那可是一线天啊,他怎么能,怎么能……”   魏思武与他自小一同长大,以往他只觉得其与寻常勋贵子弟一般无二,招猫逗狗,浪荡不羁。   可却从未想过,他竟然能有翻越天险的毅力!   而此时,徐瑾瑜看着魏思武手背上又是冻伤,又是划伤、砸伤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有冻伤,若是伤口愈合,只怕要遭罪了。”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将金疮药涂在魏思武的手背上,这药药力好,可涂上去也蜇人的紧。   魏思武下意识抽了一下手,但徐瑾瑜早知道药效,抓的紧,没让他抽走。   “疼了?”   徐瑾瑜吹了吹,随后这才问道:   “能让思武兄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圣上有所示意?”   魏思武沉默的点了点头,可却无法吐露自己当初从舅舅口中听说两位友人遇到的险境时,有多么心急如焚。   倘若舅舅没有亲派,他得知此事也定要飞奔边疆的!   万幸,一切都好。   “舅舅说,你二人此去波折如此之多,恐暗箭难防,所以派我来此,嘶——”   魏思武不由吸了一口凉气,徐瑾瑜这才弯了弯唇:   “疼就叫出来,忍着作甚?这可不像思武兄了。”   魏思武却摇了摇头,低低道:   “以前不能忍,现在能忍了。”   徐瑾瑜唇角笑意一凝,随后道:   “思武兄,你还伤了哪里?”   魏思武想要摇头,可是对上徐瑾瑜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褪下衣衫。   赵庆阳看过去,随后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差一点儿就伤到心脏了,魏思武,你不要命了?!”   魏思武的胸口处被绷带缠的紧紧的,可许是因为刚才动武的原因,这会儿有些渗血。   徐瑾瑜看向魏思武那有些躲闪的眸子,轻声道:   “这么危险,何必呢?”   魏思武看向徐瑾瑜,再看向赵庆阳:   “你们在这里,我若不来,我若来迟,抱憾终身!”   魏思武一字一句的说着,眸中一片坦荡豪迈。   帐中顿时一片静寂,魏思武穿衣服的声音终于让众人堪堪回神。   徐瑾瑜坐起身子,一时百感交集,他只觉得眼眶微热,过了许久才缓缓道:   “……思武兄,你受累了。”   魏思武摆摆手,当初生死一线之时,他只觉得遗憾,他怕自己死在哪里,更怕自己无法救下友人。   “今日见到你们都好,我便放心了!”   赵庆阳更擅长处理这等要害处的伤,于是之后是他接手了魏思武胸口处伤口的重新包扎。   武安侯这会儿才出声道:   “圣上派魏少司千里奔袭至此,不知有何示下?”   魏思武一面让赵庆阳为自己包扎伤口,一面反问道:   “瑾瑜你们没有收到舅舅的传信吗?”   徐瑾瑜与赵庆阳面面相觑一番摇了摇头:   “并无。”   魏思武这才皱了皱眉:   “罢了,幸好舅舅早留留了一手,这是舅舅让我交给瑾瑜的密信。”   魏思武随后将一个小包裹交给徐瑾瑜,那包裹封的严严实实,显然魏思武从未打开过。   徐瑾瑜有些不解的打开了包裹,下一刻,一块墨玉石便掉在了被子上。   徐瑾瑜微微一愣,还不待徐瑾瑜反应过来,武安侯便已经惊骇道:   “兵符?!圣上竟然把兵符交给了你!”   徐瑾瑜一时也不由沉默,圣上此举……只怕是以为武安侯有反叛之心。   武安侯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苦笑一声,沉默了下去。   魏思武也懵了,随后喃喃道:   “难怪,难怪舅舅说要我人在信在,人不在信也要在!”   可魏思武这会儿才觉得后怕,要是自己万一当时再没有挺过去呢?   随后,魏思武也不由摇了摇头,只怕舅舅从未想过,自己能翻过险峰吧?   魏思武垂眸任由赵庆阳为自己包扎,赵庆阳这会儿包扎的手也有些颤抖。   那可是兵符!   “说起来,瑜弟有了兵符,是不是我们可以拔了宁州那处看门石?”   赵庆阳想起那处被人看守的要道,气就不打一处来!   若非他们,岂会让宁州消息闭塞?!   倘若真让他们成事儿,届时连失两州,只怕他们才能知道!   武安侯打起精神,思索道:   “有了兵符,自然无往不利!徐小郎,兵符现在在你手中,你且下令吧!”   徐瑾瑜握着那块冰凉的兵符,抬眸看向武安侯:   “侯爷忘了吗?军中还未清理,若是乍然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   “是,是,我忘了这事儿。”   武安侯因为成帝这一手,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徐瑾瑜看着武安侯,缓缓开口:   “侯爷说笑了,您老当益壮,有您镇守边疆,大盛才能得多年安稳。”   武安侯咕哝的笑了一下,可笑容也不过转瞬即逝。   掌心的冰凉,让徐瑾瑜微微定神,若要战,将不可乱。   可是徐瑾瑜倒不曾想到,是一封远隔千里的密信,让武安侯凉了心。   不过……   徐瑾瑜随后打开了密信,想必圣上那般谋略,应当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徐瑾瑜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这封密信很厚,前面乃是成帝对于徐瑾瑜等人此行的担忧,字字恳切,句句关怀,让人看后只觉得心中一暖。   等到寒暄结束,成帝才就徐瑾瑜等人遇到的险事下了密旨——   “倘若武安侯叛乱属实,令徐瑾瑜携密令至成州,寻驻守成州的骠骑大将军,合力擒获武安侯!若武安侯忠心为国,便将另一封密信交给武安侯。”   徐瑾瑜翻了一下,果然还有一封密信。   徐瑾瑜随后拿起密信,看着还在黯然伤神的武安侯道:   “侯爷,圣上说,这封信是给你的,你可要看看?”   “圣上还给我信了?”   武安侯有些惊讶,随后连忙接过,认认真真,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可看着看着,武安侯脸上便多了几分笑容,等到最后直接开怀大笑起来。   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没想到圣上还挺会哄人的。   而后,徐瑾瑜这才继续看下去,密信还说:   圣上怀疑此番事宜或与暗中窥视之势力相关,且其应渗透颇深,只恐宁州有异。   若武安侯忠心耿耿,则允徐瑾瑜动用兵符,与武安侯一道清扫宁州,还百姓一个朗朗青天,还大盛安稳边疆!   ‘看来,宁州的异动圣上只怕早有耳闻。’   徐瑾瑜暗暗思忖,当初他就怀疑圣上能派他们两个一看就不能成事儿的前往此地,乃是因为这里面水不是一般的深。   现在到了这一步,圣上这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一夕掌握兵符之权,是那般动人。   只不过,这兵符可不是这么好掌。   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首先,他得活着等到思武兄的道来,否则……   武安侯被成帝一封信哄好后,这会儿兴致高昂起来:   “徐小郎,圣上既然给了兵符,那我们便直接双管齐下,收拾了军中眼线,直接挖了宁州关口那两块顽石!”   徐瑾瑜看着武安侯变脸如此之快,哭笑不得:   “侯爷以为该如何双管齐下?”   “此战,我已经将当初传出流言之人,锁定在一个小范围,此间行动可不让其知道,我派一支奇兵突袭他们留在宁锦两州的关口!”   “宁州这颗钉子埋得不是一般的深,若是不能挖根,只怕会留有后患。”   徐瑾瑜缓缓说着,武安侯也渐渐冷静下来:   “那,怎样才能让他们全军出动呢?”   徐小郎说的不错,是自己急了。所谓剜肉去腐,若是不剔的干干净净,难保腐肉不会卷土重来。   既然要做,那势必要做的干干净净!   徐瑾瑜看武安侯反应过来,遂勾了勾唇:   “嵯峨山。”   “以嵯峨山内的钱粮,引他们入局,来一次瓮中捉鳖。   而我便做一做那导火索……那为首之人刚愎自用,得知军中之事,只怕会心急如焚,届时侯爷只需要带人暗中埋伏在那里即可。”   徐瑾瑜随后看了一眼魏思武,笑着道:   “其实,思武兄这回也是来对了,否则,我还要发愁怎么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解毒。”   武安侯有些茫然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只眨了眨眼:   “侯爷,自现在起,我被京中来得友人一剂神药保住了性命,这件事儿也要全军皆知。   另,越军此战大败之因也需要传出消息,不过,倒不用人尽皆知,虚虚实实,才更有意思。”   “程飞这颗棋,也要成为弃子了。”   徐瑾瑜缓缓说着,眼中难得闪过了一道利芒。   ……   魏思武在庆功宴上先与武安侯打了一通,竟然还不落下风,一时让众将士啧啧称奇。   可等到后来将士们听说,魏思武特意从京城带来了一剂保命神药之后,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这就是!”   “徐公如此大才,就该长命百岁!”   “这魏少司也是神来一笔,老天有眼啊!”   等到最后,魏思武就是去火头军营提饭的时候,给的饭菜都是最好的,完了火头军还要给上面外多搁些肉来表示感谢!   就这,大家伙还觉得不够。   而这,也让魏思武再度认识到了徐瑾瑜在军中的人气。   “果然,瑾瑜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风生水起。”   就连自己,不也是因为他,才一步步走回正道?   这些日子,武安侯看着魏思武总是说一些当初自己儿子的事迹,看着魏思武惋惜不已。   倘若当初自己的儿子也有人引路,是不是他就不会做下那些错事?   魏思武听着也是后怕不已,心中十分庆幸。   “魏少司,您真给徐公带了神药来?那徐公什么能出来走走?”   “孔雀胆汁乃是剧毒,神药虽有用,但也不过保命而已,等瑾瑜身子好些,我便带他归京。”   魏思武按照剧本说着,众人听罢,心又被提了起来,不由唏嘘道:   “能保住命也是好的。”   “京中有太医,一定会有法子的!”   ……   而在众人的庆幸与唏嘘中,有人暗了暗眸子,缓缓退出了人群。   与此同时,越军大败,主力被俘的捷报传遍了整个宁州,就连守着宁州不让消息传出去的两人否略有耳闻。   “你听说了吗?越军主帅跑了!”   夜里无人,一人百无聊赖之下,神神秘秘的说着。   “不成器的东西!枉费主上给他们喂了那么多的好东西!”   而另一人提起这事儿也是一肚子火,恨铁不成钢的呵斥了一声。   “你说这事儿也真玄,越军顿顿羊肉,精米白面的养着,竟然被武安侯那个老东西给打的连主力都丢下跑了!难不成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胡扯什么东西?我看就是他害怕了!不过,这事儿怎么想,还是有些蹊跷……”   “说起来,我倒是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卫家军中,有一少年翻云覆雨,算计了越军主力是吃了霉米,这才被俘。”   下一刻,那人立刻扭曲了面色:   “你说什么?!”   话说,霉米不是被卫家军带走了吗?   怎么出事的不是卫家军?!   那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夜,少年顿步回眸的一次提点,直接一拍大腿:   “我们被骗了!程飞反水了!快带人去嵯峨山,那里的钱粮可不能有闪失!!!” 第151章   那人这话一出, 身旁之人一脸诧异:   “怎么会呢?摇光大人还不知道阿月姑娘的事儿,怎么会背叛主上。而且,你怎么知道……”   “唉!”   那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蠢猪!我怎么就和你搭档了?!那批霉粮是我给卫家军特意准备的, 可是现在却进了越军的肚子,这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   那人看着身边人支支吾吾的模样,气的胸口一起一伏,他怎么就和这么一个蠢货一起守关了?   出了个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人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说明我们那天的设计早就已经在人家的眼皮下面了!可当初我们商议之时, 只有你我, 摇光……和那个少年。而你, 会泄密吗?”   那人轻蔑一笑, 以这蠢货的脑子,怎会泄密?   “至于摇光,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反水, 可是有那少年,便不奇怪了!”   那人脑海中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浮现出那少年的面容, 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那得是怎样的心性, 才能堂而皇之的深入敌营, 给敌人献计?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们去嵯峨山做什么?”   一声透着清澈而愚蠢的声音想起, 那人忍无可忍, 直接一巴掌抽了过去:   “说你是蠢猪你连猪都比不上!我给卫家军准备的霉粮他们没吃又怎么活到现在的?!喝西北风吗?!”   “我, 我,我……”   那人看被自己抽的捂着脸, 一脸懵逼的同伴,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   “还不快去叫人!都叫上!那么多的钱粮,他们不可能全部搬走,咱们能搬多少搬多少!”   “哦……”   随后,二人便紧锣密鼓的忙碌了起来,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夜色之中,悄悄朝嵯峨山而去。   今日正好是小年,因为困扰边疆百姓多年的越军头一次被打回老家,一时百姓们也纷纷热闹庆贺,哪怕是晚上,也热闹的半边天都映的灯火通明。   而嵯峨山脚,一支队伍已经悄悄的绕到了洞口处,那人看着洞口被撬开的石头,不由闭了闭眼:   “果然如此!”   但随后,他又睁开眼:   “不过,这么多的钱粮自关口而过,当我是吃干饭的吗?”   就算他们耍什么花招,可是大家的时间都一样,这么多的钱粮他们也搬不完!   “所有人听令,进去后立刻清点洞中之物,趁着夜色将这些东西往山下转移!”   那人一声令下,众人应了一声,随后便有带头之人拿着火把有了进去。   里面一下子被映亮后,装粮食的麻袋与装银子的箱子还有不少,那人随后吐出一口气,急急道:   “快搬!”   众人立刻朝着最近的麻袋、箱子而去,只是刚一抱起,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大人,这麻袋不对劲儿!”   那人还来不及反应,随后,便有一人直接破麻袋而出:   “不对劲儿?通敌叛国的杂碎们!是你爷爷我!”   赵庆阳直接一剑结果了眼前之人!   他想这么干很久了!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好好的出一口气了!   “你!”   下一刻,所有的麻袋、箱子里飞出无数人影,与面前之人一通厮杀,将其直接制服当场!   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也涌进一队卫家军,直接将这支队伍剩余之人直接包圆了!   “又中计了!”   那人面色微变,他本就是暗中潜藏之人,身上可没有那些执行任务的棋子的剧毒,于是他强作镇定:   “卫家军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锦州,莫不是想要造反?!”   “好利的口,本侯怎么做,不用告知尔等叛国鼠辈!”   武安侯自分开的人群豁口处缓缓走了过去,这才看到那人的真实面目。   其生的平平无奇,宛如在路上有过都不会被人记住的普通路人。   可谁能想到,差一点儿,大盛就要因为这只拦路虎,连失两州?!   “武安侯?你以为你抓住我,皇帝就会褒奖你吗?你被皇帝赐死过儿子,你反的有理有据!   你趁着夜色潜入锦州,一旦事发,你卫家必死无疑!还不如,你我坐下来,好好……”   那人正要劝说武安侯,可一刻,便不由面色一白,他偏头看向自己的肩膀,那里直接被削掉了一层皮肉。   赵庆阳缓缓收剑,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说话就说话,再敢轻举妄动,可就不是小小的皮肉之苦了!”   那人气的想骂人,什么小小皮肉之苦?   他被削了一块肉!!!   武安侯也看到那人手中咣当一声,掉落下来的袖箭,随即沉了沉眸子:   “想杀本侯?你还不够格!来人,全都带回军中!”   武安侯与赵庆阳看着卫家军将这批平时不知暗藏在宁州何处的老鼠们一个个压出山洞。   武安侯想了想,开口道:   “方才多亏赵家小子你眼明心细……”   赵庆阳斜了武安侯一眼:   “你以为我办事儿跟你一样?”   武安侯:“……”   赵庆阳懒得再跟武安侯废话,直接抬脚便朝外走去:   “既然此间之事,瑜弟已经算无遗策,便有劳侯爷你在这儿看着,我先走一步了。”   武安侯还能说什么,今日埋伏之事,顺利的一塌糊涂,那些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里应外合的包抄到无力反抗。   这会儿只剩下一些扫尾工作了。   “你现在回去,指不定徐小郎那边儿都完事儿了呢。”   武安侯小声嘟囔着,赵庆阳却斜了他一眼:   “瑜弟聪明是瑜弟的事儿,要是有个万一呢?”   赵庆阳心里放心不下,连夜便朝军中赶去。   与此同时,卫家军营之中,看似一片和谐。   卢千自外面乐滋滋的冲了进来,随后将怀里紧紧抱着的油纸包取出来:   “徐小大人!快尝尝!刚做好的糖瓜!刚做好的,李伙军就直接塞给了我一包给您送过来!   您是不知道,剩下的那些可是跟遭了抢似的哩!不过大家今个都高兴,要不是侯爷有事外出,少不得要撺掇侯爷再置办些酒席呢!”   今个是小年,就算是军营也不能免俗来黏一黏,甜一甜灶王爷的嘴,早就熬了一大锅的糖浆,这会儿刚出炉的糖瓜还有着烫手,可也正是好吃的时候!   徐瑾瑜听着卢千的话,便已经可以想象到外面的热闹,他不由笑了笑:   “卫家军的将士们,苦了这么多年了,今时今日热闹欢庆一番也是应当的。待侯爷回来,我再问问他除夕大宴的章程,这可是咱们大胜后的头一年,可轻忽不得。”   “呀,那大家指定得高兴坏了!”   卢千不由笑的弯了弯眼睛,徐瑾瑜勾了勾唇,这些都是卫家军多年苦守边疆,克服种种恶劣环境所应得的啊。   随后,徐瑾瑜也捏起一根糖瓜,送入口中。   徐瑾瑜对于甜食的喜好没有那么强烈,可是这点儿甜味对于在军中这么久的他来说,倒是分外难得。   糖瓜入口,又甜又酥,还带着余温,里面放了芝麻,一嚼便满口油香。   “不错。”   徐瑾瑜夸了一句,可也就是这糖瓜,却让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家人。   南北两地,对于糖瓜的做法并不相同,再加上徐瑾瑜不好纯甜口,可徐母觉得这糖瓜祭过灶王爷,是好东西,带福气的,所以每每都做成各式各样的小鸡、小鸭之类的模样,可可爱爱,让人就想一口吃掉,来哄着徐瑾瑜多吃两个。   其实,味道大差不差,可现在想来,总是让人觉得窝心。   徐瑾瑜拿着半块咬过的糖瓜,眼睫半垂,唇角无意识勾起一抹淡笑。   卢千见这几天过去,徐瑾瑜终于笑了,这会儿也乐的跟什么似的,没有打扰徐瑾瑜,悄悄退了出去。   徐瑾瑜慢吞吞的吃完了一整颗的糖瓜后,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   太甜了。   就算有记忆的妆点,他也吃下第二颗了。   于是,徐瑾瑜将之放到食盒里,准备等庆阳兄回来给他也尝尝。   夜色渐深,少年一无所觉的躺在床上,陷入梦乡。   一柄泛着寒光的剑,轻轻挑开了厚重的帐帘,一条人影飞快的闪了进来。   帐内,一片黑沉,隐约可以看到床榻上的鼓起,黑衣人直接蹑手蹑脚的冲到床前,毫不犹豫的直接挥剑刺下!   可出乎他意料的,没有痛呼,没有抽搐,平静的好像没有这个人!   黑衣人连忙掀开被子一看,可刚一掀开,一阵粉尘便扑面而来,黑衣人只觉得一阵手软脚软,手中的剑也不收控制的“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之后,帐中突然灯火通明,徐瑾瑜言笑晏晏的看了一眼已经在自己身旁守了好几日的魏思武:   “思武兄,看来不用你出手了。”   魏思武则绷着脸,看着那歪倒在床铺处,人事不省的黑衣人,声音冰冷:   “我若出手,他必死无疑!”   徐瑾瑜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思武兄,你还有伤在身,快坐吧,我早就说了,他近不了我的身。”   谁能想到,那床铺之下,是一大包的软筋散?   黑衣人但凡没有手贱去掀被子,也不会中计。   但,掀被子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又有几人可以控制?   自己划破的软筋散自己吸,黑衣人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魏思武直接上前,动作熟练的卸了黑衣人的下巴,把他扒的只剩一件里衣,如同猪猡一样的绑住手脚,这才退开。   只不过,这番折腾,魏思武额头已经沁出了点点细汗:   “思武兄,这药效是侯爷特意寻来的,别说是人,就是老虎狮子都得睡一天一夜,你还有伤在身,何必折腾呢?”   徐瑾瑜递过一块帕子,魏思武擦了擦汗水,解释道:   “瑾瑜有所不知,这些人可能即便中了软筋散,也不会如同寻常人一般大睡不醒,不得不防。”   徐瑾瑜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是我疏忽了。”   古代也可以有耐药性训练,他倒是一时忘了此事。   随后,徐瑾瑜端着烛台,缓缓走到那人面前,扯下他的面巾:   “让我看看,他到底是谁?”   可下一秒,徐瑾瑜便不由顿住了:   “竟然是他!”   徐瑾瑜一时表情复杂,魏思武坐在原地倒了两杯茶水,闻言扬了扬眉:   “难不成瑾瑜认识此人?”   “说是认识,也不认识。不过,思武兄或许不知,当初我们在越军攻城之时,差一点儿就伤到了了越军主帅……而那个人就是他!”   武安侯当初缩小圈子之后,对于其中人等一一做了分析,而此人乃是武安侯认为最不可能有异心之人!   当时,也正因为此人的勇猛,这才被武安侯提拔上来。   魏思武:“……”   “武安侯似乎眼神不大好。”   魏思武沉默了一下,做出点评,徐瑾瑜笑了一下,随后垂下眼眸,沉声道:   “此人当初差一点儿便将越军主帅留了下来,若非今日人赃并获,谁又能知道他才是真正与越军勾结之人?”   这人的心性手段,比程飞还要更上一层楼,如何能怪武安侯识人不清?   “啧,瑾瑜倒是向着那武安侯。”   魏思武这话一出,倒是让徐瑾瑜找回了点儿熟悉的感觉,遂笑吟吟道:   “瞧思武兄说的,我最向着谁,思武兄不知吗?”   徐瑾瑜之所以这次雷厉风行的解决了那两块守门石,心里未尝不是迁怒于他们所导致的消息闭塞。   据思武兄所言,徐瑾瑜猜测那本该早早被雄鹰送来的信件,只怕因为他们耽搁,这才让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友人在生死一线间挣扎,只为亲眼看到自己安全!   是以,他本可以徐徐图之,可是一想到,思武兄差一点儿就留在了天险之中,差一点儿客死异乡,差一点儿尸骨无存,他便一刻都不想等。   于是,这才设下这一连环计,将这些杂碎老鼠一网打尽!   徐瑾瑜宛如叹息一般,轻轻道:   “思武兄这两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这里的事儿我来处理。”   “那此人的审问,我来拷问。”   魏思武这两日的身体也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但是他这会儿看着那黑衣人的眼神,便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若不是要审一审此人,他恨不得此刻便将其千刀万剐!   徐瑾瑜不由失笑:   “好,那也得思武兄先休息好。”   魏思武这才乖乖去休息,而等魏思武走后,徐瑾瑜脸上的笑容才落了下去。   他让刘统领将黑衣人先拖了下去,刘统领对于这业务颇为熟练,没有半点含糊。   等刘统领走后,徐瑾瑜掩住口鼻,收拾了床榻,这才躺了上去,只是看着帐子,徐瑾瑜却有些出神。   幕后之人能让这么多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献祭,只怕所图匪浅。   而最令人无法揣测的,是此人背后的水,到底有多么深。   ……   赵庆阳先武安侯一步回到营中,等得知那人果然落网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说起来,这次两件事合并,倘若黑衣人一直不动手,暗中蛰伏,也是一桩棘手之事。   但,似乎是徐瑾瑜保住性命之事,让其实在无法忍耐,甚至不惜一切也要杀死徐瑾瑜。   是以,从那一刻,他便已经入局。   “要不怎么说,还得是瑜弟,将这两只恶心人的臭虫先一步除了,今年咱们都能过一个舒心年!”   赵庆阳兴致勃勃的说着,魏思武打了帘子走进来,看到赵庆阳后,不由皱了皱眉:   “一身的血腥味,也不怕熏着瑾瑜。”   赵庆阳忙侧头闻了闻,似乎真的有些不大好闻,一时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   “咳咳,瑜弟,容我先去洗漱一番!”   徐瑾瑜自然没有不应的,随后赵庆阳就撞了撞魏思武的膝盖:   “魏思武,借你的帐子用一用,容我沐浴一番。”   魏思武直接斜了他一眼:   “怎么,你是没有帐子使吗?”   赵庆阳眨了眨眼,慢吞吞道:   “你知道的,之前军营可不太平,我得保护瑜弟,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借,那你们不要介意看我宽衣解带,美男出浴——”   “滚滚滚!”   魏思武直接挥手,徐瑾瑜一时乐不可支。   等赵庆阳走后,魏思武看了一眼徐瑾瑜,忍不住道:   “瑾瑜昨个没睡好?眼下都有些青黑,还愁眉不展的,有什么愁的?”   徐瑾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眼睛:   “思武兄倒是眼尖,只是觉得此事一直只能抓到一些卒子,实在让人有些不爽罢了。”   “可我听庆阳和武安侯所言,这段日子若没有瑾瑜,只怕宁州已失,卫家军亦会全军覆没!   瑾瑜,此时的你已经做到了极致,幕后之人是舅舅该头疼的,你愁什么?”   魏思武很是光棍的卖了自家无所不能的皇上舅舅,徐瑾瑜不由眉眼舒展开来,笑眯眯道:   “是我不如思武兄豁达!”   魏思武还是头一次听徐瑾瑜这么说,一时微红了脸颊,轻咳一声:   “也,也不全是,我不如瑾瑜更多。”   徐瑾瑜见状,又是一笑。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笑了,这才放下心中的巨石。   也算庆阳和自己有点儿默契,方才那一通嬉闹让瑾瑜松快下来。   徐瑾瑜何尝不知两位友人的良苦用心,这会儿他也放松了下来,思武兄说的对:   幕后之人再如何图谋颇深,那不是还有圣上撑着嘛?   天塌下来,还有一个高个儿的顶着!   自从来了边疆后,便一直没有歇过的徐瑾瑜开始咸鱼起来。   因为有“中毒未解”的名头在身,徐瑾瑜咸鱼的心安理得,就连对于两方领头人的审问也直接交付给武安侯和魏思武。   武安侯对于守关人是恨的咬牙切齿,差一点儿,十万兄弟就要和自己以身殉国!   就算是凌迟也不足以让他消除心中的怒火,要不是为了守关人口中的信息,武安侯都想直接给他来一套十大酷刑!   而在武安侯的严刑逼供之下,那人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儿都一五一十的吐露出来:   “我,我们的任务,便是负责摇,摇光与开阳大人的联络,与,与拦住所有宁州至外界的所有军中消息。   宁州青田郡的都尉、锦州知州、锦州……这些都是我们的人,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求侯爷给我一个痛快吧!”   那人自诩聪慧,可却第一个卖了自己的主上。   武安侯随后又厉声问道:   “开阳是什么人?”   “我,我也没有见过开阳大人,就连信鸽,也是开阳大人调教好交给我们的。”   “狡诈如狐!简直狡诈如狐!”   武安侯恨声说着,随后看着卑躬屈膝,一脸哀求的守关人,冷声下令:   “不许让他死!他需得尝尽所有酷刑,才能抵消一二将士们此前所忍受的种种苦难!”   而守关人在供述中,还说出了一件,足以让程飞目眦欲裂,心如刀绞之事——   “阿月姑娘早就在送到主上安排的地方将养之时,不过数月便郁郁寡欢而亡。   阿月姑娘的信件啊?那应该是当时伺候的婢女代写罢了。”   短短两句话,让这段日子,一直浑浑噩噩的程飞如遭雷击!   所谓剜心之痛,不外如是!   “她怎么,怎么会不在呢?侯爷,这是你惩罚我的对不对?这些都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   程飞彻底疯了,每天睁开眼睛,抱着柱子,便喃喃的说着:   “阿月,阿月,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了……”   但程飞有时候也有清醒的时候,而在清醒的程飞口中,武安侯竟然得知了关于开阳的线索!   “程飞说,开阳是一个女子。”   武安侯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匪夷所思,程飞如此,也不过为七星之末,而他的上线,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徐瑾瑜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表现出惊讶,女子与男子本就不差什么。   “程飞,也算是尽了他最后一点儿用了。”   三日后,程飞死了。   军医说是心脉寸断而亡,武安侯吩咐人,一卷草席,随意在玉郡城外寻了一个地方埋了。   他本不该葬在大盛的国土之上,现在,即便是他的魂灵,也该好好看着:   他之所求,终不得见!   至于由魏思武申的黑衣人,嘴倒是比守关人硬的多,可魏思武在刑狱司浸淫这么久,手里不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如此酷刑下来,那人也终于吐口,他乃是主上为了防止摇光得知阿月死讯后反叛的后手。   “……一旦摇光心生反意,我便可杀了他,借机上位,只可惜,咳咳,只可惜军中竟有徐瑾瑜那等人物!   不过,纵使他殚谋戮力,令尔等续上一时气数又如何,盛国,气数将尽了——” 第152章   除夕的到来, 将军营之中所笼罩的血色消除殆尽,将士们都一片欢欣,火头军营更是一大早起来就忙的脚不沾地。   军营不比它处, 可难得能过这样一个舒心年,将士们一早起来都在自己的帐子外披红挂彩。   就连一直咸鱼的徐瑾瑜出去遛弯的时候,都被胆子大的将士们拉住,红着脸,像是生怕吓着他似的小声说些话。   等到最后,徐瑾瑜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要自己写副对联出来。   “吾等能有今日之喜,全赖徐公, 不知徐公可方便赐下墨宝, 吾等定悬挂帐前, 日日观摩景仰!”   说话的是军中最会说话的一个人, 而徐瑾瑜也思及自己这段时间似乎在学业之上有些过于倦怠,这可不好, 遂一口应下。   “自无不可, 只要诸君不嫌弃,我便献丑了。”   徐瑾瑜这话刚一出口, 下一刻将士们直接就围了过来:   “徐公!还有我们!”   “还有我们!”   “我们也想要!”   徐瑾瑜突然体会了捡了一只猫后, 收获了一整窝的感觉, 但最后将士们还是在你争我夺之下,决定请徐瑾瑜写十副对联就好,分别挂在这些年中功劳最大之人的门口。   军中讲究强者为尊,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众认可, 而徐瑾瑜对于这个安排也欣然接受。   不多时, 将士们直接抬来了一个长条案,红纸铺好, 黑墨磨好,那架势让徐瑾瑜一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随后,他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提笔饱蘸浓墨,深吸一口气,一挥而就——   “十载磨枪砺剑,护山河无恙!   一朝业铸玉书,展凌云壮志!   横批:丹心卫国。”   不知是谁轻轻念了出来,周围的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忍不住红了眼。   是啊,这一次他们胜得太快,让他们已经都差点儿忘记了曾经十年的苦守。   可他们忘了,徐公却没有!   徐瑾瑜并未停笔,之后又连书九副对联,字字句句皆是对于边疆将士们十年苦守边疆的赞美之情,一时让将士们又激动又动容。   等到徐瑾瑜好容易写完了十副对联,忙趁着大家都在比一比谁的对联更有气魄,更显豪迈之气时,悄悄溜走了。   此战之胜,在他看来,功不在他,而在一直苦守的将士们。   他们,是该好好欢庆的。   等到除夕大宴之时,武安侯将徐瑾瑜等人请入上座,他一脸喜色的看着众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意气风发道:   “今夜是除夕之夜,也是本侯与诸君度过的最痛快、最自在的一个除夕!这个除夕,我们不必担心越贼的窥探,不必忧心城外百姓的安危!   今日,吾与诸君同贺与此,请诸君举杯,一敬圣上圣心通明,挂心支持——”   “敬!”   “二敬宁州七郡百姓捐粮赤诚之心!”   没有宁州百姓的支持,他们也无法撑到徐小郎他们的到来,是以武安侯认为他们很该在此刻感谢宁州所有百姓。   承蒙不弃,同守山河。   “敬!”   将士们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显然是想到了当初的种种。   “最后这第三敬,敬徐小郎智计双绝,力挽狂澜之功!”   武安侯站起身,举杯郑重的看向徐瑾瑜,却微微躬身。   若无徐小郎,便无卫家军!   徐瑾瑜惊了一下,随后忙起身避过,他端着手中的酒杯,抬眸看向武安侯与一旁的众将士,朗声道:   “可吾以为,此战之胜,离不开在场所有人的努力,若要敬,便该敬在场的诸君,敬当初不曾放弃的诸位,敬当初以血肉之躯守卫山河的……英魂!”   “英雄不朽!吾请诸君同饮此杯!”   徐瑾瑜这边话落,眸子晶灿的看着众人,下一刻,所有人举起酒杯,一气喝下,端的是气势恢宏,彰英雄气概!   武安侯说罢开宴词,众人立刻自在热闹起来,徐瑾瑜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以茶代酒,可将士们还是都纷纷想要敬他一杯。   等到最后,徐瑾瑜的膀胱实在承受不住压力,连忙告饶,众人善意一笑,消停了下来。   武安侯在一旁喝着酒,眼神朦胧的看向身旁终于清静下来的徐瑾瑜,酸溜溜道:   “徐小郎啊徐小郎,枉我与你共事这么久,你给那群小子写对联,怎么也不给我写一幅?”   武安侯今个也忙的是脚打后脑勺,等到他下午好容易闲下来,才知道军中小子们缠着徐小郎给他们写了好些对联。   那字,那句,武安侯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可惜,没有他的!   武安侯憋了一口气过来,实在没有忍住发问,徐瑾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武安侯:   “您也想要?不过是我与大家玩闹之作,哪里值得您这般了?”   徐瑾瑜小声说着,武安侯哼了一声,斜了徐瑾瑜一眼:   “所以啊,徐小郎这是连我都没有想起过啊!”   武安侯颇为哀怨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前头审人徐小郎也撩手不管,这会儿写对联,徐小郎也想不起我……”   徐瑾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侯爷,咱们讲点儿道理好吧,让您审人这不是给您出出气,增加点儿参与感吗?你就说心里痛快不痛快?”   武安侯犹豫了一下,还是哼了一声:   “那对联……”   徐瑾瑜无奈道:   “他日我为您赋诗一首如何?”   武安侯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却强作镇定道:   “咳,那还差不多!”   与此同时,跟随徐瑾瑜来此的队伍中,刘统领也代表众人前来给徐瑾瑜敬了一杯酒:   “徐小大人,您不必多饮,属下只是想替大家伙来谢一谢您!承蒙您路上一路周全,才有吾等今日!”   此番,前去寻找军粮、协同军中抓获奸细等等大功劳,徐瑾瑜也没有忘记身边人,这些大事中,都有他们打酱油的身影。   别看只是打酱油,可是对于他们这些本就不受重视的人来说,待他日归京,只怕足够他们在冷板凳上动一动了!   这一趟,他们真是出来对了!   也出来值了!   徐瑾瑜身前的人换了又换,等到最后,他们已经都不让徐瑾瑜喝了,而是一起说完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便拱手一礼,直接退下。   ……   远处,玉郡之内,欢庆的烟花映明了半片天空,赵庆阳与魏思武挨着坐,赵庆阳踢了踢一旁安安静静坐着魏思武:   “你不上去和瑜弟碰一个?”   魏思武看着众星捧月间,笑容温润如玉可却耀眼非常的少年,摇了摇头:   “不去了,今日瑾瑜本就受累,我折腾他做什么?还有,你不也没去?”   赵庆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砰砰砰——”   随着一连串的烟花炸起,璀璨艳丽的红色烟花,将少年的面颊映的微红。   “烟花真好啊。”   “真耀眼。”   二人喃喃着,随后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军中多烈酒,还未等到守岁结束的时候,不少人已经醉的东倒西歪。   而这时,赵庆阳和魏思武方觉得眼前一暗,随后便看到了徐瑾瑜的身影。   “瑜弟。”   “瑾瑜。”   徐瑾瑜挤到两人中间,笑眯眯道:   “我说今日怎么少了点儿什么,劳两位兄长腾个位置?”   徐瑾瑜笑嘻嘻的挤进两个人中间,立刻有人摆上了饮具:   “饮酒伤身,咱们便以茶代酒,来贺新年!”   魏思武随后目光缓缓下移:   “瑾瑜的……还撑得住?”   徐瑾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气呼呼道:   “思!武!兄!”   赵庆阳则在一旁笑的东倒西歪,之后更是笑的手都抖起来:   “来来来,同饮此杯!”   “贺新年!”   “新春大吉!”   自此,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徐瑾瑜头一次在异乡迎来了景庆二十六年的新年。   新春已至,年还没有过完,刘清远便按耐不住的将徐瑾瑜直接请去了太守府。   而赵庆阳与魏思武也随徐瑾瑜同行而往,等四人会面,自报家门后,刘清远得知二人的身份,眼珠子差点儿没有瞪出来。   他就知道这位与自己师出同门的师弟非常人可以比拟!   这两个少年身份一个比一个高,可是都如同侍卫一样守在少年身侧,让刘清远越发猜不透徐瑾瑜的身份,只得越发慎重:   “瑾……徐小大人。”   刘清远有些拘束,徐瑾瑜笑着道:   “不过过了一个年,正深兄倒是对我生疏了,可是怪我新年未曾登门拜访?”   徐瑾瑜眸子弯弯,但没有说的是,他一直都在等这位刘太守的邀请。   劝桑之事,若是有其相助,方能事半功倍。   只不过,刘太守似乎对他有些不够信任。   刘清远忙摆了摆手:   “并,并无。瑾瑜,瑾瑜此番能来,我便很高兴了。”   刘清远忙客气中带着几分殷勤的给徐瑾瑜等人斟茶倒水,随后,他深吸一口气,道:   “此前,我才从侯爷口中得知,能让侯爷还粮的军粮竟是因瑾瑜之故,倒是我此前眼拙了。”   刘清远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卑下,徐瑾瑜也没有想到其可以为了治下百姓做到这种地步,遂道:   “正深兄此言差矣。所谓,眼见为实,若是正深兄是道听途说之辈,只怕玉郡的百姓可承受不起这背后带来的隐患。”   刘清远听着徐瑾瑜三言两语便将当初他的质疑带过去,显然没有挂怀之意,一时心中一轻,随后这才试探道:   “那之前,瑾瑜所言的劝桑事宜,不知可还算数?”   “算数,自然算数的。”   刘清远这话,正中徐瑾瑜下怀,徐瑾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笑着道:   “正深兄,玉郡城外可是有着大片的良田,确实弃之不用,实在可惜了。”   “可,越军若是去而复返……”   “他们回不来了。”   徐瑾瑜口吻风轻云淡:   “越军此番被俘约五千余人,剩余两万兵将皆亡于霉粮之下,而其尸骸……”   徐瑾瑜笑了一下,可是笑容中却透着冷:   “现在应该被武安侯派遣之人,在越国的边疆上焚烧。”   武安侯美其名曰,让其魂归故土,可是这震慑之意不言而喻!   三万兵将折损大半,越军一时半刻也缓不过气!   这段时间,武安侯将他们昔日的挑衅侮辱,如数奉还,其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刘清远听罢后,直接激动的站起身,一拳砸在掌心:   “对!就该这样!让他们也尝尝这种羞辱的滋味!当初那些越军过境之时,对城外的百姓烧杀抢掠,整整一个村庄的百姓都被其屠戮一空!   他们让儿食母肉,母饮孩血,简直残暴不堪!此举当真痛快!不行!这事儿我要告知所有百姓,让他们都好好看看,犯我大盛之辈的下场!”   刘清远说起正事,便没有了此前的畏手畏脚,而刘清远这话一出,徐瑾瑜只微微一笑:   “是该去看看的,正深兄可以将想要去看的百姓名录收集好,我会请侯爷派兵引领百姓们去看看。”   这些百姓,这些年苦受战火之苦,颠沛流离,他们确实应该看看他们在心里所仇恨,所憎恶之人的下场!   也该知道,他们的国,不会让他们再受一星半点儿的屈辱!   边疆十载动乱,也到了让百姓们出一口恶气的时候了!   刘清远听了徐瑾瑜的话后,直接眼睛一亮:   “当真!那我即刻便去!”   刘清远方才只是试探的建议,毕竟他在边疆多年,骨子里已经浸淫了些彪悍习性。   可是瑾瑜这通身的京中勋贵子弟才有的骄矜之气,怎么也不像是能赞同这么血腥提议的人。   此法虽好,可一般的文臣轻易不能接受。   但,瑾瑜不但同意了,还为此连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徐瑾瑜见状,微微颔首,笑着道:   “不光如此,城外还有惊喜留给百姓们,此番还要正深兄费心一二。”   “不费心!不费心!”   刘清远只剩下傻笑,只要让百姓们知道,大盛可以庇护他们,还怕他们不事农桑吗?   刘清远就知道自己今日请这位师弟是请对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徐瑾瑜口中的惊喜竟是这般震撼!   新年刚过,喜气还未消散,玉郡太守便组织了一场在整个宁州都可以激起动荡的盛事——观越寇俯首之行!   宁州十载动荡,都离不开越国的入侵,纵使有时候上奏朝廷,只是一句骚扰盖过。   可此事落在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的头上,便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宁州七郡之中,多的是曾经在城外有族人、亲人的人,他们为亲人枉死而痛彻心扉,而今日他们也该看看那些入侵者的下场了!   是以这场观刑路,原本本该只有玉郡百姓,可因为其他六郡的强烈要求。   刘清远与武安侯合计之后,则定下一日一郡,一日三次,轮番而往的行程计划。   焚尸,本来没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等踏上越国边境,看着越寇的尸身被熊熊烈火烧的只剩下灰烬之时,又不少人大叫、大笑,可最后都转化为痛哭。   他们放声痛哭!   他们这十载的担惊受怕、生离死别的痛苦都在这一哭之中!   他们什么也不懂,可唯有以凶手之血,才能祭奠死去的亲人、国人!   这十年,他们恨不得生吞其肉,渴饮其血!   今日,他们终于看到这群越寇被赶出了他们的土地!   哭着,笑着,叫着,一声声凄厉婉转的声音在两国交界的上空回响。   引路护送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也不由红了眼眶。   他们十载苦守,为的也不过是让眼前痛苦崩溃的百姓们少上一些啊。   今日这一行,百姓在痛哭,可将士们又未尝不是在缅怀他们逝去的兄弟们?   此行,注定是一条哭声与笑声无法分割之路。   等到回去的路上,百姓们看着城外一片空荡荡,可是却熟悉的信手拈来:   “那里以前有一棵大枣树,结的枣子甜的跟蜜似的,可惜三年前被烧死了。”   “那里是我姑丈的家,姑丈人好又热情,地里的瓜果熟了就挑着给我们送来,可惜五年前,越寇来犯,整个村子都没了。”   “那里原来是……”   百姓们一路走,一路说着,他们怀念这曾经的美好生活,对于眼前一片焦土,满目痍疮的一幕分外痛心,又多了几分麻木。   “等等,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突然被前面一大群身影给吸引住了,这会儿天正寒,若不是被贼寇伏法焚尸的期望激励,他们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来。   等走到近前,众人看着那群衣衫单薄,一脸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之人,不由惊呼出声:   “他们是越国人!”   “他们是越国人!”   百姓们一时群情激奋,随后直接捡起地上的土块、石子砸了过去:   “越寇该死!”   “砸死你!都是你们,害了我妹妹一家!”   “去死去死!”   鲜血和疼痛让越国人气的双目血红,可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手中农具。   带着镣铐的他们,注定无法与这些将士和百姓相抗衡。   “诸位,这些越国人的作用可远不止此,若是让他们轻易死去,才是可惜。”   身后传来一声清如碎玉的声音,百姓们纷纷看了过去,有百姓余怒未消,不假思索道:   “你竟然帮这些越国人说话,你是不是大盛人!”   徐瑾瑜微微一笑,还未说话,便有那引路将士急急道:   “多亏了徐公妙计,否则咱们可还制服不了这些越国人呢!”   众人这才看着那一身雪白斗篷的少年,少年面色苍白,可却眉眼精致,他缓缓而来的模样,仿佛云端仙人降落凡世。   “是仙人看不下去越寇的暴行,这才降世收拾他们吧!”   “对啊!是仙人!”   “一定是仙人!”   “拜见仙人!”   随后,百姓们纷纷拜了下来,徐瑾瑜连忙请他们起身:   “冬日寒凉,诸位快快起身,仔细寒气入体!”   徐瑾瑜一番劝说,众人这才纷纷起身,他双目淡淡的看向正在勤勤恳恳的将焦土翻下去,重新恢复的耕田的越国人。   “方才,我请诸位住手,乃是因为这些越国人犯下的罪孽还未真正赎完,若是轻而易举,一死了之才是可惜。   我大盛多少良田毁于其手?现在,要让他们还回诸位曾失去的耕地!他们将在这片耕地之上,耕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在不久的以后,这些耕地上会长出滋养每个能将其再度驱逐出去的大盛子民的粮食来!”   少年抄着手,身若修竹,冷风吹起了他的额发,可却不掩其说出这些话后,在百姓们眼中的光芒万丈!   “对!用他们开出来的地种粮食,再用这些粮食养卫家军,将他们这些越寇生生世世都死死压制!”   这句诛心之言一出,越国人顿时气的目眦欲裂,满眼仇恨的看向徐瑾瑜。   方才的诛心之言,就是这少年说出来的!   徐瑾瑜看着百姓满眼激动的模样,这才缓声道:   “种越人开垦之地,养杀其之粮,诸位若是有意,随时可以去刘太守处认领土地,自行耕种。   圣上怜惜诸位此前所遭受的苦难,特意降旨,免田桑税三年,望诸位能在越寇驱逐出我大盛的新一年中,重拾斗志,让我大盛边疆稻香盈园,满载而归!”   徐瑾瑜这话一出,百姓们先是一静,随后不可思议道:   “我们能自己种这些越寇开的地?”   徐瑾瑜微微颔首,笑着道:   “自无不可,只是越军俘虏不多,这些土地数量有限……”   百姓们听完这话,面面相觑,随后直接撒丫子朝城里跑去。   当日,太守府意外的热闹起来。   待徐瑾瑜回到军中,武安侯从引路将士口中得知此事之时,也不由啧啧称奇:   “难怪当初我说这些俘虏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徐小郎你让我留着,原来是这么用!”   原本圣上便是让徐小郎他们前来行劝桑之事,他本以为徐小郎等人还得在这儿磨些时日。   却没有想到,原来人家早就将这一切都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还以为徐小郎要用自己绝佳的口才去劝说百姓重拾农桑,没想到……”   “话说千遍,不如事做一遍。边疆的百姓需要的可不是响亮的口号和挠痒痒似的安抚。”   徐瑾瑜很难形容,他头一次看到那些百姓的心情,他们所有人眼中的麻木与希望交织。   他们麻木于现实,又希望上苍的眷顾。   他们,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人,日日夜夜,煎熬度日。   徐瑾瑜庆幸,他来了这一次。 第153章   春日来临之前, 玉郡城外属于大盛的良田早就已经被百姓们瓜分的一干二净,就连越人没有来得及开辟复原的良田,也有不少百姓纷纷回来耕种。   “你, 你是老李头的三郎?”   正所谓冬耕冬种,领了田地的百姓这些时日一刻不落的开始伺候起了土地,将开辟好的土地在仔仔细细的深耕一遍,若是有些本事大的,还能弄来些人畜粪便来肥一肥田。   只不过,陆陆续续有人发现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李三郎听到熟稔的呼唤后,也不由微微一愣, 随后这才故作轻松的点了点头:   “叔, 是我!”   “你这是回来了?”   “是啊, 回来了, 我的根在这儿!”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哇!听说你前头不是准备去锦州开荒?”   “是有这回事儿, 可是这不是咱们把越寇都赶走了吗?还得是自己的土地好!”   李三郎说完, 浑身干劲儿的耕耘起来,他是最后得到消息的, 是以只来得及挤上最后一批观行名额。   可纵使如此, 在看到那一幕时, 骨子里的一股冲动,还是促使着他,回到这里!   就像那位徐公所言, 种越人耕过的地, 养打越人的人!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老百姓, 可也希望有朝一日,他种出来的粮食, 能充将士之饥,化为剑锋利刃,大破越国!   越来越多的百姓在亲眼看到了越国的龟缩与己国的威风之后,都纷纷加入了耕种的队伍之中。   凛冽的寒风吹不散百姓心中的翻涌的热血,原本稀稀落落的边境之上,一块块整齐的耕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武安侯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这块交界之地,一时叹为观止。   “十年了,我都不曾见过这里的土地被耕种的这么多过。”   说出这句话时,武安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惆怅,还是当初的自己带领的卫家军不够强大,可以妥善庇护百姓,这才让这么多的田地搁置。   徐瑾瑜将手拢在袖中,看着眼前的一幕,勾了勾唇:   “但不管怎么说,今时今日这等盛况,也是百姓们仰赖卫家军给予的安全感,以后侯爷要辛劳了。”   “这算那门子辛劳,我愿意辛劳一辈子!”   武安侯语气坚定有力的说着,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楚老哥,为了先皇而守着头一关。   可是斯人已逝,眼前这一幕,让他突然找到了自己新的目标。   “我愿为他们,守好国门。”   武安侯认真的说着,过了片刻,他眨了眨眼,抬袖拭了拭眼角:   “果然是老了,竟然也婆婆妈妈起来了。”   徐瑾瑜不由莞尔,随后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借故翻阅过卫家军的将士名册,可是却没有看到自己一直想看到的名字。   “对了,我有一事请教侯爷。”   “哦?徐小郎还有事儿问我的时候?你且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瑾瑜抿了抿唇,手指摩挲了一下:   “敢问侯爷,景庆二十年的京中征兵的兵源可在卫家军处?”   “景庆二十年……那是六年前了?六年前越贼虽然偶有骚扰,但还不甚严重,当年征兵后兵源的去向应该是往北而去。”   越国人贪婪无度,可本土国力并不雄厚,反倒是北地的乌国,土地辽阔,其上用牛羊肉滋养出来的乌国人强壮难挡,更不必提那些高大雄壮的马匹。   乌国的骑兵,乃是乌国最坚实的武力,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六年前,更是因为疆域问题,曾经与大盛爆发过一场大战。   大盛物产丰饶,人口众多,几乎是以血肉之躯,拦住了乌国的铁骑。   但之后的征兵,应是为了补充北地的兵源。   随着武安侯的解释,徐瑾瑜想起这些年还算安分的乌国,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几乎以为,爹是被消籍的兵将。   武安侯看了一眼徐瑾瑜,小声道:   “怎么,徐小郎这是要找人?”   徐瑾瑜缓缓点头:   “是,家父曾在景庆二十年,受征入伍,至今杳无音讯。”   其实,到这里的第一天,徐瑾瑜便想要仔仔细细的探查一遍。   然而,人生地不熟,他无法轻举妄动,之后军中更是漏洞百出,他只能暂且按耐,直至今日这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他才出言询问。   “啧,能有徐小郎这样的儿子,令尊是有大福气的!徐小郎且宽心,北地原本由赵家领兵镇守,但赵家子孙未曾接上,现如今乃是由顺国公的二子镇守。   郑二郎我曾见过几面,虽然行事风格有些阴毒,但对手下之人那是没说的,徐小郎可以放心,他日我请人且为你打探一番。”   徐瑾瑜闻言,遂认真的长长一拜:   “那就,麻烦侯爷了。”   此事由武安侯打探,最合适不过了,见武安侯能明自己所想,徐瑾瑜一时激动。   “什么话?我麻烦徐小郎的地方还少了?不过,能让徐小郎千里寻父,令尊应当也是一个大丈夫!”   武安侯如是说着,可是脑子又不由想起自己曾经对于楚老哥的猜测……   楚老哥是没福气啊!   明明生的那么相像之人,怎么就没一点儿纠葛呢?   武安侯想起京中关于临安候的名声,眸子便闪过了一丝冷意。   想他楚老哥英明一世,怎么就有那样的种?   而徐瑾瑜其实脑中关于“爹”的记忆已经渐渐有些淡了,虽然他过目不忘,可曾经的种种都被庞大的记忆洪流冲淡。   可仍令他刻骨铭心的是一段并不起眼的记忆:   在幼年的徐瑾瑜被牵丝折磨之时,大夫开得药中有一味熊胆,但以徐家的财力根本买不起熊胆。   大雪纷飞之夜,爹冒雪顶风离开,三日后,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影摇摇晃晃的叩响了院门。   “大郎,爹不会让你死的。”   浑浑噩噩间,醇厚坚定的声音,和着一碗苦哇哇的汤药,可却留下了一条本该逝去的生命。   “我爹啊,他很厉害,确确实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徐瑾瑜语气中满是自豪的说着。   ……   春风送暖,二月的春风终于吹化了锦江的江面的坚冰。   远行的游子,也该踏上归途。   而与来时的舟车劳顿不同的是,水路已通,接下来他们将沿着锦江一路回到京城。   水路之便利,可以为他们省去大半的时间。   而在徐瑾瑜等人准备走的那天,原本只有武安侯与刘清远二人依依惜别,可不知怎得,远处如潮水蔓延般涌来一片人影。   徐瑾瑜定睛看去,原来都是一些百姓,等到众人冲到跟前,一个个都上气不接下气:   “就是他!”   “就是这位徐大人!这天仙似的脸我死都不会忘记!”   徐瑾瑜:“……”   赵庆阳和魏思武本来还有些离情,可是这会儿听了这话,忍不住喷笑出声   “瑜弟这是有了新名字了,徐、天、仙?”   魏思武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可也无法掩盖其中的笑意。   徐瑾瑜瞪了这两人一眼,随后这才看向冲过来的百姓们:   “诸位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儿?”   “那日那位军爷说了,越寇能被赶出去,多亏了大人您,今日您走,我们怎能不送行?!”   “咱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都是送给您路上吃的!”   百姓们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制作的干粮、鸡蛋、菜干、腊味等物奉上。   徐瑾瑜微微一怔,这才认出为首之人便是头一日出来观刑的玉郡百姓。   “诸位不必如此,此番吾不过是奉圣上之命而来,但在此之前,是诸位与卫家军的将士们,勠力同心,守住了玉郡,守住了大盛的国土。   若要谢,诸位该谢自己,谢卫家军,我也不过起了点儿微末作用罢了。”   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可动乱才过,他们手里又能有多少食物了?   徐瑾瑜自然不愿意收下。   “徐大人,话不能那么说,我们不遗余力的帮助卫家军乃是为了我们的家园而努力,可您不是啊!”   徐瑾瑜听到这里,微微一笑:   “既如此,诸位为小家,那我便是为圣上,为大盛,待我归京,圣上自有奖赏,我便更不能受这些了。   只要诸位能将这片因为战火,满目痍疮的土地建设好,他日我在京中听闻此事,也将为诸位高兴的!”   徐瑾瑜一番劝说,让百姓们陷入迟疑,但也只是一瞬,之后,百姓们更加热情了,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捧上来——   幸而有赵庆阳和魏思武在旁边护着,徐瑾瑜倒是没有被挤到,只不过,等他看到一个妇人手中提着的篮子时,微微顿住:   “庆阳兄,你让李寻来认认,看那是不是……圣上那只鹰。”   徐瑾瑜还是头一次从一只鹰的眼睛里,看出生无可恋。   而那妇人见到徐瑾瑜的目光落在篮子上,立刻雄赳赳,气昂昂的挤过去:   “都让让!都让让!徐大人看中我手里的野鸡了!”   徐瑾瑜:“……”   虽然但是,野鸡和鹰他还是分得清的。   果然是,落地的雄鹰不如鸡!   等李寻过来后,那一脸的不可置信让徐瑾瑜顿时明白了这只鹰的真实身份。   徐瑾瑜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道:   “婶子,这鹰……这野鸡您从哪儿得来的?”   “是我儿子夜里回来时拾到的,正好我儿媳妇有日子就生啦,本来准备给她炖汤补补,现在还是先紧给大人您送行!”   妇人语调轻快,可说到炖汤二字时,那只鹰直接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徐瑾瑜随后轻咳一声:   “咳,婶子,这只野鸡我挺喜欢的,但我也不能白拿,这些银子您收好!   诸位,谢礼我也收下了,他日,我在京中等着诸位传来好消息!”   徐瑾瑜给妇人塞了一把碎银子,随后这才接过提着鹰的篮子,踏上了归京之路。   “这叫什么事儿啊!”   妇人忍不住捶胸顿足,一只野鸡能值几个银子,大人竟然还给了这么多!   其余百姓虽然十分不舍,可也只能望着船只远去。   “大家伙先回去吧!有缘再会!”   武安侯让人维持着秩序,看着远去的船只,一抹不舍一闪而过。   船上,作为鹰唯一认识的李寻,一上船便想与其亲近一二,然而这只鹰直接装起了不认人,翅膀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蹦跶着也要跳到徐瑾瑜的胳膊上。   船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喂他,唯独李寻。   李寻见状,不由苦笑:   “徐小大人,这鹰莫不是因为我没有救下它,所以记恨起我了?可是,这事儿也不赖我啊!”   守关人确实供出自己曾经射落过一只鹰,当时李寻还真情实感的为那只鹰惋惜过呢。   徐瑾瑜靠在椅子上,偏头用手指在其已经有些干枯粗糙的羽毛上拂过,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李大人,这鹰可不是记仇,它这是觉得没脸见你呢。”   “啊?”   李寻都懵了,随后才听徐瑾瑜缓声道:   “李大人可以试想一下,自己一身狼狈,遇到熟人时,该是何情状,动物也是如此。”   鹰鹰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它只是觉得无脸见人啦!   李寻一琢磨,还真是!   随后,李寻看着那只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自己的鹰,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鹰,还知道羞耻了!”   鹰还是不理他,而是冲着徐瑾瑜叫了两声,从徐瑾瑜手中混走了一根肉条,大吃大嚼。   少年清瘦如竹,这会儿手臂半抬,那只架着的鹰正张开双翅扑棱两下表示高兴,而那半张的双翅,几乎可以将少年拥住。   本是翱翔蓝天的雄鹰,这会儿却乖顺如幼崽一般,对少年依恋颇深,单薄的少年与展翅的雄鹰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让不经意抬眼看过来的李寻,忍不住失了神。   “李大人,李大人?”   李寻恍然回头,看着徐瑾瑜那关切的面容,连忙低下头:   “徐小大人,是我失态了。”   徐瑾瑜笑着摇了摇头,李寻这才想起正事:   “徐小大人,此番来此所遇之经过我已经悉数整理妥当,您且过目。”   李寻从怀里掏出文书,这本是要给圣上看的,但让少年先瞧一瞧,心里也该有个底。   可徐瑾瑜却没有接:   “李大人,这个,我便不看了。您是圣上的人,这种事,可做不得。”   徐瑾瑜看了李寻一眼,意味深长的说着。   李寻先是有些茫然,随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窜了起来。   是啊,他该是圣上的耳目,可他竟然下意识以眼前少年为主。   “我,我,徐小大人……”   李寻一时仓皇无措起来,徐瑾瑜笑着宽慰道:   “无妨,李大人不必挂心,您只管实话实说便是,我都问心无愧。”   李寻狠狠的点了点头,但随后,他忍不住道:   “可徐小大人,那处豁口您为何不使计解决?”   徐瑾瑜抚摸鹰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却转而说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儿。   “三月便是会试了,此时归京应当来得及罢?”   李寻不解,只道来得及。   等李寻走后,赵庆阳和魏思武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   “瑜弟/瑾瑜,这锦江的白鲢鱼滋味绝佳,又饿了一冬,方才我们网了一篓,今个咱们吃全鱼宴如何?”   “好!”   徐瑾瑜笑吟吟的应了一声。   那豁口之处之于越国,便如冬日冰层下才化冻的鱼儿,水面是它们最渴望之处,历经一整个寒冬,它们会拼了命的撞击冰层,让自己得到足够的氧气。   可,他们又怎会知道,冰层之外是新鲜的氧气还是捕鱼人的静待?   不过嘛,豁口在锦州之中,这事儿还是让圣上自己去操心吧!   徐瑾瑜开启咸鱼模式,与赵庆阳和魏思武三人在船上玩起了改良般的斗地主——因为和徐某人下棋实在太打击人了!   而需要运气的斗地主,倒是可以让两人找回一点儿自信就是了。   虽然,也聊胜于无。   “瑜弟,这个时候你就不能放松一下你辛辛苦苦了这么久的脑子那?!”   赵庆阳吹了一下自己贴在额头处的白纸条,气呼呼的说着。   魏思武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就是就是,天仙下凡,可快收了神通吧!”   徐瑾瑜闻言,看了魏思武一眼,冷冷一笑:   “思武兄,方才手气很好嘛?”   魏思武只觉得背脊一凉,接下来,他整个人被白纸条糊住了了整张脸。   “服了服了!我认输了!瑾瑜可快收手吧!”   魏思武忍不住弃牌告饶,运气虽然是相同的,可架不住某人会记牌,会挖坑,坑的他都觉得要是正经八百进赌坊,他怕是连底裤都要输没了!   徐瑾瑜这才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   “不知现在思武兄以为,天仙何人?”   “是我是我!”   魏思武表示,他真的不该嘴贱啊!   赵庆阳在一旁差点儿没笑岔气,魏思武见状立刻指着赵庆阳道:   “瑾瑜,这不公平!方才是庆阳先提的!”   赵庆阳眼看着火都要烧到自己身上了,连忙一溜烟跑路了:   “那什么,我去看看鱼烧的怎么样了!”   魏思武直接傻了。   赵庆阳这家伙跑的还真快!   “我,我去端菜!”   徐瑾瑜来不及叫,或者,也没准备叫,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徐瑾瑜则慢条斯理的端起一杯茶水,淡定的抿了一口。   啧,顶着一脸的白纸条出去,要是大晚上会随机吓死一个观众吧。   等到午饭时,这一路带出来的厨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篓鱼那是蒸炒煎炸,红烧水煮无所不用其极的做了一桌子全鱼宴,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徐瑾瑜与赵庆阳、魏思武三人围坐在桌前,三人之间并不拘泥什么规矩,于是很快便说笑着动了筷。   随后,徐瑾瑜夹起一块糖醋鱼,正要送入口中,船身忽而一荡,徐瑾瑜只觉得胸口有些闷,忍不住偏头缓了缓,等他再准备动筷时,那鱼肉若有若无的腥味让他不由自主的冲出屋子,低呕起来。   赵庆阳和魏思武连忙放下筷子跟了出去,徐瑾瑜早上并未吃太多东西,这会儿吐出来的只有上船后喝过的茶水。   随后,二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徐瑾瑜回到房间躺着,魏思武为徐瑾瑜探了探脉,犹豫道:   “一切都好,瑾瑜这怕是……晕船了。”   赵庆阳抱胸靠在一旁,没忍住嘴快道:   “啧,幸亏瑜弟是男儿,否则我都要以为瑜弟这是有了身子了!”   徐瑾瑜方才一通折腾,这会儿只有气无力的瞪了赵庆阳一眼,赵庆阳立马站直了身子,不敢去看徐瑾瑜。   徐瑾瑜也为自己切了脉,皱了皱眉:   “还请思武兄让厨房准备些白粥吧。”   魏思武点了点头,看着徐瑾瑜那苍白的面色,不由道:   “要不,我们不走水路了。”   “不行。”   徐瑾瑜的嘴唇还有些微微发白,他看着魏思武眸中那浓浓的担忧,低低道:   “思武兄,三月的会试,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的。”   临安侯夫人虽然因为自己的突然离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可观其品行,徐瑾瑜可不认为其会是一个能善罢甘休之人。   此番他这般卖力,可不是为了打白工的。   会试,殿试,青云之路,近在眼前,正须东风一阵!   现在,东风具备,他若是因为路上的耽搁失了时机,他可等不起下一个会试了!   魏思武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徐瑾瑜只缓声道:   “临安候府再不济,对一个平民出手也绰绰有余,思武兄,我不可能一直依仗别人保护我的家人。”   “舅舅若是知道你此番作为,也不会袖手旁观。”   徐瑾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思武兄,圣上就算需要插手,我也要给圣上铺垫好台阶啊。”   临安侯府,乃是功臣之后。   纵使老临安候走的早,可是现在有名有姓的武将都能在手下征战过。   倘若真将此事闹到台面上,圣上会偏向哪方还不知道,徐瑾瑜并不喜欢这样不确定的感觉。   所以,他需要加重自身的砝码,让圣上无法忽视自己的意愿。   魏思武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得听从,等魏思武走出去叮嘱厨房后,赵庆阳这才开口道:   “瑜弟,你是真的不想和临安侯府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啊。”   徐瑾瑜微微启唇,眼中翻涌着浓烈的厌恶:   “对,你只看楚凌绝的遭遇,便该知道临安侯府早就已经没有半点儿老临安候在世时的风骨了。我此生,都不会与之为伍!”   赵庆阳也不由想起临安候自导自演的那出大戏,一时无言。   之后的大半月,徐瑾瑜每日只食清粥一碗,连米粒都无法多食,都是魏思武去厨房盯着弄出来的米油。   这倒是让徐瑾瑜体验了一把穿越初的滋味,但即使如此,也没有遏制徐瑾瑜的消瘦。   等到了京城之时,已经是二月二十七了。   而此时,距离会试,还剩两日。   “好悬是赶上了,可是……”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那瘦的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吹走的模样,眼中的担忧无法掩饰。   “要不瑜弟还是等一等吧。”   赵庆阳亦是这般说着,虽然只是三年,但想起瑜弟这一路以来的坚持,赵庆阳还是有些不忍心。   徐瑾瑜脚踩在实地上时,仍觉得身子在左右摇摆,但即使如此,徐瑾瑜还是拒绝了魏思武的搀扶:   “休息休息,我可以的。对了,庆阳兄,不知可否请贵府府医再制些还阳丸,最好……效力好一些。”   “你疯了,你现在的身体虚弱,虚不受补,再用还阳丸,如何使得?”   徐瑾瑜只是静静的看着赵庆阳,眸中带着请求。   赵庆阳看了徐瑾瑜一眼,一咬牙:   “别说了,我先让府医给你瞧瞧,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你能暂时恢复!”   魏思武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两人,他是知道瑾瑜身子弱,可是这什么还阳丸,他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可魏思武还来不及细想,他们刚一上岸,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冯大人!”   冯卓早就已经恭候多时了,事实上,早在成帝不日前收到武安侯亲笔书信后,就差点坐不住,直接派了冯卓前来迎接三人归京!   “赵大人,魏大人,徐……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圣上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冯卓挨个叫了过去,只是在称呼徐瑾瑜时,带了几分深意,徐瑾瑜面色苍白,微白的唇启合两下,只低低道:   “有劳冯大人了,只是我们可否归家洗沐一番?”   虽是在江上,可是徐瑾瑜这一路都没什么力气,只有赵庆阳和魏思武二人帮着擦身,他自己心里也觉得不舒坦。   “徐大人放心,圣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这番您劳苦功高,圣上心里清楚,您啊,就不必操心旁的了!”   成帝在宫中已经一刻都不能等的迎接自己早早看重,暗中观察,甚至差点儿半路夭折的树苗。   徐瑾瑜见推拒不能,只得点头同意了。   随后,三人跟着冯卓上了马车,皇室的马车就是舒坦,而在平路上的摇摇晃晃,很快就让徐瑾瑜适应了这样的节奏,他还取了一块点心垫了垫。   这一幕让赵庆阳和魏思武终于放下心,这一刻,年纪轻轻的两人终于意识到了老人口中的能吃是福。   冯卓只觉得三个少年之间气氛有些奇怪,可也没有多想,只是这会儿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里,那赞赏之色几乎都已经要溢出来了!   当初武安侯的书信递上来之时,别说圣上,就是他也因为那字里行间的惊心动魄,时时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   可,谁能想到,少年锐气破万难?   南疆已平,轻之又轻,重之又重! 第154章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后, 方至皇宫外,由宫人引着三人沐浴更衣后,这才准备正式拜见成帝。   徐瑾瑜因为先前吃过两块点心, 勉强可以自给自足,这会儿换上了赭色万福纹长袍,苍白的脸上有些恹恹欲睡。   可在旁人眼中,但见少年那苍□□致的面颊被衣袍映出了几分浅红,墨色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披在肩上,淡色的唇紧紧抿着,又被红色热烈相拥, 如若坠入凡间的仙人。   与此同时, 赵庆阳和魏思武两人也换了新衣走了出来, 赵庆阳一身蓝袍更显沉着稳重, 魏思武则是一袭玄色锦袍,较之以往多了几分锋芒。   “啧, 看到瑜弟这般打扮,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他日瑜弟高中之时,该是何等风姿了。”   徐瑾瑜被热水蒸腾过的双眸还带着些水汽, 这会儿只是懒懒的看了赵庆阳一眼:   “那就借庆阳兄吉言了。”   魏思武则不着痕迹的走到风口, 为徐瑾瑜挡住半边风气。   “三位大人, 圣上已经在无极殿设下宴会,正等您三位过去呢!”   冯卓在外面毕恭毕敬的说着,三人连忙走了出去。   冯卓看到三人后, 一时眼睛一亮, 倘若说方才三人因为一路颠簸, 明珠蒙尘,那么此时此刻, 洗去风霜,他们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华光!   只不过,冯卓看着一左一右,站在徐瑾瑜身旁的两人,不由心中啧舌:   这徐小郎不但聪慧过人,且能让这两位性格迥异的世子心甘情愿的做陪衬,那得是何等的手段?   也难怪,此番徐小郎走一趟,竟能那般重创越军!   冯卓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笑眯眯道:   “三位大人这随意一打扮,看着个个都是那人中龙凤,实乃少年英才,真是我大盛的福气啊!”   “冯大人谬赞了。”   三人连忙谦虚的说着,随后冯卓引着二人朝无极殿而去,赵庆阳与魏思武对于皇宫也有几分熟络,反倒是徐瑾瑜明明身负特权,却从未滥用。   但即使如此,少年微微垂眸,云淡风轻走过的模样,也让不少宫人揣测,这位郎君可是哪家勋贵之后。   冯卓直接带着三人走了进去,让徐瑾瑜等人不由有些奇怪,但等进去之后,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   “老头儿?”   “长姐!”   “奶,娘,长姐,小妹?”   难怪冯卓不让他们先回去,原来他们的家人早早就被圣上请到宫中设宴款待!   随后,三人连忙回神,上去和成帝见礼:   “臣/学生叩见圣上!”   成帝乐呵呵的看着三个生龙活虎的少年,一时眼眶微湿:   “免礼,快快请起!先入席吧,一别数月,都想家了吧。”   成帝的一声关怀,让三人不由微微晃神,等回过神来,这才迷迷瞪瞪的坐在了亲人的身旁。   镇国公看着赵庆阳那趋于成熟的面颊,沉默了许久,这才终于抬手拍了拍赵庆阳的肩膀:   “此事你做的很好,没有堕我赵家声名!”   可那落到赵庆阳肩膀上的力气却轻之又轻,赵庆阳有些诧异的看过去,才发现镇国公整个人几乎瘦脱了相,不由脱口而出道:   “不是吧老头儿,国公府是不给你不给你喝了?还是他又败家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镇国公:“……”   镇国公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文雅的吐出两个字:   “闭嘴!”   赵庆阳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而一旁的长宁公主则是仔仔细细的端详,打量着魏思武,幸而魏思武脸上、手上的伤用了上好的金疮药,这会儿也没有留下伤疤。   但即使如此,长宁公主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你说你怎么那么胆子大?那大盛第一险峰岂是寻常人可以翻过的?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这心一直都悬在嗓子,都不敢咳嗽两下,生怕掉了出来!”   长宁公主忍不住说着责怪的话,可是抓着魏思武的手却是那样的紧,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之一了!   魏思武在外面可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是到了长姐面前仿佛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少年,他只挠了挠头:   “长姐怎么和瑾瑜说一样的话?是不是武安侯最快给舅舅说什么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寻常人过不得,我可不是寻常人!”   魏思武笑嘻嘻的说着,试图让长姐不要那么生气,长宁公主瞪了他一眼:   “回去再收拾你!”   而对面,徐瑾瑜缓缓走到家人身边,挨个唤了一声后,难得拘束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孩子——”   徐老婆子抓住徐瑾瑜的手,那干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昏黄的眼珠一瞬间被水意侵蚀。   徐瑾瑜只觉得两滴温热的泪水砸在手背上,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奶,别哭了,我没事儿,我很好。”   随后,徐瑾瑜将求救的眼神投到徐母身上,徐母忙擦擦泪:   “娘,快别哭了,圣上还看着呢,大郎现在不是好好的在您眼前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瑾瑜还没回来前,谁一宿一宿的熬!就是我们瑾瑜,怎么瘦了这么多?”   徐老婆子攥着徐瑾瑜那几乎一手就可以握住的手腕,泪水是怎么也止不住。   徐瑾瑜只得无奈道:   “奶,娘,我晕船,一路上都没有怎么吃过好吃的,您二位这会儿可以给我参详一下,咱们回去吃什么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和徐母立刻冷静下来:   “一路上都没怎么吃好,那不能大鱼大肉,得清淡些。”   “大郎喜欢甜辣口,今年新制的肉干走得急都忘了带……”   徐瑾瑜见终于哄好了奶和娘,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才听到一声低笑:   “长姐。”   徐瑾瑜有些幽怨的看向徐钰琬,长姐方才只顾看热闹,也不帮忙解围了!   徐钰琬目光柔和的看着徐瑾瑜,轻轻道:   “大郎,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随后,徐钰琬将一枚平安扣放到了徐瑾瑜的掌心:   “这些日子我日日去香山寺祈福,这枚平安扣表示主持看我心诚,特意赠下,大郎收着吧。”   香山寺的开光之物向来珍贵非常,勋贵宦官重金相求也无法得到,唯有诚心。   徐瑾瑜难以想象,长姐口中轻飘飘的诚心,有多么重。   “长姐……”   徐钰琬微微一笑,淡声道:   “不打紧,收下吧。”   徐瑾瑜珍重的收好平安扣,随后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钰瑶:   “多日不见,小妹长大了。”   长大了,文静了,也不像以前会蹦跳着扑过来了。   徐钰瑶看了一眼徐钰琬,小小声道:   “我才不要长大!不长大就不用嫁人,哥哥就不用去做危险的事情了。我也,特别特别的想哥哥,”   徐钰琬最后一句说的很轻,徐瑾瑜揉了揉她的头,轻轻道:   “哥哥在在外面也很想小妹呀,这一次沿路未做停留,下次给小妹带礼物可好?”   徐钰瑶摇了摇头,闷闷道:   “不要不要,哥哥不要再走了!”   徐瑾瑜只是静静的rua了一把徐钰瑶的软发。   想起小妹方才的话,眸色一暗,看来自己不在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一些事儿。   短短一瞬,重逢之喜,尽收眼帘。   成帝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晃神,自从长姐离开后,世上再无能这般待自己的人了吧。   但一瞬之后,成帝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听说徐瑾瑜因为晕船,一直没有用好饭,随后便吩咐冯卓将徐瑾瑜面前的席面都换成好克化的。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向成帝,成帝只是笑着回看过去,倒是让徐瑾瑜心中不由一顿。   圣上这是不是对自己有些太……贴心了?   随后,成帝说了很长一段的褒奖溢美之词,几乎恨不得将古往今来,所有可以用来赞美的字句都用上。   而从字里行间之中,可以让三人很是直白的感受到,这些话应当是成帝准备了很久的。   “……若无你三人,将无如今平静的南疆,朕以你们为荣!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   成帝目光和蔼的看着三人,并最后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能够平定困扰大盛多年的边疆问题,要什么都不为过。   赵庆阳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慢吞吞道:   “回圣上,臣没有什么想要的……如果真要说,那您能给臣换个差事吗?宣抚使这差事,臣还差得远!”   赵庆阳小声说着,这一次出去,大多都是听瑜弟指挥,可要是真让他自己来,只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成帝听了这话,不由一乐: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朕听说,你在抓捕奸细之时,骁勇善战,你赵家世代从武,即日起,你便领正三品右金吾卫将军!”   金吾卫掌京中警戒,乃是天子近臣,然而自圣上登基以来,一直未有勋贵子弟能成为其中一员,更遑论首领之职。   赵庆阳闻言不由眼睛一亮,随即一拜:   “臣,多谢圣上体恤!”   而一旁的镇国公也从方才的紧张,渐渐放松下来。   他年轻之时,可以为国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可到了唯一的孙辈时,他竟是头一次有些怕了。   幸好,圣上把他留在京中。   成帝随后又看向魏思武,魏思武还真认真想了起来,倒是让成帝气笑了。   不过,魏思武也没有想多久,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道:   “还请舅,咳,圣上赐臣宅子一座,老是住在长姐的公主府,那也不是事儿啊!”   “你小子,长乐伯府住不下你?”   “您知道的!反正,我此番出生入死,所求就这么点儿,圣上您看着办吧,我这年岁也不小了,到时候讨了媳妇住长姐府上……”   魏思武拖长了尾音,成帝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随后看向冯卓:   “朕记得宁王府于年前空置下来,给这小子先划一块地去!省得惹的长宁看着他烦!”   长宁公主闻言只是一笑,弟弟的选择她自然尊重,那侯府不回也罢。   只不过,接下来,长乐伯府又要成为京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可,那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赵庆阳和魏思武都已经做了选择,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徐瑾瑜的身上,徐瑾瑜遂缓缓开口:   “那,还请圣上,按老规矩来吧。”   老规矩?   众人一时有些奇怪的看向成帝,什么时候圣上和人也有了默契?   “徐瑾瑜啊徐瑾瑜,你怕是知道朕要做什么了吧?”   成帝忍不住长叹一声,深深的看向徐瑾瑜:   “不必受科举之苦,早早来朝中为朕效力不好吗?”   “圣上,不入翰林,则身不正,名不清。学生,还是想试一试的。”   “你确定?即便成为状元,你也不过官居六品,你可知……”   成帝暗示意味极浓,但徐瑾瑜依旧不为所动道:   “圣上,深冬之时的梅花,才是最香的。”   不入翰林,终身止步二品,此非他所求。   早在下船与冯卓见面之时,冯卓的称呼便让他开始揣测起圣意。   提前入朝,看似好事,可却后患无穷。   冯卓这会儿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徐瑾瑜知道他拒绝的是什么吗?   初封即是四品,这可是只有圣上亲近之人和国公世子才有的资格!   成帝定定的看着徐瑾瑜,见他意已决,只得点头:   “也罢,官阶而已,以你之能,若是入朝很快了。”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连忙道:   “圣上言重了,是您赏识。”   成帝哼了一声,忍不住点了点徐瑾瑜:   “你啊你,怕是他们中心思最多的!不过,既然你要老规矩,那就按老规矩来!   冯卓,拟旨,晋徐安人为四品恭人,徐孺人为正五品宜人,命礼部尚书、礼部侍郎二人督办此事!”   成帝说完这话,看向徐瑾瑜,眨了眨眼,似乎是想要让徐瑾瑜知道他本该得到的该是什么。   但徐瑾瑜依旧很是淡定的躬身一礼:   “谢圣上体恤。”   成帝看着少年那副冷静模样,不由摇头打趣:   “朕可不是体恤,朕是心疼,只怕三载之后,才能等徐卿为朕效力了。   可若是待到那时……只怕徐卿拍马也不能及家中夫人的诰命,可要如何是好?”   徐瑾瑜听出了成帝的调笑,当下也是微微勾唇,缓缓直起身子,苍白的面上自信的笑容耀眼夺目:   “三载吗?那确实有些久了。学生倒是觉得,今年是个好年头。”   “什么?今年?!”   成帝面露惊诧之色,方才徐瑾瑜进殿之时,只一眼他就看出了少年那堪称强弩之末的身子,是以他还准备在其答应入朝后,先让其休一个大长假,且调养调养身子。   可现在……   “两天后就是会试,你这不是胡闹吗?”   成帝确实很想将这个好苗子才薅到自己篮子里,尤其是对于成帝来说,不亚于非酋抽到了一张ur!   可是,若他在考场上有个意外,那才是得不偿失。   “学生想试一试。”   徐瑾瑜很是坚定的说着,他一路忍着晕船的痛苦,坚持归京,为的就是这一天。   而且,踩到实地后,他觉得好多了,休整两日,未尝不可一试。   “此事不成。”   成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就算不入朝,自己也可照用不误,反而是若是让徐瑾瑜有一星半点儿的损失,他都会后悔。   父皇在世时,人才济济,到了他手里,却门可罗雀,他太缺人,可最缺的还是这种一计平一国的奇人!   如果说,徐瑾瑜离京前,成帝只是将其当成了自己慧眼识珠的宝珠,那么此时此刻,成帝无比清楚,大盛未来百年的气运,只怕系于一人之身了。   他读史书之时,往往羡慕刘玄德得孔明而兴复汉室,李世民坐拥三贤臣而开贞观之治。   简直都要馋哭了都,现在终于要轮到他了!   徐瑾瑜听了成帝这话,只是微一挑眉,随后低低道:   “那怕是要圣上下令,让学生不得科举才行。”   “你小子!”   成帝气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徐瑾瑜随后也软下声音:   “圣上,学生有心早日报国,您身为天子,若是拒了学生,学生真不知以后该不该入朝。”   徐瑾瑜说着,故作失意的低下了头,成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朕是担心你的身子,你年轻不知事,若是有个差池,可不是好受的。”   “学生此去南疆,一路多有险阻,若学生遇险则避,遇难则逃,便不会有今日,能得您亲自宴请之幸。   学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关关难过关关过,什么艰难险阻,过去了便好了。”   徐瑾瑜认真的说完,随后长长一拜:   “学生,请圣上允许。”   成帝看着徐瑾瑜那自双肩垂下的乌发,正轻轻晃动着,并不似少年笔挺的背脊,与坚硬的话语。   这怕是它的主人身上最柔软的东西了。   “徐瑾瑜,你确定要两日后参考?”   徐瑾瑜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是。”   “好,朕如你所愿。”   中年帝王垂眸看去,下方的少年面色是那般苍白,身形是那般单薄,可他的风骨却如累累青松,刚劲不拔。   “您的关怀,学生谨记在心。”   徐瑾瑜下意识给成帝顺了一下毛,成帝闻言只没好气道:   “你先顾好你的身子骨吧!冯卓,一会儿先让太医给他瞧瞧,小小年纪,一点儿心都不省。”   冯卓闻言应下,遂叹为观止。   他都有些难以想象,这位徐郎君是怎么每次都记得安抚安抚圣上呢?   相较于那些点了火就跑的大臣,徐郎君简直应该功德无量,造福众生!   冯卓已经不记得上一个能磨赢了圣上的人是谁了,或许没有?   然而,今日圣上却为了一个少年来了先河。   或许,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他退了一步。   ……   宫宴总是那么华丽而朴实的难吃,纵使成帝让人将徐瑾瑜面前的席面换成了热的,好克化的,可徐瑾瑜也只是略喝了两口汤羹,便没了胃口。   还不如点心好吃呢。   好容易等宴散了,徐家人直接回了静暖园,一进门,徐母便不由拉住徐瑾瑜,抹着泪道:   “你这孩子,你自己不要命的挣来的风光,作甚分给我们!”   徐老婆子也在一旁道:   “就是就是!这事儿本来就是瑾瑜你自己的拼来的,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占了你的功劳,像什么话?”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那是我愿意给奶和娘,别人想要还没有。再说,金銮殿上,您二位没有拒绝,现在可不能再说了。”   “那,那是我们不拒绝吗?大郎也得我敢开口啊……”   徐母小声的说着,她在一旁只静静听着,虽然都是些平常话,可是她就是心里突突跳,嘴很抹了胶似的,生不起一点儿勇气插言。   无他,天威深重,若不是大郎在侧,她连坐都坐不住。   徐母也表示赞同:   “那可是皇帝老爷啊,哪有瑾瑜你这还带讨价还价的?”   徐瑾瑜不由一乐:   “瞧奶说的,就是圣上,那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您不必太过担忧。   况且,这件事儿我自有安排,您们啊,就不必操心了。”   徐老婆子和徐母面面相觑一番,她们之所以没有多说,也是怕自己坏了瑾瑜的事儿,现在得了瑾瑜这话,二人微微放松了些许。   “那会试,大郎要不缓一缓吧。”   徐母没忍住,还是如是说着,她还是担心大郎的身子骨,那次大郎一出门就晕了,差点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娘,君无戏言,圣上都已经允了,我若不去可不行。”   徐瑾瑜低声劝着,随后简单的讲了下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那,我去给大郎做点儿好吃的,方才大郎在席间就喝了两口汤。”   “成,我帮着给你择菜!”   徐老婆子和徐母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有徐瑾瑜解释后,二人虽有些不大明白,但也没有干预。   之后,徐母让徐钰琬给徐瑾瑜送了些肉干先磨牙,很快厨房的烟囱升起了阵阵炊烟。   徐瑾瑜终于回到家中,嘴里叼着半根肉干,靠着贵妃榻,脑袋一点一点的。   竟是,睡了过去。   等徐瑾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徐母就坐在不远处绣花,看颜色是给徐瑾瑜准备的新春衫。   “大郎醒了?!”   徐母惊喜万分,一面张罗着下了一碗鸡汤小馄饨,并一些下饭菜肴,一面说:   “大郎你睡着的时候,太医已经来过了,太医说的话都在这儿写着了,大郎你且看看吧。”   徐瑾瑜随后打开医嘱,根据太医的诊治,徐瑾瑜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导致的浑身无力,只要之后仔细将养,便无大碍。   就连滋补的药材,也是已经从皇宫内库送了过来。   两日一晃而过,徐瑾瑜休整好后,面上终于多了两分血色。   而他,也将踏入会试的考场。 第155章   料峭春风之中, 还是熟悉的天黑沉沉的时候,因为月初的原因,抬首一片乌黑, 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路人提着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会试的考生较之乡试时,只多不少,因着此时汇聚了全国各地的考生,各地的口音掺杂在一起,显得分外的热闹。   只是,等快到临近考棚之时,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远处, 巡逻的兵将严阵以待, 那通身的气势便能将一部分心怀叵测之人吓的软了筋骨。   徐瑾瑜此番进场, 不说徐母,就是赵庆阳和魏思武也纷纷前来相送, 徐瑾瑜对此有些无奈:   “思武兄也就罢了, 庆阳兄那日不是听过贵府府医的诊断,怎么也过来?   这个点儿也到了上值的时候, 你头一日入值, 便要告假可不好。”   赵庆阳见徐瑾瑜还惦记着自己入值之时, 一时微微哽咽:   “府医说无大碍,我便能放心吗?那里面什么条件,我又不是不知道。   瑜弟的身子本该好好将养, 可还未养起便要先用十日去苦熬, 我如何能放心?”   赵庆阳说完, 抿了抿唇:   “瑜弟也不用记挂我,圣上特意多允了我一日的假, 不会耽误了正事儿。倒是瑜弟……”   魏思武随后也不由道:   “什么叫我便罢了,难道不就不记挂瑾瑜你了?”   “我可没有那么说呀。”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   “我是觉得思武兄出现在这里,那是理所应当呢。”   魏思武这才哼了一声,随后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绷着脸道:   “好了,我二人便不多言了。瑾瑜你先进去吧,开考前还能缓缓。”   徐瑾瑜微微颔首,向徐母告辞,在赵庆阳的一脸不舍中,转身离去。   众人目送徐瑾瑜的背影被人群淹没,可是心却已经高高悬起。   等到了会试,考前搜子的动作也会更加轻柔细致,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冒犯。   徐瑾瑜很快便过了验名、搜身这两关,按照自己的案号寻了过去。   进了考棚之后,徐瑾瑜首先要做的便是将考棚周边的环境打量一遍,随后这才挂好油布。   只是,等徐瑾瑜坐下的时候,顿时察觉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考棚内的硬件设施都优越性都大大提高了,原本坚硬的木板上被盖了一层厚厚的被褥,用来伏案书写的条案也平整光滑。   徐瑾瑜抬手用指尖刮了一点儿残余的木屑,上面还有新鲜的木漆气味。   桌子上放置的烛台所配的蜡烛也不是那种粗制滥造,还未拿起来便能闻到一种刺鼻味道的粗腊。   这些,似乎都是新制的。   徐瑾瑜忍不住扬了扬眉,等听到附近有人发出的阵阵惊呼声时,他便知道,这好处不是自己一人独有。   但这也正合徐瑾瑜之意,科举本该公平,倒也难得圣上为了公正,做出的这些改变了。   晨光微熹,红日缓缓升起,会试第一场在一阵钟声中,正式开始。   与此前考试不同的是,会试的题目并不是书写在考卷之上,而是由兵将将题目书写在长板上,自考棚抬着而过。   每排考棚停留一盏茶的时间,直到所有考生看过题目之后,再敲钟示意,考生开始作答。   这样的安排对于前后考生都各有利弊:   在前的考生多出了思考的时间,但因为时间的原因,考生需要保证自己对题目能烂熟于心。   而在后的考生虽然少了思考的时间,但却不会出现记岔题目的惊天失语。   至于中间的考生,则是最痛苦的,但科举这条路,既要运气又要心态,会试又被成为龙门跳,其难度自然不言而喻。   徐瑾瑜虽然也在中间位次,但等他将题目记下后,便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至于隔壁的考棚里发出了阵阵或懊恼,或叹息的声音,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等到了会试这一步,其实更多的还是在考验心态。   倘若连会试都无法度过,到了金銮殿上,失礼于御前,那才是天大的过错!   会试首场为经义七道,内容复杂且题目不短,但对于走到这一步的考生来说,拼的只是大家对于本就烂熟于心的经义理解。   是以,等到答卷钟声响起之时,众人首先做的便是将题目写在考卷之上,再慢慢斟酌。   徐瑾瑜也提笔将七道题目一一写下,随后将一旁的炭盆升起。   只是,取炭的时候,徐瑾瑜低头一看,都不由啧舌。   银丝炭。   啧,圣上好大的手笔!   “皇上这次对贡院这么大手笔改造,若是被户部尚书知道了,只怕又要上折子了。”   冯卓一面为成帝上了一碗茶水,一面低声说着。   成帝冷笑一声:   “让他上,朕看他还能放什么狗屁!徐瑾瑜此行平定越国,这等功绩,他就想考个科举,朕怜他体弱怎么了?他要清名,朕自不能让他特殊于人。   此番贡院改造,花费也不过纹银数万两,可越国之事,又耗费我大盛多少银两?徐瑾瑜他值得!”   冯卓一听,立刻低下了头,能让向来有礼有度的圣上说起粗话,显然也是让皇上气狠了。   不过,谁让户部尚书今日在大朝之时,说什么越国元气大伤,大盛应该予以抚慰,好彰显大国之风。   当时户部尚书这话一出,皇上的脸就直接给气绿了。   户部尚书这话一出,相当于相当于徐小郎等人冒生命危险打退越国之举都是玩闹;相当于苦守南疆十载的平阳侯和武安侯都是在浪费军饷;相当于南疆百姓遭遇的十载动乱都是空谈;相当于皇上砸下去的百万军费都是笑话!   于是乎,等户部尚书这话说完,皇上还没有发作,一旁的平阳侯直接三两步冲到户部尚书面上,拿着手里的象牙笏抽的其抱头鼠窜,有其一党之人想要阻拦也被武官阻拦。   好好的大朝会,几乎成了菜市场,可偏偏那时候皇上也不发话,就在上面面无表情的看着。   等到户部尚书被平阳侯撑着伤体,还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着起不来的时候,皇上这才让人把两人分开。   对于平阳侯小惩大诫,罚其闭门思过半月,而户部尚书则在家养伤一月。   这番处置一下,户部尚书那是直接都给气懵了。   可却不敢多说一个字,那模样看的冯卓都替他憋屈的慌。   成帝喝完了茶水后,看着外头的阵阵寒风,忍不住道:   “贡院本就简陋,能改动的朕都让人改动了,也不知那徐瑾瑜的身子可能撑下来?”   “皇上,那太医不是说了吗?那徐郎君的身子只是因为未尽水米的虚弱,您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徐郎君也非常人,如何能撑不过去?”   成帝闻言,忍不住斜了冯卓一眼:   “啧,这会儿知道叫徐郎君了?要不是那天你给徐瑾瑜泄了密,他这会儿早就是朕座下大将了!   就今日户部尚书所言,都不用平阳侯动手,只怕徐瑾瑜都能把其气的吐血三升!”   冯卓不由干笑一声,有些委屈道:   “那臣也不曾想到,徐郎君连这一句称呼都能推测出来您的赏赐……”   成帝提起自己即将进碗的好苗子,心情好了起来:   “罢了,朕且不与你计较。今日平阳侯明明有伤在身,还在大朝上与户部尚书打斗一番,且派个太医去给他瞧瞧吧。”   冯卓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平阳侯那是打斗吗?   那不是单方面的殴打户部尚书吗?   最重要的是……   如果他没有记错,平阳侯可是连手里的象牙笏都抽断了。   ……   春日的阳光很是和煦,度过了晨起的寒冷后,徐瑾瑜的状态越来越好,等到晌午前,便已经写完了两道题目。   此时也到了放饭的时候。   只是不知怎得,今日放饭之时,前面偶有骚动以及兵将的吹哨示警。   等过了一刻钟后,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被抬了过来,隔壁顿时又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也让活动手腕的徐瑾瑜难得升起了好奇心。   终于,木桶被抬了过来,徐瑾瑜看着那碗热腾腾的稠粥,终于知道考生们在惊叹什么了!   这等吃食,对于家境贫寒的考生来说,简直如天降甘霖!   一时间,有不少寒门学子眼含热泪,一时激动超常发挥,成为大盛开国以来寒门学子入榜最多的一次。   此事暂且不论,徐瑾瑜也没有想过这一次的物质条件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虽然,这对于徐瑾瑜来说,还有些不及家中,可对于经历过乡试九天六夜的徐瑾瑜来说,这一次的科举是他经历过的最好的一次。   只不过,圣上似乎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些,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就是……这五谷轮回之事,还得忍!   好容易挨过三日,等出了考场之时,徐瑾瑜只觉得自己像是一直飞出笼子的鸟。   两日时间,他便已经答完了考题,然后用最后一日……忍耐。   刚出龙门,徐瑾瑜便被徐母他们从茫茫人海中发现,连忙拉到一个不会被挤到的地方,这才关切的上下打量。   “瘦了!”   “可算是出来了,我这心也能放下了。”   “幸好没事儿!”   徐瑾瑜被三人像是看大熊猫似的围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随后小声道:   “娘,庆阳兄,思武兄,咱们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就是能不能让我先回去解决一下私人问题?”   没看出了考场的学子,都是行色匆匆,那是他们不想讨论讨论吗?   那是憋不住了!   徐母还在发愣,赵庆阳和魏思武已经恍然大悟,都憋笑着看向徐瑾瑜:   “好说好说!”   “也就是这时候,我才觉得”瑾瑜不是天……咳咳,仙人了。”   魏思武在徐瑾瑜的目光威逼下,收回了那曾经把他坑惨的两个字。   随后,一行人回到了别院。   等徐瑾瑜洗沐更衣好后,赵庆阳请来的府医早就已经严阵待命,虽然那老头还是有些不情愿。   “早就说过了,这位郎君体内自有一股生气,轻易出不得事儿,再配上老夫的大力还阳丸,那不得活蹦乱跳?”   府医虽然如是说着,但还是将一瓶药塞给了徐瑾瑜:   “这个是老夫重新研制出的大力还阳丸,每日服一粒,就算再来两场,也不会有一点儿事儿!”   府医说着,看着这个单薄瘦弱的少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世子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一趟,竟然就被圣上赐了三品官身!   还是京中勋贵可望而不可即的那种!   虽说当初他是有让世子利用其一二的心思,可是现在想来,以少年的聪慧,只怕会适得其反。   “多谢,劳您费心了。”   徐瑾瑜含笑答谢,府医有些僵硬的轻咳一声:   “不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府医说罢,看了赵庆阳一眼,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少年人的情谊往往是最纯粹,最珍贵的,他若是掺合,只怕才会玷污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府医又叮嘱了些让徐瑾瑜清淡饮食,不可大鱼大肉的话,便带着药箱起身告辞了。   等府医走后,魏思武看着桌上的小瓷瓶,忍不住皱眉道:   “大力还阳丸?这东西能吃吗?瑾瑜不是没什么事儿,怎么还要吃这个东西?是药三分毒,药这东西,多吃无益。”   赵庆阳听了这话,忙冲着徐瑾瑜眨了眨眼,魏思武还不知道徐瑾瑜中毒之事。   而那日太医的诊断,让徐瑾瑜不由揣测,牵丝之毒只怕只有发作时才能诊断出来。   徐瑾瑜抿了抿唇,拿起药瓶,低低道:   “思武兄,此事我尚且没有头绪,等我查清楚了,再告知你可好?”   魏思武一愣,没想到还真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只不过,徐瑾瑜既然都已经坦言相告,魏思武也不再追问:   “好嘛好嘛,我就知道,瑾瑜和庆阳出去一趟,心里可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思武兄!”   徐瑾瑜忍不住一笑,而后看着在旁边才擦掉泪水,笑着看过来的徐母:   “娘,咱们今个吃锅子吧?用羊汤打底,吃着也不会太过油腻。”   “好好好,娘这就去准备。”   徐瑾瑜饱餐一顿后,吃了一枚大力还阳丸,而后进入梦乡,一觉醒来,感觉身子骨也多了几分力气。   因为首场徐瑾瑜好好的出来了,等到第二场的时候,众人相送之时,面上便多了几分笑容。   会试第二场,大概是因为生活环境有了提升,就算是普通考生也是面带笑颜。   徐瑾瑜正准备排队进入考棚,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   “瑾瑜?”   “真兄!”   徐瑾瑜一时有些惊喜,他此番归家后,在家里仔仔细细的调养了两日,倒是没来得及拜会真兄。   宋真笑吟吟道:   “我都没想到瑾瑜你竟然回来了!我回来后听说你被圣上派去边疆,还以为你要错过这次会试了!”   “瞧真兄说的,当初我们可以约好了要一起考的!”   “喂喂喂,我们说好的只是乡试好吗?这次下场是我觉得略有所得,只不过头一场就给给我当头一棒。”   宋真小声的说着,自己的座次在前,是以在第一场最后一题的题目上印象有些模糊,这一次会试只怕有些悬了。   宋真说着,有些失意的低下了头。   徐瑾瑜却拍了拍宋真的肩膀:   “真兄,你觉得这一次考卷的难度与乡试相比如何?”   “大差不差,可是我……”   “既然大差不差,那么其真正想要考验的,其实还是学子的心态。   首场用有别于其他考试的出题方式,便是为了先乱了考生的心。倘若真兄从这一刻就开始惶恐,那才是输了。   况且,真兄以为,记不住题目的人只会有你一人吗?会试之上还有殿试,就算小有失利,他日殿试之上未尝不能找补回来。我可是想要与真兄做同年的。”   徐瑾瑜一番话让宋真原本有些沮丧的心情渐渐稳定下来:   “不错,这才是第一场,我若是这时候慌了,那以后都过不去这个坎儿!瑾瑜,方才我找你是真的找对了!”   徐瑾瑜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随后与宋真准备排队进入考场。   只不过,正在这时,前面发生了一场骚乱,众人不约而同的翘首看去。   原来是前面有一个考生突发恶疾,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吓得原本正在跟着排队的考生们顿时惊呼出声。   守卫的兵将连忙呵斥众人噤声,随后将犯病那名学子拖了下去,用了好久才维持好秩序。   而在一片骚乱之中,有一素袍学子却颇为冷静。   他原本就在那突发恶疾的学子身后,而就在众人因为那学子恐怖的病状惊呼之时,其已经飞快将那学子验看一遍,随后又动作迅速的将一块手帕塞进了他的口中。   之后,他才起身冲着已经带兵赶过来的兵将低语两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但其心态简直稳定的难以想象。   徐瑾瑜远远的看着,宋真见徐瑾瑜盯着那学子看,遂低声道:   “瑾瑜这段时日不在京中,许是不知,这次春闱竞争不是一般的激烈。   别的不说,就方才那考生,乃是江南大族陈家的五郎君,名唤陈为世,听说其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十岁之时便下场考了县案首!   之后,其一直按耐,等到十五岁时连过府试、院试,拿了一个小三元!   又在去岁位居江南乡试第三,人人都说,其只怕是要如同此前连过两试之时,冲着殿试而来!”   宋真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一道来,可是语气中却难掩焦虑。   江南多才子,其科举的竞争力度非同凡响,陈为世能在此杀出一条血路,其能力可想而知!   徐瑾瑜微微颔首,可却波澜不兴。   “哎呀,瑾瑜,你都不觉得他会是你最大的对手吗?”   徐瑾瑜笑了笑:   “对手吗?自古文无第一,倘若他真能胜过我,那也是他的本事,我自会甘拜下风。”   “瑾瑜你倒是心态好。”   宋真都没好意思说,自己当时知道这个消息,一晚上都没有合住眼。   “学无止境,技不如人,不是受挫之时,而是拔高境界之日。”   徐瑾瑜缓声说着,随后拍了拍宋真的肩膀:   “好了,真兄,我们该进去了。”   可喜可贺,出去一趟回来后,他终于可以拍到真兄的肩膀了。   宋真也发现了这件事,忍不住冲着徐瑾瑜促狭的挤了挤眼,二人之间气氛轻松的走进了考场。   会试第二考,较之第一考难度大大提高,首先就表现在题目的内容之上:   这一考只有五道题,但这五道题各不相同,分别为经史策一道,时务策一道,诗赋一篇,判语一条,诏诰一道。   如此下来,原本在前面的考生将承受巨大的压力,等到徐瑾瑜看到题目之时,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次主考官到底心理是有多恨这届考生,才能想出这样的奇招?   不说最前面的考生,就算是后面的考生,难道就不会不迷糊吗?   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记下本不相通的五道题,只怕刷下不少死读书的考生了。   本次考试的五道题目难度看起来各不相同,可实则都暗藏深意。   比如本次科举的判语,则是要求考生对于疑事,也就是一则复杂案件做断词。   可有趣的是,这位主考官只选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平平无奇的案件:   某县大旱后,有两老儿上公堂,一说其在地头捡了一篮麦穗,因为内急去树后方便,等回来时,就发现麦穗被二所烧,现在篮子还在一片灰烬旁。   二说其方才一直在拾麦穗未曾注意周围,且他自己尚无粮下锅,如何舍得烧掉麦穗一在说谎,二人争吵不休,问该如何去判?   这道题或许曾经在很多地区都曾经发生过,不过是两个饥饿之下的人想要为自己多得一点儿粮食罢了。   可官府查案,讲究证据,现在证物已经都化成灰烬,二人各执一词,的确难做判断。   尤其是,此时此刻只有短短几行字在讲述因果,更是让一众考生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   可谓是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憋了一个大的!   徐瑾瑜垂眸思索片刻,随后将自己的分析提笔写了上去。   而另一边,主考官则在自己的房间里端上一壶热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一派悠然自在。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圣上突然要提高这批考生的考试环境,可自己当初所没有的,他们既然有了,那么现在题目难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第156章   徐瑾瑜并不知道来自主考官的撕伞行为, 就那条判语,他深思熟虑后,做出解答:   “学生谨答:此案若判, 则需请清水两盆上堂。请二人在水中净手,若一之水盆有黑灰浮起,则其所言有疑,若二之水盆有黑灰浮起,则其为疑犯。   按大盛律处置,若有诬告者罚板二十,收押一月;若有偷窃者, 上枷服刑三月, 并判给被窃者物值十倍。”   徐瑾瑜笔尖微微一顿, 大旱过后, 能让两个老者在田间捡拾麦穗过活,那必不会浪费一粒粮食。   而对于饥饿之下的人来说, 将焚烧过, 不扎嘴的麦实吃进肚子里是第一选择。   是以,只需要看二人谁在黑灰中翻了麦实即可。   但……   徐瑾瑜想起两条很不起眼的大盛律, 斟酌片刻, 还是提笔写了上去:   “如若二人皆年逾花甲, 依大盛律·民律规定:年老者若非杀手伤人、谋逆犯上者,则教而不罚,不入牢狱, 不刑于身。   再依大盛律·民律·赈民条例第五十六条规定, 若有年逾花甲老者, 逢大灾需由官府赈济赡养。”   倘若,灾情能让两位老者因为一篓麦穗告上公堂, 那也应当到了该赈济的时候了。   判语落下,白纸黑字,无从更改。   但徐瑾瑜并不后悔,此行南去,看似他在边疆做出了一系列功绩,可那一张张诚挚热情,满怀感激的眼神,也未尝不曾是让他支撑下去的动力。   因为看过了民生疾苦,所以他的答卷尽可能的考虑妥善,对于为官者来说,只是多问了一句,可对于两位老者来说,却是攸关生死。   这条判语只是主考官挖的坑中的一个,但对于能写出让诸多学子哀鸿遍野,但又欲罢不能的五三的徐瑾瑜来说,倒是稳稳当当的答完了。   可是对于其他考生来说,那简直是不友好到了极点!   原本他们还以为考棚的条件改善了,这次可以轻轻松松跃龙门了,可没想到,根本没有那么好的事儿!   等到第二场结束的时候,考生们之间的气势低迷的可怕,都脸色不大好的朝外走去。   徐瑾瑜虽然有大力还阳丸,可这三日费心费力的熬下来,身体还是有些不大舒服,是以在众人行色匆匆之时,他只缓步慢行。   但即使如此,因为人多的原因,他还是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撞到一旁的墙上。   “小心。”   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徐瑾瑜只觉得手腕处被一只大手拉了一下,这才幸免。   等徐瑾瑜定睛看去,才发现那面墙上,竟是有一枚突起的钉子,顿时惊了一下。   墙正在他的右边,若是撞到了肩膀手臂,下一场考试只怕连笔都提不起来,随后连忙冲着那人拱了拱手:   “多谢兄台……咦,竟是阁下。”   徐瑾瑜有些惊讶,随后看着面前这个相貌平平,可却气质非凡的青年笑着道:   “陈同窗,在下徐瑾瑜,久仰大名。”   陈为民也没有想到随手拉的一人竟然能识得自己,当即表情有些奇怪,等他抬眸看过去之时,不由微微一愣。   好一个清俊出尘的少年郎!   考场三日,诸人没有不受罪的,是以等到三日结束,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之人不再少数。   但眼前的少年却让人只觉耳目一新,除却他那苍白的面色外,实在很难想象他在考场之中待了三日!   “速速离开!”   兵将在远处吹响了哨子,陈为民堪堪回神,随后拱了拱手: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告辞。”   下一刻,陈为民便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徐瑾瑜遂抿了抿唇。   江南学子重风度,这等在他人自报家门后却失礼离开的举动,有些奇怪。   当然,也不排除是其天性冷淡的原因。   可徐瑾瑜总觉得,自己在其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但此刻陈为民的身影已经遍寻不见,徐瑾瑜也只好作罢。   等徐瑾瑜出了贡院,因为迟了片刻,被徐母担心的念了一通,徐瑾瑜没有提及那一刻的惊险,只是乖乖任由徐母念着,然后与三日前一般,洗漱、用饭,进入梦乡。   考棚之中,虽然给了一床新被褥,但木板床还是硬邦邦的,让人睡的不免腰酸背痛,可不比家中被徐母在大太阳天气下洗晒好,蓬松柔软的床铺被褥舒服呢。   徐瑾瑜庆幸科举还会给人留下这一口喘息之机,正正好是可以让人吊一口气的时间!   最后一场总是会让人觉得轻松的,就如同现代的周五一样,今日进入考场的队伍里,考生们之间的氛围明显变得轻松了。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抱怨道:   “这第二场都已经这么难,第三场又该是什么样?也不知主考大人为何出了这样一条判语,两个老头为了一篮子麦子争哪里值得上公堂了?”   “不错,吾等十年寒窗苦读为官,难不成就是为了这等琐事吗?若我为官,治下百姓定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所谓严刑之下,无人敢犯,还是主政大人太过宽和了。”   “所以,诸位都写了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大盛律对于偷盗的刑法写的明明白白,严刑若出,必有实话!”   “可若是严刑加身却错了人呢?”   徐瑾瑜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会儿里他们进场还早的很,徐瑾瑜这话一出,说话之人抬眼看过来,其生的圆脸垂眼,本是和善面相,可却无端透着一股横冲直撞的戾气。   “你是何人?”   徐瑾瑜还未开口,便有人笑了一声道:   “连我们去岁的京城解元都不识得,李守言,你不会以为自己出身晋州就一定会被点中吧?”   “你休要胡言!”   李守言脸色一变,徐瑾瑜闻言也不由扬了扬眉,李,还是晋州的李,只怕与李寻一样,出身太后母族。   只不过,李寻最多只是一个连名姓都没有的远亲,这李守言却能这般气壮,只怕也来历不凡。   “晋州李氏旁支出来的解元而已,你今岁似乎已过而立,你可知我们徐解元贵庚几何?”   李守言看了一旁的少年,虽是少年,可却如抽了条的柳枝一般,无他一般无二的高。   少年生的好,纵使身形瘦弱,可是抄着手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目光就该汇聚在他的身上,风华绝代,不外如是。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而另一人似乎得了什么风声,这会儿只是一笑,可就是那笑,却让李守言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徐瑾瑜随后才慢悠悠道:   “阁下可还记得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谓苛政猛于虎,若是治民以严刑治方见成效……乃是为官无能。   吾曾于南疆,见一位太守,他爱民如子,百姓敬他如再生父母,此方不负父母官之称。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靠的是教化之功,而非严刑苛政。如若百姓人人都有衣穿,有粮吃,又有多少人愿意违法乱纪?”   徐瑾瑜顿了顿,想起争辩之始,直接引其而用:   “方才听诸位讨论第二场之判语,大旱之下,老者要拾穗果腹,若依阁下之法,严刑加身,焉有命在?”   李守言闻言一时语塞,但随后又目露惶恐:   “那我的答卷……”   徐瑾瑜没有多言,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慢吞吞的朝前走去。   考前的这场风波并未扩散,只有少数人心态不稳,徐瑾瑜照旧来到了自己的号房。   因为考棚被重新布置的原因,徐瑾瑜不用担心下雨,只是看着屋外的空地,微微失神。   他觉得现代有句话很有道理,学历只能筛掉学渣,可筛不掉人渣,科举亦如是。   倘若李守言这样的人入朝,真派其驻守边疆,治理百姓,如今宁锦两州焉在否?   ……   会试第三场,在一阵钟声后,正式开始放题。   按照常理,这第三场应当是三场考试中最简单的一场,毕竟考生们经过前两场考试,已经都精疲力竭,若是再行施压也无法得出好成绩。   然而,作为头一届被改善了条件的考生,主考官本着身体不受苦,那就脑子受苦的原则,又一次提高了难度。   于是,这场景庆二十六年的会试题例成为此后大盛朝在内的,难度最大的一场科举!   本场考试共有三题,从题目上大大的减轻了考生的压力,但要是考生从这一刻开始高兴,那就高兴的太早了。   这三道题,没有一道是白出蹭分的,每一道题目各种杂糅,比如明明是时务题,但需要考生以四书五经中的经文起题作答。   听起来很简单,可是时政之事又哪里有简单的?   以经文起题,便意味着作答文章的整体基调也随之定下,这对于那些习惯于用辞藻华丽来掩盖自己内涵不足的考生来说,又是一大灾难。   徐瑾瑜记下了题目后,便垂眸在脑中仔细构思,不得不说,也就是大盛对于会试选录没有固定人数,否则主考大人只怕都要完不成业绩了。   这三题,考的不仅仅是考生对于时务的关注程度,还有考生对于四书五经的倒背如流、释义的了解、变通能力等都做出了较高的要求。   不过,这样的题目,徐瑾瑜在看过历年考题之后灵感大爆发,也在五三中曾经出过十道,还曾经与山长和先生们讨论过这样的题目应该怎么作答。   是以,就在不少考生抓耳挠腮,毫无思路的时候,徐瑾瑜已经思路清晰的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无法安寝。   徐瑾瑜早早写完了一道题,第二题也已经胸有成竹,构思妥善,明日约莫在晌午前便可以写完,这才枕着手臂进入梦乡。   三日的考试一晃而过,难得的会试考场的气氛是一日比一日低迷,考生们都没有心情去想科举结束后的美好生活。   难!   太难了!   难的他们都想哭了!   倒是零星几个京师学子却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曾经,徐解元的五三折磨的他们死去活来,可也正是因此,他们现在做起考题虽然不能说是信手拈来,可也知道如何取题。   要是说其他考生被难哭了,那他们就要感动哭了!   他们被五三折磨了那么久,现如今终于轮到别人被折磨了!   会试的最后一场考试,倘若每间号房都能开启上帝视角,那定是众生悲喜,尽在眼帘。   与此同时,副主考这会儿正与主考官在屋子里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我的好大人,您自己看看您出的这是什么题目?这让那些学子作答,到时候会试取中几十人,您让大盛这么多州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就是圣上那儿也说不过去啊!”   “这题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本官觉得很好嘛!”   副主考直接眼睛都瞪圆了。   好家伙,您觉得很好,那您要是觉得不好,那得是多难的题目?!   本次主考官乃是圣上亲自指定的礼部尚书与右副都御史二人,兼主、副考之责。   这会儿,礼部尚书被其一通质问后,也是悠哉的喝了一口茶水:   “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题嘛,不管是前朝还是民间,都有例子比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再说,开考前,圣上言明要公平公正,可圣上既然垂怜考生肉身之苦,那便少不得要找补回来了。”   礼部尚书如今已经一把年纪,白日里若不是时时喝茶提神,早就迷迷瞪瞪的睡过去了。   可说这话时,其那双眯眯眼精光乍现,让右都御史将信将疑的问道:   “您确实不是因为当年您科举之时,差点儿被雨水泡了考卷而……”   “说什么呢?本官是那样的人吗?!”   礼部尚书立刻支楞起来,也不昏昏欲睡了,那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让右都御史都有些看傻了。   “你啊,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要是本次试题难度低了,只怕才有的闹呢,现在这样啊,刚刚好,刚刚好……”   在右都御史看傻了的目光下,礼部尚书又缓缓的靠回了椅子,耷拉下眼皮,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一般。   等到最后的钟声响起,本次会试终于落下帷幕。   一时之间,考生刚刚走出号房,顿时便哀叹出声,怨气冲天。   “太难了,主考大人怎么能想出那样的题目,简直非人哉!”   “正是!吾本以为第二场是最难的,原不想,一场更比一场难!”   “若是如此,岂不是又不少州府的学子都要白跑一趟了?”   “哎,时也,命也!”   众人都已经没了讨论的兴致,纷纷朝外走去,徐瑾瑜顺着人流走了出去,等他找到徐母等人之后,便有几个学上前攀谈。   说是攀谈也不尽然,这些学子上前便是一礼,让徐瑾瑜不由愣住:   “诸位这是做什么?”   “此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日很该好好谢一谢您提点之恩!”   徐瑾瑜闻言便知怎么回事儿,他不由笑了笑:   “原是这事儿啊,倒也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将前人的题目整合好后,重新变换一二,让诸位有些新的思路和灵感罢了。   可学识乃是需要诸位潜心苦学的,否则即便有我的那些题目在前,考场之上学问不扎实,那也只能望文兴叹。”   徐瑾瑜带着几分玩笑的说着,那副毫不居功的模样,一时让几位学子不由动容,喉头微动:   “都是您高义!”   “总而言之,若非您给的思路,吾等这回只怕真要望文兴叹了。”   众人会心一笑,随后这才纷纷告辞。   若不是今日才出考场,浑身疲倦,只怕他们都要拉着徐瑾瑜去大吃一顿了。   等众人散去后,徐母这才目光柔和的看着徐瑾瑜:   “可算是出来了,娘炖了鱼汤,正好给大郎你补补!鱼肉好克化,用来养身子最好不过了!”   “那真是太好了!贡院里都是白米粥,我早就想吃点有味道的了!思武兄也一道来吧!”   今日正好是赵庆阳当值,他在金吾卫任职,倒不似魏思武的刑狱司,只需要点个卯,有事才留。   是以,赵庆阳此前还专程来与徐瑾瑜说了一声,让徐瑾瑜等他晚间过来一道用饭。   魏思武点了点头,想起方才那一幕,不由笑着道:   “看来瑾瑜这一场考的不错。”   徐瑾瑜勾了勾唇:   “考题有些难,但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徐瑾瑜说着,却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去,目光在那熟悉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瑾瑜,你在看什么?”   “看……半个熟人?”   徐瑾瑜这会儿才玩笑着将第二场考试结束的惊险之事说了出来,对于陈为民的匆匆离去,他也是促狭道: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熟人……人家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可惜那位陈同窗似乎不愿与人深交,可不就是半个熟人了?”   魏思武听了却没有笑出来:   “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儿,瑾瑜也不告诉我?若是那天就告诉我,我便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找出来!”   徐瑾瑜安抚的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膀,不用拍手臂的感觉真好。   “思武兄,旁人只是无心之失罢了,我又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只不过是我当时刚好气力不济,没有站稳而已。”   魏思武还是绷着脸,没有说话,徐瑾瑜却笑着道:   “思武兄莫气了,若是因为巧合都要怪罪别人,那还要不要活了?思武兄与其生气,不如想想一会儿回去还要吃什么?我可是早就馋娘做的糖醋小排了,娘回去且做一盘吧,我就吃一小块!”   徐瑾瑜笑眯眯的点起了菜,让方才还因为心揪起来而下意识皱眉的徐母转移了注意力。   “排骨这东西这会儿还有新鲜的,大郎你和思武先回家,娘去买菜!”   大郎刚出考场,难得有个想吃的菜肴,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也得满足他!   而一旁的魏思武看着徐瑾瑜笑吟吟的模样,也气不起来了,闷闷道:   “我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受气!”   徐瑾瑜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晚间这顿饭徐母做的都是比较好克化的,鱼汤被炖的奶白奶白的,红褐发亮的糖醋小排酥烂脱骨,散发着阵阵酸甜气息,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而随着赵庆阳的加入变得更加热闹,徐瑾瑜刚刚结束科举,这会儿浑身轻松,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后,感觉浑身上下都通透了。   等到第二日,徐瑾瑜一觉醒来,就得知宋真上门拜访的事儿,虽然有些惊讶其来的快,但也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宋真和徐瑾瑜一进明堂,便做贼似的让徐瑾瑜关上了门窗,压低了声音道:   “瑾瑜,你知道昨个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徐瑾瑜不知道宋真说的哪桩事,也不由跟着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儿呀?”   “李守言这个人你知道吧?他就住我隔壁院子,前段日子你不在京城,不知道这位李三郎才来京城的时候,有多么声势浩大!”   “那我且猜一猜,这位李三郎之所以这么气壮,乃是因为……他姓李?”   徐瑾瑜一听是李守言的事儿,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遂给两人都倒上了茶水,笑眯眯道。   宋真愣了一下,干咳一声:   “咳,瑾瑜你还真知道啊?我都不知道前段时间不在京城的人是你还是我了。”   也是昨个那事儿的声势实在浩大,宋真这才听府中仆从所言,把瓜给吃全了。   原来那李守言乃是晋州李氏出身,当今太后是李氏嫡支,圣上登基后赐李氏嫡支永新候之位,也带着晋州李氏旁支的地位水涨船高。   但,嫡支可以荫补承官,可旁支就不行了。   而李守言作为李氏这十几年最出息的一个,一来到京城就得瑟的恨不得京城是他的。   “我那隔壁院子,原本便是屋主要租给待考考生的,那李守言才来还说能不能短租几日,说不得过两日他便要进永新候府了。   屋主没有应,因为地段确实不错,李守言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可谁曾想,他那拜贴上门,那是杳无音讯,若不是屋主定要赁足一个月,那李守言怕不是要在考前就流落街头了!”   每逢科举之时,京城的客栈总是会被住的满满当当,若是李守言退了屋子,永新候府又不接手,只怕真要风餐露宿了。   “可若只是这事儿,只怕并不值当真兄特意跑一趟过来吧?”   徐瑾瑜单手支颐,听完了宋真的话,笑着问道。   宋真给了一个徐瑾瑜“还是你懂我”的眼神,随后这才继续道:   “这事儿,还得从昨个刚下考回去说起……” 第157章 (修)   “……我那天进去的早, 倒是没有听到瑾瑜你和其那场辩论,过后从人口中听的,倒是少了点儿滋味。”   宋真啧了啧舌, 有些可惜的说着,随后继续道:   “但瑾瑜许是不知,那李守言初来京城之时,一直流连与各色诗会、文会,但其性子张扬,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这不,昨个才下考没多久, 李守言在贡院外大言不惭, 严刑治民的话便传的人尽皆知。   昨天连夜里, 永新侯府便派人上门, 以永新侯的名义,斥其夜郎自大, 上无怜悯之心, 下无谦怀之德,弗称李家子孙, 勒令其以后不得以李氏子孙的名义行于世!   那阵仗, 那架势, 只怕是恨不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永新侯府的态度。不过,永新侯府是不是有些太胆小了?”   宋真有些奇怪,徐瑾瑜闻言抿了抿唇, 淡声道:   “非是侯府胆小, 这才是贵族勋贵间本应有的凉薄入骨的处事之法。”   如若是寻常宗族, 有这么一个好苗子在眼前,不说讨好, 那也会与之交好,可对于勋贵来说,旁支因他们庇护,受益匪浅,是以他们天然凌驾于旁支之上。   李守言之所以进不得永新侯府,不为别的,是其拿着的晋州解元这块敲门砖还不够。   说白了,还是永新侯看不上他。   再加上,如今的李守言非但没有取得骄绩,反而因为一言之失闹的满城风雨。   这也是为什么李守言才出了这场风波后,永新侯府之所以急着撇清关系,而不是替其平息风波的原因。   “这下子,那李守言倒是没了嚣张的资本!”   宋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徐瑾瑜有些诧异的看了宋真一眼:   “真兄素来脾气好,倒是难得见到真兄这般模样。”   宋真听徐瑾瑜问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那是瑾瑜你不知道,前些日子的文会,此人有多么猖狂!也不知那晋州李氏的家底有多么厚,只其来京半月承办的文会便有五场。   其打着晋州李氏,晋州解元的旗号确实吸引了一批外地的学子,毕竟晋州之地,大家都……”   宋真眨了眨眼,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徐瑾瑜闻言也不由一笑,颔首示意其继续说。   而宋真接下来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由染了怒色。   “可是,那李守言毫无主家风范,因为在文会之上,辩论输给一贫寒学子后,便逼迫其给自己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他怎么敢?!”   徐瑾瑜都惊讶极了,文会之辩,本就是诸人互通文理,哪怕是输了,那也当谢赢者不吝赐教。   学无止境,文理之辩,方越辩越明,李守言实在是无理取闹!   “合着他那日在贡院外所言已经是客气的了?”   徐瑾瑜声音微冷,宋真只附和道:   “倘若瑾瑜曾参加过其一场文会,也就知了。其拜高踩低已是常事,那江南陈氏郎君家资颇丰,且富有才华,其便几次递帖子,哪怕陈郎君毫不理睬,也乐此不疲。   可若是寻常学子,若能逢迎其一二,则能得两分好颜色,否则……京中文会的风气,真真是被其败坏了!   也就是永新侯府动作快,否则等放榜这十日,只怕吾等还要与这样的人共处一座城池之中。”   宋真真切演绎了一下,什么叫因为一个人讨厌一座城!   京师又如何,和这样的人在一处比邻而居,还要日日听着其说那些不三不四,行不端不正之事,简直太折磨了!   徐瑾瑜看到宋真都被其气成这幅模样,忙斟了一盏茶水让其顺一顺气:   “好了,真兄莫气了。李守言或许学识过关,可依其品行,只怕时务考题之上大有失利,十有八九无法得过此次科举。”   宋真一气喝完了一杯茶水,这才将方才差点儿被气出来的真火给压了下去。   “罢了,不说他了,今个我上门,还要谢瑾瑜当初的五三之恩!”   宋真说着,站起来端端正正的冲着徐瑾瑜行了一礼:   “若无五三之恩,此番会试第三场,只怕我又要抓瞎了!”   宋真至今想起,也仍心中怯怯,主考官出的那三道题目若是搁一年前的他,别说作答,只怕连第一句都不知从何入手。   但幸好有瑾瑜,慷慨解囊,将自己读过、看过的题目都一一公之于众。   这一次,得瑾瑜恩惠的人可不少!   徐瑾瑜见状,立刻起身扶起宋真:   “真兄这是打我的脸了,当初我们共渡寒窗,真兄也一直对我照顾颇多,今日却因这等小节道谢,倒是让我不知该不该认吾等当初的情谊了。”   宋真顺着徐瑾瑜的力道起身,摆了摆手:   “一码归一码!瑾瑜且看着吧,这一次要谢你的人,多着呢。瑾瑜只怕不知,就因为你那十道题,这一次的会试,我也有一争之心了。”   宋真语气间带上了几分自信,考第二场前的宋真,是犹豫彷徨的。   当时在徐瑾瑜的劝导下,他勉强振作起来,但宋真或许自己也没有察觉出来,他是压力型学子。   徐瑾瑜乃是天赋异禀,他仍能为了守诺追上来,本就说明其真实的水平并不低。   且压力之下,其似乎更能超常发挥。   “哦?效果这么好?”   宋真想起此前犹豫的自己,不由羞涩一笑:   “只不过,这一次排名只怕不能紧随瑾瑜脚步了。”   但是,十八岁的贡士,说出去也是一件值得上告祖宗的大好事!   徐瑾瑜正与宋真谈笑,门外却响起了徐母的声音:   “大郎,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要见一见你,娘瞧着都是今年科举的学子哩!”   “这怕是也要谢一谢瑾瑜的。”   宋真冲着徐瑾瑜挤了挤眼,让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忙扬声道:   “那娘先让人将客人请进来吧,我与真兄立刻便去。”   随后,徐瑾瑜换了身正式的衣裳,这才与宋真一道朝花厅走去。   刚进花厅,里面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这座别院虽是别院,可会客的花厅却并不小,这会儿学子们也都坐在花厅喝茶叙话,听到脚步声后,众人纷纷抬起头:   “徐郎君!可算是见到你了!”   “徐郎君,久仰大名!当初听闻让吾等明句读的标点符号便是出自你手,吾便想上门拜会,未曾想到今日才有机会!”   “今日也不迟!此番吾等会试能顺利答卷,还要多亏了徐郎君当初的提点!”   ……   徐瑾瑜才走进花厅,各种讨好、夸赞、感谢的声音便如潮水般纷飞而来,徐瑾瑜并不喜这样的场景,下意识就要拉着宋真和自己共担火力,却没想到,刚一抬头,宋真早就已经混到了人堆里,成了笑嘻嘻和徐瑾瑜说话的一员。   徐瑾瑜下意识的想要按按眉心,但还是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指,只是浅笑盈盈道:   “诸君真是言重了,昨日这几位兄台已经向我当面致谢过了,我还是那句话,诸君能够取得骄绩,乃是诸君平日苦学之故。   吾不过是拾前人牙慧,写出一些勉强过眼的题目罢了,承蒙诸君不弃,竟然再度来此。”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道:   “当日一句道谢,实在太过轻易,是以吾今日略备薄礼,还望徐郎君笑纳。”   “不错,这是前朝大家亲手制作的梅花砚,徐郎君看看可喜欢?”   “这是……”   众人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谢礼,读书人送礼,不在乎都是些笔墨纸砚茶酒书,徐瑾瑜扫了一眼,遂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礼嘛,都是好礼,但诸位许是不知,五三此书,乃是吾与山长翠微居士共同商议出版,先师在前,吾可不敢先于山长之前,领受谢礼。   再者,这本书山长一直与吾分润,若是吾还收下诸位的谢礼,那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了。   诸位的心意,吾领了,可此事于情于理,吾实不敢领受重礼,倘若诸位真要谢,那便请诸位只需谢主考大人提携之恩,谢圣上提拔选采之恩便可!”   徐瑾瑜一番话说的温和却有力,可也滴水不漏的将众人的谢礼给婉拒了。   “这……”   众人一时也没有想到,徐瑾瑜小小年纪,便能将话说的这么圆滑,他们一时还真不好厚颜将礼物放下。   否则,还真不知是送礼还是结仇了。   徐瑾瑜见众人有些犹豫,随后一笑:   “当然了,既然今日诸君上门来此,我定要好好招待,听说丰登楼的酒菜不错,且兆头极好,不如吾等前去小聚一番可好?也愿诸位此番会试皆能丰信登科!”   徐瑾瑜这话一出,方才有些面皮薄的学子表情微微和缓,看向徐瑾瑜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怎好叫徐郎君破费,既然是吾等牵头,那便该是吾等……”   “兄台此言差矣,吾此前有要事在身,临近会试之际,一直没有机会与诸君熟悉,正好借此良机!”   徐瑾瑜三言两语之下,随后请诸学子移步丰登楼,而另一边小厮已经提前拿着牌子去丰登楼置办酒席。   等到徐瑾瑜等人到的时候,刚好腾出厢房来。   一时间诸人看着徐瑾瑜的神色也变得各异起来,这丰登楼好是好,可每逢科举之际,那席面可是供不应求!   徐瑾瑜倒是坦然面对众人审视打量的目光,不躲不闪,丝毫不似众人那道听途说而来的普普通通的农门子弟。   这丰登楼与徐瑾瑜的渊源也已经很远了,这事儿也要从去岁冬日说起。   长宁公主的温泉菜除了售卖给勋贵官宦之外,剩下的几乎是被其余京中酒楼疯抢。   而最终,大头被丰登楼拿下,丰登楼也给了长宁公主一部分特权,而长宁公主因为温泉菜的主意得益于徐瑾瑜,也分了一份给徐瑾瑜。   丰登楼的酒席很是不凡,阳春三月里,除了各种应季的蔬菜外,其他各种精美菜肴也是应接不暇。   才是初春,冬日里吃了一冬的豆腐粉条,再加上会试的九日白粥,让众人看到新鲜蔬菜时,顿时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一丝激动。   “诸位且动筷吧,丰登楼的桂子酒也是一绝,只是我身体不便,便不能陪诸位同饮了。”   徐瑾瑜声音温和的说着,那张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却是一下子让众人觉得亲和起来。   “徐郎君如此盛情款待,吾等亦是感激不尽,若到兴头,徐郎君以茶代酒即是。”   徐瑾瑜笑着点了点头,一旁跟来的宋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只觉得有些奇怪,可也安静如鸡的坐在一旁。   若不是瑾瑜今日露了这一手,他还不知道,原来有人哪怕不喜欢什么,也能将其做的妥妥当当。   丰登楼的酒菜俘获了大部分人的肠胃,徐瑾瑜只是偶尔应景的动了两下筷子,之后便浅浅的抿着茶水,含笑与众人说笑。   窗外是溶溶日光,自半开的窗扇映进来,洒在少年如玉带笑的面上,仿佛自带璀璨光芒,耀眼夺目。   “徐郎君如此风华,若待他日殿试,只怕要被点为探花郎喽!”   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道。   “圣上任人唯贤,吾可不敢以姿容自恃。”   “徐郎君此言差矣,本次会试之中,李守言已失名于民间,陈郎君虽满腹才学,可却容貌平平,这探花郎舍你其谁?”   不知是不是桂子酒醉了人,一个学子面颊微红,如是说着。   “这位兄台,似乎是笃定吾殿试得中喽?”   徐瑾瑜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随后也不待其说话,便淡声道:   “不过,吾可没有胆量能定圣上与朝中大人们的主意,探花郎与否,现在谈及,实在为时过早。   今日一宴,当是,庆吾等会试完成,不论其他,只请诸位尽兴即是!”   徐瑾瑜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随后那人只得拱了拱手,不再提及,只是面颊的红晕不知何时散去,眼眸也不似原先那般混沌。   等一场宴会结束,已经过了晌午,因为徐瑾瑜涉猎书籍不是一般的广博,是以不管是玩一些文人的小游戏还是作诗作词,众人都玩的很是尽兴。   就连被李守言气的都要原地离城的宋真脸上都多出了几分笑容。   等到宴散,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纷纷还想要下次再聚,徐瑾瑜具都一一回应。   等众人离去,徐瑾瑜付了银子,与宋真才出了院子,便看到一辆挂着魏字的马车。   “徐郎君,我们世子晌午回来过一趟,听您在此设宴,命小人在此等候。”   “是思武兄?”   徐瑾瑜看了那小厮一眼,似笑非笑,随后直接带着宋真后退一步:   “真兄,后退到酒楼,站着别动!”   那小厮顿时脸色一变,随后直接朝着身后的马匹丢了什么东西,下一刻,那匹拉车的马立刻惊了!   徐瑾瑜没想到此人这般丧心病狂,竟然在闹市区如此胆大妄为,他不由面色一厉,看着那横冲直撞,朝着自己扑过来的疯马,竟然没有再退一步!   疯癫的马高高的扬起前蹄,仿佛要将面前的少年踩成肉泥!   尖叫,奔逃,不过一个瞬间,街市乱成了一锅粥。   “瑾瑜!”   “瑜弟!”   一抹泛着暗金光的身影自远处疾驰而来,赵庆阳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目眦欲裂。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马在踏下去的刹那,竟然直直的倒了下去!   高大如庞然大物的马匹轰然倒下,溅起一层薄灰,霜色春衫的少年静静的站在其一臂远的地方,唯有衣袍下摆此刻被薄灰激的荡了一下。   “瑜弟!”   赵庆阳扑过去抓着徐瑾瑜的胳膊上下打量,徐瑾瑜安抚的拍了拍赵庆阳的肩:   “庆阳兄,我无事,放轻松。”   宋真才被吓的缓过神来,直接冲过来,抓着徐瑾瑜的衣袖语无伦次:   “瑾,瑾瑜,你怎么,怎么不躲?我,我……”   宋真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被灌满了浆糊,他方才竟然就不自觉的听从了瑾瑜的话,真的一动不动!   “无事了,真兄,你做的很好。”   徐瑾瑜宽慰了一下二人,随后这才拔出赵庆阳腰间的长剑,将自己衣袍下摆削去。   “方才我若是躲了,也无济于事,这件衣裳被人下了药。”   赵庆阳弯腰捡起布料,霜色浅淡,上面确实有一层并不明显的微黄色。   下一刻,宋真仿佛福至心灵:   “是那批学子中的一个?!”   徐瑾瑜微微颔首,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赵庆阳让徐瑾瑜先走,自己则留下收拾现场。   等徐瑾瑜回到别院,没多久魏思武也打马赶回,看到徐瑾瑜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瑾瑜!听说方才有人假扮我府上的小厮算计你?”   “可是庆阳兄派人去寻思武兄了?”   徐瑾瑜淡定的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不过被我一眼便识破了。思武兄也不必着急,且坐下喝杯茶水吧。”   魏思武哪里有喝茶的心思,这会儿只一撩衣摆,坐在了徐瑾瑜的身旁,急急催促道:   “瑾瑜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庆阳只说有人借我之名,差点儿暗害了你!”   “今日晨起后,有一批学子借答谢我写出那本五三为由,上门送礼,不过那些礼物我如何能收,我便借故请他们去丰登楼设宴款待。”   徐瑾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但有趣的是,席间一直有人各种引导暗示我说出一些狂悖之言……”   “是何人?我这就回刑狱司好好查一查他!”   魏思武冷冷一笑,这样的人,最好他能保证自己没有作奸犯科过,否则……   “是平县学子,名唤申亦展。”   徐瑾瑜早就借着席间众人说笑之时,将每个人的面容与名字都记了下来。   魏思武得了名姓后,微微点头:   “瑾瑜你继续说!”   “等到宴散,我与真兄才一出门,就看到魏府的马车在路边停靠,那小厮见我便称是思武兄你让他来接我。”   徐瑾瑜想到这里,不由一笑:   “难为他们仿出来那么和魏府马车相似的马车了,可惜……”   那小厮并不知,思武兄自从搬离长乐伯府后,最不喜让人称他世子。   魏思武听完了徐瑾瑜的解释,眉头微微舒展,但随后又肃着脸道:   “既然知道危险,还敢上前?!”   徐瑾瑜不由揉了揉眉心,闷闷道:   “思武兄,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也是后退之时,才嗅到身上衣裳的味道不对,当时根本来不及反应。   马已经受惊,我衣裳上又有着引兽药,四处躲避只怕才更容易出事。”   一匹疯马的破坏力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魏思武听到这里,整颗心脏那是提起放下又提起,没好气道:   “那你又是怎么让那马倒下去的?”   “打它的麻穴,正好其中门大开,离得又近……”   徐瑾瑜平常又会在身上装一些蜜饯糖果来哄小妹,以他飞石如木的巧劲,达到这样的效果也并不意外。   这下子,揉眉心的人换成了魏思武:   “你说说,你怎么净做些危险的事儿,若是这次你不出去设宴……”   “那思武兄以为我就可以与算计之人相安无事吗?”   徐瑾瑜笑了一下,将魏思武杯中凉掉的茶水换了,这才低声道:   “那思武兄要不要与我赌一赌?就赌……什么时候我能臭名满京城吧。”   “瑾瑜你说什么呢?要是你都能出了这样的事儿,那你当庆阳那金吾卫是吃干饭的?”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我自然相信庆阳兄的本事,只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啊。”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眉头都能拧出蝴蝶结了:   “所以,瑜弟的意思是,你知道这算计之人,还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对,不过……只怕这算计之人,也只是旁人手中刀罢了。”   徐瑾瑜与魏思武两相对视,魏思武立刻反应过来:   “是青衣人,他急了!”   徐瑾瑜低头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不做声,魏思武看着眼前的少年,心脏也剧烈跳动起来。   那青衣人可不是要急?   瑾瑜尚无官身,便将其在南疆的筹谋一举搅散,这要是入朝,可还了得?!   他可不就急了?!   “那算计之人,究竟是谁?”   魏思武语气已经带出了狰狞之意,徐瑾瑜也放下茶碗,道:   “晋州解元,李守言。”   “晋州?这不是李表舅的……”   魏思武一时微微怔神,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语调带着几分叹息道:   “这怕是害怕我与圣上之间太过亲近,故而如此。”   毕竟,当初若不是圣上太过信任他,也不会有南疆之事。   今日之事,只怕是那青衣人迟来的报复吧。 第158章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只觉得荒谬非常:   “他当他是什么人,竟然连舅舅和人的关系都要挑拨……”   可仔细一想,青衣人所作所为, 件件都称得上天下大不韪的谋反叛逆之举,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才合乎常理。   魏思武忍不住摸了摸后槽牙,暗恨道:   “此前听武安侯的意思,青衣人中,应当有七人,作为武安侯副将的程飞只是其中最末的摇光, 其余六人还不知音讯……”   “只要他们沉不住气, 便自有抓到他们尾巴的一日。”   徐瑾瑜缓声说着, 魏思武闻言只紧了紧还未来得及卸下的忠君剑:   “我先去把李守言那杂碎抓起来!”   “思武兄且慢, 纵使永新侯府曾与其划清界限,可其终究流着李家的血, 也与思武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且思武兄如今在朝为官, 若是他日被人攻讦,落下一个凉薄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永新侯府居上, 自然可以斥责族中子孙, 可思武兄与李守言为同辈, 不管是亲自抓捕还是如何,都会授人以柄。   “那……”   魏思武听到这里,便知道徐瑾瑜另有下文, 随后徐瑾瑜将一张纸交给魏思武:   “这是那扮演小厮之人的画像, 思武兄可以派人严查。至于李守言, 此人欺软怕硬,若是声势大起来, 不怕他不自乱阵脚,到时候……思武兄只要派人盯着即可。”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便知道徐瑾瑜有又什么招要回敬其一二了。   “话说回来,瑾瑜如何能确定乃是那李守言动手?”   徐瑾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思武兄有所不知,永新侯府之所以与其划清界限,乃是因为其在贡院外的一番不当言辞。   因为其当初所言实在不堪入耳,我便与之争辩几句,可谁曾想待出了贡院,这话已经闹的满城风雨。   那些在席间引导我说狂悖之言的学子,十有八九乃是受其所托。”   不过,这还要多亏了宋真上门与徐瑾瑜分享关于李守言的信息,徐瑾瑜这才能确定。   一个连自己举办的文会,文辩输了都能毫无风度,逼迫寒门学子赔礼道歉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一个让他落入尴尬境地之人?   只是,原本宋真说起李守言因为得罪了人,才因为言语过失被人一晌之间便宣扬的满城皆知时,徐瑾瑜尚有些疑虑。   毕竟,能有这么大本事的人,可不是寻常的考生可以做到。   可若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呢?   徐瑾瑜将这个事件,从李守言的性格、行事应对的习惯等等方面全面复盘了一下。   只是,从那日贡院外的争辩开始,便有人开始布局了。   进一步,可以要了自己的命,退一步,可以挑拨与永新侯府和圣上的关系。   可谓是,一箭双雕!   魏思武得了画像后,很快便将此事列入第一要务,随后与金吾卫、京兆尹对接。   当朝举人在会试结束后,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被人设计谋杀,这件事若是上报天听,只怕圣上怪罪下来,要迁怒一大批人。   这不仅是个人之事,更是京城,是天子的颜面!   一时间,京城里虽然还是平时那般热闹繁华,可内里早已暗潮涌动,都在紧锣密鼓的搜寻那日的小厮。   而赵庆阳也在那日马匹受惊的粉末发现了一些端倪,原是一种来自乌国的草,其粉末被马匹吸食后,便会导致马匹亢奋。   再加上徐瑾瑜身上的引兽药,轻而易举便可以引起一场动乱。   徐瑾瑜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也不由轻叹一声: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前有越国,后有乌国,这幕后之人倒是手眼通天。”   赵庆阳这两日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只这粉末的调查,他最起码跑了数个地方,从医馆到集市的卖马人,最后还是在一个曾经在乌国卖货的商人口中得到了音讯。   那商人在盛乌两国局势缓和的时候,靠往来贸易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乌国虽然不及大盛地大物博,可其地广人稀,遍地都是大草原和少数平原,那里的马匹个个膘肥体壮,乃是数一数二的好马。   除此之外,乌国的铁器也较之大盛更加优良,只不过其并不对外出售而已。   但只这两样,便足够乌国在各个国家都吃得开了。   就连大盛现在,也要购买其国马匹。   商人说:   “当初我们在乌国行商之时,曾经遇到过一群强盗,那些强盗见我们第一眼后,直接先冲着马撒了一把药粉,马立刻便在原地亢奋蹦跳起来,想骑着马逃跑都做不到。   后来,还是乌国的官兵来的及时,这才把我们救下,我们才知道,那是乌国特有的连欢草,只生在当地的连珠湖畔,连放马的人轻易都不会将牲畜在那里放牧。”   “幸而这样的连欢草在乌国都数量稀少,否则北疆也危在旦夕。”   赵庆阳出去一趟,这会儿言谈间也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少年稚嫩,多了几分成熟。   “可,在乌国都数量稀少的连欢草竟然能进入大盛境内……”   一时之间,赵庆阳面上都已经多了几分犹疑。   现在的大盛,真的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国泰民安的大盛吗?   徐瑾瑜看到了赵庆阳面上的犹疑,拍了拍赵庆阳的手臂,缓缓道:   “庆阳兄,这世间目之所及的光明之处,离不开阴影下人们的负重前行。   而你我,不过是从光明过渡到了阴影……”   “负重前行吗?”   赵庆阳慢吞吞的咀嚼着这四个字,曾经的他,因为父亲留下的污名,混沌终日,不知世事。   幸而在文会之上,结识了瑜弟,虽然当初的相遇并不愉快,可他至今还在感谢当初那个守诺的自己。   徐家劈了那么久的竹丝,让他知道,原来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只要他愿意努力,他的剑法也有让祖父夸赞之时。   可之后,看着思武因为长公主之事,先一步走入朝堂,他未尝不心焦?   就连当初,府医所言他亦有过怀疑,怀疑他还能否跟上两位好友的脚步。   但南疆一行,除了瑾瑜的数次相助,他更多的是在看,在看曾经他看的并不透彻的世界。   “负重前行,这四个字,我很喜欢。如今,我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赵庆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随后他目光柔和的看着徐瑾瑜:   “瑜弟且在此安坐,再过两日就有消息了。”   赵庆阳随后离开,徐瑾瑜虽然不明白方才庆阳兄面上露出那种复杂的神色,却也无意追究。   等赵庆阳离开后,徐瑾瑜也没有闲着,反而拿出一本这些日子转移方向的民俗民生的书籍看了起来。   虽然会试结束,但还有殿试,待殿试之后,入朝为官,若是脑袋空空,只怕也要毫无寸进了。   ……   这次朝廷多个部门对于一个小厮的搜寻可谓是声势浩大,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感觉并没有那么清晰,可若是对那等心里有鬼的人来说,便不一样了。   李守言会考第三场时,本就因为贡院前徐瑾瑜的那一番话,心神不宁,他虽然暗中告诉自己,严有严好,宽有宽好,那徐瑾瑜说的并不一定对。   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万一主考大人崇尚严法点中了他呢?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凡事需要结合实际,那条判语只怕真要如那徐瑾瑜所言。   一时之间,两种声音交汇,让他心神不宁,连第三场的题目都只记了一个大概。   更不必说,主考官又提升的难度,完全避开了李守言擅长的文风华丽,辞藻堆砌的行文习惯。   这也就罢了,今年不成,三年后再来即是。   可是,等李守言回到院子后,真正的打击这才来临!   永新侯府竟然声势浩大的斥责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儿与自己划清界限!   除此之外,让他以后不得以李氏子孙自居,对他来说更是一个打击!   要知道,李守言之所以会试失利后,还能稳得住,便是因为其背靠李氏宗族,他举人之身也可入朝为官,到时候若是永新侯府能提携一二,他与正经科举的学子也不差什么。   那些在他承办文会之时,络绎不绝来此的学子,未尝不是想要借此搭上永新侯府的线!   可是,现在全都没有了。   李守言仔仔细细的回想了所有发生的事儿,他怪好事的学子,怪让事件扩大的徐瑾瑜,怪传播流言的学子。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怪过自己。   但这里,最让他痛恨的人,还是那个少年解元郎!   他才只是一个少年,便已经是京师解元,他甚至站在那里不发一语,也有的是人替他说话。   他那么年少,又那般俊逸,他提前了自己十几年,便得到了自己一直渴望而不可得之物!   他发了疯的嫉妒!   大盛没有宵禁,李守言在一个酒馆彻夜买醉,等到鸡鸣之时,一抹青影来到他的身旁。   “郎君何故不如意?不妨说与妾听听罢,妾……可有的是法子让郎君如意顺遂起来。”   ……   李守言猛的从睡梦中惊醒,仿佛又回到了他做决定的那一天。   “我要徐瑾瑜死!我要他满身污名而死!”   他狠极,也痛极了那少年!   可,惊马案事发至今,小厮虽然不知所踪,可是京中却一直紧锣密鼓的在搜查此人。   李守言也曾偷偷去城门瞧过,原本便不宽松的进出管理,现在已经成了铁桶一只。   那个小厮逃不掉,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正是深夜里,外头巡逻的兵将踏步而过的声音,却让李守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几乎以为要事发了!   “怎么办,怎么办……”   李守言抱头痛哭,他本以为自己此番上京,是要大展宏图的!   那永新侯府本该将自己奉为上宾,会试举子也应以自己为首,怎么会,怎么会到了这般田地?!   他成了谋杀案的主谋!   哪怕是谋杀未遂,在京师地界这般行事,乃是对圣上的大不敬!   他怎么就脑子一热,做下了这事儿?   如今才是一更天,李守言已经睡不下了,他时时侧耳听着门口的动静,生怕那脚步声是冲着他来的。   若真是来拿他,他得逃,可逃去哪儿呢?   永新侯府已经与他划清界限,他根本无从躲避。   李守言紧张的缩在椅子里,一下一下的啃咬着自己的指甲,直把十指都啃的光秃秃的,他还是没有想出半点儿主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是不是应该去找那人了。   李守言看着外面的天色,迟迟没有下决心。   等到天光放亮,他被刺眼的日光重新唤醒,却是眸子狠狠一缩,让自己蜷缩在了椅子里。   还有三日便是会试放榜之时,要不……他还是再等等吧。   若是他成为贡士,运气好被圣上点为进士,有了官身,即便被查出来也会从轻发落吧。   可李守言并不知道,他那夜里被烛光映的在窗前犹豫徘徊的身影,被魏思武尽收眼底。   到了这一步,李守言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推手,就能引着他们找到幕后之人。   就这样僵持了两日,等到放榜前一天,李守言照旧出去明为游玩,实为暗查官差的搜寻进度。   只是,这一次,在李守言的提心吊胆下,他的祈求似乎并未如愿。   在南街的一个小巷里,一个套着枷锁的人被官差推搡着离开。   “噫,也不知那人翻了什么过错,连枷锁都用上了!”   “听说老沉老沉的,那得是天大的过错!”   ……   路人的两句闲言,让李守言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被抓住了!   小厮被抓住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   李守言手中拿着的装样子的书本掉了一地,他跌跌撞撞的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他本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这会儿跑的整个人肺都要裂开了,可是他也不敢停。   等到他照旧跑到一个酒楼的时候,却不知身后已经跟了一批人。   与此同时,酒楼最顶层,一个青色的身影将眼前这一幕收归眼底,看到李守言狼狈奔逃的模样,忍不住斥骂出声:   “废物东西!果真不能成事!这个据点废了,我们走!”   “大人,那计划……”   青衣人冷冷的看了一眼远处李守言的身影,深吸一口气:   “先给他一条活路。”   随后,两条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到李守言前脚刚进入酒楼,下一刻,酒楼已经被金吾卫围得水泄不通。   “就是这个酒楼?”   赵庆阳抬步走了进去,酒楼一共三层,赵庆阳一眼扫过,李守言并未在一楼,随后他便准备上楼。   掌柜连忙赔笑上前:   “官爷,您这是……”   “金吾卫抓捕要犯,尔要阻拦?”   赵庆阳亮了身份牌后,掌柜一时干笑:   “那不能,只不过咱们酒楼开门做生意,难免有身份贵重的,轻易不能被人搅扰。”   赵庆阳也无意和人僵持,只淡淡道:   “本官只进去瞧一眼。”   “这……”   “掌柜的,再拦下去,本官便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赵庆阳沉了面色,掌柜终于让了开来。   赵庆阳从一楼至三楼,搜寻一通,除了发现某对儿在此私会的野鸳鸯外,竟是一无所获!   “你们亲眼看到李守言入内的?”   众兵将纷纷称是,一个人可能看错,可这么多人,那是绝无可能。   赵庆阳犹豫之下,只得离去。   但回去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儿,只能上门找徐瑾瑜重新商议此事。   徐瑾瑜听完赵庆阳的话,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交叉,沉吟片刻才道:   “看来是打草惊蛇了。李守言的踪迹呢,也没有了吗?”   赵庆阳沉沉的点了点头,没有想到他头一次动手便出师不利。   “明日便是放榜之时,他会出来的。”   “我知道,可他究竟是怎么躲过搜查的?”   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只玩笑道:   “看来庆阳兄尚未成家立业,还单纯的紧。”   赵庆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徐瑾瑜缓缓吐出三个字:   “野鸳鸯。”   赵庆阳顿时一个激灵,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所以,我是与那人擦肩而过了吗?开阳,是个女子,我当时怎么没有多想一层?”   徐瑾瑜只摇了摇头:   “女子男子又如何,这世间又不单纯只有阴阳调和……”   赵庆阳又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徐瑾瑜却不在多说,只是轻咳一声:   “此番虽然失利,可也并不是一无所获,青衣人就在京城,此事毋庸置疑。”   “要是我能仔细一点儿就好了。”   赵庆阳还是有些懊恼,徐瑾瑜只拍了拍赵庆阳的肩膀:   “庆阳兄,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青衣人若是真的这么容易落网,那才要怀疑我们此前与之争斗算计之人是不是他。”   赵庆阳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瑜弟。不过,瑜弟你貌似知道的东西有点儿多啊。”   徐瑾瑜一愣,也干干一笑,低头去喝茶了。   ……   翌日一早,哪怕徐瑾瑜住得这座别院不小,都能隐隐约约听到外头热闹的吵杂声。   今日正是会试放榜之时,也将是整个京城这段时日最热闹的一日!   徐瑾瑜洗漱好后,推门而出,魏思武正好准备敲门,这段时间魏思武忙了这么久,告假一日准备陪徐瑾瑜去看榜。   而赵庆阳所在的金吾卫负责京城各处的巡逻,一时不能抽身。   “我还说准备看看瑾瑜是不是还在赖床,没想到倒是赶巧了。”   魏思武这些时日多有夜里盯梢,这会儿眼下还有些青黑,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和曾经那个纨绔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徐瑾瑜不由道:   “思武兄这两日倒是太过辛劳,等回来让我娘给咱们做些好吃的补补?”   “那敢情好!方才我瞧见婶子蒸了些薄皮大馅儿的包子,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了!”   魏思武说的自己都有些馋了,两人遂并肩朝明堂走去,徐母早就已经张罗好了一桌丰盛的早饭。   桌上放着几盘酸辣可口的凉菜,一盘白乎乎,冒热气的大包子,一大碗的豆浆,一进明堂便直接让人垂涎欲滴。   “娘今个做的菜可真开胃,这香味儿我闻着都可以吃三个包子!”   徐母哪里能说,是自己紧张的睡不着,连夜起来和面包包子,结果一不小心包的多了。   这回的包子,别说徐瑾瑜和魏思武,就是别院的下人都人人有份儿。   “这是头一茬的韭菜,跟豆腐粉条一道包的,娘就顺便弄了点儿豆浆,你们尝尝怎么样?”   徐母搓着手一笑,可徐瑾瑜却看出了徐母的紧张:   “娘,你也坐着吃啊,一会儿我与思武兄去看放榜,您就留在这儿吧。”   徐母有些不解,徐瑾瑜随后解释道:   “看榜的人多,我怕挤着您,再说,若是报喜之人来了,我们回来不及时,还得您请人家吃喜茶,送喜银呢!”   徐瑾瑜这么一说,徐母顿时激动起来:   “大,大郎,真,真能中啊?我听人说,这往后要是连殿试都过了,那可是正经八百的官老爷了!”   徐瑾瑜在自家人面前倒是没有和糊弄外人那般,只笑眯眯道:   “八九不离十吧!不过,现在娘你和奶可都有诰命在身,当初都没有这么激动呢。”   徐母一直压着没敢问,这会儿得了徐瑾瑜这话,整个人都放松了,不由嗔了徐瑾瑜一眼:   “你这孩子!那哪里能一样?”   她那是看着大郎只管把好处往自己身上堆,自己却啥都不沾,心里都替大郎难受。   那天宫宴之时的话,她与长宁公主私下说了一遍,经过长宁公主的解释,她才知道要是大郎能当上官老爷,那些功绩都够大郎晋升好几级了!   等到一顿早饭被吃的干干净净,徐母的心也如那干净的盘子一样通透起来,她含笑着为徐瑾瑜理了理衣服:   “大郎,你且去吧,娘在家中等你。”   徐瑾瑜微微一笑,随后与魏思武一道离开。   别院与贡院离得近,是以等二人刚一出门,就被面前的人山人海惊了一下。   魏思武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难怪今个庆阳无法告假……”   亏他还觉得庆阳一点儿也不记挂瑾瑜。   徐瑾瑜看着面前犹如潮水一般涌动的人群,不由皱了皱眉:   “要不,思武兄我们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魏思武却看了徐瑾瑜一眼,揶揄道:   “今日这才哪到哪儿,等到他日殿试高中之后,打马游街,那才是热闹!瑾瑜还是先适应适应吧!”   徐瑾瑜忍不住瞪了魏思武一眼,随后二人还是随着人潮拥挤,一起朝放榜之处而去。   不过,魏思武说归说,这一路还是将徐瑾瑜护的妥妥当当,只不过,平日里不过半盏茶的路,确实硬生生的走了快两刻钟还未到红榜跟前。   “退后!退后!”   徐瑾瑜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眸看去,原来是赵庆阳正在带人整顿秩序。   赵庆阳也看到了徐瑾瑜,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徐瑾瑜意会之后,也不由失笑。   恭喜。   可是红榜还未放,庆阳兄这恭喜来的可以有些早了!   大抵是金吾卫那暗金流光的盔甲颇具威势,等到前面,已经没有了寻常百姓,都是今科的学子。   今日的诸学子看上去都红光满面,一个个紧张而又期待的等待着放榜。   别的不说,这可是会试放榜,又有谁能忍着等人前来报喜呢?   而就在众人的期盼之中,随着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   “放榜之时已到——”   几个严阵以待的兵将,动作迅速的将红榜张贴好,众人都迫不及待的冲上去:   “今科会试会元是……” 第159章   “……是徐瑾瑜!我们京城的徐解元!”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那语气中却带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自豪。   “恭喜徐解,不,徐会元!”   “恭喜徐郎君高中夺魁!”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一旁的徐瑾瑜, 而徐瑾瑜也是淡淡一笑,随后冲着一直道喜的众人拱手还礼。   “同喜同喜。”   众人一时其乐融融,随后便有人开始在红榜之上搜寻起自己的名字,看到名字的欣喜若狂,没有看到名字的垂头丧气,还有嚎啕大哭的。   一时间,众人百态, 在这一刻展现的的淋漓尽致, 徐瑾瑜在将红榜扫了一圈后, 扬了扬眉。   真兄在第二十七名。   而李守言, 榜上无名!   “瑾瑜,我们先离开吧。”   魏思武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汇聚过来, 随后忙带着徐瑾瑜朝一旁走去。   徐瑾瑜已经看完了红榜, 随后也点了点头,但下一刻, 便听到一阵高声吆喝:   “都让让!让让!”   众人虽然不明所以, 可也分开了一条小道, 随后便见一个圆头圆脸圆肚皮的中年男子带笑走来,他看了一眼红榜,笑眯眯道:   “敢问今科会元徐郎君, 是哪位郎君?”   徐瑾瑜一时有些不解, 但也回道:   “在下便是徐瑾瑜。”   下一刻, 那人便眼睛一亮:   “好俊俏的小郎君!徐郎君可有婚约?若是没有,我族中女娘正好有与郎君年龄相仿的……”   徐瑾瑜一怔, 随后便明白这人是准备榜下捉婿了。   随后,徐瑾瑜一面摇头,一面便眼疾手快的抓着魏思武的胳膊,正好顺着还未闭合的人流冲了出去。   等到身后的喊声已经听的不大清楚时,徐瑾瑜这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魏思武还从没有见过徐瑾瑜这般模样,等停下来后,以拳抵唇,闷闷一笑:   “知道的,是当瑾瑜在逃一桩在路上的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瑾瑜这是在逃命呢!   方才那人瑾瑜怕是不知,其乃江南柳氏的人,这江南柳氏可是名副其实的江南首富。”   魏思武停下来后,想起那人身上配着的族徽,这才知道那人的身份。   “传说,这江南柳氏,当初在先皇四处征战之时,没少送米送粮,你若方才留心其佩戴的族徽,便能看到那柳的一点,乃是用金漆描绘。”   魏思武一通解释下来,徐瑾瑜终于喘匀了气息:   “别说是江南首富,就是大盛首富,那也没有榜下捉婿那回事儿呀!”   徐瑾瑜想起方才那人跟狼见了肉似的眼神,就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都怀疑,要是自己跑的慢点儿,只怕要真成了那被捉的婿了!   魏思武闻言不由笑了:   “榜下捉婿又如何,瑾瑜也到了年岁了,趁早相看起来,我倒想看看瑾瑜会给我选一个什么样子的弟妹。”   徐瑾瑜听了这话,难得有些茫然,他想着自己如今所遇到的种种事宜,最后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还早呢。”   徐瑾瑜不欲多谈,魏思武也没有追问,只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徐瑾瑜的头:   “瑾瑜这回可是出息了,光宗耀祖了!”   徐瑾瑜本来想要故作生气的,但随后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眸子,口中却道:   “思武兄现在还真是有了兄长模样了啊。”   魏思武哼了一声,随后道:   “那依瑾瑜的意思,我以前就不是兄长了?”   徐瑾瑜只笑不语,二人笑闹着回到了别院,却不想,这时候送喜报的官差已经先一步到了。   徐母这会儿整个人都麻了,她咽了咽口水:   “大人是说,我家大郎是,是是……”   “令郎徐瑾瑜徐郎君,乃是今科会试头名是也!”   徐母激动的几乎失语,大郎当初入考场的时候,那副身子骨看的她都揪心不已,等之后考完了她也一句没问。   就怕要是有个万一,可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正好徐瑾瑜和魏思武并肩走了回来,徐母看到徐瑾瑜,激动的语无伦次:   “大郎,你,你,你中啦,你中……”   下一刻,徐母竟然高兴的直接昏厥了过去,徐瑾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徐母,让两个婆子帮着自己将徐母抬到了房中,又掐了一会儿徐母的人中,她才幽幽转醒。   可是,等徐母看到徐瑾瑜的面容后,亦是激动的未语泪先流:   “我家大郎真真是出息!”   徐瑾瑜看到徐母醒过来,这才放松了一直绷紧的神经,舒了一口气:   “娘,你可真是吓坏我了。您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徐母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她这会儿哪儿哪儿都好,方才就是高兴的闭了心窍罢了。   “那报喜之人……”   徐母才将将反应过来,魏思武便为徐母倒了一碗温水:   “婶子您就安心吧,我已经将其妥善打点了。您刚才一晕,可把瑾瑜吓得脸都白了,我都没见过他那样呢。”   徐母听了后,连忙拍了拍徐瑾瑜的手,抹了一把泪:   “大郎,是娘吓到你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   “娘没事儿就好。”   “娘这是替你高兴啊!大郎你当初入考场的时候,娘这心就一直高高提着,怕你出事儿,又怕你不中,幸好现在一关一关都过来了。”   徐母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徐瑾瑜亦没有想到当时娘其实在承受那么大的压力,等他好容易让徐母开怀后,没多久徐母便不自觉的沉沉入睡。   徐瑾瑜这才离开了屋子,等出了屋子,徐瑾瑜这才叹了一口气。   “大喜的日子,瑾瑜为何叹气?”   徐瑾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房门,缓声道:   “我本以为,若是我能尽快成长起来,好为娘她们遮风避雨,那她们也能松快一些,却不想……”   娘好歹还跟着自己在这里,可以日日看到自己,可是奶她们呢?   她们是不是也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徐瑾瑜不知道,但他仍觉得心中有些钝痛。   魏思武难得看到徐瑾瑜这幅模样,他想了想,认真道:   “可是,瑾瑜焉知婶子她们不是甘之如饴呢?就像我与长姐,南疆之行回来后,长姐把我好生教训了一番,我才从兰青口中知道,原来我在南疆翻越天险之时,长姐一宿一宿的做噩梦,睡不着。   等到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长姐已经几乎水米不进数日,你不知道,当时我知道这事儿时,真比杀了我还难受。”   魏思武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徐瑾瑜也不由看向他,可是魏思武却一无所觉一般,随后唇角便噙了一抹淡笑:   “可是,之后长姐就呵斥了兰青,长姐告诉我,家就是心之牵挂之所,而家人便是心中牵挂之人。   有了牵挂,才是家人。你看我现在理不理长乐伯府那一家子,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其实,有时候牵肠挂肚,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魏思武说完,看向徐瑾瑜,而徐瑾瑜也不由重复道:   “牵肠挂肚,也是幸福吗?”   “对啊!”   魏思武肯定的回答,徐瑾瑜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今日,多谢思武兄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徐母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将自己的心绷的太紧,歇了一晌后便缓了过来,大夫诊脉后也并无大碍,让徐瑾瑜终于能真正放下心来。   等到翌日,徐瑾瑜将将起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别院的住址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这会儿一向冷清的别院,贴子已经收了满满一匣子!   徐瑾瑜今日闲来无事,索性一张一张的帖子看过去,有邀请他去参加什么赏花宴,也有邀请他参加今科贡士的文会,还有一些想要登门拜访的人。   只不过,徐瑾瑜一想起当初差点儿被人榜下捉婿之事儿,便有些敬谢不敏,而就在他脑中措辞的时候,却翻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请帖。   贴子的主人乃是来自于永新侯府,看似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聚会,但徐瑾瑜总觉得这里头有些文章。   随后,徐瑾瑜请小厮出去打听一番,这才得知原来是永新侯的嫡幼女如今适龄未嫁,其仰慕文人墨客的才情,永新侯又宠着,这才有了这场宴会。   最重要的是,根据小厮的打探,这一次会试前十,永新侯府都有送贴子,其余九人已经直接应下,现在就差徐瑾瑜一人。   徐瑾瑜拿着贴子,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   十人去九人,他若不去,才是异端。   况且,此时李守言之事尚未落实,他与永新侯府之间实际并无什么瓜葛。   至于之后的帖子,徐瑾瑜也挑拣着选了几场,此事此刻,他真心觉得,这会试与殿试之间留给考生准备的这一个月实在是有些太、长、了!   等到魏思武回来后,得知徐瑾瑜应下了永新侯府的帖子之后,不由憋笑,在徐瑾瑜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咳一声:   “瑾瑜既然应下了,那就先去瞧瞧吧,那永新侯总不会强逼你入洞房。”   徐瑾瑜:“……”   这听着可真不是一桩好事儿!   但帖子既然已经应下,若是借故不去,才是真的得罪人。   这场宴会乃是由永新侯府特意举办的杏花宴,定于五日后。   这五日时间一晃而过,等到宴会当天,魏思武正好休沐,他看着徐瑾瑜一袭素色春衫,清新雅致的模样,不由啧了啧舌:   “本来瑾瑜你这容貌才学,那李六娘看中你的可能便有八成,你这么一打扮,只怕要是十成十了。”   徐瑾瑜闻言顿时一僵,他不由抿了抿唇,低声道:   “还请思武兄指点一二!”   魏思武随后从怀里取出来一沓纸,交给徐瑾瑜:   “呐,这是永新侯府的大致信息,那李六娘年方十四,平日不常出门,却痴迷于一些杂书中的书生才子,瑾瑜想想那些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才子”,就该知道你现在就是那书里走出来的活才子啊!”   徐瑾瑜觉得魏思武这话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也很有道理,于是转身回去换了一身酱紫色春衫。   这春衫的颜色略显沉重,但却更显端重之风,等徐瑾瑜换好衣服走出后,魏思武都不由一愣,他沉默了一下:   “瑾瑜,要不你还是从现在开始想,那李六娘看上你的话,你要怎么办吧。”   魏思武清楚这酱紫色穿在平常人身上有多么灾难,可少年本就肤色白皙,一袭酱紫银白交领春衫加身,越发显得整个人肤如白玉,唇若含珠,那沉重的酱紫色又将其身上的少年气压下,更显出几分稳重。   “那我再换一身?”   徐瑾瑜说着便要转身回去换衣服,魏思武却忙拉住徐瑾瑜:   “还是算了,以瑾瑜你这等容貌,披个麻袋也是好看的。”   更不必说,其还是今科会元,以徐瑾瑜此前连中五元的事迹,只怕就算他日殿试失利,朝臣和圣上也要给其凑出一个六元及第来!   毕竟,放眼古今,六元及第的状元郎那都是珍惜物种!   徐瑾瑜一时不由沉默,随后他低低道:   “那便就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我怎么觉得瑾瑜你这不是去赴宴,而是去上刑场?”   徐瑾瑜给了魏思武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随后提了一份合宜的礼物前去赴宴。   永新侯府在朱雀大街之上,只不过与其他国公府和侯府比起来,显得低调了很多。   徐瑾瑜到的时候并不算很早,因为其余九人皆已到场。   等小厮将徐瑾瑜引至座位旁落座之后,徐瑾瑜看着自己隔壁的陈为民,顿时恍然。   看来,这一次永新侯府宴请今科贡士,乃是按照会试名次所排列。   也就是说……   徐瑾瑜看着自己离得最近的主座,缓缓垂下了眼眸。   陈为民也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一时兀自自斟自饮,可其背脊挺直,举止之间自有一种文雅风度。   徐瑾瑜看了陈为民一眼,见其没有搭话的意思,当下也没有上前打扰,反而自己在一旁捏着一颗豌豆慢吞吞的嚼了起来。   “咕嘟。”   “咯嘣。”   “咕嘟。”   “咯嘣。”   坐在最上首的两个人跟演二重奏似的,你一口茶水,我一口豌豆,不亦乐乎。   只是这二重奏,让底下几个高谈阔论的学子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徐会元,不知您对吾等方才所言之事,有何见解?”   说话之人为本次会试第六,年岁约莫刚刚及冠,名唤段子苓,他看着上首的少年眸中还有些许不服气。   方才他已经看过,在场众人之中,唯有这位过分年轻的会元,压下了自己的风头。   不管是排名还是容貌,他都略胜一筹,可段子苓早就听说这位会元出身寒微,他许是不知道,这些宴会的规矩。   现在已经过了帖子上的宴会时间,可永新侯却一直未曾现身,想必定然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会试头名又如何,他那么年少,就算会读书,只怕也不过是个书呆子。   徐瑾瑜觉得永新侯府这炸豌豆又酥又脆,吃起来很上头,原本只是跟听相声似的看着下面的学子表演,可却没想到火直接烧到了自己身上。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徐瑾瑜淡淡的回答着,方才那几人高谈阔论间,尽是什么仁爱宽和的说辞,想来是看到了永新侯府对于主张严刑的李守言的态度,于是正好投机取巧。   方才他们所谈论的,乃是一民俗志上所言的:老妇在灾年为了让家人减少负担,日日剜去其双股之肉,供养家人,等到肉尽之时,又跳崖而亡。   段子苓与众人都交口称赞这老妇的高义,可却没有想到,在徐瑾瑜这里碰了壁。   “怎么,难道徐会元觉得这老妇做错了不成?如此大仁大义,与昔日佛陀割肉喂鹰何异?”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他拿起一颗豌豆丢进口中,咀嚼咽下,可就是那般作态,却让段子苓原本质问的态度渐渐消退。   徐瑾瑜看着其并不似方才那般气势汹汹,这才解释道:   “佛陀割肉喂鹰,乃是行好生之德,可诸君故事中的老妇,她为何如此?”   “许是她怜爱子女?”   “那文中可有讲述老妇子女年岁几何,倘若她的子女皆为壮年呢?   灾年之时,区区老媪如何能寻到肉食?她的家人不知吗?如若他们知道,又为何不制止?   方才诸君在看一个大仁大义的老妇人,可若是换一个角度,这不比那些妖狐鬼怪的志异话本来的刺激?”   徐瑾瑜语带轻讽,他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又淡淡道:   “况且,段同窗讲故事怎么也不把故事说全了,诸君此刻倒是急着动容于那老妇人的大义。”   徐瑾瑜看着提出这个故事的段子苓,慢悠悠道:   “这则故事出自宁州民俗录,前半篇讲的是老妇人的大义,可等老妇人不再以后呢?   能坐视自己家人割肉供奉自己的人,饥饿之下,弱肉强食也是很正常吧?   后半篇,则是整整一村之人,都在彼此吞食中度过,最终,灾年结束,整个村子竟是只剩下一个人。可一人之力何其有限,此一人最后也因为饥饿而亡。   然而,整个村子的人,都没有发现,在他们村庄数十里处,便是一面无人发现的森林。”   徐瑾瑜当初读到结尾的时候,也觉得这个结尾很是有趣。   作者所描述的是正常年间的人,也是灾年的魔,可若是他们未曾墨守成规,发现那片无人问津的林子,岂不是都能活命?   “今日在坐诸君皆已为贡士,他日若是入仕,要是这么容易被只言片语蒙蔽耳目,可要不得。”   徐瑾瑜话音落下,众人一时面红耳赤,冲徐瑾瑜一拱手:   “吾等受教。”   徐瑾瑜摆了摆手,捏起豌豆又嗑了起来,只是本来的随意之举,可却被少年做来,优雅的如同抚琴奏乐。   头顶的二重奏又开始了,只是这一次诸学子纷纷未敢多言,都安静如鸡的坐在原位。   经此一事,他们算是明白,会元就是会元,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越过的。   就连段子苓听了徐瑾瑜的话后,随后暗恨不已,咬牙切齿,可他清楚的记得,这篇故事确实有后文。   只不过,因为前者更能彰显他们讨论的主旨,只不过他并不大记得清楚后文。   最重要的是,那本民俗录本就鲜为人知,那徐瑾瑜他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因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段子苓眼睛都瞪红了,可也没有胆量质疑。   他决定回去多翻翻书了。   贡士们这厢安静了下来,而作为主人翁的永新侯终于登场了。   今日永新侯穿着一身较为家常的衣裳,看上去并没有勋贵的盛气凌人,等看到一众贡士时,也是目光慈和:   “好!好!好!都是一群青年才俊啊!”   不得不说,这一批的贡士不管是年龄还是容貌,都可以称得上是历届最好的。   “学生等见过侯爷,侯爷万安——”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永新侯抚须一笑:   “免礼免礼,都坐,都坐。”   众人纷纷落座,永新侯环顾四周,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这位便是今科会元,徐郎君吧?果然是少年英才,不同凡响啊!”   “侯爷谬赞了。”   徐瑾瑜对上永新侯那过分亲热的目光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也冷静应对,却是让永新侯又高看了他一眼。   永新侯随后笑眯眯道:   “方才诸位郎君争辩之说,本侯也略有耳闻,倒是不知徐郎君的答案……仅以前篇应答即可。”   徐瑾瑜在藏拙与直言中,还是选了直言,就像思武兄所言,永新侯也不能强绑了他入洞房,他没有必要因为一时藏拙,却让自己失了风评。   “方才学生已经言过,如若那老妇人的子女已经壮年,老妇人却还如此,这便不是大爱大义,而是害。”   “哦?这话怎么说?”   永新侯似乎很感兴趣,徐瑾瑜随后直接道:   “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可老妇人之爱,乃是溺爱。溺爱之下,便会造成那后文的人吃人的乱象。”   “那若是子女不知呢?又或是那老妇人只与其夫相依为命呢?”   徐瑾瑜看了一眼永新侯,声音带着几分淡然:   “灾年之下,子女若不知,那莫不是耳聋目盲?若是其夫……男儿若不能敬重、爱重自己的妻子,能吃下其肉不闻不问,他如何配的上老妇人的割肉之苦?”   “好!”   永新侯忍不住击掌,看的下方诸人眼红不已,徐瑾瑜却随后道:   “但,此乃学生一家之言,侯爷若是有意,想必诸位同窗还会有其他让侯爷满意的想法。”   永新侯笑容微微一顿,但随后果然如徐瑾瑜所言,挨个请学子们重新讲评。   只不过,大部分学子的前半生只在四书五经中度过,换个角度去看问题,已经有徐瑾瑜珠玉在前,他们再如何绞尽脑汁,可也无法让永新侯击掌为赞,一时急的鼻尖直冒汗。   反倒是一旁的陈为民很是淡定,虽然说的也是中规中矩的答案,但也没有心急反而让人觉得莽撞。   永新侯的眼神在身旁二人身上游移了一下,随后这才客气的介绍道:   “今日的杏花宴,内人身子有恙,乃是吾家六娘一手操办,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徐瑾瑜准备摸豌豆的手不由一顿,唯有一旁的陈为民还在喝着茶水。   永新侯遂笑吟吟道:   “今日的茶,也是六娘以初春的杏花露所烹,看起来陈郎君颇为喜欢。”   陈为民闻言动作直接顿住,上首的二重奏终于彻底消失。   永新侯:“……”   这两个小子今日到底来干嘛的?!   徐瑾瑜见陈为民如此,心里也觉得很是奇怪,永新侯府设宴的目的并不掩饰,若是他不愿意前来侯府,何必要应下帖子?   但除了二人之外,其余诸人倒是分外捧场,这个说李娘子遣人做的杏花圆子汤花香扑鼻,那个说李娘子烹的茶香而回甘,世间难求。   在此之前,徐瑾瑜还不知道自己这批同年们一个个花活这么多。   嗯,大开眼界。   只不过,永新侯虽然应着,可却都面上淡淡。   等到宴会过半,永新侯这才笑着开口:   “今日乃是杏花宴,诸位且自行前去赏花,若有心仪的花枝,可带回来,若是选出最好的一支,本侯便以此物相赠。”   永新侯说完,拍了拍手,便有侍女端着一托盘上前,里面赫然是一枚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哪怕是白日,也能让人感受到这颗珠子的不同凡响!   “若有胜者,本侯便以明珠相赠。”   随着永新侯这话一出,众人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赠的哪是夜明珠,那是掌上明珠!   永新侯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随后他们的身影没入杏花林中。   而徐瑾瑜和陈为民,二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这才在永新侯那都快要挂不住的笑脸下,起身告辞。   “好好挑一挑。”   永新侯殷殷叮嘱,仿佛无意。   而等徐瑾瑜和陈为民离开宴会后,二人在一条分岔路处停留,陈为民看了徐瑾瑜一眼,开口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既然不愿,为何来此?”   “陈同窗不也是吗?”   “九人同来,吾所不来,不妥。”   徐瑾瑜都懵了:   “难道不是陈同窗先应下的吗?”   陈为民看了一眼徐瑾瑜:   “我听闻,其余九人都已应下。”   二人随后,不由相视沉默。   这永新侯府不会为了让所有人来,每个人都这么说吧?   “堂堂侯府……”   “这……”   二人都有些一言难尽,随后徐瑾瑜拱了拱手:   “那,陈同窗,我们便就此分别吧。”   徐瑾瑜可没有和一个大男人赏花谈月的心思,陈为民也点头同意,随后二人各自分开。   不得不说,永新侯府这片杏花林打理的确实不错。   昨夜里许是吹了一阵风,这会儿地上铺了一层粉白的花瓣,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翠绿的兰草间也被露水黏着两片杏花瓣,旁边便是两排投下枝桠,千姿百态的杏花树。   如此意境,实在动人。   徐瑾瑜本来只准备随意折一枝花交差,可却也一时贪看美景,没入杏花深处。   “好俊俏的郎君!你便是今科贡士?”   一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徐瑾瑜偏头看去,是一个相貌甜美可人的女娘,她笑盈盈的看过来时,眼睛便弯成了两弯月牙儿。   “不错,姑娘便是……李娘子吧。”   徐瑾瑜拱了拱手,后退一步,却不想那女娘却上前一步,好奇的看着徐瑾瑜:   “我算是知道那话本子里的才子,得是什么样子,才能将那些高门小姐迷的神魂颠倒,若是郎君你……咯咯,那也是正常啦!”   李六娘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静等着少年面红耳赤,一旁的侍女连忙拉了拉自家娘子的袖子。   若是她没有猜错,这位可是今科会元,要是被娘子吓跑了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闻言只是微微皱眉,他抬眸看向李六娘:   “姑娘此言不妥,既是才子,若是用一些不当手段,与高门女娘私结姻缘,那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而是才子误佳人。”   李六娘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为何这么说,才子佳人,终成一对,神仙眷侣,世人艳羡。”   徐瑾瑜听了这话,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所以,这些话本子就是这么误人的吗?”   “姑娘出身显赫,不理俗事,我若多说,姑娘只怕也不愿意听,我只问姑娘所用一盒胭脂价值几何?”   李六娘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的侍女,侍女立刻道:   “我家娘子的胭脂乃是刘记胭脂铺的特供胭脂,玉芙蓉,一盒便需纹银十两。”   “是啊,姑娘一盒胭脂都要纹银十两,可是寻常书生抄书一本,也不过十几文钱。   如若,那话本子成了真,那姑娘日后只怕用不得胭脂水粉,还要日日围着灶台、丈夫、孩子乃至丈夫的父母长辈转圈了。”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李六娘说着,忍不住捏紧了帕子,而那捏着另一只手上的花枝确实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不过,徐瑾瑜这话确实有些吓唬小姑娘的意思了,能考到会试这一步,其实已经是国家筛下了大部分出身寒微之人。   毕竟,穷家富路,这一路而来所需要的资费已是不菲,除非是有贫寒学子孤注一掷,这才能咬着牙上来考一次。   而且,等到会试之时,所需要的书籍、阅读量等都大大提高,可以说,这批贡士都是那些话本子里镀了金的才子。   “姑娘若无事,那在下便告退了。”   “等等,若是郎君,可会让自己的妻子连盒胭脂都买不起?”   徐瑾瑜脚步一顿,沉默片刻,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李六娘遂娇笑着道:   “那不就成了!方才你说的那都是与人私逃的女娘,可若是我出嫁,爹爹给的嫁妆足够我用一辈子胭脂了!”   李六娘的话语间,还带着些女儿家特有的天真烂漫,一看就是确确实实被娇养长大的。   也难为永新侯要在贡士之中为她寻觅夫婿了。   只差一步,便可成为天子门生,如无意外,此生一辈子都要仰仗侯府过活。   李六娘离了侯府,一样可以过的快活。   只不过,这样的女娘,非他所愿。   “话虽如此,可在下却不喜欢才子佳人。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姑娘有可知,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大多都是些生活不如意的书生意淫之作。   如若姑娘真心喜欢看话本子,那便请姑娘多多看看游记民俗,也好过这等……”   能让一个女娘说出用嫁妆养家的话,只怕也是受话本子荼毒颇深。   “话本子我以后可以不看,我已经寻到了真才子,郎君,这支花便赠予你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神情一顿,他算是知道永新侯为何要请诸人折花赠物了。   只不过,下一刻,徐瑾瑜抬手,袖中滑出一支杏花枝:   “可是,在下已经有了心仪的花枝。”   “你骗人!这算是花骨朵,哪里好看了?那般俊俏的郎君怎么会是一个目盲之人?”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它还未开,正因神秘,才美丽。”   徐瑾瑜随后抬步离开,李六娘怔忪片刻,随后才恨恨道:   “什么嘛!比我才大几岁?说了那么多话,可也是个不解风情的!”   李六娘说完,暗中的侍卫走了出来:   “六姑娘,可要属下替您把他抓回来?”   “抓抓抓,那就是根木头,抓回来有什么用?真扫兴,明明那么俊……”   李六娘愤愤的丢下了手中的花枝,挥袖离去。   等徐瑾瑜回到宴上的时候,这才发现众人都已经到齐了,尤其是陈为民看向他时,那满眼的“说谎?”,让徐瑾瑜不由无言。   “徐会元回来了,你的杏花枝……”   “哦,在这里,侯爷请过目。”   徐瑾瑜从袖中取出那支杏花,少年拈花而来,缓步徐行,酱紫的衣摆在风中轻舞,端的是仙人之姿。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手里拿的是一支未开的杏花,永新侯欲言又止,随后直接道:   “这花枝还需由小女品鉴,还请诸位稍候片刻。”   众人顿时期待起来,只有徐瑾瑜很是无畏的盯着众人看傻子的眼神,端坐在一旁。   不多时,侍女盛着托盘而归,永新侯掀开红布,一时愣住。   “咳咳,姑娘说,这支未开的杏花最美。因为未开,所以神秘;因为神秘,所以美丽。”   徐瑾瑜这时候要是喝水,高低得喷出来。   他收回方才说那位李姑娘天真的话,她才不天真!   永新侯看着那支杏花,一时要笑不笑,要愁不愁。   闺女慧眼独具,选中了会元。   但是闺女好像有些目盲。   永新侯拿着那支杏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有看出它美在哪儿!   但即使如此,经历这番波折之后,永新侯还是看向徐瑾瑜:   “看来还是徐会元与我永新侯府有缘,这明珠便赠予你了!”   徐瑾瑜只是苦笑一声,道:   “明珠虽好,可若无精致漆盒收纳,只怕日久天长,华光不再。”   “本侯,买珠送椟。”   永新侯很是坚定的说着,但徐瑾瑜还是拱手道:   “但学生不喜明珠,宝物应赠真心之人,学生实在不能领受。”   “徐会元,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本侯的意思。”   “可侯爷,学生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光秃秃,只有花骨朵的的杏花枝,永新侯一时沉默。   宴会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凝结起来,永新侯不语,无人敢言,下方的学子们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徐瑾瑜也是真能刚!   正在此时,小厮突然进来通禀,只是看着这凝结的气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事,讲!”   永新侯面上没有笑颜,语气也带出了几分凌厉。   是了,能干脆利落将李守言当做弃子的永新侯,又岂会是良善之人?   小厮遂磕磕巴巴道:   “回,回侯爷,是,是魏世子登门接人了!”   “接人?接的什么人?”   永新侯有些奇怪,他虽不在朝九翼,可也知道自己这个表外甥现在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能和这些贡士有什么关系?   “呃,是,是今科会元,徐瑾瑜徐郎君。魏世子说,他与友人还另有要事,这便要接人回去了。”   永新侯的目光有一瞬的不可置信,但随后,徐瑾瑜便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那学生便先行告退了。”   永新侯没有说话,徐瑾瑜遂朝外走去。   只是,等徐瑾瑜即将离开的时候,永新侯沉声道:   “徐会元,我李家的宴,可不是随便切莫人都能拒的。”   徐瑾瑜脚步一顿,回身冲着永新侯一礼。   其余人均神色戚戚,好个徐瑾瑜,自己点火自己先溜,留下他们这些人受罪!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永新侯府一直在递着帖子,最近的一场竟是递给徐母的。   魏思武看了后都不由摇头:   “表舅他这是疯了不成?那么多贡士,他就盯着瑾瑜你做什么?”   “因为,丢了面子吧。”   徐瑾瑜摇了摇头,用那等哄骗手段将他们请去的人,转头又反咬一口,啧。   “那瑾瑜你就不急吗?”   “我啊?我不急。这段时间,定然有人会替我解决了这事儿。”   徐瑾瑜老神在在的说着,魏思武一时幽怨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瑾瑜,我怎么经常觉得,我们仿佛不是生活在一个地方?” 第160章   永新侯府的帖子如同雪花一般的飞到别院, 等到最后,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今科会元郎被永新侯府瞧中了。   徐母到最后,门也不出了, 连一直乐此不疲的饭菜也不做了,只是愣愣的看着门外的天空发呆。   她虽然只是一个略识得几个字的乡下妇人,可是永新侯府这次这般来势汹汹,她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也知道其是瞧中了自家大郎。   只不过,其也不是真心真意想要大郎为婿,想是看大郎身世单薄, 这才这般相逼。   倘若, 大郎是临安候府的世子呢?   徐母一升起这个想法, 心里便觉得难受的紧。   “娘, 您怎么了?”   徐瑾瑜本来也不怎么出门,是以这段日子因为永新侯府之事, 直接推了所有的聚会, 安安心心宅在家中。   只不过,不知为何娘愁容满面。   徐母被徐瑾瑜一声唤的回过了神, 她忙摆了摆手:   “没事儿没事儿, 娘就是在想事儿。”   “既然没事儿, 那娘想什么?娘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   徐瑾瑜随后坐到徐母的身旁,笑嘻嘻道:   “娘说说嘛,说不定我就有法子呢。”   徐母张了张口, 但是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 她才轻轻道:   “大郎,你当娘的孩子, 悔不悔?”   徐瑾瑜愣了一下,抬眸看向徐母:   “娘怎么会这么说?可是有人对娘说什么了?”   “没有人说什么,娘只是觉得……让你当娘的孩子,苦了你了。   要是大郎和思武、庆阳他们一样的身份,永新侯府也不敢像现在这般相逼吧?”   徐母低低的说着,可是一双手却像一个孩子一样,无措的交叉着。   “娘怎么会这么想?倘若我回到了临安侯府,这次的亲事,永新侯府确实不用相逼。”   徐瑾瑜顿了一下,语带嘲讽的说道:   “因为,临安候会巴巴的把我直接送给永新侯府。”   楚凌绝还是其唯一的世子,可不也因为临安候意图争名夺利,做了牺牲品?   “虎毒不食子……”   徐母干巴巴的说着,徐瑾瑜垂下眼帘,认真道:   “总之,我从不觉得咱们家不好。娘也不用忧心永新侯府之时,用不了两日,他便会收手了。”   徐母茫然的看向徐瑾瑜:   “永新侯府会收手吗?他们声势这般大,就是为了脸面,只怕也……”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让徐母宽心。   娘,只怕是高估了永新侯府的凉薄了。   之后的几日里,徐瑾瑜无事时便陪着徐母在花园里散散心,说说话,徐母眉心间的忧愁也渐渐化开。   与此同时,随着永新侯府的声势越来越大,连宫中的成帝都有所耳闻。   “徐瑾瑜和六娘吗?两个人郎才女貌,倒是十分般配,只不过永新侯将这事儿闹的满城风雨,实在是不该。”   在成帝看来,永新侯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可是却把儿女亲事弄的这么轰轰烈烈,实在是有失体统。   可冯卓却听到了点儿别的风声:   “皇上有所不知,永新侯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徐会元一直未曾松口,徐家妇人也皆以徐会元之意为先,故而……”   成帝闻言不由动作一顿:   “依你之意,那是永新侯在给自己占“地盘”了?”   冯卓默了一下,轻声道:   “十有八九。”   “永新侯倒是慧眼独具,徐瑾瑜之事朕还未彻底晓谕朝堂,他倒是先下起了手。”   成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缓声道:   “朕也想看看徐瑾瑜会怎么选。”   如今京中这般动静,那徐瑾瑜竟是如此沉得住气,他倒是好奇这小子究竟怎么想的。   不过,在成帝看来,以徐瑾瑜的功绩才华,配一个侯府嫡女也绰绰有余,有永新侯府在,他也能有所助益,并不是一件坏事。   倘若徐瑾瑜点头,待殿试之后,他亦可赐婚一场,让其喜上加喜。   成帝坐拥三宫六院,对于娶妻纳妾之事只寻常看待,反倒是冯卓一生未有妻,这会儿却并不看好这件事。   以他看人的眼光,这徐会元十有八九不会与其成事。   毕竟,以徐会元的才学,他若是与李家姑娘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如今是李家单方面的相逼,真把人惹毛了……   冯卓想起已经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的那群皇庄的仆从,心中摇头。   眼看着已经过去了大半月,魏思武难得再度休沐,也不出门,只陪着徐瑾瑜窝在别院里。   今日下了一场春雨,二人在窗前对坐品茗,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的落个不停,可却让人的心蓦然平静下来。   “瑾瑜,我看再让永新侯府这般张扬下去,待你高中之日,便是洞房花烛之时。”   徐瑾瑜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随口道:   “不会,有人会比我更等不及。”   “谁?”   魏思武也没想到,永新侯府都逼到这地步了,瑾瑜竟然还能坐得住,这会儿徐瑾瑜这话一出,他不由好奇起来。   “李守言。”   魏思武一怔,随后立即道:   “他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城门戒严,他能去哪儿?况且,现在永新侯府闹的声势越大,只怕李守言越不会善罢甘休。”   “那他还敢翻了天去?”   魏思武有些费解的挠了挠脸,徐瑾瑜只深深看了魏思武一眼,意味深长道:   “那可说不准。”   二人说话间,一个打着伞的高大身影自雨幕中走出,徐瑾瑜与魏思武纷纷放下茶碗:   “庆阳兄。”   “庆阳兄。”   “你们做,不用管我,今日这雨不小,我刚巡逻完,这伞不打也罢,婶子非不让。”   赵庆阳如是说着,可是却满脸皆是笑意。   徐瑾瑜随后起身去寻了干净的帕子过来,给赵庆阳擦掉脸上的雨水,大部分雨水顺着盔甲流了下去,这会儿只有衣袖有些湿,于是徐瑾瑜将徐母之前特意给三人都准备的春衫拿出来让赵庆阳试试。   等一通更衣结束,外头的小厮有提来了一盅姜汤:   “三位郎君,徐夫人让小人送了姜汤过来,请赵郎君暖暖身子。”   赵庆阳和徐瑾瑜一样不喜欢姜汤的味道,这会儿听了这话脸都绿了:   “瑜弟你得给我作证,我衣裳都没怎么湿!”   徐瑾瑜却一脸茫然的抬起头:   “啊?庆阳兄的衣服不是都湿了吗?这连新衣都换上了呢。”   魏思武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庆阳啊,婶子关心你,你就喝了吧!”   “你们,你们两个狼狈为奸!”   赵庆阳气呼呼的说着,随后直接将那碗热乎乎的姜汤一饮而尽,然后直接五官移位: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那庆阳兄的意思是,治风寒的汤药就好喝喽?”   赵庆阳一时哽住,随后哼了一声:   “两个半斤八两,一个是辣的直冲天灵盖,一个是苦的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姜汤喝一次,可汤药就不一定了。”   赵庆阳沉默了,随后他无视了自己方才被坑的事儿,转移了话题:   “咳咳,不说这事儿了,方才瑜弟和思武在说什么?”   徐瑾瑜等赵庆阳坐下后,也给赵庆阳斟了一盏茶水,这才慢悠悠道:   “正巧庆阳兄来了,不妨说说你近日的进度吧。”   魏思武懵了一下,有些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可随后赵庆阳便立刻道:   “瑜弟是说李守言之事?这两日他躲在北边的小胡同里一座废弃的院子,因为榜上无名,这段时间一直在联系一些落榜的举子,不知在密谋什么。”   赵庆阳说着一顿,随后便立即道:   “瑜弟,我们要不趁早将其抓捕归案吧。”   自从那次在酒楼之中将李守言和青衣人瓮中捉鳖失败后,赵庆阳便引以为戒,听瑜弟说其会在会试放榜时现身,赵庆阳于是做了周密的部署,还真让他抓到了李守言的尾巴!   “怎么抓?人证已经被毁了,李守言如今敢出来活动,只怕也知道了这件事。”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和赵庆阳都纷纷垂下了头,无他,那小厮其实在三日后便被找到了。   但,其被砍下了头颅,身子呈跪姿,尸身被放在一个鲜有人迹的小巷。   而那个小厮的头颅上还带着笑,他是被自愿砍下头颅的。   这件事直接震惊了当时搜到尸体的官差,到现在,还流传着那小厮是被人抽魂夺魄,这才自愿赴死。   而当初彻底击溃李守言心理防线的那人,也不过是一个因为盗窃被抓获的小贼。   乃是魏思武特意将其赶到李守言的活动范围,才下令让人抓获,主打一个阴差阳错。   “不过,李守言此番活动这么频繁,只怕要来一个大的。”   徐瑾瑜摸了摸下巴,随后让小厮将永新侯府的帖子留下。   魏思武上一秒还在为李守言那家伙阴魂不散而愤怒,可下一秒听了徐瑾瑜的安排之后,又懵了。   “瑾瑜你这是真准备给永新侯当女婿啊?”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永新侯府已经追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应一二了。”   徐瑾瑜微微垂下眼帘,如若他没有猜错,李守言要动了。   永新侯这两日也算是和徐瑾瑜杠上了,这少年郎不但生的好,还颇有才学,更是让李六娘一眼倾心,为此用些手段也是值当的。   等到徐瑾瑜应下永新侯府的帖子的消息传回来时,永新侯得意的抚了抚须:   “凭他是谁,也想逃出本侯的手掌心?六娘看中他,是他的福分,这届贡士之中,也就他堪配吾家六娘。”   永新侯随后又召来了李六娘,告知了她这个好消息,李六娘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真的呀,爹爹真是太厉害了!这一次,我得让他知道,才子佳人,天生一对乃是至理名言!多谢爹爹替女儿圆梦!”   随后,李六娘又是好一通撒娇,永新侯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好了好了,那徐会元看上去也是傲气的,竟然能忍了这么久,他日我儿若是嫁给他,受了委屈定得回家来告知为父!”   永新侯虽然很欣赏那日徐瑾瑜的应答,可心里也并不信他真的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之后又对着李六娘叮嘱了好些事,父女两人倒是满脸皆是称心如意的笑容。   而就在永新侯府正在喜气洋洋的准备迎接未来姑爷上门之际,一群举人却顶着大雨,跪在宫门外大声陈冤:   “圣上圣明!学生等请圣上严查本次会试考生!本次会试取中贡士四百二十八人,其中便有七十六人为京城人士!   我大盛一十三州府,京师学子便占据半壁江山,学生不服,请圣上明察!”   ……   大雨涟涟,诸举子跪在大雨之中,声嘶力竭,等到最后声音都干哑了却仍不罢休。   他们都视死如归,倘若不是李守言,他们还不知或许自己的成绩被那些投机取巧,甚至科举舞弊之人窃了去!   而李守言这回跪在最前面,他沉默不语,脑中却是这些日子里永新侯府因为徐瑾瑜闹出的满城风雨。   他从未想过,自己百般渴求之处,却被人视若无睹。   徐瑾瑜他足足晾了永新侯府大半月!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   尤其是……他装腔作势的拿乔那么久,竟然还是同意了。   李守言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他要撕了其那虚伪的假面!   ……   诸学子伏阙上书之时,很快便上奏天听,成帝立刻召来礼部尚书等负责今科会试的一十八位官员。   “今日百余名举子伏阙上书之事,诸位可有耳闻?”   成帝声音冰冷,众人纷纷跪下,礼部尚书直接取下自己头顶的乌纱,花白的发丝在冷风中轻颤:   “圣上,老臣为官三十六载,一直兢兢业业,未敢有一丝一毫懈怠,今次会试,老臣更是倾尽心血,如若因老臣之故,让今科会试有一点儿不公正,老臣……当以死谢罪!”   礼部尚书乃是两朝元老,这会儿说完这话已经泣不成声,成帝抿了抿唇,抬手让冯卓将其扶了起来:   “朕自然相信爱卿,但举子们能不顾身家性命,伏阙上书,也该听听他们的缘由。”   “老臣单凭圣上发落。”   礼部尚书垂首立在一旁,乌纱捧在胸前,时刻准备以死谢罪。   成帝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但此事若不查明,他日史书之上,无论是他还是礼部尚书,都会是被后人批判的对象。   “冯卓,派人带诸举子入宫,着其于无极殿见驾!”   随后,成帝环视众人,淡声道:   “诸位也随朕一道去看看吧。”   众人纷纷称是,等到了无极殿,一边是衣着整洁,端庄有礼的大臣们,一边也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举子们,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却从一见开始,便仿佛在暗中较劲儿一般。   他们都无比清楚的知道,上奏本次会试不公之事所带来的后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成帝干脆利落的坐在了龙椅之上,直接道:   “诸举子中何人主事?”   众人纷纷看向李守言,李守言狠狠掐了一把自己颤抖不止的双股:   “学生,晋州解元李守言,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李守言自以为声音洪亮,可却一直都带着几分明显的颤意,显得颇为小家子气。   “晋州李氏?”   成帝这话一出,李守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后压抑不住激动道:   “正是!”   成帝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随后道:   “你继续说,你们为何要上告会试不公?”   李守言跪在地上道:   “圣上,今科会试取中之士不过四百二十八人,可其中有七十六人为京师学子,这与往年取士之数大相径庭!   学生等实在想不通,但当初学生在会试结束之后,曾经见一群京师学子与一学子激动行礼,说什么多谢云云……”   李守言拉长了尾音,眼睛也看向了一旁负责本次会试的诸位大臣,负责的监护官员立刻上前一步:   “启奏圣上,本次会试无一人有异动,臣以项上人头起誓!”   成帝见双方各执一词,只淡淡道:   “那你所言的那位学子,乃是何人?”   “正是,去岁京师解元徐瑾瑜是也!圣上,此番京师举子多被取中,只怕少不得徐瑾瑜从中出力,学生等实在不服!”   “你说谁?”   成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等李守言重新再说了一遍后,他只觉得荒谬极了。   徐瑾瑜之前干了什么,或许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可是他却是清清楚楚。   可是这会儿,李守言却言之凿凿的说徐瑾瑜替京师学子舞弊之事,简直太可笑了!   “李守言,你可知道,诬告乃是重罪,御前诬告,更是重中之重!”   李守言并没有想要放弃的想法:   “学生绝无虚言,不光是会试结束当日,就连会试第二日,他们也在一起庆贺!”   这可是他无意从一个京师举子口中得知此事,据说是因为什么五三,只怕这五三便是什么代号密文!   成帝听到这里都被气笑了,与此同时,一旁的朝臣们显然是听出了这举子话中之意。   “这么说,你是怀疑今科会元伙同京师举子科举舞弊了?”   “不错!否则学生真不知道,为何今岁会试的取士与此前相差如此之大!”   李守言的语气太过坚定,随后,众臣面面相觑一番,礼部尚书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便请圣上传会元来此一辩。”   礼部尚书当初最欣赏的便是其所有答卷之中所具备的和而不同,兼济天下的包容之心,他不相信能写出那样答卷的人,会是一个行舞弊之举的人!   成帝见状,也露出了一个冷淡的笑容:   “李守言,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要告徐瑾瑜会试舞弊?”   “学生一人不足挂齿,可是诸位同窗十年寒窗,若是因一人之故,所有刻苦都化为泡影,只怕会惹天下学子寒心。   学生自知会元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为天下学子,为圣上计,学生请圣上严查此事!”   李守言大义凛然的说着,随后直接跪拜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熙禾年间,便曾经有一桩骇人听闻的科举舞弊大案,被一落第学子戳破,太祖赞其勇气有加,直接点中取士,入朝即是五品。   今日,他李守言也想要效仿一二。   况且,以他李家后人的身份,只怕不会止步五品。   李守言眼中盛满了野望,一瞬间便点燃了。   而随着李守言这话一出,思武举子也直接跪伏下来,齐声道:   “学生等请圣上严查此事!”   “好,好,好!既然你们要查,那就查!朕倒要看看能查出什么东西!来人,着右金吾卫将军请徐瑾瑜入宫。”   李守言闻言心中已经雀跃起来,以至于他一时都没有发现成帝的用词。   而另一边的大臣们则是惊疑不已,那徐瑾瑜不过区区会元,就算之前标点符号的壮举让其有几分名气,可哪里值当圣上用请这个字?   赵庆阳得令之后,都有些懵,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李守言这一次竟然玩这么大。   伏阙上书,他怎么敢?   他是疯了吧?!!   可震惊归震惊,赵庆阳还是前往别院,请徐瑾瑜入宫商议此事。   赵庆阳到的时候,徐瑾瑜正在临摹一本字帖,乃是之前宋真意外得来的一本伏香娘子的真迹,但因其也是其家中女娘的心头好,徐瑾瑜并未夺爱,只借来临摹一二,正好赠予长宁公主。   “瑜弟!快,随我进宫!”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写下最后一笔,这才擦了擦手:   “可是李守言之事?”   “啧,瑜弟,你要是不科举了,哪天去香山寺里看相算命也是使得,真真是能掐会算!”   赵庆阳不由一乐,徐瑾瑜忍不住斜了赵庆阳一眼:   “那倒时候莫不是庆阳兄替我养活一家老小?”   “我又不是养不起……”   赵庆阳小声嘀咕着,徐瑾瑜却毫不客气道:   “可据我所知,庆阳兄如今的月奉自己使也不超过三日。”   赵庆阳:“……”   说话间,徐瑾瑜已经换好了一身正装,只是临出门时,赵庆阳还是拿来了一条披风给徐瑾瑜披上:   “春雨寒凉,我一个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倒也似的,瑜弟你可不能。”   “多谢庆阳兄。”   徐瑾瑜笑着道谢,随后二人乘着马车朝宫中而去。   约莫过了两刻钟,二人终于到了宫门前,赵庆阳撑着伞让徐瑾瑜走到廊下,这才转身合伞。   小太监这是也高声通禀:   “徐会元到——”   大门被缓缓推开,身上还湿淋淋的举子们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徐瑾瑜缓步走来,面色微冷,如若提刀而来,顿时让众人不由打了一个激灵,一时分不清是风更冷,还是少年的眸色更冷。   徐瑾瑜进来后,先于成帝和诸位大臣见礼,随后这才抬起眸子看向成帝:   “圣上。”   成帝看着徐瑾瑜那还有些微微苍白的面色,下意识的拧了拧眉:   “李守言,把你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与徐瑾瑜听。”   李守言也没有客气,那是一顿如同连珠火统似的输出,将自己觉得可疑之处,自以为证据确凿的说了出来:   “……当日之事,并非吾一人所见,徐会元,不知此事你作何解释?!”   李守言声音洪亮带着几分阴冷,死死的盯着徐瑾瑜。   徐瑾瑜一直半垂着眼帘,静静的站在一旁,少年身若修竹,等李守言话音落下,他才抬起眼眸,形状姣好的桃花眼中尽是冷漠:   “你说完了?”   “我的答复是,请你以后先多读读书在说话吧!” 第161章   少年面色苍白, 唇色也寡淡,只是其掀唇之际,吐出的几个字却如同带了刀子似的, 让李守言差点气了个仰倒。   “徐瑾瑜,你莫要在此逞口舌之快!吾不过而立便已是晋州解元,所读之书亦非小可!”   李守言又羞又恼,又将晋州二字咬的颇重,徐瑾瑜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让你多读书你还不信?那敢问晋州解元,阁下自来到京城后又读过几本书?京城书局可有涉猎?”   “吾,吾……”   李守言一时语塞, 徐瑾瑜却毫不客气道:   “阁下只怕来京之后一本书都没有读过, 至于书局, 阁下, 与身后诸君更是一步也未曾踏入过吧?”   “因为,倘若你们进入过京中任何一家书局, 便会被店家强烈推荐两本据说对科举颇有助益之书——《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简称:五三。”   徐瑾瑜说完后只是冷冷一笑:   “不过,阁下没有踏足过一家书局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阁下能在半月时间便承办了五场文会, 呼朋唤友, 一时无瑕也是常事呢。”   徐瑾瑜语带讽刺的说着,李守言只觉得这话犹如一根大棒一般的狠狠敲在了他的头上,他抿了抿唇, 看着身后那批同样一脸茫然的举子, 沉声道:   “哪又如何?吾与诸位同窗亲近一二有何不可?况且, 就算五三确有其事,可那些学子又为何对你行致谢大礼?”   “吾写的。”   “什么?”   徐瑾瑜说的太过轻易, 李守言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徐瑾瑜随后语气淡淡道:   “五三,乃是吾结合东辰西宿两大书院留存的历年科举题目,综合记录各种难题、要题的题集。   而这次,诸君之所以会谢吾,只不过是因为五三贰中的十道压轴题,为会试第三场的题目提供了一定的破题思路罢了。   阁下自己不愿意多读书,难不成还要责怪旁人读书多吗?这是何道理?”   徐瑾瑜此言掷地有声,李守言忍不住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不可能!什么书能有这等本事?!”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可却让李守言只觉得心头一哽,而上头的成帝听到这里,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卓,遣人去买两本徐瑾瑜口中的五三回来。”   他单以为徐瑾瑜这小子写诗作赋乃是一绝,可却没想到,他才这般年少,就已经出了书吗?   听他的描述,这书只怕也颇受追捧。   徐瑾瑜对于成帝派人买书之事,平常相待,只是在冯卓开门的一瞬,被雨天的凉气激得轻咳一声。   成帝下意识便想要让冯卓送一碗姜茶过去,但最终还是按耐不发。   成帝这便下令后,不过一刻钟,两本还带着墨香的五三便送到了成帝的手中。   成帝拿起徐瑾瑜口中的五三贰翻阅起来,其余一本顺手给了一旁的礼部尚书。   徐瑾瑜对此面色颇为平静,只是理了理衣袖,静立一旁。   而李守言这会儿也几乎想破了头,他当初找上那学子设计徐瑾瑜之时,他说的五三是不是一本书?   可他当初已经被愤恨蒙蔽了头脑,竟然未曾深究,脑中只有当初徐瑾瑜从一出贡院,便被人众星捧月,致谢行礼的一幕。   至于那些五三云云,他早就已经先一步在脑中做了揣测。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东躲西藏,联系落第举子,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输给……一本书?   那得是怎样的神书,才能有这等本事?   李守言眼中的嫉恨不容掩饰,可他并不觉得,以徐瑾瑜的年纪能做出这等惊人之事!   而一旁的成帝这会儿直接翻到了最后的十题,正要悠哉的拿起茶碗喝一口,可却看到第一题的时候,就差点儿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徐瑾瑜,这题当真是你出的?”   成帝一面用帕子捂着嘴巴轻咳,一面还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回圣上,这些题目在翠微居士处留有学生亲笔所书的底稿。”   徐瑾瑜认真的看向成帝,成帝低头看了一眼题目,忍不住啧舌,他算是明白这次京师取中的举子为何这么多了。   徐瑾瑜出的这些题,那是道道把学子往绝路上逼!   就连他自诩当初自己在京师学子科举时,心血来潮出的题目已经十分不容易,可和徐瑾瑜这些题目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诸卿也一并看看吧。”   成帝很是大方的将五三分给众臣,看着还站着的徐瑾瑜,很是和蔼道:   “冯卓,还不给会元赐座。”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倒是宠辱不惊的谢了恩,可是一旁的李守言却是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圣上竟然选择相信徐瑾瑜!   那本书到底有什么?!   李守言面色微变,一时有些不安起来。   徐瑾瑜微微颔首,谢过了抬了椅子过来的小太监,随后他的手边便多了一盏姜茶。   徐瑾瑜抬眼往去,成帝只是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徐瑾瑜遂缓缓挪开了眼睛。   不多时,礼部尚书等人处已经惊叹连连:   “考题还有这种出法,妙啊!”   “换一个角度出题,看着倒是让人耳目一新,真没想到还有这法子。”   “吾怎么觉得,本次会试考题的难度与之相比还有些距离?”   众大臣一时议论纷纷,可是每一句话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李守言的心上。   不可能!   那徐瑾瑜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他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本事?!   李守言双目通红的看向徐瑾瑜,却发现少年这会儿正坐在圈椅之中,手中捧着一碗热茶,慢悠悠的喝着。   这一幕,让李守言只觉得浑身发冷。   之后,礼部尚书更是直接就着其中一道题询问徐瑾瑜的出题思路,徐瑾瑜几乎不假思索的便答了上来,一时让礼部尚书的目光变得更加欣赏起来。   二人这一番对答,孰是孰非,皆已经一目了然。   礼部尚书随后冲着成帝拱了拱手:   “圣上,依臣之见,这本……五三确实对于学子应对科举颇有奇效,倘若学识扎实之人,所能灵活运用其中题目的思路,考过会试不是没有可能。”   礼部尚书率先给予了高度评价,之后的众臣也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人道:   “臣以为,倘若学子们能平心静气研读此中真意,我京师举子看中人数还可以再更上一层楼。”   这话一出,李守言等人纷纷变色。   “这不公平,如若这本书真的那么有用,为何不推向整个大盛?!”   有学子忍不住抱怨着,徐瑾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阁下是何方人氏?”   “吾,吾乃江南人氏。”   那学子没想到自己只是一句小小的抱怨,竟然被人抓住了,可是若是此时露怯,只怕会被人小瞧了去。   “江南啊,五三早在去岁乡试结束后便开始发向其余十二州,不过……若是阁下为了准备会试,舟车劳顿,没有看到也是情有可原吧?”   那学子听了徐瑾瑜这话,面色由阴转晴,甚至还点头如捣蒜的附和:   “啊对对对……”   “不过……”   徐瑾瑜话风一转,有些奇怪道:   “阁下这一路一家书局都没有进过吗?”   那学子回想起他这一路经历,忍住没有开口,他确实没有去一家书局,全用在与人交际之上了。   “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吾以为到一处之地,看一看当地的书籍,多长几分见识,也是有益无害的,阁下以为呢?”   徐瑾瑜的目光落在那学子身上,那学子抿了抿唇,随后拱了拱手:   “多谢徐会元赐教,此番是吾受人蒙蔽。”   随后,那学子冲着成帝一拜:   “圣上,徐会元人品贵重,学富五车,是吾此前识人不清,还请圣上责罚。”   “张越!”   李守言忍不住转头低斥一声,张越却充耳不闻,事情到这里已经近了尾声,成帝随后直接道:   “举人李守言等人诬告当朝官员科举不公,会元科举舞弊,是为不实。   尔等身为我大盛未来栋梁,却毫无胸襟,嫉贤妒能,人品有瑕,今日起革除功名,此生不得科举!”   成帝并未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但这句话一出,还是让不少人都白了脸。   “圣上,求您怜惜!”   有学子立刻跪在地上,呜咽痛哭:   “圣上,学生苦读数十载才有今日,此前只是被李守言巧言迷了心智,这才铸就大错,求您宽恕一二!”   “宽恕?”   成帝冷笑一声:   “朕没有摘了你们的脑袋,已经都是看在你们多年苦学不易的份上了!   方才尔等伏阙上书之时,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吗?   礼部尚书,两朝元老,亲自督办本次会试,更是以性命为注,尔等可敢否?”   成帝的声音带着沉怒,让一群举子,不,平民惶恐跪下:   “圣上,圣上息怒!”   成帝闭了闭眼,冷声道:   “本次入京会试的学子人数为三千余人,其余学子为何不曾如尔等这般目盲?   来人,将这些人丢出皇宫,尔等不辨是非在前,诬告在后,望尔等从今以后谨言慎行,少言多思!”   随后,其余人无力的被侍卫拖了下去,等轮到李守言的时候,徐瑾瑜却起身冲着成帝行了一礼:   “启禀圣上,李守言还与一桩惊马谋杀案有关,还请圣上派人将其送到刑狱司受审。”   成帝闻言不由一顿:   “还有这事儿?可有人遇险,事主是谁?”   “正是学生。”   成帝沉默了一下,语气有些不确定道:   “李守言要谋杀的人是你?”   “不错。”   徐瑾瑜看了一眼一下子抖若筛糠的李守言,摩挲了一下指尖。   他留李守言至今,也到了收割的时候了。   “会试第二日,李守言派一平县学子在学生身上撒了引兽药,之后又假冒魏府的马车意图谋害学生,被学生识破之后,那小厮不顾京城闹市,直接以药惊马。”   徐瑾瑜简要的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随后道:   “此后,学生画下小厮画像在京中搜寻,然其被人在小巷杀死……”   徐瑾瑜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守言的心神微定,原来她并未骗自己。   只不过,下一刻徐瑾瑜便又道:   “不过,小厮虽然不在,但那平县学子却在日前被抓捕归案,其供述李守言让其引诱学生说狂悖之言,并将引兽药洒在学生身上。   此事有未用完的引兽药并学生当日衣衫上残留的引兽药、以及千两晋州万通山庄的银票作证。”   徐瑾瑜有条不紊的将整个案件的经过、结果一一道来,李守言直接都懵了。   “你,你,你怎么抓到他的?明明,明明小厮已经死了!”   李守言几乎不打自招,且他也自知自己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这会儿只双目赤红的盯着徐瑾瑜。   小厮已死,本该死无对证!   而那日那么多的学子,徐瑾瑜怎么能直接一眼看穿自己买通之人?   徐瑾瑜轻飘飘的看了李守言一眼:   “吾的宴席,不是那么好吃的。”   三杯两盏桂子酒,又都是京城学子,他便是不认识,也有的是人认识。   李守言一脸茫然,等他抬头对上成帝那阴沉如水的面容时,心跳戛然而止。   “也不必去刑狱司了,倘若人证物证俱全——冯卓,让人将这胆大妄为,无视法纪之辈即刻压入天牢,处死!”   李守言脑子直接炸开了:   “圣上,您,您不能啊,若论关系,学生还要称您一句表舅舅啊!”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冯卓,还不去办!”   李守言直接惨叫着被拖了出去,成帝看了一眼徐瑾瑜,叹了一口气:   “倒是苦了你了。”   “圣上这话,便是折煞学生。”   成帝看了一眼一旁偷偷摸摸看过来的群臣,直接让他们退下。   徐瑾瑜斟酌一番,这才低声道:   “其实,庆阳兄早在十日前便发现了李守言的踪迹,倘若当时他能自首……”   倘若李守言自首,再加上其李氏血脉,也未必会被处死。   可今日两罪并罚,他非死不可。   徐瑾瑜微垂下眼帘,他知道,并没有什么倘若,李守言的性格,不会让他选择那条有生机之路。   可成帝听了徐瑾瑜的话,眸中原本的阴霾却渐渐化开:   “是啊,倘若,他是一个品行正派之人,又岂会有今日?”   成帝其实并不吝提拔与自己有亲缘之人,倘若李守言入朝,即便没有永新侯府的帮助,成帝若觉得其是可用之人,也未尝不会重用。   譬如李寻此人,能被成帝委以重任,谁又能知道,他此前也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血脉稀薄的李氏子孙。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李守言永远做不到。   “对了圣上,李守言还不能死,此前吾等发现,此人似乎与青衣人有些纠葛。”   “什么?青衣人?”   成帝直接震怒:   “他怎么敢?!”   成帝自宁州之事才真正知晓了那青衣人在大盛的所作所为,其差一点就让大盛连失两州,可谓是成帝的心腹大患!   可是,李守言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之勾结!   “让思武直接去天牢提人,务必从其口中探到青衣人的消息,生死,不论。”   成帝的声音变得冷冽起来,徐瑾瑜随后起身称是。   过了片刻,成帝调节好了情绪,看了一眼坐在下手的徐瑾瑜,少年已经开始抽条,他的个头已经与寻常郎君无异,可总是让人觉得身子还有些单薄,很是需要有人贴身照顾。   “徐瑾瑜,近日朕听闻永新侯府似乎有意与你结亲,你意下如何?   那李六娘朕见过几面,虽然容貌不及你,可听皇后说,其也是一个人品德行俱佳的女娘,你可有意?”   徐瑾瑜身子一顿,倒是没想到圣上连自己的婚事都关注上了,他沉吟了一下,道:   “李姑娘虽好,但非学生所愿,是以学生一直都避退家中,不过此前永新侯府见递帖子给学生不通,已经转而去请家母,故而……学生只能暂且应下。”   徐瑾瑜随后苦笑了一下,又道:   “今日庆阳兄来得匆忙,学生心中惶恐,便去信给永新侯府,永新侯府对学生此前这般看中,如若愿为学生淌一淌这浑水,那学生倒是欠下了永新侯府一份情,亦是需要回报一二。”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也不由扬了扬眉,促狭道:   “难不成,若是美救英雄,徐会元便要以身相许不成?”   “圣上惯会打趣学生。”   徐瑾瑜低头抿了口茶水,掩去可眸中平静的神色。   “那朕便与你一道等等永新侯府吧。”   成帝与徐瑾瑜说了两句话,这会儿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倒是颇有兴致的准备成就一段良缘。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与此同时,随着徐瑾瑜入宫的时间愈发久了,徐母有些不安起来。   尤其是,窗外突然传来几句话:   “听说圣上这次召徐郎君入宫,乃是因为徐郎君涉嫌科举舞弊,这要是查实,只怕会是杀头的大罪呢!”   “什么?徐郎君那么好的人,应当不会做这种事儿吧?”   “嗐,谁知道呢。好了,别让徐夫人知道了。”   等下人离开后,徐母推开了窗户,看着外头的滂沱大雨,也无法浇熄心中的焦急。   半晌后,徐母拿出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便行色匆匆的朝外走去。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替大郎想办法!   思武还是个孩子,只怕说不动圣上,但是有一人可以。   永新侯。   听说,其与圣上还有几分血缘关系,又是堂堂侯爵,总能说上几句话。   徐母急巴巴的朝外走去,却冷不防与一个小厮撞了个正着:   “你是大郎院里的小厮?你要去何处?”   小厮犹豫了一下,想到这位乃是徐郎君的娘亲,随后便据实回答道:   “小人替徐郎君给永新侯府送一封书信。”   徐母不由一愣,难道大郎也知道此事不好应对,这才要请永新侯府帮助吗?   这么一想,徐母更加心焦了。   “信给我,我去送。”   她是大郎的生母,亲自送信,总能显出几分重视。   小厮拗不过徐母,只得同意了。   大雨如注,徐母坐上了马车,忙催着车夫快些,车夫却不由苦笑:   “夫人,这可快不得了,要不然怕是要翻车喽!”   徐母无法,只得等待,那封信被她下意识抓的皱皱巴巴,她又连忙抚平。   好容易等到了永新侯府外,徐母深吸一口气,撑伞上前:   “我是徐瑾瑜的娘亲,这是我家大郎给你们侯爷的书信,还请你通传一声。”   徐母随后,直接给那门子塞了一锭银子。   那门子看到徐母孤身一身,也无伺候之人,本来不愿意搭理,可见了银子后,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   “好说好说,您在此等着!”   徐母点了点头,只得在门外等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那门子这才回来,只是脸色十分难看的将那封重新揉皱的书信丢给徐母:   “走走走!我们侯爷说,他不知道什么徐瑾瑜!”   “什么?明明之前你们侯府一直给我家大郎递帖子,你是不是没有说清楚我家大郎的名字?”   徐母下意识便要再给那小厮塞些银子:   “请你再去通传一下——”   “走开走开!不知道哪里来得疯婆子!”   门子想起方才自己差点儿被侯爷用茶碗砸了头,气就不打一出来,直接狠狠一推徐母。   徐母一个不防,脚下一滑,直接从台阶上滑落,手中的伞如若雨中的一朵落花。   “噔——”   是伞柄落地的声音。   可接下来,本该发出的肉身撞击地面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夫人,您站稳。”   侍卫将油纸伞捡回来,重新交给徐母。   下一刻,兰青为长宁公主撑着伞,长宁公主疾步走上来,关切道:   “婶子,你没事儿吧?”   “公主?公主怎么来了?我没事儿。”   徐母连忙拢了拢鬓角的湿发,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可却不知她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长宁公主忙用干净的帕子给徐母擦了擦面上的雨水:   “兰青,先扶婶子上车。”   兰青立刻扶住徐母,长宁公主则拍了拍徐母的手:   “婶子莫怕,有什么话稍后咱们慢慢说。”   “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门子没想到自己只是推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妇人,竟然被长宁公主撞到,一时也是心中惴惴。   长宁公主早非当初柔弱无依的女娘,这会儿淡淡道瞥了一眼匆匆跑过来的门子,冷声道:   “常福,你去替本宫问问永新侯府的规矩。”   随后,长宁公主便转身上了马车,她还不知道婶子到底与永新侯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两架马车缓缓离开,一旁小巷的马车里,亦是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来迟一步啊……” 第162章   这厢才上马车, 长宁公主便觉得徐母这个人抖的厉害,当下也顾不得徐母身上湿淋淋的,直接请徐母换下打湿的衣裳, 将自己一件曲绫外袍先给徐母披了上去,随后又将兰青煮好的茶水端给徐母:   “婶子,您先暖暖手,春寒料峭,又下着大雨,您怎么在这里?瑜郎君呢?”   徐母只觉得掌心一暖,这才渐渐静下心来, 但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公主有所不知, 今日大郎被圣上召入宫中, 听府中下人说, 是因为大郎科举舞弊,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我实在没有法子了!   那永新侯府这大半月来, 都一直递帖子要与大郎商谈与李家姑娘的亲事,我想着永新侯与圣上也是亲族, 这事儿他们许是能说上两句话——   大郎你是知道的啊, 他怎么会做那等错事?可谁曾想, 这才两日,永新侯府就不认人了。”   “瑜郎君要与李家姑娘议亲?”   长宁公主有些惊讶,她离京之后并不如何关注京中的消息, 省得被那些非议气到, 倒是不知京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徐母抹了把眼泪:   “正是, 大郎会试高中之后,永新侯府就办了一个什么杏花宴, 等杏花宴结束,永新侯府就一直往别院递帖子,前两日大郎应了这才罢休,谁曾想……”   “瑜郎君应了?是哪家的姑娘?”   长宁公主不禁脱口而出,但之后又抿了抿唇:   “倒是我多嘴,婶子也不必忧心,稍后我便递牌子进宫去瞧瞧瑜郎君如何。”   徐母顿时眼睛一亮,但随后又下意识的抓住长宁公主的手:   “公主,大郎会没事吧?”   “我相信瑜郎君的品行,婶子您且安心在家等着。”   徐母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眼泪依旧止不住,长宁公主只得轻轻拍了拍徐母的手背,无声宽慰。   等长宁公主看着徐母安然进了别院,又遣人跟着进去,这才放心的让车夫朝皇宫而去。   此刻,风雨渐微,长宁公主打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遂催促道:   “快一些。”   车夫应了一声,比平日提早一刻到了皇宫。   与此同时,徐瑾瑜在勤政殿已经与成帝下了三盘棋了,成帝这会儿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许久才落下一子。   但下一刻,徐瑾瑜便直接落下一子,棋盘之上,胜负已分。   “是朕输了。”   成帝虽然输了,可是却觉得酣畅漓淋,人生在世,棋逢对手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不过,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敢赢朕了。”   成帝看着徐瑾瑜慢悠悠的说着,徐瑾瑜闻言也不慌不忙道:   “天威不容侵犯,但学生更不敢欺君,还望圣上恕罪。”   成帝一听,不由乐了:   “朕恕什么罪?你无错,又何罪之有?以后多来与朕下两盘棋,金牌都已经给你,你却不怎么入宫,岂不是浪费了朕一番苦心?”   “学生自然知道圣上的苦心,可是此前学生不过区区学子,若是频频出入皇宫,实在于礼不合。   再者,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若是学生一直歪缠您,您只怕早就厌烦了学生呢。”   徐瑾瑜说到最后的时候,终于带上了点儿少年人的生气,听的成帝不由抚须大笑:   “你啊你,朕说你心眼子最多真真是没有说错!”   但不得不说,这徐瑾瑜说的也没有错,正是因为其一直不骄不躁,才让自己始终对其抱有兴趣。   成帝今日棋兴大起,随后又叫重开一局。   徐瑾瑜只是微微一笑,一颗黑子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后才“吧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之上。   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事情也应尘埃落定了。   下一刻,冯卓便抬步走了进来:   “圣上。”   成帝立刻抬起头,看向徐瑾瑜,笑眯眯道:   “徐瑾瑜,这美救英雄的主人公要来了,你可要打理打理仪容?”   徐瑾瑜今日面圣,仪态之上自然不会有失,是以成帝这话多以打趣为主。   而徐瑾瑜听了冯卓的话后,动作微微一顿,但以他推测,来人只怕不是永新侯府中人。   “圣上,学生作为被救之人,总要让人家多一些救人的体验感不是?”   成帝闻言,仔细一琢磨,不由笑道:   “朕真是年纪大了,还得你们年轻人会玩儿。”   而冯卓眼看着成帝要在跑偏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连忙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圣上,来人并非永新侯。”   成帝面上的表情不由一顿:   “不是永新侯,那是何人?”   冯卓连头都没敢抬,低低道:   “外头是,长宁公主求见。”   “长宁来了?”   成帝面色微微缓和,随后忍不住翘了翘胡子,嗔怪道:   “哼,此前朕听说她手下有几个调教的颇为伶俐的账房准备一用,她扣扣巴巴只舍了一个,今个这是想通了?”   非是成帝要和长宁公主一个女娘斤斤计较,实在是长宁公主手下的人实在太好用了!   张煜的法子好用归好用,可是其调教出来的人手还是有些欠奉,倒是不如长宁公主手下出来的人,也难为成帝看着眼馋了。   “行了,那么大的雨,快些让长宁进来吧。”   徐瑾瑜看出成帝明为责怪,实为亲近的态度,一时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不多时,长宁公主自殿外款款而来,方才她进宫之时也曾暗中打探入宫的瑜郎君如何,可是宫人门也都说的含糊不清。   只隐隐约约听说,两个时辰前舅舅召见的一群书生和大人都已经散去,唯留下了一人。   长宁公主一时也不知此事是祸是福,原本想要在皇后娘娘处周旋一二的想法也直接转变。   “长宁见过舅舅。”   “殿下万安。”   长宁公主进来先冲着成帝行了一礼,徐瑾瑜遂也从棋盘旁站起与长宁公主见礼。   “免礼免礼,都先坐吧。”   长宁公主这才抬起头,看着徐瑾瑜面色平静,衣衫干净整洁,并不像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这才微微定神。   等众人落座之后,成帝看了一眼棋盘,还有些恋恋不舍,可他全神贯注之时,尚且要输给徐瑾瑜一子,何况此时?   “冯卓,让人把棋盘给朕收好。徐瑾瑜,下次你再入宫与朕下完这盘棋。”   “学生谨遵圣意。”   徐瑾瑜起身拱了拱手,这才重又落座。   随后,成帝这才看向长宁公主,含笑道:   “长宁今日何故来此?难不成是要给朕送人的?”   长宁公主眼睛缓慢的眨了一下,随后立即道:   “正是,那日过后,我仔细思索了一下,那些人若是在舅舅的手中,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所以,我可以再给舅舅三人。”   “那还有两人呢。”   成帝故意追问,长宁公主不由苦笑:   “舅舅,那两位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求您高抬贵手,否则我那岁华园怕是连三日都支撑不了。”   人才的培养需要时间,自己手头那些得用的人手若非瑜郎君提点,只怕在岁华园扩张开始,便要手忙脚乱起来。   成帝随后也不逗长宁公主了,转而看了一眼长宁公主发丝上还附着的水汽,关怀道:   “罢了罢了,三个总比没有好。倒是长宁你,今日雨这么大,怎么从京郊回来了?”   长宁公主本来还想怎么让舅舅把话题转移至瑜郎君身上,这会儿成帝自己提起,倒是正中下怀。   “咳,这不是昨日瑜郎君写信告知我,他借到了一本伏香娘子的字帖,本来瑜郎君答应为我临摹,可我还是想要一饱眼福,这才今日忙完手上的事儿便回到京中。   对了,舅舅,瑜郎君若是无事的话,不知稍后可否与我一道出宫?”   “自无不可,不过……”   成帝看了冯卓一眼:   “你去看看永新侯府可有动静。”   冯卓还未离开,长宁公主便出言道:   “舅舅要问永新侯府之事?方才我进宫时刚好自其府外路过。”   长宁公主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那永新侯府虽说与自己有些亲缘,可那一家都凉薄之极,此前自己与思武日子不好过时,也从未得其关照过一丝一毫。   长宁公主随后抬眼看了徐瑾瑜一眼,低声道:   “我看到徐家婶子登门求见永新侯,却差一点儿被永新侯府的门子推的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什么?”   徐瑾瑜猛的站起身,面上血色尽失,布满焦急:   “公主,我娘现在如何了?!”   长宁公主忙温声道:   “瑜郎君莫忧,我的侍卫身手不错,正好将婶子扶住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认真的冲着长宁公主拱了拱手:   “多谢公主仗义出手。”   “我与婶子和瑜郎君之间,是我还谢你们多矣。”   而成帝看着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儿互相道谢,却只觉得大脑嗡的一下,他不由抚了抚额:   “长宁是说,永新侯府拒了徐宜人的求见不说,还对徐宜人无礼?”   这个时候,徐母上永新侯府的门为的是什么,成帝不用想也知道。   可是,成帝是万万没有想到,永新侯府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长宁公主有些不解,她轻轻点头:   “正是如此,舅舅,可是有什么问题?”   成帝摇了摇头,淡声道:   “有问题的是永新侯府。”   当初他初初登基,父皇便留下了那么多的勋贵,按理来说,李家作为太后母族,一个国公也当的。   然而,成帝每每想起李家在母后早逝后,对于姐弟两人的漠视,便不欲为其加官进爵。   可当时碍于言官上奏,史书记载以及长姐的规劝,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其立为永新侯。   永新之意,是为讥讽。   本该是母族至亲,可却如同才结的新亲。   为此,成帝特意减了其一等爵位,意欲让其引以为戒,但如今看来,永新侯府似乎并不明白其中真意。   成帝的思绪被回忆拉远,过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徐瑾瑜一眼,眸中含着歉意:   “徐瑾瑜,李家实非良配,朕本以为这些年过去,他们该有所长进的,却是朕高估了他们。   稍后,朕会让太医为令慈诊脉,助令慈安神。至于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你若是有瞧中的女娘,只管来告知朕,届时朕为你赐婚!”   成帝沉声说着,既是安抚,也是承诺。   “多谢圣上。”   徐瑾瑜拱手致谢,可是面上却是难得闪过一丝焦躁,成帝看在眼里,心里愈发觉得有些歉疚。   当初他还打算着等他日徐瑾瑜高中状元,届时为他和李六娘赐婚,也算是成就了一段良缘。   可永新侯府狗改不了吃屎,看到徐瑾瑜涉险便直接翻脸不认人,乃是自己断了这门亲事!   “想必你还担心令慈,这便与长宁一道出宫吧。”   成帝见徐瑾瑜那般模样,立刻放行,徐瑾瑜遂恭敬告退。   等出了勤政殿的大门,外头已经雨停风止,徐瑾瑜跟在长宁公主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缓步慢行。   “瑜郎君放宽心,婶子无碍,只是有些受惊,若是吃一剂安神药便能缓过来。”   徐瑾瑜有些微微迟钝的抬起头,随后道:   “我自然是信公主的,只不过,今日之事,我娘不该出现在永新侯府。”   徐瑾瑜是疯了才会明知道永新侯府什么品性,还要让徐母送上门去受辱!   永新侯府固然来势汹汹,可徐瑾瑜有千万种办法将其压下去,他们在徐瑾瑜眼中并不值得与娘相提并论。   可为何娘会在永新侯府外,倘若没有长宁公主及时救下娘,那有会发生什么事儿?   徐瑾瑜那压低的声音被风送入长宁公主的耳中,长宁公主顿时面色一整,她仔细思索了一下今日之事:   “瑜郎君这话的意思是……这是有人冲着你来的?”   “不错,所以我需要快些回别院,还望公主恕罪。”   徐瑾瑜一出宫门,冲着长宁公主一拱手,便准备去借一匹快马,长宁公主忙叫住了他:   “瑜郎君,你乘我的马车先回去吧,稍后让其来南大街接我,正好我有些想吃炸糖糕了。”   徐瑾瑜动作一顿,深深的看了长宁公主一眼:   “多谢公主!”   长宁公主喜静,南大街那样热闹吵杂的地方并非她所喜爱,她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想吃炸糖糕?   徐瑾瑜将长宁公主这份心意记在心间。   长宁公主闻言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瑜郎君,你今日对我说了太多次谢了,你不必如此的。”   “一码归一码。”   徐瑾瑜无法想象,若是今日不是长宁公主及时赶到,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会做出什么事儿。   “总而言之,是我欠您一份情。”   徐瑾瑜深吸一口气,如是说着,可长宁公主却毫不在意道:   “若是瑜郎君非要谢,那便为我多临摹些伏香娘子的字迹,以作谢礼可好?”   “好。”   徐瑾瑜沉声应下,随后告别长宁公主,坐上了马车朝别院赶去。   等徐瑾瑜回到别院的时候,魏思武也临时告假回来,看到徐瑾瑜后他立刻道:   “瑾瑜,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方才侍女伺候婶子睡下后,婶子屡屡惊醒。”   徐瑾瑜眼中闪过了一丝心疼:   “思武兄,劳烦你自此刻开始,禁止府中下人进出走动,稍后将他们聚到花园,我有事询问。我先去看看娘。”   魏思武久不见徐瑾瑜这般冷冽的面色,立刻便知此事的严重性:   “好,我立刻便去。”   等魏思武离开后,徐瑾瑜深吸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淡笑,这才推开了房门:   “娘,我回来了!”   徐母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徐瑾瑜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   “大郎回来了?是梦是真?”   徐瑾瑜登时眼眶微湿,他拼命压了下去,随后上前一步,笑吟吟道:   “那娘摸摸,是不是热乎的,不就知道啦?”   徐瑾瑜随后拉着徐母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徐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立刻坐直了身子,看着徐瑾瑜不由落下泪来:   “大郎真的回来了?圣上没有怪罪你?不是说,有人举报你科举舞弊……”   徐母这话一出,徐瑾瑜便知道是自己猜对了,果然,娘出现在永新侯府不是没有缘由的。   徐瑾瑜定了定神,全心全意的安抚徐母:   “确有此事,不过此乃诬告,祸首已被圣上下令枭首,而我之所以晚归,乃是因为圣上让我陪他下两盘棋,让娘担忧,是我的不是。”   徐母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当真?”   徐瑾瑜点了点头,用一种轻松诙谐的语气将今日发生之事简单给徐母讲了一遍。   徐母听罢,眼睛顿时亮晶晶的,而徐瑾瑜看着娘这幅模样,心一下子软了:   “而且,今日长宁公主去的及时,圣上已经得知永新侯府的恶行,以后我们不用再考虑他的穷追不舍了。”   徐母听到这里,不由咧嘴一笑:   “那看来娘这次还是歪打正着了!那李家姑娘不是好亲事,娘就怕大郎到时候受委屈,现在这亲,不结也罢。”   “正是呢。”   徐瑾瑜三言两语下来,让徐母的心绪渐渐平和下来,不多时,太医来为徐母诊脉后来了两剂安神汤便离开了。   等徐瑾瑜安顿好徐母后,这才起身离开了徐母的房间,轻轻掩上门后,少年面若坚冰,眸沉寒霜,朝花园徐徐走去。   残阳如血,将少年的身影在身后渐渐拖长,他的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待徐瑾瑜走到花园之时,那些被无端聚集起来的下人看着这位素日最是温润如玉的徐郎君,不由心下一凌,竟是不敢直视。“瑾瑜。”   “瑜郎君。”   魏思武与长宁公主都已经在亭中等候,徐瑾瑜紧绷的面色微微和缓:   “思武兄,公主。”   “人都在这里了,一个没跑,瑾瑜你放心!”   魏思武立刻说道,徐瑾瑜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劳思武兄了。”   可魏思武这会儿也歉疚的厉害,婶子差一点儿遭逢大难,乃是在他院子里出的事儿,他如何能过意的去。   “都是我素日忙碌,疏忽了给他们紧紧皮,竟然养出了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魏思武已经听长宁公主说过了今日发生之事,当下忍不住用眼刀划过一干下人,一时让不少下人心中颤颤巍巍。   这别院,主家一年也住不得几趟,他们平时的工作别提多轻省,主家给的报酬又丰厚,他们就是疯了也不会干这种砸自己饭碗的事儿!   “思武兄言重了,此事并不怪你,你日夜操劳,又怎么防的住有心人的算计。”   徐瑾瑜如是说着,魏思武仍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徐瑾瑜遂拍了拍他的胳膊:   “还请思武兄与我一道审人。”   “好!”   魏思武重新打起精神,徐瑾瑜环视众人一圈,直接在人群中点出了一个人:   “你素来负责前后院连接路的洒扫,今日可曾见过什么人?”   这座别院并不小,徐瑾瑜与魏思武两个郎君住在前院,徐母则留在后院。   可徐瑾瑜今日被赵庆阳请去宫中之事,若无前院之人通风报信,徐母也不会那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永新侯府。   那人被徐瑾瑜点出来后,吓得半死,等听清了徐瑾瑜的问话后,立刻将自己知道的人都点了出来。   之后,徐瑾瑜瞥了一眼其点出的四人,并未理会他们慌张的神情,而是转而看向了负责后院的下人。   大户人家讲究单仆不行,行必双人,是以徐瑾瑜要求今日结伴上值的众人,互相写出对方不在视线的时间。   别院的下人们虽然称不上多么懒惰,可摸鱼之人不胜枚举,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一时惶惶不安起来。   “今日刘五跑肚,早上的时候去了恭房一刻,啊不,两刻钟。”   “张力早上和下午都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韩威中午之时,曾经和他的相好在花园的假山后相约。”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因为摸鱼的人实在太多,倒是一时将那真正的内贼掩饰起来。   魏思武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脸热不已,而长宁公主见状,也不由眉头微皱。   这别院里的下人,实在是有些太过不成体统。   “瑾瑜,要不我带些刑狱司的兄弟们过来,挨个审问,这些偷奸耍滑,奴大欺主的恶仆很该被好好审审!”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话,面上的坚冰微微融化,他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众人,淡声道:   “刑狱司的人手用在这些人身上,是浪费了。现在,你们来说,你们谁都见过这四人。”   徐瑾瑜点了点那四个从前院进入过后院的人,随后,慢吞吞道:   “请诸位谨慎考虑,这可关系这诸位清白与否。”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立刻绞尽脑汁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别人或许会忙中出错,可徐瑾瑜只是静静的听着,过了片刻,他忽然睁开眼看向一个方向—— 第163章   “韩威?你方才说你没有见过此人?”   韩威下意识的打了一个颤儿, 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   “对,徐郎君,小人没有见过这三人?”   “当真一个都没有见过?”   徐瑾瑜语气冷淡, 韩威不由挠了挠自己的脸,小声道:   “小人,确实没有见过。”   徐瑾瑜遂理了理袖子,缓步走到韩威面前,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你今日本应于花园进行花木打理,与你同值之人说你在中午时分在花园的假山后与人相约。   虽然说,作为一个识情识趣之人不会前去打扰, 可自与你同值之人的角度尚且可以看到此人脚步匆匆而过。   而作为第一个被其路过的假山, 那本应是你们的约会之所, 你究竟是太过忘情, 还是……你根本就不在假山之后?”   徐瑾瑜方才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假山的位置,此刻这话一出, 韩威看向了假山, 随后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   “许是,许是小人那时候没有注意……”   “那与你相约之人何在?”   徐瑾瑜静静的看着韩威, 韩威犹豫着看了一眼人群, 片刻后, 他抬手指向的一个人影。   “嘶,原来是杏春啊。”   “我可是听小厮房里都在传,韩威可是和人频频相约, 这杏春平日里看着也是一个端庄的女娘, 没想到私底下……”   几个小厮一面说着, 一面挤眉弄眼起来。   别院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主家,下人们没有了往上爬的动力, 便免不得要找些别的事儿打发时间。   是以,暗地里难免有小厮与侍女勾缠,但因为女娘名节之故,倘若两人发乎情止于礼后,仍对对方有意,便会请求主家结亲。   但,这里面最重要的是,在未能彻底决定以前,不光他们,就连旁人也不会随意打听。   而韩威这一指,一时间众人不由哗然,纷纷目光复杂的看向杏春。   只怕以后,杏春只能嫁给韩威了。   杏春被韩威指出来的一刻,她的睫毛一下子便湿润了,可主家还在等着,她只能忍着泪,出来冲着徐瑾瑜等人行了一个礼。   “杏春,你可与韩威有瓜葛?”   徐瑾瑜扫了一眼众人那从惊慌转为鄙薄不屑的模样,等众人都低下头,他才看向杏春。   韩威此刻亦是看着杏春,手心捏一把汗,可心里却无比确定杏春会帮自己打掩护的。   无他,杏春的名声已经坏了,她只能嫁给自己,她不向着自己还能向着谁?   是以韩威虽然表情有些紧张,可眸子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杏春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她将下唇咬的毫无血色,她方才正在人堆,自然听到了众人对她的闲言碎语。   如若说,曾经她对韩威还有好感,那这一刻,看到他毫无担当的一面,她已经心如死灰了。   正逢此时,徐瑾瑜的声音传来,杏春心里蔓延出点点苦涩,她点了点头:   “我,确实曾经与韩威有过一段纠葛。”   杏春自然知道这位徐郎君有多么聪慧,当下也没有隐瞒,韩威闻言彻底定下了心,直接抢着道:   “徐郎君,现在您信了吧?当时杏春缠的紧,我一时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种事儿若是上了头,一时半刻顾不了旁的的,您还小,等您再长长就知道了!”   韩威赔着笑,为自己摆脱嫌疑而庆幸,却没有发现一旁的杏春一下子更加白了的脸色,以及不少人的嘘声。   徐瑾瑜没有理会,而是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尤其在假山处停留一二。   而就是那么正好,徐瑾瑜发现了一块沾了泥土和污渍的帕子,等徐瑾瑜用素帕将之拿出来时,韩威面上的神情彻底放松了。   也不枉他没有忘记这位徐郎君并不好糊弄,所以特意安排的这一遭!   “哎呦喂,徐郎君,您可别让这脏东西沾了手,还是小人替您拿着吧!”   “你还知道自己是脏东西?”   徐瑾瑜这话一出,韩威顿时动作一僵。   “你可知你现在的一言一行对于一个女娘意味着什么?”   徐瑾瑜将那块帕子丢到地上,看着不言不语的韩威,冷笑了一声:   “还是说,你以为你靠污名困住一个女娘,踩着她为自己证明清白吾就会信以为真?”   韩威不由愣了,徐瑾瑜抬眸看向杏春:   “吾素来看人没有出过差错,杏春并不是那等能与你天为被地为席,朗朗青天下便行周公之礼的人。   杏春的同值何在?今日杏春离开了多久,你可还记得?”   莲夏站出来冲着徐瑾瑜福了福身,和杏春的温婉不同,莲夏十分泼辣,她往出一站,韩威都不由后退一步。   莲夏直接冲着韩威翻了一个白眼,干脆伶俐道:   “奴名莲夏,见过徐郎君!徐郎君您真真是天生应该当青山大老爷的!不然要是换一个糊涂的,奴这姐姐就真要把这打碎的牙咽到肚子里了!”   莲夏说话分外爽利,一旁的杏春就要去扯莲夏的袖子:   “夏夏……”   “别拉我!那韩威都把你说成什么了?明明是他今日说自己有些头疼脑热,你晌午连饭都不吃就巴巴给他送药去,结果不到一刻就回来了,你还帮他瞒什么?!”   莲夏直接一秃噜把韩威的老底掀了,徐瑾瑜看了一下杏春的面容:   “当初公主住在后院时,我见过你一面,你是负责在后院主院焚香扫尘的侍女。   倘若莲夏所言无错的话,依照寻常女子的速度,你只是在花园寻了韩威一通,倘若你要停留,整体算下来,只怕不会超过三息。”   徐瑾瑜说着,眸子缓缓挪向韩威:   “而若依你口中那些肮脏之言,你莫不是正正好在那三息之中……忘情到耳目闭塞?”   徐瑾瑜缓缓说着,韩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杏春,你说话啊!你就这么看着莲夏污蔑我?!”   “谁污蔑你了?信不信老娘撕了你的嘴!也就是杏春姐进府早,日子苦,被你两盒胭脂,一通甜言蜜语就哄着给你浆衣缝补,可若是真有什么逾矩之处,当我是个死的?”   莲夏三言两语回呛了回去,韩威被气的跳脚,可却只能冲着杏春发火:   “杏春,你男人都被骂成什么了,你还不开口?你莫不是那庙里的菩萨,千金难开金口?”   “你不是我男人。”   一声低低的声音响起,韩威气急败坏的表情直接凝固在脸上,他忍不住咬牙道:   “杏春!你可想好了,今个这事儿一出,你不嫁我还能嫁谁?你竟不想着我?”   这才是韩威最不可置信之处。   但随后,杏春便抬起了眸子,她也不看韩威,只是看着徐瑾瑜:   “徐郎君,奴确实午间去寻了韩威。”   韩威还来不及露出笑脸,杏春便继续道:   “但确实如您所说的那样,奴在花园走了一圈,并未见到韩威,这便离去了。”   杏春知道两人还未将关系摆到明面上,自然做不出打探之举。   “杏春!”   韩威气的咬牙切齿,眼神恶狠狠的看着杏春:   “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我不嫁了。”   杏春垂下眸子,随后仔细回想着今日的事:   “奴自主院到花园,一路遇到当值人三人,分别是……”   杏春尽可能的将时间说的更加清晰,而过后杏春的一言一行也都被当值的下人一一印证。   “韩威,你如何说?”   韩威这会儿气的胸口一起一伏,为了那笔银子,他难得做了这么多的谋划。   杏春是侍女里最沉默寡言,也最蠢笨,可她竟然那余生来拆穿自己!   “她说谎!这个贱人只怕勾的人不止我一个,这才一个个都向着……啊!”   韩威惨叫一声,魏思武随后缓缓将忠君剑收回剑鞘,与之赠送的,乃是韩威脸上一条三指宽的剑身留下的红印子。   韩威哇的一下子吐出了两颗牙,魏思武这才冷着面色道:   “瑾瑜,我这便把他带到刑狱司受审。”   “还有他。”   徐瑾瑜抬手一指,正是方才被韩威同值所看到的四人之一,那人原本还以为此事已过,但被徐瑾瑜一指,他不由变色。   “徐郎君,小人是无辜的啊!”   “无辜?”   徐瑾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一人通风报信,背主求荣,一人污人名节,掩人耳目,你二人狼狈为奸,也需知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徐瑾瑜直接指向那座假山:   “你们最大的败笔,就是那座假山。假山掩映之下,你从此处经过可以被与韩威同值之人看到。   而你自己,却一无所觉。可若韩威所言属实的话,那当时在假山后的韩威,是应该与你打了一个照面的!”   那座假山,一时成为了众人目光汇聚之处。   韩威先是一愣,但随后便气的直接给了自己两巴掌!   他什么都想到了,可怎么没有想过这茬儿?   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啊!   魏思武看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压着二人朝刑狱司而去。   可随着二人离去之后,一干下人终于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可下一刻,长宁公主便淡声道:   “看来这些日子,思武对你们太好了。兰青,你亲自去办,所有在当值之时有偷奸耍滑者,签了死契的直接发卖,活契直接赶出府去。”   下人们闻言顿时慌了,这种钱多事少的差事他们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于是,花园之中又是一阵哭天抢地,可是长宁公主虽然看着温婉可人,但对于这些人鳄鱼的眼泪却很是淡然。   “尔等食人之禄而不尽心,此处是留不得尔等了。杏春和莲夏可对?你二人且站过来。”   看在这两个女娘方才面对那样恶意的揣测还能镇定自如的心性,长宁公主还是将二人留了下来。   杏春温柔敦厚,就算是寻韩威也未耽搁上值。   莲夏泼辣热心,方才明明声音都在发抖却还想要拉好友一把。   这两颗,倒是这府里难得没有长歪的苗子。   长宁公主一通处置之后,这才歉意的看向徐瑾瑜:   “思武忙碌,我也未曾派人在此督促这些下人,是我治下不严,这才差点儿酿成大祸,对不住瑜郎君和婶子了。”   “哪里哪里,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此番还要多谢公主和思武兄的信任。”   其实徐瑾瑜此举称得上僭越,以客之身,审主家之奴,也就是思武兄与公主信任,这才将此事放手给他。   可这会儿冷静下来,徐瑾瑜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   长宁公主听后不由眸子微弯:   “罢了,再这样下去,瑜郎君可是又要道谢了?今日婶子受惊,正好我带了个近来吃着颇为适口的厨子,今日之事实在晦气,便置一桌除秽宴可好?咱们热热闹闹的庆贺庆贺。”   “单凭公主吩咐。”   徐瑾瑜随后拱手谢过长宁公主。   等到晚间,长宁公主带来的厨子果然做了一桌子好菜,徐母喝了一剂安神药,醒来后倒是精神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她家大郎终于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为人母的,也就所求这些了。   这顿饭倒是颇为合徐瑾瑜的胃口,让他多吃了半碗饭,徐母看在眼里,准备私下再找厨子讨教一二。   这一日,风波几折,但随着一顿佳肴,安抚了众人的胃肠之后,让人们陷入了甜甜的梦乡之中。   徐瑾瑜这边,倒是风波渐熄,可永新侯府却是才热闹起来。   李六娘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今日徐母上门之事,这会儿气冲冲的冲进了永新侯的书房:   “爹爹!”   女娘盛怒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娇憨:   “爹爹,我听说徐夫人来了,却被你让人赶走了?那我以后若是和徐郎君……怎么和她相处啊!”   李六娘有些不安的说着,可是说起徐郎君三个字的时候,脸上却浮起了少女的羞红。   那日虽然她暗恨少年的不解风情,可是等看到那支满是花骨朵的杏花枝时,终究还是鬼使神差的拿起了它。   无人知道,当日杏花园中,少年扶花而过,桃花眼中盛满了欣赏的模样,已经让她彻底心折。   她多么希望,那一刻少年眼中乘着的是自己啊。   年少慕艾,见过了那般惊艳的人后,她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永新侯原本正因为考虑怎么处置了今日惹下祸事的门子,心里满是怒气。   毕竟,长宁公主虽然贵为公主,可到底也是他的晚辈,可她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来斥责自己,顿时让永新侯怒不可竭。   偏偏这时候李六娘得了信儿过来,永新侯自然舍不得冲自己的宝贝女儿发火,只能按下怒气安抚:   “六娘有所不知,那徐瑾瑜并非良配,今日他还被一众学伏阙上书,状告他帮人科举舞弊!   科举舞弊可非小事,就算皇上怜惜他的才华,只怕日后也不堪大用!爹爹金尊玉贵将你养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去受苦的!”   “可爹爹,徐郎君就不能是冤枉的嘛?”   李六娘响起少年那光风霁月的模样,心里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永新侯却摇了摇头:   “能让那么多的学子伏阙上书,只怕徐瑾瑜轻易翻不了身了。”   永新侯忍不住揉了揉李六娘的头:   “六娘乖,那会试第二名也是个不错的郎君。”   李六娘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她当日只顾着看徐郎君了,连会试第二什么模样都没有注意。   毕竟,明月当前,谁还会注意星子呢?   “爹爹,我可不可以不选他?”   “那六娘之后,莫不是想要过连胭脂都用不了的日子?”   永新侯过后打听过当日徐瑾瑜与李六娘的对话,这会儿直接拿这话堵的李六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   “六娘放心吧,爹爹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李六娘看着永新侯眼中的不容拒绝,脑中属于少年那清风朗月的模样一闪而过,随后她咬着唇,轻轻点头。   “我听爹爹的。”   永新侯这才笑了起来:   “六娘真乖。”   李六娘抿了抿唇,心中却颇为惋惜,那么俊俏的郎君,怎么会做那种事儿呢?   等李六娘离开后,永新侯的面色才沉凝下来,他不由恨恨的说着:   “到底是我永新侯府名不副实,一个郡主升的公主摆谱都摆到本侯面前了!”   其实,早从圣上登基之后,只给他们李家晋了侯爵之位后,他便知道自己圣心不在了。   可当时,谁能想到那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不但在深宫之中活了下来,竟然还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位子?!   但他们李家家大业大,父亲又不能将宝压在两个一看就不能成事儿的孩子身上吧。   圣上那般聪慧,怎么就不理解父亲的苦心呢?   可既然圣上不喜,他便避着、躲着就是了。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不在,他也不得圣心,这样的憋屈日子他也过够了。   这些年他虽然一直蛰伏,可也窥到了几分圣上的意思。   比如,重寒门而轻勋贵。   放眼望去,身居要职的勋贵子弟又有几人?   反倒是有些泥腿子出身的,手握大权!   永新侯想起如今的左副都御史应青山,便恨的牙痒痒的。   当初他高中之时,家中姊妹便看中了他,可却被其百般推脱,否则若是有他在朝中,还愁不能拢回圣心?   在往后的这些年,状元之才虽有,可却都是些年岁不轻之辈,就是偶有年轻人,可总是和家中适龄女娘刚好错过。   如此阴差阳错下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届!   从见到徐瑾瑜的第一眼,永新侯就有强烈的预感,其定是下一个应青山!   可惜造化弄人,他有状元之才,但时运不济。   永新侯想起少年那句句恳切的书信,不由嗤笑一声。   他要得是能带着永新侯府走进朝堂的乘龙快婿,可不是一个注定碌碌无为的花瓶女婿!   他确实可以救下那徐瑾瑜,可却要将自己在圣上那里为数不多的情分都消耗一空。   徐瑾瑜,不值当。   永新侯随后一面让管家处理了门子,一面写了一封帖子:   “正好天气晴朗,这封帖子你速速送给那会试第二的……陈郎君!”   永新侯回忆了一下,这才称呼对。   徐瑾瑜若不在,只怕那位陈郎君要摘下状元之名了!   管家连忙应是,可是他还没有走出大门,便听到门子前来通禀:   “侯爷,宫里来人了!”   永新侯顿时面色一变:   “难不成是圣上知道了此前吾欲与徐瑾瑜结亲之事?这徐瑾瑜真真是个扫把星!来人,还不给本侯更衣!”   永新侯收拾妥当,遂带着一家老小去迎天使。   而冯卓此刻被侯府小厮引至花厅用茶,永新侯进来一看到冯卓那标志性的紫红袍便心里直打鼓,当下也不等冯卓开口,便急急道:   “冯大人,我们永新侯府与那徐瑾瑜清清白白,毫无瓜葛啊!那徐瑾瑜作奸犯科之事,我们毫不知情,还请圣上明鉴!”   永新侯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冯卓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永新侯还以为这事儿有门,连忙给冯卓塞了早就准备好的珍宝银票荷包,里头鼓鼓囊囊,却轻飘飘,一看就是好东西。   可是冯卓哪里敢收,当下直接清清嗓子:   “咳,圣上口谕:永新侯御下不严,不辨是非,背信弃义……自即日起,罚奉一载,责令其在府中思过半载,无诏不得出,钦此!”   冯卓一口气说完之后,差点儿都没有缓过气,只这道口谕他在路上便背了一路!   永新侯听完圣上口谕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冯大人,冯大人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冯卓淡淡的看了永新侯一眼:   “怎么回事儿侯爷不知道吗?圣上好容易有心牵红线,奈何……对了,圣上还说,徐会元的姻缘由他自己做主,此后永新侯府不得再打扰!”   永新侯张了张嘴,可是半晌却吐不出一句话。   “徐,徐瑾瑜,他没事儿?”   永新侯不可置信的问道。   “徐会元光明磊落,身负大才,乃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才,自然不会被那些苍蝇臭虫影响!”   冯卓慢吞吞的说完后,便直接告辞:   “得嘞,咱家的话已经带到,侯爷便在府中自己好好想想吧!”   做个明白鬼,用半年乃至更多的时间后悔去吧!   落了圣上的面子不说,还让圣上不痛快,就别怪圣上让他不痛快!   冯卓一甩袍袖,直接转身离开。   随后,永新侯跪在地上迟迟不能起身,下一刻,李六娘直接扑过去,抓着永新侯的衣袖不依不饶:   “爹爹,这就是你说的徐郎君不能翻身?我不管!我要徐郎君!我要徐郎君!”   永新侯被摇的头晕眼花,想起方才冯卓的话,心里又呕又气。   “噗——”   “天啊!侯爷吐血了!”   “府医!快请府医!”   永新侯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李六娘愣愣的看着昏过去的永新侯,悄悄缩回了手。 第164章   永新侯府之事, 徐瑾瑜是数日后知道的,乃是魏思武去了一趟宫中,被冯卓透漏的。   徐瑾瑜听罢, 只是微微一笑。   那冯大人能成为御前红人,自然不是那等口风松的人,可他能特意告知思武兄,只怕是圣上的授意。   “瑾瑜,你是不知道那永新侯有多么倒霉!冯大人说,他传完旨没多久,永新侯府便递折子求圣上赐下太医, 直接被圣上给拒了。”   魏思武随后附在徐瑾瑜的耳边, 低声道:   “不过, 我听说, 永新侯似乎被气的有些中风,虽不严重, 可也只有太医院的林太医可以根治, 可若是让其府医或者民间大夫诊治,只怕十有八九要嘴歪眼斜!”   魏思武说起此事时, 发自肺腑的涌上了一种恶有恶报的痛快!   不过, 要不怎么说永新侯倒霉呢?   成帝才下令让他在府上闭门思过, 他转头就去求成帝赐太医,这是求医还是挑衅?   成帝就是一个面团性子,都能给他气的炸了锅, 何况成帝已经是一个大权在握的中年皇帝。   于是乎, 永新侯不但没有请到太医, 成帝之后又一次下令斥责!   如此一来,只怕永新侯自这一代起, 便彻底失了圣心。   徐瑾瑜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早就从当初永新侯府对于招自己为婿之事上的霸道蛮横看出来其并非好相与的,这才借力打力。   但若是永新侯府没有做出那么过分之事,他自有办法让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却不会让其跌的这么惨。   然而,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在徐瑾瑜的底线上踩来踩去。   “永新侯府骨子里的凉薄霸道,成就了他们今日罢了。”   徐瑾瑜并不同情其,这会儿语气也带着几分冷淡,魏思武也狠狠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在长乐伯府的时候,有一次我和长姐被那杜氏(长乐伯宠妾)刁难之时,我以为他会帮我们,谁曾想,他还笑着附和那个女人。”   魏思武不由回想起那个让他恶心的午后,府中办了宴会,他被人算计说是打碎了杜氏的一件珍宝,杜氏罚他顶碗三个时辰,长姐求情,杜氏则玩味的说:   ‘既然姐弟情深,那就一人一个半时辰吧。你们就好好在这里思过!’   而那天,本该是长姐的及笄宴。   作为主角的长姐不在,那目光岂不是分到旁人身上了?   更遑论之后,韩望安能设下那等计谋,未尝不是因为这场及笄宴的轻慢。   而就是那么恰好,那日他们其实本有获救的机会的。   永新侯正好撞见这一幕,杜姨娘登时被吓了一跳,随后永新侯先笑呵呵道:   “管教孩子呢?生娘不如养娘亲,虽是姨娘,可也是你们半个娘呢,以后要好好孝敬她!”   魏思武此刻再度想来,或许那时的自己和长姐,对于他来说,还不及一个伯府宠妾能入眼。   魏思武不由讥讽一笑,听说此番舅舅能知道永新侯的“壮举”,还是从长姐口中。   真真是,报应不爽!   魏思武随后坐到了徐瑾瑜的身边,语气认真郑重的说道:   “其实瑾瑜,这事儿我应该感谢你的。”   魏思武并不懂徐瑾瑜的种种谋划,可是他看得到结果。   少年的随意一举,却是终结了他幼时的梦魇。   但若是瑾瑜真的与永新侯府结为姻亲,这件事他定闭口不提。   徐瑾瑜听到这里,也有些明白为何魏思武会对永新侯府之事那么关注了,他斟酌着道:   “倘若,思武兄不喜永新侯府之事当初大可直言,那杏花宴我也不会去的。”   魏思武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可,那若是瑾瑜的红线之所呢?”   魏思武无法描述当初他听到徐瑾瑜应下永新侯府的帖子时,心里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等得知徐瑾瑜并非有意应下时,他才镇定下来。   “如若瑾瑜真的心悦那李六娘,我岂能阻止?”   魏思武的声音微微低沉,徐瑾瑜听罢看着魏思武那眉宇间含着的一丝不自知的轻愁,他不由摇了摇头,打趣道:   “思武兄,你这不地道啊!你这分明是眼睁睁看着我跳火坑!”   魏思武闻言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我没有想到永新侯会穷追猛打,也没有想到瑾瑜你郎心似铁,更没有想到瑾瑜你这神来之笔,一箭双雕!”   徐瑾瑜闻言不由莞尔,随后魏思武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瑾瑜,那李守言说要见你一面,否则他宁愿把青衣人的秘密带到九泉之下。”   魏思武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李守言那家伙看着是个软骨头,可是对于瑾瑜之事也忒执着了!   “见我?”   徐瑾瑜微一扬眉,随后直接道:   “那就走吧。正好,我对于青衣人也有一些推测。”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立马准备了车马,朝刑狱司而去。   等二人到了刑狱司大牢外,立刻有兵将上来禀报:   “少司,那李守言嘴也忒硬,又要吊着他的命,再这么下去也折腾不出什么结果了。”   徐瑾瑜闻言,眉心微微一凝,随后魏思武直接道:   “头前带路,把他带到东边的大狱来。”   徐瑾瑜有些不解魏思武为何如此,可等到了东西两狱交汇之处,西边大狱里传来的阵阵惨烈的叫声直听的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炸起来了。   魏思武引着徐瑾瑜走进了最干净的一座监狱,用怀里的素帕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椅子,这才请徐瑾瑜坐下:   “这里干净,瑾瑜先在此处等等。李守言此前便想要见你一面,被我一直压着,现在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腰背端正的坐在了椅子上,垂眸静候。   不多时,李守言直接被两个刑狱司兵将像是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过来,丢在地上。   李守言这会儿气息奄奄,双目紧闭,他只有细微的□□声,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身上更是没有一处好地,不是鞭痕就是被烙铁留下的痕迹。   “李守言,我来了。”   徐瑾瑜居高临下,声音淡漠。   而在地上趴着的李守言,听到徐瑾瑜的声音后,眼皮微动,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这才睁了开来。   阳光顺着那小小的窗扇投了进来,正好洒落在少年的身上,仿佛只有少年所在之处才是光明,李守言不由自惭形秽。   但下一刻,李守言便低低的笑了起来:   “徐瑾瑜,你还真来了。”   徐瑾瑜只是静静的看着,等着李守言的后文。   “你总是这么安静,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李守言的声带因为这些时日的惨叫已经变得嘶哑干涩,十分难听。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咬人?”   徐瑾瑜端起手边的一碗热茶,慢悠悠道。   李守言顿时面色一变,红着眼慢慢爬了起来:   “徐瑾瑜!你可别忘了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徐瑾瑜挑了挑眉:   “思武兄说你命不久矣,我来看看热闹。”   “你!你!你!”   “悠着点,气出病来无人替。”   徐瑾瑜说着,又打量了一下李守言:   “当然,或许你现在并不需要这句话。”   魏思武忙拉了拉徐瑾瑜的衣袖:   “瑾瑜……”   这李守言要是真给气死了,可如何是好?   可李守言不但没有被气出病,反而冷笑起来:   “果真如此吗?徐瑾瑜,你以为我上了你一次当,还会上第二次吗?”   徐瑾瑜不语,只是看着李守言,李守言似乎也并不需要徐瑾瑜如何,随后,他索性跪坐在地上大笑道:   “你徐瑾瑜狡诈如狐!明明早就知道我的算计,可是故意引我入套,我有今日,都拜你所赐!   可哪又如何?你徐瑾瑜再全知全能,我也知道点儿你不知道的事儿!现在想知道,就跪下求我!你求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李守言满目癫狂的看着徐瑾瑜,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上,唇角高高扬起,依稀还有曾经晋州解元的高傲。   “你什么都告诉我?”   徐瑾瑜放下茶碗,似乎是认真的信号。   李守言随后便露出得意的笑容:   “当然,我知道你们在找一个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之前的种种确实有人在帮我!”   否则,那魏家的马车,容易被买通的学子,可不是李守言一个外地人可以轻而易举摸到的。   “只要你徐会元,啊不,指不定之后就是徐状元了,只要你屈一屈腿,求一求我,我心情一好,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了。”   “杂碎!小爷看你还是用刑用的轻!”   徐瑾瑜还没有如何,魏思武直接让人去取了蘸了辣椒水的鞭子过来,正要欲打,却被徐瑾瑜拦住了。   “瑾瑜——”   魏思武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缓缓站了起来,等他行至李守言身旁,撩起了衣摆。   李守言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双癫狂赤红的双眼中,终于闪过了一抹得逞,可还不待他得意,徐瑾瑜蹲身捏起他的下颔,那双桃花眼中平静无波:   “可我猜,你还没有我知道的多。”   “你……”   李守言还未说完,徐瑾瑜便淡淡道:   “不如我们来玩儿一个游戏吧。我先来说一部分那人的特征,然后你再来说说你知道的,如何?”   李守言还在犹豫,徐瑾瑜便已经直接道:   “青衣人乃是女子,她出身贱籍,容貌上佳,活动于南大街附近,她在城南颇有几分势力,你若是联系她,城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该你了。”   李守言一阵无言,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个有用的信息点。   “怎么,你不知道了?那你狂什么?”   徐瑾瑜站起来,素锦长袍自李守言的面上拂了过去,一阵淡淡的药香让李守言不由一怔。   下一刻,他便被魏思武一脚踹出了几米远:   “原来只是一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东西!还当你知道什么!”   魏思武方才一直压抑着怒气,可没有想到李守言苦苦守着的秘密瑾瑜心中早就有数!   就这他还想要折辱瑾瑜?   李守言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可等他抬起眼,看向徐瑾瑜的眼神里,满是见了鬼的惊慌失措:   “这不可能!你怎么,怎么会知道?!”   明明徐瑾瑜连见都没有见过青衣人,他怎么可以那么准确的说出青衣人的特征?   就连他,也不过是因为那次酒楼,这才对青衣人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   可也就只有那些了。   徐瑾瑜看了李守言一眼,缓缓张开了嘴,作势欲答,可内容却是:   “无可奉告!”   李守言本来被魏思武踹的那么狠的时候,都没有吐出血来,可这会儿被徐瑾瑜溜了一圈后,直接“哇”的一声,吐了好几口的血。   徐瑾瑜遂弯了弯眸子:   “只是对方才你一些无礼念头的回敬,希望你不会介意呢。”   魏思武在一旁没忍住,忙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这才压下了笑。   与此同时,李守言呆呆的看着徐瑾瑜,喃喃道:   “妖孽!你就是个妖孽!怎么会有人这样?怎么会有人这样?!”   李守言忍不住痛哭出声,只是这一次他的哭声中满是悲意。   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想在临死前好好羞辱一通让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   可谁曾想,这个徐瑾瑜简直是一个妖孽一样的人物!   谪仙的面容,却多智近妖。   自己当初败在他手上,实在不冤!   众人对于李守言的哭声充耳不闻,片刻后,徐瑾瑜敲了敲桌子:   “哭够了?”   李守言缓缓抬起眼,泪眼婆娑的看着徐瑾瑜,咬牙道: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徐瑾瑜眉尖一扬,不语。   而李守言想起徐瑾瑜方才的回答,直接哽住。   徐瑾瑜轻轻一笑,轻声道:   “这几日过的很辛苦吧?”   明明是仇人的关怀,可是李守言的心底却真的涌出一股酸楚,他张了张口,可却发不出声音。   原来是被那难以抑制的委屈哽住了。   “说说那青衣人的长相吧,说出来,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徐瑾瑜说完,似乎并不怕李守言不应,便又转头喝起了茶水,一旁的魏思武却全神戒备的盯着李守言。   以李守言的嚣张狂傲,他定不会……   “好。”   李守言哑声说着,他直勾勾的盯着徐瑾瑜:   “我说了,你可能做主给我一个痛快?”   徐瑾瑜微微颔首:   “自然。”   李守言闻言,扯了扯嘴角:   “你不怕我骗你?”   徐瑾瑜只是抬眸看了李守言,淡淡一笑,下一刻,李守言便自嘲道:   “是了,你根本不怕我骗你。没有我,你也有别的法子。”   反而,这是自己唯一一个解脱的机会。   最后这句话,李守言并没有说,说了,也只不过更让人看低自己。   随后,魏思武顶着一脸的不可思议去为徐瑾瑜准备画具,片刻后,根据李守言的描述,一个面容俏丽的女娘顿时跃然纸上。   等李守言看到徐瑾瑜缓缓转向自己的画板时,他直接惊叫道:   “你果然是揣着答案来耍我!”   李守言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徐瑾瑜笑着将那张画像交给魏思武:   “青衣人的容貌,我确实不知。”   徐瑾瑜顿了一下,很是有礼道:   “不过现在终于知道了,多谢赐教。”   李守言:“……”   李守言看着徐瑾瑜那张玉面,恨恨道:   “好一个玉面修罗!现在攀上了永新侯府的高枝,你一定很得意吧?!”   “你说谁,永新侯么?”   徐瑾瑜只是轻笑一声,魏思武则冷淡的看向李守言:   “也就只有你,把永新侯府当什么坚不可摧的靠山!”   “什么?永新侯府明明对他用心至诚,徐瑾瑜,你真真是不知好歹!”   李守言听出了魏思武的意思后,差点儿气的跳起来!   “不知好歹?许是永新侯对你来说,太难以逾越了吧。不过,如无意外,现在永新侯应当还在府中奉旨思过。”   “奉旨……思过?”   李守言的眼珠子差点儿都要瞪出来了,他直接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却在那只乌黑的手掌碰到徐瑾瑜的衣摆时,被魏思武的剑尖逼退:   “是你做的吗?是你做的!一定是你做的!没想到永新侯府一家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连这么一个……少年都压不过!”   李守言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他这一趟赴京,本来是为了自己的青云路。   可在永新侯府受挫之后,他的心态便已经发生了改变。   时至今日,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这一刻,听到永新侯奉旨思过的消息后,他真的悔了。   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和少年杠上呢?   李守言笑着笑着,又哭了,哭哭笑笑,状若疯癫。   魏思武看到李守言这幅模样,就知道他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瑾瑜,我们走吧。”   徐瑾瑜微微颔首,临行前,再度看了一眼还在哭笑的李守言,随后步履坚定的离开了。   现在的李守言固然有几分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不是自己早有预料,此刻经历牢狱之灾的人,便该是自己了。   ……   徐瑾瑜和魏思武并肩走出了刑狱司大牢,魏思武摸着怀里那张画像,还有些不可置信。   “瑾瑜,我不是做梦吧?咱们这一次,真的弄到了青衣人的画像?”   魏思武只觉得自己这会儿脑袋晕乎乎的,徐瑾瑜看了魏思武一眼,随后趁魏思武不注意直接掐了一把魏思武:   “思武兄,现在信了否?”   方才还端肃如玉的少年郎这会儿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魏思武一阵龇牙咧嘴:   “瑾瑜,你好狠的心!”   “习武之人,竟被人这般容易近身,少司近日只怕是有些疏于武艺了。   明日起,少司点卯后便在校场之上先练武一个时辰吧。”   二人的身后传来声音,遂二人忙转身看去:   “林大人。”   “主司。”   二人忙与林寒肃见礼,林寒肃看了一眼徐瑾瑜:   “吾记得你。”   “见过大人,方才思武兄只是因为太过信任我,所以并不曾对我设防,故而才被我得逞,还望您宽恕一二。”   林寒肃看了魏思武一眼,绷着脸道:   “吾辈之人,干的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的差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一二凶匪以身殉公,到时候难不成还要求着人家宽恕?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现在吃点苦,保住一条命,吃亏吗?”   林寒肃冷着脸说完,有意识到眼前这少年可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而且似乎独得圣心,他犹豫着准备缓和一下。   这些文臣最是麻烦了!   却没想到,随后徐瑾瑜遂拱了拱手:   “大人之心,学生已经明了,既是如此,还请大人对思武兄多多关照,学生和思武兄都将对您感激不尽。”   魏思武不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素日就被林魔头操练的体无完肤,要是还被他关照……   魏思武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徐瑾瑜拉着给林寒肃见了礼。   林寒肃微微一怔,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面色淡定道:   “好。”   随后,林寒肃说了句自己还有要事,遂大步离去。   等林寒肃走远后,魏思武直接垮下脸:   “瑾瑜啊瑾瑜,你可害惨我了!你是不知道那林,主司大人的操练有多么严苛!这下子,我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   徐瑾瑜听罢后,眼帘低低垂下:   “竟是如此吗?可对于我来说,能够正常的操练一次,似乎只有在梦中了……”   徐瑾瑜发出一声叹息,魏思武心都揪了起来,立刻道:   “那,我以后替瑾瑜把瑾瑜的也练上!”   “那就多谢思武兄啦!”   徐瑾瑜随后抬起头,笑容满面,魏思武顿时知道自己上了当,当下气的直跳脚。   “瑾瑜你怎么连自己人都骗!!!”   “我可没有骗思武兄。”   徐瑾瑜站在原地,有些失落道:   “不过,此事终究因我而起,若是思武兄还有气,不妨打我两下出出气。”   魏思武直接噎住:   “我可不敢,我敢动手,舅舅、长姐、婶子可都饶不了我!”   最重要的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介意。   瑾瑜不过是想要让自己活的更久一些罢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以后我会好好练武的,瑾瑜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魏思武将徐瑾瑜引到了自己的值房,一个精致古朴的小单间。   徐瑾瑜扫了一眼家具摆设,样样皆是精品,看来刑狱司果然简在帝心。   魏思武请徐瑾瑜坐下,遂点火烧水:   “瑾瑜,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了那青衣人的信息的?”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第165章   徐瑾瑜拾起衣摆, 轻轻坐在一旁,听了魏思武的话后,缓声道:   “其实这件事一直都有迹可循。不过, 这其中的信息实在太过冗杂,需要仔细推敲。”   “思武兄可还记得那次我们亲眼目睹城门被骗开之时的事儿?”   魏思武安静的坐在徐瑾瑜的身旁,偏头静静的听着:   “瑾瑜是从那时候就开始揣测了吗?”   “不,那时候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罢了。比如……青衣人或许蛰伏在城南。   思武兄可以先试想一下,一个勋贵府邸的奴仆若是去找一群乞丐,哪怕他很小心谨慎,也未尝不会惹人注目。”   “不错, 京中勋贵之家有时候恨不得在对方家里插了八个眼, 当初我们查那些下人的时候, 那才叫大开眼界!”   魏思武想起那件事, 便忍不住嘀咕起来:   “可就是插了那么多的眼睛,想查之事还是没有查出来!”   这件事乃是魏思武办差以来最失利的一件事, 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经历, 可最后却一无所获,以至于魏思武现在提起来还觉得耿耿于怀。   “可是, 当初我们或许被那些乞儿误导了方向。”   徐瑾瑜微微垂眸:   “青色, 且衣料好这两项特征, 似乎并不单单是高门显贵的下人们的专属。”   魏思武微微一愣,徐瑾瑜低低道:   “其实,这也是青衣人放的第一个烟雾弹。她所示人的一面, 不论是穿着还是声音, 都是更为男性化, 倘若没有去一趟南疆,没有程飞的吐口, 我一时也不能联系到这里。”   “而今在京中的那位青衣人,只怕便是程飞口中的开阳!”   徐瑾瑜微微敛目,他之所以推测京中那位青衣人乃是开阳的原因还应该从徐母被算计说起。   凡是阴谋必有动机。   那韩威与其同伴经过审问之后,直接将自己如何被骗着走上了赌博的不归路说了一通,其前后不超过几天,就输了万两银子!   这么多的银子,韩威二人就是卖了自己都还不起,而这时有人告诉他们,只要传句话,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他们可不就直接上钩了?   其实,整体来看,这布局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若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她实在太急,整体布局略显潦草。   而青衣人费尽心思的布局,难不成就是为了让徐母遇险,激怒徐瑾瑜?   如果是这样,青衣人有一万种方式,可是她却选择了借刀杀人。   可她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借刀杀人,或许……她想要的是雪中送炭。   只不过被因为太馋伏香娘子字迹的长宁公主,先一步救下了徐母。   徐瑾瑜设身处地的思索了一下,青衣人的雪中送炭,定然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而,如何能让这件事利益最大化呢?   徐瑾瑜重视自己的家人不加掩饰,而最好的算计,便是……潜到徐瑾瑜身边,成为徐瑾瑜的“家人”。   是以,其怕是盯上了徐瑾瑜身边人的位置。   而这一步棋,非女子莫属。   徐瑾瑜一通解释之后,魏思武不由恍然大悟:   “不错,我就说当初韩威二人为何非要把婶子引至永新侯府外,原来他们还有后手!”   一想到,倘若以后瑾瑜的枕边人就是那青衣人,魏思武整个人不由毛骨悚然,他咽了咽口水:   “幸好那天长姐回来的及时!”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笑,可是眸底却是一片冷漠:   “我倒是想知道,这位开阳究竟有多么自信,竟然想要朝我身边伸手。”   “现在有了开阳的画像,吾等必能将之早日缉拿归案!”   魏思武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胸前的画像,徐瑾瑜闻言却摇了摇头:   “开阳可比程飞滑不溜手的多,而今她既然已经都逃脱过一次,未尝不会有第二次,此番,吾等需要布置一个让她不得不入的局!”   徐瑾瑜眸中闪过一道冷芒,继续道:   “关于开阳的世俗身份,我也已经有了大致的揣测。”   “是什么身份,能让她在京中如此肆无忌惮?!”   魏思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道脑袋,只觉得自己头发堪忧,徐瑾瑜抬眸看了魏思武一眼,突然低声道:   “不知思武兄可知道京中的秦楼楚馆何在?”   “不就是城南的红袖街?那一整条街都……”   魏思武在徐瑾瑜揶揄的目光中渐渐消了声,小声道:   “我就是抓犯人的时候去过两次,平日不会去的!”   “我还当思武兄不知道,没想到……”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倒是让魏思武闹了一个大红脸,随后他强行转移话题:   “所以,瑾瑜的意思是,那开阳乃是潜伏在红袖街之中?”   魏思武说着,水已经开了,他忙手脚利索的给二人沏好茶水:   “刑狱司的茶不太好,瑾瑜且将就润润口吧。”   “一个能知道京中各种渠道信息的地方,一个能穿着名贵衣料却不引人注意的人,恐怕除了红袖街外,再无别的地方了。”   魏思武愣了一下,这才慢吞吞道:   “好像还真是这样,不过,那开阳会是什么人?难不成是花魁姑娘?”   倘若不是花魁姑娘,那开阳得有多自信才敢肖想瑾瑜身边人的位置?   “花魁可不能轻易离开花楼。”   “那瑾瑜说的他是什么?”   “龟公。”   徐瑾瑜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魏思武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噗——”   “瑾瑜你别和我开玩笑了!那开阳一个女娘怎么会去当龟公?!”   “思武兄不信?那可以赌一赌?”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直接都要ptsd了,他和瑾瑜玩什么都没有赢过,这赌只怕也逃不开既定的命运!   “我,我,我赌了!我就不信了,开阳还能是一个龟公!”   徐瑾瑜唇角微勾,他可没有说,开阳只是一个人。   徐瑾瑜揣测,联系乞儿、临安候与李守信的开阳,只怕不是同一个人。   “那依瑾瑜看,现在咱们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瞠目结舌,徐瑾瑜捋了捋衣袖,慢条斯理道:   “李守言的死讯思武兄可以缓缓透漏出去,安一安开阳的心。她久在暗处,若惊弓之鸟,若是李守言还活着,她只怕又要蛰伏下去了。”   魏思武遂点了点头,看着徐瑾瑜那淡定的模样,忍不住幽幽道:   “瑾瑜这一次莫不是要效仿姜子牙钓鱼了?只是不知开阳愿不愿意。”   “不,思武兄说错了,我才是那条被钓的鱼。”   魏思武:“……”   世界太复杂,他想要静静!   “好了,今日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思武兄继续处理公务吧。”   徐瑾瑜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膀,笑眯眯道:   “思武兄,可不要忘了咱们的赌约呀!”   魏思武:“……”   他恨赌约,赌狗不得好死!   若是没有这个赌约,他也不至于对这次的事儿现在还云里雾里!   要是放在平常,瑾瑜早就一字一句的给自己掰扯清楚了,哪里会像如今这样,吊着他的胃口,不上不下,让他急的跟小猫儿的爪子一下一下的在心口挠似的。   徐瑾瑜轻飘飘的来了,又两袖清风的离开了,可却留下了本次案件的重要证据。   魏思武斟酌过后,还是按耐下去,瑾瑜都要以身为饵了,他可不能添乱。   李守言的死讯,最终被一个刑狱司拖尸体的小卒传了出去。   红袖街里的花楼,有那上等的色艺双绝的女娘,自然也有服侍一些地位并不高的人的姑娘。   “呀,大人竟然在刑狱司高就,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奴家日日落在这花楼里,都不知道外头的天是什么样子,大人不妨给奴家说说外面的趣事,让奴家也开开眼啊!”   姑娘一口一个大人,只把人吹捧的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当然是恨不得连自己的心肝肚肠都掏了出来!   “咱这差事也不是什么见的了光的差事,不过,就算是这样,那咱也知足了!   前头会试前,晋州来的那位解元大人好生风光,可最终还不是下了大狱,真真是世事无常!”   “晋州?听说晋州是太后娘娘的母家,晋州的姑娘在咱们这儿可也比寻常姑娘贵一成呢!   这晋州来的解元大人就算是下了大狱,应当也会无事吧?”   姑娘殷勤的斟满了一杯水酒,手指无意间扫过小卒,遂媚眼如丝的看了其一眼。   小卒痴痴的盯着姑娘,听罢便啐了一口:   “呸!什么晋州解元,今个还不是被我拉死狗一样的拉了出去?啧,现在想想,这些人又算什么?”   “……哎呀,大人好坏啊。人家,好歹,还能享几年福呢,嗯……”   之后,屋内便是一阵不堪入耳之音。   与此同时,隔壁暗室的小窗被轻轻合住,一抹青色身影消失不见。   “李守言死了。”   一阵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如同用砂纸在木板上打磨一样,直听的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他早该死了!当初就应该给他一颗毒囊,省得这段日子我们还要提心吊胆。”   “若是给了他毒囊,是生怕徐瑾瑜那厮不知此事乃是我们布局吗?”   “……布局又如何?还不是被他躲了过去?难不成真是主上说的那样?”   “慎言!稍后我便让人去乱葬岗搜寻李守言的尸体,只不过,若是他临死前说些不该说的……”   一声清脆悦耳的嗤笑响起:   “李守言最恨的是徐瑾瑜,他能愿意告诉徐瑾瑜?你啊,就莫要杞人忧天了。   那徐瑾瑜不过一个少年郎,竟然将主上布局多年之事搅和成那副模样,无论如何,他留不得了!”   徐瑾瑜随手抛出去的饵,被贪婪的鱼儿一口吞食下肚。   而作为鱼饵的徐瑾瑜此刻却无瑕去理会鱼的想法。   殿试,就要开始。   当初李守言等人伏阙上书之时,闹出来的风波几乎满京城人尽皆知,又经过了这些日子的发酵,等徐瑾瑜缓步行至宫门外的时候,不由惹的众人纷纷侧目。   “徐会元。”   “徐会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恭贺徐会元脱险!”   等待入宫的时候,众人难得谈笑起来,如无意外,他们会是今科科举的同榜,他日的同年。   如若外出做官,只这份同年之情,也将促使他们守望相助。   而作为众学子伏阙上书这场风波之中的中心人物,徐瑾瑜却能在百人请命的危机之下,临危不惧,有条有理的为自己洗刷冤屈,证明己身,还能让圣上为他直接革了百名学子的功名,实非常人!   要知道,大盛对于读书人是很看重的,尤其是这些已经通过了乡试,随时可以录入朝中的学子!   圣上这次毫不留情的处置了这批学子,未尝不是在昭示着徐瑾瑜被其的看重。   这次学子伏阙上书之事,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这下子,徐瑾瑜怕不是要乘风而起了!   众人纷纷羡慕的看着徐瑾瑜,不吝言语的想要与之打好关系。   徐瑾瑜一一有礼的回应后,不多时,宫门开启。   随着内侍官一字一句的唱名,徐瑾瑜站在首位,率众学子踏入宫门。   与徐瑾瑜来过数次不同,其余学子方才还在外头言笑晏晏,这会儿却已经大气都不敢喘的跟在徐瑾瑜,生怕有半点儿行差踏错。   这一刻,他们无比庆幸,自己的前方还有一个人顶着,只是那徐瑾瑜看着年少,也不知他这会儿怕不怕,慌不慌。   徐瑾瑜这会儿不但不怕、不慌,心里也平静如水。   毕竟,他过目不忘就不说了,这地方他也来过数次了,皇宫的宴席也吃过。   嗯,不太好吃到让他现在都念念不忘。   等等,琼林宴似乎……也吃宫里的?   徐瑾瑜想到这里,默默决定到时候还是在家中吃饱了再来吧。   徐瑾瑜这厢心情颇为轻松写意,反倒是身后的陈为民紧张都快要将自己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弦了。   “陈同窗,放轻松,如果你不想憋晕自己的话。”   陈为民闻言不由一顿,低低道了一声谢,可还是未曾放松,徐瑾瑜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陈为民出身江南大族,就算因为没有见过圣上心中激动,可也不应该将自己弄成这幅连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其有些失态的程度。   但随着一行人渐渐行至金銮殿外,徐瑾瑜便将这抹疑惑压了下去。   依大盛律,殿试一律在金銮殿举行,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将汇于此地监考,以示重视。   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而这里,就是天子殿堂,是家国大事的决断之处,也将是学子们青云之路的起点。   他日能否位极人臣,就看今日这一遭了。   “开殿门——”   内侍官高声唱道,那有些尖利的声音刺激着学子们敏感的神经,有几个胆小的学子都在这一刻两股颤颤。   就算身边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失态,也无瑕多言。   因为他们也很紧张好吗?   随着金銮殿大门的缓缓打开,二品以上的官员都静立与一旁,而上首的龙椅之上,这会儿还有些空荡荡的。   可即使如此,有人一不留神瞥了一眼龙椅,也被吓得如同触了电似的飞快的收回视线,不敢有丝毫逾矩。   一旁的官员这会儿也在观察着这批新学子,看到有些胆怯的学子,有人不由会心一笑,像是想起了自己当年。   也有些学子胆子大,却开始东张西望,一时让众官员不由皱眉,在自己的笏板上写下什么。   为官之道,谨慎为重,众学子不知道,他们的考核其实从踏入金銮殿的那一步就已经开始了。   而在一众学子之中,为首的少年风姿卓绝,他站在队首,身影虽然单薄,可其静静垂眸站立的淡定从容,已经有些引领众人之势。   徐瑾瑜对于众官员打量的目光只作不知,一律按照内侍官的指引去做。   东辰书院数年磨练出来的君子风仪被徐瑾瑜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少年一身素衣长袍,玉面粉唇,乌发墨瞳,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已经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站在那里,便是公子无双的玉郎君。   “皇上驾到——”   冯卓熟悉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内侍官高声唱到:   “诸人见礼——”   “学生等,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与此同时,一旁的官员们也纷纷与成帝见礼,可是和学子们方才的中气不足相比,官员们的行礼整齐有序,气势滔滔。   两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又在此刻才出巢穴的幼鸟初啼与成鸟的嘹亮的鸣叫汇聚了一般。   成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颇为欣慰,没有什么比看到素来暮气沉沉的朝堂之上,多出这么多新鲜血液而能让人心旷神怡了。   倘若不是国力有限,成帝恨不得每年都能有一次。   天下英才皆入朕怀,那才是盛世之象!   “诸卿请起。”   成帝那带着几分威压的声音响起,不知多少人湿了里衣,这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敢抬头看成帝一眼。   之后,冯卓抬眼看向成帝,得了成帝的示意,这才高声道:   “时辰已到,殿试开始,众贡士入座!”   众人忙谢恩,按照自己的会试的位次落座,虽然偶有失误,可这一天,将是他们最被宽容的一天。   徐瑾瑜直接坐在了首座之上,那里一抬眼就是数十位官员与成帝的注视,徐瑾瑜刚一抬眼就发现了。   但随后,他便面不改色的垂下眼眸,静静等待着散卷。   与此同时,一旁的朝臣也不由小声交谈起来。   他们的声音很小,就算是徐瑾瑜的耳力也听的不大清楚。   但他们的动作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们在讨论的是谁。   徐瑾瑜淡淡的瞥了一眼后,便重新眼观鼻鼻观心,静心安坐。   可是其余学子却不这样,有人原本想要磨些墨汁出来,可是随着一声清脆的触地声响起,那学子顿时如丧考批!   多年努力毁于这一旦!   之后,便有内侍官上前询问该学子是否继续科考,但除非该学子可以尽快调整好心态,否则他也将失利于殿试。   不多时,那学子强忍着泪水向成帝叩了一个头,随后被内侍官引着离开。   而一旁的大人们,只有在那砚台落地之时停了一瞬,之后又开始了低语。   徐瑾瑜不由心里摇了摇头,这次搞心态的终于不是自己的!   只不过,学子十年寒窗,好容易到今日,却因为一时紧张失了先机,实在可惜。   徐瑾瑜心里默默替方才那位学子惋惜了一下,而随着那位学子的离去,考生这边却是已经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众人几乎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个失误的人就是自己。   人在紧张的时候,最容易暴露本性,有学子紧张时便会啃指甲,而等那学子下意识的将手指放入口中之后,立刻一个激灵,抬眼看去。   冕珠缕缕,他看不清圣上的面容,可是心里愈发没底。   可他并不知道,他的举止也已经被众大人尽收眼底。   “啧,方才那啃手指的考生倒是让我想起了我昔日的同年。”   “噢?朱大人的同年,能让朱大人记忆犹新,一定是个英才。”   “哎,别提了,若论学识,本官确实不如他,可是他也有啃手指的小毛病。   之前,他还在先帝巡考之时,自顾自的啃了一刻钟的手指才发现,最后自然……榜上无名。”   “嘶,那真是太可惜了。这届贡士较之往届似乎也有些不大稳重。”   “我倒是听圣上说,今科贡士寒门学子居多,礼数之上,可以不必过于拘泥。”   “理倒是这个理,可是这人礼数周不周全还真不一样,你们看看那位会元……打他坐那儿,圣上就一直盯着。”   大人们一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们为官之人,都想要独得圣心,这会儿圣上的目光只停留在一个少年身上,可不让人心里泛酸气?   可酸归酸,大人们在细细端详了学子们的举止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殿试,也将在此刻正式开始了。   内侍官捧着一沓用红布盖着的考卷,请成帝亲自点题。   成帝随后从中随意抽出一封试题,交给内侍官,内侍官立刻道:   “圣上抽中甲字三号卷!”   甲字号的考题都是汇聚百家之精,乃是由众大人合力斟酌,结合时事所作的今科考题,乃是百中取一,仅有三道之数。   而成帝在听到自己抽出的考题编号时,也不由微微一怔。 第166章   无他, 这道题乃是这三道题目中,看似最简单的一道。   可其能作为三道题目中的压轴题,那其真实难度可想而知。   这道题目的大意是:   ‘今北地乌国请求此前两国交好之重开互市, 承诺此后不再骚扰大盛边疆,问此互市应不应开,为何应开或不应开?’   这道题目也是最近朝堂之上热议的话题,可朝臣们大朝开完开小朝,直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等到此番殿试出题之时,不知是谁将这个议题作为题目投交上去,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道题目不但通过了, 还在众大人的推荐下, 直接入围殿试备选题目之三, 现在更是直接被圣上抽了出来!   而这道题简单就简单在, 题目并无固定回答,只要言之有理, 皆可被考官选中。   但, 人人可答便意味着这道题目对创新性的要求极高。   平心而论,成帝最不愿意抽中的是这道题了, 倘若学子们能写出一些言之有物的东西也就罢了, 可若是写不出, 他日封存的科举答卷被后人看到,岂不是丢脸丢到后人面前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无从更改, 成帝只能垂眸静坐。   随着一众内侍官弓着腰, 挨个将封存好的考卷散发给众学子后, 随后成帝一声“开始作答”,众人忙伏案读题起来。   清晨的阳光自殿门外洒了进来, 冉冉升起的初阳,散发着柔柔的光晕,刚好映亮了纸上的黑字。   徐瑾瑜垂下眼帘,一字一句的读起了题目,片刻后,他磨墨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出题人倒是好心计,这道题目初初读来并不觉得什么,可若是考生对于近年来大盛与乌国的关系纠葛一点儿都不了解的话,那便只能写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了。   这道题目十分平实,可第一问,便考的是众考生对于时务军情的了解。   而这里,便要说的乌国在先帝时期与成帝时期的变化了。   先帝在世时,而今南疆的宁州、北地的凉州,因为与越国和乌国接壤的原因,一直动乱不休。   可先帝不似成帝讲究宽严并济,加上因为其是太祖皇帝的独子,从继位开始便雷厉风行的直接镇压了一众倚老卖老的老臣,是个手黑心狠的。   是以遇上这俩不安分的,就贯彻一个方针——打!往死里打!   曾经先帝创下的辉煌功绩,包括且不限于将兵马驻扎在越国王都一个月,最后越王进献了本国的公主、无数金银财宝,保证以后对大盛俯首称臣,先帝这才没有将越国从这片大陆的版图抹去。   而相较于越国,乌国的子民并不好征服,所以当初大盛是如同熬鹰一样,生生熬的乌国不得不俯首称臣,每年向大盛进贡一定数量的牛羊马匹,而大盛也在凉州开放互市。   从熙禾四十三年至十年前,大盛与乌国度过了一段长达三十二年的“蜜月期”,直到十年前,由于成帝忙于内政,疏于对边疆的约束,乌国这才开始了挑衅之举。   起初,乌国并不敢太过放肆,可直到八年前,乌国因故截了大盛的运粮车队并将押粮官等一干人扒掉皮,挂在路边的树上挑衅之时,成帝一怒之下,直接让人关闭了两国的互市通道。   可互市的关闭除了让两国关系更加紧张外,并未阻止乌国的恶行!   最直观的,就是六年前那场清溪之战,那一站,双方死战不休息血流成河,只大盛便有数万将士阵亡。   乌国的损失自然可想而知。   而也是六年前,朝廷下发征兵令,每户必出一儿郎,来补全损失的兵力。   徐父也因此应召入伍。   徐瑾瑜如今不用思索,曾经乌国与大盛的种种纠葛便历历在目。   这是在武安侯告知徐瑾瑜徐父可能被调去凉州驻地时,徐瑾瑜仔仔细细的重新调查了一番当时的军报。   六载光阴,二十三场的战役,徐瑾瑜都曾一字一句的看过,生怕看到爹的名字,又怕错过什么。   那是何等的煎熬,如同将自己的心肝五脏在沸水里咕嘟咕嘟的煮开一般。   大概是徐瑾瑜停留的时间有些太长了,成帝和众大人的目光纷纷在他的身上停留。   无他,因这道题目表面看上去实在太过容易,所以不少学子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这在他们眼中,可都是送分题!   就算不知实情,未尝不能先歌功颂德一番,想也能博得一二好感。   而一直未曾动笔的徐瑾瑜,便成为了其中的异类。   等徐瑾瑜回过神后,对上数道视线,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后便淡定的提起笔,饱蘸浓墨,写下了今日的第一个字。   互市该不该开?   该!   为何要开?   为天下百姓、边疆稳定!   只不过,这一次徐瑾瑜想要换一个角度,来诠释这九个字。   成帝原本看到徐瑾瑜一动不动时,心里急的五内俱焚,他以为徐瑾瑜无瑕关注边疆之事,是以不知如何下笔。   倘若真这么寸,考到了徐瑾瑜的之时盲点,让他错失状元之位,大盛也将少了一段属于六元及第的佳话!   这也就罢了,可少年的野心成帝看在眼中,这样的少年郎,最怕的就是他日一蹶不振。   届时,只怕……木未秀便已折!   徐瑾瑜并不知道成帝的担忧,他这会儿笔走龙蛇,精神振奋,倘若有人可以看到徐瑾瑜的眼睛,便会发现他这会儿眼睛越写越亮。   而他手中提着的毛笔那挥舞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几乎都可以晃出了残影!   等到最后一笔落成之时,徐瑾瑜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颇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这道题目若要歌功颂德,他可以千种不同的方式来将此事以光辉的语言技术掩盖过去,可是那样也无法掩盖住原在边疆的凉州百姓,为此所付出的血泪。   以及,在互市关闭之下,乌国人狗急跳墙而造成的累累白骨的惨像。   而那,并非徐瑾瑜所愿!   与此同时,成帝终于坐不住了,他从龙椅上站起身,自高台之上走了下来,开始四处巡考。   虽然,他的目的却是是位居首位的徐瑾瑜,可是想到徐瑾瑜方才才初初提笔,他这会儿过去指不定会给那孩子过大的压力,所以成帝由于片刻还是径直朝最后走去。   而随着成帝的巡考,让考生们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动荡起来,有人惶恐,有人畏惧,又有人兴奋激动,一时之间考生们的面色各异,也纷纷落入不远处时不时抬头看过来的众位大人的眼中。   圣上亲自巡考,这昭示着圣上对于他们这些学子的满意,是以一众学子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哪怕手已经都抖得不成样子,也靠着肌肉的本能驱使自己写下一个个端端正正的方块字。   就这样,四百余名考生的位置很大,但成帝觉得又没有那么大,因为很快他又重新走到了徐景瑜的身边。   成帝这会儿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担心,不是成帝说,就算是他自己亲生的皇儿,他心里都没有这么担忧过。   可,三载光阴,少年如同在他眼皮子下开始发芽,生根,成长。   现在这临门一脚便该是收获之时,却不知这果子结的如何?   最后一步,成帝走得颇为缓慢,当他站到徐瑾瑜的身旁时,许瑾瑜刚刚停下了笔。   成帝心中一顿,随后便站在徐景瑜的身旁,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可看着看着,成帝便忍不住想要伸手拿起来细看,好悬在最后一刻,成帝想起现在还在殿试,这边险险的停住了。   但即使如此,成帝的一言一行本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这一刻连成帝都忍不住想要拿起来细细品读的考卷,一时也让众大人好奇不已。   “哼,哗众取宠之辈罢了。”   户部尚书将两只肥厚的大手交叉在有些圆滚的肚皮上,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   “一个小小的互市不开也罢!哪里值得如今这般议来议去了,不过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罢了。   乌国人想要的不过是粮食布匹罢了,给他们就是了,能将此考题作为今科殿试试题,也不知道诸位是怎么想的?”   在户部尚书看来,一个互市所带来的整体税收放眼整个大盛,可以称得上是不值一提,实在没有必要因此大动干戈。   然而,按照大盛的惯例,殿试的试题必与时务挂钩,且由众臣票选得出,是以互市之事能入选殿试试题也代表了朝中大大人对于这件事的重视。   “听大人的意思是,如今户部已经盆满钵满,才能撑得起大人这么大的口气,说话也不怕外头风大,让您闪了舌头!”   应青山淡淡的看了户部尚书一眼,到底是做御史的,口中没有半分留情。   “乌国虽然兵强马壮,可是乌国的人口数量远不及我大盛能用一些物资来换得边疆安宁,可比耗费那么多的军费省事多了!”   户部尚书振振有词,应青山遂低低道:   “唔,也就是今日平阳侯不在,否则只怕他手中的笏板又要断一次了。”   应青山意有所指的说着,眸中却满是厌恶,圣上当时怎么就不让户部尚书多养伤几日?   也就是这时间太寸,否则他真希望其再养伤一个月,也省得出来让人闹心。   “你!”   户部尚书气的咬牙切齿,可却忍不住捂着脸后退一步:   “应大人一个文臣,倒是有一颗向武将的心,也不知圣上知不知?”   应青山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   “本官不知圣上知不知,倒是大人您像极了本官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   应青山的做派可并不像是夸赞的语气,而这是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蛔虫,是不是那种白白长长,会从谷道爬出来的虫子?”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被气的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应青山瞥了他一眼后,便将注意力放在还站在徐谨于身旁的成帝,不由饶有兴致的眉尖挑了挑。   他预感这位徐会元一定要写出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否则也不足以让圣上驻足那么久。   啧,他还那么年少啊,年轻真好。   等到日落之时,整场殿试彻底落下了帷幕。   而作为整场电视最晚提笔答卷,又最早作答完的徐瑾瑜收获了不少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尤其是,方才成帝还在他身侧停留了这么久,满意之意溢于言表!   “交卷——”   内侍官高亢嘹亮的声音响起了,众人只觉得心下一凌,随后即便是没有作答完的学子也只能乖乖的放下笔,兀自神伤起来。   毕竟,就算是想要写一些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也是需要字斟句酌,也好能让阅卷官耳目一新不是?   之后,考生纷纷离开座位,被内侍官引着从侧门而出。   黄昏落日的余晖,公平的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而待三日后,便是他们数载、十数载,乃至数十载寒窗苦读的最终归宿了。   徐瑾瑜刚走出宫门,学子们像是一下子被解除了身上的某种限制一样,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这次的试题。   “这一次的考题真的太简单了!”   “互市贸易,对于那些粗鲁的蛮子来说,实在是浪费!”   “不错,互市只会养肥了他们!现在他们也不过是困兽犹斗。”   “吾觉得,这互市确实不应该开,但若是我大盛能给我一二安抚,也能两全其美不是?”   “……”   徐瑾瑜的耳边是诸学子的声音,他不由蹙了蹙眉心。   乌国虽然在其他资源上多有缺乏,可是其并不是会被困死之辈。   他们手中有马,有铁,若是真的被逼急了,届时遭殃的只会是宁州城的百姓。   至于安抚乌国,要如何安抚,又要怎么安抚才能是个头呢?   贪心不足蛇吞象,倘若答应给乌国一百万石的米粮,他日乌国难道不会想要两百万,五百万乃至一千万?   只不过,有李守言的例子在前,徐瑾瑜并未开口,正在这时,一旁的马车里边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大郎”   “娘!”   徐瑾瑜将心中思绪压了下去,含笑着走了上去。   自从此前永新侯府之事,让徐母一直郁郁寡欢。   这一次徐母能愿意出门,还是徐瑾瑜说娘陪他走了这么多场科举,若是差了最后一场,以后想起来也会觉得遗憾。   徐母仔细思索一番后,觉得徐瑾瑜这话说的没错,这才答应了下来。   徐瑾瑜上了马车,徐母忙将准备好的肉干茶水摆好,看着徐瑾瑜有些心疼道:   “大郎今日可是没有好好用饭?娘觉得脸色都白了些。”   “那倒没有。”   徐瑾瑜抿了抿唇,没有说的是,相较于其他学子,他应该是比较轻松的了。   殿试答卷的要求在两千字左右,在其他学子还在字斟句酌的时候,徐瑾瑜已经一气呵成完成了自己的做答,等到中午放饭之时,他更是悠哉的喝了一碗白粥。   “就是宫里的粥香是香,可是吃着还是觉得没有娘您做的好吃呢!”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徐母一听这话不由弯了眼睛:   “那今个回去娘给你做点儿不一样的粥吃吃?公主带回来的那个厨子是南方来的,娘这段时间也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就是粥!嘿,你都想不到人家还有咸口的呢!”   “真的呀,那我今日可就有口福了!”   徐瑾瑜附和着徐母的话,可就在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连杯中的茶水都溅出来了两滴。   “平叔,怎么了?”   自从之前惊马案之后,魏思武直接派了心腹前来赶车,确保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徐郎君,是一个女娘晕倒在路上了,您看……”   “女娘?”   徐瑾瑜闻言,扬了扬眉,随后清了清嗓子:   “这样吗?我来瞧瞧。”   徐瑾瑜随后跳下马车,看着歪倒在路边的女娘,但见她衣着朴素,面容清丽,只是唇瓣毫无血色,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徐瑾瑜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女娘可能是因为气虚的原因导致的昏厥,随后便吩咐车夫请人来将这女子送到医馆。   等徐瑾瑜再度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就发现徐母双眼放光的盯着他:   “大郎到了年纪,也该成家了,只是不知方才那姑娘如何?”   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娘!”   “怎么啦,男大当婚,虽然永新侯府之事娘现在长了心里还觉得不大舒坦,可人活在这世上,便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况且,娘还是头一次看到大郎这么积极呢!”   徐瑾瑜:“……”   徐瑾瑜无法告诉徐母,自己这是在释放属于饵料的香气,当下只能笑笑不语。   徐母见状,又调侃了一句,徐瑾瑜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想起方才那女娘的模样,抿了抿唇。   那女娘清丽有余,可却失了花魁娘子应有的绝色倾城,看上去倒像是一颗被投石问路的石子。   这件事,将一颗小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后面便沉入了湖底。   而就在诸位考生终于可以短暂的放下多年心间的枷锁之时,八位由成帝亲自点出来的阅卷官正在夜以继日的批阅诸位学子的考卷。   应青山在经历的百余篇除了歌颂先帝勇武难挡,就是赞扬成帝英雄气概,一举关闭互市,断了乌国的精神支柱,为枉死的押粮官等官员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举动。   不得不说,这样的答卷不少,甚至可以称得上多,就连朝中大臣们议及此事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是这样的态度。   可见这是一条十分稳妥的路子,可是这样的文字看的太多,就算有些词藻华丽到震撼人心,可仍旧让应青山觉得十分的乏味。   随后,应青山根据这位学子的文采,在卷面上落下一个“△”,这是第二等的意思。   此时此刻应青山终于明白了圣上为什么在抽到这一道题的时候,面色有一瞬间的异样。   应青山随后端起一杯茶水,让自己缓了缓神,等一盏茶毕,应青山终于不得不面对惨淡的现实。开始批阅起了看似五花八门,实则大同小异的答卷。   过了一会儿,等应青山拿起一份答卷时,动作不由微微顿住。   无他,这道答卷上面的圈叉排列的实在有些过于极端。   要知道,就算是他们这些阅卷官阅卷的时候也有一定的规矩,倘若第一位考官落下了圈后,其余的阅卷官最次也不能低于第三等!   这会儿,上面一个圈一个叉,称得上是两极分化,让应青山不由起了好奇心。   随后,应青山低眸看了下去。   就应青山阅过的这百余份答卷之中,作答不开互市的答卷,便有整整九十余份。   至于其他作答要开互市的考卷也不过是为了标新立异,脱颖而出。   可若是其能言之有物,应青山自然不会吝啬自己手中的圈。   可其也只不过说一些夸夸其谈,浮于纸上的言语,若是让他们这些对盛乌关系颇为了解的大臣们来看,只一眼便能看出其在耍一些过家家的小把戏罢了。   而面对那样的答案,应青山便会毫不留情地给予了最次等的评级!   看到这里,应青山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份答卷的评级这么极端了。   毕竟朝廷之中可不缺某些极端分子,哪怕一看到开头的第一句开户市这三个字,只怕这叉就落了下来,比如——户部尚书。   只不过,应青山这会儿无暇将目光投给不远处的户部尚书。   因为,他完完全全被这份答卷吸引住了,这考生文采飞扬,通篇文章气机一致,让人读来只觉得头皮发麻!   起初,应青山看到这份答卷考生作答不开互市之时,他的心中尚有疑虑,这考生会不会又是一个想要哗众取宠之辈?   可是等一行一行看下来的时候,当应青山看到这位考生连盛乌两国历年的种种战役都可以信手拈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心眼里相信了这位考生一直在暗中且密切的关注着这些国家大事。   而也正是因为这一次一次的。战争让考生也在担忧起了两国关系之下边境百姓那水深火热的生活。   互市之开,为边境之太平计。   可是仅仅只是说一两句口号,那也是谁都可以做到的,自然不值得让应青山如此侧目。   而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则是这位考生就开互市所提出的一项又一项堪称细致至极!   根据这些细则,应青山结合多年来对于乌国的了解,他有预感,若是互市真以这样的细则进行重开,只怕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随后,应青山深吸一口气,画上了一个圈。 第167章   三日光阴, 殿试的阅卷已经悄然结束。   正值傍晚,成帝与诸大臣聚于御书房。   “今科殿试前三名臣等已经决出,请圣上钦点。”   应青山将三份考卷恭敬呈上, 成帝微微颔首,随后直接拿起放在最上面的试卷,他抬眼一看,便不由眉心一凝,但成帝没有多言,而是将剩余的两份考卷一一阅过,这才缓缓靠回龙椅, 声音淡淡道:   “朕还没老, 一个个这是打量着朕老眼昏花了, 都来糊弄朕了是吧?!”   “臣等不敢!”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仓皇跪下,应青山也拾起衣摆跪了下去, 他是知道圣上在寻什么人。   其余诸人也未尝不知。   “头一份考卷答的是什么?先帝功绩, 朕之功绩,可好汉不提当年勇, 说的这么夸夸其谈, 只怕是对乌国之事一概不知!   这都是什么狗屁文章?!你们竟然把这样的文章呈给朕, 不是打量着朕好哄骗又是什么?!”   成帝厉声呵斥着,诚然,这篇文章确实文采斐然, 可是他若要的仅仅是那等只会说些冠冕堂皇, 令人开怀的好听话, 那这科举不办也罢!   “可圣上,这真是吾等整合了成绩最好的考生的答卷了。”   户部尚书没有想到成帝竟是会直接发难, 他忙躬身道。   “成绩最好的答卷?”   成帝冷冷一笑:   “应青山,你去将徐瑾瑜的答卷给朕取来,朕倒要看看他差在哪里!”   户部尚书都懵了,他就说圣上怎么突然发难,原来是揣着答案问问题呢!   至于这徐瑾瑜何人,户部尚书还真略有耳闻。   殿试的阅卷只有他们这些重臣,所以并未糊名,而徐瑾瑜的答卷却是诸多学子中,最令他不喜的。   明明只需要最简单的方法便可以达成的目的,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最重要的是,那答卷实在锋芒毕露,让他几乎以为看到了第二个应青山!   曾经,一时失手让应青山这只土坑里的癞蛤蟆爬了上来,是他最懊悔之事,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徐瑾瑜压下去!   可是,曾想到,圣上竟然对他印象如此深刻。   户部尚书颇有几分忐忑不安的在原地等着,但随后他又安心下来。   殿试遴选的考卷只需要看圈中者最多之人,谁又会管这个圈怎么来的呢?   户部尚书抬眼扫了一下有些不安的两人,许是户部尚书实在太过淡定,是以那两人也渐渐安心下来。   不多时,应青山捧着徐瑾瑜的考卷走上前来:   “圣上。”   成帝也不接,那日徐瑾瑜答的快,是以所有内容他早就已经看过,这会儿他只是抬了抬眼皮:   “念!”   应青山看了成帝一眼,随后缓声道:   “市,买卖之所也。互市,北疆之太平之所也。   互市宁而北疆平,北疆平而大盛兴。大盛若兴,互市当开。”   应青山醇厚的声音响了起来,通篇文字不长,可此时此刻应青山读来朗朗上口,又一气呵成,等到最后几乎让他都要喘不上气,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眸已经分外晶亮。   无他,这篇答卷从浅入深,将大盛多年来与乌国的对战的损失用翔实确切的数据与曾经乌国与大盛两相交好之时做了鲜明的对比。   等到最后又笔锋一转,表示互市要开,却也不能如曾经那般全面开放,让凉州几乎成为半个乌国的城池,并让其养大了野心,多番前来挑衅大盛,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文中表明,乌国之强,在于其兵马之壮,铁器之多,互市之中,可以以乌国马匹,牛羊,铁器作为直接货币。   由官府组织并互市交换之物,对于流入大盛与售出乌国的物品做以严格要求,可多售卖价值贵重的茶叶、瓷器,粮食等刚需之物限额限量等……   如此一来,可扼住乌国物资短缺的咽喉的同时,也可以进一步削弱乌国的国力,以壮大盛之国力。   “乌已疲于我大盛,若开互市,乃两相受益之事,此事之胜算十之八九……”   等应青山将最后一个字念完,御书房内一片寂静,成帝抬眼看了一眼众人,面无表情道:   “都说说,这篇文章差在哪里?”   成帝随后拿过来考卷,扫了一眼,只见上面的圈叉分布十分极端,一半圈一半叉,笑了:   “好,好极了,冯卓,去拿纸笔来,让这四位爱卿给朕写写,这等言之有物的良策,究竟差在哪里?”   所有考卷之上的圈叉都留有读卷官的小印,这会儿等冯卓奉上纸笔,户部尚书一派的四人面面相觑一番,随后捏着笔在原地停了许久,也没有挤出一个字。   阅读理解他们不是没有做过,但这一次这篇考卷,若要让他们逐字逐句分析,他们一时也无从指摘。   文采斐然,气机相和,从文理之上,乃是一篇上佳的佳作。   而这里面的观点,虽然与大部分人相悖,可是其所言句句属实,且对策得当,若真要说,只能是因为与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罢了。   是以四人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成帝率先出声:   “怎么,都哑巴了?朕看你们就是私心太重!打量着朕不知道朝堂之上你们都主张着不开互市?”   成帝这话一出,户部尚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低下头:   “圣上,臣以为这位徐瑾瑜的对答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如若乌国不同意这样严格限制的互市,那岂不是反而激怒了乌国?   我大盛国富力强,何须在小节之上斤斤计较,且不说若是官府组织互市要耗费多少精力,他于我大盛确实没有多大助益啊!”   “鼠目寸光之辈!”   这几日,朝堂之上对这事议了不下十次,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拿出一项让人觉得言之有物,可以实施的计策。   可待成帝看过徐瑾瑜这片作答之后,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乌国其实最缺的就是粮食、茶叶等,而陶瓷也是他们彰显身份的利器,把握住这三样,便是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徐瑾瑜说的没错,是之前的互市太过放纵,这才养大了乌国的野心。   在他笔下,乌国与凉州的冲突越来越多,也是其耐不住的象征,是以,而今正式最合适的时机。   “朕且问你,倘若今日如你所言,用钱粮安抚好了乌国,待到他日,乌国索要更多的钱粮之时,你待如何?”   成帝眸中满是怒气,户部尚书被吓得投笔跪下,忙道:   “臣,臣……”   户部尚书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成帝遂冷声道:   “怎么,爱卿没有更好的计策了吗?”   户部尚书额角上的汗水滴答滴答的落下,心中十分苦涩,他不知为何圣上突然这般咄咄逼人,可圣上说的那事不是还没有发生吗?   待到发生之时再想解决的办法不就好了吗?圣上何以至于为了一个学子这般对待自己,真是王赋了自及多年来的苦心侍奉!   户部尚书自然不能将自己的真心话和盘拖出,过了许久,他才语气哽咽的说道:   “圣上啊,老臣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全都是为了我大盛着想!   这徐瑾瑜的考卷虽说也有几分道理,可此事若要成行,怕是需要一二年月,哪有臣之所言立竿见影?”   “是立竿见影,将自己家的肉夹到别人的碗里,来喂肥别人可不是立竿见影?   待到他日乌国调转枪头,对准我大盛之时,还望户部尚书您不要吝啬,以血肉之躯挡在凉州将士的身前!”   应青山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三言两语辩驳的户部尚书面红耳赤,他呐呐地说道:   “此事朝上还在议,应大人何须这般咄咄逼人?”   “朕倒是觉得应爱卿说的无错,能不成爱卿到时候想要当一个逃兵吗?”   “臣,臣绝无此意!”   成帝冷哼一声:   “应青山,你且去再寻几份写明要开互市之言的考生的答卷来,依朕之见,只怕这些考生答卷的成绩都不会很理想呐!”   成帝这话一出,户部尚书顿时脸色微变,可还不待他说话,应青山便干脆的应了一声,随后直接转身离开。   “圣上,臣……”   户部尚书期期艾艾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成帝还不待他说话,便直接冷声说道:   “朕知尔等在朝中与人政见之不同之时都有些心计手段,可是今时,今日尔等万不该将这等手段用在科举之上!”   “臣……”   户部尚书。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有这干巴巴的一个字,却在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无从辩解。   他确实是畏惧了这个少年那锋利如刀的笔锋,这才想要将他压出一甲,乃至之外,拖延他正式入朝的时间。   毕竟,在此前也未尝没有过会元马失前蹄,甚至榜上无名之说。   然而这件事就那么寸,正好徐瑾瑜写完了,也正好被成帝亲眼看过,且确定被诸人推荐出来的三份考卷屋,无一能与之比肩。   成帝看着户部尚书这副模样,神情冷淡,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一刻钟后,应青山将一沓考卷呈了上来。   成帝一张一张的翻过去,越看他面上的冷色越重,等到最后他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好啊好的很!所有说明要开互市的考生,你四人是看也不看直接便画叉!”   应青山一共拿来了十份考卷,这些考卷里面有文采好的,也有略书文采的,可所有以开互市破题的考生全部都被画上了叉,而上面四人的小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户部尚书一干人等直接仓皇跪下:   “臣等知错,求圣上恕罪!”   成帝这会儿仍旧被气的胸口一起一伏,他冷眼看着这四人,这四人中,只有户部尚书是他权衡利弊选出来的,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其余三人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   “堂下四人,私心颇重,嫉贤妒能,即日起罚奉一年,着降职一等,闭门思过一月,以儆效尤!退下!”   成帝这话一出,户部尚书脸色一白的同时又暗松了一口气。   等到四人退下,成帝又飞快的念了八人的名姓,让冯卓即可将人招了进来,勒令他们与应青山四人重新对本次科举的考卷进行评级,务必不能误了明日的放榜。   而被急招请来的八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也知道应该是前面四人出了什么失误,当下那叫一个小心谨慎。   十二人熬了整整一宿,这才看看将四百余份考卷重新批阅出来,等到最后,呈到成帝眼前的三份考卷之中,竟有两份乃是以开互市破题的考生。   无独有偶,而二人分别为徐瑾瑜和陈为民。   ……   时光飞逝,三日时间悄然而过,等到第四日的时候,徐瑾瑜穿上了徐母亲手制作的白衣,坐上了马车朝皇宫而去。   不同于当时殿试科考之时那日天不亮便来到宫门外等候,此时此刻天光大亮,暖融融的阳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也将皇宫的恢宏之气展现的一览无余。   徐瑾瑜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   “瑾瑜今日,这身白衣果然超凡脱俗,简直不似凡人!”   徐瑾瑜刚一下马车,宋真便笑着走了上来,看着徐瑾瑜这副模样笑嘻嘻的说着。   但宋真说的也并非是奉承之言,此前徐瑾瑜从未穿过白衣,最素淡的颜色也不过是那身竹青色的春衫罢了。   可是今日不同,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少年那清润剔透玉面上,仿佛被神明精心勾勒描摹的精致眉眼也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偏偏少年那身雪白的长衫,也在此刻飘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少年便会踏云而去。   “真兄今日也非同凡响!”   徐瑾瑜也笑着夸了一句,宋真虽然五官生的有些寡淡,可是今日穿上白衣之后更添几分文雅味道。   宋真连忙摆了摆手,他自己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可即使如此,被瑾瑜夸了一句他还是很高兴。   只是这会儿看着那高大巍峨的宫门,宋真都忍不住感叹道:   “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我会在这样的年纪便能走到这里。”   曾经,只是年少时的不甘人后。   如今,眨眼之间便已经要走进天子殿堂。   倘若五年前有人告诉他,他会用几年时间便可以从一介白身走到这一步,宋真一定会嘲笑那人是在痴人说梦,可是没有想到今时今日这梦竟然变成了现实。   “瑾瑜,谢谢你。”   宋真清楚的知道,他能有今日全非自己一人之宫,若非是好友一直不遗余力的帮他,他又岂会走到这一步?   “真兄,你我之间,何须一个谢字?”   徐瑾瑜偏头看了宋真一眼,淡淡一笑,宋真闻言也是不由一笑:   “对,你我之间早就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说完的。”   “真兄。”   徐瑾瑜忍不住无奈的道了一句,宋真随后笑眯眯道:   “怎么了?哦,我知道我们瑾瑜是不好意思了!哎呀,得亏瑾瑜你不是个姑娘家,不然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忍不住斜了宋真一眼,这家伙想必作答的不错,这才有闲心来取笑自己!   按照大盛的规矩,今日他们这些考生需要身着白衣而至大殿等候殿试结果。   而这,也寓意着他们即将迈出进入朝堂的第一步。   等到吉时至,内侍官忙殷勤的打开了宫门,迎接着这群白衣学子进入宫中。   这一次虽然没有唱名,可也在于徐瑾瑜没有注意的时候,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慢下脚步,站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但见阳光之下,一个少年身后跟着一群白衣书生款款行至丹陛之下。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阳光也变得热烈了起来,有不少人后知后觉的开始紧张呼吸急促起来到大的汗水,顺着额头一滴一滴到滑下。   他们能不紧张吗?   下一刻他们这些年经年苦学的成果便要被展示于人前,   有人在阳光下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但,当他们看到最前面少年那挺拔如松的身影之时,众人一时又觉得心中微定。   没道理,他们这些人还不如一个少年的心性,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今日心中各自都较着劲儿,是以倒是没有多么失态,很快便有内侍官出来高声的宣读着本次三甲之名。   这一刻有人激动,有人慌张,有人无比的期待着,能在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有人期盼着不要念到自己。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连公布名字都会变得这么惊心动魄,但好歹有人顾及到这是御前,即便是被叫到了名字,也只是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声,便再也不敢多言。   “……章程,王林等人,为今科三甲。”   随着内饰官的声音落下,有人仿佛脱离了一般,浑身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内侍官对此好像也已经见怪不怪,直接便抬手让宫人将此人直接拖了下去。   而随着三甲排名公布之后,有些自觉毫无希望的人已经如丧考批目光,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丹陛,面色苍白。   但也有人跃跃欲试的看着内饰官,期待着能在接下来的二甲或是一甲之中听到自己的名姓。   “接下来,乃是本次二甲之名。”   那内侍官依旧按照倒序继续念着名字,只是随着名字越念越多,宋真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本以为自己此次已经十拿九稳,可是却没有想到到了这一步竟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难不成自己这一次果真是要马失前蹄不成?   宋真想起自己方才在宫外与徐瑾瑜言笑晏晏的模样,一时涨红起脸来。   可,下一刻,内侍官直接道:   “二甲头名:宋真!”   宋辰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内侍官,惊愕到不能自己。   二甲头名?!   可是还没等宋真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内侍官便请他上传承担起传胪的重任。   宋真只好顶着大红脸上前,看着手中的金榜,念了起来—— 第168章   宋真冷不防站在高台之上, 被阳光一照只一阵头晕目眩,但等他看到内侍官交给自己的金榜之时,不由呼吸急促, 可想起方才那折磨人的规矩,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今科一甲探花为——”   宋真抬眸看去,众人皆都屏住呼吸,紧张之色让围观人都忍不住替他们提起心。   只是,等宋真对上徐瑾瑜那平静的眸子时,弯了弯,遂若无其事的移开:   “青州贡士周启章, 赐进士及第, 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周启章在人群之中并不靠前, 等他站出来时, 众人亦觉得不可思议了。   探花郎……竟然是一个国字脸,满脸络腮胡, 身材壮硕无比的大汉!   而等周启章听到自己的名字后,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宋真,过了半晌这才站出来冲着大殿深深一拜, 大声道:   “学生, 不, 臣谢圣上隆恩!”   在大盛前期便废除了宰相制,原本本该由宰相宣读的一甲前三名最终落到了同科传胪之身,是以一甲前三名只需要先在丹陛之下行长揖礼, 过后再入殿参拜圣上。   只不过, 周启章腿抖的厉害, 又说着一口并不地道的官话,像是随时都要跪下去一半。   “今科一甲榜眼为桑州贡士, 陈为民,赐进士及第,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下一刻,陈为民应声而出,他白衣长袍,背脊挺直,仪态端方的冲着大殿行了一礼:   “臣,陈为民谢皇上隆恩!”   与探花郎相比起来,这位陈编修倒是更有几分探花郎的味道。   可还不待众人疑惑,下一刻,宋真继续道:   “今科一甲状元为京城贡士,徐瑾瑜!赐进士及第,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徐瑾瑜随后迈出一步,冲着笼罩在阳光下的大殿,面色肃然,沉声说道:   “臣,徐瑾瑜谢圣上隆恩!”   少年上前一步,白璧丹陛之上,他白衣翩然若飞,微抬的面容上神情端肃而平静,仿佛已经是登临仙界的仙人。   一时间,众人终于明白为何今科探花郎会是那么一个络腮胡的大汉了。   有这么一个霞姿月韵,清风朗月般的状元郎,探花郎只怕也要绝世之姿,方能与之比肩。   可,倾城之姿常有,如这般容色过人却还能一举摘下状元郎之名的少年郎怕是千年才能出一位!   这一天,无人能与其争锋!   众人不由屏息,宋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这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请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随吾入殿与圣上见礼!”   那内侍官又高又尖的声音响起,徐瑾瑜等人随跟着他的脚步朝大殿之内走去。   而此时此刻成帝正襟危坐,即使眼下一片青黑,可也依旧精神奕奕,他昨夜也是一宿未睡,可此时此刻,看着外面走进来的身影时,他又觉得心间一松。   三年了,他苦守了这么久的好苗子,终于还是落进了他的篮子里!   “臣等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这三日时间,三人都简单的学习了一下入宫礼仪,这会儿三人上前与圣上见礼的时候也不是似此前那般中气不足。   且这三人之中便有两人年岁不大,一时之间,大殿之中,无形中多了几分蓬勃朝气。   成帝抬了抬手,请诸人起身,笑吟吟道:   “好!好啊!今日看到三位爱卿,朕已经可以想到他日我大盛兴盛之象了!”   “臣等多谢圣上赏识,必将鞠躬尽瘁为国尽忠,肝脑涂地为民尽心!”   虽是三人,可声势不小,成帝听了这话顿时更加满意,一下子笑的连眼角的纹路都显现出来了。   “好,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之后成帝又亲切了问了三人一些家里的事儿,只是轮到徐瑾瑜的时候,那语气中自然而然透漏的亲近,让陈为民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依他之见,这位徐修撰可不是那等会溜须拍马之人,怎么圣上对他的态度便这般不同?   周启章倒是毫无所觉,只是在成帝问起之时,恨不得竹筒倒豆子,连自己家里有几只鸭,几只鸡都告诉成帝。   是的,周启章乃是寒门出身。   他的考卷之所以力压一众学子,乃是其所言句句朴实,虽然他的意见是不开互市,可条条道道都是从实际出发,阐明了互市若开会让乌国得寸进尺的危害性,而成帝看中的就是他那颗根植于民,一心为民之心。   “……俺,咳,臣是差一点儿就见不到圣上咧,多亏了考场里的白粥,臣想着,考试都吃这么好,这要是当了官,肯定能更好!”   周启章一个激动,差点儿没秃噜嘴,等话说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连头都不愿意抬了。   成帝不由失笑,只是笑着笑着,他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寒门学子难登天子殿堂,他一直都知道,他多么希望有一天,天下的英才皆可以毫无顾忌的科举。   届时,才能真真正正的做到,天下英才皆入大盛,大盛兴盛指日可待!   “周大人为一碗白粥而做官,是为一清二白之意,是倒是极好的寓意。”   徐瑾瑜笑着为周启章结尾,周启章也不由一笑,随后小声嘀咕:   “不愧是状元郎,说话奏是好听。”   可殿中就这么大,成帝自然听的一清二楚,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冯卓随后前来禀告:   “皇上,吉时将至,三位大人该着吉服,观金榜,打马游街了。”   “既是如此,那你们快快去吧!”   成帝笑着摆了摆手,三人随后恭敬告退。   冯卓派了自己的小徒弟程松引着徐瑾瑜去了偏殿,原本的白衣被宫人解下,大红色的状元吉服之上绣着几只姿态各异,翩然起飞的白鹭。   等到吉服加身,程松本要为徐瑾瑜冠上发冠,可徐瑾瑜如今还未到加冠的年纪,程松一面让宫人为徐瑾瑜半绾发髻,一面笑吟吟道:   “哎呀,徐大人,想是这状元金冠都未想到它有一日能带在如您这般年少博才的少年郎头上。”   “哪里哪里,您谬赞了,倒是多亏了圣上的赏识,吾才有今日。”   徐瑾瑜淡淡笑着,却没有丝毫骄狂之色,亦没有因为自己高中便看不起内侍,倒是让程松也不由在心中道:   怪道师父让他待这位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恭敬些,只看其年少不自傲的心性,便远胜大部分人。   宫人十分巧手,因徐瑾瑜还未及冠,是以之将额前与后半长发高高挽起,程松双手捧起状元金冠,徐瑾瑜微微低头,他这才一脸郑重的放了上去。   待程松松开手后,后退一步,徐瑾瑜正好缓缓抬起眼,少年星眸如墨,气质出尘,纵使被这般浓烈赤金正红裹挟着进入尘世,可也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金冠之下,水晶珠串光芒粼粼,与少年沉静的双眸交相辉映,端的是器宇不凡,高不可攀。   程松一时都不由后退一步,天爷哎,这哪是什么寒门状元,说他是国公世子他都相信!   “今日怕是有不少女君要心折于状元郎喽!”   “大人慎言,不好污了人家女娘清名。”   徐瑾瑜轻声说着,程松也反应过来,这话若是落在京中贵女口中,只怕也要落人口实,他忙道:   “谢徐大人提点。”   徐瑾瑜只是笑笑,随后这才大步走了出去,而外面陈为民与周启章二人纷纷换上了喜庆的红衣。   陈为民肤色微黄,红衣炽烈,似乎让他颇有些不适应,面色并不似此前那般平静。   反倒是一旁的周启章浑身的肌肉将红色吉服撑的满满当当,这会儿这高兴的合不拢嘴。   之后,由徐瑾瑜三人率领众进士朝宫门外缓缓走去,而本次的金榜正贴于龙门外。   过了龙门,一眼便看到了那一早搭好的龙棚,这会儿京兆尹早就已经候在那里。   “恭喜徐郎君,不,今日该称呼一声徐大人了!这般年轻的状元郎可不多见,今个我也沾沾喜气!”   京兆尹笑着将一朵红彤彤的花朵簪在了徐瑾瑜的鬓角,徐瑾瑜一下子变得喜庆起来。   “多谢大人了。”   徐瑾瑜虽不知为何京兆尹眸中突然蕴起笑意,这会儿只得无奈道谢。   随后,京兆尹又将红绸披在了徐瑾瑜的身上,很有技巧的作出了一朵漂亮的花儿。   “咳,徐大人今日真真是英姿伟岸,令人羡慕啊!”   京兆尹笑眯眯的示意徐瑾瑜继续朝前走,收获了徐瑾瑜一个幽怨的眼神。   这哪里是羡慕的眼神,京兆尹大人真是促狭!   徐瑾瑜忍不住腹诽,可是看到一旁一直傻笑的周启章,也不由心情一松,笑着道:   “今日周大人穿着这身倒是颇为喜庆。”   三人在内侍官的指引下,朝着一早备好的马匹走去,因为成帝面前解围之恩,周启章倒是对于徐瑾瑜很是亲近:   “那是,白得了一身衣裳,可不高兴?嘿嘿,有新衣裳咧!”   周启章高兴极了,只不过等到马前时,周启章便有些傻眼,拉着徐瑾瑜的袖子小声道:   “状元郎,不会骑马咋弄?”   徐瑾瑜微微一笑:   “无妨的,待会儿周大人让人扶着你先上马,然后便会有人为你牵马的,并不需要你多么精通。   不过,一会儿在马上,周大人最好身子微微前倾,这样人和马都轻松。”   徐瑾瑜细致的解释了一下,周启章听的眼睛一亮:   “不亏是状元郎,啥都知道!”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失笑摇头,随后看着周启章欢天喜地的去找自己的马。   徐瑾瑜一个利落的飞身上马,晶莹的水晶映的少年姿容如玉,他骑着高头大马,朝长街走去,迎接属于自己的荣光! 第169章   正所谓, 金榜题名日,踏遍京州城。   今日本是殿试放榜之日,是以金吾卫正带兵巡逻, 顺带将主干道上的百姓拦在安全的位置。   此时此刻,红衣烈烈的状元郎在侍卫的开道之下,骑着高头大马,鬓角簪花,缓缓而来。   “天呐!今科状元郎竟然是这么俊俏的一个小郎君!”   “天爷哎,听说状元郎还是咱们京城人士哩!”   “当真?那咱们可要给状元郎好好捧场!”   “不光如此,咱们的状元郎那是又年少, 又有才华!六元及第, 知道吧?咱们状元郎就是一个!”   “啥!快快快, 花来, 花来!六元及第的状元郎,那得沾沾喜气!”   下一刻, 徐瑾瑜刚骑马而过, 那一朵朵鲜花如同落雨一样,还有一片花瓣沾在了马儿的眼睛上, 徐瑾瑜借着回礼的姿势轻轻拂去, 这才免去了一场意外。   可少年那温润如玉的一抹淡笑扬起之时, 一时间大家伙的热情顿时更高!   “花!花!都给状元郎!”   “这世间竟有如斯美少年,造物主之精魄也!”   “善!”   “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   “同喜,同喜!”   一时间, 徐瑾瑜被花海包围, 眼看着徐瑾瑜众人一番火力围攻, 陈为民和周启章对视一眼,二人默默的靠在了徐瑾瑜的身后。   这些热情的百姓, 还是让状元郎独自消受吧。   等徐瑾瑜无意间一回头,就看到二人那副若无其事划水的模样,额角的青筋都不由跳了跳。   随后他便笑吟吟道:   “诸位的热情,瑾瑜心领了,只不过诸位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徐瑾瑜抖落了满襟的花瓣,折身一指,顾盼神飞间,衣袖翩翩,端的是少年风流,雅韵天成。   陈为民/周启章:状元郎真真是不地道!   下一刻,二人也被百姓的热情淹没,只不过,即便如此,徐瑾瑜依旧是今日京城的顶流人物。   徐瑾瑜已经不知道自己鼻翼间有多少抹花香飘然而过,暖风花香熏人欲醉,徐瑾瑜的桃花眼也不由带了几分迷离,一抹泛红的眼尾如若含着一瓣春日里最娇嫩的桃花。   一时间,让沿途百姓顿时热情更加高涨,不少女娘纷纷从酒楼茶馆里将锦帕、香囊投下,如同落雨一般。   徐瑾瑜忙左躲右闪,靠着极好的目力这才堪堪避过,这些香囊看着不轻,他还是不要高估自己的身板了。   倒是周启章被砸了一个大大的荷包,里头是两个大元宝,高兴的周启章乐不可支   冷不防,徐瑾瑜在人群中看到有人冲着他抱拳一礼,等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穿了金吾卫盔甲,只能堪堪露出一张脸的赵庆阳。   徐瑾瑜连忙回了一礼,而后赵庆阳满面笑容的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几个字,只不过很快就被人影挡住。   等徐瑾瑜行到老地方茶楼之时,冷不防怀里落了一朵花,他不由抬眼看去,竟是穿着正装与长宁公主与魏思武二人。   长宁公主只是淡淡一笑,下一刻,她怀里便多出来了小妹的身影。   徐钰瑶大声道:   “我哥哥是最棒的!”   长宁公主不由一笑,随后便隐没了身形,倒是魏思武这会儿一身正装,临窗而立,端着酒盅与徐瑾瑜遥遥一敬:   “瑾瑜,高中大喜啊!”   “多谢思武兄!”   徐瑾瑜高声谢过后,这才驱着马朝家的方向而去,只不过今科状元郎才华横溢,又貌比潘安,以至于京中的百姓越挤越多。   等到徐瑾瑜堪堪抵达别院的时候,已经快至傍晚时分了。   与此同时,别院大门之外,徐母、徐老婆子、徐钰琬三人正有些焦急的等着,好容易盼到了徐瑾瑜顿时喜上眉梢。   “天爷哎,我家瑾瑜竟然是状元郎!我老徐家的祖坟真真是烧了高香了!”   徐瑾瑜一下马,多日未见的徐老婆子便一顿捏捏看看,直把徐瑾瑜都看的不好意思了。   “哎呦喂,状元郎脸红了!”   “嘿,更红了,这年轻娃娃就是面皮薄!”   百姓们发出善意的哄笑,随后徐母爽利道:   “多谢大家伙送我们大郎归家,这是给大家伙的喜钱!一人一把,散完为止!”   徐母随后让人端了三摞托盘的铜钱,上头被红纸盖着,一掀开顿时让百姓们都笑的牙不见眼。   “好好好!今日就沾沾状元郎的喜气!”   有道是花花架子人人抬,人家一路欢送大郎归家,她这个做娘的,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这三摞铜钱也不过三十两银子,她这身诰命还是大郎挣的呢!   一时间,别院门口热热闹闹,徐母盯着散尽,这才笑着请众人离去。   而等徐瑾瑜归家,这才发现家人和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到的整整齐齐,满桌的佳肴也已经准备妥当。   “大郎高中大喜!”   “恭喜瑾瑜!”   “恭贺瑜弟金榜题名,荣登榜首!”   “来,吾等举杯同庆!”   徐瑾瑜笑着端起杯盏,里面是半盏琥珀色的桂花酒酿,杯盏相碰间,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尽是欢喜之意。   人生四喜之一,金榜题名日,徐瑾瑜是结结实实体会了一通,高兴是真高兴,累也是真累,是以徐瑾瑜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月光下,少年面色恬静,又带着一抹淡笑,应是一个极好的梦。   ……   等到第二日,徐瑾瑜一觉起来,就收到了来自宫中御制的琼林宴的请帖,一时眉头微皱。   琼林宴是极好的兆头,就是这宴会上的菜肴实在难以恭维。   “昨日才将将高中,今日又有什么事儿让瑜郎君这般愁眉紧锁?”   长宁公主刚至明堂,就看到徐瑾瑜那副模样,不由笑着道。   徐瑾瑜忙起身一礼:   “见过公主。”   “瑜郎君不必多礼,我来是给你送一物的。”   长宁公主笑眯眯的说着,随后将几张千两银票推给了徐瑾瑜:   “承蒙瑜郎君关照,这些就当是昨日瑜郎君受累的辛劳费了。”   “什么……昨日的花?”   徐瑾瑜反应过来后,长宁公主轻轻打着扇,抿唇一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瑜郎君,幸好我昨日准备也算充足,否则还不够呢。”   昨个那些花儿,可是大部分都到了徐瑾瑜的身上,徐瑾瑜闻言连忙苦笑:   “公主且饶了我吧,我现在鼻间还满是花香呢!不过,这一次花朵留香时日颇长,想是公主有所改进吧?”   长宁公主赞赏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瑜郎君好眼力,我手底下人有些好用的香粉方子,正好岁华园里有些客人喜欢朴实无华,有些客人喜欢繁花满枝,这些花儿朵儿浪费也是可惜,如此倒是物尽其用。”   徐瑾瑜无奈的看了长宁公主一眼,他哪里是什么好眼力,实在是那花朵的香味太过浓郁了。   只是,等听到长宁公主后面的打算后,徐瑾瑜微微颔首,还建议道:   “除此之外,也可以请官宦夫人、世家贵女们自行挑选、剪下花朵,自己亲手采的花儿制出来的香粉总是更好用些,也省得侍女频频折花,坏了客人的兴致。”   徐瑾瑜简单的给出了建议,长宁公主顿时眼睛一亮:   “不错,如此一来,岁华园又添了新项目不说,也省了下人的事儿。”   长宁公主赞不绝口,直听的徐瑾瑜的耳朵都不由红了,两人又说了一些细节,长宁公主这才玩笑道:   “说了这么多了,瑜郎君不妨说说方才为何皱眉与我听听?瑜郎君为我出了这么多的主意,说不定我也可以帮到瑜郎君呢?”   徐瑾瑜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不过我上次宫宴之时未能尽兴,只恐这琼林宴也……”   徐瑾瑜欲言又止,天知道当初他一路巴巴赶回来,就想吃顿家乡味道的菜肴,结果吃着宫里那色香味就占一样的宫宴时有多么糟心,让他至今念念不忘。   长宁公主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倒是没有想到瑜郎君竟然忧心此事,不过宫宴就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告诉瑜郎君几个小法门。   比如那盐水虾因为受冷变腥,若去皮后投入滚茶之中十息,便成了温热的龙井虾仁了。”   长宁公主笑着说了好些,这才弯着唇角道:   “当初每逢宫宴,我若不在席间填饱肚子,回去可是要饿肚子的。可若是吃的凉了,也会闹肚子,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经验。”   徐瑾瑜闻言不由抿了抿唇:   “让公主想到不好的事情,真是我的罪过。”   长宁公主不由惊道:   “瑜郎君说什么呢?应是我要谢瑜郎君让我可以脱离苦海,而今不过回报瑜郎君一二罢了。”   徐瑾瑜还要再说什么,长宁公主可不听他客气,又道一会儿让人送来厨子新研制的糕点请他尝尝,便起身离开了。   因为长宁公主传授的窍门,徐瑾瑜对于傍晚的琼林宴也有了几分期待。   琼林宴最开始不叫琼林宴,是为闻喜宴,乃是新科进士自行举办,凑钱举办的。   等到开国皇帝继位后,曾经有一新科进士为了凑钱在街上变卖字画被人认出后,众人才意识到这笔份子钱对于有些进士来说是何等的沉重,于是自那年后,历年科举后的闻喜宴便于琼林苑举办,后更名为琼林宴。   琼林苑乃是皇家园林,以往或由礼部、吏部或其他部门承办,少有圣上亲临。   等徐瑾瑜在暮色中抵达琼林苑时,还未等他拿出帖子,门子便高声道:   “状元郎到——”   徐瑾瑜默了默,晃了晃手中的帖子:   “阁下不必看看吗?”   门子遂笑呵呵道:   “昨个小人还给您掷花了,您看,这还是您家的喜钱哩!”   门子直接扯出自己脖颈间用红线穿着的铜钱,徐瑾瑜不由沉默。   貌似娘这一把喜钱下去,这半个京城的人都认识他了。   随后,徐瑾瑜收好贴子走进了琼林苑。   此时此刻,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徐瑾瑜对于自己对桌熟悉的面孔见怪不怪。   巧合的是,今日桌上放了一盘花生米,是用小火干锅焙出来,只有油香而不见油。   徐瑾瑜捏了一颗嚼吧嚼吧,嗯,凉的但能吃。   而对面的陈为民开始了自己沉默不语的品茶,二人又开始了二重奏,人群中数人不由露出痛苦面具。   不多时,成帝竟然亲至,让一众学子受宠若惊,连忙纷纷起身行礼。   成帝很是和蔼的纷纷叫起,随后这才在主坐落座,看向徐瑾瑜:   “听闻徐爱卿昨日家中亲朋齐聚一堂庆贺?”   徐瑾瑜有些不解:   “正是,不知圣上……”   成帝微微一笑:   “那朕便让你这高中之喜,更加圆满一些。”   成帝说着,随后看向徐瑾瑜的身后,徐瑾瑜也不由回身看去—— 第170章   “信兄!”   徐瑾瑜一脸惊喜不能自己, 随后直接起身疾步迎了上去,正要拉着师信的衣袖说话,又发觉自己的双手上还沾着些花生米的盐粒, 便准备收回去,可下一秒就被师信一把抓住:   “我就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能再见到瑾瑜!”   师信与入宫之前相比,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只是看着徐瑾瑜的目光还是如同当日那般温和,这会儿与徐瑾瑜执手相看,忍不住道:   “也就是瑾瑜你没有让我好等, 否则我可跟你没完!”   徐瑾瑜不由莞尔,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一道声音传来:   “三弟素日在宫里也是谨慎持重的性子, 今日这般小儿女之态未免有失体统。”   “二哥。”   师信面上的笑意微微一顿,随后转身看向身后的青年, 徐瑾瑜看了师信一眼, 也拱手一礼:   “臣,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师子显随后将眸子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等看到少年的面容之时, 眸中一抹惊艳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 他瞥了师信一眼,这才慢条斯理道:   “本殿倒是未曾想过,三弟出身民间, 竟也能识得这样的美少年, 倒是本殿小瞧了你!”   师子显如是说着, 看着师信的眸色也带出了几分妒忌,他本是当朝贵妃独子, 此前便是大皇子都越不过他,可等师信回来后,一切就变了。   大盛国姓为师,他们这一辈的字辈是“子”,可偏偏师信不用。   他仍然可以用在民间的师信二字,且父皇对他亦多有偏颇,实在让人不痛快。   师信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徐瑾瑜只笑吟吟道:   “二皇子许是不知,臣与三皇子曾有段同窗之谊,能认识三皇子这样的俊才,该是臣之荣幸才对。”   “呵,你倒是生的容色过人了些,只不过口齿伶俐,也不怕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二皇子没想到自己有意拉拢,可却在徐瑾瑜处碰了软钉子,当下便语带深意道。   徐瑾瑜笑容微微一顿,师信正要发作,却被徐瑾瑜按住,只听徐瑾瑜轻飘飘道:   “若遇君子,君子重德,自无畏之。若遇小人,小人轻义,既无避而何畏之?”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的母族乃是顺国公的嫡小姐,继承了母族的勇武好斗,可在文化功课之上相差甚远。   当然,许是武将都吃多了文臣骂人不带脏字的亏,是以二皇子身边的内侍官倒是通些文理。   “二,二殿下,那位郎君许是,许是说,要是遇到君子,君子重品德,自然不会怕;若是遇到小人,小人轻义,无从躲避又有何畏之?”   等内侍官颤颤巍巍的说完后,二皇子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顿时变了:   “你说本皇子是小人?”   徐瑾瑜:“……”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扬了扬眉,这位二皇子的理解能力可真是堪忧。   下一刻,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搭在了二皇子的肩上:   “子显。”   “大哥?”   师子显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随后直接顺手扶住了大皇子师子彰,师子彰今日穿着一件米白暗云纹长衫,双颊微微下陷,唇瓣失了血色,看上去仿佛命不久矣的模样。   “臣,见过大皇子。”   徐瑾瑜仪态恭谨的行了一礼,大皇子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子显素来莽撞惯了,若有失礼之处,你多担待。”   徐瑾瑜微微一笑:   “大皇子此言差矣,二皇子性情直率天真,不拘小节,吾等做臣子的怎么会觉得莽撞?”   大皇子这话说的十分巧妙,若是徐瑾瑜接的不妥,便有不敬皇子之意,可徐瑾瑜与他无冤无仇,他莫不是为了二皇子出头。   可若是为了二皇子出头,又把一顶莽撞行事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实在是让人不解。   大皇子闻言,终于抬起眸子,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睛如墨汁一般,黑漆漆,乌沉沉,随后他扯了扯嘴角,有些伤神道:   “那倒是本殿多思了,你许是不知,本殿自幼身子孱弱,只能闷在宫中,有时候难免会多思多想一些,子显,不会怪大哥吧?”   大皇子话音落下,可半晌没有得到回音,而另一边的二皇子正和内侍官咬耳朵:   “直率天真,不拘小节,这是在夸本殿吧?”   内侍官犹豫了一下,看着对面那清风明月般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殿下,应是如此。”   二皇子随后轻哼一声:   “也罢,看在他这么会讨好人的份上,本殿就不与他计较了!大哥找我?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徐瑾瑜看着二皇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从敌视变得多了几分得瑟,那股傲娇劲儿让徐瑾瑜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哆嗦。   “咳,信兄平日真是辛苦了。”   师信摇了摇头,看着徐瑾瑜的眼睛亮晶晶的:   “素日里,我若与二哥说两句话,就会被那内侍官曲解,今日倒是分外难得。”   徐瑾瑜:懂了。   二皇子这股傲娇劲儿还是间接性的。   而另一旁,大皇子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发青,随意和二皇子说了两句,便不再多说。   徐瑾瑜看了一眼不时看过来的成帝,笑着道:   “圣上已经看过来好几次了,我还未与圣上道谢,信兄,我们先过去吧。”   “好。”   成帝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毫不掩饰的优待徐瑾瑜,但等徐瑾瑜去迎接师信后,他又开始雨露均沾的让其余新科进士感受他这位圣上的关怀了。   只不过,偶有目光在徐瑾瑜等人处扫过。   这会儿,等看到徐瑾瑜走过来,成帝也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笑着道:   “徐瑾瑜,朕这份礼,你可欢喜?朕本来只想让信儿过来,可彰儿、显儿年岁也已经不小了,今日正巧让你们一道见见。朕听闻你一向识人有术,你觉得朕这三子如何?”   成帝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方才还觉得圣上对这徐瑾瑜太过优待,可这会儿圣上这问题一出来,一个个都忙把头低的跟鹌鹑似的。   这种送命题,哪里是寻常人可以答出来的。   徐瑾瑜闻言一怔,随后无奈道:   “圣上您这也太为难学生了。”   “哦?这就为难了?”   成帝故意这般说着,他方才来的时候,可是听了一耳朵有人说徐瑾瑜这个状元乃是他为了凑一个六元及第硬封的,这会儿一个个比徐瑾瑜年长那么多,却还没有一个少年胆色好!   徐瑾瑜只是轻轻一笑:   “可不是,圣上是知道臣与信兄颇有几分交情的,臣若是说不好,只怕无颜与圣上和信兄赔罪。”   徐瑾瑜如是说着,而就在众人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之时,徐瑾瑜又淡定道:   “不过,若硬要说,臣倒是以为,三位皇子皆取圣上之优,各有千秋!   大皇子虽气弱体虚,可其威仪天成,二皇子热忱待人,礼贤下士,三皇子……”   徐瑾瑜笑吟吟的看了师信一眼,师信会意立刻红着脸道:   “父皇,让友人来夸儿臣,儿臣可受不住!”   成帝不由哈哈大笑,指着徐瑾瑜轻点:   “你啊你,就知道哄朕开心!罢了,朕且饶过你!”   当父亲的哪里不希望听到自家孩子有一句乃父之风,徐瑾瑜虽然说的隐晦,可却更显自然,成帝听了可不乐开怀。   徐瑾瑜只是笑着拱了拱手,随后淡定从容的安然坐下,一派风轻云淡。   眼看着状元郎三言两语便让圣上龙心大悦,不少人又羡又妒,可是他们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要是这道送命题换给他们……   罢了罢了,有些富贵荣华只能给该给的人!   与此同时,二皇子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也不由呆滞起来:   “不是,他长得那么好看,是状元?那探花郎得美成什么样子?!”   二皇子随后四下搜寻起来,等看到坐在探花郎位置的周启章正在和一只肘子较劲儿时,他眼皮子突突直跳:   “不是吧,这样的人是探花郎?父皇是不是有眼……”疾?   二皇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内侍官眼疾手快的塞了一块豌豆黄:   “殿下,您快吃啊!这是您最喜欢的点心了!”   成帝听到动静,偏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嘴巴塞的满满的二儿子,只觉得眼睛都疼了起来。   确实是热忱待人了,就是这二儿子是二的热忱!   与此同时,徐瑾瑜刚一坐定,程松便上了一碗滚茶,徐瑾瑜扫了一眼席面,还真看到了一盘盐水虾。   随后,徐瑾瑜一面听着众人侃侃而谈,一面净手后慢悠悠的剥起了虾仁。   等到众人热情高涨的将宴会的气氛推到有一个新高潮的时候,徐瑾瑜那临时烹制的龙井虾仁也已经新鲜出炉。   原本因为凉了后,外头都有一层白色盐粒的盐水虾被茶水浸润过后,Q弹的虾仁带着清新的茶香送入口中,正正好解了虾仁原本腥气,滋味颇为不错!   徐瑾瑜不由眼前一亮,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又来了几只,而一旁的程松虽然嘴角抽了抽,可也及时的为徐瑾瑜更换的茶水,端的是尽职尽责。   与此同时,成帝已经初见疲态,将目光看向了三个儿子:   “诸位新科进士都是饱读之士,你们可以与他们多多交流一二。”   成帝松了口后,方才生生咽下一整块豌豆黄的的,二皇子顿时眼睛一亮,他立刻看向徐瑾瑜:   “咳咳,儿臣听说状元郎如今无牵无挂,孤身一人,正好儿臣宫中有一女容色倾城,堪配状元郎!”   不就是交流,他这是郎君间的交流,就是父皇也不能说什么吧? 第171章   二皇子这话一出, 徐瑾瑜只是动作微微一顿,还不待他说话,成帝便立刻道:   “来人, 刚刚二皇子吃的什么点心,再给他来两盘。”   省得这不省心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笑着冲着二皇子拱了拱手:   “二皇子的好意,臣心领了,不过臣现如今只想在圣上面前尽忠效劳,并无娶妻之意。”   “又不是让你娶她,当个妾室放府里不也是好的?”   二皇子趁着点心还没有来,又唧唧歪歪了几句, 徐瑾瑜只垂眸低声道:   “臣自幼家贫, 断无纳妾之心。”   徐瑾瑜这话一出, 在场又是一阵惊呼。   这位状元郎年纪轻轻便已经颇得圣上赏识, 而今竟然当着圣上的面直言自己不会纳妾,他怎么敢?!   要知道, 在大盛靠裙带关系发家之人也不在少数, 徐瑾瑜这话可是相当于断了自己一条臂膀!   “徐大人还真是少年心性,您虽是出身寒门, 可他日未尝不会有显赫之日, 话不要说这么绝对嘛!”   有人笑呵呵的打着圆场, 在徐瑾瑜看过去时,微微颔首,似乎想要徐瑾瑜承自己那份情。   徐瑾瑜略一沉吟, 遂淡声道:   “年少之坚持, 为之初心,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徐瑾瑜这话一出, 众人不由扼腕,这状元郎还真真是要斩断了自己的半条路!   可一旁的成帝听了这话后,不由有些失神。   年少的坚持么……   成帝忍不住陷入了回忆之中,他这一路走来至今,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   此时此刻,他亦不敢称一句不负初心。   而台下少年背脊挺直,口吻风轻云淡可却分外坚定,他问心无愧且一直坚定的走在自己的路上。   成帝远远看过去,眸中竟多了些他都无法察觉到羡慕。   “好一个不负初心,方得始终!”   成帝忍不住赞了一句,徐瑾瑜忙举杯敬致:   “谢圣上夸赞。”   一时间,众人都不由心中摇头,状元郎为了在圣上面前彰显自己的不同实在是太拼了些。   可男人谁不了解男人?   只怕以后状元郎有后悔的时候!   此事随着二皇子安安分分的啃着豌豆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为结尾。   二皇子方才安静,一旁的大皇子咳嗽了一阵后,这才有些虚弱道:   “搅扰诸位了,本殿这身子骨实在是有些太过不争气了些。”   “哪里哪里,大皇子龙姿凤章,乃是天妒英才。”   大皇子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恭维,大皇子都谦和有礼的一一谢过,随后看向徐瑾瑜:   “状元郎方才倒是巧言能辨,这会儿倒是有些沉默了。”   徐瑾瑜没有想到自己一言不发也能被这位大皇子点出来,不由眉心微蹙:   “大皇子恕罪,方才臣只是在想,如您这般的体质,臣曾在医书中见过,此乃胎中不足之状,平日里不可轻易受寒。今日虽然气候温暖,可对于您来说,应是有些微凉的。”   大皇子闻言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丝诧异,那徐瑾瑜确实说的无错,本是宫人见今日气候温暖,所以为他着了薄衫,没成想,他出门走了一段儿后,这才觉出冷来。   可父皇都已经先一步来了琼林苑,他自然不能迟到。   大皇子不由抿了抿唇:   “状元郎倒是好眼力。”   “哦,朕倒是不曾想过,徐瑾瑜你那略读几本医书的本事竟有这般厉害了。”   成帝本来都有些疲倦,可听到这里却是精神起来:   “来人,还不快给彰儿送一件斗篷?”   大皇子连忙起身谢恩,等斗篷披上后,好一阵没有咳嗽。   成帝见状,也不由玩笑道:   “朕看,朕这状元郎他日就算是不做官,当一个神医也是绰绰有余!既然方才徐瑾瑜你对彰儿的病症说的头头是道,不知可有治愈之法?”   徐瑾瑜看了一眼大皇子,拱了拱手道:   “圣上谬赞了,臣不过些许微末小技,哪里值得显于人前?”   “你且说说,朕又不会怪罪于你。”   成帝也是摸出来这小子的脾性,能让他说出来的,那十有八九都有招。   “这……”   徐瑾瑜只得无奈道:   “其实,大皇子之疾,除了温养之法外,日常的身体的锻炼也要跟上。   身活则气血活,气血活则经络通,若是大皇子无事,可以多多练习五禽戏一类,或是在宫中行走时将轿撵还未步行……当然,此乃臣一家之言,圣上不妨多问几位名医。”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也突然想到自己若是在宫中遇到大皇子,十次有九次他是在轿撵之上的。   虽说大皇子确实体弱,可寻常郎君哪个没有点儿年轻人的活力,徐瑾瑜这眼力倒是极好。   而大皇子这会儿也憋了一口气,闷声道:   “状元郎这话,本殿记住了。”   徐瑾瑜只是看了看大皇子,却没有说话。   大皇子的病症连他一个半路出家,只靠翻看医书就能看出来的人一眼看出来,那些宫里的御医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不过,是人家不能当着圣上的面儿说是大皇子太过懒惰,疲于动身吧?   眼看着两位皇子都或多或少的吃了瘪,一时间众人也不好再往两人跟前凑,免得扫到了台尾风。   与此同时,师信身旁的人倒是多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琼林宴散,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忙不迭的离开了。   而师信则前来送徐瑾瑜最后一程,师信的脚步很慢,可却久久未语。   他想说的太多了,这么短短一段路程,实在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信兄这是在数自己踩死了多少只蚂蚁么?”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师信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走了这么久,也才堪堪走出第一道门。   “瑾瑜,我……”   师信喉头有些哽咽,他低低道:   “我只是,不想这么快便与瑾瑜分开。”   “信兄,我们之间何时分开过?未说再见,怎么算是分别?”   徐瑾瑜抬眸看向师信,正好师信也一道看了过来,二人双目对视,师信轻之又轻,如若自语道:   “未说再见,便不算分别么……”   “对啊,我倒是觉得,我与信兄只是短暂的分开去做了自己的事儿而已。   现在我已经可以入朝为官,他日与信兄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信兄何必介怀?”   师信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这才笑道:   “瑾瑜,我总是不如你豁达。”   徐瑾瑜闻言,慢下脚步,缓声道:   “信兄是在宫中过的不开心吗?”   师信抿了抿唇,低低道:   “不能说不开心,最起码比我和娘以前过的日子好多了。只不过,我还是怀念曾经与瑾瑜一道在书院的日子。”   “可我们终会成长。”   徐瑾瑜步履闲闲,神态平静自然:   “也唯有成长,才能让我们拥有保护自己所想要保护之人的能力。”   师信不由一顿,随后道:   “你说的对,瑾瑜。”   之后,师信又简单的向徐瑾瑜说了一些自己在宫中的日常生活,高兴的,难过的,他都有说,毫无保留。   徐瑾瑜听的很认真,随后也会将一些师信入宫后不曾知道的事儿告诉他。   “这一次倒是未曾见到宋真。”   “宋真昨日出了皇宫就直接高兴的昏了过去,这会儿怕是都没有醒来,若是他知道今日能见到信兄,只怕会后悔自己晕的太早了。”   师信闻言不由莞尔,很快,师信也到了该回宫的时间了,临行前,师信低低道:   “瑾瑜,小心大皇子,他母妃曾受过兰妃恩惠,他虽记在皇后娘娘名下,可……”   师信话未说完,徐瑾瑜已经明白,等师信走后,徐瑾瑜也朝家中走去。   相比起大皇子,他更加好奇,究竟是谁能让二皇子为其开了金口。   二皇子此人实在冲动,虽然母族是诸皇子中最为显赫的,可若要他做事,也是最容易的。   能在琼林宴上,意图对当朝状元郎赠送美妾……   “师子显!你是脑子进水了吗?琼林宴上,你好端端的给状元郎送女人是想做什么?!”   郑贵妃一身繁琐的宫装,可也不妨碍她手里的鞭子被舞的虎虎生风,二皇子连忙左躲右闪,连连告饶:   “母妃!母妃!娘!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这不是人家文人之间,互赠姬妾乃是佳话,我怎么知道那徐瑾瑜油盐不进!”   “你还说!我今日不抽死你,我便跟你姓好了!”   “这……您要是哪天驾鹤西去,那不也是师郑氏?”   郑贵妃听了这话,直接一鞭子抽的二皇子出了宫门:   “脑子锈了,就在外头好好的清醒清醒!”   二皇子被赶出了郑贵妃的宫殿,然后不由自主的挠了挠挠,随后也不由一拍脑袋,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想的竟然会想起来要给状元郎送女人。   就算是送,也不能当着父皇的眼皮底下送啊?   自己当时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可能,此时此刻他连那一块猪油是何物也不知道。   二皇子一时心中急躁起来,闷闷不乐的踢着石块,随后,就冷不防的看到了在凉亭之中,练着五禽戏的大皇子。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二皇子这会儿别提有多么诧异了,毕竟曾经的他一般见到大哥的时候,他不是在坐着,就是在躺着,浑身上下的中药味离得老远都可以闻到。   可是今日仿佛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他那位病弱大哥竟然在凉亭里比比画画。   而大皇子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寸的遇到二皇子,当下只是黑着脸,点了点头:   “子显,父皇让我在此练习五禽戏。” 第172章   琼林宴散之时, 已至月中,成帝夜里想了想徐瑾瑜在宴上的话,第二日下了朝便请了素日负责为大皇子诊脉的宋太医前来询问。   宋太医一直负责大皇子的康健, 可乃是大皇子平时答应的好好的,可到了时候却做都不做,他一个臣子又不好多说什么。   一个字,愁!   简直太愁了!   这会儿被成帝叫来询问,宋太医满脸凝重,却听到:   “依你之见,大皇子如今的身体若是平时佐以五禽戏之类的活动之法, 不知可否能康健起来?”   宋太医听了成帝的话后, 那一瞬间的表情从暗转明, 眼里都有了光, 但随后他又强自按耐下来:   “咳,圣上您也知道此事?这胎中不足, 既要内补也要外补, 如此双管齐下,才能有显著的成效。”   宋太医说的很是隐晦, 就算是普通病人, 你若是当着人家面儿说人家儿子太过懒惰导致病情不稳, 只怕都要被人在心里念叨几句。   可成帝本来就心有疑虑,听了宋太医这话,和徐瑾瑜说的直接对上了, 一时是气也不是, 笑也不是。   好嘛, 他心里记挂着孩子的怕他病痛吃苦,还特意让宋太医一人只负责他的身体, 前头还因为他的病情一直没有气色斥责过宋太医。   可这会儿,成帝才发现,原来是他冤枉了人家宋太医!   “宋太医,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成帝闭了闭眼,终于沉沉吐出这句话,宋太医一整个喜出望外,随后忙道:   “不辛苦,不辛苦,为圣上效劳,乃是臣之本分。”   “既然如此,宋太医不妨有话直说,依你看,彰儿每日需要锻炼多久?”   “这……大皇子如今身子尚且虚弱,一日一遍五禽戏即可。待练上半载,再加上旁的。”   “好,既然如此,冯卓,你去传朕口谕,让彰儿每日在他宫外的凉亭里练一遍五禽戏,让人日日去盯着,每日午饭前给朕禀报。”   冯卓一听成帝都准备拿大皇子锻炼之事下饭了,顿时心里替大皇子哀悼了一下,随后告辞离去。   等殿中人都散去,成帝这才一掌拍在桌上:   “不像话!”   也就是徐瑾瑜说的隐晦,否则他这张老脸都要丢到新科进士跟前了!   于是乎,等到翌日,二皇子被郑贵妃召进宫训话,而大皇子一大早起来,连早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就被宫人督促着在宫外的凉亭开始练五禽戏了。   这会儿,大皇子才说完了这一句,一旁的宫人便提醒道:   “殿下,您该练猿戏了。”   负责教导皇子的,自然是最正经的师傅,这会儿随着师傅一套动作做完,大皇子不由面露难色。   方才的鹤戏倒是还有几分飘飘欲仙,可是这猿戏实在是不堪入目。   纵使师傅的一举一动,张弛有度,可猿猴的天性敏捷好动,攀岩采果种种动作下来,再加上旁边有一个盯着看的二皇子,大皇子顿时觉得自己被耍猴了!   可在宫人的再三催促下,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开始了自己的锻炼,只不过大皇子动作过于扭捏,以至于原本属于猿猴的灵动消失全无,整个人倒是真像一只穿着一副的猴子。   二皇子倒是没有笑话的意思,他和大皇子年纪相仿,大皇子病弱他也时常关照,这会儿也在一旁指点两下。   可殊不知,这样让大皇子愈发难堪。   等一套五禽戏结束,大皇子大汗淋漓,随后接过帕子擦了一把汗,面露厌恶:   “只有下等人才会喜欢出汗!”   “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大汗淋漓未尝不是一种痛快。”   二皇子这会儿倒是缓的很快,大大咧咧的说着,大皇子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扯了扯嘴角。   子显天生尊贵,又怎会懂他?   二皇子并未发现不对,等大皇子练完后,直接让宫人重新布置了一下,便让人取来茶点。   大皇子裹着斗篷,手里捧着一碗热茶,姿态这才变得从容些。   二皇子懒散的将半边身子倚着桌子,点了点石几:   “大哥,那徐瑾瑜是不是太克我们兄弟了,本来昨个好好的琼林宴,不说认识认识那些新科进士,那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更不必提,父皇还那么护着他,相比其你我,我都不知谁才是亲生的了!”   二皇子怎么都忘不了昨日那塞满了胃肠的豌豆黄,这玩意儿从此以后也将成为他这辈子最讨厌的点心!   而大皇子则是抬眸看了一眼周围,这才淡淡道:   “子显慎言,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有损父皇英名!”   “本来就是!”   二皇子想要反驳,但还是住了口,大皇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失望。   “好了,徐大人还年少,你我年长于他,便不要与之计较了。”   可大皇子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二皇子直接炸了:   “年少怎么了?嘿!我非得想法子治治他!”   被比自己年幼之人压制的滋味,他师子显打出生就没有体会过!   “这……”   大皇子一时面色犹疑起来,可还不待他说什么,二皇子便直接起身跑了:   “大哥你就别管了,反正你也不能成事儿!”   等二皇子跑远后,大皇子这才端起茶水,轻轻的抿了一口,随后起身道:   “备水,本殿要沐浴。”   而另一边的二皇子跑回了了自己的鸿安宫,当时正值二皇子六岁离宫之日,正好郑家打了胜仗,这名字还是成帝特意赐下。   一进鸿安宫,二皇子便回到了自己的内殿,他在心里盘算了好一阵,才开口道:   “来人,去把长松给本殿传来。”   二皇子方才灵光一闪,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想要送给徐瑾瑜女子,乃是因为听其说过一句: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要是能有个知情知趣的美人在侧吹吹枕头风,那些出身低微的郎君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正好,他宫里还有一个下面人刚进上来的美人,他还没有碰一下。   他本是舍不得,可奈何徐瑾瑜本就容貌过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这才开口,没想到徐瑾瑜那么不给面子。   长松被带上来的时候,还有些懵,下一刻,二皇子屏退左右后,便将手边的东西劈头盖脸的冲他砸了下来:   “你出的好主意!那状元郎根本不近女色,还当着父皇的面儿说他这辈子只娶一人!   没有尝过女人滋味的毛头小子罢了,本殿不信他有了女人后会不惦记新的,就是害的本殿在父皇面前都下不来台!”   “这……敢问殿下,您什么时候送给状元郎美妾了?”   他寻思最近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啊。   “琼林宴!”   二皇子说的那叫一个中气十足,而长松整个人直接呆住。   二皇子真他娘的挑了一个好时候!   可是,二皇子是主子,纵使有不对之处,他也不能点出来,是以只忍气吞声道:   “那许是状元郎未曾见到那位美人……”   “你可别说了,那徐瑾瑜都比女人美了,他要是姑娘,本殿怎么也得把他弄到手……呸,要他在后院,本殿只怕要后宅不宁!”   二皇子一想起昨个徐瑾瑜才给父皇建议让大哥锻炼之事,今个父皇就直接给安排上了,真就比枕头风都管用!   长松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可随后,二皇子便直接道:   “要不是他,本殿也不会这么丢人,你可还有什么法子治一治他?”   郑贵妃管的严,平日里内侍官几乎寸步不离,就是长松那句话,都是他无意间听来的。   长松伺候的时间也不短,这会儿露出为难之色:   “殿下,这事儿……”   “这事儿怎么?你办不了?你要是办不了,本殿就把你上值时给小宫女讲故事的事儿,还有本殿为何要送状元郎美妾之事通通告诉母妃!”   郑贵妃眼里可揉不得一点儿沙子,到时候长松焉有命在?   长松闻言果然被吓到了,他犹豫了许久,这才低低道:   “殿下莫不是忘了,状元郎入朝即入翰林,咱们等闲不能伸手啊。”   郑家乃是武将世家,轻易不与文臣相交,更不必提那堪称文臣大员摇篮的翰林院。   “那本殿不管!这口恶气,本殿不出,誓不为人!”   “顺国公刚直,倒是国公世子一向疼您……”   长松轻轻的提了一句,二皇子顿时眼睛一亮:   “对啊,我去问问舅舅!一个小小翰林,本殿还能奈何不了他?既然他不怕小人,那这个小人,本殿做了就是了!”   ……   徐瑾瑜并不知道二皇子的种种谋划,在考上状元后,他将拥有长达两月的假期。   这都是用于给一些山遥路远的学子回去告知亲眷之用,而徐瑾瑜本就是京城人士,倒是少了这一番周折。   只不过,这两日他要忙着在族长的带领下,重修徐氏族谱。   按族长的意思,徐氏一门上头无人,倒不如从徐瑾瑜开始重新写起,可徐瑾瑜哪里能那么做。   是以最后二人一番商议之下,只是重新将徐氏宗族的族谱重修一遍,将原本遗漏的族人加上去。   而本次重修族谱的序言则是由徐瑾瑜亲自书写,族长拿在手里,一连说了几个好。   虽然族长不同文理,可这会儿脸上的笑容那是怎么都下不去:   “大郎啊,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儿,就是当初没有因为那点儿银子做下糊涂事儿!   现在,咱们徐家的门庭也终于有人支撑了,上个月,教娃娃读书的先生们说,咱们徐家的娃娃还是有几个好苗子的。   自从你中了状元,还有人想要让自家娃娃进咱们徐家的族学哩!还有还有,有了先生后,咱们族人有时候也去听听,听说大壮上回做工差点儿被记错了钱,还是他识字这才发现!”   而也是那时候,众人这才发现了识字的重要性。   徐瑾瑜当初交给族长的那些银子,被他用的很好,徐瑾瑜认真的听着,随后建议道:   “既然如此,这段时间我正好有假,便写一本扫盲书,里面把常用的文字就做以记录,等村子里的孩子们识字多了,大人在家也可能询问孩子。”   最重要的是,大人能愿意输给孩子,孩子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比大人厉害的机会?   如此一来,正好可以激励双方的积极性。   徐瑾瑜的深意族长并不懂,可他知道以状元郎的本事,那扫盲书定是好东西,立刻便满口答应了。   随后,徐瑾瑜与族长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不多时,门被敲响了,外头传来徐钰瑶那清脆的声音:   “哥哥,娘让我叫你归家,庆阳哥哥和思武哥哥来了!”   徐瑾瑜遂起身告辞,庆阳兄与思武兄一道前来,想来是二皇子为何会在琼林宴那般莽撞赠美的事儿有了着落。 第173章   徐瑾瑜回到家中, 便看到正悠哉悠哉在自家葡萄架下晒着日光浴的两人,一个个往躺椅上一躺,仿佛两只慵懒的大猫。   徐瑾瑜不由笑着上前道:   “两位兄长, 这觉睡的可安好?”   赵庆阳用蒲扇掩面遮阳,而魏思武则以袖扶额,这会儿二人一听到徐瑾瑜的声音,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赵庆阳身手矫健的接住了蒲扇,这才笑吟吟道:   “瑾瑜倒是回来的快,我当我二人可以小憩片刻呢。”   “那要不庆阳兄重新再睡?”   魏思武这会儿也不由伸了一个懒腰:   “解解乏也就成了, 庆阳啊, 不妨说说你的发现?”   赵庆阳冲着魏思武哼了一声, 这才不紧不慢的坐直了身子:   “说就说!我这回可有重大发现!”   成帝膝下子嗣单薄, 幼时便与长姐相依为命,是以哪怕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及冠他也未曾让二人出宫建府, 反而在与后宫交界之处开辟了一排宫殿供皇子们居住。   而赵庆阳和魏思武就是再如何本事大, 那也不能把手伸到宫里,于是这一次徐瑾瑜请他二人反其道而行之。   查源头。   就查那个所谓的美人。   二皇子虽然有些鲁莽, 可以前也没有什么荒唐之名, 这一次他那般行事, 实在不合常理。   故而,徐瑾瑜推测,这怕是自己的饵起了作用。   而这里面的美人, 便是关键突破口。   “庆阳兄且说来听听, ”   徐瑾瑜也搬来了一张躺椅, 和二人如同说闲话一般,而赵庆阳这会儿也精神起来:   “此前, 瑜弟让我去查进贡入宫的美人,我本以为会一无所获,没想到……”   赵庆阳笑了笑道:   “没想到,因为那位美人生的实在是艳丽夺目,所以一时成为一众侍卫的谈资。”   原来,二皇子自从娶了二皇子妃后,因习武之人火气足,故而没少纳妾,但即使如此,他仍不满足。   于是,每每在顺国公夫人给郑贵妃请安之时,便会携带一二貌美侍女,若有二皇子看上的,便会被换个身份送到其后院。   成帝对于这一件事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时至今日,二皇子已经拥有十九名妾室了。   “而这位姑娘随顺国公夫人入宫时,便让宫门外的侍卫看傻了三个,那三人这些日子可没少被人笑话。”   徐瑾瑜听了这话,也不由一笑:   “那看来,容貌过盛也有坏处。”   给人印象太过深刻,也就无法隐藏了。   赵庆阳闻言忍不住幽幽的看了徐瑾瑜一眼,瑜弟怕是最没资格说这事儿的人吧?   “总之,这姑娘过了顺国公府的手被送到了二皇子的后院也就是在殿试前不久。”   赵庆阳乃是右金吾卫将军,平日里也负责宫门的守卫,打听这点儿消息那是信手拈来。   “除此之外,我手下之人在探查之下发现,那顺国公府一直都与一些商人有所往来。   而这被献上的美人,只怕也是属于他们交易的一环。顺国公府对于此事盯得紧,暂时还没有查到是由何人送入。”   “庆阳没有查到,那我可查到了。”   魏思武终于笑了开来,眉眼舒展开,赵庆阳一脸不可置信:   “好你个魏思武!我说你怎么让我先说,感情你在这儿等我呢!”   魏思武笑着道:   “我若是先说了,庆阳这段时日不是白忙活了?”   “嘿,你这家伙!”   魏思武随后正色道:   “我之所以能找到此人,乃是因为一份卷宗。也是我走运,正好看到一份被踢皮球踢过来的卷宗。   事主乃是一个商人,因为在花楼喝多了酒,和一个武将起了冲突,然后直接被丢进了大牢。”   而这件事之所以被踢皮球,乃是因为本朝禁止官员狎妓,若要实打实的论,那边是武将要先受罚。   可武将乃是顺国公座下先锋官,去岁才返京,劳苦功高,这种得罪的事儿刑部和大理寺怎么愿意做?   最后,这皮球就踢到了刑狱司手里,然而,魏思武还没有着手处理,人两方就和好了。   因为这个案例的特殊性,让魏思武印象十分深刻,他暗中排查多日,再与那二皇子后宅女子入宫的时间对比,一切已经一目了然。   等魏思武讲述完后,赵庆阳撇了撇嘴:   “算你小胜一筹,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魏思武闻言却扬了眉,得意洋洋道:   “胜了就是胜了,庆阳你扯什么运气?你若是不服气,也可以嘛!”   魏思武现在唯一的宽慰,便是他除了瑾瑜外,胜过旁人还是轻轻松松的!   徐瑾瑜笑着看两人嬉闹,随后淡淡垂下眼帘。   看来,这幕后人还是没有放弃其所盘算的美人计啊。   不过,人过留声,雁过留痕。   “思武兄,我想见一见这位商人。”   魏思武点了点头:   “好,我来安排。”   ……   钱鹏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富商,只不过此前他十分不幸的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等他好容易救出来后,迎接他的却是亲人的疏远。   “杂种!狗,狗娘养的!竟然和,和那贱妇站在一条线上!老子是你爹,你是老子的种!吃里,里爬外的东西,嗝……”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钱鹏灌了自己许多的酒,在路上跌跌撞撞的走着,冷不防,眼前突然火光大亮,原来是一队人马正在此等候。   “官,官爷?!”   钱鹏一下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些日子他在大牢里可是受了老鼻子罪了,现在看到这些官差,心里就发怵。   这会儿,钱鹏的酒都被吓醒了。   魏思武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钱鹏是吧?”   钱鹏不认识魏思武,可是他认识魏思武那身衣服,当初他最后被送进去的就是刑狱司的大牢,监牢里那些惨绝人寰的叫声是他这些日子无法忘记的梦魇。   “官,官爷,那,那位大人,都都不追究,小人,小人也知错了……”   钱鹏哆哆嗦嗦的说着,魏思武只是笑道:   “别紧张,找你来,是想要问你点儿事儿。你可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是,是那位大人宽宏大量,高抬贵手!”   钱鹏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直接脱口而出。   “是吗?”   徐瑾瑜缓缓走了出来,双手闲闲的笼在身前,淡淡道:   “若真是如此,你又岂会在此前受那些牢狱之苦?”   “想来是那位大人过后想通了,也未尝可知。”   钱鹏见徐瑾瑜生的面善,语气中也带上了一层试探,可下一刻,徐瑾瑜便厉声道:   “未尝可知?!那你家人数次登临顺国公府行事为何你当真一概不知吗?!”   “大人!”   钱鹏连忙跪下,抽噎道:   “小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乃是因为京中传闻,顺国公府近年来都有收纳貌美侍女的爱好,我家人这才投其所好……”   钱鹏小心翼翼的说着:   “可是,小人只是想要从牢里出来,真的没有做一星半点儿的亏心事儿!”   钱鹏只觉得糟心透了,他就是逛了一次花楼,竟然就惹上了这无妄之灾。   “可,根据吾等调查,你并非京城人士,此番出行也未待家中女儿,所以你是将来路不明的女子献给了顺国公府?”   “哎呦喂,大人可不敢乱说的!那女子,那女子……乃是我妻儿散尽家财,从花楼购得的雏儿!”   钱鹏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因着这事儿,犬子和贱内现在!日日都不搭理我,就等着卖完最后一批货,归家了。”   “该!”   魏思武冷着脸,忍不住道了一句。   那卷宗之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是钱鹏因为平日常点的姑娘被人先点了,灌饱了酒后就开始说一些不三不四的醉话,自然少不得涉及那位武将。   可好巧不巧,这些话被人家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出事儿谁出事儿?   可谓是,逛花楼逛丢了全副身家。   钱鹏瑟缩了一下,而徐瑾瑜瞥了一眼钱鹏,缓声道:   “你可知道花费了多少银钱?”   钱鹏别的不行,可唯独算钱数精通至极:   “五千两!这次小人出来带了一千两的银票,其余都是货物,本来只货物也能值五千两,这不是出手的急……”   钱鹏搓了搓手,徐瑾瑜随后看了一眼魏思武:   “依思武兄之间,五千两银子的绝色美人,可能一换?”   魏思武也懵了一下:   “瑾瑜,你这怕是高估我了,这我怎么知道?”   而这时,一旁的钱鹏却摇头晃脑道:   “春江楼的花魁,□□之夜,价值千金,之后更是百余两不等!只怕是这花楼,也觉得亏欠了小人。”   徐瑾瑜/魏思武:“……”   这家伙活该被人算计!   徐瑾瑜忍了忍,随后开口道:   “你可曾见过那位女娘?”   钱鹏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舔着脸道:   “害,小人听说那美人活色生香,要是真能见上一面,也不枉……咳。”   钱鹏敏锐的察觉到气温变低,不再多言。   徐瑾瑜与魏思武对视一眼,随后魏思武道:   “带我们见见你的家人,我们没有恶意……”   “哎,您这边请!”   钱鹏连忙走到前头带路党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正愁今个回去那杂种和贱妇不给老子开门!”   魏思武忍了忍,才没有将手里的忠君剑拍在这家伙的脸上。   等一行人向南走了好一段儿路,又穿过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小巷,这才看到一座小小的房屋。   “开,开门!”   钱鹏把门拍的啪啪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上来开门:   “爹。”   青年打开门,低眉站到一旁,一语不发,就算是看到钱鹏身后的徐瑾瑜等人,也只是皱眉道:   “爹,你又惹事了?我说了,你要是再如此,我便直接带娘走。”   “嘿!杂种!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了!他们啊,是找你们的,不关我事儿!”   钱鹏随后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子。   而青年看着徐瑾瑜,眉头紧锁,过了好半晌,这才艰难道:   “不关我娘的事儿,有什么事儿,冲我来。”   徐瑾瑜看了魏思武一眼,魏思武立刻会意:   “熄火,屋外等候。”   徐瑾瑜遂含笑道:   “确实有事儿与阁下相商,不知可否入内详谈?”   青年犹豫了一下,随后侧开身子,请魏思武和徐瑾瑜一道入内。   徐瑾瑜一进门,便开门见山的表示:   “不知阁下可还记得你们送到顺国公府的那位姑娘?”   青年闻言,咬紧牙关:   “记得!”   那女子便是化成灰,他也记得!   只一个人,便让他们家倾家荡产!   “那,便请阁下与我描述一番可好?” 第174章   青年愣了一下, 没忍住问道:   “可,可是那女子有什么问题?我和我娘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我, 我们也不想那样……”   青年痛苦的躬下身子,双手抱着头,泣不成声:   “若是出来一趟,我爹不能回去,到时候我和我娘在淮州将无立锥之地!”   青年的眼中漫上绝望,泪水一滴一滴的砸了下来,他乃是淮州人士, 桑淮两州合称江南。   大盛皆知江南女娘是出了名的能干, 而青年的娘亲便是其中翘楚, 而这原因——   “这次行商, 乃是走我外家的路子,本来这批货就是我娘呕心沥血筹到的, 再加上我娘一直联络人, 而我爹……只不过是怕我娘不规矩自己死皮赖脸要跟上来的。   出来一趟,若是我爹不能回去, 只怕族里的人都要逼死我娘了!我, 我不能让我娘出事儿。”   青年语带哽咽的说着, 徐瑾瑜不由眉尾一挑:   “你家里的情况,可有外人知晓?”   青年愣了一下,随后咬牙切齿道:   “我和我娘肯定不会随便漏了家底, 可我爹自从来了京城, 便流连花街柳巷, 我不知他可有说什么?”   而此时,钱鹏自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直接入内,已经传来阵阵鼾声。   魏思武听到这里,都忍不住道:   “身怀巨富,又是外地行商,这不是明晃晃的肥羊吗?”   有钱有无人无权,还是地位低下的商人,不被人盯上都得是运气好,可显然,钱家的运气没有那么好。   “大人说的有理,此番是民妇未曾管束好夫君,这才招来了一场飞来横祸,我儿只是依民妇之意行事,若有差池,民妇请罪。”   说话间,一个穿戴整齐,仪容得体的妇人走上前来,拾起衣摆就要跪下,徐瑾瑜连忙道:   “夫人快快请起,今日我们上门叨扰并非问罪。而今夜寒风重,您莫伤了身子。阁下还不扶住令堂?”   徐瑾瑜看了一下青年,青年连忙过去搀扶住娘亲,妇人也是微微一愣,随后大方得体道:   “好,那便请两位郎君上座。”   妇人将主坐让给二人,又让青年多点了几盏灯火,这才道:   “那不知两位郎君今日上门,有何贵干?”   灯光一亮,徐瑾瑜和魏思武这才看清妇人的长相,其生的颇为秀气,即便已经有一个及冠的孩子,可也芳华依旧,额角的发丝也被抿的一丝不苟,是一个将规矩礼仪恪守入骨的人。   徐瑾瑜微微垂眸,缓声道: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知道您送至顺国公府那位姑娘的容貌。”   妇人有一瞬的惊讶,但随后便垂下眼皮,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能让官差夜半来此,只怕这里头纠葛非同小可。   徐瑾瑜也没有催促,这是敛眸轻嗅,随后轻声道:   “方才我自入院中,便有一种淡淡的茉莉香,想来这便是贵府这次要送的货吧?”   妇人直接愣住,徐瑾瑜继续道:   “我曾读过大盛各地有关风土民俗的记载书籍,听说江南有一茉莉粉,在前朝之时乃是宫中贡品。   传闻此粉敷面,有养肤留香之效,最重要的是,此粉又名玉容粉,可以遮掩肌肤瑕疵,令无数女娘们奉为至宝。”   “若是我不曾猜错,这玉容粉便是您送来京中的货物。只不过,此前为救夫而低价出售,只怕会让您元气大伤吧?”   这下子,妇人还在呆坐,而正端着茶碗的青年却一个不慎,摔了杯子:   “你,你,你怎么知道?你莫不是能掐会算不成?!”   这玉容粉乃是娘的传家之宝,由外祖母亲自传授,传女不传男,也就是家里日渐不景气起来,娘这才变卖所有嫁妆,走了这一趟。   “我只不过多读了几本书罢了。”   徐瑾瑜淡淡一笑,随后瞥了一眼妇人:   “夫人若是坦言相告,您若能保证这玉容粉名副其实,我便为你牵线卖货,不必再压低了价格去卖。”   依徐瑾瑜之见,钱鹏知道的只是皮毛,方才他仔细观察过妇人,她并不是一个会被愚弄之人。   至于那批货,只怕也没有钱鹏说的价格那么低廉。   甚至,妇人手下还留有一批数量不小的货物,这也是他们为什么现在还留在京城的原因。   妇人定了定神,重新端详着上首的少年,这样的人物,不过闲言两句,便直接抓住了自己的脉门。   她手里的货物价值不菲且数量不少,不是寻常人可以吃的下的,可少年却说可以为自己牵线。   官员牵线,那得是什么人物?   “我,我如何相信你?”   妇人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徐瑾瑜却微微一笑,取下一枚信物交给妇人:   “带着它去岁华园,你便知道了。”   妇人一时瞳孔放大,岁华园!   那可是在京中声名赫赫,如雷贯耳,不过一载便力压四公合力承办的萃英园的岁华园啊!   妇人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她立刻激动的示意儿子接过信物:   “好!大人,民妇粗通工笔,不知……”   “夫人口述即可。”   魏思武让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画具,在妇人细致的描述之下,一个绝色佳人跃然纸上。   女娘看女娘总是不同的,是以徐瑾瑜又让青年口述了一遍,等两张画放在一起时,魏思武都不由啧啧称奇:   “钱英这描述里,那姑娘跟个罗刹女似的,倒是钱夫人的画像更写实一些。”   钱夫人甚至连那女娘的衣裳配饰,一些不同常人之处都描述出来了。   而钱英的口述中,虽然对于其十分不难,可眉眼之间并无错漏,只是神情显得阴霾罢了。   徐瑾瑜很快就画完了最后一笔,随后请二人确定,钱夫人看到后不由掩唇惊呼:   “是她!就是她!我怎么觉得她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了似的!”   钱英也重重点头:   “没错,就是她!”   魏思武这会儿看了一眼完成的画像后,也不由一愣。   此女确实极美,魏思武自诩也见过美人无数,除了当初被瑾瑜惊艳过外,便是此女了。   说一句倾国之色也不为过,很难想象,她竟然不幸流落花楼,她本该是属于天空高悬的明月。   魏思武也说不出自己这会儿心里什么感觉,只不过,他有些理解了那些看呆的侍卫。   徐瑾瑜这会儿已经与钱夫人母子告别,等出了钱家,徐瑾瑜缓缓吐出一口气,随手将画交给魏思武:   “思武兄,烧了吧。”   魏思武不由愣住:   “瑾瑜,这是……”   “她是假的,骨相与皮相不符。”   古代可没有现代能削骨垫高的想法和技术,即使有,也会因为术后感染而去世。   这一看就是□□。   魏思武:“……”   魏思武懵了好久,这才干干道:   “是,是假的啊。”   徐瑾瑜偏头看了魏思武一眼,笑了:   “怎么,思武兄这是动了凡心?”   魏思武微红了脸,轻咳一声:   “那,那不能,我有婚约的。我就是觉得,她美的不似凡人,现在瑾瑜这么一说,原来是假的啊。”   “啧,说是假的也不尽然,这等超脱寻常人的美貌,可不是普普通通一张□□可以捏出来的。”   “瑾瑜的意思是……”   “这张脸真正的主人,还在宫外。”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等,瑾瑜你让我缓缓,你是说,宫里那个是假货?她都已经入了二皇子的后院了,那她……”   “正因如此,才好行事不是吗?”   况且,已经有人带着她那张脸入了宫,那她再做什么,不就没有阻拦了吗?   魏思武只觉得自己的头好痒,快要长出脑子了,徐瑾瑜只摇了摇头:   “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最起码,这张脸十有八九是属于自己本次目标的。   “可就算是假货,只要顺着画像去查……”   魏思武的话让徐瑾瑜不由一笑,徐瑾瑜与魏思武并肩而行,看着半空的月亮,缓缓道:   “思武兄,她能送这张脸入宫,便是已经舍弃这张脸了,没有成事以前,她岂会示人?”   魏思武一时噎住,徐瑾瑜的双眸盛满月光:   “劳思武兄接下来继续盯着顺国公府吧,琼林宴一行,以我之见,二皇子或许会是他们的突破口。”   毕竟,那可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人。   之后的假期里,徐瑾瑜什么都没有做,而青衣人也按兵不动,两方仿佛陷入了胶着状态,谁先出手就是输!   而就在徐瑾瑜的假期即将结束之时,魏思武登门而来:   “瑾瑜,这两日顺国公夫人举办了一场赏荷宴,邀请了不少贵夫人前来。”   徐瑾瑜知道魏思武不会无的放矢,直接道:   “莫不是这里头宴请的人员有问题?”   魏思武直接一拍大腿:   “瑾瑜真是神机妙算!这顺国公府在京中最出名的就是傲,不过,顺国公当初在先皇座下时勇猛善战,曾经一举连破越国十八道防线,让我大盛的军旗飘扬在其国都正正一个月,也算是有傲气的资本,是以顺国公府的帖子,京中人人都以得之为傲!”   徐瑾瑜静静的等着魏思武说下去,魏思武喘了口气继续道:   “不过,这一次的赏荷宴,顺国公府倒是宴请了不少四品以下的官员,而其中……便有翰林院的不少官吏。   瑾瑜,不知是否是我多疑,我总觉得顺国公府似乎对你不怀好心。可你也没有招惹他们啊!”   魏思武说着说着,突然顿住。   “是二皇子?”   徐瑾瑜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我倒希望他做个君子。”   魏思武挠了挠头,忙道:   “若是顺国公府联合翰林院之人为难瑾瑜你的话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看着魏思武面上已经露出了紧张之色,遂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膀:   “思武兄,放轻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是,你还不放心我吗?”   “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魏思武小声嘟囔:   “瑾瑜你势单力孤,那些文臣急了也会打架,到时候你入了翰林院,可怎么办呦!”   魏思武当初才领职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愁,徐瑾瑜倒是端着一碗茶水,很是平静:   “凉拌黄瓜,清脆爽口,咱们今日午膳便吃这个吧?”   魏思武:“……”   徐瑾瑜随后慢悠悠的站起身:   “思武兄,该吃饭了。”   ……   等徐瑾瑜在家里消磨掉了最后一天假期,这边在次日卯时三刻朝翰林院而去。   他如今不过从六品,倒是不用上朝,思武兄也将别院卖给了他,去翰林院走着去也不过两刻钟,路上还能抽空吃一个热乎乎的大烧饼并一碗豆腐脑。   徐瑾瑜吃完早饭擦了擦嘴巴,明个换个官服可就不能这么搞了。   不多时,晨曦笼罩下,翰林院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口的石狮子更是威风凛凛,徐瑾瑜抬脚而入—— 第175章   徐瑾瑜缓步跨过了翰林院的大门, 这会儿里面已经人来人往,但大都安静有序。   徐瑾瑜刚一进去,便有一人迎了上来:   “可是徐修撰, 徐大人?”   “正是,不知阁下是?”   “下官名为孙洪,为翰林检讨是也,杨掌院特命吾前来迎接您。”   孙洪笑着行了一礼,徐瑾瑜也忙回了一礼:   “有劳有劳。”   “徐大人这边请。”   孙洪弯腰示意徐瑾瑜朝右边走去:   “您今日前来也是整好,一应衣帽靴带刚好被送了过来,您先来瞧瞧吧。”   大盛官员的官服并非免费提供, 就拿徐瑾瑜的六品修撰的官服来说, 其上的白鹭纹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白线绣制, 须一股银线合三股白线静心绣制, 这才可以让那白鹭栩栩如生。   这里面不管是选材还是做工,都远非民间工艺可以随意造就。   是以, 这些官服都是由织造居统一制作而成, 一套便价值纹银百两,就这, 还是在户部补贴的情况下。   一路走去, 孙洪倒是详细的对徐瑾瑜介绍了一通, 徐瑾瑜虽然早就从庆阳兄与思武兄口中听过,但还是听的很耐心。   而孙洪也观徐瑾瑜并未有敷衍倨傲之态,当下讲的也更加认真了, 这会儿, 他见四下左右无人, 压低了声音道:   “徐大人,听闻今日送来的三套官服之中, 有一套被织造局定价不菲,您可要小心了。”   “难不成,织造局还会强买强卖不成?”   徐瑾瑜这话一出,孙洪只是笑了笑:   “强买强卖倒不至于,可如今织造局鳌头独占,除非徐大人认为自己以后再无寸进,否则还是不要得罪织造局的好。”   之后,孙洪又似无意提起了一桩旧事,在熙禾年间,便曾有一官员被贬外放,既然是被贬,那必要重新置办官服。   只不过,织造局将其官服一拖再拖,生生拖的他直接错过了报道的时间,直接被上峰以渎职之罪免除所有官职。   “……这事儿呢,当初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盖因这位大人此前在织造局送官服的时候,和其起了冲突。”   纹银百两,对于不少人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金额。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孙洪的提点可谓是发自肺腑。   徐瑾瑜闻言,抿了抿唇,轻声道谢:   “多谢孙大人提点。”   “哎,不敢当不敢当!”   孙洪忙摆了摆手,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更真切了些,他本以为今科状元郎,小小年纪便成就大业,应是性情倨傲之辈没想到倒是听劝的,这会儿也很是欣慰。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翰林院的衣帽所,大盛对于官员的仪容仪表也十分注重,若逢朝会,有仪容不整者,须杖责十下。   是以,衣帽所就在一进门不远之处,徐瑾瑜一走进去,两侧皆是数面巨大的铜镜。   而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   “一套衣服一百两,你们看这个官要不给你们去做好了!”   徐瑾瑜一听就知道是周启章的声音,遂忙抬步而入。   “周大人。”   周启章一听到徐瑾瑜的声音,顿时惊喜的看了过来,随后指着桌子上那套青色衣帽道:   “徐大人,你来看看,就这么一套衣裳就要纹银百两,这让咱们这些出身寒门的人要怎么办?”   徐瑾瑜微微颔首,看了周启章一眼:   “周大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但在解决此事之前,周大人需要为自己不当言辞致歉。”   周启章一脸目瞪口呆:   “致歉,我?凭什么?徐大人,你也不向着我?咱们可是同年!”   “凭你不敬圣上。你的官,是如何来的?岂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   徐瑾瑜厉声呵斥,周启章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拱手致歉:   “方才是本官言语有失,还请诸位莫怪。”   而方才还被周启章气的面红耳赤的几个内侍官见此一幕,终于觉得气顺了一些,但还是阴阳怪气道:   “还是这位大人明理,咱们收纳一应费用都是有规矩章程的,与其乱说话,倒是不如想想怎么好好为圣上办差,步步高升,到时候泼天富贵之下,这一二百两银子又算什么?”   周启章差点儿没被气炸了肺,可孙洪在后面拉着,他这才没有冲过来。   孙洪看着一旁的周启章,忍不住啧了啧舌,真真是傻人由傻福,就这还气呢?   他要是有一个能把拉拔自己的同年,他做梦都能笑出来。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抿了抿唇,故作惊讶道:   “竟是如此吗?不过,吾倒是听说圣上每年都会给就官服朝服等的费用为织造局拨款,却没想到诸位竟也过的艰苦。”   “害,这位大人就有所不知了。就拿这套衣裳来说吧——”   内侍官难得见到有人能体会自己的辛劳,对方又只是一个新入职的小官,自不吝多说几句,他压低了声音:   “不瞒大人说,这套衣帽靴带的布料、金银线、宝石等便已经价值五十两银子了,更不必替绣娘的工费。   除此之外,上头的大人们要不要打点?吾等也不是那等餐风饮露的身子,这一百两银子啊,真不贵!”   内侍官半真半假的说着,这里头倒是回避了由成帝特意拨下的补助,只怕也是被中饱私囊了。   “原来如此。”   徐瑾瑜一脸受教,随后那内侍官看了一眼还有些不服气的周启章,看着徐瑾瑜却是越发和善了。   “好了,吾也不多言了,今日是大人们初入官场,有些事儿吾也就不计较了。这位大人,官职为何?咱们先来看看衣裳吧。”   “吾乃翰林院修撰。”   徐瑾瑜拱了拱手,那内侍官突然眼睛一亮:   “原来您就是今科状元郎,徐修撰啊!来来来,您这边看看。这三套都是咱们织造局的精品,这一套,您看看这白鹭的眼珠跟活的似的,可谓是精品中的精品!”   内侍官拼命安利,徐瑾瑜顿了顿:   “那不知这套官服,价值几何?”   内侍官只是笑了笑,竖起了三根手指:   “不多,也就三百两银子。”   不多?   徐瑾瑜已经都要不认识不多两个字了。   确实,他现在不缺银子,可是一套官服便价值这么多,已经是他目前五年的年奉了。   内侍官见徐瑾瑜没有说话,又低声道:   “按理来说,咱们是不做这么好的衣裳的,这不是之前圣上让人拨来了一批衣料宝石,正好适合做您这个品级的官服,否则啊……”   内侍官虽然没有明说,可那言语间的傲慢却无从掩饰。   只要他们一日攥着官服制作的命脉,他们便不怕这些小官的反抗。   徐瑾瑜闻言只是扬了扬眉:   “确实不错,只不过如今我还买不起,所以,我选这件吧,有劳了。”   内侍官直接瞠目结舌,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是怎么把自己的囊中羞涩说的这么坦坦荡荡的?   可即使如此,内侍官还是不放弃道:   “别啊,您看这套衣裳,多好啊!这料子水浸不褪色,乃是上好的贡缎!”   徐瑾瑜只用眼睛扫了一眼,就知道是自己家库房放着不少的那种,因为最好的已经被徐母给他制新衣了。   “就这个吧。还有方才我那位同僚的,我一并付账。”   “哎,徐大人,你真是的,你这次的官服已经有人付账了。”   内侍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徐瑾瑜只是一顿,便知道应该是信兄,他柔和了眉眼:   “不必了,劳烦转告那位好心人,吾已领受真心,外物便不必了。”   至于内侍官会不会谎报,只怕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嗨呀!”   内侍官有些不悦,但还是按照徐瑾瑜的话去做了。   随后,徐瑾瑜和周启章带着新衣去偏殿换上,周启章闷闷道:   “方才孙检讨已经跟我说过了,徐大人,多谢你了。”   徐瑾瑜摆了摆手,织造局根深蒂固,且观其态度,只怕势力更加盘根错节,复杂难缠,此时与其正面对上实在不是良机。   “周大人说的什么话,你我可是同年。”   周启章闻言不由面上一红,他用这话逼迫徐大人与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可徐大人却因这句话助自己一次。   “两位大人可曾收拾妥当,掌院大人已经散朝了!”   孙洪在屋外唤了一声,徐瑾瑜随后将最后一根系带系好:   “吾已经准备妥当了。”   随后,徐瑾瑜拉开门,与周启章一同走了出去。   深青色的官袍之上,一只只白鹭起舞跳跃,生机勃勃,而少年肤若白雪,此时此刻在深青色的裹挟之下,通身散发着一种冰为肌,玉为骨的清新通透之感,在初夏时节,只让人觉得燥热驱散,眼前一亮。   徐瑾瑜冲着孙洪微微颔首,随后孙洪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   “咳咳,徐修撰真不愧是大家伙说的大盛第一美状元啊!”   徐瑾瑜:“……”   徐瑾瑜不由脚步一顿,他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外号?   可是,还不待徐瑾瑜细思这事儿,外头散朝的声音已经响过三遍。   据孙洪说,一般这个时候,距离掌院回院也不过一刻钟了。   于是三人忙朝内院而去。   翰林院的整体布局为内院和外院,外院多为才入翰林的庶吉士等没有明确官职的官员,大多为三四人一个值房。   而等到了内院,那就不一样了,最起码值房是一人一个,有些有闲情逸致的老翰林在里头养养花花种种草的,在外头都可以瞥见一抹亮色。   等到最中间,最大的院子,那不出意外便是掌院的院子。   徐瑾瑜与周启章到的晚,陈为民早就已经在院外等候,等看到两人,也只是拱手一礼:   “徐大人,周大人。”   “陈大人来的好早!”   周启章热情的打了一个招呼,陈为民也只是微微颔首提醒道:   “杨掌院要回来了。”   随后,众人忙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毕竟这是与顶头上司正经八百第一次见面。   只是,就在三人垂手静候杨掌院的时候,一个人影捧着一沓纸急急忙忙的朝这边走来,其步伐跌跌撞撞,不知怎的直接将手里的东西糊在了徐瑾瑜的身前。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竟然把墨水弄到徐修撰的身上了!”   只见墨汁斑驳的落在徐瑾瑜的身前,深青色之处倒是不怎么明显,只有那白鹭翅膀处的墨水却是一眼便可以看到。   “吵什么吵?谁让你们挡路的?吾乃陆侍讲,这篇文章乃是稍后掌院大人要呈报圣上的,此事若是耽误了,你可吃罪的起?”   陆侍讲虽是对周启章说的,可眼神却看着徐瑾瑜。 第176章   陆侍讲这话一出, 徐瑾瑜眸子不由闪了闪,无他,此人的夫人便是当初被顺国公府邀请同赴荷花宴的翰林院官员夫人之一。   而按照规矩, 徐瑾瑜入了翰林后,一般需要跟在翰林侍讲身后学习半载到一年不等。   是以当初魏思武详查过后,便将可能与顺国公府沆瀣一气的可疑人的圈子缩小在两位侍讲身上。   而这里面,这位陆侍讲的履历的最为清白,一眼都可以看完。   其在十八年前,刚刚及冠便以庶吉士之身进入翰林,又熬过了散馆, 几经周折, 苦守至今方得了一个六品侍讲之位。   “侍讲怎么了?也就比徐修撰高了半级而已, 就可以这样肆意妄为吗?”   周启章冷声说着, 陆侍讲淡淡的看了周启章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 周大人还请慎言。”   “你!”   周启章正要再说什么, 徐瑾瑜抬了抬手,拉住了他, 眸色平静的看向陆侍讲:   “所以, 方才之事, 乃是陆大人你有意为之了?”   “本官可没有那么说,谁让你倒霉呢?”   陆侍讲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十分的阴冷,在他看来, 徐瑾瑜实在是太过幸运了。   只不过, 入了翰林, 就算以前如何张狂,是龙是虎, 他都得盘着卧着!   谁还不是进士出身了。   徐瑾瑜理了理袖子,轻轻一笑:   “倒霉吗?我倒是不知道陆大人一路急行过来的劲风是如何吹不干纸上的墨汁。”   徐瑾瑜随后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随意扫了一眼,慢悠悠道:   “陆大人这一次是在篆修国史?只是……你怎么连先皇的年号都能写错?此乃大不敬之罪,难不成你要把这样的文书呈报御前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陆侍讲想也不想便反驳道:   “这不可能!我都看过——”   陆侍讲抢过纸张,抬眼一眼,顿时面上血色尽失,原来是方才他故意撞上徐瑾瑜的时候,正好有一点墨汁在熙字的内口中划过,直接多出来了一道!   “我,我,我……”   “陆大人,你说说这字究竟怎么回事儿?是你不敬写错,还是……你故意撞向我,这才造就了这样一场失误?”   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陆侍讲那双攥着宣纸,瘦白纤细,可却青筋暴起的手,好整以暇的等候他的答复。   而陆侍讲这会儿汗水已经落了三轮了,就算是初夏清晨的气候还很清爽,可他却汗出如浆,面若金纸。   无他,徐瑾瑜这话可不单单是要他承认事实。   他问的,是他要身家九族之性命,还是前途。   无论是落下大不敬的名声,亦或是欺凌官员的恶名,他以后都无法在翰林待下去了。   翰林,既清且贵,少了哪一样都无立足之地。   这注定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诸位在做什么?”   杨掌院缓缓走了过来,看到徐瑾瑜的时候,眼中微微一亮,但却依旧不动声色。   正在这时,孙洪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报于杨掌院,杨掌院闻言不由面色一沉,冷声道:   “陆大人,你也是翰林院的老人了,你怎么能做出,做出这种事儿?!”   陆侍讲缓缓低下了头,杨掌院并没有活稀泥的意思,直接道:   “你自己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周围一片寂静,陆侍讲嚅了嚅唇,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道:   “回掌院大人,是下官……嫉贤妒能,这才,这才故意为之。”   陆侍讲说完这简短的一句话后,只觉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十八年的辛苦,终是在这一刻毁于一旦了!   杨掌院有些复杂的看了陆侍讲一眼,他不是蠢人,徐修撰与陆侍讲无冤无仇,他没道理第一天便与徐修撰别苗头。   只能说,他背后之人,水很深呐!   杨掌院深深看了一眼徐瑾瑜,这少年才入官场,便不知得罪了谁,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还是,多护着些吧。   毕竟,他是一个讲信义之人。   “陆侍讲德行不修,不堪为翰林侍讲,本官即日起将奏报吏部记差等考核,徐修撰,你以为如何?”   “但凭掌院安排。”   徐瑾瑜拱手一礼,杨掌院见他没有追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意气用事,官场之中,一时得失算不得什么,可若失了人心,那才是全完了。   而徐瑾瑜此言既出,陆侍讲也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他前面的吏部考核都是良,就算有一次差,也至多留至原位罢了。   “徐……徐大人,多谢你高抬贵手。”   陆侍讲方才听徐瑾瑜的话,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徐瑾瑜竟然会放过了自己。   徐瑾瑜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淡漠:   “陆大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吾不过是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罢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陆侍讲直接热泪盈眶,方才的嚣张气焰这会儿消失殆尽,整个人愣愣的看着徐瑾瑜,似乎想要说什么。   而杨掌院这是也笑着道:   “既然你二位今日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有什么话,以后共事之时有的是说的机会。   徐修撰,陈编修,周编修,也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喝口茶水吧。”   “多谢掌院大人。”   众人齐声说着,随后便随杨掌院一道进入院中。   杨掌院在屋内养了一盆君子兰,肥厚圆润的叶片墨绿油亮,显然被主人养的很好。   这会儿,众人在桌前坐下,陆侍讲也跟了进来,他也确实有事要奏报。   只不过,杨掌院先要和新人们说说翰林院的规矩,是以其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候。   “入了翰林,尔等便是天子近臣,你们的一言一行,沐浴在圣上恩泽之下,诸位更须谨言慎行,不可辜负圣上垂怜。”   杨掌院认真的说着,眼尾扫了一下陆侍讲,陆侍讲再度羞愧的低下了头。   徐瑾瑜等人忙起身拱手道:   “下官等时刻铭记在心!”   杨掌院随后抚了抚须,满意道:   “只要尔等将本官这话铭记在心,他日尔等终有登上青云路之日。   除此之外,翰林院虽然与其他各部相比冷清了些,可日常的琐事也大大减少,藏书楼中的书籍尔等均可随意翻看。”   杨掌院又叮嘱了众人一番翰林院的规矩,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钱少事少的部门,有人浑水摸鱼,有人提高自己,等待乘风而起,这都无法预料。   这样的岗前培训,杨掌院显然是很顺手了,用了半个时辰,他才将该讲的讲完。   徐瑾瑜等人作为官场新人,有杨掌院这样尽心尽力的引导,可是省了不少的心,是以他们都听的十分认真。   “好了,该说的话,本官已经说的够多了,接下来,就看尔等的造化了。”   杨掌院慢悠悠的说着,只是眸中闪过了一丝怅惘。   而等杨掌院说完,陆侍讲顿时如蒙大赦,立刻急急道:   “掌院大人,这是新修的国史,还请您先过目。”   陆侍讲到底是翰林院的老人,杨掌院一字一句的看过去,并无疏漏之处。   “不错。”   “稍后新修的国史便要请圣上先行过目,可是,可是……”   陆侍讲吞吞吐吐的说着,国史讲究一气呵成,是以陆侍讲这三千字的国史尽付于长卷之上。   而这三千字的书写,如要保持通篇无丁点儿错漏,则需要静心书写三个时辰之久。   杨掌院听到这里,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忍不住看了陆侍讲一眼:   “若是吾不曾记错,这一年的国史你前后已经修正了五次,如今你可有把握在圣上面前背诵?”   篆修国史是有大纲,且要按规定时间进行完的,而圣上对此事十分看中,有规定的过目垂问时间。   而这一次,本该轮到陆侍讲面呈。   陆侍讲沉默的摇了摇头,杨掌院这会儿也觉得有些头疼,怒其不争的瞪了陆侍讲一眼:   “你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用这么重要的事儿开玩笑!难道便没有多备一份吗?”   陆侍讲负责篆修的国史之上有几处存疑,是以这几日他没日没夜的查询古籍古书这才在早上完稿。   他本想要一石二鸟,是以在送到杨掌院门外时,特意将上面一层字重新描了一遍,这样疾步过去也不容易干涸,字体也不会轻易移位。   可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   果然是害人之心不可有!   “掌院大人,还请您救救下官吧!”   陆侍讲双目泛红,他方才最忧心之事,除了名声之外,便是这即将呈报的新国史。   如若自己不能按时呈交,一个渎职之罪是少不了的。   “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杨掌院没好气的说着,可却忍不住思继续道:   “今日朝上,圣上因为北疆之事大发雷霆,只怕今日这事儿不好解决。”   互市之事,从殿试前至今仍然没有议出眉目,而今日,北疆又传来军报,乌国已经举国之力组建了一支势不可挡的铁骑,如若大盛再不同意,乌国的铁骑将踏遍凉州。   虽然,乌国的第一次攻势被抵挡住了。   可,却是惨胜!   五千将士的血肉,换来了短暂的安宁与和平,成帝如何能不气?   陆侍讲闻言,顿时面色煞白。   杨掌院亦是面色冷凝,这件事处理不好,可不光是陆侍讲的事儿,若是圣上要追究,就是他这个掌院都落不着好。   “只是向圣上复述新修的国史吗?掌院大人,或许下官可以一试。”   徐瑾瑜这话一出,杨掌院随后抬眼看了过来,苦笑道:   “徐修撰,你不了解圣上,圣上颖悟绝伦,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这三千字的国史,只有几处谬误纠正,可却要通篇背诵……   约莫再有一刻钟,圣上便要前来传人回话了。罢了,终究是我御下不严,此事我去给圣上回话。”   杨掌院如是说着,可表情却颇有几分悲壮,陆侍讲在一旁思索了一下,还是起身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掌院大人,下官自去即是!”   “你以为你去了,圣上便不会发作翰林院了吗?还是本官去吧。”   到底与圣上这么多年的情分,他若去了,圣上说不准会从轻发落。   本该令人趋之若鹜,荣耀非常的事儿,这会儿却因为今日朝野动荡而变得避之不及起来。   而就在两人就谁去面圣之事相争时,徐瑾瑜已经重新拿起陆侍讲修正好的国史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   “掌院大人,新国史下官已经记下了,只是此中有几处地方,还需要陆侍讲提供材料出处。”   徐瑾瑜这话一出,二人直接僵住了。 第177章   杨掌院难得有些磕巴道:   “徐, 徐修撰,你这就背下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直接负手而立, 昂首挺胸,随口道:   “熙禾元年,武帝始登基……”   通篇三千字,徐瑾瑜信手拈来,随口吟诵,等到最后,杨掌院与陆侍讲只来得及低头逐字逐句的看过去, 等徐瑾瑜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 陆侍讲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 只呆呆道:   “竟然真的一字不错。”   下一刻, 杨掌院直接攥住徐瑾瑜的手,激动道:   “徐修撰啊, 这一次就要劳你走一趟了!陆侍讲没有意见吧?”   陆侍讲这会儿堪堪回神, 只愣愣的点了点头。   他怎么敢有意见?   这徐修撰能站出来,救得是他的小命和前途!   面圣的机会虽然难得, 可若是触怒圣上, 那才是得不偿失。   “就, 拜托徐大人了。”   陆侍讲恭恭敬敬的冲着徐瑾瑜一拱手,倒是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半级之差。   而这时,一旁的周启章却冷笑一声道:   “徐大人才高八斗, 天赋异禀确实可以替陆侍讲你走一趟, 可你莫不是忘记自己方才干了什么事儿?”   周启章随后眼神示意的瞥向徐瑾瑜的官服:   “莫不是, 陆侍讲你想要让徐大人这样去面圣?”   周启章这话一出,陆侍讲看着徐瑾瑜身上的墨点, 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我,我,我……”   原本绝处逢生的最后一线生机被他自己先行掐断,这会儿陆侍讲摇摇欲坠,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而杨掌院原本惊喜的面容也见见暗淡,看向陆侍讲时,也没忍住呵斥道:   “你看你干的好事儿!”   陆侍讲心里叫苦不迭,这会儿眼神发蒙: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周启章见状只是冷笑一声,他一直受徐大人恩惠,徐大人愿意放过这陆侍讲,可他一想起方才其的龌龊行径便恨的牙痒痒。   是以,这会儿看着陆侍讲那如丧考妣的模样,周启章却心中大快。   徐瑾瑜闻言却蹙了蹙眉,此前他看过陆侍讲的履历,这样简单的人,只怕顺国公府用不了几次。   他应当还有上线。   而方才,陆侍讲差一点儿就吐口了。   只是,此时此刻这却成了两难境地。   “若是徐大人信任吾,吾倒是有一法子。”   陈为民一直最为沉默,这是他自进入房间内单独说的第一句话。   杨掌院顿时大喜过望,他没有想到这一茬新人倒是各有绝活,这会儿遂看向徐瑾瑜,徐瑾瑜也表示同意:   “那便有劳陈大人了。”   随后,徐瑾瑜去侧室脱下官袍,交给了陈为民。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陈为民便拿着衣裳走了出来,杨掌院先接过去一看,顿时惊喜不已:   “这墨渍竟然真的消失了!快快拿给徐修撰!”   下一刻,外头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冯卓带着两队内侍官走了过来:   “杨大人。”   “见过冯大人,可是圣上要过目新国史?还请您稍候片刻——”   冯卓抬眼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徐瑾瑜的身影,当下有些失望,他可是记得这位徐大人很会哄圣上的,要是今个他能走一趟就好了。   于是冯卓看了一眼杨掌院,故作不经意道:   “这次面圣的人选,杨大人可安排妥当了?”   杨掌院笑着道:   “安排好了,安排好了。”   冯卓看着杨掌院那副模样,心里便叹了一口气。   得了,看来自己这暗示,杨掌院是没有收到,后头几天的日子大家伙都要不好过喽。   可即使如此,冯卓也无法多言,圣心难测,他这个圣上的贴身伺候的人也不能轻易泄露了圣上的喜好。   冯卓随后收拢了思绪:   “既然如此,那杨大人便让人随咱家走吧。”   冯卓面上波澜不兴,可是杨掌院心里却颇有些起伏不定,毕竟今日是新人报到的第一天,他便要用新人……   正在这时,徐瑾瑜已经换好了衣服,杨掌院搓了搓手:   “冯大人啊,你看让徐大人去如何,吾知道徐大人初来乍到,但徐大人的才学却在吾辈之中是数一数二……”   杨掌院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想要在冯卓面前将换人之事掩盖过去,可这会儿冯卓却是一眼都没有看杨掌院,而是看着徐瑾瑜那张玉面用了好一阵定神,这才喃喃道:   “杨大人,你这人选选的可真好啊!”   杨掌院有些没有听清:   “冯大人,您方才说……”   冯卓回过了神,若无其事道:   “既然如此,那就随咱家走一趟吧!”   徐瑾瑜上前冲着冯卓拱了拱手,随后与杨掌院告辞,跟着冯卓朝外走去。   这会儿约莫是辰时正,阳光还不是很浓烈,徐瑾瑜低头看了一眼胸襟前的白鹭,它的羽翅舒展,纯白无暇。   只不过,随着徐瑾瑜走动间一丝微不可查的酒气飘进鼻翼之中,想来是被陈为民用酒清洁过。   入职第一天,便随身带着酒,陈为民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徐瑾瑜虽然有些奇怪陈为民的行为,但这会儿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刚刚离开翰林院没多远,冯卓随后也放松下来,笑着看向徐瑾瑜:   “徐大人,多日不见,您倒是越发丰神俊朗,青袍金冠,吾一打眼都没敢认。”   徐瑾瑜闻言也是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冯大人谬赞了,我倒是觉得这些日子您越发精神了,想来圣上也是龙体康泰,那我便安心了。”   冯卓听了徐瑾瑜这话,压低了声音:   “哎呦喂,我的徐大人啊,您快别提了,皇上今日可是憋了一肚子火呢,这不,连咱家都出来避风头了。”   按理来说,这请人的差事本不必冯卓亲自来,可是成帝一下朝就面沉如水,整个勤政殿那气氛压抑的连蚊子都不敢吭声,于是冯卓请示成帝后,这才走了一趟外差。   “竟是如此?积火伤身,只怕会损伤龙体,冯大人,咱们还是走快些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冯卓立刻欢喜的应了一声,虽然他是挺想徐大人去灭火的,可徐大人在皇上那里颇为不同,这节骨眼上,他提示一二,也算是结个善缘。   最重要的是,徐大人听了这话一点儿也没有畏缩,不像有些怕扫到台尾风的大人,连御前都不敢来。   殊不知,这皇上都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路,冯卓有意无意的将成帝生气的原因点了出来。   原来杨掌院说的北疆之事只是其一,而这里面还有一桩旧事。   “徐大人许是不知道,皇上前头因为殿试读卷之事,才贬了户部尚书的官儿,结果前不久,皇上让户部就边疆军费拿出个章程来,结果……”   结果一个个就跟无头苍蝇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呈交一些不知所云的折子。   可以说,就算明个要打仗了,今个户部里头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银子,再加上北疆的军报传回来,成帝没有当朝暴跳如雷,已经都是修养好的了。   殿试?   徐瑾瑜微微扬了扬眉,这事儿倒是他不知道的,不过,这位前户部尚书对于户部实在是有些太过重要了呐。   徐瑾瑜只是垂眸静静的听着,脑中将这些信息飞快整合,冯卓说了一路,徐瑾瑜听了一路。   就这样,等到了勤政殿时,冯卓都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   “徐大人,您请吧。”   冯卓随后引着徐瑾瑜从偏门至殿中,此时此刻,殿中鸦雀无声,冯卓与徐瑾瑜的脚步声已经很轻了,可也觉得被放大了数倍。   徐瑾瑜微微抿唇,走进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不远处一面水晶帘隔绝了徐瑾瑜与成帝,冯卓随后低声走过去禀报:   “皇上,翰林院的大人来了。”   冯卓刻意没有多嘴,成帝这会儿只头也不抬道:   “来的这么晚?今日修的是先帝时期的国史?让他先颂来听听。”   成帝的声音古井无波,可是却像极了一头按耐怒火的凶兽,冯卓遂缩了缩脖子看向水晶帘。   徐瑾瑜微微敛眸,口齿清晰,声音平和的将新修的国史一一道来。   徐瑾瑜在休假的两个月,正好经过了一场短暂的变声期,此时少年的声音已经趋于成年人的低沉,那浸到骨子的清润醇厚中夹杂这一点儿属于少年的青涩,如若玉珠倾泻,清泉淙淙。   成帝本来准备提笔写着什么,可听着听着,表情渐渐平和起来,他甚至微微阖眸,认真的倾听起来。   等徐瑾瑜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成帝这才赞赏道:   “好!不错!父皇在位时的种种英姿被爱卿描述的淋漓尽致,此段国史,可直接录入国册。冯卓,赏!”   徐瑾瑜随后隔着水晶帘与成帝行了一个礼:   “臣,多谢圣上夸赞。”   成帝难得听到这么合心意的诵读之声,只不过他隐约觉得这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做的好了自然应该奖赏,不过,此前朕倒是没有听过爱卿的声音,倒是让朕觉得有几分耳熟……   对了,新科状元郎徐修撰可曾已经报道?他今日如何?”   成帝精神放松的随意闲聊着,只是这幅模样却让冯卓差点儿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啧,他单知道这徐大人能让皇上龙心大悦,可却没想到人家连面儿都不闪就能让圣上怒气尽消。   可见成帝问起徐瑾瑜,徐瑾瑜遂缓缓起身,冯卓也打了水晶帘,低声道:   “皇上,您看这是谁?”   成帝本来都要处理公务了,这会儿冷不防抬起头,惊的几乎失声:   “徐瑾瑜?!!”   徐瑾瑜遂笑着冲成帝拱了拱手:   “臣徐瑾瑜,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成帝缓过了神,遂揶揄一笑:   “朕还当有第二人能让朕舒心,原来还是徐爱卿!两月不见,这是长大了?来来来,冯卓,赐座!”   徐瑾瑜拱手一礼,谢过了成帝,这才拾起衣摆落座:   “两月不见圣上,臣心中亦是十分挂念。”   “你可不老实,你要是记挂朕,手里的金牌难道是摆着看的?”   成帝没好气的说着,徐瑾瑜却轻轻一笑:   “您垂怜臣,可臣却不能不守规矩。臣用金牌一次,您便要受累一次,臣岂敢滥用?”   成帝听了这话,面上便带上了笑,随后看向冯卓,笑呵呵道:   “看看,看看这嘴甜的,徐宜人今日晨起时莫不是给你吃了不少饴糖蜂蜜?”   徐瑾瑜闻言摇了摇头,一板一眼道:   “今日头一次点卯,臣起身的早,并未惊醒娘,故而臣沿路买了一个烧饼并一碗豆花。   如今正值夏季,烧饼里面放的葱粒葱香诱人,豆花咸辣嫩滑,稍不留神就滑倒了胃袋里。”   徐瑾瑜说的很是生动,成帝的口腔都下意识的分泌了口水,忍不住道:   “徐爱卿说的,朕都想要尝一尝了。”   徐瑾瑜微微一笑,随后看了一眼冯卓,冯卓愣了一下,立刻道:   “皇上传膳——”   随后,冯卓便一脸欣喜的搓着手道:   “皇上今个下了朝到现在都还水米不打牙,这会儿竟是开了胃口,臣倒要好好谢谢徐大人!   方才在路上的时候,臣多了一句嘴,说您近来心里窝着火,可把徐大人急的,催着臣走快些。”   成帝闻言,不由抚须一乐:   “朕就说今个翰林院的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成帝这会儿是看徐瑾瑜怎么看怎么顺眼,只是,下一刻他的眼睛便落在了徐瑾瑜的官袍之上:   “咦,徐爱卿,你这官袍怎的这般简单?朕记得前不久才让人给织造局送了一批品质优良的材料过去。” 第178章   冯卓听了成帝的话, 忙仔细瞧了瞧,这才道:   “还是皇上您眼睛尖,臣方才都没有注意, 这料子似乎是寻常的青缎,也就只有徐大人这样的仪容让人瞧一眼就顾不上别的了。”   成帝斜了冯卓一眼,这才看向徐瑾瑜:   “爱卿怎么不说话,这可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   徐瑾瑜抿了抿唇,随后还是冲着成帝拱了拱手:   “圣上恕罪,臣只是不安心罢了。”   “不安心?有什么不安心?朝廷的官袍,你且正大光明的穿出去, 谁敢非议?”   徐瑾瑜闻言只是苦笑道:   “回圣上的话, 臣不安心不仅仅在与那套官服的奢侈装饰, 更是其的价格。   纹银三百两, 可以在京城城南买一座小院了,若臣……穿上价值一座院子的衣裳, 实在心中难安。”   “徐爱卿这话从何说起?朝中的官袍所需材料一应拨款采购, 且每月会给织造局一笔不菲的工费……”   成帝说着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   “对了, 这一次户部递上来的折子里还对这事儿语焉不详。”   成帝这话一出, 直接将那内侍官注水的话拧的一干二净, 随后,徐瑾瑜只是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袖:   “圣上今日之言, 臣倒是从送官袍的内侍官口中听到了点儿不一样的。”   徐瑾瑜过目不忘, 直接将那内侍官的话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边, 成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满口胡沁! ”   徐瑾瑜站直身子, 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官袍:   “如圣上所见,臣身上这件乃是最便宜的一套官服,价值,纹银百两。”   成帝听到这里,面色一下子沉凝下来,他缓缓道:   “先帝时期,官员于民间私定官袍,因为做工不佳,曾与外邦来使面前丢了颜面。   而后,先帝下令,在京城特设织造局,将官服制作交至织造局,统一用料,统一绣工,但为防官员之中有贪小便宜者,故而收入部分工费。   时至今日,先帝音容笑貌犹在昨日,便有人忘了先帝初心,辜负先帝一片心意,冯卓,即刻让京城织造前来见朕!”   冯卓随后忙应了一声,还未出门,看着白光大作的大门,此刻外面阳光明媚,可他无端觉得风雨欲来。   而等冯卓离开后,没了主心骨,宫人们提着膳盒在门外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徐瑾瑜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的一众宫人,随后看着还在生气的成帝,缓声道:   “圣上,方才听冯大人说,您自晨起便未进过饭食,还请您先用饭,以防龙体有虞。”   成帝闻言,面色微沉: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朕如何用得下饭?”   “哦?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臣觉得您更应该好好用饭。”   “这话怎么说?”   成帝眼神锐利的看向徐瑾瑜,倘若冯卓在此,也得跪下求皇上息怒,可徐瑾瑜却轻声道:   “方才,您不是还说户部对于织造局拨款之事语焉不详吗?有时候,顺藤摸瓜,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呢?”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渐渐冷静下来,他方才听了先帝时期的国史,一时有感而发,后听闻先帝旧制被如此扭曲,一时激动却没有想到这一茬。   徐瑾瑜说完这话,成帝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成帝这才扬声道:   “摆膳!”   户部尚书一家独大,他一贬职,整个户部都跟罢了工似的,这也是成帝一直忍耐他的原因。   户部尚书不能杀,否则户部那摊子烂账永远也算不清,也无法知道到底有多少朝廷的蛀虫。   徐瑾瑜说的对,现在织造局已经漏了破绽,他何苦再因为这些沆瀣一气的东西气的吃不下饭?   他不但要吃,还要吃好喝好。   以作庆贺。   成帝这话一出,外面的宫人顿时如蒙大赦的走了进来,将一道道菜肴摆满的桌子。   成帝大步走了过去,看着一旁的徐瑾瑜:   “徐爱卿,你也坐。”   “谢圣上赐膳。”   徐瑾瑜随后在成帝的身旁坐下,宫人立刻殷勤的上前为他布菜,这位大人虽然面生,可是却和冯大人一样体贴他们这些下面人,他们如何能不心抱感激。   “有劳了。”   徐瑾瑜被徐母养的出了一条刁钻的舌头,这会儿眼睛一扫,随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最起码,圣上日常的饮食还是正经八百刚出锅,而非宫宴上只图好看,实则凉透了的菜肴。   成帝方才听了徐瑾瑜的话后,胃口大开,这会儿一气干了两碗饭。   徐瑾瑜也在一旁仪态优雅的把每道御膳都尝了一遍,嗯,鲜美有余,却少了些寻常烟火气。   简而言之,就是口味太过清淡。   成帝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只是,他这会儿吃着饭,可也注意到身旁的少年正慢条斯理的将御膳逐道品尝。   那副仿若闲庭信步的自然模样,让成帝觉得纳罕的同时,心里却适应的极快。   毕竟就算是当朝一品大员有幸被赐宴之时,都少不得诚惶诚恐,让他一顿饭也吃的没滋没味,倒不如少年这幅自然取用的模样。   一顿饭只用了一半,冯卓便已经在殿外候着了,成帝听了冯卓的禀报,故意没有言语,冯卓知道内情倒没有什么反应。   而京城织造这会儿却一脸诚惶诚恐,时不时想要抬头看进来,却被冯卓一声轻咳给吓得缩了回去。   京城织造局并不及其他建在江南的织造局可以用来盈利,因为官袍的原因,朝廷一直多有贴补,是以只需要每月向圣上递交一道例折。   而今还不到月报之时,却被圣上突然召见,且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京城织造这会儿心里别提多么七上八下了。   可成帝和徐瑾瑜二人却并未急躁,等一顿饭用毕,已经过了两刻钟了。   宫人们端来了漱口茶,伺候着徐瑾瑜和成帝清了口,成帝坐回御案前,这才淡淡道:   “传京城织造。”   在外面苦苦等候了那么久的京城织造这会儿顿时如蒙大赦,许是没有站稳的缘故,一进门就冲着成帝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万安?”   成帝冷笑了一声:   “有尔等在,朕如何安?”   京城织造闻言背脊冷汗直流,方才他被冯大人急匆匆召见过来,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圣上这话一出,他便知要遭了。   “圣,圣上这话从何说起?”   京城织造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四下瞥了一眼,没想到还真被他看到了一抹本来不该属于这里的青色。   一介六品小官,竟然可以当庭而坐,他好大的脸面!   等等——   京城织造的余光瞥到了那青袍之上,被阳光映出来的光泽微影,那是一件崭新的官袍!   一瞬间,京城织造已经推出,此人只怕是今科状元郎!   只不过,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为难自己?   京城织造百思不得其解,下一刻,成帝便冷冷道:   “朕月前送了一批衣料宝石至织造局,现在尔等制出的成品何在?”   “回圣上,在织造局……”   京城织造说着,便消了声,倘若他没有记错,那里面有部分正适合六品官袍的制作。   所以,圣上这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要送出去的东西出现在该出现的人身上?   京城织造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叫苦不迭,好圣上,虽说圣心难测,可您也不能一点儿提示也不给啊!   那件官袍确实被重工制作,只不过,他也给其定了一笔不菲的费用。   他来时还听手下面的小喽啰说什么状元郎看着跟个仙人似的,实则也是个食人间烟火的——他兜里没银子,连套漂亮官服都买不起!   结果,他听得正高兴呢,就被冯大人带过来了。   京城织造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竟然栽在了自己刚刚吃瓜的事儿上!   京城织造脸上渐渐露出了明悟,成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臣稍后便让人将那件官袍送过来,请您处置。”   至于圣上要赏给谁,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成帝听了这话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荒唐!朕要的是官服吗?!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这会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心里当真没有半点儿成算?难不成真想糊弄朕?”   “这……”   京城织造这会儿也有些懵了,圣上不是问的官服的事儿,那是问的什么事儿?   京城织造头一次觉得御前差事不好干,这会儿时不时抬头瞥向一旁的徐瑾瑜。   而徐瑾瑜也终于不负他所望的开了口,徐瑾瑜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歉疚:   “织造大人,都怪方才下官多言几句,圣上言及下官何故穿的这么朴素。   下官不敢欺君,只得如是告知圣上,是下官心疼银子,这才……”   徐瑾瑜欲言又止,京城织造听到这里也是欲哭无泪,要不是在御前,他都想爬过来叫祖宗了。   祖宗,没有银子您跟我说啊!何苦把这事儿摆到御前?!   京城织造这会儿汗出如浆,在成帝的逼视之下,吞吞吐吐道:   “圣,圣上有所不知……”   “朕也想知道朕有什么不知道的!”   成帝这会儿语气仿佛是泡在三九天的冰水里,若是实质化都得掉几块冰碴。   “就,官,官袍制作,废人,废,废物,是以,是以……”   京城织造实在是编不下去了,直接磕了一个响头,跪在地上,双腿哆嗦着。   “是以你们就借此牟利?!一件普通官袍,材料、工费都是朝廷所出,你们怎么敢卖出一百两银子的?啊?!”   如若是没有经历过皇庄事件的成帝,只怕对一百两银子还没有这么深刻的概念。   可是,这会儿成帝满脑子都是,这一件官袍,就能够买两千斤葱了!   “这些官袍卖的银子买来葱都可以把你九族十八代都埋进去了!”   成帝气的口不择言起来,京城织造被吓得魂飞魄散,听到成帝这话,以为成帝下一刻就要株自己九族,连忙叩头道:   “臣不敢!臣不敢!臣所为都是为了替您,替朝廷节省一笔开支啊!这些银子,臣都留着,都留着!”   京城织造此前凭借官服掌握官员命运时有多么嚣张,这会儿就有多么胆怯。   “这……可是,圣上,臣听闻,织造局会因为普通官员不满而卡扣其官服制出时间,曾经,还有官员因此耽误时辰,导致被罢官的。”   徐瑾瑜状似不经意的提起这事儿,跪在地上的京城织造一脸崩溃,就差扑过去捂住徐瑾瑜的嘴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可不是他将赃银叫出来就能盖过去的!   成帝的瞳孔都不由放大,随后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京城织造:   “朕倒是没想到,一个本该服务官员的织造局,倒是被尔玩出了新花样!”   “臣不敢,臣不敢……”   京城织造哆哆嗦嗦,年纪老大了,却没忍住哭了出来,几乎泣不成声。   “来人,传旨,京城织造渎职枉法,贪墨巨银,即日起阖族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成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凌厉之感,几乎连呼吸的空气里,都带着杀气。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   京城织造几乎把头磕的头破血流,可是成帝却熟视无睹,而一旁的徐瑾瑜似乎有些不忍道:   “圣上,因其之过,株连九族只怕太过残酷,且本月便是您的千秋节,还是少见些血。”   京城织造听了这话,几乎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下一刻,徐瑾瑜便轻声道:   “织造局多年的账册,想必您手里应当有一本吧?”   京城织造闻言,瞳孔猛地一缩,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这账册,必然是织造局的真账册。   可这账册若是见光,只怕……   与此同时,徐瑾瑜缓缓抬起眼,看向成帝,成帝这会儿唇角已经微微勾起。 第179章   徐瑾瑜的话让京城织造犹豫了许久, 成帝忍不住冷哼一声:   “看来这账本比你的身家性命还要重要,既然如此,来人, 将其押下去,命金吾卫带队去抄家,掘地三尺,朕不信找不出来!”   成帝此言一出,京城织造的面皮抽搐了一下,可还是没有开口,徐瑾瑜挑了一下眉尖, 看来账本不在京城织造的府上。   徐瑾瑜这两个月除了与青衣人之间有一场心理战, 更多的还是接受赵庆阳和魏思武二人通过各种渠道得来的朝上官员的信息。   最重要的是, 京城织造也确实不干净。   这会儿, 徐瑾瑜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   “大人莫不是以为圣上是在与你玩笑吗?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既要抄家, 这“小家”难道就能逃过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京城织造立刻以头触地, 颤声道:   “回, 回圣上,罪臣,罪臣愿意交出账本!”   成帝见状, 不自觉的拧了一下眉心, 随后这才冷声道:   “让林寒肃来拿人, 有什么话,去刑狱司说吧!”   京城织造一听这话, 顿时深深的低下了头,他只怕再无力回天了!   那刑狱司直属圣上,林寒肃更是圣上座下最忠诚的狗,若是送他去刑部,甚至是大理寺,他指不定都有一二法子周旋一二,可若是刑狱司,他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京城织造额头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就这样被人带了下去。   而等京城织造离开后,成帝这才看向徐瑾瑜,大笑道:   “哈哈哈哈,多亏了徐爱卿,否则这账本也无法这么轻易到手!”   若要顺藤摸瓜,这真账本才是重中之重!   可京城织造宁愿舍弃贪墨的银两也不愿意如实交出账本,足以想象里面究竟藏了多少龌龊!   “圣上谬赞了。”   徐瑾瑜笑着起身拱了拱手,成帝随后又问道:   “不过,方才你说京城织造的小家,又是何故?”   “回圣上,京城织造有一处别院,正好与臣相隔不远,那里面只住着一个女娘并一稚童,臣曾见过京城织造出入数次别院,这才诈他一诈。”   徐瑾瑜话音落下,成帝却不由道:   “而今看来,阖族之人,只怕都不及其那个外室与孽障重要!”   “臣倒是以为,真账本只怕就在别院之中。”   成帝听了这话,许是因为近日一团乱麻之事有了头绪,当下玩心大起:   “那朕可要与徐爱卿赌上一赌!”   “圣上,这不妥……”   “哎,有什么不妥的?只是你我君臣之间的小小玩笑罢了。方才说起别院,如若你赢了朕,朕送你一座寨子如何?”   “此事……”   徐瑾瑜还要再说什么,成帝却含笑道:   “这宅子乃是原老临安侯未曾封侯前的旧宅,虽只是三进宅子,可当初先帝都让人用了好料,而今数十年过去,也依旧焕然如新。”   成帝抬眼看了徐瑾瑜一眼,又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座宅子与原来的宁王府,现在思武分得的宅子,只隔了一堵墙。”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那沉静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随后,他立刻道:   “圣上的赌注臣很心动,臣,愿与您一赌。”   徐瑾瑜很是坦诚的说着,但随后他又道:   “只是不知圣上您想要臣用什么为注?”   成帝一时还没有想到这个,只摸了摸下巴:   “先记着,还是爱卿以为自己会输?”   徐瑾瑜有些无奈道:   “圣上……”   成帝今日心情十分畅快,随后又与徐瑾瑜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放人离开。   只是,等徐瑾瑜回到翰林院的时候,已经都是午后了。   徐瑾瑜刚一进翰林院的门就被孙洪带到了一处崭新的值房,只见孙洪笑吟吟道:   “徐大人,这是下官方才打扫过的,您看着可还满意?”   徐瑾瑜抬眼看去,里头一尘不染,连窗户纸都换了新的,桌子上也摆了一盆熟悉的君子兰。   “这不是掌院大人房里的,怎么在这里?让掌院大人割爱,实在不妥。”   徐瑾瑜说着便要端起君子兰给杨掌院送回去,孙洪连忙拦着:   “徐大人,徐大人,您别急,这就是掌院大人特意送给您的。君子兰有君子谦谦之意,与您此番大义凛然的举止正相配呢!”   孙洪虽然如此说,可徐瑾瑜仍觉得此事有些不妥,随后孙洪又压低了声音道:   “咳,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咱们掌院大人把这君子兰养了小十年了,还没有开一次花,这回也想给它换换风水。”   孙洪说到这里,徐瑾瑜也有些诧异,但也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先留下养着了。”   等徐瑾瑜将自己的值房收拾妥当后,便准备去藏书楼看看,谁曾想,刚一出门就看到陈为民和周启章二人脸上一道白一道黑的,正在外头打扇。   初夏的午后总是燥热的,而周启章一看到徐瑾瑜后,立刻一拍大腿,急忙过去将一张纸交给徐瑾瑜:   “徐大人,这是我的欠条!那官袍是您给我付的银子,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那么多银子使,不过你放心,以后我的月奉每月都给您一半!”   周启章说的轻松好似自己许出去的不是未来十年的月奉,可徐瑾瑜却没有接,只淡淡一笑:   “周大人,你有这个心便已经足够了,不过这事儿嘛,你不若等等再看。”   周启章下意识的想要挠一挠头,徐瑾瑜连忙抓住他的袖子:   “周大人!”   徐瑾瑜递给周启章一张帕子,周启章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   “嗐,瞧我这记性!上一趟值弄的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了?”   一旁的陈为民这会儿也正用一张帕子慢吞吞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擦拭着什么精美的瓷器,看到徐瑾瑜看过来时,这才懒懒道:   “徐大人。”   “话说回来,二位这是去做什么了?”   “打扫值房。”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着。   从二人口中,徐瑾瑜这才知道原来分给他们的值房都是一些久不曾使用的,也算是新人的必修课。   也难怪方才孙洪会特意说一句。   徐瑾瑜见二人实在疲累,便去茶水房提了一壶凉茶过来,二人见状顿时眼前一亮,周启章直接一口气灌了下去。   陈为民倒是难得的保持着仪态,可却也不免急切了几分。   二人都是读书人,周启章还好些,陈为民只怕都没有沾手过这些俗物,是以二人上值头一天,什么还没有做便已经差点没累趴下。   “徐大人,你这是才回来?你的值房还没有收拾吧?等我喘口气,去帮你一道收拾收拾!”   周启章想着徐瑾瑜没有接欠条,他定是要先做些什么,徐瑾瑜却摆了摆手:   “周大人有心了,孙检讨已经帮我收拾过了。”   “嘿,这孙检讨怎么还抢我的活儿?”   徐瑾瑜闻言不由莞尔。   “徐大人,可算找到您了!方才圣上让人来传旨,说前头的国史修的极好,可直接入国册,还送来了赏赐,掌院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我即刻便去。”   徐瑾瑜与周陈二人告辞后,便跟着孙洪去了杨掌院处,这会儿杨掌院那叫一个红光满面,一看到徐瑾瑜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徐修撰!你可真是这个——”   杨掌院说着便竖起了大拇指,随后便拉着徐瑾瑜坐了下来:   “咱们圣上素来精益求精,往常修好的国史去请圣上品阅,总要几经波折,可没想到徐修撰今个只走了一趟,竟然一次过不说,还让咱们翰林院得了圣上褒奖!这可算是吾等修国史以来的头一遭!”   杨掌院虽然没有明说成帝的挑剔习性,可是那实际意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   不过,徐瑾瑜总觉得杨掌院眼里的圣上,似乎与自己见到的圣上有些不大相同。   “应当还是陆侍讲尽职尽责,新国史这才能让圣上满意。”   最起码,陆侍讲新修的这份国史确实无可指摘。   而这时,一旁的陆侍讲闻言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低下了头。   倘若今日他没有刻意去刁难徐修撰,那享受这份荣誉的,会不会是自己?   陆侍讲的动作实在过于明显,杨掌院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道:   “徐修撰,咱们翰林院的人几乎都去过几次御前,可是能让圣上亲自下旨褒奖的,你还是头一个。   有些事儿,换个人去,可就不一定有这样的结果了。你啊,还是别谦虚了。”   陆侍讲的文辞确实上佳,可是圣上本就好诗词歌赋,见过的好词妙句数不胜数。   而修国史又不是写祷辞,此前陆侍讲也曾去过两次,可结果又如何呢?   杨掌院这话犹如一击闷锤,让陆侍讲被狠狠重击之下,终于清醒了过来。   是了,自己这次写的东西与寻常之作相差无几,怎么自己此前呈报御前之事,圣上毫无兴趣,换了徐修撰便大不相同?   众人并不知道徐瑾瑜走了这一遭的内情,这会儿只当徐瑾瑜手段了得。   尤其是,杨掌院这会儿笑吟吟的看着眼前少年那玉面青衫,风流写意的模样,亦忍不住心中感叹。   如斯美少年,谁不愿意打心里偏他几分呢?   杨掌院本以为徐瑾瑜入了翰林,自己要多多照拂,可没想到先是这孩子为翰林挣了光。   一想到之后的早朝,杨掌院只觉得腰杆倍儿直!   “下值后,丰登楼上,吾做东宴请诸位同僚,贺我翰林再入栋梁之材!”   杨掌院笑眯眯的说着,随后将成帝让人送来的赏赐直接交给了徐瑾瑜:   “徐修撰,你这可是开门红,这可是好彩头!”   徐瑾瑜听了杨掌院的话,笑了笑,随后道: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不若这赏赐也分给诸位同僚吧,让大家一道沾沾喜气。   此番是我侥幸得了圣上的夸赞,可也离不开诸位同僚素日兢兢业业,让圣上时时记挂咱们翰林院不是?”   杨掌院听到这里,眼中的光芒愈盛:   “徐修撰好气魄!孙检讨,没听徐修撰说的吗?让大家一道沾沾喜气!”   孙洪闻言也是乐滋滋的应下了。   他方才可是听说,圣上足足赐下了十锭金子,就算翰林院上下百十号人,那大家伙也都能分得不少呢!   徐修撰真大气!   连孙洪都如此,便更不必替其他俸禄更加微薄的庶吉士了。   翰林院清贵,可也是因为清,所以大多数翰林院中人其实过的并不宽裕。   这一次,徐瑾瑜无形之中替自己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心。 第180章   等到下值的时候, 对于翰林院的大部分官员来说,那是脸上、脚步中都些满了轻松。   虽说今日是头一日的迎新日,又要多出来人与自己分享圣上的赏识了, 可是相较于其他各部,翰林院出来的大人们那是一个个乐不可支。   要是哪个新人一来报道就能让整个部门被圣上褒奖;要是哪个新人一来报道就能给大家伙带来一次不菲的好处。   他们巴不得这样的新人多来几个!   可惜天下只有一个徐瑾瑜。   翰林外院的官员悉数散去,随后,杨掌院这才带着内院的官员们朝丰登楼而去。   这一趟,其中两位侍读学士、两位侍讲学士、另两位侍读、侍讲等一些能在翰林院排的上号的官员,林林总总,约莫有十数人。   丰登楼上, 上官亲自设宴, 众人皆言笑晏晏, 看不出谁笑容之下藏着胆子。   徐瑾瑜在杨掌院的指引下, 与陈为民、周启章二人依次与诸人见礼,因为今日翰林院逢喜事的原因, 前辈们也都十分和善。   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杨掌院坐镇的缘故。   酒过三巡,众人酒气上了脸, 也渐渐有些放开了本性, 其中有一位侍读学士乃是老翰林了, 言辞之间带着些许训导之意。   另有一二人虽然不至于用训导的语气说话,可是对于徐瑾瑜与其他二人的口吻态度,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时间,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 似乎是因为头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官场文化而有些不适应。   又过了一会儿, 杨掌院有些不胜酒力,便提前离开了。   等杨掌院一走, 徐瑾瑜顿时面色一顿,他知道,重头戏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一直低头喝闷酒的陆侍讲许是有些尿急,这便起身离席。   不多时,又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座位。   后者便是徐瑾瑜,至于前者,竟然是堪称翰林院二把手的林侍读学士,林腾!   毕竟,与他同阶的袁学士因为年岁大了,又是一贯的老好人的性子,所以并不在翰林院中拿事儿。   而徐瑾瑜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跟出去,乃是因为林腾此人十分巧言令色。   杨掌院被他三言两语,哄着喝了好些酒,早早离场,而陆侍讲也是因为其一句看似惋惜的“可惜陆侍讲终究还是时运不济”,借着酒劲儿,只得以酒消愁。   可其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徐瑾瑜对于丰登楼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这会儿虽然与林腾前后脚出去,可只看林腾的方向,他便知其下一步去了哪里。   于是,徐瑾瑜索性先其一步,到了其目的地不远处——与恭房一墙之隔的小隔间。   此时此刻,陆侍讲正在里面呜呜咽咽的痛哭着,就算他再怎么在心里宽慰自己,可三杯黄汤下肚,林腾的话仍旧让他如鲠在喉。   他之所以答应顺国公府坐这种事儿,乃是为了一座城东的三进小院。   这十八载过去了,陆侍讲一家每每借银度日就不说了,当了十八年京官,却连个真真正正属于自己落脚地都没有,实在太过讽刺。   他的夫人每每艳羡旁人家中可以随意添置大件家具;他的孩子每每想要请同窗回来小坐,也要小心谨慎,拘束不已;他的亲朋素日也不敢邀其来府上小住,他那微薄的俸禄,实在不足以支撑他去租赁更大、更好的房子。   陆侍讲虽然看似醉心公务,可每每这样生活中的压抑丝丝缕缕的从妻儿的言行中渗透出来。   他一个男儿,如何能不痛苦?   可留京任职说出去是风光无限,可不起眼的小官之苦,谁又知晓呢?   只需要去刁难一个新人,便能让顺国公府开心,赏他一座宅子,简直再好不过了。   然而,他却因此错过了一次可以正大光明,拥有巨额奖赏的可能。   陆侍讲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陆侍讲。”   陆侍讲本在恭房之外悬着有人在内的牌子,这会儿听到一声呼唤,有些茫然的看了过去。   “林,林学士。”   陆侍讲忙要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冲着林腾行礼,而林腾一改方才在席间的和善可亲,脸色阴沉的看着陆侍讲:   “陆侍讲,这就是你办的差事?你也是翰林院的老人了,竟然能做出这等把好处巴巴送到旁人手上之事……简直愚不可及!”   最重要的是,徐瑾瑜那是什么人?   那是他们要共同对付之人!   翰林院的消息传播的很快,林腾又是仅次于杨掌院之人,是第一个得知自己人送“大礼”直接送到人家手上的事儿,差点儿没气炸了肺。   这样初出茅庐的新人,只有打一开始就压制住他,后面才好将他揉圆搓扁,好能让背后的主子痛快。   最重要的是,徐瑾瑜竟然可以在上值第一天,便这般来势汹汹,接下来,自己十之八九无法完成任务了。   林腾想到这里,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林学士,下官……”   陆侍讲嗫嚅着唇,他饮过酒,还有些迟钝,并没有察觉到林腾的凛冽气势,这会儿他苦笑道:   “下官这辈子或许都没有在京城置宅置产的命,故而,林学士便当当初你我并未在顺国公府见过面吧。”   不管是顺国公府,还是那笔巨额赏赐,不是他的就不是吧。   时也,命也。   “你说什么?到了这一步,你要打退堂鼓?”   林腾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提住陆侍讲的衣领,陆侍讲年长于林腾,再加上他一直疏于锻炼,竟是挣脱不开。   而林腾这会儿也有些激动,他双目赤红,牙根咬的脸颊如磐石般坚硬,额角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   “当初说好你我联手,将徐瑾瑜排挤出翰林院,现在你跟我说你要推出?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原!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事儿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座宅子,可对我,那是我的身家性命!现在你想退出了?做梦!”   “不,不,不,林学士,徐修撰人性子很好的,你又没有开始行动,还来得及反悔的。”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林腾缓缓攥起拳头,其实,整个翰林院里,陆侍讲的日子才是最令人羡慕的,他虽然清贫,可是夫妻和睦,子女绕膝。   他拥有林腾所羡慕的一切。   以至于这一次,陆侍讲为了一座宅子应下顺国公府的要求时,他觉得又荒谬又可笑。   等到了这一步,林腾更是打心眼里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   可是,倘若陆侍讲当真无知无觉也就罢了,但现在,他不能退,他也不允许陆侍讲退!   林腾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送来了陆侍讲。   “陆侍讲,你方才说了,那徐修撰好性儿,他也才不过是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子,你又何必畏惧他?”   “不是畏惧。我……”   陆侍讲回想了一下少年那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吾不过是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罢了”,一时不由哽咽:   “我敬重他的品性,小小年纪,便肚能撑船,以非池中之物,更何况,便是顺国公府想要对付他,还要借你我之手,林学士,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可本来准备与陆侍讲商议接下来要如何对付徐瑾瑜的林腾,在听到陆侍讲准备撂挑子不干时,眼中便已经涌上了杀意。   这会儿,陆侍讲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定定的看着陆侍讲:   “陆侍讲,你一定要退出这件事,是也不是?”   陆侍讲方才一场痛哭,已经彻底放下执念,他低低道:   “是我能力有限,担不起顺国公府的大任。”   下一刻,林腾直接暴起,将陆侍讲直接掼至一旁出恭后净手的水盆之中,他压着陆侍讲的脖颈不撒手,恶狠狠道:   “陆侍讲,其实你也是一步很好用的棋子呢。你的履历十分清白,除了徐修撰,再无与人结仇的可能,你说,若是一会儿我将徐修撰引至此,你的尸体在前,他……嗬嗬。”   林腾整个人已经有些失控,杀了陆侍讲,栽赃给徐瑾瑜,这是现在一石二鸟的最好计策!   “唔,唔,救……”   只听“咻”的一声,林腾一声痛呼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陆侍讲求生欲的爆发让他直接撞开了林腾,朝门外而去。   “徐,徐修撰!”   陆侍讲仿佛看到将救星一样,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徐瑾瑜的身后,指着这会儿正抱臂痛呼的林腾:   “林,林学士要杀我!林学士要杀我!”   徐瑾瑜轻轻拍了拍陆侍讲的肩膀,随后竟真的挡在了陆侍讲的面前,少年的背脊还有些单薄,可是却让陆侍讲只觉得面上挡了一座高山般安心。   “啪啪啪——”   与此同时,徐瑾瑜轻轻击了击掌:   “方才见席间陆侍讲还有些失意,吾便想私下再劝慰一二,倒是没想到听到林大人一番好计策。妙妙妙!”   林腾闻言,面皮抽搐了一下,他冷冷的看着徐瑾瑜:   “徐修撰,吾乃五品学士,你敢这样对上官说话?方才吾不过与陆侍讲开个玩笑罢了。”   陆侍讲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方才窒息的感觉正漫上来,一直情绪激动的指着林腾:   “不!你想杀我!你想杀我嫁祸给徐修撰!你想让顺国公府救你那孽障!”   就像林腾清楚陆侍讲的需求,陆侍讲亦是如此。   谁能想到,堂堂林学士,本就是九代单传,却高娶了当地知府的嫡女,一直未有孕息,且其妻善嫉泼辣。   林腾偷偷摸摸置了好几个外室,这才生下一子,偏那孩子勇武好斗,不似林腾的文士风度,日日招猫逗狗,前头竟然直接撞到顺国公府手里。   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独苗死于非命,林腾如何舍得?   林腾听了陆侍讲的话,忽而他冷冷一笑:   “谁看到了?除了他,徐修撰,谁又能作证?陆侍讲,你也知道京城日子难熬,你说说,你要是还不懂事的得罪上官……”   陆侍讲忍不住后退一步,而林腾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他看着徐瑾瑜的目光满是癫狂:   “既然陆侍讲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那……只能烦请你们二人,永远,保守秘密了!”   林腾说着,直接冲两人扑了过来,而徐瑾瑜看着其布满血丝的眼球与发白的嘴唇,顿时心下一凌。   林腾的模样,怎么与当初的韩望安一般无二?   ……   与此同时,顺国公府内,顺国公世子正执棋与自己对弈:   “我就说那赵家人一向莽撞,怎么赵庆阳去了一趟南疆竟然还能打出那么漂亮的一仗,当初,倒是漏了这么一只小蚂蚁呢。” 第181章   “住手!”   而就在林腾张牙舞爪想要冲过去的时候, 一队金吾卫直接冲了过来,将其围在中间。   “瑜弟,我来了。”   赵庆阳一身暗金流光铠甲大步走来, 临近夏日,多日的巡逻让他的面容黝黑了一些,可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锐利。   赵庆阳看徐瑾瑜正好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方抬眸看向林腾:   “便是他意欲行凶伤人?”   徐瑾瑜点了点头:   “有劳庆阳兄走一趟了。”   “你,你,你还请了金吾卫!”   林腾被吓得退了一步, 尖声叫道。   徐瑾瑜掀唇冷笑:   “林学士以为方才我在与你陪聊吗?”   林腾气的面上青青红红, 喘着粗气, 即使这会儿已经被抓获当场, 他也依旧亢奋不已。   赵庆阳抬眼扫了一圈,却眼尖的发现了一旁的蜜饯。   这里是恭房, 自然不会有蜜饯。   而这蜜饯, 应当是瑜弟顺手掏出来的暗器。   赵庆阳这么一想,不由面色一沉。   此人当真好胆, 竟然逼的瑜弟都用了暗器!   这么一想, 赵庆阳直接握拳抬起, 厉声道:   “拿下!”   “放肆!金吾卫便能随意抓捕官员吗?天理何在?!”   林腾在原地又蹦又跳,又吵又闹,原本僻静的恭房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只不过被门外把手的金吾卫被吓得退了回去。   “林学士, 方才, 你说没有人证,但不巧, 我这儿还真有一个人证。”   随后,徐瑾瑜直接请方才准备去恭房置换红枣的小二出来,赵庆阳也看了小二一眼,此人便是方才拿着瑜弟的信物来寻自己的报案人。   小二自然知道这事情轻重缓急,如若丰登楼真的死人了,他这差事便没有了,他已经在丰登楼干了十几年,又还能去哪儿?   于是,小二在众人的目光下,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磕磕绊绊道:   “回,回几位大人,小人方才本来要来置换里头红枣和香灰,可是,可是却听到里头有人说,陆什么,是好用的棋子,还,还清白,只与一个姓徐的人结仇,到时候请那个姓徐的人来……   后来,小人得了这位大人的示意,去报了官,一出门正好,正好,就遇上了金吾卫大人。”   小二记得有些不大清楚,但大致意思没有错漏,而赵庆阳听到这里,冷冷道:   “如今人证在此,本官抓你合情合理!”   “不,我,我,大人啊,都是他们与小二串通一气来诬陷我!”   林腾见状,又开始想要拉人下水,徐瑾瑜只理了理袖子,左手闲闲的笼在右手之上,两指轻叩两下,淡淡道:   “陆侍讲方才被你按在水中,你二人身量相仿,你定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待明日,陆侍讲的脖颈处定会浮现手印……这下子,物证可也有了,林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到了一步,林腾才意识到这个一上值便能得了圣上褒奖的少年并非小可,当下只得怨恨的看了陆侍讲一眼,随后便被金吾卫的人压了下去。   “瑜弟,你无事吧?”   徐瑾瑜笑着摇了摇头:   “我能有什么事儿,庆阳兄放心吧。”   赵庆阳轻轻点了点头,想要说什么,可却忍住了,他还要亲自把林腾送到天牢,便只与徐瑾瑜拱手告辞。   今日是瑜弟上值第一日,他听人说杨掌院最喜欢在丰登楼宴请新人,于是特意调了岗在这一片巡逻。   幸好,赶上了。   徐瑾瑜目送赵庆阳离开,这才搀扶起方才等赵庆阳来了后,便直接软成一滩泥,正跪坐在地上的陆侍讲。   “陆侍讲受惊了,回去煮些安神汤吧。”   徐瑾瑜伸手扶起了陆侍讲,陆侍讲这才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借着徐瑾瑜的力道这才爬了起来。   他想起方才连那出身勋贵,如今连他都要称一句大人的赵庆阳与徐瑾瑜称兄道弟的一幕……到底是谁说这位徐修撰出身寒微啊!   他方才还以为那位赵大人会偏向林学士呢!   “徐,徐修撰啊,那,那赵大人……”   陆侍讲呐呐的试探问了一句,本来以为徐瑾瑜不会回答,却没想到徐瑾瑜只是低眉淡笑:   “是我的至交,异性兄弟。”   况且,如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庆阳兄本月的巡逻范围可不包括这里,没想到庆阳兄竟这么不放心自己。   徐瑾瑜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暖洋洋的。   陆侍讲这会儿面皮抽搐了一下,一时无言,随后便被徐瑾瑜扶着回了宴席。   而方才恭房发生的事儿,不少人已经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袁学士本来是不管事儿的,可这会儿杨掌院不在,林学士被抓,他这才慈和的看着陆侍讲:   “人没事儿就好,人没事儿就好。”   陆侍讲闻言,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好大的男儿,也抱着袁学士的手哭的不能自己。   他差一点儿就死了!   “没想到那林学,不,林腾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竟也是心狠手辣之人!”   “方才我去听了一耳朵,他若是真的将陆侍讲溺杀,只怕会嫁祸给……”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停在了徐瑾瑜的身上,而那方才差一点儿就要成为命案当事人的主角,这会儿正镇定的喝着茶水,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后,只是露出一个淡若出云之月的笑容。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这得是多么好的心性?   众人孰不知,别看那林腾气势汹汹,可是他还不如那场惊马案来的惊心动魄。   而徐瑾瑜这会儿一面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一面却在想,以自己和二皇子的纠葛,当真值得他这般□□嘛?   方才从陆侍讲的口中,他知道了林学士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唯一的软肋被人握在了手中。   九代单传,唯一的独苗,确实值得他搏一搏。   可是,他未免有些太过急切了。   而且,他种种的谋算所想要的,都是自己的命。   动机不副,只怕这事儿还有隐情。   徐瑾瑜垂下长睫,将这个猜测暗藏心间,随后这才与众人谈笑了一会儿。   等到众人姿态各异的表示了自己的关心、担忧之后,这场迎新宴才终于散去。   月上枝头,徐瑾瑜步履缓慢的朝家中走去。   当初的魏家别院也已经换了门头,上面在月光下泛着光芒的“徐宅”让徐瑾瑜原本有些疲倦的身体仿佛注入了力量。   门一开,徐玉瑶便蹦蹦跳跳的跑出来,拉着徐瑾瑜的衣袖往家里跑:   “奶!娘!哥哥回来啦!”   徐瑾瑜唇角含笑,被小妹牵着朝明堂走去。   “娘,我不是托人说了嘛,我今日与同僚有宴,你们怎么不先吃?”   徐瑾瑜一进去,桌子上就摆满了美味佳肴,而徐母估算好了时候,菜都是刚出锅的。   一听徐瑾瑜这么说,徐母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娘还能不知道你?那一次赴宴你正经吃席了?娘就剩一个汤了,大郎快洗手准备吃饭!”   正说着话,徐钰琬便端了一盆刚打好的井水,刚打出来的水总是十分沁凉,徐瑾瑜洗了手后又洗了把脸,只觉得痛快极了。   随后,等徐瑾瑜刚刚落座,徐母也刚好将丝瓜排骨汤端了上来,笑着道:   “这两日丝瓜正是嫩生的时候,稍稍一煮就能在嘴里化开,大郎快尝尝!”   “不错,入口丝丝柔,疑云入口中。”   徐瑾瑜还颇有雅兴的以诗赞了一句,高兴的徐母眼睛都亮了。   徐玉瑶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送入口中,摇头晃脑道:   “哥哥的新衣服真好看!”   众人也不由赞不绝口。   今日是一家人的聚餐,徐母全都亲力亲为,而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危机的徐瑾瑜坐在餐桌前,只觉得整个人宁静而舒心。   等到一顿饭结束,大家说笑着收拾了餐桌,徐瑾瑜手边是今年份的樱桃酱茶。   本来今年长宁公主还送来了不少自己庄子上的樱桃,可是做出来的时候总少了味道。   于是,徐母带着徐钰琬她们准备回小石村摘,结果族长一听说这事儿,直接带着全村的孩子把后山熟了的樱桃都薅了下来,第二日城门刚开就送来了。   可把徐母惊喜坏了,还留着族长住了两日,随后,族长这才乐颠颠的回去了。   而等徐瑾瑜喝完了最后一杯樱桃酱茶,准备回房的时候,徐母抱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大郎,这是小石那孩子今日收到的帖子,你看……”   徐瑾瑜已经入朝为官,自然家中也要准备几个仆役,只是还没等徐瑾瑜去选,长宁公主便着人送来了一批。   人数不多,可贵在精。   小石作为门子,不但能说会道,也有几分功夫,是以徐瑾瑜离家后也能放心一些。   而徐瑾瑜一听徐母这话,不由挑了挑眉尖,看来是今日宫中之事传了出来。   毕竟,在他放假的两个月内,收到的帖子寥寥无几。   随后,徐瑾瑜打开递送帖子的箱子,大多数是请徐瑾瑜休沐日去赴宴的,但也类似于杏花宴,还有极少部分……徐瑾瑜瞧着,倒像是冲着长姐来的。   徐瑾瑜捏着那封来自户部给事中府上送来的帖子,那上面乃是徐家女眷的名姓。   如若他不曾记错,户部给事中如今正值不惑之年,他有子无女,他的两个儿子也各有妻室,这帖子实在莫名其妙。   “这些帖子,娘暂且不必理会。不过,这道帖子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娘,如今我已经高中,您可以让长姐选择自己心悦之人看看了。”   这些时日,徐瑾瑜已经都有些习惯了家中亲眷齐聚的感觉,可是在这世情之下,女娘不嫁人,定会饱受非议。   “当然,如若长姐不愿意嫁,那便不必再提。”   徐瑾瑜低声叮嘱这徐母,徐母随后点了点头,这才随口道:   “哎呀,大郎你不提娘也惦记着,这不是前头去上香的时候,还有那大师给琬儿看了相,说是什么宜室宜家的旺夫相,我都没好意思说,我家琬儿还是姑娘家哩!还大师呢,真真是笑死人了!”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莞尔一笑:   “总之,您和长姐说说就是了。若是长姐有意嫁人,这些日子我也托庆阳兄和思武兄看看。”   “好,大郎你放心吧!时候不早了,大郎你快睡吧。”   ……   翌日清晨,徐瑾瑜一面穿上了官袍,一面苦恼今日怕是要叫索唤送些吃食了。   却没有想到,他刚一出房门,徐母就已经将一碗南瓜小米粥并几盘小菜,两只白馒头摆在了桌上。   “娘今天可是早起了半个时辰呢!”   “娘!我在外面吃就好了,您何必这么辛苦呢?”   徐瑾瑜有些无奈,但还是没有辜负徐母的好意,饱饱的美餐一顿,这才入了翰林院。   翰林院的工作稀松平常,可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赵庆阳托人带了一句话——   林腾在天牢中自尽了! 第182章   一个大活人, 在天牢里呆了一个晚上,就在狱卒的看守下自尽了?   徐瑾瑜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不过,那信上还有一句话, 林腾死前,用血在牢房的墙上,写了几个大字——一命换一命!   林腾写的光明正大,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因为此事留下的忏悔。   以他的性命,为他所为,赎罪。   然而,事情只怕不止如此。   徐瑾瑜垂下了眼帘, 林腾, 这怕是想要用自己的命, 来换他那外室子的性命!   只不过, 林腾之死,来的实在太快了, 足以见幕后之人下手之狠辣。   而圣上的两位皇子, 而今虽然已经成年,但至今仍在文华堂内读书, 二皇子纵使有心为难他, 只怕也没有这个力。   所以, 二皇子这又是被当工具人了?   徐瑾瑜对于这件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猜测,只不过如今他身在翰林院,倒是都不如此前未曾考中前自由了。   林腾之死, 太急了, 未尝不会留下线索, 只不过,他一个修撰, 又如何能轻易进入天牢呢?   徐瑾瑜因为思索这件事儿,即便是用过了午饭,眉宇间也依旧带着些轻愁。   好容易等到下值结束,徐瑾瑜与赵庆阳几乎前后脚到了徐宅,如今正值夏季,别院里的名贵花草徐母都让魏思武带回他的新府邸了。   这会儿,里头倒是有几块整整齐齐的菜地,徐老婆子和徐母等无事的时候便浇浇水,捉捉虫,这会儿一根根黄瓜、丝瓜水嫩笔挺,看着便生机勃勃。   可即使如此,也无法缓和院中两人之间压抑的气氛。   “怪我,没想到天牢之中也能有人浑水摸鱼。”   赵庆阳低着头,如是说着,语气带着几分歉疚。   徐瑾瑜为赵庆阳斟了一盏樱桃酱茶,摇了摇头:   “不怪庆阳兄,天牢之中,天子脚下,也敢有人做手脚,这件事谁也不曾想到。”   “或许当时送到刑狱司便不会有事儿。”   可是,此案涉及官员,须得由刑部、大理寺逐级上报,这才能到刑狱司手中。   只这中间耽搁的时间,便已经够林腾不知死多少次了。   “庆阳兄,林腾此番死的太快了。我怀疑,是他的外室子出了事儿。”   毕竟,林腾家中九代单传,他能为了一个外室子放弃前途,当一个杀人犯也心甘情愿,又怎么会突然自尽?   除非……是有人逼迫。   “林腾之死,已经无力回天,但我们可以反推一下。劳烦庆阳兄密查此事,重点在其外室子的生死。”   “好!”   赵庆阳一口应下,随后又看了一眼徐瑾瑜,少年两道长眉仍旧轻皱,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中懊悔非常,竟让这样的仙人起了愁绪。   赵庆阳将凉了的樱桃酱一饮而尽,随后认真道:   “瑜弟,这一次,我一定不辱使命。”   徐瑾瑜淡淡一笑:   “我自然是相信庆阳兄的。”   “那为何,瑜弟你仍旧愁眉不展?”   赵庆阳想了想,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徐瑾瑜想了想,抬眸看着菜地,又或是在看着虚空,他缓缓道:   “我只是在想,今日这支无形之箭半程而折,若我沉默以待,他日,是否会是万箭穿心之日?”   少年歪头看了过去,赵庆阳顿时脸色一变:   “呸呸呸!苍天在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徐瑾瑜:“……”   “庆阳兄,我只是说说而已。”   徐瑾瑜不由有些好笑,可赵庆阳却如临大敌:   “乱造口业可不好。”   “没想到庆阳兄还信佛。”   徐瑾瑜随口说了一句,赵庆阳却摇了摇头:   “我不信佛,只是听说徐大娘子替瑜弟跪行上香山寺祈福,最后连主持都亲自赠了她一枚平安扣。   而那一次,我们虽然一路波折不断,但我们还是平安归京了。所以,瑜弟还是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赵庆阳如是说着,徐瑾瑜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当即欣然应允:   “好,我听庆阳兄的就是了。”   赵庆阳这才轻轻点了点,随后,这才问道:   “不过,瑜弟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徐瑾瑜正低头抿了一口樱桃酱茶,那艳红的茶汤似乎连他原本粉白的唇都浸的红了起来。   徐瑾瑜放下茶碗,红唇微勾:   “当然,是我准备回敬一二了。”   林腾不该这个时候下手。   更不该这个时候死。   圣上才从京城织造口中摸到了线头,他们便急切的想要自己死……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赵庆阳因少年方才那抹昳丽无双的笑容还有些失语,可听了徐瑾瑜这话,赵庆阳亦是面色一整:   “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瑜弟只管开口!”   “我自然不会与庆阳兄客气。”   徐瑾瑜含笑说着。   二人用了一顿简餐后,赵庆阳便先行离去,而徐瑾瑜也没有依照自己平日的作息早早休息。   他房里的灯,燃了半宿,等到翌日,徐瑾瑜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憔悴。   就连徐母一大早看到徐瑾瑜这幅模样,都吓了一跳,直接就想要让徐瑾瑜告假瞧病,被徐瑾瑜拒绝了。   “娘就放心吧,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今日才是我上值第三日,如何能告假?只怕会让上官不喜。”   徐母闻言,自然不好再劝,只是眉眼间满是担忧。   而徐瑾瑜顶着这么一张憔悴的脸,在翰林院呆了一个上午,便让翰林院上下都议论纷纷起来。   毕竟,平日里光彩照人的美少年一夕之间便憔悴起来,便是不相识的人也会觉得分外惋惜。   以至于等到用饭的时候,大家看到徐瑾瑜这幅模样,都不自觉的将茶室的位置让给他,但被徐瑾瑜笑着拒绝了。   一时间,让众人越发唏嘘。   “你们说,徐修撰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谁说不是呢?昨个徐修撰还笑着和我打招呼呢!那笑,绝了!有这么一个同僚共事,看着都觉得能下两碗饭!”   “这事儿,或许我知道。丰登楼之事,诸位还有印象吧?林腾昨日在天牢里自尽了,你们说说,他与徐修撰无冤无仇,这还不知道是谁指示的,结果就……   徐修撰小小年纪,又是污蔑,又是差点儿遇害,结果凶手直接畏罪自杀了,这谁受得了啊!”   众人闻言,一时心有戚戚。   “要是我知道有人想要暗中害我,结果他还下手这么狠辣,我怕是成宿成宿都睡不着!”   “就是!就方才徐修撰都这样了,还对咱们笑呢……哎,可惜了。”   ……   徐瑾瑜对于众人的议论,充耳不闻,不多时,他眼前一暗,原来是陈为民与周启章二人坐在了他的面前。   “陈大人,周大人。”   “徐大人,你别怕,这段时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别看我是考文试的,我干过农活,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定能保护好你!”   周启章拍着胸脯说着,语气中带着一股子豪爽,看上去倒是不像文臣。   徐瑾瑜原本因为困极发涩的双眸,都没忍住润了润,这才道:   “有劳周大人费心了,我无事的。”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平常语气,只不过,他这会儿面色苍白,双眼失了光芒,只让人忍不住替他惋惜。   周启章打认识徐瑾瑜的时候,少年便如那灼灼烈日般,耀眼夺目,便是他被比自己年少这么多的郎君压了一头都觉得心悦诚服。   他又何曾见过少年这幅模样?   而周启章又说了好些宽心的话,这才住了口,一旁仿佛只是为了应景同年二字,才来陪坐的陈为民等周启章说完了,他才淡声道:   “徐大人,据我所知,天牢无梁,入则去衣,一应利器都无法入其中,是以能够供人自尽的法子屈指可数,你或许可以打听打听,林腾的死法。”   “多谢陈大人告知,我会留意的。”   陈为民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说。   而徐瑾瑜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日,因为有大力还阳丸的支撑,徐瑾瑜中间也会小憩一会儿,所以他虽然面色不好看,但实际并不是众人眼中可怜兮兮的小可怜的形象。   等到第三日,冯卓亲自前来,笑眯眯道:   “圣上请徐修撰前去讲经,不知徐修撰何在?”   杨掌院没想到圣上自己都会点人了,当即便知道上一次徐修撰让圣上满意的不得了,一时也替徐瑾瑜高兴,连忙让徐瑾瑜准备起来。   只不过,等他看到徐瑾瑜那憔悴的面色,不由叹了一口气:   “一会儿能不与圣上见面便莫要见面吧。”   杨掌院有些欲言又止,他私底下怀疑,圣上之所以这么勤的召见徐瑾瑜,只怕是看重徐瑾瑜的容貌。   他们这些老树皮的脸对着圣上讲经是什么感觉,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讲经又是什么感觉?   徐瑾瑜的眸子缓缓动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是,下官记下了。”   就算杨掌院不说,徐瑾瑜也是要这么做的,毕竟告状嘛,当然是暗搓搓来了。   等徐瑾瑜低着头与冯卓一同朝勤政殿而去,冯卓虽然有些奇怪徐瑾瑜今日的沉默寡言,可是一想到这些日子顺着京城织造这条线翻出来不少让圣上喜笑颜开的东西,一时也是毕恭毕敬,恨不得把徐瑾瑜顶头上敬着。   这是朝中大人们都能有徐大人一半的本事,他这御前的差事不知道要如何滋润!   徐瑾瑜照旧从偏门而入,水晶帘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也让人看不清对面人的面目。   而成帝这会儿已经处理好折子,正端坐在御案前,看到水晶帘后的身影,声音已经带了笑意:   “徐爱卿可算来了,来人,上茶。”   冯卓连忙端了茶水过来,只是那水晶帘后的木几上已经摆满了书本、文房四宝等物,还是程松机灵的搬了一个茶几放在一旁。   徐瑾瑜道了谢后,随后轻声道:   “那今日臣便从上一次圣上听到的地方讲起。”   这些日子,陆侍讲有时候会告诉徐瑾瑜一些面圣讲经的规矩,他觉得少年的圣宠并非昙花一现,所以越早准备越好。   没想到,徐瑾瑜这么快就用上了。   上一次讲经的应当是袁学士,他老人家落笔后喜欢在尾端飞起一个小弧度,像是鸟雀的翅膀似的。   午后的大殿内,万籁俱寂,只有几道浅浅的呼吸声,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日徐瑾瑜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只不过里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但这沙哑就如同轻轻摩擦过耳畔的沙砾,让人灵魂随之颤栗的同时,浑身的骨缝都变得酥酥麻麻起来。   上一回,冯卓在一旁提心吊胆,哪里敢往耳朵里去一个字,可这一回,明明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字句,可是他却听的如痴如醉。   连冯卓都如此,何况成帝?   成帝一脸沉醉的听完,随后忍不住感叹道:   “古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朕彼时还有些嗤之以鼻,可却未曾想到,爱卿以清音便可与乐声争锋!”   “臣谢圣上夸赞。”   徐瑾瑜方才间或饮茶润喉,是以这会儿嗓音与方才一半无二,直令人向往。   “今日爱卿可不客气了?”   成帝忍不住促狭的说着,水晶帘后的徐瑾瑜似乎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成帝遂哈哈大笑:   “哈哈哈,看看这脸皮薄的,也就这个时候还有些小郎君的模样!”   “圣上……”   徐瑾瑜似乎咬着字从齿缝中挤出来,成帝便知在逗弄他这会儿得力干将只怕要恼了。   “虽是小郎君,却有大气魄!好了,冯卓,撩起帘子,下一次徐爱卿来,不必如此了。”   冯卓忙不迭的应了一声,随后便有一二宫人打起了水晶帘,成帝见着徐瑾瑜,顿时兴致勃勃道:   “徐爱卿,你可知道朕今日请你过来所为何事?”   “这……圣上是为了京城织造之事?”   徐瑾瑜并未与成帝行那等你猜我猜不得出来的虚礼,而成帝闻言也不由赞赏的点了点头:   “徐爱卿深知朕心!那京城织造口中的真账册找到了,只不过,那地方确实……”   成帝有些说不下去了,还是一旁的冯卓低声说了两句。   真账册藏在外室的院子里的地下暗室,暗室的房门乃是玄铁所制,而暗房只有一把钥匙,就藏在……他与外室平时玩闹的一枚玉制器具里。   也就是说,倘若京城织造自己不愿意吐口,那么这座暗室可能永远也打不开。   徐瑾瑜听完也不由一阵沉默,随后耳尖泛起一抹淡红,成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随后唇角的笑意不由顿住。   少年耳尖的淡红与面颊的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那仿佛失去光泽的玉面,在这一刻苍白的如若透明。   “徐爱卿,近日可曾发生了什么事儿?” 第183章   “回圣上, 并未发生什么事。”   徐瑾瑜垂首回答,只是声音中无端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哦?没有发生什么事?”   成帝微一扬眉,随后沉声道:   “徐爱卿, 抬起头来。”   徐瑾瑜身子一僵,随后缓缓抬起头,下一刻,冯卓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哎呦喂,徐大人,您怎么,您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了?”   成帝见状, 也不由抿了抿唇:   “你告诉朕, 这是没有发生什么事儿?”   少年原本那张耀眼夺目的面容, 这会儿暗淡失色, 令人惋惜,成帝一时心中痛极。   他见多了少年镇定自若, 神采飞扬的模样, 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徐瑾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波动,他低低道:   “圣上, 臣……”   徐瑾瑜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成帝看在眼中, 随后语气缓和下来:   “罢了,朕不逼你了,冯卓, 你去查。”   冯卓应了一声, 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旁的不说,与其他人触怒圣上, 让自己多次扫到台尾风相比,徐大人打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点火自己灭火,这事儿他定查的仔仔细细!   “徐爱卿,朕还有奏折要处理,你且安坐。”   成帝看了一眼少年那苍白病弱的神情,还是没有放其回翰林院继续上值。   徐瑾瑜低声应下,随后,殿内又恢复了以前宁静。   宫人们将徐瑾瑜手边凉掉的茶水更换,徐瑾瑜也没有闲着,而是就今日讲经的地方继续向后研读。   殿内的熏香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是一种颇为好闻的甜香,徐瑾瑜一边看书,一边呼吸,不知不觉,竟是脑袋一沉。   “吧嗒——”   成帝抬头看去,原来是少年方才仍在手心里的书磕在书桌上,但即使如此也没有让那一直警惕的少年惊醒过来。   青色的官袍原本很是合身,可这会儿堆堆叠叠,显得分外厚重起来,颇有一种人不胜衣的羸弱之感。   “去拿一个毯子来。”   虽是初夏,可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冯卓脚步匆匆的走了回来。   “如何了?”   成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冯卓,冯卓抿了抿唇,低声回禀:   “回皇上的话,臣去翰林院打听,听说徐大人这般模样已经有三日之久。”   “三日?此前发生了什么?”   “这……臣遍寻翰林院,最后还是翰林院的周编修周大人告诉臣,三日前,徐大人差点儿遇害!”   “什么?!”   成帝闻言差点儿没有压抑住怒气,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个几乎是自己从县试观察到现在的臣子有多么好用。   他必将在未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可是,此时此刻,他时隔三日才知道,他差一点儿就遇害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成帝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冯卓在成帝那冰冷的眼神注视下,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听说,下毒手的乃是翰林院的一位侍读学士,他本来想要杀死一个与徐大人有过节的侍讲大人,嫁祸给徐大人。   但,徐大人高义,正巧想要与那位侍讲大人冰释前嫌,意外发现了其歹心,随后此人意欲造成徐大人与那位侍讲大人互相攻击而亡的假象,被及时赶到的金吾卫赵大人制止了。”   冯卓一口气说到这里,差一点儿没有喘匀气息,随后成帝依旧拧着眉毛:   “若只是如此,徐爱卿何至于此?”   他敢于万军阵前,屡出奇计,护山河,抵外敌,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暗害,憔悴成那副模样?   冯卓闻言,顿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道:   “只怕是那位侍读学士被送入天牢后,当晚便于狱中自尽!”   成帝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直接一掌拍在桌子上:   “荒唐!天牢之中,几时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让犯人自尽?!”   凡是送入天牢而非京兆尹大狱的犯人都非同小可,若是让其轻而易举的自尽,那些悬案疑案还要不要查了?!   成帝这会儿几乎被愤怒填满了胸腔,他算是知道为何徐瑾瑜能把自己折腾成那副模样,见了自己也没有告一句状了!   他这是给自己这个皇帝留了一份颜面!   天子脚下,戒备森严的天牢连一个敢谋害官员的重罪之人斗看不出,何其荒谬可笑?!   而方才浅眠一会儿的徐瑾瑜,也被成帝的拍案之声惊醒,忙拱手道:   “圣上恕罪,是,是臣御前失仪!”   成帝抬眸看了一眼徐瑾瑜,许是方才终于可以好眠的原因,徐瑾瑜这会儿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成帝硬生生放缓了声线:   “无妨,这些日子,是徐爱卿受苦了。”   徐瑾瑜闻言,微微愣了愣,随后声音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轻颤:   “圣上,圣上知道了?臣,臣只是一时思虑太多,故而,故而……”   “故而什么?你不是世家官宦出身,又不曾与人结仇过,何人会对你下手?还不是……”   成帝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他这一次从京城织造的真账册中,果真摸到了些蛛丝马迹。   可,若是没有徐瑾瑜,此事只怕要僵持到猴年马月!   徐瑾瑜一听就知道圣上已经想到了近日发生之事了,而原户部尚书一直是圣上的心腹大患,圣上岂会容那背后之人?!   徐瑾瑜抄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不发一语。   “来人,传林寒肃入宫!”   成帝冷声下令,冯卓不由瞳孔微微一缩,圣上这一次竟然将这件事直接越过了刑部和大理寺,交给了刑狱司!   “天牢里连一个活人都看不住,他们还有什么用?”   不多时,林寒肃至。   林寒肃一进来,了解了情况后,便忍不住看了徐瑾瑜一眼,本朝官场争斗,文斗居多,可徐瑾瑜不过一个六品编修,竟然有人要对他下杀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而等林寒肃听完成帝所说的林腾自尽于天牢之中后,原本轻松微扬的嘴角渐渐拉平。   天牢之中,只有受不住刑的犯人,还没有能自尽的。   这下手之人,还真是手眼通天,连手,都伸到圣上的眼皮子下面了。   “林爱卿,这件事朕只能交给你了!”   成帝看向林寒肃,神情严肃而认真,而林寒肃也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应下:   “臣,定不辱命!”   成帝微微颔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徐瑾瑜:   “到底还是个小郎,以后有什么事,只管与朕直言便是,何必苦苦逼迫自己?”   徐瑾瑜闻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遂低声道:   “臣记下来。”   成帝似乎笑了一下,但是这种情况他实在很难高兴,他叹了一口气,又道:   “朕记得徐爱卿在断案之上,颇有奇技,平日也可与林爱卿坐一坐,也好安心,此事……毕竟与你息息相关。”   早一日抓住幕后黑手,早一日,徐爱卿也能安心。   “臣,领命。”   徐瑾瑜深深一拜,而成帝看着徐瑾瑜那苍白的面色,犹不放心的让冯卓去取了补药过来,又道:   “此前与徐爱卿做赌之事,是爱卿赢了,屋子已经在整顿了,约莫半月后,徐爱卿便可以准备乔迁新居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顿时眼睛一亮:   “多谢圣上!”   成帝看着徐瑾瑜终于有点儿生气的模样,不由抚须一笑:   “今个徐爱卿就这句话说的最顺耳,哈哈哈。”   ……   林腾之死,按照刑部与大理寺的进度,只怕还需要一段时日,可是谁能想到,这件事不过三日就直接被刑狱司接了过去。   一时间,二部震动,就连刑部尚书余鹤都没忍住,在下朝后拦住了林寒肃。   “林大人好灵通的消息!”   好容易天牢出了一次岔子,就这么正正好被他给逮住了!   而大理寺卿这会儿也慢吞吞的凑了过来,看了一眼林寒肃,不紧不慢道:   “林大人,好手段。”   林寒肃瞥了一眼两人,不冷不热道:   “彼此彼此,能让一个犯官于天牢自尽,二位才是真正的御下有方。”   林寒肃这话一出,二人具是脸色难看,但人死在天牢,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时间,二人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林寒肃直接拂袖而去:   “与其在本官这里冷嘲热讽,不如想想怎么管好下面的人!稍后,本官会带人前往天牢查看现场,还请两位配合一二。”   林寒肃这话毫不客气,余鹤与纪怀仁对视一眼,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凝重之色。   林寒肃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圣上的意思,而能让林寒肃这幅态度,只怕是圣上要将此案严查、彻查!   余鹤匆匆回到刑部衙门,立刻道:   “天牢里自尽而死的那个犯官犯了什么事儿?”   刑部侍郎今日刚调了卷宗,闻言立刻回答道:   “回大人,听说乃是其意图对同僚下毒手,后被金吾卫当场抓获,因没有您与纪大人的手令,下面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审……”   “谋害同僚?”   余鹤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惊,这才沉声道:   “他谋害的是何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上报?!”   “被害人为翰林院侍讲陆勉,翰林院修撰徐瑾瑜。因为此案发生在夜间,大人已经下值,下官等意图第二日晨起便禀告大人,谁曾想……”   “你说……徐瑾瑜?”   余鹤缓缓坐直了身子,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熟悉。   六元及第的少年郎,满朝文武无人能出其右。   最重要的是,在殿试之时,余鹤看到少年那熟悉的面容时,便不由想到了此前莹莹案时,少年从容不迫,却步步紧逼,连平阴侯那老狐狸斗被他气的中了风!   而这件事,事涉于他……   余鹤定了定神,突然有些明白为何这里连刑狱司都出动了。   他入朝为官数十载,圣上看重臣子时是什么模样,他一清二楚。   但,按理来说,天牢的特殊性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圣上的脸面,那徐瑾瑜如今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如何能让圣上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圣上竟然让林主司特意负责瑜弟的案子,瑜弟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赵庆阳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天牢之事一出,他就知道这事儿八成坏菜了。   毕竟,谁若是胆敢去圣上面前说一句,‘圣上,杀我之人死在你的天牢里了。’   圣上只怕嘴上不说,虽会严查,可也会在心里有一个疙瘩,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心腹林寒肃派出来?   赵庆阳神情有些恍惚,他只听瑜弟要反击,可是没想到这反击来的这么快、准、狠!   徐瑾瑜闻言,托腮轻轻道:   “或许,是圣上看我可怜吧。”   赵庆阳:“……”   装可怜谁不会,朝中的大人们一个个唱念做打,样样俱全,可谁又能让圣上心甘情愿派出心腹爱将呢?   徐瑾瑜一脸无辜的对上了赵庆阳有些无语的眼神,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不过,今日庆阳兄能上门,莫不是那日的事儿有信儿了?”   赵庆阳随后也正了面色,立刻道:   “不错,林腾那外室子确实已经不在人世,据仵作验尸,乃是因为过量服食阿芙蓉的原因。”   “林腾也有这个症状,不过,阿芙蓉成瘾后,日日挥金如土,翰林清贵,如何支撑他们父子二人服食那么多的阿芙蓉?而阿芙蓉为禁药,顺国公府会愿意冒这个险吗?”   林腾背后之人,真的会是顺国公府吗?   ……   顺国公府,顺国公世子正跪在地上,顺国公直接抄起一根竹鞭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顺国公夫人急的眼泪汪汪:   “国公,孩子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别打了,在打就出人命了!”   而顺国公世子慢吞吞的护住自己的头脸,竹鞭一下一下的丑在背上,他疼的一抽一抽的。   等顺国公打累了,这才丢了竹鞭,指着其怒不可竭道:   “你可真是好胆!二皇子不知市你也不知吗?他要谋害朝廷命官,你也顺着?   你把圣上,把老夫放在哪里?啊?你要是要整个顺国公府给你陪葬是不是?!”   “我没有!父亲!您可知道,这一次武安侯为何可以打那么漂亮的一仗,那都是因为此子!   如今边境不稳,乌国肆虐,倘若他日此子远赴边疆,二郎现在所做一切,只怕会为了旁人做嫁衣啊!”   顺国公世子与府上二郎君一母同胞,对其感情深厚,这话一出,顺国公都不由一顿,随后冷冷道:   “那你为何不让二郎想法子收服他?你现在,才是把他逼向了我们的对立面!”   “可,如若乌军真被此子彻底赶出我大盛,二郎一辈子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戍边将军。”   没有军功,如何晋位?   “圣上继位后,猜忌勋贵,儿如今已经年近不惑,可也不过是一个四品闲职,父亲,若是我们束手待毙,来日,可还有我顺国公府的立锥之地?   我知道我这辈子是不成了,但如若二郎可以光耀门楣,一门双公,那该是何等的荣耀?!”   顺国公世子说的慷慨激昂,顺国公看了他一眼,随后缓缓的走了过去:   “原来,你在谋算这些。可若家国不稳,要这荣耀加身,又有何用?!”   下一刻,顺国公直接将其一脚踹开,疾言厉色道:   “镇国公的小世子都能入朝即四品,你为什么不可以,你想过吗?老夫为你铺好了路,你走了吗?现在竟然还敢有这等大不韪的想法!”   “老夫再问你一遍,天牢你到底有没有伸手?林腾死在天牢之中,到底是不是你的手笔?   林寒肃今日便要去天牢取证,他那双眼可利得很,你不要有什么侥幸之心!” 第184章   “我没有!”   顺国公世子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那可是天牢!父亲, 我就是傻了,疯了,我也不敢在那里动手啊!”   顺国公听了这话, 瞥了一眼顺国公世子,眼神明灭不定,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长子的话。   谋害朝廷命官这等大不韪的事儿他斗做的,何况是在天牢里杀一个人呢?   这一次,要不是刑狱司突然声势浩大的严查起林腾自尽之案,他又音乐记起多日前,林腾之妻还曾入府赴宴, 心有疑虑, 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   这才发现这不孝子做下的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是现在,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许是顺国公沉默的时间太久了, 顺国公世子遂膝行过去:   “父亲, 您要相信我!我,我绝无可能在这个时候, 对天牢里的人下手啊!”   “你说你没有, 可就连老夫都会这么揣测!这一次, 此事要是你所为,你便是胆大妄为;若此事不是你所为,那你便是愚蠢至极!”   顺国公世子闻言瞳孔一震, 张着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此同时, 自从刑狱司开始接手后, 徐瑾瑜便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因为宫里送来了不少的补药, 是以徐瑾瑜这两日的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这日,徐瑾瑜下了值后,与周启章结伴朝家中走去,这几日,周启章也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从一开始坚定不移的要送徐瑾瑜归家,到之后被徐母留了一顿饭后,直接每日下值都开始催促起了徐瑾瑜。   “徐大人,徐大人,下值的钟声已经响了,咱们该回去了。”   徐瑾瑜:“……”   好嘛,这是去他家比回自己家都积极!   “好,我这就来。”   徐瑾瑜将明日要与圣上讲经的部分整理好后,这才走了出去,却不想,二人刚一出门,便与林寒肃撞了个正着。   “林大人。”   徐瑾瑜拱了拱手,林寒肃自那日从勤政殿与徐瑾瑜别过后,还是头一次见到徐瑾瑜。   夕阳西下,少年的半张脸被霞光笼罩,昳丽的面庞上,那双桃花眼微微勾起,那盛极的容貌,便是天边晚霞也远不能及。   与当日,少年形容憔悴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寒肃不由呼吸一滞,或许圣上盛怒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璀璨如明珠的人突然消失会是一件太过遗憾的事儿呢?   这个不合理的念头一闪即逝,被林寒肃抛之脑后。   眼前这可不是一只无害的纯白波斯猫,而是一头隐蔽在冰层雪原上的白狐。   随后,林寒肃沉声道:   “徐修撰,当日发生的细节还需要请你前往刑狱司走一趟。”   “好,我这便随林大人走一趟。周大人,劳你跑一趟,让我娘她们不必等我用饭了。”   周启章看到这一幕有些懵,但他习惯性的听徐瑾瑜,遂点了点头。   随后,徐瑾瑜跟上了林寒肃的脚步,刑狱司距离这里并不是很远,这一路,徐瑾瑜与林寒肃步行过去,林寒肃一边走,一边对徐瑾瑜说起近日的案情发现。   “当初莹莹案时,本官便被徐修撰的风采所折,今日正好与徐修撰说说本次案件。”   “林大人谬赞了。”   徐瑾瑜浅浅一笑,随后抬眸看向林寒肃,等着林寒肃的回答。   “此番,本官前去天牢就林腾自尽的天牢进行了检查,其墙上所写的字,乃是林腾亲笔无疑。”   “那林腾是如何死的?”   徐瑾瑜也是将陈为民那日的话放在了心上,而林寒肃听了徐瑾瑜这话,表情变换了一下,随后这才叹息一声:   “他,撕咬掉了自己腕上一块肉,乃是鲜血流尽而亡!”   林寒肃说的轻描淡写,可那天牢里的现场之所以没有被收拾,也有大半是因为林腾死的太过惨烈,让狱卒都不敢轻易踏入牢门半步!   徐瑾瑜听到这里,不由垂下眸子:   “竟是如此?可,如若林腾都有这样必死的决心,又为何这么着急自尽呢?”   徐瑾瑜不着痕迹的引导着,林寒肃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顿:   “不错,徐修撰所想正是本官所思。不过,本官至今都不明白,林腾为何死的那么急切。”   林寒肃这些日子,几乎连天牢都要翻个底朝天,可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接触过林腾的可疑人物。   “此前,本官观徐修撰于破案有奇法,能以一介平民之身便可侦破那样的奇案,故而……今日还请徐修撰再试一试吧。”   林寒肃说到这里,才将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   而徐瑾瑜也早就想要去现场看一眼,林寒肃这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徐瑾瑜遂淡淡一笑:   “自无不可。”   林寒肃见徐瑾瑜答应了,随后等回了刑狱司,取来了本次的案情公文交给徐瑾瑜,这才让手下赶来了一辆马车。   “天牢路远,徐修撰可以先看看本官派人查出来的一点儿东西。”   徐瑾瑜欣然应允,随后便认真翻阅起来,不得不说,这里面的各色人等的口供十分清晰。   甚至连那丰登楼小二听到林腾提起顺国公府之事,也被记录在案,显然准备等一切查明,直接奏禀圣上。   徐瑾瑜自然知道里面顺国公府掺了一手,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直接搁置了。   而与徐瑾瑜对坐的林寒肃见到这一幕,不由摸了摸下巴:   “徐修撰,不意外?”   那可是顺国公府,这位徐修撰倒是沉得住气。   徐瑾瑜捻了一下手中的公文,随后淡淡回道:   “难道,林大人想要看下官吓得瑟瑟发抖,打道回府不成?您应是知道的,这种事儿,下官又不是头一次遇到了。”   林寒肃不由哑然,确实不是头一次,连平阴侯和育有一子的兰妃都能被他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只是一个顺国公府的名讳似乎确实不值得他动容。   “你若不怕,前些日子何故……”   林寒肃突然顿住,难不成,这少年如此,就是为了告状?   徐瑾瑜抬眼看了林寒肃一眼,随后慢条斯理道:   “林大人,那可是天牢,林腾进去头一夜便自尽而亡,若是大人,就不会害怕嘛?”   徐瑾瑜的嗓音低醇,可就这样缓缓道来,却让林寒肃不由因这句话打了一个寒颤。   不错,那可是天牢,把守严密,都可以让林腾死在里面,他们至今查不出原因,怎能不让人毛骨悚然?   徐瑾瑜见林寒肃终于不再多言,这才挑了挑眉,低头继续看了起来。   这位林大人临了还要试探自己一番,真是有意思。   等徐瑾瑜看完了所有公文后,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天牢设在城东深处,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守十分严密,因着马车上悬着刑狱司的牌子,这才让那些警觉的兵将没有围过来。   随后,徐瑾瑜与林寒肃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二人刚一上前,便有兵将统领上前:   “林大人,您又来了。”   统领的口吻有些无奈:   “您说您来就来,怎么还带外人,圣上那里咱们也不好交代。”   林寒肃听了这话,只是一笑:   “外人?这是林腾案的事主之一,圣上口谕,他可以明案情始末,本官带他看看现场,你可有疑虑?”   “这……”   林寒肃见状有些不耐道:   “就算有疑虑,明个自己给圣上奏报去!这天这么热,尸体都快臭了,本官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耽搁!   况且,前头尔等能让林腾一个大活人死的那么凄惨,还无人发现,错又不是桩,还怕什么?”   统领:“……”   扎心了,林大人!   最终,统领还是让开了道路,林寒肃这才带着徐瑾瑜朝天牢内走去,天牢之中,多是犯官贵戚,寻常百姓若是犯事儿,只回被打入地牢。   是以,徐瑾瑜一进去,里头出来几声刺耳的惨叫外,便一片静寂。   初夏的傍晚,本还是有些燥热的,可是一进天牢,徐瑾瑜便觉得一股子寒意缓缓的侵蚀进每一寸皮肉骨骼。   徐瑾瑜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林寒肃忍不住嘀咕一声:   “文官就是麻烦!”   随后,林寒肃对手下使了一个眼色,不多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来,徐瑾瑜面前多了一条灰色斗篷。   “天牢森寒,倒是本官忘了徐修撰体弱,这头蓬是干净的,徐修撰先披着吧。”   徐瑾瑜没有拒绝,刚披上没多久,便问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臭味。   “是要到了吗?”   徐瑾瑜自觉的用素帕捂住口鼻,林寒肃启了启唇,一转弯,便是血腥无比的一幕。   林寒肃已经做好听到尖叫声的准备了,可却没有想到,耳边安静极了。   林寒肃忍不住偏头看去,随后便发现徐瑾瑜虽然用帕子掩着口鼻,可是一双眼睛却一错不错的打量着那一片血色的牢房。   “那里,便是林腾自尽的地方?”   徐瑾瑜指向墙角,林寒肃不由挑了挑眉,公文里可没有这些,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错,徐修撰好眼力。”   “多谢林大人,只因那处血色最浓重且朝四周漫散,故而下官才这般猜测。”   林寒肃瞥了一眼牢房,里面的情况简直无法用需要表述,便是见遍了惨状的林寒肃,头一次进去的时候,也觉得汗毛倒竖。   一只只鲜红的手印,肆意流淌的鲜血,而林腾最后就那么缩在角落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徐瑾瑜并未将这些情况放在眼中,他甚至越过牢房的栏杆,朝前走了几步。   “徐修撰,你要做什么?”   “烦请林大人让人用火把照一照墙上的字。”   林寒肃做了一个手势,随后,立刻有人上前用火把将墙上的字迹映亮。   徐瑾瑜认真端详了一会儿:   “不错,确实是林腾的亲笔手书。”   “这件事,徐修撰大可以放心,本官请人将林腾科举至今的笔记都拓印了一份,与墙上的字迹经过仔细对比后,确认是林腾本人无疑。”   “既然是林腾本人的字迹,那就有意思了。”   徐瑾瑜偏头看向林寒肃,桃花眼中一片平静:   “据下官所知,如林腾这等罪行入狱,是必要上枷候审的。而林腾的正常身高与这位……大人相差无几。”   徐瑾瑜正好点向那位那火把的刑狱司人,那字迹为了显眼,已经高出了那人头部半臂长。   徐瑾瑜这话一出,林寒肃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关键的事,他接手的时候,林腾的尸身已经被搬了出来,准备处理。   那么,林腾死时,究竟有无上枷? 第185章   林寒肃立刻便知道自己疏忽了什么, 立刻提审了当初负责看守林腾的狱卒。   狱卒很快就被带了过来,他这些日子过的也很是煎熬,林腾自尽之事被闹的这么大, 他这个负责看管之人自然难逃其咎。   狱卒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这会儿他表情木木登登的,许是因为这两日被问的多了,还没等林寒肃问话,他便直接道:   “小人当时是戌时三刻将林腾送入甲字十三号牢房,林腾入了牢房后便一直大喊大叫,鞭打呵斥也毫无作用。   因当时案件还未正式审理, 小人只得听之任之, 约莫在亥初时刻, 林腾的癫狂之声还隐约传来。   待小人寅正时分与同僚换值之时, 当时并未听到他的声音,还以为其闹乏了, 谁曾想……”   徐瑾瑜静静垂眸听着, 狱卒说的很好,时间点十分精确也颇为合理, 很有信服力。   只不过……他现在所说之言, 似乎与公文之上, 一字不差。   “那林腾入天牢之时,以及死亡之时,可有上枷?”   狱卒听了林寒肃的话后, 下意识道:   “大人怎么会问这个?”   林寒肃听了这话, 眉头拧起, 冷声道:   “本官问什么,你回答就是, 到底是本官审案,还是你审?!”   狱卒连忙弓着腰,抹了把汗:   “当然是您,当然是您,林腾他……当时是上枷的。”   狱卒这话一出,林寒肃立刻眯起眼睛:   “你确定?”   狱卒点了点头,进了天牢的,哪里有不上枷的。   “那你告诉本官,林腾一个上枷之人,是怎么写出高了自己半个头的字!”   林寒肃这话一出,狱卒立刻冒出了冷汗,他忙看向那墙上的字,磕磕巴巴,颤颤巍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这……”   “哼!还不快如实交代,否则,自有大刑伺候!”   林寒肃手下过的人命不知几何,这会儿他那带着杀气的话,让狱卒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敢多言。   而徐瑾瑜这时才从暗处走了出来,他淡淡道:   “你不敢直言,只怕是林腾之死,有你的助力吧。”   林寒肃一听这话,一双利眼立刻扫向了狱卒,狱卒被看的背脊一凉,才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经布满了冷汗。   “小人,小人……”   徐瑾瑜虽然披着灰色斗篷,可是一到亮处,少年方一抬脸,便好似映亮的整个牢房。   随后,但见少年仿若闲庭信步的缓缓走了过去,嗓音平淡:   “墙上的字迹是林腾的无疑,是以,他当时应当是没有上枷的状态。   而需要解枷的情况,无非就是吃喝拉撒,若是后两者,你只需坦言即是。   可若是前两者,以林腾入天牢的时候,他若要一二吃食……是给了你贿赂吧?”   徐瑾瑜话音刚一落下,狱卒呆呆的看着这个容色过人,不似凡间中人的少年,直接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小人招,小人招!那林腾入狱后,在,在谷道藏了一粒价值千两的夜明珠,赠,赠予小人,只求,只求一顿好饭,小人,应了。”   狱卒说完直接将头扣在了地上,浑身颤抖,明明他从未见过少年,可是少年那平淡的语气,却仿佛亲眼见过他的所作所为一般。   定是他做了错事,连上苍也看不下去,这才有此一遭!   林寒肃听到这里,直接一拳砸向了一旁的栏杆:   “好胆!竟敢欺瞒本官,来人,带走!”   狱卒被人如同拖着一滩泥一样的带了下去,而林寒肃冷静下来,看向徐瑾瑜的时候,也不由拱了拱手:   “此番,多亏了徐修撰火眼金睛!”   徐瑾瑜摆了摆手:   “林大人谬赞了。实在是那狱卒方才答话与公文一字不差,非刻意背诵,寻常人轻易达不到。”   此为疑点之一,而之后,林大人询问是否上枷之事时,狱卒不是下意识的回答,而是反问,便更能说明问题。   什么情况下,人会下意识反问。   是因为这个答案他无法确定或想要掩饰。   可是,天牢之中,狱卒需要负责的犯人也就那么几个,还不至于让其无法确定。   是以一层层推测下来,只能是狱卒想要掩饰林腾在狱中未曾上枷,而他之所以掩饰,很大程度是因为此事与他有利益纠葛。   徐瑾瑜将自己的推测简单说了一下,林寒肃都不由击掌道:   “多谋善断,徐修撰他日若是能来我刑狱司,吾定扫榻相迎!”   徐瑾瑜抿唇笑了一下:   “林大人言重了,如若圣上有托,下官定欣然而至,还望他日林大人不要嫌弃下官愚笨才是。”   “徐修撰若是愚笨,那着天下又没有几个聪明人?”   林寒肃难得笑了,只是因为他素日习惯冷脸,这个笑看上去也颇为骇人,索性林寒肃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只笑了一会儿,便收了笑:   “现在只怕问题是出在这顿饭上了,来人,立刻将天牢厨房的一干人等都看管起来!”   林寒肃见多了通过饮食传信之事了,只是此前那狱卒用刻意背诵的一套话术因为太过精确且颇具信服力,是以他并不曾去探查这个方向。   徐瑾瑜对于林寒肃的举动并为多言,只是似是不经意间提起:   “那日下官与林腾胶着之时,蹭近距离观察过他的面色,他似乎……有服食阿芙蓉后的迹象。”   徐瑾瑜这话一出,林寒肃不由面色微变,他不由凝眉道:   “狱卒说,林腾入狱后,足足数个时辰有在嚎叫,若是正常人,至多撑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如今想来,确实可疑。”   徐瑾瑜只是点了点头,这案子是刑狱司的主场,他能提示的,也就到这里了。   不过,这一次顺国公府怕是又被人做了筏子。   ……   翌日,顺国公一早便带着顺国公世子进宫面圣,今日并无大朝,是以成帝出了接见几个重要的臣子外,便一直在处理公务,冷不防听到这个消息,还有奇怪。   “还不快请顺国公及其世子入内?”   冯卓亲自将两人迎了进来,顺国公带着世子兴国礼后,成帝让二人起身,可顺国公却没有动,还未开口却已哽咽起来:   “圣上啊,老臣教子无方,愧对圣上!”   成帝闻言,不由心下一沉,能让顺国公如此作态,只怕此事非同小可,但即使如此,成帝还是面色不变道:   “顺国公年迈,有什么话,还是先起来说吧。冯卓——”   冯卓上前将顺国公扶了起来,顺国公也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僵持,便有威胁圣上之意,随后也只得站了起来,老泪纵横:   “圣上仁慈啊,都是老臣,都是老臣没有教好这个不孝子,这才让他差点儿酿成大祸!”   顺国公说着,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踹了一脚一旁跪着的顺国公世子,顺国公世子被踹的趴在了地上,但也不敢多言,随后又连忙爬起来贵好。   而成帝看着这父子二人的模样,眸色微深。   若是顺国公今日只是跪在下面直接陈情,或者哪怕只单单是痛哭流涕,成帝都会怜惜老臣,可偏偏,他做了那么多动作。   一次,又一次的,似乎在铺垫自己之后的所为。   这让成帝不由戒备起来。   “顺国公,有话不妨直说。”   顺国公闻言不由身子一僵,现在在他面前的,可不是先帝那个火爆脾气,有什么事儿,先打一顿气就能效一半。   顺国公忍不住抬眼看去,中年帝王不怒而威,龙目深沉,他所做的一切都仿佛是徒劳。   “孽障,你还不告诉圣上,你都做了什么?!”   顺国公世子又被踹了一下,他只比成帝小了几岁,可是这会儿说话中气不足,磕磕巴巴,便将自己意图对徐瑾瑜动手,买通翰林院中人的事儿说了出来。   成帝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徐瑾瑜在翰林院里,竟然过着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你为何如此?”   成帝并未直接发作,而是冷声询问。   顺国公世子倒是想要叭二皇子说出来,可是二皇子他日才是顺国公府的希望,是以顺国公世子这会儿只低声道:   “是,是臣嫉妒,嫉妒徐修撰年纪轻轻,便六元及第,还能得您圣宠!”   顺国公世子将一切揽到可自己身上,还故意将圣宠二字咬的重了一些,似乎想要将徐瑾瑜太过锋芒毕露也作为借口。   可成帝随后便又道:   “是吗?郑家还是行伍出身,在翰林院里买通人,还需要比徐爱卿官职高,你只怕早便有安排了吧?”   成帝一句话问的顺国公世子直接语塞,而顺国公见此情状,直接跪了下来:   “圣上。”   可这一次,成帝是高坐上首,并未再叫起。   而顺国公这会儿也在斟酌,到底是二皇子重要,还是二郎重要,但不多时,他便已经做出了取舍。   “圣上,这孽障其实,其实是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南疆那场旷世奇战出自,出自这位徐修撰之手,他,他怕徐修撰他日若能,若能也如法炮制,平定北疆,影响到边疆的二郎,这才,这才……”   顺国公如此说着,似乎是羞愧极了,他低下了头。   而成帝听到这里,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臂:   “顺国公府还真是手腕了得,文能入翰林,武能去南疆,还有什么,是尔等不能做的?嗯?”   成帝的声音,听不出发怒的意思,可是顺国公和世子的额角都不由流下了冷汗。   而成帝这会儿,看着堂下二人,也是眸色莫辨。   徐瑾瑜当初平南疆之战,他刻意没有大肆宣扬,便意在将其外磨练一段时日,去北疆试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顺国公世子的揣测不无道理,可他倒好,猜中了圣心还敢背道而驰!   “哦,朕倒是忘了,还是天牢之事,顺国公这怕是忘了,尔等头上还有朕在呢。”   成帝的口吻很淡,可顺国公立刻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   “老臣不敢!”   顺国公世子打出生就顺风顺水,唯一不痛快的就是自己的仕途,这会儿看到老父如此,不由泪如雨下:   “圣上,千错万错都是臣之错,您要降罪便罚臣一人吧!求您,求您不要怪父亲。”   “不,圣上,都是老臣教子无方!”   顺国公纵使恨铁不成钢,可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嫡长子,倾注了自己近乎大半的心血,他若是真能铁面无私,便不会在此刻私下求情了。   成帝冷眼看着这一幕,好似自己在这一刻成为让这父子二人彰显父子之情的工具了。   “够了!”   成帝沉声呵斥一声,二人立刻安静下来,随后,成帝看向冯卓:   “林寒肃这两日查的如何了?”   “回皇上,林大人最新报上来的,是那名小二与受害人之一都说明,林腾亲口说过自己受顺国公府之命。但,林大人还说此案有疑,正在查实……”   冯卓这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顺国公世子也确实做过这种事儿,这会儿整个人低着头,不言不语。   成帝冷冷看向二人:   “顺国公教子无方,降为静安侯,即日起罚奉一年,闭门思过半载,顺国公世子胆大妄为,谋害朝廷命官未遂,即日起革除官职,永不录用!再革其世子之位!”   静安侯听了这话,不由脸色一白,但还是颤声谢恩:   “老臣,叩谢圣上恩典!”   此事,圣上还是留情了,但又没有那么留情。   静安侯长子这会儿面色一片恍惚,他,这就不是世子了?   而且,父亲的国公之位,也因他牵连,被降为了静安侯?   静安,怎么想也不会是象征着美好祝愿的靖安。   又要静,又要安,这对于行伍出身的静安侯何其讽刺?   可还没有完,成帝随后看向静安侯长子:   “现在,你立刻去宫门外跪着,看着朗朗晴天,昭昭日月,好好反思汝之所为!”   随后,成帝便不再看向二人。   静安侯携子至宫外,静安侯长子还没有这么丢人过,可是皇命不可违,他抿紧唇,拾起衣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此刻,太阳已至正中,夏日的骄阳不过须臾便已经将静安侯长子烤的面色通红,眼神一阵黑一阵花。   不多时,静安侯长子故而觉得眼前一暗,下一刻,他便忍不住惊呼一声:   “父亲!”   冯卓得了消息,很快便奏禀成帝:   “圣上,静安侯也在外头跪着,他如今年事已高……”   成帝动作微微一顿,他冷笑道:   “好嘛,这是怕朕逼死了他的好儿子!”   在成帝看来,静安侯什么都好,唯独便是太过溺爱自己的长子,到了这一步,若是静安侯长子因此生了一场病,或许他这气也就消了。   可偏偏……   冯卓有些不敢看成帝的面色,他心里也觉得静安侯实在有些不会办事儿,这不是倚老卖老,又是什么?   谋害朝廷命官,这本来是杀头的大罪,圣上没有要他们的命,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可他们竟还得寸进尺,怕不是仗着在北疆和乌国胶着的郑二郎!   成帝随后拾起方才搁置的奏折,头也不抬:   “让他们跪,派个太医看着,别真让人死了。”   不过,他们也跪不了多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徐瑾瑜便已经收到了消息,等听到圣上的处置,以及父子二人在宫门长跪的事后,徐瑾瑜不由沉默了。   顺,静安侯确实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只是却怎么断的不彻底?   不过,徐瑾瑜思及如今边疆形势,他抿了抿唇,还是与杨掌院告假半日,揣着金牌朝宫中而去。   嗯,圣上前头受了他的状,他自要投桃报李,做一个贴心的臣子了。 第186章   宫门之外, 静安侯长子素来娇生惯养,纵使前面父亲投下的阴影让他的半截身子不必承受暴晒之苦,可他依旧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艰难。   炙热的阳光烤的他像是此前他参加秋猎之时, 那头被用来做炙羊肉的乳羊,熊熊烈火烤的他几乎喘息不得,热浪翻涌之下,他几欲昏厥。   而也是在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既然那徐瑾瑜有那等大才,圣上岂会不护着他?   他错了。   他错猜了圣心,这才落得这步田地!   静安侯长子懊悔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烫下, 静安侯长子只觉得一阵晕眩, 可他还是硬撑着, 他不能再让父亲担心了。   可孰不知,静安侯虽然是面向宫门而跪, 实际却一直观察着长子的动向。   长子的影子在摇摇欲坠, 他何尝不心痛如刀绞?   可是,只要圣上没有发话, 他二人便是跪死在这里, 也无济于事。   养儿一百岁, 常忧九十九。   他年纪已经大了,唯独不放心长子,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要是连一个好的身子骨都没有, 那可如何是好?   纵使静安侯知道, 圣上此番处置已经额外开恩,可他还是觉得不够。   他一辈子为国征战, 他郑家儿郎也在边疆镇守,何以至于圣上他……   静安侯能陪长子跪在宫门外,其实是心里有怨。   可到了如今这一地步,他已不知还有谁能让圣心动摇。   忽而,静安侯远远的看到了一个身影朝宫门走去,那背影犹如纤竹青嫩,他几乎不用细想,便知道这是谁了。   徐瑾瑜。   静安侯在口中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眼睛却一错不错的盯着那个背影,心中不由一沉。   徐瑾瑜来做什么?   落井下石吗?   静安侯眸色深沉的看着徐瑾瑜的背景,手掌却下意识的握成了拳头,如若是他的孩子被人这么暗害,他一定不死不休。   现在,是要轮到他了吗?   可一个无权无势的黄口小儿……   不待静安侯在心里如何揣测,徐瑾瑜亮出的金牌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金光。   圣上连御赐金牌都不知何时给了他,难怪,难怪这次他们会落得这般田地!   静安侯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徐瑾瑜并不知道不远处的静安侯一秒钟几百部的内心戏,这会儿他拿金牌入了宫门,由侍卫引至勤政殿。   等勤政殿内的冯卓听了这事儿后,那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徐大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喜的是徐大人总有办法让圣上龙颜大悦。   冯卓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惊喜,随后上前对成帝小声禀报:   “皇上,徐修撰持御赐金牌求见。”   成帝闻言,不由哼笑一声:   “可算是来了。”   可算?   冯卓有些不解,下一刻就被成帝催着去把人请了进来。   徐瑾瑜进门冲着成帝行了一个礼:   “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徐爱卿免礼,冯卓,赐座。”   徐瑾瑜道过谢后,这才落座,而成帝确实一直在打量着徐瑾瑜,等徐瑾瑜坐定后,成帝这才抚须道:   “不错,养了这么些日子,徐爱卿这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一笑:   “那还要多谢圣上赐药之恩了,不过,您看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补药……也该停了吧?”   谁能想到,圣上这补药,他不是只送一日,他是日日送啊!   徐瑾瑜不知想到什么,五官几乎都要皱到一起了,可好看的人做什么表情都是好的,反而是成帝被逗的哈哈大笑:   “这是怎么了?朕自打认识徐爱卿以来,可还没有见过徐爱卿这般模样。”   “实在是……君恩难得却不好消受啊。圣上怕是不知,臣本就指着下值回去家里那顿晚饭以慰肚肠,但家母她不忍辜负圣上一片心意,故而日日都添于饭食之中,过犹不及啊!”   徐瑾瑜说着,语气中都不由带上了一点儿少年人的委屈郁闷之意。   成帝当初截过徐瑾瑜送给师信的肉干,回想起那别有风味又美味无比的肉干,确实是一件颇为遗憾的事儿。   不过嘛……   “瞧瞧,瞧瞧,这是嫌朕盯着他盯的紧了。”   成帝偏头看向冯卓,指着徐瑾瑜打趣,冯卓也赔着笑,成帝都忍不住道:   “那徐爱卿可知,朕这御赐的补药,那可是不知多少人的求不得呢。你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只怕都要道你张狂了……也就是朕,哼。”   也就是他知道这少年的性子,所以更知道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那还是圣上知臣。”   徐瑾瑜立刻回了一句,成帝这才哼笑一声:   “你啊你,罢了,朕不与你计较。今日好容易徐爱卿进来一趟,不知有什么事儿?”   成帝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很是随意的问了一句。   徐瑾瑜不由哑然失笑,圣上几时也会明知故问了?   圣上让静安侯父子在宫门外跪着,可不是在等自己……来送上一份人情吗?   不过,作戏作全套,徐瑾瑜还是一板一眼道:   “回圣上,臣方才听闻顺国公,咳,静安侯被罚之事,似乎与当初林腾案有关?”   徐瑾瑜的语气很是正经,可成帝抬眸看去,便发现这小子眼底一片了然。   啧,这小子还真上道。   “可不是,若非是静安侯携子前来陈情,朕还不知此前徐爱卿过的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而今日头大,也好让其体会体会当初徐爱卿度日如年的滋味,朕这么说,徐爱卿心中可有痛快一些?”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却不由无奈一笑,眸子立刻晕染上了几分惶恐与激动:   “臣何以令圣上至此……”   “如何不能?谋害朝廷命官,是为藐视皇权!若非静安侯劳苦功高,此乃诛九族之重罪!”   成帝说的义正言辞,慷慨激昂,让人忍不住为龙威所慑,忙低下头来。   徐瑾瑜轻轻垂下头,激动到哽咽:   “话虽如此,可是郑家二郎君独守南疆,郑贵妃又为您孕育了二皇子……静安侯长子虽有罪,但,臣请圣上看在二皇子的份上,为郑家留些体面吧。”   “可徐爱卿,你差一点儿便因其而亡!”   成帝眉头紧锁,一旁的冯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圣上,可臣现在并不大碍,万事过犹不及!臣,恳请圣上开恩!”   徐瑾瑜站起来,拱手长揖。   成帝犹豫了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   “既然连徐爱卿这个当事人都不再追究……冯卓,你去传朕口谕,姑且让静安侯长子且回府自省吧!”   冯卓迷迷瞪瞪的出去传旨,而成帝直接将奏折丢到一旁的桌子上,立刻去扶起了徐瑾瑜。   此刻,殿中无人,成帝这才有些愧疚道:   “此番,真是委屈徐爱卿了。”   只要郑二郎一日在边疆,他便不可能真正将郑家如何,更不必提他还要顾及二皇子。   但,既然郑家大郎先做了错事,且他已经猜到了圣心,便莫怪他用一用郑家了。   不过,在做这个决定前,成帝并不知徐瑾瑜会不会配合,如若他一时无法配合,那成帝也会暗中派人走一趟。   可徐瑾瑜来的实在是太快,也太及时了。   徐瑾瑜听了成帝的话,只是含笑摇了摇头。   郑家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人罢了,且郑家的情况,圣上必不会将其一次按死,与其与之交恶,倒不如现在让郑家欠他一份人情。   如无意外,这份人情将有大用。   之后,成帝听说徐瑾瑜直接告了半日假,遂让人去杨掌院处销假,并留下徐瑾瑜与自己手谈几局。   “下一次不必告假,与杨越打个招呼就成了。吏部考核之中,官员的告假时长也会计算在内的。”   “是,臣记下了。”   徐瑾瑜一脸受教。   君臣二人倒是度过了一个轻松愉悦的午后。   反倒是静安侯父子,虽然二人全须全尾的回了府,可却丢了国公的爵位,可谓是灰头土脸。   最重要的是,静安侯想起冯卓那些毫不掩饰的话,这会儿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   他本以为要去落井下石的徐瑾瑜,竟然在圣上面前替他们求了情!   从这一刻起,只怕满京城都要知道,他郑家养出了一个怎样的拉阖族下水的孽障!   也会知道,他们父子二人,被一人从狼狈之中解救出来。   “侯爷!不好了!世,大郎君方才吐血昏厥了!”   “怎么回事儿?!”   静安侯惊怒交加,侍从只道:   “是大郎君醒来后,问可是圣上开恩,等听了圣上口谕的内容后,便……”   郑大郎方才早就被暑热晒的半死不活,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地上了,就连冯卓传口谕之时,他也是强忍着做好了姿势,可内容却一个字都没有入耳。   他素来心高气傲,纵使知道那少年有折万兵而不伤一卒的本领,却也自信自己可以将其扼杀。   谁曾想,他竟然会被他所救!   静安侯府一时兵荒马乱,混乱之中,一抹青影闪过。   “愚不可及。”   ……   翌日,徐瑾瑜一到翰林院,同僚皆拱手问好。   “徐修撰来了?”   “徐修撰好!”   “徐修撰……”   徐瑾瑜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是都含笑回应,走到了自己的值房,却意外的发现,杨掌院正在值房外等候。   “杨掌院?”   徐瑾瑜有些惊讶,杨掌院却笑呵呵道:   “徐修撰,不请吾进去坐坐?”   徐瑾瑜一怔,随后立刻道:   “自然,您请进。”   二人一同进入值房,徐瑾瑜将这间小小的值房整理的很是整洁,那盆君子兰也被他放在了阳光最好的位置,平日里看书累了,一抬眼便能看到。   杨掌院一进去,就去看那盆君子兰,看那副惦记模样,徐瑾瑜忍不住无奈摇头。   杨掌院这般喜欢,何必当初割爱?   徐瑾瑜借着这个空档,去提了一壶茶水过来,却不想,徐瑾瑜刚一进门,杨掌院便激动的招手:   “徐修撰,你快来看看,这是不是君子兰的花苞?!”   徐瑾瑜也凑过去一看,原来这盆绿油油的君子兰,不知何时叶心处长出来一片边缘略有不规则的,白嫩嫩的叶片。   可如无意外,在不久的以后,它将变红,盛开。   杨掌院没有等徐瑾瑜回答,便忍不住惊叹道: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也就是徐修撰这样气量何其之大的君子,才能在这短短数日内,便让这君子兰因你感染而开花了!”   徐瑾瑜:“……”   徐瑾瑜有些明白这或许是来自于古人的情谊,包括,自己今日在外面所遇到的热情。   他本以为,只是郑家的人情,却不想收获的更多。   “掌院大人谬赞了,这君子兰是下官才从您手中接过来的,论理,也是您养的好,只不过它恰好在下官手里开了花罢了。”   杨掌院闻言却直接摆摆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想来这君子兰也是有感于徐修撰的君子气度,这才赶在今日准备开花了!”   杨掌院为这盆君子兰的突然开花找了一个绝妙的理由,然而,时人却对此深信不疑。   等到一个晌午,众人借着午膳的功夫,整个翰林院的人都跑来看这株只折服于君子气度,才会开花的君子兰了。   徐瑾瑜一时无言,最后索性直接开了窗,将其放在了窗台上。   一时间,徐瑾瑜的值房成了翰林院一景。   好容易徐瑾瑜在和自己的花被人当猴子围观了一下午后,终于听到了解放(划掉)下值的钟声。   “咦,今日还是徐大人头一日下值这么早呢!”   周启章忍不住有些奇怪,徐瑾瑜则直接拉着周启章闷头直走,以期不会有同僚认出自己。   “可算是出来了。”   徐瑾瑜喘了一口气,杨掌院看着也是个端方君子的人物,怎么这嘴这么碎?   这个下午他是怎么过的,杨掌院他知道吗?!   周启章见状,却不由一笑:   “徐大人的大名如今在咱们翰林院,可谓是如雷贯耳了。”   徐瑾瑜有些说不出话,正在这时,徐瑾瑜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呼唤:   “瑾瑜!”   “思武兄?”   徐瑾瑜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又介绍两人认识,而周启章听完了徐瑾瑜的介绍后,直接眼睛都呆了。   伯爵世子,还是四品刑狱司少司?   这都是什么人物?   平日里在徐家有时候要和那位国公世子,四品右金吾卫将军一道用饭他都已经觉得足够战战兢兢了,可现在……   “周大人,今日思武兄一道去我家用饭,你也来,思武兄好久不来了,娘一定会做好吃的!”   他也不用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夹带私货的菜肴了!   可喜可贺!   周启章想要拒绝,可是想起徐家的伙食,他抿了抿唇,轻轻道:   “好!”   周启章本来以为魏思武会是一个很不好接近的人,可是等他坐上马车后,却发现其是一个很有风度(?),颇有名门公子气度的人。   魏思武一路口吻温和,可因为在刑狱司久了的缘故,直接从周启章口中将徐瑾瑜在翰林院的日子给套了出来。   “谋害朝廷命官,还真是好大的狗胆!”   魏思武抱胸冷笑,眼神却一片阴冷:   “赵庆阳就是这么看的人,我就说他不如我!”   徐瑾瑜闻言不由无奈一笑:   “思武兄,若非是庆阳兄来的及时,只怕还真要被那林腾给得了手。”   魏思武闻言也只是哼了一声,却忍不住松了松护腕。   瑾瑜放过了郑大郎,可凭他干的那些蠢事儿,被套麻袋打一顿,不过分吧?   魏思武垂下眼皮,没有吱声。   因为魏思武的突然到来,徐母果然暂时放过了徐瑾瑜,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直把几人吃的肚儿圆圆。   周启章吃完饭后,便很有眼色的麻溜告辞了。   而魏思武与徐瑾瑜直接进了书房,一照面,魏思武便道:   “瑾瑜,我可能找到青衣人所在的花楼了。” 第187章   徐瑾瑜是知道魏思武这段时日私底下在忙碌着什么的, 可他没有想到,还真让魏思武给忙出结果了!   随后,徐瑾瑜精神一震, 激动道:   “来来来,思武兄坐下细说!”   魏思武与徐瑾瑜临窗而坐,穿堂风呼啸而过,院内还有一棵古树,倒是散了几分燥热。   魏思武方才刚一撩起衣摆坐下,随着一阵风拂过,一股子香气扑面而来, 只是那香气十分驳杂, 便是徐瑾瑜嗅到后, 都不由欲言又止。   思武兄说, 他找到了有问题的青楼。   不过,他不会是……为此献身了吧?   还不等徐瑾瑜细思, 魏思武随后也是一笑:   “因瑾瑜此前的推论, 这些日子我一有空,便去城南的红袖街蛰伏, 略有收获。”   徐瑾瑜闻言一脸认真, 可是鼻翼间那随之而来的若隐若现的香气, 却是让他目光游离。   魏思武并未有所察觉,别看他此刻说的轻描淡写,可实际上, 因为魏思武那原本洁身自好的性子, 以至于他这一次的探查并不顺利。   他自幼便因为父亲的薄情而情感淡漠, 自然不会放纵自己的情绪在陌生的女娘身上,纵使有时会逢场作戏, 可也没有本次这么长时间的泡在花楼里的时候。   魏思武的身份在这些花楼中人的眼中,是一个极好的攀附对象,他尚未娶妻,后宅干净,谁要是能攀上这根黄金枝,那便一朝飞上枝头了。   是以,魏思武是结结实实的过了整整一个月唐僧在盘丝洞的日子。   “咳,红袖街的花楼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共计三十九家。我每逢下值便会去转转,正好七月七有一场花魁之间的比斗,花楼的老鸨特意给我送了帖子……”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讲述,目光微微一顿,算算日子,三十九家,思武兄便是三日去一家,那也……不是一桩轻松的活计。   这一次,怕是真的辛苦思武兄了。   而魏思武也正是因为这场七月七的花魁盛会,从中摸到了一些门道。   虽然花魁盛会定于七月七,可是花楼里的姑娘确实要从初春就开始准备。   毕竟,谁若能为花魁之首,只当天的万金之夜,便能让老鸨将投入到她们身上的金银,精力,心血收回。   是以所有人都十分重视,可在魏思武的旁敲侧击之下,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春月楼日前,最有风姿,盛名满扬的秋月姑娘不知为何生了一场急病,只怕无缘七月七日的盛会了!”   这是魏思武从那些姑娘嗔笑的话语中提炼出来的信息。   “所以,思武兄的意思是,那位秋月姑娘,可能就是钱英送给二皇子的姑娘?”   “不错,别的不说,那二皇子可挑着呢,寻常庸脂俗粉,也留不下。   就是这秋月姑娘,据说乃是江南人士,从小就被老鸨养的十分金贵,在绣楼里从未踏出一步,也不知其模样。”   魏思武说起这事儿,便不由挠了挠头。   无人见过秋月姑娘,所以纵使他们知道那位被送进二皇子后宅的姑娘是什么模样也白搭。   “现在,我便是在这里卡住了,不知瑾瑜可有什么办法?”   徐瑾瑜抿紧唇,垂眸思索了一下:   “不知思武兄可还知道当初钱家与顺国公府中人发生矛盾之时的那家花楼现在如何了?”   “那家花楼啊,我隐约记着,叫什么湘雅楼,在钱鹏入狱一个月后,便遣散了楼中之人,已是人去楼空。”   “那思武兄不妨查一查,那些花楼中人的最终去向。”   魏思武遂一口应下:   “好,这事儿我去查!不过,瑾瑜,如若那秋月姑娘的身份确实是送入二皇子府上那姑娘的,那这一局可就要是我赢了!”   他就说,好端端的女娘,怎么会去当一个龟公呢?   徐瑾瑜听到这里,不由莞尔:   “思武兄还记着呢?不过,未到最后一步,我亦不会认输。”   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不由一笑:   “那这一次,我定要让瑾瑜你心服口服。”   等魏思武走后,徐瑾瑜将魏思武方才的话重新复盘,如若当初湘雅楼散后,他们的楼中人到了春月楼,那就有意思了。   从送到二皇子后院的假“姑娘”,到翰林院的杀机,再到林鹏之死,成功让顺国公背锅,如此步步谋算,可谓是机关算尽。   好一张劈头盖脸的铺天大网!   徐瑾瑜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唇角却缓缓扬起了一抹淡笑。   没关系,雁过留痕,人过留声,他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可能将自己的狐狸尾巴藏的妥妥当当!   ……   静安侯府乃是三日后派人送来了谢礼,不过静安侯并未屈尊降贵,而是只派了府上的管家前来。   郑大郎的突然卧病,将静安侯的大部分心力都抽走了,等他反应过来如询问夫人对于徐瑾瑜的感谢事宜时,这才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静安侯夫人见静安侯脸色不好,只呐呐道:   “侯爷,那徐瑾瑜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就算他占了几分圣心,可又哪里值得您亲自致谢?   有道是宰相门前九品官,打发管家去已经是他的荣耀了,您又何必……”   静安侯这些日子早就已经精疲力竭,这会儿他听着夫人的荒谬之言,只是疲倦的冷笑了一下:   “本侯又如何?你也知道他独得圣心,大郎也知道圣心在他,那你们为何非要和他过不去?   本侯让你准备谢礼,可不曾让你自作主张派管家送过去。这怕是我们郑家的大劫啊!”   静安侯眼中满是疲惫,他岂是要谢徐瑾瑜,他是要谢圣上啊。   圣上的态度体现的淋漓尽致,明明夫人也看的鲜明,可却偏偏要和圣上对着干。   今上不同先帝,他是在种种朝堂倾轧下成长起来的帝王,他有着先帝没有的沉着与聪慧,也更不似先帝对他们这些老臣有着浓重的情感。   他们本该蛰伏待发,可是现在,全完了!   可是,静安侯没想到的是,还不待他对此事做出应对,一直没落的临安侯府竟然开始出手借机吞噬原本属于静安侯却并不坚定的一部分势力。   纵使当初临安侯世子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可只要他一日是临安侯世子,他若是低个头,认个错,便是金不换的浪子回头。   但,临安侯的理由是什么?   静安侯才被贬,一时并未直接与临安侯对上,反而是派了幕僚前去打探临安侯的口风。   毕竟,静安侯哪怕被贬,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临安侯师出无名,少不得要与之斗上一番。   可没过多久,幕僚便一脸浑浑噩噩的回来了:   “回侯爷,临安侯说……是咱们欺负了他们家的孩子,故而,故而他们此举是在,是在撑腰?”   幕僚自己说的都有些不确定,他们家大郎君什么时候又对临安侯世子下毒手了?   静安侯听了这话,也是一脸迷茫,这里头什么时候又有了临安侯世子的事儿?   莫不是临安侯那厮想要趁火打劫?   静安侯心里揣测着,却不得不将病中的郑大郎叫起来拷问,不过这一次静安侯没有动鞭子,再加上郑大郎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对临安侯世子动过手。   于是,静安侯直接取信一封,以长辈的身份斥责临安侯信口胡言,胡编乱造,利欲熏心,小人之风等等所为,并郑重告诫临安侯,如若临安侯再不收敛,他郑家也不是吃素的!   双方的书信你来我往,吵的好不热闹,终于等到临安侯一个按耐不住,直接拍了一封信:   “徐瑾瑜乃本侯之亲子,本侯为他撑腰有何不可?”   静安侯得到这个消息,只当临安侯在放屁,人家徐瑾瑜在寒门刻苦读书的时候,怎么不见临安侯出来,这会儿眼看着徐瑾瑜简在帝心,他倒是蹦出来?   “你是哪里蹦出来的野爹?还为亲子撑腰?吾可记得临安侯世子可还一直羞于见人!”   静安侯年轻时也是个狠角色,骂人毫不留情,两个人一边对骂,一边毫不留情的收拢自己的势力。   可临安侯眼看着已经都快要将老临安侯留下的势力败光了,这一次却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狼,逮到了就不撒手。   因着二人私底下的争斗,以至于这些时日朝堂之上也颇有几分动荡。   今日是哪个给事中品行不端,被变,明日又是谁有功被升,升升贬贬,好不热闹。   就连在翰林院这个僻静地的徐瑾瑜对此都有所耳闻,在午饭时也能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哎,树倒猢狲散,静安侯如今乍一没落,谁承想,竟然是临安侯先下了手。”   “不过,临安侯素日不是只喜欢在书画街看书赏画吗?他一闲云野鹤的人物,怎么这回却对上静安侯不撒手了?”   “谁说不是呢?静安侯到底曾经也是国公呢,何以至于如此?”   “我姨母的三舅子的娘家妹妹的表哥在静安侯府当值说,他说这回临安侯之所以这幅模样,乃是因为静安侯动了人家的亲儿子,人家可不得不死不休吗?”   “什么?静安侯竟然动了临安侯世子,那可是独苗苗,难怪了!可是,也没听到消息啊。”   “说不定还是临安侯府自己捏造的消息呢……”   ……   小吏们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可等一瓜吃完,不少人却都看向不远处坐姿如若松竹的少年,全都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徐修撰有一个强大的家族,那么此前也不会被顺国公府那么算计了吧?   虽然都说顺国公府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很是倒霉,可是他们这些人更会共情与自己同一阶级的徐修撰。   毕竟,徐修撰可是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徐瑾瑜并不知道同僚们背后对自己的同情,要是知道,他会劝他们去同情静安侯比较好。   外孙给青衣人背锅。   世子给幕后黑手背锅。   他们一家那才是板上钉钉的祖传背锅侠!   就是圣上的血脉,都改不了分毫,可见血脉强大。   只不过,徐瑾瑜想起方才隐约听到的临安侯府四个字,便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他自回京后,思武兄便告知他那段时间楚凌绝虽然一直被临安侯关在府里,可后面却并未似前面那般苛待,是以徐瑾瑜并未轻举妄动。   可这会儿,临安侯府突然跳出来……   徐瑾瑜虽然并未与临安侯正式接触过,可是他隐隐约约觉得以临安侯那等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如今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怕所图不小。   不过,徐瑾瑜不怕临安侯动,就怕他不动。   他要是动了,自己正好可以找机会将楚凌绝救出来——毕竟,楚凌绝叫了自己那么久的哥哥了。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脑中将各种会发生的可能性过了一遍,突然,他只觉灵光一闪。   临安侯可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他能和静安侯纠缠这么久,且虽然他们之间的争斗听着声势浩大,可……没道理被这么多外人知道。   所以,他这是怕别人不知道,特意传话出来了?   那么,又有什么事儿,必须要传出来呢?   因为,他想要给人看,且这个人并没有了解临安侯府对途径,所以才需要他这般掰开了,揉碎了。   徐瑾瑜定定的看了一眼窗台上的君子兰,那盆君子兰的花苞已经隐隐约约变得艳红起来,只待某日盛开。   他这场戏,是演给自己的。   徐瑾瑜轻轻呼出一口气,稀松平常,可是眉眼间却难掩厌恶。   临安侯府就像是一条趴在腿上的蚂蝗,随时随地,他都将用那锋利口器,靠着他们之间的血脉链接来狠狠的吮吸他的血液!   徐瑾瑜忍不住想起初来时,梦中那个苍白单薄的少年,他放弃了往生的机会,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纵使自己拮据辛苦,可也硬生生将他一条性命留了十数年的家人。   至于临安侯府,他已经对其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们就是路上的一块石,一棵草。   他不恨,是因为他的人生有更值得惦念的。   可是此刻,徐瑾瑜想起少年那毫无血色的面颊,胸中却不由涌出了一种愤怒。   你想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离开,可那些贪婪的鬣狗却要将你敲骨吸髓啊!   徐瑾瑜的眼睛已不受控制的发红,胸中的郁气让他迫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   好容易挨到了下值,徐瑾瑜刚一出翰林院,却不想,迎面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马车。   “咦,临安侯府的马车?临安侯府这段时间不是因为临安侯世子之事与静安侯……”   “等等,他要去找谁?” 第188章   众目睽睽之下, 临安侯一步一步的朝着翰林院的大门而去,待他看到那个清风朗月,翠竹劲挺般的少年时, 直接懵了。   不过,临安侯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没有喊出那声“爹”,而是眼含热泪,声音颤抖:   “孩子,你受苦了!跟爹归家吧!”   徐瑾瑜没有想到临安侯来的这么快,那双黑沉的桃花眼淡淡看过去, 冷淡疏离的模样却更让临安侯呼吸一滞。   更像了。   临安侯近乎贪婪的看着徐瑾瑜, 爹年轻的时候, 便该是这等风姿吧?   “侯爷慎言, 下官自幼长在小石村,亲戚邻里皆可为证, 临安侯这话实在没有道理。”   “不, 孩子,你不知道, 你与你祖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莫说是本侯, 便是三公八侯任意一人都会这么认为!”   倘若临安侯没有正式看到徐瑾瑜的时候, 还有些不能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将其带回侯府,可此时此刻,他笃定, 徐瑾瑜一定会跟他回到侯府!   “只是因为长相吗?那可真是荒谬啊!说起此事, 吾倒是颇为好奇, 听说贵府已经有了一位世子,侯爷这会儿又说我是你的孩子, 那那位世子呢?”   “他……”   临安侯有些犹豫,却似乎不愿意让楚凌绝离开侯府,只含混道:   “你们是兄弟,何须计较这么多?”   临安侯这话一出,徐瑾瑜倒是气笑了。   原来,不管是什么时候,自己这个身份,都是被舍弃的。   哪怕他现在的贪婪已经写在了脸上,可是他依然因为某种原因,不放弃楚凌绝。   究竟,是为什么呢?   临安侯没有察觉到的,在他贪婪的看着徐瑾瑜的时候,徐瑾瑜也同样在审视他。   “兄弟?”   徐瑾瑜笑了一下:   “吾乃徐家独子,侯爷还是不要说什么胡话了。”   “瑜儿,别闹小孩儿脾气了,你看那静安侯府,不就是欺我儿背后无人?”   临安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随后三两步上前拽住了徐瑾瑜的袖子,看起来很是亲近。   徐瑾瑜只是淡淡看了临安侯一眼,冲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道:   “背后无人?吾承圣上之恩,入朝为官,圣上一心为吾做主,旁人欺我辱我又如何?”   徐瑾瑜这话一出,临安侯也不由哑口无言,和圣上相比,他确实是落了下成。   毕竟,他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静安侯从国公的位子上撸下来。   随后,徐瑾瑜直接将临安侯的手拂落:   “好了,侯爷,吾要归家吃晚饭了,告辞!”   徐瑾瑜毫不留恋的与临安侯擦身而过,临安侯张口欲言,可却不知说什么。   他还来不及搬出血脉亲情,徐瑾瑜便已经先用圣上压了他一头!   但作戏作全套,临安侯最终还是故作失意的离开。   等临安侯离开后,一众小吏聚在一起,面面相觑,难掩眸中的吃瓜之色。   “所以,前头临安侯闹出那么大的阵仗,是为了给徐修撰看?”   “可没听人徐修撰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临安侯,临安侯闹出那么大的阵仗,确实还不如前头圣上……咳咳。”   众人不由一笑,临安侯有天大的本事,难不成他还能和圣上一较高低?   有圣上珠玉在前,临安侯现在争权夺利的模样,只让人觉得他吃相难看。   “不过也是,徐修撰那模样,那气度,哪里能是个寻常农户之子?若真是侯府郎君,才正相配……”   “但徐修撰好似没有这个意思,还有,临安侯的意思,莫不是徐修撰与老临安侯生的十分相似,所以他便把徐修撰当成了自己的亲子?”   “徐修撰那等聪明人都觉得这事儿荒谬,果然临安侯还是太过莽撞了。”   ……   众人议论纷纷,可一想起曾经徐瑾瑜的人品德行,都不约而同的更加信任他所说的话。   至于临安侯,平日里一个在京城里只知侍弄书画的闲散侯爷,怕不是看中徐修撰而今圣眷颇浓,所以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吧。   当初,临安侯夫人诞下独子之时,满京皆知,宁家的女娘孕子,可没有人敢造假。   众人自有众人的揣度,而徐瑾瑜虽然句句平淡,可实则却是在给临安侯步步挖坑。   可偏偏临安侯句句有回应,句句踩进坑。   只凭长相认子荒不荒唐?   侯府主母诞下孩子,何人敢造假?   可偏偏临安侯既要也要,却完全没有发现这其中的陷阱,自以为自己是个慈父,可旁人却不会这么以为呐!   徐瑾瑜离开临安侯面前后,面色便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只是等他回了府,便直接请赵庆阳来了一趟。   “瑜弟,你找我?”   如今正值暑热,徐瑾瑜在书房里摆了两盘在井水里湃过的瓜果,随后请赵庆阳坐下,直接道:   “庆阳兄,今日临安侯来翰林院门口堵我了。”   赵庆阳闻言面色一变:   “他怎么有脸?!”   赵庆阳是除了徐家人外,头一个知道徐瑾瑜身份的人,也是知道当初临安侯准备如何待徐瑾瑜的。   只请一个管家过来,连瑜弟回府后的一应事宜都没有丝毫安排的意思,想他们这样的高门,便是聘只猫儿都要小设宴席!   这是怎样的轻蔑与羞辱?   他现在又怎么敢出现在瑜弟的面前?   徐瑾瑜给临安侯挖坑后,亲眼看着临安侯一个个踩下去后,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看到赵庆阳愤怒,还有闲心将一盘微凉的桃块推了过去:   “庆阳兄,吃块桃子消消火,这是公主庄子上新产出的,脆而无渣,甜而不腻。”   赵庆阳见徐瑾瑜这般冷静,心里却更替徐瑾瑜委屈的慌,随即将一大块桃子送入口中,嚼的咯吱咯吱,像是在嚼着临安侯的血肉一般,杀气腾腾。   徐瑾瑜也吃了一块小的,这是今年的脆桃,甜津津,脆生生,等他将一块桃子慢吞吞的咽下去后,这才低声道:   “庆阳兄,我怀疑临安侯此番寻我,乃是因其另有所求。”   “另有所求?”   赵庆阳有些不解:   “临安侯不过是和我那爹一样的败家子,他能求什么?”   徐瑾瑜却抿了抿唇,缓缓道:   “青衣人。”   赵庆阳动作不由一顿,徐瑾瑜随后继续道:   “不知庆阳兄可知道,当初临安侯府曾经发卖过一批奴仆?”   赵庆阳点了点头:   “略有耳闻。”   这事儿赵庆阳听魏思武偶然提起过,只不过临安侯素日在外还算是个性子温和之人,陡然这么大的动作可不就惹人注目了?   “那批奴仆名为发卖,实则是为了要他们闭嘴。思武兄派人追去的时候,最后只带回来了一个侍女,名唤双儿。   双儿自述,她被卖之前,曾经见过临安侯请了一位客人过府叙话,因为其姐贸然入内,故而整个前院的奴仆都被……”   徐瑾瑜的声音戛然而止,赵庆阳却不由自主的皱起眉:   “临安侯竟行事如此狠辣?”   “不光如此,据双儿所言,临安侯所见之人,十分符合青衣人的特征,是以此番他试图寻我,只怕是别有用心。”   “他若是与青衣人勾结……”   赵庆阳不由沉默,青衣人已经不知多少次想要瑾瑜的性命,如若临安侯在明知瑜弟是他亲子的前提下,与之勾结,那真真是禽兽不如!   赵庆阳顾及着徐瑾瑜在前,并未直言,而徐瑾瑜只道: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还需要庆阳兄助我查一查临安侯近日的行踪。”   赵庆阳自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于是他直接一口应下。   他也想要知道临安侯这回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瑾瑜已经准备开始着手调查临安侯了,而临安侯还一无所觉,只是觉得徐瑾瑜性子实在太过刚强,待他日是需要好好磨一磨的。   而另一边,因为此事发生在翰林院大门外,还没到晚膳时间,成帝便已经听人禀报了全程。   自从上一次冯卓打听之后,成帝才知道徐瑾瑜在翰林院被排挤算计的种种,是以这段日子成帝也加强了对于这样的下属衙门的管控。   临安侯这厢才演罢戏,成帝便已经听到了新鲜的。   只是,冯卓在旁边一边听,一边心里直突突。   别的不说,皇上最忌讳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勋贵。   如若徐修撰乃是勋贵出身,皇上又怎么会给他那么大的特权和助力?   皇上看中的,就是徐瑾瑜这个寒门贵子的身份啊!   可成帝却听的很认真,等听到最后,徐瑾瑜回答临安侯那句背后无人的应答时,成帝这才饶有兴致道:   “徐瑾瑜真是这么说的?”   密探不敢说谎,立刻应是,成帝这才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好一个临安侯啊,往日里不声不响,现在抢人都要抢到朕头上了!”   冯卓:啊?   冯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成帝挥退密探后,他才一脸欲言又止,成帝看他那副模样,不由没好气道:   “怎么,你有话说?”   “这,臣还以为圣上会对于徐修撰的身份,怀有芥蒂。”   冯卓说的很小心,毕竟徐修撰这个消火药实在好用。   成帝闻言只是哼了一声:   “冯卓,你以为朕对于勋贵的不喜都已经到了不允许勋贵之中出现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吗?   朕所痛恨的,是如平阳侯长子,武安候之子那样明明吞金咽玉,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膏粱子弟!”   勋贵势大,却远不及朝中争斗险恶,成帝承认他有些嫌弃个别勋贵的拖后腿,所以想要将其斩落。   对于如今的大盛,无用的勋贵实在是尾大不掉!   冯卓:懂了,圣上只是不想要吃白饭的!   镇国公家的世子、静安侯的二子就被圣上委以重任,至于平阳侯长子,静安侯长子之流则被圣上放置一旁。   冯卓这会儿,才反应回来……圣心何在!   “徐瑾瑜那句话说的不错,有朕在,他需要什么靠山?朕就是他的靠山!临安侯无利不起早,这些日子他的手伸的有些长了。”   成帝淡淡的说着,随后直接将这些日子临安、静安两府暴露出来的棋子明升暗降至一些闲职之上。   可做完了这些,成帝摸了摸下巴,还是觉得有些不够,他勾了勾唇:   “徐瑾瑜都说朕是他的靠山了,今日临安侯都欺上门了,朕可得当一个好靠山啊……   冯卓,拟旨:翰林院修撰徐瑾瑜,宽仁大度,品行过人,有先贤之遗风,朕心悦之,擢升为翰林院侍读。”   成帝这些日子本就是在等静安侯之事发酵,到时候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让徐瑾瑜小升一阶,现在因为临安侯的事儿提前了一段时日,倒也不妨事。   只不过,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的徐瑾瑜有一瞬间的茫然后,便不由一笑。   圣上还真是促狭,连封赏都不过夜的。   不过,徐瑾瑜在翰林院大门口说的也是出自真心,虽然有些公道他可以自己抽丝剥茧找出来,可也离不开圣上的做主。   是以,等收到赏赐之时,徐瑾瑜谢恩过后,倒是高兴的一气将徐母准备的酒酿圆子吃了两碗,撑的晚上睡不着,在院子里转圈。   徐母更是决定在徐瑾瑜下一次休沐的时候,在家中做一桌子大菜,让徐瑾瑜请友人来庆祝一二。   徐家因为成帝突如其来的降旨欢天喜地,而临安侯府便是愁云罩顶。   临安侯故作失意的从翰林院离开,即使到了家门口也还在演戏,只是等他一进门,便对上了楚凌绝讥讽的眼神:   “侯爷,我说过了,有他在,你所有的打算,都只是痴心妄想!”   “凌绝啊,你不要怕,瑜儿若是回来,不会影响到你的。”   临安侯倒是面色和蔼的对楚凌绝说着,只是楚凌绝闻言面上的厌恶不容掩饰:   “啧,侯爷以为他是你能随意揉圆搓扁的吗?”   临安侯只是扬了扬眉,面上毫无气馁之色:   “他便是再如何得圣心,圣上也不会想要一个连双亲都不愿意相认的刻薄寡恩之人吧?   瑜儿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没关系,爹爹会帮他想明白的。”   “哦?凭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吗?用流言蜚语逼迫他?你怕是小瞧了他!”   楚凌绝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临安侯面色微微一沉:   “这世上,还没有儿子能翻出老子的手掌心的!他迟早会回来,心甘情愿的回来!”   临安侯还要说什么,却不想刘管家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侯爷,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瑜儿过来认错了?”   临安侯特意让刘管家去安排后手,这会儿他想听到好消息。 第189章   刘管家抹了一把汗, 磕磕巴巴道:   “回,回侯爷的话,方才, 方才圣上连夜下旨,封,封瑾瑜郎君为,为翰林院侍读!”   “什么?!”   临安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他不由背着手转了好几圈,口中不停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徐瑾瑜他才入朝几天?   满打满算连半个月都没有!   别看圣上只是为他晋了半品,可便是这半品也不知是多少人需要三年、乃至五年才能追上来的!   临安侯这会儿脸色十分难看, 他只觉得圣上这道圣旨, 犹如一个无形的巴掌, 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要不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徐瑾瑜的亲爹, 依圣上这么护着他,他几乎要以为徐瑾瑜也是个流落民间的小皇子了!   而一旁的楚凌绝得到这个答案后, 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   他就知道, 哥哥一定有办法。   随后,楚凌绝只是冲着临安侯嗤笑一声, 便负手离开了。   月光浅淡, 少年的身影清瘦如竹, 仿佛一阵清风便可以将他吹走。   而临安侯的眸色也渐渐冷淡了下来,他看着楚凌绝的背影,被气的胸口一起一伏。   一个两个, 都是忤逆成性!   可纵使临安侯再气也无济于事, 楚凌绝与他彻底离心只差一线之隔, 而徐瑾瑜……   临安侯眼中闪过一丝烦躁,若是没有圣上这突如其来的封赏, 他自有办法让徐瑾瑜低头认错!   可现在,圣上才赏了他,自己如何号做什么小动作,若是被人查出,岂不是大不敬之罪?   临安侯虽然不问世事,可却也知道谁是最不能得罪的。   但,若是徐瑾瑜不愿意回来,待那件事事发……临安侯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徐瑾瑜,他必须和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   临安侯如是想着,眸中阴冷翻涌。   ……   翌日,徐瑾瑜刚一进翰林院,一路的恭贺之声便没有听过,徐瑾瑜都一一谢过,好容易这才到了值房。   晨曦之下,窗台的君子兰的叶心处终于被染上了一抹赤红,如同一粒细碎的星火。   而今日正好是徐瑾瑜要入宫为成帝讲经的日子,刚下了早朝,冯卓便来请人了。   二人一路朝皇宫而去,冯卓似是不经意的笑呵呵道:   “昨日徐大人在翰林院外的一番话,可谓是让皇上龙心大悦!”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怔,面上浮起一抹少年人的红晕:   “吾不过是与临安侯,话赶话说到了那里,没想到却让圣上忧心,还连夜……”   冯卓看徐瑾瑜知道成帝的苦心,顿时面上的笑意更加浓烈:   “瞧徐大人说的,您一向是皇上身边的贴心人,皇上自然时刻把您放在心头记挂。”   “这事儿,吾可以解决的,怎么能劳动圣上费心?”   徐瑾瑜低声说着,冯卓只笑道:   “您都亲口说了,皇上是您的靠山,皇上自然要让您感受感受靠山的稳妥不是?您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冯卓这话看似只是宽慰,可却别有深意,徐瑾瑜随后眸子微垂,低声道:   “多谢冯大人提点。”   冯卓只笑不语,他昨日探了皇上的口风,这才不吝卖徐瑾瑜一个好。   大家都是聪明人,成帝对于勋贵的不喜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临安侯昨日来了那么一手,要是成帝真的介怀,那徐瑾瑜的圣宠顷刻间便灰飞烟灭了。   冯卓的提点,却是可以安抚人心。   随后,二人照旧来到了勤政殿,只是今日不同以往的是,成帝正在勤政殿中接见大臣。   于是徐瑾瑜从偏门进了殿中后,便在水晶帘后认真的翻看起今日讲经的书籍。   但成帝与来人的谈话声并不小,即便徐瑾瑜没有刻意去听,那声音也如同插了翅膀一样飞进徐瑾瑜的耳朵。   “欺人太甚!依镇国公和平阳侯之见,我大盛如今可有与乌国一战之力?”   成帝拿着新送到的凉州军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而徐瑾瑜听了成帝的话,则是想起自己此前收集的军报,他收集到的军报自然没有圣上手中的军报来的及时。   但徐瑾瑜当初前往南疆之时,曾经看过整个大盛的舆图,依照此前那些军报发生战役的地点,以及阵亡的兵将数量……   这一次,圣上收到的军报,只怕是乌国在试探踩点后发起的一次战略性的总攻。   他们意在逼迫大盛。   镇国公沉默片刻,低低道:   “有,但圣上,去岁的宁州之战才收尾没有多久,此番若与乌国一战,即便是胜,也是惨胜啊!”   平阳侯也微微颔首:   “不错,南疆已是环境恶劣,可凉州只怕更胜一筹!将士们在边疆苦守至今,已是难得……”   “可这一次乌国的军队已经闯入凉州城,若非是郑将军和凉州百姓苦战不休,只怕凉州已失!”   乌国的一支精骑竟然堂而皇之的攻入了凉州城,虽然只是小股队伍,可随着其大大咧咧的一进一出,让凉州这座大盛北方屏障的城池,成了一个笑话!   成帝双目通红,目光所过之处,镇国公和平阳侯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他二人一个年高,一个旧伤复发,底下的儿郎也是青黄不接,对于乌国这么猛烈的攻势,也是束手无策。   成帝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觉有些失望,他不由喃喃:   “难道,我大盛真要被迫开了这个互市不成?”   那么,今天是互市,明天会不会是凉州城,那后日大盛的国都要不也拱手让人好了。   底线一旦打破,便不在有一星半点儿的约束力!   屋内的气氛几乎在此刻凝成了实质。   “咕嘟——”   一声微不可查的吞咽声在这一刻十分明显,让三人不由抬头看去,水晶帘后,影影绰绰的人影这会儿正在品茶,倒是比圣上还要悠哉。   镇国公与平阳侯不由对视一眼,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在圣上的勤政殿里吃茶。   若是他们不曾记错,那该是翰林院讲经之所,若无圣上御赐,何人敢造次?   而徐瑾瑜也似乎发现了自己打扰到了圣上议事,随后起身告罪:   “圣上恕罪。”   徐瑾瑜拱手一礼,成帝缺看着水晶帘后的人影,眼睛一亮。   以如今大盛的国力,蛮力确实不可取,可是计谋呢?   南疆之战,徐瑾瑜这把利刃被他小心翼翼的藏锋入鞘,现在,也该到利刃出鞘之日了!   “徐爱卿等久了吧,来,上前来。”   成帝出乎意料的和蔼让镇国公和平阳侯不由面面相觑,仿佛方才那个暴跳如雷的圣上只是一个幻想。   冯卓忙上前打了帘子,徐瑾瑜缓步而出,成帝昨夜才下旨,今日徐瑾瑜的新官服还未来得及更换。   是以这会儿,沐浴着晨曦的少年自粼粼波光的水晶帘后走出,随着少年的走动,那深青色的长袍上白鹭翩跹起舞,如若围绕仙人歌舞的仙鸟。   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水晶帘本已足够璀璨,可却不及帘后那张如玉似仙的面容给人的冲击力大。   “云章……”   镇国公只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便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似的,直勾勾的盯着徐瑾瑜看。   与此同时,平阳侯也喉头哽咽了两下:   “竟然是云章兄,我不会是做梦吧?”   成帝听到这里,也不由扬了扬眉。   原来,临安侯还是有一句话是真的啊。   他早就听说老临安侯如何如何风采过人,惊才绝艳,是以当初才将老临安侯的旧居赐给徐瑾瑜。   只有徐瑾瑜才配得上!   却没有想到……两人竟会如此相似!   徐瑾瑜经过武安候之事,面上倒是毫无异色,只低声道:   “国公,侯爷,两位认错人了。下官乃是翰林院侍读徐瑾瑜。”   “翰林院?若是云章当初参加科举,也应能得中状元。”   “云章兄若是想要,六元及第也应唾手可得。”   徐瑾瑜/成帝:“……”   老临安侯到底在这些老勋贵的眼中有着怎样的滤镜啊!   成帝幼时并不受宠且无法出宫,自然对于那位风靡京城,众多勋贵眼中的全才白月光一无所知。   可是这会儿看到镇国公与平阳侯这般失态的模样,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位老临安侯的影响力。   不过,老临安侯那般惊才绝艳,怎么就结了临安侯这么一个种子?   徐瑾瑜眉头微皱,闻言语气中透着一股平淡的疏离:   “两位真是认错人了,旁的不说,下官而今尚未及冠,与两位并无什么交集。”   “对对付,你说的都对……只是这么年纪轻轻的少年英才,搁哪里都讨人喜欢啊!”   徐瑾瑜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镇国公的表情更加和蔼了。   平阳侯闻言也是微微颔首:   “国公说的极是。”   徐瑾瑜:“……”   徐瑾瑜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了成帝,成帝这会儿才如梦初醒般轻咳一声:   “咳,好了,徐瑾瑜先坐下说话吧。冯卓,赐座!”   徐瑾瑜刚一坐下,六道视线便投在了他的身上,头一次觉得有些如坐针毡。   幸好当初在东辰书院时将规矩礼仪几乎刻到了骨子里,这会儿徐瑾瑜只面色平静,背脊挺直的坐着,看上去一片淡然。   镇国公和平阳侯终于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徐瑾瑜的身上挪开,镇国公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徐瑾瑜,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镇国公冷不防从脑中飘过自己那不孝之孙的面容,所以,这就是那不孝孙儿的至交好友?   缘分。   都是缘分啊。   镇国公头一次觉得赵庆阳在自己心里是那么的顺眼,就这看人的眼光,便已经胜过他爹千万倍了!   众人这一安静下来,勤政殿内又是一片静寂无声,只不过,这一次压力给到了徐瑾瑜。   徐瑾瑜纵使心里如何不适,可面上却未表现出丝毫,等冯卓送上茶水后,还慢条斯理的喝了几口。   成帝看着几乎都要看傻了的镇国公和平阳侯二人,心里嘀咕了一句“没出息”,但还是没有让安静持续多久。   “方才朕与镇国公、平阳侯所言之事,徐爱卿有何看法?”   成帝直接都不问徐瑾瑜有没有听到,他跳过了流程,徐瑾瑜却不由无奈一笑。   圣上这是一点儿都不给他准备的机会啊。   徐瑾瑜斟酌了一下,随后道:   “回圣上的话,最新的军报下官尚未看到,但依下官推测,这一次攻入凉州城的乌军人数应当极少。”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   “不足百人。”   而成帝看了一眼军报,那上面白纸黑字:   ‘长平郡失守,乌军巴图将军率精骑九十三人,长驱直入凉州城,守城将士无力阻挡……’   而镇国公与平阳侯这会儿也恢复了正常,他们不由看向徐瑾瑜:   “何以见得?”   “下官有收集军报的习惯,民间军报消息较为迟缓,而下官收集到的最新消息乃是三日前送达。   在此之前,乌军多次进攻凉州城附近的余郡、长平郡、遂安郡等地,持续时间约为一个月。   据这些战役中伤亡将士的人数,下官以为这都是乌军在试探我军的薄弱之处。   而能让乌军攻入凉州城,怕是……下辖之郡出现了问题。应当是,长平郡吧。”   徐瑾瑜缓缓的说了出来,众人一阵鸦雀无声。   “那,依徐爱卿之意,此战可战否?”   成帝神色认真的看向徐瑾瑜,而徐瑾瑜也不负成帝众望的点了点头:   “可战。”   明明只是一个身影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可是成帝这一刻却觉得整颗心都一下子安定下来了。   “不过……”   徐瑾瑜话锋一转,成帝下意识的提起了心:   “圣上可有想好之后要怎么办了吗?”   “之后?”   成帝不由皱眉,徐瑾瑜却继续道:   “互市。乌国此番步步紧逼,除了凉州守备下降的原因,更多的怕是互市。   互市之于乌国,乃是咽喉之所。臣确实有办法助我大盛败退乌国,可战后又当如何呢?”   一个互市,从殿试前到现在被人家打进家门之中,也还没有一个结果,即便届时打赢了,抓不住机会,也不过是白白牺牲。   徐瑾瑜还是坚持自己殿试时作答的观点,希望成帝可以同意开通互市。   而成帝闻言也面色微微凝重。   无他,这些日子,朝堂之上对于那些要开互市的大臣,几乎都要被打成叛国卖国之罪了。   “这互市,就非开不可?”   成帝因为这场战役,已经对于互市升起了厌恶之心,可是徐瑾瑜面对成帝的问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非开不可。” 第190章   徐瑾瑜一抬眸, 就看到成帝眸中无法掩饰的抵触。   成帝所经过的最无力的一段时光便是幼年丧母之后,可随着他一步步坐稳了皇位,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逼迫过了。   乌军直入宁州, 这打的是他这个皇帝的脸!   他们还想要开互市,给自己捞好处,做梦去吧!   果不其然,成帝闻言沉默了一下,沉声道:   “要是朕决意不开互市呢?”   徐瑾瑜闻言,轻轻一笑:   “圣上莫不是以为,互市一定是我大盛吃亏吗?互市, 确实是乌国要求开的, 但要是此战胜了, 怎么开……那就是我大盛说了算。”   徐瑾瑜的声音微微扬起, 让人忍不住追寻倾听:   “乌国的牛羊肉质肥美,更是乌国人素日赖以生存的食物, 若我大盛将士也能日日食之, 长此以往,必定能拥有一批精兵良将。   乌国的精铁与我大盛更胜一筹, 所锻造的武器, 所过之处, 片甲不留,圣上当真不想要吗?”   徐瑾瑜清楚成帝此刻所思所想,故而以利诱之, 为成帝画了一个圆润饱满的饼。   而成帝被徐瑾瑜这番话说的已经心动, 但他还是犹豫道:   “若是如此, 乌国未必会愿意以此物来交换。”   “圣上,若我军大获全胜, 到时候可由不得他们不愿意。”   徐瑾瑜闻言,眼帘微垂,口吻淡淡,可语气中的冷冽强势连镇国公与平阳侯都不由侧目。   如若说,方才那犹如谦谦君子的徐瑾瑜与老临安侯只是形似,那这一刻,他已经有了当初老临安侯的神韵。   一个能让勋贵们念念不忘之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成帝这会儿心脏嘭嘭直跳,要是大盛一战,能如先皇攻打越国之时那般凶猛,直接在乌国的王帐驻兵一个月,那……自然由不得乌国说一个不字!   可成帝也是激动了一瞬,便冷静下来,他认真的看向徐瑾瑜:   “徐爱卿,你以为此战胜率几何?”   徐瑾瑜斟酌了一下,谨慎的回答:   “据臣对于凉州的了解,约莫,只有七成。”   七成,还只有?   镇国公听到这里,都不由皱起眉头:   “云,徐,徐侍读,郑将军带兵方才吃了败仗,这七成胜率……是不是太高了?   少年人锐气逼人,老夫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清楚,但凡事过犹不及啊。”   也是在这一刻,镇国公才有些将徐瑾瑜与老临安侯分开,但即使如此,他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也很是和蔼,甚至不惜在成帝面前为他描补一二。   少年人锋芒毕露些,自然是无错的嘛。   可成帝听了徐瑾瑜的话后,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七成,好,七成足够了!”   平阳侯听了成帝的话,只觉得十分不可置信,圣上为何这么信任这位徐侍读,他虽然六元及第,可也……是文状元啊。   眼前少年的鲜活与锐气将他从回忆中逼了出来,他虽然不愿意相信云章兄只能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可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但,这么一个少年郎君,他说出这样的话,是自负还是自信呢?   “圣上,这样是否太过草率了?”   平阳侯小心翼翼的说着,他知道这位徐侍读高才,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圣上当真让他去打这场仗,一旦战败,那……   成帝听到这里,不由笑了:   “看来平阳侯还是不了解徐爱卿啊。”   随后,成帝从自己的匣子里将武安候呈递上了密报递给了平阳侯:   “平阳侯应当识得武安候的笔迹吧,你一看便知。”   平阳侯有些不解,但也双手接过,镇国公也不知何时悄咪咪的站到了他的身旁,平阳侯直接与镇国公一旦看了起来。   只看了一半,镇国公便不由笑骂道:   “卫千山这老东西,这么大的事儿口风倒是紧!”   可不是口风紧,这仗都打完大半年了,他们才知道那么漂亮的一仗背后的军师是何人!   随后,等二人看到越军吃了霉粮后,直接折了大半军队,不战而逃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好!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计谋!好手段!”   “时隔几十年,本侯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一战!妙妙妙!”   成帝见状,也不由抚须一笑,看来平阳侯确实有在好好养伤。   “现在,两位爱卿以为,徐爱卿所言如何?”   镇国公与平阳侯对视一眼,随后拱手道:   “徐侍读大才,臣等佩服,但凭圣上吩咐。”   而成帝随后看向徐瑾瑜,郑重道:   “徐爱卿,你可愿北上一趟,戍卫北疆,定我大盛山河?”   徐瑾瑜立刻起身拱手:   “臣,但凭圣上吩咐。”   成帝随后微微颔首:   “好,诸卿且先退下吧。”   如若说,今日宁州军报让他气愤填膺,那么徐瑾瑜方才的一番话,让他胸中升起了野望。   凭什么乌国都已经再他这个大盛皇帝的脸上踩了,他还要容忍?   互市……确实是一个极好的钳制他们的枷锁啊。   求仁得仁,这一次,他要乌国俯首称臣!   徐瑾瑜这一次虽然没有讲经,可是却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让成帝觉得受益匪浅。   他须得让徐瑾瑜尽快走一趟宁州了。   只不过,一想到徐瑾瑜昨日才被自己封为翰林院侍读……成帝忍不住抿了抿唇,实在是有些低了。   若是这般去宁州,只怕无法震慑宁州一应兵将。   ……   徐瑾瑜并不知道成帝在愁什么,他这边才出了宫,正好是要用膳的时候,便收到了魏思武送来的信。   “春月楼。”   只三个字,徐瑾瑜便已经明了,看来,当初湘雅楼算计了钱鹏之后,便直接断尾以扫后路,将自己蛰伏在了春月楼。   如若不是思武兄数月如一日的在春月楼打探消息,任谁的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指尖摩挲了一下纸张,随后将其用火烧了。   或许,他应该亲自去一趟春月楼了。   徐瑾瑜这么想着,等到了下值后,拜托周启章告知徐母一声后,便准备去一探究竟。   “瑾瑜。”   徐瑾瑜才转了一个弯,魏思武便已经在一旁等候,徐瑾瑜不由一笑:   “思武兄怎么在此?”   “那当然是,瑾瑜去哪儿我便要去哪了。”   魏思武眨了眨眼,他就知道要是瑾瑜知道春月楼之事,少不得要自己一探究竟。   徐瑾瑜闻言不由莞尔:   “知我者,思武兄也。”   “好了!快上车!”   魏思武把徐瑾瑜拉上马车,二人见到的对了一下信息,因为徐瑾瑜当初揣测开阳为龟公的赌注,魏思武还特意查了一下。   这会儿,魏思武挠了挠脸:   “湘雅楼的龟公还真是去了春月楼做龟公,他们这行好像还真没有人放在心上。”   否则这么久了,也不会没有人发现湘雅楼的龟公竟然到了春月楼。   不被人记忆的龟公和待出楼的笑花魁,怎么想也知道哪一个更好行动。   魏思武前头心里有多么得意,这会儿就有多么慌。   而徐瑾瑜拿过魏思武自京兆尹处查来的湘雅楼中人去向的文书仔细查看:   “不光是龟公,湘雅楼被迁移至春月楼的人,多是底下伺候的杂役。这些人不容易被记住,也不需要重新训练,也难怪他们要重复利用了。”   至于湘雅楼里面几位当红的姑娘,却是被送(卖)到了其他的楼里。   与之分担了风险的同时,又为其埋下了一步暗棋……届时若没有春月楼这个明确的地点,光是调查这些花费的时间,也已经足够幕后之人逃之夭夭了。   确实是好手段。   徐瑾瑜纤细的手指不由敲了敲膝盖,随后对魏思武附耳几句,魏思武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   “瑾瑜,你,你真要如此?”   徐瑾瑜懒懒的靠在车壁上,点了点头:   “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如此了。”   随后,徐瑾瑜对车夫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魏思武照旧如同往日那般踏进了春月楼,他克制住自己去打量那龟公的眼神,直接在大堂落座。   龟公立刻上前,嗓音阴柔尖细,放在男子身上略有违和,可要是女子便只多了几分矫揉造作。   魏思武一面看着台上的歌舞,一面喝着闷酒,龟公自然知道这位的身份,随即赔笑上前:   “魏世子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不若小人让几个姑娘来陪您高兴高兴?”   “啧。”   魏思武啧了啧舌,慢吞吞道:   “还是算了吧,今个怕是我能来的最后一趟了。”   “这话从何说起?”   龟公殷勤的为魏思武斟好了酒,随后看了一眼一旁的杂役,不多时,不远处的香炉里,燃起袅袅烟雾。   魏思武连喝了两杯酒,这才缓缓道:   “还不是我娘,也不知她何时为我定了一个未婚妻,那醋劲儿大的,后头我怕是来不了了。”   “什么?天下竟有这样善妒的女娘?郎君在外松快松快还要拦着,真真是不守妇道!”   “你说谁呢?!”   魏思武直接拍案而起,龟公都懵了,他就是说着这魏世子的话说下去而已,他怎么还急眼了?   “管好你的嘴,再让我听见你满口胡沁,仔细你的舌头!”   龟公:“……”   还不待龟公郁闷,门外的小厮便小跑回来:   “魏,魏世子,外头有位女娘说要寻您,小人们实在拦不住啊……”   “哟,这里头的姑娘看着个个水灵,也难怪世子日日流连了!”   魏思武有些失神的看着不远处的“女娘”缓缓走近,“她”一身娇嫩的鹅黄衣裙,虽有面纱蒙面,可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仿佛可以将人的魂灵都勾过去一般。   一旁的龟公也不由啧舌,啧,什么未婚妻善妒,有这么一个仙姿玉骨的未婚妻,只怕魏世子也看不上楼里这些庸脂俗粉了。   男人,还真是虚伪!   “咳,你,你怎么来了?”   魏思武终于回过神来,纵使马车上已经看过一次了,但也让他忍不住失神。   “怎么,世子来得,我便来不得了?”   “女娘”的声音犹如碎玉,虽然有些低沉,可却也如羽毛般搔着耳孔一般,让人心痒痒的。   魏思武忍不住挠了挠头,随后拉住了“女娘”的手腕:   “别,别闹了,快,快随我回去!”   “女娘”冷哼一声,四下打量一下:   “我偏不,我倒要看看这里有什么好的!这什么香,俗气的紧,搬走搬走!你,去把你家花魁姑娘请出来!”   龟公一脸为难:   “这,这位女君,花魁娘子也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   “不就是要银子?世子——”   魏思武下意识的把钱袋直接丢到了桌子上,龟公瞥了一眼,里面鼓鼓囊囊的,都够与花魁娘子春风一度了。   龟公想起魏思武那句以后都不来的话,今个这笔银子,要是不赚他心里都亏的慌!   “好好好,两位这边儿请!”   随后,龟公点头哈腰着,连忙把人请到了雅间。   不多时,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娘缓步而至。   “这就是你们的花魁?不过如此!世子,走了!”   “女娘”唤了一声,随后魏思武直接便跟着出去了,龟公见状,忍不住摇头。   等二人出了春月楼,到了一出僻静的巷子,徐瑾瑜一面走,一面将珠花发钗卸下来:   “思武兄,你……”   徐瑾瑜还没有开口,魏思武便轻咳一声道:   “主司。”   林寒肃带人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魏思武,皱眉道:   “你在此狎妓?”   魏思武张口欲言,林寒肃又看向他身后带着面纱的徐瑾瑜,眉头皱的的更深了:   “还带良家女娘一起?”   徐·良家·瑾·女娘·瑜:“……”   魏思武闻言,忍不住嘀咕:   “主司怎么不说是吾把楼里的姑娘带出来了?”   林寒肃淡淡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本官什么没有见过,这女娘定是好人家的姑娘!说!你到底在此做什么?!”   魏思武一时语塞,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随后掀了面纱。   面纱落下,那盛极的容颜扑面而来,便是一旁的众人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林大人,林大人……”   徐瑾瑜唤了两声,林寒肃终于回过神来,表情有些崩裂:   “徐,徐侍读?你们,你二人……”   徐瑾瑜将面纱抛到魏思武怀里,明明还梳着女娘的发髻,化着女娘的妆容,可在这一刻,那个沉着稳重的徐大人又回来了。   “林大人,且借一步说话。”   林寒肃一脸复杂的看了一眼徐瑾瑜,他无法言说自己方才正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随后才发现眼前人竟是一个郎君的糟心之感。   这会儿,林寒肃声音都透出了几分疲倦:   “好,徐侍读这边请。”   徐瑾瑜点了点头,看了魏思武一眼,魏思武随即跟上,三人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徐瑾瑜这才含笑道:   “林大人,下官且猜猜您为何今日来此吧。”   林寒肃本来正盯着徐瑾瑜,可冷不防对上徐瑾瑜的笑容,他顿时突觉失礼,直接低下头,闷声道:   “你说。”   “要是下官没有猜错,林腾最频繁的活动场所就是那巷子口的春月楼。而那春月楼……就是林腾染上阿芙蓉上瘾的途径。”   林寒肃愕然抬头,徐瑾瑜遂淡笑道:   “下官与思武兄来此的目的,与林大人一般无二。下官也已经为林大人探过路了。   唔……林大人最好现在便带人进去抓人,否则,那香炉里的阿芙蓉就要燃尽了。”   林寒肃一听是正事,顿时面色一整,立刻道:   “你说的不错,那天,本官将天牢膳房之人抓获后,拷问出林腾当时的饭食之中有人受人指使加入了大量的阿芙蓉。   或许,那阿芙蓉便是信号,有那阿芙蓉,林腾连死都是松快的……那幕后之人当真是视国法于无物!   且不光是林腾,本官还查到,那林腾还有一个外室子,也染上了阿芙蓉,本官现在怀疑,可能有人以此来要挟林腾对徐侍读下手!”   不得不说,林寒肃最终与徐瑾瑜当初请赵庆阳查到的消息,殊途同归。   随后,林寒肃便急急带着人前往春月楼,不多时,一阵阵惊呼声,尖叫声响起。   “思武兄,我们先归家吧。”   以林主司的手段,徐瑾瑜相信不日便能查明真相。   这一次,林主司还真是一场及时雨,且看幕后之人又能往哪里逃!   徐瑾瑜面上带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最后一缕余晖映的他面颊微红,美不胜收。   “咳,瑾瑜你还是先把面纱带上吧。”   魏思武已经不知这一路过去,有多少人盯着徐瑾瑜看了,他们的马车还有一段儿距离。   “好。”   徐瑾瑜从善如流的带上了面纱,随后与魏思武回到马车之上,这才将头发散开,换了衣裳。   魏思武只认真道:   “瑾瑜,你放心,这回不可能出现天牢之事了!”   徐瑾瑜安静下来后,喝了几口茶水,这才轻轻道:   “劳烦思武兄,盯紧了那个龟公。最好,请林大人将他单独关押起来。”   “好。”   魏思武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应下,徐瑾瑜这才缓缓道:   “他的骨相,不对。”   那龟公的骨相,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实在奇怪极了。   魏思武有些不解:   “瑾瑜的意思是,那个龟公带了□□?”   “不,不是□□,应该是一种手法……”   徐瑾瑜思索着,看魏思武一脸疑惑,他遂解释道:   “大多数人的骨相因为男女之分有着鲜明的区别,而□□可以改变皮肉,却无法改变骨相,便会造成二者不协调的情况。   那位被送进二皇子后宅的女娘便是因为带着□□,所以我一眼便可以看穿,可是这个不同。”   不同在,你明明知道他的脸不对劲儿,可却无法确定是何处不对劲。   “这些日子,我在翰林院的藏书楼倒是看到过一则杂文,其中说,有一怪医,有推骨换容之术,当时我以为此或许只是一桩奇闻,现在看来……或许有成真之可能。”   魏思武一时瞠目结舌:   “这,这,这……”   徐瑾瑜也觉得这不可思议,可是翰林院的藏书楼乃是皇家藏书楼,里面搜罗着古往今来的绝大多数书籍。   有真有假,全靠自己辨别。   但,这样的情况,与徐瑾瑜记忆中的那则杂文,实在是太过相似了,让徐瑾瑜不得不多想。   魏思武随后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随着春月楼的全员被抓,徐瑾瑜知道林腾案即将不日告破,只不过,能将这么大批量的阿芙蓉在严密的城门守卫下源源不断的提供给春月楼……只怕这背后还有一股势力。   徐瑾瑜在脑中将京城纷杂的势力抽丝剥茧,可却因为少一些东西一时无法勾连起来。   等到翌日,正是大朝,成帝将最新的宁州军报公之于众之后,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乌军在宁州城里转了一圈,就如同贼在家里翻了一遍,还耀武扬威,当着主人的面儿离开一般,让人如鲠在喉。   “乌军此举实在是太过分了!圣上,臣以为应当派兵狠狠扼杀乌军的嚣张气焰!”   “刘大人此言差矣,去岁才结束了与越军的交战,如今又要掀起战争,银子粮草从何而来?”   “依臣之见,乌国要的不过是互市开放,不若……”   “你这叛国贼!乌国让开就开!那当初我大盛被其扒皮示众的官员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   一封军报,如同滴进油锅里的水,直接让整个朝堂都炸了开来。   成帝冷眼看着,又是这样,宁乌之战,打了又打,到这一步,他们还在争论不休,没有丝毫建设性的提议。   “肃静!”   成帝使了一个眼色,冯卓立刻扬声高唱,众大臣这才渐渐消了声。   “乌国已经都踩在了我大盛的脸上,尔等不思如何击溃乌国,反而为了一个小小互市争论不休,实在荒谬!”   成帝听了徐瑾瑜那一言,互市现在开不开已经不重要了,如若彻底胜了乌国,别说开互市,便是去乌国的王帐外吃肉高歌又有什么?   格局打开之后,成帝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事。   赢。   狠狠的将乌国打怕,打断他的脊骨,敲碎他们的牙齿,让他们彻彻底底的成为大盛之臣!   “圣上恕罪,臣等知错。”   众臣纷纷告罪,但随后立刻有人道:   “可圣上,臣等虽有一颗报国之心,奈何那乌国铁蹄实非常人能及,连镇守凉州数年的郑将军都败北,臣实在不知还有何人能与之一较高下!”   兵部尚书沉声说着,他之所以不主战,是因为他不想吗?   乃是因为无将可用!   先帝在世时,坐下大将不知凡几,可到了本朝,用的还是老将,可老将终会老去啊。 第191章   兵部尚书这话一出, 不少大臣纷纷附和,先帝好战今上守成,本是极为妥善的安排。   可谁能想到, 昔日早就已经打的服服帖帖的两大敌国,如今一个个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对大盛已经露出了獠牙。   可偏偏此前成帝专修内政,对于武将的重视程度远远低于先帝时期,也就造就了如今尴尬的局面。   成帝听的这里,面色才和缓一些:   “所以,诸位的意思是, 若是有人能有击溃乌军之力, 便能与乌军一战?”   “不错, 可是圣上,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兵部尚书忍不住沉沉叹了一口气, 成帝随后笑了一下, 对冯卓道:   “你且将去岁南疆的详细军报呈上,让诸卿一观。”   众臣闻言面面相觑, 却不曾发现, 平日里本不理事上朝的镇国公与平阳侯这会儿却是一脸了然。   去岁南疆的军报因为雪崩一直未曾成功送达京城, 再加上成帝的刻意遮掩,众臣只知道去岁武安候及前去南疆的两位世子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至于那个因为句读之名,一并前往南疆的少年, 也不过是个添头。   可是, 等军报一页一页的传阅下去:   “特使徐瑾瑜大人抓出军中密探, 此为我军副将……”   “特使徐瑾瑜大人为我军寻找到被藏匿的军粮……”   “特使徐瑾瑜大人设计越军服下霉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军无一人伤亡,共俘虏越军……”   “特使……”   “徐瑾瑜,这是徐侍读?!”   杨掌院是最后拿到军报的,这种场合他本不需要表态,可是奈何这些军报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   六元及第的文状元在殿试前竟然在南疆力挽狂澜,让原本摇摇欲坠的卫家军打了那般漂亮的一仗!   最重要的是,徐瑾瑜明明以年少之身,便立下这等不世之功,可如今已经过了大半年,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吐露一个字!   这是怎样的心性啊?!   杨掌院拿着军报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单知道徐侍读有本事,可没想到他的本事竟然这么大!   而杨掌院这话,犹如溅入油锅的清水,顷刻间就让整个朝堂炸了锅:   “徐侍读?就是那个六元及第,不到半月就被圣上升了半品的那位?”   “静安侯府对他下杀手,他能宽仁以待;一己之力平定南疆,他更是不声不响,如此贵重的品行心性,实非常人,难怪圣上眷顾!”   “如此人物落于我大盛,此乃我大盛之福!”   有人赞不绝口,但也有人保持怀疑态度:   “有道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徐侍读到底还是太过年少了些。”   魏思武今日正好在朝,闻言只冷冷一笑:   “朱大人倒是生的一把美髯,此前远赴桑州巡盐之时,倒是巡出个什么结果了?”   朱大人因抚民有方,政绩斐然故而被成帝特招回京封为盐运使,可或许他的脑子都长在了抚民之上,巡盐之时被底下人连同当地人欺上瞒下,最后只巡回了往年三分之一的盐税。   当时便气的成帝直接贬了他的官,又重新派人前去巡盐。   至于朱大人现在能出现在这里,乃是因为此前锦州知府经过这么久的时日被清查之后,即将被送往京城。   现在的锦州虽不似宁州战火纷飞,可也因为前任知府导致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尚还需要朝廷派大吏前去抚慰。   朱大人被魏思武这话说的满面通红,他只是觉得将一国边疆之稳固系于一个少年身上,实在有些不妥。   “有志不在年高,朱大人狭隘了。”   镇国公淡淡的说着,朱大人顿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怎么连您也觉得此事合适?”   当初镇国公在先帝座下四处征战之时,偶然救下过朱大人的祖先,是以朱大人一心想要在镇国公面前展示一二,谁曾想……   “吾曾亲眼得见武安候呈报密报,徐侍读之才,区区军报……也不过只有徐侍读十之二三的风采!”   镇国公斟酌的说着,他想,圣上之所以没有让武安候的密报传阅,实在是因为上面的各种夸赞之词实在是太损其之英名了。   镇国公这话一出,反对的大部分都不由消了声。   镇国公那是什么人?   原顺国公即便让大盛的军队在越国的王都驻扎一月,在四公之中也不过堪为第三。   而能居其首的镇国公,能与之比肩的,也就只有当初的老临安侯了!   临阵必安,镇国定邦。   这二位在军中从无败绩,他们的名字,便是铁招牌!   而在大多数人都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之后,新的问题又来了。   “可徐侍读如今不过五品,若是派起前往凉州,该授其什么职位才妥当?”   “对啊,徐侍读到底是读书人,也不好孤身一人前去凉州,不知圣上欲派何人护送?”   那位徐侍读连镇国公都能出面背书,想来若是让家中亲眷儿郎相随,也能得些好处。   君不见,当初南疆平定之后,那些原本被当做弃子塞进那支宣抚使队伍里的兵将们归京以后接连升了两级,可谓是看红了一众人的眼!   众人就这个问题,又开始吵了起来,成帝听着面色越发冷淡。   大敌当前,他这些好臣子一个个倒是急着为自己的亲眷后辈从中捞好处!   真真是烂透了!   “够了!徐侍读之职朕心中已有打算!至于随行人员……”   成帝冷着脸在众人面上挨个扫过,他语气冰冷道:   “确如诸卿所说,徐侍读乃是读书人,故而这一次随行之人若是让徐侍读受一点儿伤,皆给朕提头来见!若有意同往,尽管递折子上来,朕在御书房静候诸位佳音!”   成帝这话一出,金銮殿立刻鸦雀无声。   他们是想要让儿孙蹭功劳,可不是要让他们去送死啊!   成帝随后又淡淡补充道:   “对了,诸卿也不要想着一人都不推举,若是要朕选人,那可就不知会是哪家了。好了,退朝!”   成帝直接潇洒的转身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由颤颤巍巍道:   “圣上此番对于乌国之时,是不是有些太过急切了些?”   “对啊对啊,好久没有看到圣上这么生气了。”   “啧,都被人蹬鼻子上脸踩到脸上了,诸位大人倒是能沉得住气,圣上乃是天子,君辱臣死,这个道理诸位难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魏大人今日倒是好利的一项口儿。”   魏思武的话刺痛的某些人的心,有人下意识的刺了一句,魏思武却只是扬了扬眉:   “利吗?也不知若是如诸位这般躲躲藏藏,贪生怕死,如若他日乌军打入王都,届时诸位且看是吾的口利,还是乌军的刀利吧!”   魏思武说完,直接扬长而去,气的众人忍不住直瞪眼,不由小声嘀咕:   “说的那么好听,他怎么不去护送那位徐侍读?”   ……   朝堂之上的风波,徐瑾瑜并不知道,只不过他由六品晋至五品之后,身上的官袍又该重新换新了。   今日,本该是织造局上门的日子,徐瑾瑜照旧前往衣帽所,却不想织造局人正两手空空的坐在原地。   看到徐瑾瑜进来,四人连忙起身:   “徐大人来了,您快坐,您快坐。”   自从原来的京城织造一朝下狱,现任京城织造废了老鼻子劲儿才隐隐约约探得一点儿口风,知道当初是这位徐侍读入了宫没多久便直接被圣上派人拿了去,一时心里把这位徐侍读的重要性直接拉到了顶点。   京城织造尚且如此,便更不必提下面人了。   那副热情似火的模样和初次相见的倨傲不逊简直判若两人。   徐瑾瑜依言坐下,立刻有人奉上了茶水,徐瑾瑜并未取用,只是不解道:   “诸位两手空空而来,莫不是吾的的官袍出了什么问题?”   四人对视一眼,不由一笑:   “瞧徐大人说的,您的事儿咱们大人还能不放在心上?您的官袍咱们早就准备妥帖了。”   旁的不说,当初织造局整改退银子的时候,这位徐大人可是在头一批里呢!   徐瑾瑜闻言眉头轻轻一皱:   “既然如此,那还请诸位大人送来吧,吾如今这般模样,到底有些不合规矩。”   “嗨呀,本来昨日您的官袍便快要制好了,可是圣上突然派人前来……”   织造局人拉长了声音,似乎是在等徐瑾瑜主动问,可徐瑾瑜听到这里,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老神在在的喝起了茶水。   织造局人不由无奈道:   “徐大人,您就不好奇吗?”   “揣测圣意,可是大不敬之罪。”   徐瑾瑜四两拨千斤,织造局人听了这话,忙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   “圣上并未下密旨,不过我们大人说,总不好让您干等,这次派我们走一趟……您啊,这回的官袍怕是要换个色儿了!”   换个颜色?   饶是镇定如徐瑾瑜,闻言也不由一顿。   大盛的官服依据颜色区分级别,一至四品为绯色,依据深浅不同而细分,五至七品则为深青色,再往下便是淡绿色了。   徐瑾瑜当初听说了这个等级区分之后,都忍不住想,幸亏这大朝只请四品官员上朝,否则怕是一副万绿丛中数点红的美景呢。   而现在,他还只是一个从五品的侍读,便要从青到红,哪怕只是一个从四品,那也是连跳两级了。   “多谢诸位告知,吾知道了。”   徐瑾瑜随后起身拱了拱手致谢,可是织造局人哪里敢受,连忙侧身避过:   “哪里哪里,徐大人迟早要知道的,咱们哪里敢当您一句谢?”   织造局人客客气气的与徐瑾瑜说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告辞。   只是,临行前,看着那被深绿色裹挟着犹如森林仙人的少年,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有些人,天生便是被人仰望的。   从六品至四品,他才走了几日?   ……   成帝故意迟迟没有宣布徐瑾瑜的官职,并且用随行人员的名额狠狠的将大臣之中的不正之风煞了一通。   以至于这些日子不少大臣都越发焦虑,他们不知道同僚递上去的折子举荐的是谁,要是自家儿郎呢?   一时间,众人熄了那颗争名夺利之心,开始认认真真为这场战役准备粮草和补给。   而徐瑾瑜在上值了大半月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休沐日,他自己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在与魏思武一墙之隔的宅子里悠哉悠哉的看书品茶,对于自家那已经被塞的不能再塞贴子匣视而不见。   门子小石一看到徐瑾瑜就不由垮下脸:   “大人,您就看看吧,看看吧,您好歹回出去一两道帖子,否则小人屋子里要不了几日就得被塞满了!”   徐瑾瑜闻言不由一乐:   “有那么为难吗?”   小石沉沉的点了点头,幽幽道:   “小人现在日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大人您不看帖子,不收帖子,可您看……一点儿用都没有!”   徐瑾瑜只是摇头一笑,这些帖子不过是为了从自己口中探得口风,看看这事儿值不值得下场罢了。   徐瑾瑜并没有去理会的想法,但看到小石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徐瑾瑜勾了勾唇:   “那,小石你一般怎么处置这些帖子?”   小石一脸茫然的看向徐瑾瑜:   “都,都先塞着呗。”   主要是他还没有遇到这么大的阵仗。   徐瑾瑜随手抽了一张帖子出来,扫了一眼,拿在手中举例:   “浪费!你看这帖子上的金丝,没事儿扣点儿下来,就当给你这些日子的润口费了。”   那些大臣们虽然心里勾心斗角,可是为了表示重视,送的帖子都是上乘的,有些上面的边角都是用纯金包裹带印花的。   而徐瑾瑜这话一出,小石直接眼睛一亮,忍不住偏头看去。   他不嫌弃这些帖子了!   这哪儿是帖子?   这是银子啊!   等徐瑾瑜转身离开之后,小石搓了搓手,立刻开始了自己的淘金大业。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封华贵无比的帖子,那上面的黄金四只角都包一个指节大小,上头还印了一枚云纹,好看,更值钱。   只是,就在小石卸金子的时候,冷不防翻了开来,他识字不多,但那里头的“临安”的红印他倒是认得的。   可,这是方才大人已经翻过的,应该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帖子。   小石随后将脑中的想法抛之脑后,开始快快乐乐的薅金子。   而徐瑾瑜回到屋子,慢吞吞的将手指洗了又洗。   临安侯府的帖子,这个时候送来,还故意搞的花里胡哨,其居心可以想见。   而就在徐瑾瑜被那张帖子恶心的时候,赵庆阳都等不及小石通报,直接冲了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庆阳兄,这是怎么了?”   徐瑾瑜连忙给赵庆阳倒了一杯水,赵庆阳一口气闷了下去,眼睛亮晶晶道:   “瑜弟,我查到了!临安侯他在运阿芙蓉!”   “什么?”   徐瑾瑜猛地抬起头,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已经串联起来了!   春月楼的阿芙蓉,乃是是临安侯提供的。   而临安侯之所以在静安侯府出事后对自己大献殷勤,乃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追究林腾案!   否则,迟早会查到他的身上!   徐瑾瑜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关上门,给赵庆阳又倒了一碗凉茶:   “庆阳兄,你慢慢说。”   赵庆阳点了点头,他是练武之人,方才是因为才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实在太过震惊,直接冲了过来,不过这会儿他的呼吸已经调整过来了。   “京兆尹大人对于城门把守一向看管严格,这些阿芙蓉究竟是怎么送进来的?”   “这事儿说来也是巧合,当初瑜弟让我去打听临安侯的行踪,我多方打探,得知其会每旬固定回去郊外的庄子休息一日外,便再无与城外建议的时候。”   赵庆阳随后回忆起昨日临安侯正好外出旬休,他则暗中跟上,一路暗查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这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猜错了方向。   “可谁曾想,我那群兄弟之中,有一人乃是斥候出身,他仔细观察了临安侯的马车,这才发现了端倪。”   ‘将军,这临安侯看着也不胖啊,这马车倒是吃重的紧,您看大晴天的车辙都这么深,莫不是东西藏在了车里?’   斥候试探的话语,让赵庆阳也不由疑惑起来,要是临安侯光明正大的将阿芙蓉送入京中,京兆尹岂能不知?   这根本说不过去!   赵庆阳说到这里,随后冲着徐瑾瑜眨了眨眼:   “瑜弟向来聪慧,不如猜猜这临安侯是怎么把阿芙蓉运进京城的?”   徐瑾瑜闻言不由一笑,低眸沉思片刻,这才低声道:   “若是我没有猜错,只怕是这马车乃是空心马车。而这里面,最好作手脚的,应该是马车顶吧。”   赵庆阳闻言,不由瞪圆了眼睛:   “瑜弟,你还真不给人活路啊!我累死累活忙了一夜才蹲到的!”   赵庆阳有些委屈,他当然知道是马车的问题,可是他曾经在临安侯下马车后,仔仔细细的在马车里翻了一遍,结果却一无所获,只能忍着复苏的蚊子,听了一晚上的蛙声,这才在黎明将明之际,终于蹲守到了那些顺着马车顶将阿芙蓉一块一块塞进马车夹层里的下人。   赵庆阳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帕:   “这是我趁临安侯还未起身时,偷偷打开机关将里面的东西刮下来的,府医说,确实是阿芙蓉无疑!”   徐瑾瑜看了一眼,也点了点头:   “确实是阿芙蓉。倒是难为临安侯还能这么有想法了!”   难怪临安侯府的马车乃是勋贵之中数一数二的贵重,只他这一车的阿芙蓉,都不知够换来多少这样珍贵的马车了。   而马车一贵,寻常兵将也不敢粗手粗脚,乱磕乱碰。   确实很有想法。   “庆阳兄,此事你且继续追查下去,这么多的阿芙蓉若是在京郊种植也不会至今都默默无闻。”   临安侯,不过是人家运输阿芙蓉的工具罢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登时便知道这该是一条大鱼,立刻肃了面色。   阿芙蓉之所以成为本朝禁品,便是因为前朝就是引其而亡,前朝皇帝听信方士之言,追求极乐,连带这后宫的妃子、宫女、太监都对阿芙蓉趋之若鹜。   而这样的东西,也开始自上而下的在贵族官宦圈子里流行开来,可此物一旦服食,便会彻底成为它的奴隶。   以至于,等到之后贵族们为了日日“享受”,将自己的庄子全部都种上了阿芙蓉。   百姓的土地也被肆意侵占,可贵族也要吃喝挥霍,还交的粮税一点儿不少,种种苛捐杂税逼死了不知多少人。   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而太宗皇帝便是在这样乱世之中应运而生,他继位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   凡大盛国境之中,不得种植一株罂粟,若有犯,连坐之。   而在这样的严刑峻法之下,那原本混沌污浊的尘世很快便被清荡一空。   可谁能想到,时至今日,阿芙蓉竟然又卷土重来!   或许当初韩望安所暴露出来的,已经不是个例。   苹果的表皮生了黑点儿,内里只怕也早就已经腐烂殆尽!   “也不知临安侯运了多少年,若是被圣上所知,只怕性命不保。”   赵庆阳有些犹豫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瑜弟,你……”   赵庆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那临安侯也算是瑜弟的生身之父,要是瑜弟心有不忍。   “庆阳兄,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我一日是徐家子,终生是徐家儿郎,临安侯与我毫无关系。”   徐瑾瑜的语气近乎冷漠,不过却是对着临安侯的:   “庆阳兄不妨猜猜,临安侯此前为何要与静安侯起了争端?他在怕,怕我非要查林腾案,到时候会查到他的头上!”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仔细一想,这才发现除了徐瑾瑜所言外,他无法为临安侯找到别的什么理由。   “不过,临安侯昨日还能去运阿芙蓉,想来他还不知道春月楼被连窝端了的事儿。”   徐瑾瑜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冷笑一声:   “也是,这种不能为人所知的缺德事儿,他平日里怎么回去哪里呢?”   “嗯……那么,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回来的这些阿芙蓉无处放置,且春月楼人已经落网,他会狗急跳墙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立刻面色慎重起来:   “瑜弟放心,我会留心你上值附近的安全的!”   徐瑾瑜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不,庆阳兄你应该盯着临安侯府。”   徐瑾瑜轻轻垂下眼帘,临安侯只怕还割舍不下自己身上的利益。   两日后,临安侯于宫门外长跪,请圣上做主,让楚家儿郎认祖归宗。 第192章   临安侯这一跪, 却是直接惊呆了一群人,当初翰林院外之事倒是没有大范围的传播。   一是临安侯搭好台子但还没来得及唱戏,便被成帝对徐瑾瑜的封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也没有宣扬出去。   二嘛,便是这些日子朝臣们因徐瑾瑜颇有圣眷之事讳莫如深,对于那件事也一直持观望态度。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临安侯竟然这么生猛的直接将这件事闹到了御前。   “临安侯究竟是怎么想的,圣上对那徐侍读的偏袒之心已经显而易见了,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来找不痛快!”   “不错,我还是头一遭看到有人凭借长相来辨别自己亲生孩儿之事!当初, 临安侯夫人可没有传出其怀有双胎的消息, 如果徐侍读乃是临安侯府的孩子, 那临安侯府现在的世子又是什么呢?”   “啧, 临安侯世子此前拿着徐侍读的句读之法好一通扬名,如今眼看着不成了, 临安侯可不得……”   ……   朝臣们议论纷纷, 临安侯请求让徐景瑜认祖归宗之事倒是成了众人这段时日纷繁燥乱的生活中唯一的点缀,一时之间众人对此也关注不已。   如果说朝臣们对于这事儿秉持着吃瓜的态度, 那么成帝在听闻此事的时候, 面色便直接冷冽下来。   “好好好, 徐瑾瑜即将北上,这节骨眼上他想要来让他认祖归宗了,真是好盘算!”   成帝气的在御书房负手转了好几圈, 可是胸中的怒火却迟迟下不去。   冯卓在一旁都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藏起来, 心里却叫苦不迭。   别看皇上这些日子被徐侍读哄着不那么气了, 可是北上之事需要准备的东西也海了去了,皇上更是为此操碎了心, 还要提防着外出现此前南疆间补给都送不到的事儿,可谓是心力交瘁。   这临安侯倒好,平日里不声不响,逢此大事儿竟然没眼色的求上门来。   若是打赢了这场仗,圣上说不得还能耐心听他说完,可是现在……   成帝直接厉声道:   “冯卓,传朕口谕,临安侯不识大体,目光短浅,有失体统,停职罚奉一年,让他立刻给朕滚回他的临安侯府!无诏不得外出!”   成帝这话一出,冯卓立刻便转身出去传旨了。   而随着成帝的旨意传出,不少朝臣都不由啧舌,心里更是嘀咕圣上偏心。   等轮到临安侯自己时,他直接惊的瞪圆了一双眼睛:   “本侯,本侯可是当朝临安侯,先帝亲封的临安侯!圣上他竟然,竟然偏着徐瑾瑜!”   冯卓闻言,不由撇了撇嘴:   “侯爷也说了,这侯爵之位嘛,乃是先帝所封。”   可人家徐大人,现在可是御前红人!   临安侯很快就明白了冯卓的意思,他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很快,眼前一黑,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圣上,不公啊!”   临安侯直接一头栽倒在地,冯卓不由皱眉,看着临安侯栽倒的模样,冷声道:   “徐大人即将北上,临安侯却逢此关键时刻去搅扰徐大人安宁,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圣上此举,为天下百姓,乃是大公无私!来人,送临安侯回去!”   冯卓扬声说着,直接将临安侯所为的弊端点了出来,让一众围观的百姓闻言也不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冯卓见状,这才悄然离开。   临安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皇上也攀扯上!   至于皇上所言的停职罚奉,勋贵除了俸禄之外,尚有食邑,且府里的开销大部分都凭借食邑。   不若,连食邑也停了吧。   ……   临安侯闹了一通,闹了一个寂寞,最后还被成帝斥责禁足。   而等徐瑾瑜听闻此事时,他还在藏书楼里翻阅古籍,在众人因为北上之事争斗吵闹不休的时候,徐瑾瑜这个中心人物,倒是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因着杨掌院知道徐瑾瑜不日北上,直接便将他手头原本为数不多的工作分了出去。   若不是吏部考核要查点卯,杨掌院那是恨不得直接让徐瑾瑜归家好好歇着。   毕竟,一旦北上,便没有休息的机会了。   不光是杨掌院,翰林院的大部分官员这些日子对于徐瑾瑜都颇为照顾。   凡是徐瑾瑜寻找的书籍注释一类,即便自己不知道,也会在同僚之中搜寻好,然后给徐瑾瑜送来。   而也因此,徐瑾瑜倒是难得的在官场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临安侯如此目光狭隘,圣上申饬也是理所当然……”   徐瑾瑜抱着两本古书的拓本,看着前来报信的陈为民,面色平静:   “多谢陈大人告知。”   陈为民看着徐瑾瑜那副淡定的模样,目光有些奇怪:   “徐大人心里就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气愤,或者是什么别的情绪吗?”   徐瑾瑜闻言,终于抬起眼眸,迎着陈为民探究的目光,轻笑一声:   “陈大人希望我有什么情绪呢?他闹任他闹,海潮终有平。”   徐瑾瑜说的很是淡然,可是陈为民却一眼便看出了徐瑾瑜这么淡然的原因。   他从不曾将临安侯放在眼中。   虽然,临安侯乃是本朝的为数不多的侯爷之一。   “陈大人还有什么事儿吗?”   徐瑾瑜偏头看向陈为民,他也觉得陈为民很是奇怪,临安侯之事为何其他大人不愿意来告诉他,反而轮到他一个编修,陈为民难道不知道原因吗?   他并不是蠢人。   陈为民看了徐瑾瑜一眼,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事儿了,只是,徐大人此番北上,只怕要很久都见不到徐大人了,这么一想,我已经有些想念了。”   “这样吗?”   徐瑾瑜不由一笑:   “那我努力早些回京。”   陈为民点了点头:   “祝君凯旋。”   翌日,正值大朝会,众臣齐聚于金銮殿上,这还是众人头一次这么安静。   “臣等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成帝在众臣齐刷刷的行礼声中,坐到龙椅之上,而今日与平日不同的是,成帝并未请众臣奏事,而是一脸沉重道:   “昨日,朕又收到了新的凉州军报。继长平郡失守后,凉州的几处郡又一次迎来了一场猛攻,在此战……遂安郡再度失守,凉州九郡,已失其二!”   众臣闻言,忙山呼道:   “圣上息怒,保重龙体!”   成帝环顾四周,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   “朕一想到,凉州的百姓如今日日活在战火之中,便昼夜难安,北上之事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成帝这话一出,众臣顿时明白成帝的意思,镇国公率先请求:   “请圣上下旨,由徐大人带人北上吧!愿徐大人可以如南疆之战那般,势如破竹,助我大盛再获大胜!”   “请圣上下旨——”   “好。”   成帝看着殿中乌压压的人头,缓声道:   “传徐瑾瑜上殿!”   “传徐瑾瑜上殿——”   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唱词,众臣忍不住偏头去看那中间空荡荡的御道。   不多时,一个人影终于缓缓走了上来。   夏日的天亮的早,这会儿初升的太阳将第一缕晨曦洒落在少年的背影之上,那绯衣少年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众人见状,不由眸子狠狠一缩,那可是绯袍!   圣上这是要让徐瑾瑜连升两级吗?   众人一时心中惊骇莫名,可是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涌起一抹怅然。   金銮殿,是多少官员殿试之外后,便终身所不能及之地,而这个少年呢?   众臣顿时百味杂陈。   而随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那绯色衣袍上的白鹇随着衣袖走动间,翩翩起舞。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那张精致的玉面之上一片平静,仿佛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朝一般镇定。   “臣,徐瑾瑜拜见圣上。”   “徐爱卿免礼。”   成帝抬了抬手,看着徐瑾瑜身上的绯袍,那金丝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顶的发冠上的宝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成帝不由眼含满意。   大朝之上,成帝并未如以往那般表示亲近之意,也或许是成帝并不需要如此。   只见成帝面带微笑,随后道:   “徐瑾瑜听旨,朕封你为正四品平南节度使,掌凉、晋二州之兵,即刻出发北上前往凉州,务必为我大盛夺回失地,扬我大盛之威!”   “臣,定不辱命!”   徐瑾瑜沉声应下。   而成帝的话,一下子在官员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圣上,徐大人此前不过从五品侍读,现在一跃三级,实在是有些……”   有官员吞吞吐吐的说着,成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你可愿北上,将乌军驱逐出我大盛国土?”   “呃……”   “诸卿若有这个想法,尽管奏来,朕一样给尔等连升三级,但尔等可敢承诺守住边疆?”   一时间,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下一刻,冯卓直接将象征这四品官员的官印、节度使的双旌双节一并亲手交给徐瑾瑜,而徐瑾瑜在众目睽睽之下,郑重接过。   这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动作,可从这一刻开始,不少人隐隐有所预感,或许从此刻开始,朝堂之上的风向将要变了方向。   随后,成帝又殷切叮嘱了许多,这才让徐瑾瑜回到队伍之中。   按理,徐瑾瑜的位次本该在最后,可成帝顺手一指,便是一个无人的角落。   纵然是角落,可在满殿都是二品以上官员的朝臣之中,也颇为稀罕。   但因方才成帝的回护,这会儿倒是无人敢来此挑理。   随后,成帝终于揭晓了本次要随徐瑾瑜一同北上之人的名单:   “由右金吾卫将军率军护送,暂代副使,行军司马为刘平、判官李寻、张瑞……参谋随军陈为民,周启章……等人。”   随着成帝的声音落下,徐瑾瑜不由有些诧异的抬起头。   无他,这些人员大部分为他去南疆之时的熟人,而其中的刘平、李寻等人如今在京中武官之中也小有名气。   而这些人竟然都被圣上一并送到自己身旁!   徐瑾瑜刚一抬起头,便与成帝的目光不期而遇,中年帝王的眼眸深沉如海,但此刻里面盛满了忧虑与担心。   而对于成帝的满面担忧,徐瑾瑜微微勾起唇角,拱了拱手。   他什么也没有说,可那淡定的气度,便足够让成帝安心。 第193章   辰时正, 城门之外,却早已经乌压压一片人影,而这里头一道明黄、一道绯色的身影分外醒目。   朝阳初升, 那轻轻拂过的微风让人只觉得分外心旷神怡,一串儿鸟儿鸣叫着而过。   成帝抬头看去,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出行之日,便有喜鹊而过,徐爱卿,这是吉兆啊!”   但见徐瑾瑜一身绯袍,乌发半绾, 其余的发丝与绯色的衣袍一并在风中飞舞, 那双漂亮桃花眼微微勾起, 徐瑾瑜笑吟吟道:   “此乃天佑我大盛, 臣定不负圣上厚望!”   成帝闻言,不住点头, 随后, 他面色一整,认真道:   “徐爱卿, 给朕好好的回来。”   “臣, 领旨!”   成帝随后看向徐瑾瑜身后众人, 一字一顿道:   “朕希望,他日尔等皆能平安归来!”   “是!”   众人一片山呼之声,震耳欲聋, 只是成帝见状, 还是不由自主的微湿了眼眸。   “出发吧。”   成帝目送着徐瑾瑜等人离开, 直到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连最后的黑影都看不到时,他才收回了视线。   “皇上, 该回宫了。”   冯卓小心翼翼的提醒着,成帝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各异的文武百官,原本柔和的面容瞬间变得冷硬起来:   “这些日子,诸卿的尽心尽力朕都看在眼里,希望诸卿能再接再厉,此番北上之事乃我大盛如今至关重要之事,如若接下来诸卿所为远不及徐爱卿等人北上之前,那便莫怪朕不讲情面!”   成帝一番疾言厉色之下,众人面上连声应下,可实际心里叫苦不迭。   他们前头那么费心,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怕这里头的随行之人有自家儿郎,可谁知道圣上竟然遛了他们一圈不说,还要他们之后继续劳心劳力的干活!   相当于他们要操碎了心,结果还可能捞不上一星半点儿的油水!   简直……人干事?   成帝对于朝臣们的怨念心知肚明,可当初他请朝臣们递折子举荐人时,可没有一人举荐自家儿郎。   当时,成帝看着那一沓折子斗气笑了。于是等到最后,成帝索性还是让当初南疆的原班人马重新出发。   一来,徐瑾瑜不需要费心收拢人心,二来,这些人这段时日基本上也在他眼皮子下放着,轻易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当初,徐瑾瑜等人前往南疆时的一路险途,还是让成帝担忧不已。   而与成帝的隐忧不同的是,徐瑾瑜这一路分外冷静镇定。   赵庆阳照旧与徐瑾瑜坐在一辆马车之上,他接连喝了几杯茶水,抬眸看着倚着车壁,正在闭目养神的绯衣少年,下意识的放轻手中的动作。   “庆阳兄。”   徐瑾瑜缓缓睁开了眼睛,赵庆阳不由动作一顿:   “是我吵到瑜弟了?”   徐瑾瑜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缓声道:   “庆阳兄,那件事你查的如何了?”   赵庆阳顿时会意,他压低声音道:   “因为圣上下令太快,临安侯府的马车还来不及动身,便……”   徐瑾瑜:“……”   这临安侯也有些太倒霉了。   “无诏不得外出……圣上这道命令倒是下的极好。”   如此,正好可以等他回来再慢慢解决掉临安侯。   “不过,也正是因此,倒是不好摸到那背后之人了。”   赵庆阳颇有几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叹息,徐瑾瑜不由勾了勾唇:   “那么一马车的阿芙蓉,便是春月楼也需要好些日子才能消耗一空……临安侯他不会坐以待毙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此番我另安排了人盯着,瑜弟且放心。”   徐瑾瑜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我自是放心庆阳兄的,好了,这件事有圣上压着,一时也出不了什么结果,庆阳兄便不必放在心上了。”   “我,我没有。”   赵庆阳想要反驳,可是一想到自己面前可是瑜弟,自己哪里能瞒的过他?   “庆阳兄素日品茶可不会如今日这般急躁,方才不过一刻便已经喝了五杯茶水,不是心中压着事儿,又怎么会毫无所觉?”   赵庆阳闻言,不由摇头一笑:   “什么都瞒不过瑜弟的耳朵。不错,我确实有些紧张,但不光是临安侯之事……”   赵庆阳吞吞吐吐,当初前往南疆之时,他无畏无惧,全凭一腔孤勇。   可是这一趟,还未出发,便已经收到了两封败报,让他的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庆阳兄是担心郑将军撑不到我们抵达?”   赵庆阳点了点头:   “郑二郎自及冠之后便一直镇守凉州,十余年间回到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且郑家大郎都是那般品性,我实不知其可有武安候死战不退的刚烈。”   要知道,当初卫家军已经几乎弹尽粮绝了,可是也未曾让凉州失去寸土!   “庆阳兄想到的地方,圣上也想到了,否则庆阳兄以为圣上为何要将晋州的兵权也一并交给我?”   “瑜弟的意思是……”   “庆阳兄大可安心,除此之外,乌军与越军不同的是,他们虽然武器精良,可是他们与我大盛还有一处悬殊。”   赵庆阳看向徐瑾瑜,徐瑾瑜低声道:   “那便是,我大盛丁多于乌,他们投鼠忌器。越军有内贼作乱,这才支撑了那么久,可是乌军又有什么?”   徐瑾瑜说着,随后沾着茶水,在桌子上随意几笔便勾勒出凉州的舆图。   “庆阳兄且看,这里是长平郡,这就是遂安郡。”   赵庆阳低眸看去,但见长平郡与遂安郡二者相连,又与凉州城有一段距离。   “过了长平郡,乌军本可以直取凉州,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做出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舍凉州城而选遂安,这可不是一个好决定。”   凉州城纵使只是边疆城池,可其的富饶程度也远胜一个小小的遂安郡,是以,徐瑾瑜在得知遂安被拿下的这等军报之时,便已经知道乌军内里空虚的事实。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的推测之后,面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所以瑜弟的意思是,郑二郎应当可以撑到我们抵达凉州。”   “乌军前期攻势猛烈,自然也需要休养生息。最重要的是,现在可是夏日……”   “夏日?”   赵庆阳有些不明白这个季节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徐瑾瑜扬了扬眉:   “庆阳兄忘了吗?乌国最出名的便是牛羊,而夏日便是牛羊的放牧时节。我猜,乌国之所以退选遂安,也有这一原因。”   牛羊需要在夏日水草丰美的时候放牧,而作为乌国赖以生存的支柱产业,乌国在其上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同日而语。   “可若是因此,乌军又为何选择在这个时节出兵?”   “为了逼迫,也为了过冬。”   徐瑾瑜抬起眼眸,看向赵庆阳:   “庆阳兄若是看过有关凉州城与乌国的风物志便会知道,乌国人因为其所处的草原地带,平坦开阔,每到冬日便物资匮乏,一个冬日他们会损失大量的幼童。   此前,我大盛与之开放互市之时,可以暂缓乌国冬日的困境。但乌国人太过贪心,这才……”   乌国贪心,以为自己兵强马壮,便可以逼迫大盛做自己的粮仓,可却没想到大盛会支撑这么久。   他们也急了。   徐瑾瑜的话让赵庆阳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徐瑾瑜,有些不好意思道:   “还是我沉不住气,倒是让瑜弟担心了。”   徐瑾瑜微微一笑:   “庆阳兄不必这么说,不光是你这么想,想必队伍中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徐瑾瑜说着,挑起一角帘子,赵庆阳抬眼看去,便是此前同赴南疆的刘平、李寻等人都愁眉不展。   他们在怕,怕凉州失守。   “那瑜弟可要安抚一二?”   “不必,不出三日军报传来,他们自会知晓,而现在……”   徐瑾瑜放下车帘,含笑道:   “庆阳兄不觉得今日行进速度极其之快吗?”   徐瑾瑜一说,赵庆阳这才察觉到,往日需要走大半日才能抵达的清丘县驿站,现在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此番北上,倒是不比南下多山,若是队伍可以保持这样的速度与激情,应能提前十日抵达凉州。”   “那瑜弟便不怕大家撑不住吗?”   徐瑾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庆阳兄,你太低估人的抗压能力了。”   “抗压能力?”   赵庆阳有些不解,徐瑾瑜遂道:   “庆阳兄不妨且看吧,这前三日顶着压力而行,将会是你从未见过的速度。至于之后……”   徐瑾瑜笑了一下:   “每一封军报,都会是我们这支队伍行进的定心丸。”   徐瑾瑜说完,随后隔着车壁道:   “刘大人,今夜吾等在平州驿站过夜。”   刘平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随后骑着马从前到后叮嘱了一遍。   这一趟,成帝将刘平、李寻二人都交到了徐瑾瑜手下,连带这两人也各自带了一支百人队伍,让整支队伍显得分外壮大。   等刘平回来报信之时,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徐大人,如若要在平州驿站过夜,那咱们须得再加快步子了,您且坐稳了!”   刘平虽然心中担忧,但也相信徐瑾瑜,这会儿毫不含糊的执行了徐瑾瑜的命令,下一刻,整支队伍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动了起来。   便是坐在马车里的徐瑾瑜,都不免因此颠簸晃动起来。   等到夜幕将落之时,众人堪堪抵达平州驿站。   待徐瑾瑜拿出文书之后,驿丞立刻先把众人请了进去。   众人在明堂落座,徐瑾瑜抬眸看去,皆是熟悉的面孔,他遂起身拱了拱手:   “今日诸位辛苦了。”   “徐大人,不敢当!”   众人连忙起身,随后徐瑾瑜含笑道:   “凉州事态紧急,不必说诸位也知道。今夜还请诸位好好休息,这些是吾准备的活络油,还请诸位都用一用,否则明日起来可要遭罪了。”   原本今日众人的行进速度便不慢,可徐瑾瑜最后又请众人再快了几分,人群之中难免有些怨气,可随着徐瑾瑜拿出来的一包袱的活络油后,众人一时哭笑不得。   “看来,徐大人这是早有准备啊!”   徐瑾瑜也笑着道:   “若是没有准备,让诸位又是辛苦又是受罪,只怕我这夜里的喷嚏是要一个接着一个了,睡觉都不安稳喽!”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刘平抬眼看去,发现徐大人还是和当初的小徐大人一般无二,这才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做武将的,不怕吃苦受累,就怕吃苦受累后,却落不到一个好结果。   徐大人不管是智谋还是品性都让他佩服,而今更是一如既往的对待的他们,刘平一时心中安定。   很快,驿站便已经准备好了饭食,但因为此前蜀州驿站时的投毒之事,众人没有要什么加餐,都是些简单的饭食。   等简单填饱肚子后,众人朝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去休息了。   赵庆阳照旧和徐瑾瑜挤一个屋子,他拿着活络油对徐瑾瑜道:   “瑜弟,来,我也帮你推一推。”   徐瑾瑜没有拒绝,他虽然是坐在马车上,可这一路颠簸,却也让他腰酸背痛。   “也好,等会儿我也帮庆阳兄……”   徐瑾瑜正说着话,眼皮便已经因为疲倦支撑不住,挣扎了两下便合上了。   赵庆阳见状不由失笑摇头,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能觉得瑜弟比自己年少。   否则,依着他在马车上的气势,自己这个做兄长的,都要乖乖低头称是呢!   次日,徐瑾瑜一觉醒来,难得的表情还有些茫然,他许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等看到赵庆阳时,他的记忆才慢慢回笼,不由小声道:   “庆阳兄怎么不叫我?”   那声音无端透着点儿心虚,赵庆阳不由一笑:   “跟自家兄长,有什么客气的?况且,圣上可是说了,不能让瑜弟你擦破点儿油皮,也不知道让瑜弟劳累的腰酸背痛算不算呢?”   赵庆阳促狭的说着,徐瑾瑜不由嗔了赵庆阳一眼:   “庆阳兄!”   房间内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就这样,队伍保持着急行军的速度,不过三日便已经穿过了平州。   “接下来,只要穿过了青州、晋州,便可以抵达凉州了。”   赵庆阳虽然满面疲惫,可也双目晶灿的说着。   而徐瑾瑜也难得的让大家在青州界处休息半个时辰,一时间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等到众人在夜色落下前抵达青州驿站之时,正好看到了来自凉州的军报。   徐瑾瑜用金牌特许权,率先拿到了最新的军报,这是当初离京之时成帝特许的。   而等徐瑾瑜打开军报一看,眼中顿时划过了一丝笑意。   “瑜弟,如何了?”   徐瑾瑜笑着看向赵庆阳,随后将军报递给赵庆阳:   “庆阳兄也看看吧,倒是没有出乎我的预料。”   赵庆阳展开一看,也不由笑了:   “乌军真的休战了!”   赵庆阳这话一出,刘平等人纷纷抬起头来,惊喜不已。   他们这一路最担忧的是什么?   还不是怕凉州失守,到时候他们拿什么完成圣上的命令?   是以,这一路,众人一个个心里都绷紧了弦。   现在,众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就连那原本疲惫的身子,都仿佛在这一刻充满了力气。   赵庆阳看到这一幕,不由叹为观止。   瑜弟还是把什么事儿都能盘算的妥妥当当,先以忧虑为压力,让众人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之后转忧为喜,又让众人激发一次潜力,如此以来,提前抵达凉州不是问题!   “这是好事儿,今日当庆贺一二。”   徐瑾瑜笑着将军报重新封好,并在火漆上落下自己的印章,随后直接请随行的伙军借驿站的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美食,最是可以抚慰人心的。   等到第二日,众人重新精神饱满的朝着凉州的方向出发了,只要凉州可以撑住,就不枉他们走这一遭!   至于凉州之战胜利与否,若是让人刘平不敢信,可若是徐大人……他愿意全心全意的信服效死!   青州之地,乃是大盛境内最大的一座城池,纵使徐瑾瑜等人只是从此横穿而过,那也耗费了足足七日,这才堪堪走到了青州边境的宛阳郡。   “这段日子,我们便在此地休整一二吧。”   这会儿天还有亮光,徐瑾瑜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着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淡淡说着。   这些日子,众人也已经到了极限,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如蒙大赦。   唯独赵庆阳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有些奇怪:   “这段日子?瑜弟是要在此地留几日?”   徐瑾瑜点了点头,环顾四周:   “大家也累了,需要休息休息了。”   “可若是这样,前面我们可以不那么着急赶路的。”   赵庆阳不明白徐瑾瑜为何如此,而徐瑾瑜闻言,负手站在平坦的空地上,面前是一座高崇的山峰。   “庆阳兄,与乌军之战的决胜关键,便在于此地啊。”   “啊?”   赵庆阳这下子彻底懵了,随后,徐瑾瑜从包袱里取出来两颗奇怪的石头递给赵庆阳:   “不知庆阳兄对此可还有印象?”   赵庆阳摸着手中的石头,其还带着些余温:   “这是,这是……那个山洞的石头?!”   赵庆阳惊呼出声,当初南下之时,他们曾经在冰天雪地进入过一个兽洞,那兽洞天然温暖,里面朝有这样的石头。   “这是硫磺矿,根据我在翰林院的藏书楼多方查找,此处正有一座硫磺矿。   而最妙的是,青州与晋州交界之处,乃是我大盛最大的硝石产地。”   硝石本是药材,便是赵庆阳都略有耳闻,至于硫磺则是前朝皇帝年事已高后开始炼丹时大量使用过。   可这两者,如何会成为与乌军决战的关键?   赵庆阳十分不解,徐瑾瑜我只是但笑不语。   等到第二日,徐瑾瑜点了刘平、李寻带人跟着,他则与赵庆阳一道去寻如今的宛阳郡太守。   刘平一听徐瑾瑜的话后,便去打探了一番,这会儿对徐瑾瑜低声道:   “徐大人,方才吾去打探了一番,那驿丞支支吾吾,只怕这宛阳郡的太守私底下有些问题。”   “哦?竟是如此?”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随后道:   “那我们先不去太守府,去宛阳郡最大的茶楼坐坐。”   随后,马车转了方向,不多时,马车便在一家坐满了客人的茶楼前停了下来。   “茗缘楼。”   徐瑾瑜抬眸扫了一圈,口中轻喃:   “以茶结缘,店家也是有趣。只是,不知是善缘还是恶缘?”   随着众人入内,小二立刻殷勤的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雅间还是大堂?咱们青州的青茶也是一绝,这会儿新茶刚刚制好,诸位可要一尝?”   “哦?那这青茶,作价几何?”   众人一并坐下,小二原本要唱名的声音堵在了嗓子眼,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着徐瑾瑜。   这么一个俊逸出尘如同仙人一般的郎君,怎么,怎么就满口的金银俗物?   可徐瑾瑜缺偏偏不觉奇怪,甚至又问了一遍,小二这才磕磕巴巴道:   “一,一壶十两银子……”   说着说着,小二的声音低了下来,赵庆阳闻言直接愣住:   “京城大名鼎鼎的丰登楼,一壶上好的龙井茶也才作价二两银子,你们倒是敢要!”   “怎么,买不起啊?买不起就不要买啊!”   说话间,便有几个大汉从一旁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也有些看着惶恐畏惧的客人在角落喝着茶水。   只是,那看着倒不像是喝茶,而是在喝血一般。   也是,十两银子一壶的茶水,不知是多少人又多少年的心血。   赵庆阳见状,便要拍案而起,徐瑾瑜抬手拦住,笑吟吟道:   “庆阳兄,莫急嘛,这茶贵自然有贵的道理不是?”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些大汉这才坐了回去,小二脸上也重新带上了笑容:   “您说的是,咱们这青茶那是连贡茶都比不上,您啊,尝一口也就知道了。”   “贡茶都比不上啊……”   徐瑾瑜眼含笑意的说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那我更要尝一尝了。不过,敢问贵楼这青茶用什么水来煮?我这人嘴挑,可不喝普通的井水。”   “上等的竹叶露,您可要试试?就是,要再加十两银子!”   “那便试试吧。在来些瓜果点心之类的,捡你们拿手的来。”   一壶茶二十两银子,徐瑾瑜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小二这才面色恢复正常。   这才对嘛!   这样的人物,何必在乎这些金银俗物呢?   而就在小二下去准备的时候,旁边一桌的客人忍不住道:   “小郎君,你既然都听到了这家店的价格,怎么还敢……”   那客人愁眉苦脸,他本是初来此地行商的商人,本想着在茶楼打听打听消息,没想到这一壶茶水便直接要了他十两银子!   他这会儿心疼的都在滴血!   徐瑾瑜还没有说话,不远处的几个大汉便缓缓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吓的那客人连忙喝了最后一口茶水,放下银子,连滚带爬的朝外走去。   只是路过徐瑾瑜的时候,他忍不住一个趔趄,被徐瑾瑜抬手扶住了。   “您走好。”   “多,多谢。”   等那客人走远,徐瑾瑜这才在大堂四下打量了一番,低声道:   “看来,这里头又大半都是些假客人啊。”   “那瑜弟,我们杀出去?你放心,我一定能护你周全!”   “别急嘛,庆阳兄,你不觉得有意思吗?堂堂宛阳郡里竟然有这么一家黑店,可是宛阳郡太守却置若罔闻……”   赵庆阳不由沉默,难怪驿丞对此都不敢多提。   而另一边,一个孱弱的年轻人正面色苍白的和那个大汉说着什么。   “求求你!大哥!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我,我真的没有那么银子!”   “没有银子还敢喝茶?我们去见官!”   “不不不,不要见官!不要见官!”   年轻人被吓得惨白了面孔,徐瑾瑜看了一眼,喃喃道:   “看来,在这里见官倒是比失了银子还要可怖。”   正在这时,小二也端上来了茶水和点心,赵庆阳只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竹叶露?莫不是在井水里泡点儿竹叶就是竹叶露了?”   小二闻言,皮笑肉不笑道:   “这位客官,可没有这么诬陷人的!东西是你们点的,莫不是出不起银子了?这要是出不起银子,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谁出不起银子!”   赵庆阳狠狠一拍桌案,却怎么也站不起来,随后便发现徐瑾瑜一直压着他的衣摆。   而徐瑾瑜没有多说,只是挨个尝了一遍后,看着小二认真,一脸真诚道:   “你说的对,我出不起银子,你报官吧。”   小二:“……”   小二随后直接面色一变,厉喝一声:   “兄弟们,抄家伙!有人想要吃霸王餐!”   随后,大汉们挨个抽出了一把大刀,徐瑾瑜坐着并未起身,只是视线在众人脸上游移的一圈:   “一个,两个……二十个,不错嘛,一个茶楼养了二十个打手,看来是个好买卖。”   小二不明白徐瑾瑜说这些做什么,一脸犹疑的看着徐瑾瑜。   而后,徐瑾瑜慢条斯理道:   “我想想,这等私自豢养持刃打手之罪……似乎要绞杀主犯,从者流三千里呢,你是主事人?”   徐瑾瑜看向小二,小二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随后他又看向最近的一个打手:   “还是你是主事人?”   他挨个问了过去,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徐瑾瑜突然面色一厉:   “都不是主事人也敢在我面前动刀?!滚去让你们主事的出来!”   大概是少年一身的气势太过骇人,有一个打手都吓得掉了刀,这会儿才慌里慌张的捡了起来,小二咽了咽口水看着徐瑾瑜: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等姿容如玉的少年郎,确实不是什么普通人加可以养出来的,所以方才小二对其的态度很是慎重。   “你不配知道。”   徐瑾瑜看都没看小二一眼,一时间,小二等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小二率先态度软和下来:   “瞧客官您说的,您这气度,怎么会是出不起银子的人呢?方才是小人一时情急,您莫气,莫气。”   随后,小二冲着一旁的打手使了一个眼色,打手便准备去关门。而徐瑾瑜只淡淡道:   “方才只是流三千里,再轻举妄动,可就不一定了。”   小二闻言,浑身一僵,他赔笑道:   “哪里,哪里,只是有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说,更妥帖一些。”   “关起门来?说什么?说你这里是黑店,恐吓百姓?说你们私自佩刀,意图行凶?”   徐瑾瑜淡淡的看向小二,缓声道:   “我倒是不知道这事如何妥帖来说。”   “那,那客官想如何?”   小二眼神游移着,可是心里却迟迟下不了决心,能把律法记得这么清清楚楚的人,若是背后有什么势力……   “我说过了,报官吧,正好让我看看能让人畏惧如虎的见官怎么个可怖法儿。”   “呃……”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官兵来了!”   下一刻,便见方才那客人指着小二哭着道:   “大,大人!就是他们,他们是黑店啊!一壶茶就卖十两银子呐!”   客人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抽了抽鼻子:   “小郎君,你别怕,官兵在这里呢,他们不敢造次!”   徐瑾瑜看着那客人黑白分明的双眼,认真道了一句谢,可下一刻,那官兵便嗤笑一声:   “黑店?人家明明白白做生意,怎么就是黑店了?我看是你心怀叵测,居心不良,这才倒打一耙!”   客人震惊饭无以复加。   徐瑾瑜闻言击了击掌:   “好!好!好!今日宛阳郡的官兵办案的本事,吾算是见识了,便是京城之中,也都没有阁下这一语定乾坤的本事!”   “那是!”   官兵闻言别提多骄傲了,尤其是这会儿“夸赞”他的还是一位脱凡出尘,有仙人之姿的人,这下子他心里更美了。   “牛兴,这小郎君说话我喜欢,他们今个点了什么,你给按半价算!”   小二牛兴有些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官兵,而官兵这会儿正美呢,看到他这幅模样,顿时便皱起眉头:   “怎么,让你很难做?”   “他,他说他出不起银子。”   “他说他出,什么,这么一个样样出彩的小郎君还能出不起银子?”   徐瑾瑜点了点头,含笑看着官兵:   “对啊,我们出不起银子,阁下有法子吗?”   “一共多少银子?”   官兵看向牛兴,牛兴吞吞吐吐道:   “一壶竹叶露的青茶,二十两银子,四盘点心四十两,瓜果一盘二十两,一共……八十两。”   “那不是还有几个人?”   官兵随后看向赵庆阳等人,眼神示意了一下。   牛兴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官兵,可那官兵是个一根筋:   “咋,这几个也不能动?这可不符合咱们宛阳郡的规矩!”   “宛阳郡的规矩?是什么啊?”   徐瑾瑜一脸好奇,官兵直接道:   “有钱有命,没钱……呃,不能说。”   官兵这话一出,赵庆阳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慎重。   看来,这宛阳郡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徐瑾瑜闻言也没有追问,而是坚持不懈道:   “既然这样,阁下要带我们去见官吗?正好,我也想亲眼目睹一下太守大人的风采。”   “嗐,是得走一趟,不过你要是嘴甜点儿,说不定大人也不会怪罪!”   官兵美滋滋的摸了摸脑袋,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儿。   “那咱们走着?”   “走着!”   “要不要上枷?”   “不了吧,你这小身板……嗯,他们带上就行了!”   官兵说着,直接指向了赵庆阳等人。   随后,他便要让人去取枷锁过来,徐瑾瑜眼中的笑意渐渐变冷。   “阁下,尚未定罪便上枷,这是渎职之罪。”   “啧,怕什么?反正他们……”   官兵咕哝了两句,徐瑾瑜并未听清楚,随后便对赵庆阳等人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不必忍让。   而正在这时,一声急呼传来:   “住手!”   官兵有些不解的看了过去,随后摸了摸脑袋:   “哥,你怎么来了?”   宛阳郡太守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官兵的脑门上:   “让你乱叫!”   官兵有些委屈道: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宛阳郡太守哪有功夫搭理他,只是搓了搓手,试探道:   “敢问,您可是新任的凉州节度使,徐瑾瑜徐大人?”   徐瑾瑜坐在原地,笑着对赵庆阳说:   “可算是见到官了。”   宛阳郡太守一时面色青红,徐瑾瑜这才看向宛阳郡太守:   “太守大人,见您一面可不容易呀。”   “哪里哪里,本该上门拜会您,可昨日实在太晚,故而……”   宛阳郡太守吞吞吐吐,徐瑾瑜笑而不语。   要是他有心上门,这会儿应该在驿站,而不是这里。   随后,徐瑾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守大人,坐。”   徐瑾瑜直接将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亲自倒了一碗:   “您一路过来真是辛苦了,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宛阳郡太守见徐瑾瑜态度温和,登时也颇为上道的呵呵一笑:   “不辛苦,不辛苦!哪有徐大人辛苦?”   随后,宛阳郡太守直接端起冷茶一饮而尽,而后眼睛一瞪,五官移位,便准备吐了出来。   徐瑾瑜却抄着手,淡淡道:   “大人,这可吐不得,这一杯便是纹银四两,您大半年的俸禄可就没有了。”   宛阳郡太守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最后他生生忍着将那杯用鲜竹叶糊弄着煮出来的又苦又涩的冷茶咽了下去。   随后,徐瑾瑜又拉着宛阳郡太守说起了宛阳的风土人情,徐瑾瑜若是有心和人说话,那是滔滔不绝,且句句都能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宛阳郡太守不知是否是科举上任,又或者是当初科举时的学识已经还给了先生。   故而徐瑾瑜与其只谈他能懂的,然后间或给其送上一块凉掉的点心。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徐瑾瑜看到盘子里的点心已经吃的一干二净,这才停了下来:   “哎呀,瞧我,一说就停不下来了,还是太守大人不嫌弃我啰嗦。”   “怎么会呢?徐大人句句在理,我受益匪浅啊!”   宛阳郡太守笑呵呵的说着,随后徐瑾瑜看着他也不由勾起唇,眉眼舒展开来,犹如夏花绚烂,让宛阳郡太守几乎都愣住了。   “方才,太守大人用了一杯茶水,并四盘点心加一盘瓜果,共计六十五两银子是吧?”   徐瑾瑜偏头看了一眼牛兴,而牛兴早在宛阳郡太守道出徐瑾瑜身份之后便不自觉的跪了下来。   这会儿,徐瑾瑜一问话,牛兴直接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   宛阳郡太守也愣了,怎么陪聊还要掏银子呢?   可徐瑾瑜这会儿抬眼看过来,宛阳郡太守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来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徐瑾瑜。   徐瑾瑜仔细核对了一下真伪,看的宛阳郡太守都忍不住抽嘴角。   随后,徐瑾瑜这才拍了一下赵庆阳的胳膊:   “庆阳兄,找钱!”   赵庆阳给宛阳郡太守找了钱,有零有整的,看的宛阳郡太守一愣一愣的。   牛兴也一脸欲言又止,这位大人不是说他没有银子吗?   徐瑾瑜注意到了牛兴的眼神,顿时笑呵呵道:   “你这么看本官可是有话要说?”   “小人,小人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本官确实没有银子嘛!”   牛兴看了看徐瑾瑜,又看了看赵庆阳,灵光一闪。   好嘛,这位徐大人确实是没有银子呢!   人家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自己!   徐瑾瑜这边收了银子,按理来说也该给他付账了,却不想,随后徐瑾瑜直接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盖上了自己的小印:   “奉命出行,皇权特许,一应花费还请贵楼去寻太守大人支取。”   宛阳郡太守/牛兴:“……”   人麻了!   不过,鉴于徐瑾瑜并未有什么过激行为,宛阳郡太守吃了这个哑巴亏,随后便请徐瑾瑜过府坐坐。   徐瑾瑜欣然而至,和宛阳郡太守又一同谈天论地,宛阳郡太守也是记吃不记打,很快就在和徐瑾瑜的谈话中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而徐瑾瑜也终于说到了正题之上:   “早前听说前朝之时,安阳的富庶,那是举国皆知啊!”   宛阳郡太守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大倒苦水:   “谁说不是呢?当时前朝皇帝炼丹如痴,安阳的硫磺矿石是数一数二的好,一时被划入贡品,可惜太祖继位之后,直接将其封禁,安阳也就此衰落……”   宛阳郡太守一面说着,一面看了一眼徐瑾瑜:   “百姓们为此苦不堪言,吾也不得不想法子让安阳重振当初雄风,这才出此下策,倒是扰了徐大人,真真是不该。”   “太守大人一心“为民”嘛!”   徐瑾瑜这话一出,宛阳郡太守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早就听闻安阳的硫磺矿石的大名,此番吾特意停留下来,便想见识见识。”   徐瑾瑜这话一出,宛阳郡太守闻弦声而知雅意,他故作为难道:   “徐大人也知道,当初的矿场废弃已经多年,且这些年硫磺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这我一时还做不了主。”   “咦,还有太守大人做不了主的时候吗?”   “徐大人有所不知,那座矿场横跨青晋两州,有一半儿在安阳,另一半还在晋州呢!”   “竟是如此,那看来我这一趟要抱憾而归了!”   “怎么会,徐大人高才,圣上都分外赏识,咱们这些在外多年,连圣上的面容都已经开始模糊之人只怕连圣上都要忘记了,要是徐大人他日可以美言一二……” 第194章   徐瑾瑜还是头一次看到宛阳郡太守这样的人, 初次见面不到一天便把自己的家底给掏了。   他本来是想要用金牌让其行特殊之权,临时开采出一批硫磺矿石,谁能想到……宛阳郡太守竟然监守自盗!   明明自太祖之时, 宛阳郡硫磺矿便已经被下御旨封掉,现在圣上也没有重新开采的意思,可这宛阳郡太守倒是好,三言两语便想要靠如今价值不菲的硫磺矿行贿……   也不能说其不聪明,只能说,其实在是聪明过了头。   这硫磺矿石一来价值不菲,二来此为赃物, 若是寻常人收下, 只怕就要彻底和其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而宛阳郡太守试探性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后, 便见徐瑾瑜迟疑了一下, 随后点头同意了。   “太守大人思念圣上之心,吾都清楚, 他日一定好生替太守大人秉明!”   宛阳郡太守一听, 顿时笑开了花:   “哈哈哈,今日与徐大人十分投缘啊!来来来, 我们今日定要痛饮几杯, 不醉不归!”   徐瑾瑜笑了笑:   “太守大人恕罪, 吾身子不好,便请副使暂代如何?”   徐瑾瑜这话一出,宛阳郡太守直接眼睛一亮, 没想到这位徐大人这么上道的, 不光自己上了钩, 还要连副使他们也带上!   宛阳郡太守打量了一下徐瑾瑜,心里不由带了几分恶趣味的揣测, 圣上将这么一个绝色少年郎放在朝堂,怕不是为了饱饱眼福!   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又有什么本事呢?   不得不说,年龄有时候是最好的保护色。   等一桌酒席尽,宛阳郡太守更是热情的邀请徐瑾瑜等人在太守府住下,被徐瑾瑜以不合规矩拒绝了。   走出了太守府,赵庆阳有些奇怪道:   “瑜弟,我怎么觉得这宛阳郡太守有些热情过了头?”   徐瑾瑜幽幽道:   “当然是他已经确定咱们要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赵庆阳愣了一下,但他还是决定听徐瑾瑜的:   “那瑜弟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徐瑾瑜笑了笑,看着头顶的出云之月,淡声道:   “自然是,去为太守大人先好好美言一二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回了驿站后,他果然开始铺纸磨墨,甚至在他给成帝写信的时候,赵庆阳看了一眼,随后便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那上面通篇的溢美之辞,简直要把宛阳郡太守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赵庆阳还是头一次看到徐瑾瑜这么夸人的。   “瑜弟,我怎么觉得……你这封信有些瘆得慌?”   徐瑾瑜微微一笑:   “有吗?可是宛阳郡太守会很喜欢的。”   徐瑾瑜直接将信封好,随后准备让驿丞次日送往京城。   而赵庆阳品着品着,终于品出血不对味儿来:   “瑜弟,你这是怕宛阳郡太守偷看密信?”   “他不是偷看,他是光明正大的看。一个太守,便已经可以只手遮天到如此地步,庆阳兄以为今日他那般模样,难道就不想早些知道结果吗?他想看什么,我便让他看什么,人赃俱获,方是铁证如山。”   虽然那座茶楼并未打探到什么消息,可是一郡太守能放任那样一座茶楼存在,本身便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果然,等到第二日的晌午,宛阳郡太守派人送来了一只大箱子,徐瑾瑜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整箱被提炼妥当的硫磺。   赵庆阳更是瞠目结舌:   “瑜弟,这,这宛阳郡太守也太,太……”   赵庆阳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而徐瑾瑜掰下一小块硫磺在掌心中仔细端详。   现如今的硫磺提炼的纯度并不够,里面还有一些细碎隐约可见泥沙,还需要重新提炼一番。   但这么多硫磺送来,徐瑾瑜已经心中微定,这会儿看到赵庆阳难得这般模样,徐瑾瑜将那小块硫磺放回箱子,缓声道:   “晨起时送出的信,到现在收到这箱硫磺,如今仔细盘算,只怕那封信一出门便被送到了太守府啊。”   “那可是密信,宛阳郡太守这怕是不要命了!”   赵庆阳气呼呼的说着,而徐瑾瑜闻言不由一笑,指着那箱硫磺看向赵庆阳:   “那庆阳兄可知,这一整箱的硫磺价值几何吗?”   赵庆阳愣了一下,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而徐瑾瑜随后道:   “宛阳硫磺矿是大盛最大的一座硫磺矿,自起被封至今已有两百余年。   而硫磺在各个方面都有不少的用途,即便是此前尚有存量,这两百年下来,也已经不剩什么了。   是以,这些年硫磺的价格水涨船高不说,也一直有价无市……而今日宛阳郡太守送来的这一大箱硫磺,便价值纹银十万两。”   徐瑾瑜话音落下,赵庆阳整个人只觉得脑子一阵嗡鸣,差点儿炸开:   “就,就,就这些就十万两?!!”   赵庆阳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他便是出身高门显赫的镇国公府,可也做不出轻而易举拿十万两银子送人的事儿!   硫磺的种种价值之中,要说收益性最高的,便在于其的药用价值。   其有壮阳之效,颇为受人追捧,从古至今,这样的东西都一直价值不菲。   “看来,宛阳郡太守是很满意那封信了。”   徐瑾瑜面色平静的说着,赵庆阳却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圣上自然知道瑜弟这趟出来的主要差事是什么,这会儿瑜弟亲笔写了一封褒奖宛阳郡太守的信送回京中……要说没鬼只怕都没有人信。   瑜弟送出去的,哪里是褒奖信,那是催命符啊!   赵庆阳和徐瑾瑜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刘平禀报的声音:   “徐大人,陆安求见!”   陆安便是昨日里那个见义勇为的客人,两人虽是萍水相逢,但因其昨日的仗义相助,徐瑾瑜倒是对其颇有好感。   “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陆安跟在刘平身后走了进来,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昨日多亏你仗义相助,否则吾还欣赏不到宛阳郡官商沆瀣一气的好戏,怎么今日见了吾竟是连头不抬了?”   徐瑾瑜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陆安下意识的抬头,但见少年这会儿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坐在桌旁,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可那通身的气势,还是让陆安下意识的重新低下了头。   “昨,昨日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也,也不知可有耽搁大人的要事?”   “不妨事,吾本只想领略一下宛阳的风土人情,故而只是微服出行,你又岂会知道?倒是不知,你今日上门可是有事要报?”   徐瑾瑜抬眸看向陆安,陆安的口音与本地人有着一定程度的出入,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他直接寻上自己一定临时路经此地的官员?   陆安听了徐瑾瑜的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时红了眼睛:   “大人,求大人做主啊!草民家中做药材声音,家兄旧闻此地硝石物美价廉,故而特意前来此地进货,却不想一去不回……”   “先起来说话吧。”   徐瑾瑜看了一眼刘平,刘平立刻上前去将其扶了起来,陆安站起来后,道了一句谢,徐瑾瑜这才语气平缓道:   “你且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道来。”   陆安狠狠点了点头,随后道:   “草民乃是凉州城中一间药材铺的二东家,与家兄一道经营。凉州的一到夏日,暑气颇重,是以家兄特意来此购置消暑药材。   此地的硝石物美价廉,家兄便是冲着此物而来,当时凉州外战火不休,家兄也是想着省一个是一个,这才来此,可谁能想到,一连两月,竟是杳无音讯!   我在家中苦等一月有余,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又来了一趟宛阳郡。”   据陆安所言,他来此后并未直接摸到茗缘楼,而是多方打听之后,因为诸人皆对于茗缘楼讳莫如深,且据他描述的兄长模样,有好心的百姓里偷偷告诉了他,他的兄长最后一次出现在茗缘楼。   “家兄对于医术也略有涉猎,因他热心相助,草民才能寻到他最后的踪迹,可却没想到堂堂安阳郡之中,竟然会有这等黑店!”   陆安哽咽出声,泪眼婆娑的看着徐瑾瑜:   “家兄一向勤俭,那十两银子一壶的茶水定然是舍不得花销的,可……银子哪里有人命重要?”   徐瑾瑜听完了全程之后,指尖摩挲了两下:   “也就是说,你兄长可能因为不愿意被黑店所宰,报了官,那现在应当是在太守府中了?”   “回大人的话,草民也不知。昨日重新打听过,那茗缘阁里带走的人,便,便没有再出现过,草民实在走投无路,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安自己说着说着,那种无力感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这会儿他含着泪的眼睛满眼茫然。   “好,此事吾记下了,你且等上两日,吾会给你一个答复。”   徐瑾瑜这话一出,陆安的眼睛终于重新凝聚了光芒,他愣了一下,随后直接跪了下去:   “草民多谢大人!草民多谢大人!”   陆安一时激动但失声。   徐瑾瑜忙让其起来,随后等陆安离开后,徐瑾瑜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瑜弟,安阳郡的水,还很深啊。”   监守自盗开采的硫磺矿,堂而皇之的宰客黑店,消失的异乡行客,一样一样的,都让赵庆阳觉得呼吸都要凝滞。   “既然看到了,便不能不管。宛阳郡太守一个人只怕也撑不起这么大的局面,他的上面只怕还另有他人。   劳烦庆阳兄去打探一下,那座硫磺矿的所在地,那日我听宛阳郡太守所言,其只怕与晋州官员也有所勾结。”   赵庆阳沉声应下,陆安兄长之事只怕不是个例。   赵庆阳这边动作很快,且当地人一直以当初硫磺矿还在时的宛阳而自豪,是以从多方证实之后,赵庆阳很快便带来了新的消息:   “瑜弟,这是我根据打探来的消息所画的硫磺矿分布地,其中青州宛阳郡、承平郡,晋州的平重郡皆有所分布。”   “平重郡?”   徐瑾瑜不由动作一顿,无他,这个平重郡乃是晋州驻军之所,可在这种种事宜之下,颇有几分微妙之感。   “正是平重郡,初时听闻此事时,我亦有些不信。”   平重郡是晋州唯一依山傍水之地,是极其适宜的驻兵之地。   而晋州守将姜兴乃是成帝手下为数不多的非勋贵武将,其虽然一直并未有太大的建树,可我一直凭借军功稳步晋升。   再加上晋州属于仅次于凉州的屏障之地,驻兵虽不及凉州,却也有三万之数,姜兴可以将这些兵将统领妥善,也算是个妥善之人。   这是成帝对于姜兴评价。   “那,便只能再走一趟太守府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赵庆阳有些不愿意让徐瑾瑜以身犯险,但徐瑾瑜却道:   “庆阳兄,如若只是陆安之事,那还好说,可是这平重郡之事,若是没有摸清底细……只怕会影响大局。”   徐瑾瑜本以为此行最大的障碍可能会是郑二郎,可却没想到他仔细谋算好用来制作秘密武器之地,竟然暗藏如此之大的玄机。   他不得不慎重以待。   “那我陪瑜弟一道去。”   徐瑾瑜没有拒绝,随后向宛阳郡太守递了帖子。   宛阳郡太守收到帖子后便立刻应了下来,徐瑾瑜观其态度,只怕那日酒席的会谈,只是其目的的一小部分。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还是按照时辰与赵庆阳一道去了太守府。   不过,今日不光宛阳郡太守在,还有一位从位见过的新面孔。   “徐大人,您可算来了!快坐快坐,这位是赵大人吧?您坐这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平重郡的长吏姜远。”   姜?   徐瑾瑜与赵庆阳目光看似无疑的交叠了一下,随后姜远立刻重新二人行了一礼:   “下官见过两位大人。”   “既然是太守大人引荐之人,便不必这么多礼了。”   徐瑾瑜这话给足了宛阳郡太守的面子,让他一时心花怒放,随后众人纷纷落座。   “昨日的礼物,不知徐大人可还满意?”   “满意是满意,就是……是否有些太过贵重了?”   徐瑾瑜犹豫了一下,宛阳郡太守顿时哈哈一笑,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   “徐大人还是年轻啊,这才哪到哪儿?”   宛阳郡太守虽然这么说着,可是看着徐瑾瑜的目光里却满是赞赏,送礼的最怕的就是收礼的不知价值,而徐瑾瑜这话,一看便是了解过内情的。   许是因为徐瑾瑜收了礼,故而宛阳郡太守今日分外放松了一些,这会儿他直接道:   “咱们这些在外做官的,治理一方,手里总是有些压箱底的东西,可是啊,就是愁京里无人,徐大人一看就是敞亮人,不知徐大人可愿与我等一道而行?”   宛阳郡太守说这话的时候,平重郡长吏一直盯着徐瑾瑜看,徐瑾瑜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随后忽而一笑:   “太守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您这诚意只怕有些不够啊。”   徐瑾瑜看了一眼平重郡长吏,淡淡道:   “硫磺矿场横跨三郡,太守大人今日一家之言,只怕做不得数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显然是没把平重郡长吏放在眼中,平重郡长吏闻言不由道:   “徐大人,我家大人乃是不方便来此,并非有意怠慢,您莫要见怪,有些事,您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你?那,不知你背后的大人是姓周,还是姓姜?”   徐瑾瑜抬眼看向平重郡长吏,那双桃花眼中的光芒如同电芒一般,让平重郡长吏立刻低下了头。   “徐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有,哪有什么姓姜的大人……”   平重郡长吏吞吞吐吐的说着,徐瑾瑜见状勾了勾唇,方才不能确定之事,现在已经确定了。   徐瑾瑜也懒得再与其纠缠,随后,徐瑾瑜便道:   “总而言之,太守大人也该知道,您现在所为,最需要的便是稳当啊。”   徐瑾瑜意义深长的说着,宛阳郡太守见状,面皮抽搐了一下:   “这,这不是还有徐大人吗?”   徐瑾瑜随后从袖中掏出金牌,掂了掂:   “话虽如此,可是吾此番乃是奉命出京行事,便是有些出格之处,圣上也应当可以体谅不是?”   徐瑾瑜笑眯眯的看向宛阳郡太守,宛阳郡太守先是看着那金牌直了眼,随后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不由咬了咬牙,方才的轻松氛围不知何时已经凝固住了。   这位徐大人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可始作俑者对于这样的诡异气氛却视若罔闻,正慢条斯理的一边喝茶,一边吃菜,时不时还侧耳与赵庆阳点评几句,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让宛阳郡太守又气又喜。   气的是,徐瑾瑜态度倨傲。   喜的是,徐瑾瑜能这个态度,那必是有所依仗。   毕竟,这个年岁的节度使,不论其他,也已经是圣宠优渥,而他们最缺的便是这么一个人。   随后,宛阳郡太守与平重郡长吏对视了一眼,宛阳郡太守率先笑了开来:   “哈哈哈,这次是我之过,是我疏忽了,该罚该罚!这样,我先自罚三杯,徐大人,还请您原谅则个!”   宛阳郡太守倒也算能屈能伸,这会儿笑呵呵的说完,便直接自罚了三杯,徐瑾瑜笑眼看着,等其喝完了酒,这才道:   “怎好如此呢?太守大人还是太客气了。”   宛阳郡太守:“……”   “哪里哪里,是我惹的徐大人生气了,这是应该的!”   “吾什么时候生气了?”   徐瑾瑜收了笑,冷淡的眼神让宛阳郡太守一时沉默。   随后,徐瑾瑜似乎有些不耐的在桌子上敲击了两下,宛阳郡太守抹了一把汗,赔笑道:   “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徐大人莫怪,莫怪。”   徐瑾瑜没有应声,宛阳郡太守见状不由搓了搓手:   “那箱子礼物徐大人可还受用,要是不够,我再让人给您备一箱如何?”   宛阳郡太守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而徐瑾瑜却是兴趣缺缺抬起头:   “礼物虽好,可若是竭泽而渔,那就不美了。”   宛阳郡太守闻言不由一愣,难不成这位徐大人还想要看他们的家底儿?   随后,徐瑾瑜漫不经心道:   “宛阳的硫磺矿自前朝便有开采,时至今日也不知还有几何,要是一个即将成为废矿的地界,那可就没有价值了。”   宛阳郡太守听到这里,顿时心下一松:   “那不能,要是徐大人有暇,咱们一道去看看矿场如何?”   徐瑾瑜闻言,眉头皱了皱,不情不愿道:   “虽是赚些银子,可到底不是什么好地界。罢了,就先看看吧。”   宛阳郡太守还从未见过这么难搞挑剔之人,这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一旁的赵庆阳从宛阳郡太守方才一步步上钩后,便已经开始沉默血埋头干饭了。   这些文人间的机锋还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明明瑜弟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宛阳郡太守就削尖了脑袋都要往他的套里钻,那副配合的模样让赵庆阳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嫌弃。   至于一旁的平重郡长吏,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是他是这里官职最低的,自然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随后,宛阳郡太守便与徐瑾瑜敲定好一会儿走一趟矿场看看,随后徐瑾瑜与其说了一会儿话,面上的表情才微微和缓,气氛这才重又活了起来。   等到一顿饭吃完,宛阳郡太守这便安排着人去套马车,该说不说,宛阳郡太守还是有几分行动力的。   “徐大人,您请。”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赵庆阳正要跟上,宛阳郡太守忙道:   “赵大人,您的马车在那里——”   赵庆阳只是冷冷道:   “我和徐大人不会分开,圣上亲口御言,徐大人伤到一点儿油皮都要我们提头来见,太守大人以为吾会把命交到你手上?”   宛阳郡太守闻言不由一噎,可也因赵庆阳这话,心中对于徐瑾瑜的重要性更上一层楼。   他们这些外官,若是朝中无人,又没有什么出众的政绩,只怕这辈子都要难有建树。   一个小小的宛阳郡,便让他的钱袋子充实起来,要是能再进一步呢?   宛阳郡太守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听了赵庆阳这话,只是犹豫着:   “可马车狭小,如是赵大人跟来,恐有不便。”   “吾可以和车夫同座。”   赵庆阳的态度很明确,总而言之,他与徐瑾瑜不会分开,宛阳郡太守一时无言,最后也只得捏着鼻子同意赵庆阳也一并上马车了。   而另一辆马车里,准备从赵庆阳口中套话的平重郡长吏这会儿别提多么茫然了。   马车辘辘,随着马车的行进,宛阳郡太守向徐瑾瑜介绍起了当地的风物。   而徐瑾瑜一边听着,也没有客气都照单全收,就连里面顺带的硝石,他都表现出了很感兴趣的模样,让宛阳郡太守都一面笑,一面心里骂他贪心。   可徐瑾瑜却不管这些,出来一趟连硝石也一并解决了,也算是收获颇丰。   就在两人一边谈笑,一边吃茶的时候,马车已经行到了硫磺矿场之外。   还未掀开轿帘,徐瑾瑜便已经闻到了一股子浓郁刺鼻的味道:   “这是已经到了?”   宛阳郡太守点了点头:   “徐大人请。”   宛阳郡太守引着徐瑾瑜走了进去,一进去他便立刻让人准备了浸水的帕子:   “徐大人,这些都是干净的帕子,这硫磺矿场之中气味着实难闻,且据大夫所说,内有微毒,徐大人您看……”   徐瑾瑜随后拿起一块湿帕子捂住口鼻:   “咱们快进快出也就是了。”   “徐大人不嫌弃就好。”   宛阳郡太守随后向徐瑾瑜介绍,这矿场占地颇广,故而三郡之中,都有在此投入人手,今日宛阳郡太守带徐瑾瑜去的,是只属于他的部分。   徐瑾瑜听罢,只是眼皮微微一抬,并未多言。   二人并肩走了进入,赵庆阳跟在后面,纵使有湿帕子阻隔了一部分气味,可那些浓重的硫磺味还是熏的人头昏脑胀。   而不远处的工人们,甚至连一块湿帕子都没有,徐瑾瑜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皱了皱眉:   “太守大人,这些工人是……”   “徐大人,这些都是牢里的要犯,与其让他们白白浪费粮食,不如让他们来为咱们赚些银子呐!”   宛阳郡太守沾沾自喜的说着,而徐瑾瑜看着不远处一个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眼中不由闪过的一丝冷芒。   “是这个理,可是,太守大人忘了我前头说过的吗?做这些事儿,最忌讳的便是竭泽而渔,矿场是,矿工也是。”   “瞧徐大人说的,咱们宛阳最不缺的就是人了,您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绝对不会影响咱们的银子的!”   “那最好不过了。”   徐瑾瑜扯了扯嘴角,在四周巡视一般的走了走,依着宛阳郡这座矿场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些硫磺矿以人力开采的话,便是几百年都不一定会枯竭。   也难怪宛阳郡太守这么自信了。   “徐大人,您亲眼看到了,可放心了?”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又道:   “矿藏确实丰富,可是……”   徐瑾瑜一个可是,便让宛阳郡太守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这又是哪句话说的这位徐大人不满了?   “如若硫磺大批量的流入市场,最后这些硫磺矿石也不过是一些能值几个银子的石头罢了。”   物以稀为贵,徐瑾瑜这话一出,宛阳郡太守顿时笑了:   “徐大人倒是谨慎,不过,您就放心吧,这些硫磺在整个大盛不足为虑。   就算是大盛有朝一日吃不下了,还有乌国呢!便是乌国,也需要以硫磺为牛羊驱赶蚊虫,听说若是用了硫磺后,牛羊也不易生病呢。   对了,您知道之前乌国抢了那批粮草的事儿吧?我听说啊,就是因为那里面有一车的硫磺!”   宛阳郡太守这话一出,徐瑾瑜不由默了默,意味深长道:   “太守大人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我哪有那本事?还不是……”   宛阳郡太守险险的住了声,僵硬的转移了话题:   “对了,徐大人,那边就是平重郡的地盘,咱们往这儿走。”   由此得见,这些人私底下倒是分赃明确。   随后,徐瑾瑜看似无意的瞥了一眼,便发现平重郡那边竟然都是一些小兵。   虽然他们此刻都已经卸甲,可是兵将的举止还是和普通人有些区别的。   这是三方各凭手段,自行开采了?   徐瑾瑜心里思索着,面上不显,等走完了宛阳郡的矿场后,已经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   而徐瑾瑜冷不防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随后他看着一眼宛阳郡太守,抓着宛阳郡太守的袖子,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瑜弟!”   “太守大人!”   赵庆阳顿时变色,立刻捞起徐瑾瑜朝外走去,厉声道:   “还不快找大夫来!瑜,徐大人要是有个万一,你们自己去给圣上交代吧!”   宛阳郡太守被徐瑾瑜拉着,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可是这会儿他还来不及呼疼,看着徐瑾瑜那张苍白的面孔,连忙道:   “大夫!大夫!谁懂医术!谁懂医术?!!”   这位徐大人就是出事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儿啊!   不然,到时候圣上问起,这个矿场的秘密哪里还能守住?   一时间,宛阳郡太守慌里慌张的将在此地把守的兵将都问了一圈,最后不得不将目光放在了曾经的“犯人”身上。   陆平方才便看到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身旁跟着那冤枉了自己的宛阳郡太守,两人有说有笑。   而等到少年晕倒之时,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终于,等到宛阳郡太守问到了他这里,陆平这才弓着腰站了出来:   “大人,草民略通医术,可以一试。”   宛阳郡太守顿时如蒙大赦,随后连忙拉着陆平朝外走去。   除了矿场,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刺激的硫磺味,可是陆平却忍不住深深的呼吸了一下。   这,就是矿场外空气的味道啊!   陆平大步跟上了宛阳郡太守,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矿场,弟弟还在家中等着他!   徐瑾瑜早就被赵庆阳放到了马车上,方才徐瑾瑜睁了一次眼,赵庆阳顿时便知道徐瑾瑜无事,是以这会儿虽然面色冷冽,可是心里却已经放松了下来。   不多时,等赵庆阳看到宛阳郡太守带出来的人后,他便知道瑜弟为什么这么做了。   而一上马车,宛阳郡太守本来想要跟上来,陆平便以徐瑾瑜可能中了硫磺之毒为由,让其在外等候。   “马车内实在狭小,还请大人在外等候。”   陆平说话时,低眉顺眼,让宛阳郡太守放下戒备之心:   “好好看,要是徐大人大好,本官自有奖赏!”   陆平闻言,立刻大声道谢,随后宛阳郡太守便在外头被赵庆阳拉着“谈(威)心(胁)”了。   陆平深吸一口气,上去正要切脉,徐瑾瑜便睁开了眼,陆平吓了一跳:   “大,大人……”   “陆安是你什么人?”   徐瑾瑜缓缓坐了起来,陆平跪坐一旁,听到这个名字便激动起来:   “是草民的弟弟!是弟弟求大人来救我吗?大人,求您带我走吧!求求您了!我不想死!”   陆平激动的想要落泪,但是害怕被宛阳郡太守看出端倪,生生忍着。   “确实是他拜托吾来寻你,此番倒是运气好,正好遇上了你。”   徐瑾瑜看了一眼陆平:   “不过,你说的不想死……”   正说着话,赵庆阳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徐瑾瑜登时便知道是宛阳郡太守要过来了,随后便直接躺了下来:   “多,多谢。”   陆平眼睁睁的看着方才还气势逼人的大人一秒虚弱的模样,差点儿没看傻了。   幸好他反应快,立刻接了一句:   “是,是草民应该做的。”   徐瑾瑜似乎因为虚弱,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随后摆了摆手,是以陆平下去复命。   而方才的两句话,虽然时间不长,可已经足够安定陆平之心,陆平下去后说了一连串晦涩难懂的术语,听的宛阳郡太守一愣一愣:   “说简单点儿!”   “里头那位大人乃是被硫磺之气冲到了,这才闭了心窍,再休息休息便好了。”   宛阳郡太守这才如蒙大赦的松了一口气,方才他吓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随后,宛阳郡太守立刻爬上马车,看着徐瑾瑜虚弱的模样,忍不住道:   “徐大人真是吓煞我也!”   徐瑾瑜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宛阳郡太守,轻咳一声:   “让太守大人担心了,我自幼体弱,倒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岔子。”   徐瑾瑜许是因为方才晕了一场,这会儿说话带着几分弱气,可少年面容昳丽,这会儿弱不经风的靠在那里,细声慢语说话的模样,让人怎么也气不起来。   宛阳郡太守最终只得闷声道:   “徐大人身子娇贵,他日可莫要这般好奇,也幸亏这矿场里头有一个大夫,不然要是有个万一,我可吃罪不起!”   徐瑾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是没有此前在宴上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宛阳郡太守心头的火也不由烟消云散。   随后,徐瑾瑜这才笑着道:   “原来矿场里面还有大夫,大夫行医救世,轻易也做不下多大的罪孽吧?要是那位大夫犯的事儿不重,不知太守大人可能高抬贵手?”   宛阳郡太守是知道这个少年生了一张蛊惑人心的口,想起方才少年的桀骜,他便想要压制一二。   可随后,徐瑾瑜便故作失意道:   “方才我眼前一黑,心窍闭锁实在惊险,那位大夫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要是连我那救命恩人都要在矿场里蹉跎余生,那……”   徐瑾瑜的脸上满是失落,宛阳郡太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徐大人也是知道的,咱们这个矿场,许进不许出,他若是要出去,那可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宛阳郡太守的语气坚决无比,徐瑾瑜见状,眉头紧锁:   “太守大人意欲如何?”   “他若出去,必要是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之人!徐大人可莫怪我不讲情面,这些可都关系着咱们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   宛阳郡太守在这种大事上倒是十分谨慎,徐瑾瑜闻言不由有些犹豫。   陆平一看就知道些什么,可若是让他近乎成为一个废人出去的话……他心中亦会过意不去。   “他乃是行医之人,若是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只怕往后余生,生不如死啊,太守大人!”   宛阳郡太守不容拒绝道:   “徐大人,他只是一个贱民!”   徐瑾瑜闻言,便知道自己不能在多说了,随后他道:   “那,便让那位大夫自己选吧。”   只不过,在这样的条件下,陆平还会想要出去吗?   他无法替他做主。   随后,徐瑾瑜缓了一会儿,下了马车,将宛阳郡太守所言要求告诉了陆平,宛阳郡太守还在一旁看着,徐瑾瑜只得道:   “此事关乎你余生之事,吾希望你慎重选择,不要勉强。”   徐瑾瑜冲着陆平轻轻摇了摇头,他希望陆平在矿场中再坚持一段时日,姜兴的底细还不曾摸清楚,他该需要几日,届时必能将他救出来。   可面对徐瑾瑜的暗示,陆平只用了一瞬,便点头道:   “大人,太守大人,我想出去。”   宛阳郡太守闻言,只笑呵呵道:   “出去啊,出去好啊,你出去了,可一定要记得谨守本分啊!”   徐瑾瑜闻言,眉头皱起:   “要是不能说话,不能用手,你……”   “大人,我想要活着,我还想要见我弟弟呢!劳烦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陆平自己的选择!”   陆平的眼睛里盛满了坚定,可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看到他眸底那一抹惶恐畏惧。   这矿场之中,到底有什么事儿,能让陆平不惜拼着成为一个废人,也一刻都不愿意多停留的要离开呢?   ……   翌日,徐瑾瑜拿着到手的硫磺和硝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进行研究,不多时,赵庆阳敲了敲门,等徐瑾瑜走出来后,他面色沉重道:   “瑜弟,宛阳郡太守将陆平送过来了。”   而只看赵庆阳的表情,便知道……陆平的情况很不好。   徐瑾瑜叹了一口气:   “走吧,先去看看他。要是来得及,先连夜将他送回京城,请太医院的太医们诊治一番吧。”   陆平是被抬过来,这会儿他仿佛安静的沉睡,只是面上有好几处出血点,一看便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的。   而他的双腕上被白色的傻不紧紧包裹着,却也无法阻挡鲜血洇红了纱布。   而等徐瑾瑜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影在此查看。 第195章   徐瑾瑜与赵庆阳对视一眼, 随后缓步上前:   “陈大人何故在此?”   陈为民听到声音,这才发现徐瑾瑜来了,他松开了自己捏着陆平的手腕把脉的手, 低声道:   “方才太守府来人时,下官正在门口,偶然看到此人似乎受伤匪浅,心中好奇,这才探看一二。”   徐瑾瑜深深看了一眼陈为民,上前摸了一把陆平的脉,这才含笑道:   “方才见陈大人切脉的动作很是熟稔, 倒是不曾想陈大人也懂医理。”   “略懂, 略懂。”   陈为民很是谦虚的说着, 而徐瑾瑜随后低眸看向昏睡的陆平, 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可惜了,庆阳兄, 稍后请陆安过来吧。”   赵庆阳应了一声, 而陈为民看着徐瑾瑜一脸凝重的模样,他犹豫了一下, 问道:   “敢问徐大人, 此人对于您可重要?”   徐瑾瑜不由抬头:   “自然重要, 只可惜他拼着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也要出来,也不知其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只可以说话够吗?”   陈为民这话一出, 徐瑾瑜猛地抬起头, 目光如电的看向陈为民:   “陈大人这话是何意思?”   陈为民拱了拱手, 低头道:   “方才下官为其切脉,此人乃是被下了哑药, 不过这药服下的时间赌博,现在尚有回旋余地……徐大人,您看是治还是不治。”   “治!”   徐瑾瑜立刻回答道,既然还有让陆平重新开口的机会,那着实再好不过了!   他方才为陆平切了脉,其确实嗓子已经坏了,手筋也被尽数挑断,时下并无麻沸散,也难怪陆平即便昏睡着,表情也十分痛苦。   而陈为民这话一出,显然不是他所言的略懂二字。   随后,赵庆阳带了几个人,将昏睡的陆平抬进了屋子里。   “陆平能否开口对于此番宛阳郡之事十分重要,吾便托付给陈大人了,希望你能让其早日开口!”   徐瑾瑜将陆平的治疗权全权交托给了陈为民,陈为民见状不由一笑:   “徐大人倒是有魄力,也不怕我学艺不精,让您空欢喜一场。”   徐瑾瑜负手而立,看着陈为民,忽而一笑:   “我信陈大人。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陈大人尽管放手去做。”   陆平之事,一看就是烫手的山芋,可是陈为民却敢自曝接手,定是有所依仗。   “好,下官定不负徐大人所托。”   徐瑾瑜点了点头,状似无意道:   “出行前,吾还以为陈大人要留守京城,圣上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陈大人何故要来冒险?”   “冒险吗?能在徐大人身边,冒险又如何?”   陈为民这话一出,徐瑾瑜沉默了一下,遂笑道:   “陈大人真会说笑。”   陈为民只是轻轻一笑,等目送徐瑾瑜离开之后,他的目光才渐渐淡了下来。   之后的三日,徐瑾瑜都安安静静的在驿站重新提炼硫磺,并开始研制□□。   这是按照现在的科技水平所能做到的最优解了,而且乌国地势平坦,一但用上此物,必能一举克敌!   与此同时,陆平的治疗也在有序的进行着,陆安是在当日傍晚就已经赶到了,看到兄长那副凄惨的模样,他目眦欲裂,若不是徐瑾瑜让人拦住,他登时便要去太守府找其拼命。   徐瑾瑜只让人拦了他一次,便不再阻拦,只是淡淡道:   “你知道你兄长拼着如此,也要出来,是为了什么吗?”   “他想要见你,他只想要活着见你。”   陆安听了这话,捂着脸放声痛哭了起来。   随后,徐瑾瑜等他的情绪缓和后,这才告诉他,陆安或许还有救回来的机会,陆安闻言登时如同焕发了新的生机一般,开始衣不解带的在陆平身边守候。   陆平是在第三日的时候,可以隐约发出简单嘶哑的声音,陈为民见状一面为其切脉,一面道:   “虽然可以发声,但那虎狼之药还是伤了你的嗓子,还需要服药五日,你才可以开口,这两日你且忍着。”   “大。”   “人。”   陆平挣扎着吐出了两个字,看向屋外,陈为民顿时便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问徐大人?稍后吾会让徐大人来看你,但你不可再说话,想来你现在只说了两个字,都已经口中含血,何必为难自己?”   陆平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固执的盯着陈为民,陈为民叹了一口气:   “也罢,我这就请徐大人过来,可若是你还想要说话,无论如何都要忍着。”   陆平没有吭声,随后陈为民立刻寻上了徐瑾瑜,徐瑾瑜没想到陆平一能开口便要寻自己,可等听完了陈为民的话,徐瑾瑜也没有耽搁,直接去了陆平养病的屋子。   徐瑾瑜到的时候,陆平正在陆安的照顾下,喝着水,他方才挣扎着说出了两个字,这会儿口腔里已经布满的血腥味。   “徐大人。”   陆安起身行了一礼,徐瑾瑜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陆平,你让陈大人寻我过来,可是有事要告诉我?”   陆平点了点头,徐瑾瑜思索了一下:   “是关于矿场之事?”   陆平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是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徐瑾瑜试探的说着,下一刻,陆平那嘶裂般的声音响起:   “死!”   陆平的声音分外激动,他一错不错的盯着徐瑾瑜,希望徐瑾瑜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徐瑾瑜见状,犹豫了一下,这才道:   “你的意思是,矿场今日会有人死?”   陆安不住的点头,徐瑾瑜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死的人会很多?”   陆平点头,徐瑾瑜又问:   “是每个月都会有固定的时间如此吗?”   陆平再度点头,而徐瑾瑜的目光也变得沉凝起来,难怪了,难怪陆平拼着成为废人也要出来。   难怪陆平见自己的第一面,便要自己救他,说他不想死。   可是,矿场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徐瑾瑜看着陆平,语气温和道:   “此事吾已经知道了,你且安心养伤。”   陆平见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述清楚了,当下也做了一个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徐瑾瑜不由笑了笑,随后这才走出了房门。   可一出门,徐瑾瑜唇角的笑容便落了下来,身后的赵庆阳也不由道:   “瑜弟,今日我先去探查一番!”   徐瑾瑜点了点头:   “上次去矿场的路线,庆阳兄可还记得?”   赵庆阳点了点头,上一次他之所以执意要跟着瑜弟,除了因为圣上的口谕外,也因为他早就得瑜弟授意,尽可能的打探进入矿场的路线。   “虽然那车夫绕了不少路,可我赵家自有从重重迷障中还原路线的本事,瑜弟不必担心。”   徐瑾瑜微微放下心来,随后,他思索了一下,低声道:   “为防不测,庆阳兄,此行我想要一道前往。”   赵庆阳闻言直接愣住了:   “瑜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若还是在驿站之中等我回来吧。”   徐瑾瑜看向赵庆阳:   “敢问庆阳兄,如若今日矿场之中确实有恶性事件发生,你欲如何?宛阳郡的底尚且还没有摸到,此时打草惊蛇,实在不妥。”   “那……”   赵庆阳不由有些迟疑,要是让他亲眼看着普通百姓死在面前,他只怕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让我同行吧,正好,我也想亲眼瞧瞧这座硫磺矿场之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赵庆阳再三斟酌之下,这才同意了此事。   因为时间紧迫,赵庆阳直接便点了自己的心腹跟上,临行前,他环视些每一个人:   “此行,尔等只需要牢牢记住一件事,务必保证徐大人安危,除此之外,在做其他打算!”   “是!”   兵将们齐齐应了一声,随后赵庆阳这才大手一挥:   “出发!”   众人骑马而至,为了不泄露踪迹,徐瑾瑜等人在距离矿场十里之外便下马步行过去。   这会儿已经是晌午后了,一行人简单的吃了一些炊饼,便朝着矿场的方向出发了。   十里地不远也不近,众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鼻翼间硫磺的气味已经若隐若现。   随后,赵庆阳做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人四下散开探查起来。   没过多久,便有人上前禀报:   “徐大人,赵大人,那边有一处高低,可以看到矿中境况,且周围树枝杂草纷乱,适合隐蔽身形!”   “好,那我们就去那里。瑜弟,来我扶着你。”   那边地势颇高,赵庆阳扶着徐瑾瑜的胳膊,用了一刻钟这才走了上去,徐瑾瑜打量了一下,此处地势较方才落脚处高了三丈有余,要是俯身去看,下面人轻易注意不到,是一个极好的观测点。   徐瑾瑜随后放下心来,这才坐在一旁平复了一下呼吸,这破身子稍微有些强度高的活动,便像是漏风的风箱一般,有些支撑不住。   赵庆阳见状,不由皱了皱眉,随后将一粒随身携带的大力还阳丸递给了徐瑾瑜:   “瑜弟的药用完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从赵庆阳手中接过药丸服下:   “忘记带了。”   这会儿,徐瑾瑜口袋里鼓鼓囊囊,赵庆阳见状想要说什么,下一刻徐瑾瑜便仰头笑着道:   “再说,我是知道庆阳兄会记挂我的嘛。”   赵庆阳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得叹息一声:   “瑜弟,你啊!”   徐瑾瑜服下大力还阳丸后,面色好了不少,赵庆阳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在此地一直等到了日落时分,底下是矿工们勤勤恳恳开采硫磺的身影,如同一只只勤奋的蚂蚁一般,来来回回,不敢有丝毫携带。   赵庆阳闲着无聊,数了数:   “只这里的工人,一个时辰便可以出十车硫磺矿,可硫磺这些年的价格一直未受影响,也不知究竟是送到了哪里?”   “宛阳郡太守那日已经揭晓了谜底。”   徐瑾瑜面色平静的吐出了两个字:   “乌国。”   赵庆阳闻言不由呼吸一滞:   “这可是通敌叛国之罪,区区一个太守,如何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一个太守,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了。与乌国做生意,不光要有东西,还要有实力,而能震慑住异人的实力……唯有武力。”   徐瑾瑜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闪了闪,从见到那位平重郡长吏的时候,他便已经隐隐知道这里面究竟是谁在支撑了。   只不过,姜兴在晋州驻扎十载,纵使乌国人偶有前来骚扰的,也都被其打了回去。   且晋州的河流自凉州穿行而过,并不适合乌国长期驻军,所以晋州较之凉州更为安定一些。   姜兴一个守成之将,本不必与沆瀣一气,他又为何如此?   最重要的是,姜兴此人当初之所以能入了成帝的眼,便是靠自己一人杀了一支百人的乌军小队卓越战绩,这才被成帝慢慢提拔上来。   他与乌军,无论如何,也不该勾结在一起!   随着夜色落下,矿场之内的矿工们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起来。   “今天,就是十五了吧。”   有人突然出声,一旁曾经被徐瑾瑜注意到的少年数了数自己在岩石上画下的标记,清脆道:   “刘叔,是十五了。”   刘叔看了一眼少年,这孩子才进来没多久,还不知其中利害,随后刘叔点了点头,将自己那双因为徒手开采硫磺而导致的稀烂到隐约可见白色骨渣的手放到了少年身上:   “孩子,一会儿你弯着腰,躲在后面,别出声。进了这里,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少年有些不解,他只是被诬陷入内,迟早他的家人会救他出去的。   而刘叔那张发黄,皱纹密布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毫无表情起来,但要是细看,却能看到他那双暗淡浑浊的双眼里,已经弥漫起了死志。   少年自入矿后,便一直蒙刘叔的照顾,这会儿见他这般模样,只得劝慰道:   “刘叔,别担心了,迟早会好的。等咱们出去了,我请您吃炖好的!”   刘叔闻言似乎想要笑一笑,也不知是笑少年的天真还是命运弄人,可是他终究没有笑出来。   随后,他将自己珍藏多日的清水取了出来,一饮而尽,干裂的嘴皮得到了稍稍的滋润:   “小子,好好活下去!”   矿场之中,最珍贵的不是食物,而是清水。   随着清水下肚,刘叔的表情和缓了一二,少年下意识的便想要如同以前那样,倚着刘叔睡觉,可下一刻,便被一阵急促的鼓声催促着站了起来。   在矿场,要是听到鼓声响后三息还没有站起来,可是要挨鞭子的。   而方才刚刚结束劳作的矿工们挨个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在黄黄白白的硫磺矿石映衬下,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矿工只能看到他们散乱打结的黑发,和一具具疲倦到了极点的身体。   而这里面,有些来的久的矿工们已经开始惊惶畏惧起来,拼了命的想要把自己往人堆里藏。   可实际上,这些行为都只不过是无用功。   在火把的映衬之下,属于平重郡的兵将们缓缓走了过来,和这些矿工不同的是,兵将们手上都是裹着皮革的护具,即使干着和他们一样的差事,可是两方的对比确实截然不同的。   最重要的是,这会儿的兵将看着这些矿工,如同狼看着羊。   与此同时,宛阳郡的监工拿着一本名册念了起来:   “宋先。”   监工这两个字一出口,一个本来就躲藏在人群之中的人影疯了似的向后面逃窜,那副模样仿佛他要是慢一刻,便会丢了性命。   监工对于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随后,他直接拿出一袋清水:   “抓住他,这就是你们的了。”   方才还死气沉沉的矿工们,顿时眼睛一亮,一个个齐齐动手,将宋先抓了起来,捆绑仔细送到了监工身边。   监工直接将那袋清水丢了出去,又是一番哄抢,少年看着那水袋,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却没有上去争抢。   与此同时,刘叔也将少年紧紧护在身后。   监工随后直接将宋先连踢带踹着送到了兵将的身边,又拿出名册一气念了三四十个名字。   因为有宋先的例子比着,所以之后的矿工没有一个人有挣扎的想法,他们皆一脸麻木着走了出去,甚至不用监工多言,便直接走到了兵将们的附近。   一旁的兵将之中,为首之人还笑着交谈道:   “今日这些家伙倒是听话,省了你我的事儿了!”   监工对着矿工们是不苟言笑,对上兵将却是笑容满面:   “谁说不是呢?不过,谁要是多了事儿,一会儿可没他好果子吃!”   监工说的轻描淡写,可却让矿工们齐齐汗毛倒竖。   不多时,就在监工和兵将一面说笑,一面点人的事宜已经快要进行到了尾声时,他随口点了一个名字:   “刘力。”   刘力便是刘叔的名字,此刻他心里一紧,但也有了一种果然来了的感觉,随后便一言不发的走了出来。   少年见状,隐隐约约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他想要拉住刘力的衣角,可是却没有拉住。   监工打量了一下刘力的手:   “是个老人了,也是时候了。”   刘力的手这会儿形容可怖,只怕再支撑半个月,便要没有半点儿用处了。   而随着刘力的站出来后,今日这场如同凌迟之刑的点名这才终于结束,有人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旁的兵将也收起了谈笑的意思,随后为首之人直接将一把刀丢给了一个小兵:   “你去,砍下他的头!”   小兵闻言,直接都懵了,这矿工可是平民百姓,他如何,如何能下手?   “大人,我,我,我不敢……”   小兵的声音打着颤儿,为首之人见状不由笑了:   “不敢?”   随后,为首之人脸色顷刻一变:   “不敢明个就给老子滚去对面那些人里面去!”   说着,为首之人便狠狠给了小兵一脚,小兵被踹的一个踉跄,等他爬起来的时候,便对上了那些矿工们麻木的眼神,以及那饱受毒气摧残的可怖面容。   他还年轻,他,他不想死。   小兵哆哆嗦嗦的提起了刀,为首之人这才在一边规劝:   “就像是杀鸡杀鸭一样,从脖颈一刀下去,干脆利落!而且,你入伍已经一年了,难道你就不想要有所寸进吗?”   为首之人谆谆教导,步步引诱着,小兵闻言也不由一怔。   晋州安定,哪怕有乌军的骚扰,可实际上晋升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可现在,便有人在此地引颈就戮,他甚至不必去冒险打仗,便可以揽获军功,这是一件多么轻松的差事啊!   下一刻,小兵心中微定,他缓慢的举起了刀。   与此同时,兵将们也纷纷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他们是今日特意佩戴的,他们辛辛苦苦在矿场忙碌了这么一个月,为的便是军功。   这地方虽然苦些,累些,可是只要来了一次,就还想来第二次。   “今日这些家伙倒是听话!”   “哈哈哈,对!一会儿多留一个给我,我还差三个人头才能晋级!”   “好说好说,那下次你可要让我一个。”   “哎,咱们晋州就是太安定了。”   几人说说笑笑,举起了手中的利刃,向着本该被他们保护的百姓而去——   刘力被那大刀上的映上火焰的光芒刺的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而不远处的少年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立刻便想要冲过来,发出一声凄苦哀戚的呼声:   “不要!刘叔!”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道火光闪过,只听“轰隆”一声,顿时地动山摇!   小兵刚刚举起的刀被吓得“咣当”一声坠地,而兵将们也不由收起了手中的利刃,正要四下观察,可下一刻火光直接在他们身后炸开!   还不待他们反应,那火舌裹挟而来,溅起的焦土、碎石让他们一个个哀嚎出声。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自边缘滑下,在人群中一边跑,一边喊:   “山神动怒了!山神动怒里!快跑啊!快跑啊!”   刘力方才早在第一声“轰隆”时,便机灵的一个骨碌从兵将的刀下滚了出去,少年连忙迎了上来,见状也高声道:   “都是你们的不义之举,惹得苍天降下天罚,还不快求上苍谅解!”   监工眼睁睁看着几个兵将被活活烧死在自己眼前,当下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天爷,您擦亮眼睛哎!我,我都是受人指使啊!您可看准劈啊!”   说着,监工便已经“哐哐哐”的磕起了头来,连那些矿工齐齐朝着出口出奔逃的身影都已经顾不得了。   与此同时,徐瑾瑜也缓缓站了起来,看着一旁瞠目结舌的赵庆阳,淡淡一笑:   “庆阳兄,咱们也该走了。” 第196章   而在矿工们四下纷乱逃跑的时候, 有徐瑾瑜安排好的人私下引导着他们逃往更加隐秘的地方。   只不过,如今眼看着青州和晋州都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为今之计, 只有翻山越岭,走一条不寻常路至凉州在做打算。   这一路必将辛苦非常,且徐瑾瑜无法腾出手来保护他们,更多的还是需要看他们的意志力。   可此事对于那些刚从兵将的利刃之下逃出来的矿工来说,又没有那么困难。   生死大劫他们都已经经过了一遭,又何妨其他?   而赵庆阳手下分出了一队人去将矿工们引往安全道路后,他一面小心开道, 一面一错不错的看着徐瑾瑜。   那眼神, 仿佛是在看什么珍惜物种。   好容易到了驿站, 徐瑾瑜还来不及去告诉陆平矿工们彻底自由的好消息, 便被赵庆阳直接拉回了屋子。   “瑜,瑜弟!”   赵庆阳激动的看着徐瑾瑜, 可是唤了一声后, 他便不知道说什么了,还是徐瑾瑜见状,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庆阳兄,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像, 像什么?”   赵庆阳有些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头,徐瑾瑜眨了眨眼:   “像深秋的林子里吃到食物的大马猴。”   这还是当初徐瑾瑜和赵庆阳南下时候的一幕,那只大马猴吃到食物后高兴的擂着胸膛, 逗的众人哈哈大笑。   赵庆阳听了这话, 忍不住哼了一声:   “瑜弟还笑话我!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瑜弟竟然这么藏着掖着!”   “怎么会,我哪里会有什么瞒着庆阳兄的事儿?”   “今日那火弹之事, 我就不知道!”   赵庆阳方才被徐瑾瑜打趣了一通,这会儿激动之色缓了下来,反而故作生气,谁让瑜弟刚刚笑话他了,要哄一哄才好!   徐瑾瑜见状,不由笑了笑:   “庆阳兄可真会冤枉人,这东西也算是在庆阳兄的眼皮子下面做出来的。”   “我不信,哼哼,算了,反正是瑜弟的东西,瑜弟不想说就罢了。”   赵庆阳方才只是与徐瑾瑜玩笑几句,这等神秘且威力巨大的东西,本不是他可以随意打探的,赵庆阳还是知道这个分寸的。   而徐瑾瑜听了这话,有些无奈道:   “庆阳兄以为我为何要赶在宛阳郡停留?便是为了这里的硫磺矿场,这火弹之中,硫磺必不可少。   而南疆那座山洞虽然有硫磺矿的可能,但开采还需要时间,可不如此地有前朝打下的基础。   只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竟然在此阴差阳错的发现了这样的事。不过,也幸好吾等及时发现,否则到时候若真要在晋州调兵……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赵庆阳回想起方才矿场之中的一幕,也不由沉着脸,点了点头,语气冷冽道:   “一支能对普通百姓挥刀的军队,上了战场焉知不会对同袍下手!”   前朝末年之时,贵族沉湎欲阿芙蓉,普通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军中更是一片混乱。   一旦在军中有士兵拿下首级,上峰要做的首先不是记功,而是调查军中有没有使用的士兵!   而那样的混沌之日,最终被太祖终结。   可时至今日,这一幕竟然在外人看起来如日中天的大盛出现!   明明窗外烈日昭昭,可是赵庆阳却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说着背脊直接窜到了天灵盖。   何其可怖!   “用黑店将异乡行客扣押,最后丢到矿场之中挖矿为自己捞银子,等到矿工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的面目也被硫磺毒气熏的看不出本来面貌,再斩下他们的首级来换取军功,如此一环扣一环,真真是恨不得将这些普通百姓的骨头都嚼成渣吞吃下去!”   徐瑾瑜一字一句说着,等说到最后,他亦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案几之上:   “他们真是该死!”   “现在,矿工们已经出逃,瑜弟,咱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赵庆阳看向徐瑾瑜,而徐瑾瑜这会儿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当初噙着三九之日的冬雪般冷然。   “自然是,浑水摸鱼了。矿工出逃,有些人也该慌了。”   此前,姜兴可以随意派出一个长吏来自己面前糊弄,那现在呢?   他们,可急需一个能将此事在圣上面前遮掩下来的人。   “不出三日,姜兴便会求上门了。”   徐瑾瑜笃定的说着,随后他便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没事儿做做火弹,关注一下陆平的治疗情况,或者看看当地的书籍。   了解一个地方最快的办法,除了从当地人口中打听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外,书籍也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只不过,徐瑾瑜觉得最为惋惜的一点,便是陆平了。   陈为民确实有几分本事,竟然可以让陆平被哑药毒哑的嗓子可以出声,但是陆平那被挑断的手筋,已经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恢复的了。   最重要的是,陆平腕上的伤口需要每日换药,可只要一日不结痂,每一次换药都是一场酷刑。   这会儿,陈为民在为陆平换药,陆安心疼的为其擦了擦汗水:   “哥,值得吗?徐大人说,那些矿工都已经逃了出来。”   要是他的兄长可以等一等,是不是便不用这样遍体鳞伤的回来了?   却不想,陆平听了陆安这话,面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看着陆安的眼睛,点了点头。   自然是值得的。   如若他没有冒险一试,徐大人又怎么会知道,矿场中所发生的一切呢?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今日他陆平以一己之身,换得诸多条性命,也值当了。   陆平并不能说话,可是陆安缺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他心中所想,当下只是睫毛轻轻一颤,便不再多言。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个人不会是他的兄长。   ……   翌日,徐瑾瑜便收到了宛阳郡太守送来的帖子,赵庆阳见状都不由撇了撇嘴:   “瑜弟,他们也太心急了吧?”   瑜弟当初还给他们估算了三日时间,没成想,这宛阳郡太守这么沉不住气。   徐瑾瑜拿到帖子后,上面的宛阳郡太守言辞恳切的表达了自己对于徐瑾瑜的欣赏,还说要准备一份厚礼送上,请徐瑾瑜第二日前来赴宴,且当日宴上还有一位至关重要的客人。   要知道,在此之前,徐瑾瑜虽然点破了平重郡长吏之事,宛阳郡太守也做出了态度,可是那位姜将军却一直不露面。   他之所以不露面,未尝不是因为在心里审视徐瑾瑜值不值得他下注。   而此时,时局已经由不得他做那个高高在上的执棋人了。   那么多的矿工,一旦有人上了京城,他们将迎来灭顶之灾!   “他们要是不急,那项上人头便要保不住了。”   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那瑜弟,你明日要去赴宴吗?”   徐瑾瑜扬了扬眉:   “当然要去,姜兴手下还有三万兵将,如今凉州尚不稳定,姜兴若是狗急跳墙,那便得不偿失了。”   徐瑾瑜的治疗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又道:   “既然明日要赴宴,那庆阳兄先让人为我准备画具,这宛阳郡的风景独好,我想让思武兄看看。”   徐瑾瑜一直有画下沿途风景寄回京城的习惯,当初那场雪崩阴谋之下,对方自相残杀的一幕被徐瑾瑜画的荡气回肠,可惜最后因为那幅画比魏思武提前抵达京中,被成帝瞧见后见猎心喜,直接讨了过去。   赵庆阳语气酸酸道:   “瑜弟,你可真惦记魏思武那家伙!”   徐瑾瑜闻言,只笑眯眯道:   “要是那日我外出的时候,庆阳兄没有同往,我也会让庆阳兄瞧瞧我一路的见闻呀。”   赵庆阳听了这话,心里这才舒服起来:   “好,瑜弟,那你等我。”   徐瑾瑜点了点头,等赵庆阳回来后,他似乎早有腹稿,提笔便画。   不多时,随着大致轮廓出来,赵庆阳定睛一看:   “瑜弟,你这画的是……青州的独孤峰?”   独孤峰在宛阳与平重交界之处,与硫磺矿场彼此勾连,也是难得的宛阳一景。   “是独孤峰,此地的独孤峰堪称一景,值得一画。”   “可瑜弟,咱们才炸了矿场,你现在所画的这些,只怕宛阳郡太守也会过目,要是他察觉有异……”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画。咱们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呢?”   徐瑾瑜笑脸盈盈的看着赵庆阳,赵庆阳忍不住嘴角一抽。   虽然但是,他们确实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可,此事确实有些惊险了。   “庆阳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咱们不露了怯,旁人也发现不了什么。”   徐瑾瑜一面提笔画着,一面慢悠悠的说着,仿佛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随意为之一般。   等徐瑾瑜画出了独孤峰的原貌后,几抹环绕山腰的云带飘然而过,为其增添了几抹秀丽神秘。   而后,徐瑾瑜又取来一小袋硫磺粉,在独孤峰下浅浅的勾勒了几笔,可却差点儿让赵庆阳心脏骤停。   无他,徐瑾瑜画的那一角虽然小巧,可却是那矿场之中的缩影!   “瑜弟……”   赵庆阳有些犹豫,徐瑾瑜勾了勾唇:   “好了,不逗庆阳兄了。明日这画送出之日,便是我入赴宴之时,宛阳郡太守无瑕去看的。”   赵庆阳听了这话,才仿佛恢复了呼吸:   “瑜弟,这般行事是否有些太过惊险了。这可是一步险棋!”   “放轻松,庆阳兄。”   徐瑾瑜看着赵庆阳紧张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矿场之事一出,所有牵连人等必将乱了阵脚,明日我还要与庆阳兄一道去赴宴,你这般心态可不好。”   赵庆阳被徐瑾瑜说的面颊微红,他摸了摸脑袋:   “瑜弟,我就是担心明日赴宴之时,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儿。”   上一次,他们背后好歹还有一个武安候撑着,可是这一次呢?   他们就这两百多人,而那姜兴手下却有三万兵将!   “或许会,但只要庆阳兄你沉住气就好了。”   赵庆阳:“……”   现在他更沉不住气了。   徐瑾瑜在日落前终于画完了一整幅画,随后有规律的用了晚膳,看了一会儿书,便安然入睡了。   赵庆阳本来以为自己会担心的睡不着觉,可是等身旁徐瑾瑜那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时,他的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没过多久,便抗拒不了睡意,沉沉的陷入梦乡。   天光大亮,徐瑾瑜被生物钟唤醒,他刚一起身,赵庆阳便端来了洗脸水,徐瑾瑜一面道谢,一面打趣:   “今日庆阳兄的气色很不错呢,看来昨夜睡了一个好觉。”   赵庆阳闻言忍不住挠了挠头:   “反正,我,我也知道我不如瑜弟谋算之多,所以这次的事儿我都听瑜弟的就好了。”   徐瑾瑜不由笑了笑:   “总之,今日庆阳兄只管冷静以待,莫要被人牵着鼻子乱了分寸,便不会有事。”   赵庆阳一听这话,登时想起了那宛阳郡太守一步步被瑜弟牵着鼻子走的一幕,立刻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瑜弟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随后,等二人吃过早饭,收拾妥当这才朝太守府而去。   今日的太守府格外的安静,就连门口守着的官兵都夹紧了尾巴,今日守门的是太守那位官兵弟弟,看着徐瑾瑜本来想咧嘴打招呼,但是不知道想起什么,又规规矩矩的站了回去。   徐瑾瑜倒是笑着问了一句:   “方才离的老远,我便道今日守门之人的身形似乎更为魁梧一些,没想到是阁下啊?”   徐瑾瑜这话一出,太守弟弟立刻美的不知东南西北了,也不管他哥的叮嘱,直接对徐瑾瑜倒起苦水:   “还不是我哥,咳咳,大人他,非说什么没有信任之人,要我在这儿守着,一会儿太阳大起来了,怕是要热煞我也!”   徐瑾瑜道了几句辛苦,随后这才走了进去。   宛阳郡太守早早便让人准备好了宴席,这会儿徐瑾瑜一进来,便发现宛阳郡太守正坐在主位,而他右侧的位置已经被一个黑方脸,虎眼圆突的中年男人占领了。   本朝以右为尊,此人之举着实有些挑衅了。   而宛阳郡太守这会儿也是面露苦笑,见徐瑾瑜在原地站着不动,恨不得把自己主家的位置让出来。   “徐大人来啦,快坐快坐!”   徐瑾瑜看了一眼上首的姜兴,眼含笑意,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敢问太守大人今日要请的,究竟是谁?”   姜兴虽然也是客人,可是按照帖子,他只是一个陪客,这会儿却占了右座,着实于礼不合。   赵庆阳也没有想到徐瑾瑜一来便给了宛阳郡太守一个下马威,当下也只冷着脸看着宛阳郡太守。   宛阳郡太守被看的冷汗直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这……”   这样的交锋只在一瞬,下一刻,姜兴便站起身来,抱拳一礼:   “吾乃晋州守将姜兴,久闻徐大人天资不凡,方才吾还与太守大人谈及此事,倒是一个没注意,坐错了位置,还请徐大人见谅。”   “坐错了位置事小,可要是做错了事儿……”   徐瑾瑜冷笑一声,随后直接发喇喇的坐在了姜兴让开的位置之上,姜兴没有想到徐瑾瑜这么不客气,当下也不由身形一僵,随后去了左边。   宛阳郡太守飞快的冲着姜兴使眼色:   早就说了此人难缠不好惹,你招他作甚?!   姜兴只是面色平淡的看了一眼宛阳郡太守,便用那双虎眼盯着徐瑾瑜,喝下了一口闷酒。   姜兴手下过过的人命不再少数,一身杀气分外骇人,便是与镇国公朝夕相处的赵庆阳都隐隐觉得有些压力。   毕竟,镇国公虽然也有杀气,可其沉淀多年,早已圆润通达,收放自如,轻易不会让人不适。   而姜兴,则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杀气,似乎要一句话说不好,便会提刀杀来,让徐瑾瑜不得不谨慎对待。   偏徐瑾瑜却似一无所觉一般,看了一眼宛阳郡太守:   “这才几日,太守大人便这么急急下帖子来寻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宛阳郡太守为难的看了一眼姜兴,他要怎么说,是平重郡的兵将胆小如鼠,被几个天雷吓得放跑了矿工,现在想要请徐瑾瑜帮他们在京城留意些擦屁股?   而姜兴却连看都不看宛阳郡太守,只盯着徐瑾瑜看,似乎对徐瑾瑜十分不信任。   一时间,宴席上倒是一片平静。   徐瑾瑜低头喝了一口茶水,随后慢条斯理道:   “可是矿场出了问题?”   徐瑾瑜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赵庆阳都被炸的下意识的抓紧了放在桌下的手。   而宛阳郡太守更是震惊到了极点的抬起头,一双眼睛都差点儿掉出来。   下一刻,姜兴更是直接拔出佩剑:   “我早就怀疑是你了!巧言令色让太守带你看了矿场,没几日矿场就出了事儿!   那些贱民迟早有杀尽之日,而你才该是我们的心腹大患!马昌明!还不叫人先杀了他!”   姜兴的佩剑几乎要戳进徐瑾瑜的眼睛里,而徐瑾瑜对此却依旧安坐如钟,甚至发出了一声轻笑。   “看来还真是矿场出了事儿啊。”   “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老子可不是马昌明那没脑子的蠢货,被你三言两语哄着就把家底儿都翻给你看了!”   “姜将军,气归气,手别抖嘛,刀剑无眼。”   “你倒是好胆色!”   姜兴又将佩剑递了一寸,赵庆阳随后直接拍案而起,大怒道:   “姜兴!你放肆!今日徐大人要是因你伤了一份,莫说圣上,便是我镇国公府也定不放过你!”   “镇国公?”   姜兴愣了一下,重新审视了一下徐瑾瑜,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有资格让国公府世子为其做衬!   “听说,当初镇国公曾有恩与姜将军,庆阳兄可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独苗,难不成,姜将军要恩将仇报?”   姜兴闻言有些迟疑,徐瑾瑜又慢吞吞道:   “再说,矿场之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以至于让姜将军这么大动干戈的?”   “矿场之事前天夜里才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徐瑾瑜闻言,将目光闲闲的投向了宛阳郡太守,宛阳郡太守错愕的张大了嘴:   “吾吗?”   “吾什么时候说的?”   姜兴忍不住呵斥一声:   “蠢货!”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指尖点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剑尖,姜兴却如同触电一般,下意识的后撤半步,等反应过来后,他又恼羞成怒的涨红了脸:   “徐大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姜兴被气的连方才装腔作势的称呼都忘了,徐瑾瑜则淡淡道:   “方才我来的时候,发现是太守大人的弟弟在守门。”   “就这样?”   姜兴直接人都傻了,而徐瑾瑜也理直气壮道:   “就这样!”   “你耍我!今日别管是什么镇国公府还是圣上护着你,老子要你的命,看谁敢留?!”   姜兴直接提剑而起,赵庆阳下一刻便要挡在徐瑾瑜的面前,而徐瑾瑜只抬手抓住赵庆阳的手腕,看着那么孱弱的手臂,可力气却也不小,让赵庆阳竟是一时上前不得。   随后,徐瑾瑜不咸不淡道:   “好,杀吧。杀了我,且看你又能活几日?这一次是我来,下一次,便是武安候。   武安候才在南疆打了一场无伤之战,他素来眼里不揉沙子,你尽管动手,且看你能不能在月余便将屁股擦的干干净净!”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抿紧了唇,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异色来。   而姜兴听了这话,也不由抖了抖手。   那位武安候的人品德行他确实知道的,在他眼皮子下面,要是真有个差池……   姜兴缓缓收回了剑,徐瑾瑜这才风轻云淡的看过去:   “看来,姜将军是想明白了?”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矿场出了差错?”   姜兴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追问,而徐瑾瑜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随口道:   “我来太守府这几趟,可从未见过太守大人舍得让弟弟守门的,今个打了个招呼,听他说……太守大人需要信任的人守门。   以我对太守大人的了解,除非是发生什么大事儿,否则也不会连自己的太守府都要派那般信任的人来把守吧?   至于这大事儿嘛,除了矿场外,难道太守大人还瞒了我什么不成?”   少年那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笑意流淌,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却仿佛带着洞察人心的利芒,让宛阳郡太守不由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姜兴听了这话,冷冷的看向宛阳郡太守:   “马昌明,你做的好事!”   宛阳郡太守支支吾吾,不敢多言,徐瑾瑜看了一会儿,这才淡笑道:   “好了,姜将军要训人私下就是了,今日您寻我来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姜兴闻言,不由心下一顿,这徐大人又知道是自己找他了? 第197章   徐瑾瑜直接将事情挑明, 而方才还一副想要将徐瑾瑜当场杀掉的姜兴,却不由低头喝了一口闷酒,这才老老实实将矿场发生之事讲述了一遍。   等徐瑾瑜听其说完, 这才沉吟片刻,缓声道:   “这天雷来的未免也太过突然了。”   姜兴点了点头,看了宛阳郡太守一眼:   “谁说不是呢?正是因此,我才……方才对不住了,徐大人!”   徐瑾瑜淡淡一笑:   “姜将军何出此言,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时候话敞开说也就是了。   不过嘛, 要是下次将军再这般动刀动枪的, 可莫怪吾翻脸不认人了。”   徐瑾瑜看似大度的说着, 只是等最后一句话说完, 他斜了姜兴一眼,姜兴只觉得心里一揪, 立刻道:   “徐大人放心。”   马昌明说圣上是被这位徐大人的美色蛊惑了神智, 可他看却不尽然。   能从门口守门人被换一事推测出太守府发生的事宜,这等人物不可小觑!   徐瑾瑜微微颔首, 姜兴随后又道:   “本来想要请徐大人一道发财, 却没想到徐大人才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儿, 我这张脸也不知该放在哪里了。”   “哎,姜将军不必如此,事情出来了, 咱们解决事情不就好了?”   徐瑾瑜随后以茶代酒, 敬了姜兴一杯酒,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此刻恩怨全消,赵庆阳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一幕。   他嘭嘭直跳的小心脏这会儿还没有消停呢!   然而, 随着徐瑾瑜三言两语下来,姜兴几乎已经将徐瑾瑜引为知己,反倒将一旁的宛阳郡太守衬得像个客人。   不过,今日本就是姜兴想要见一见徐瑾瑜,并请徐瑾瑜帮他们周全一二,故而宛阳郡太守也没有多言,只安安分分的为两人斟茶倒酒。   等到姜兴把所有的事宜都讲清楚后,徐瑾瑜看了一眼宛阳郡太守,欲言又止,又恰好在姜兴发现后歉意一笑:   “姜将军,依我之见,这件事十有八九非是天灾,而是人祸啊。”   姜兴听了这话,不由一顿:   “徐大人的意思是……”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心差点儿没有从嘴里跳出来,可想到徐瑾瑜让自己稳住的话,他硬生生的憋住了。   “那矿场早已废弃,若非被有心人发现,有怎么会发生这场意外?最重要的是,依姜将军所言,昨日乃是你们惯例处理“废材”之日,守备松懈,只怕需要有人在暗中摸索许久方才可以呐。”   依姜兴所言,他平日派兵过去,除了开采矿石,便是负责监管那些矿工。   而徐瑾瑜这话一出,姜兴也不由陷入沉思。   不错,每月十五的清理日,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知道,也那么恰好的挑了那个日子动手。   姜兴不由看了徐瑾瑜一眼,少年正言笑晏晏,犹如清风朗月,碧竹疏影,要不是他此前收了那么一箱硫磺,他几乎以为这是一位两袖清风,不染俗物的清流名士。   而此刻,少年的怀疑又减轻了一层,姜兴看着少年的眼神里,戒备渐消。   “那看来是有人盯我们许久了。”   姜兴面色莫辨的说着,语气中满是杀意:   “这等阴险歹毒的小人,若是被我抓出来,一定将其抽筋扒皮,暴尸示众!”   姜兴这满怀杀意的话,让赵庆阳都不适的皱了皱眉,宛阳郡太守更是手腕一抖,杯中酒水溢满泻出。   他早就知道姜兴性情暴戾,可是这会儿正面对上,还是不免害怕。   只不过,有徐瑾瑜在旁镇定自若的吃着点心做衬,倒是显得他的慌张格外明显。   姜兴面色莫辨的看了一眼宛阳郡太守,冷声冷气道:   “马昌明,听说你那边的监工还活着,他可有说什么有用的东西?”   宛阳郡太守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小声嘟囔道:   “他说了什么,将军不是知道吗?”   “那监工说了,那他日与那群兵将还隔了一段,第一道天雷落下的时候,把兵将们都掀翻了。   之后又是第二道、第三道,直接将他们都,都劈死了!那一片的土都成了焦土!”   “哦?姜将军,你的兵将全都……将军节哀。”   徐瑾瑜一脸沉重的向姜兴表示了哀悼,而姜兴听了这话,只是绷着脸,摆了摆手。   赵庆阳在一边儿看的津津有味,这会儿警报解除,他也被瑜弟遛了好几次了,虽然他看不懂瑜弟和姜兴之间打着的机锋,可是不妨碍他看别人踩坑的热闹啊!   “也就是说,这场意外过后,几乎没有幸存之人?”   “只有我那监工。”   宛阳郡太守立刻补了一句,姜兴抬眼看向他时,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漠。   可偏偏宛阳郡太守一无所觉,而徐瑾瑜听到这里,心里都不由摇了摇头。   这位太守大人真真是“聪明”到他都有些不忍心算计他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配合之人。   徐瑾瑜和姜兴都无视了宛阳郡太守的话,随后徐瑾瑜思索片刻,缓声道:   “总而言之,此事可大可小,那些矿工我当时得见,都已经身中硫磺之毒。   他们能上京告御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我会去信一封,我与清丘县的柳县令有几分交情,若要进京必经此道,我会请他先替两位盯着。   若是真有神通广大之人,进了京城,咱们也有其他的法子不是?”   徐瑾瑜说着,看了一眼赵庆阳,此举直接给姜兴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姜兴那原本打结的眉头微微松开:   “那便有劳徐大人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又说了些宽慰姜兴的话,姜兴此番过来,便是为了让徐瑾瑜答应为他们清扫后路,这会儿徐瑾瑜已经应下,他也不便多留。   是以,姜兴第一个起身告辞,只是临行前,他的目光若无其事的从宛阳郡太守身上扫过,徐瑾瑜正好捕捉到,但他只是低眉一笑。   随后,他举起面前的茶碗:   “送,姜将军。”   少年风姿卓越,声音疏朗,姜兴看过去的时候,正是他仰头喝下茶水的时候,那纤细的喉管看上去一捏就碎。   “徐大人,无事来军中坐坐。”   “自然,还望到时候,您别嫌我烦。”   少年的声音被风裹挟了许久,等姜兴走到屋外时,仍觉得留有余音。   姜兴骑马离开,门外的太守弟弟笑着挥了挥手:   “将军一路走好啊!”   那副热情的模样,让姜兴不免想起徐瑾瑜在宴上说的话。   自己的兵个个都是好手,怎么偏偏他们没有活下来,反而是马昌明那文不成武不就的监工?   除非有人对于他们矿场中的各项安排十分熟悉,否则,谁又会正好选了那么一个日子呢?   姜兴此人生了一张憨厚老实的模样,可却内里藏奸,这会儿已经生了疑心。   而另一边儿,姜兴刚一走,宛阳郡太守便大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徐大人倒是胆子大,那姜兴颇有几分凶性,我那监工刚醒过来的时候,他差点儿没要了人家的命!”   姜兴离开之后,徐瑾瑜也并未冷脸对待宛阳郡太守,甚至听了他的话,还贴心道:   “竟是如此吗?那姜将军确实有些过分。”   “谁说不是呢?而且,那他副模样,我都要以为他想要杀人灭口了!”   宛阳郡太守说着,突然一顿。   徐瑾瑜仿佛没有发现一般,笑吟吟道:   “此前,听太守大人说过,这些硫磺咱们大盛吃不下,还有乌国,不知这硫磺怎么送过去……”   徐瑾瑜说着,看了一眼赵庆阳,慢吞吞道:   “我让庆阳兄来是便打听过了,那位郑将军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那是,不怕告诉徐大人你,东西要是进了凉州城,就别想再往外送了!倒是晋州……”   宛阳郡太守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位徐大人现在已经彻底表明了态度,便是讲深一些也无妨。   “晋州有姜将军在,这硫磺要送出去,还是有些门路的。”   宛阳郡太守说到这里,徐瑾瑜微微讶异了一下,饭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太守大人与姜将军相互扶持,可是一桩佳话。说起来,我记得当时在矿场之中,太守大人这边的矿工可是远远多于姜将军的兵将,姜将军还能毫无芥蒂帮助太守大人,此等情谊着实令人动容啊。”   徐瑾瑜有些感慨的说着,而宛阳郡太守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震。   自己手下那么多人开采硫磺,姜兴真的就不嫉妒吗?   只不过,宛阳郡太守还是有三分城府的,这想法也只是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圈,随后便打着哈哈将这个话题带过了。   “对了,说了要来送徐大人一份重礼,方才说正事倒是给忘了。”   随后,宛阳郡太守三击掌,立刻有人送来了一只大箱子,随后宛阳郡太守亲自打开——   但见里面赫然是一个被绑着手脚,塞着嘴巴,不着寸缕的绝色女娘。   徐瑾瑜见状,眉头微微一皱:   “太守大人这是何意?”   宛阳郡太守笑着用视线在那女娘身上游移,口中却道:   “我观徐大人孤身出行,恐有不便,此女生的绝色,让她来伺候徐大人,最好不过了。   徐大人放心,她还干干净净的,您只管享用才是,为了谢您今日赏光,我可是搜罗了许久这才找到的。”   徐瑾瑜秉持君子之风,并未多看一眼,只是淡淡道:   “太守大人费心了,只是吾不喜欢陌生人近身,倒是让您白忙活一场了。”   宛阳郡太守见状,有些诧异:   “徐大人,男欢女爱,可是世间极乐事儿,这女娘姿容绝世,我都舍不得享用……”   宛阳郡太守说着,竟是有些委屈。   徐瑾瑜却坚定的表示:   “太守大人心意我都明白,但我……许是还未到那个时候。”   宛阳郡太守听了这话,惊得眼睛差点儿没瞪出来,徐瑾瑜无奈道:   “我自幼体弱,又常多思,是以……”   徐瑾瑜没有说完,宛阳郡太守便知道自己搞砸了事儿,连忙让人带其下去。   随后,徐瑾瑜这才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茶水。   宛阳郡太守在一旁看着,也不由感叹道:   可惜了这么一个玉人,方才那女娘都看直了眼,奈何……不顶用啊!   宛阳郡太守长吁短叹,徐瑾瑜只当没有听到,随后又与徐瑾瑜说了好一会儿话,二人这才纷纷尽兴别去。   只不过,徐瑾瑜没有收下美人,宛阳郡太守少不得要再送着硫磺安抚他了。   等回到了驿站,赵庆阳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   “瑜弟,你不会是真的不……咳咳吧?”   比起其他的事儿,他还是比较关心瑜弟的身体健康。   徐瑾瑜:“……”   徐瑾瑜忍不住斜了赵庆阳一眼,没好气道:   “我如何,庆阳兄这些日子与我同榻而眠还不知道?咱们现在身边,可不方便有外人过来!”   “呃……也是。”   赵庆阳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念叨:   “若是如此,瑜弟何必自污,若是这话被传出去,瑜弟你的姻缘可就难了!”   “不从根源解决问题,这种事儿岂能断绝?至于姻缘……不能强求。”   徐瑾瑜表情有一瞬的恍惚,但随后又变得平静。   赵庆阳冷静下来,这才道:   “方才刘平说,他已经看着画被送出去了,这一回绝对没有人动,瑜弟大可放心!”   徐瑾瑜点了点头:   “马太守这会儿可无瑕考虑这些呢。”   虽然监工活着,可是那些矿工都已经损失殆尽,再想要找能投入大批量使用的矿工又要消耗不少的时间。   而姜兴却只损失了十来个兵将,甚至……那些兵将真的损失与否其也不知道。   宛阳郡太守可不是也抓心挠肝的惦记着这事儿?   赵庆阳对于这事儿有些似懂非懂,他只是点了点头,又道:   “瑜弟今日也太沉得住气了,有好几次姜兴动粗倒是吓得我差点儿都坐不住了!”   “今日一行,本就是马太守想要和姜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迫使我愿意无偿帮助他们。”   这应该是姜兴原本高高在上的打算,只不过,打一照面,他便被徐瑾瑜直接按了下去。   之后,就算他想要用暴起之态来压制徐瑾瑜,可也自始至终都无法拔高到制高点。   等到最后,更是被徐瑾瑜直接拍了下来,只能老老实实,好好商谈。   赵庆阳听完了徐瑾瑜的解释后,不由有些傻眼:   “你们这些文臣的心眼子真比筛子还多!”   徐瑾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姜兴想要算计我,我又未尝不想算计他们?现在敌众我寡,与其入局,不如观战。”   “矿工出逃,其有日子要避避风头了,而那些手里的硫磺矿石也要尽早出手,否则迟早留成祸。   而如今我大盛硫磺价格依旧居高不下,只怕是乌国吃下了大头。硫磺去往乌国必要过姜兴之手,马太守心里当真没有惦记过?   就算是以前没有惦记,今天一过,也该惦记了。”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而赵庆阳听到这里,会想起徐瑾瑜宴上的话,不由打了一个磕巴:   “瑜弟在宴上说那些话是……”   徐瑾瑜点了点头:   “我观马太守和姜兴之间,也不是全无嫌隙,故而出言试探一二。嗯,如无意外,今夜应有客临门。”   赵庆阳这会儿除了吸气,已经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过了许久,他才道:   “瑜弟,我寻思咱们也没有分开过,你是怎么知道马太守和姜兴面和心不和的?”   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笑着道:   “庆阳兄可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赴宴时,来的是何人?”   “平重郡长吏啊。和姜兴乃是同姓,应当有些瓜葛。”   “对,可马太守乃是太守之身,姜兴随意指拨一个长吏过来,这般轻蔑之意,你说马太守会如何想?   他自以为是给我一个下马威,可实际上,又未尝不是在打马太守的脸?”   “姜兴外滑内奸,马太守看似胆小,可却是个唯利是图的,他二人因为硫磺矿绑在一起,内里却分赃不均,姜兴会惦记,马太守也会,现在便是一个好时机啊。”   徐瑾瑜一番话毕,赵庆阳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瑜弟,我真庆幸当初没有与你为敌!”   否则,他睡觉前都得支楞一个眼皮能入睡了!   徐瑾瑜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庆阳兄,莫要多想了,与我准备准备,迎接姜兴。”   赵庆阳应了一声。   月上枝头,夜色浓重,赵庆阳打了一个哈欠:   “瑾瑜,你说他还会不会来?”   “会。”   徐瑾瑜头也不抬的落了一子,不过两人玩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围棋,而是五子棋。   这样输了的话,赵庆阳还可以用自己不是学艺不精,而是一时疏忽来掩饰。   这种简单的棋法,二人落子的速度都很快,没过多久,赵庆阳便又连输三盘,气的他不由道:   “瑜弟!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棋局之中,让棋才是最失礼的。”   赵庆阳不由瘪了瘪嘴,而就在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两短一长,很有规矩。   赵庆阳立刻前去开门:   “姜,姜将军。”   姜兴瞥了他一眼,淡声道:   “吾姓姜,而非姜姜。镇国公当初征讨四方,威风凛凛,怎么……”   姜兴终究没有将话说完,赵庆阳面上一阵红,一阵热。   徐瑾瑜在屋内扬声道:   “姜将军,来了便先入内坐吧。”   姜兴哼了一声,随后大步走了进去,里头的棋盘上的棋子还四下散落着,徐瑾瑜的手边放着一杯茶水,这会儿笑眼看过来:   “姜将军,恭候多时了。”   “你知道我要来?”   徐瑾瑜笑而不语,姜兴沉着脸,看着他:   “也是,你向来体察入微,马昌明只换了个守门的,都能被你看出端倪,你岂会不知我想做什么。”   “姜将军言重了。”   徐瑾瑜看着姜兴冷硬的侧脸,也不多言,不多时,姜兴手边多了一杯茶水,不过茶是冷茶,姜兴只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随后,赵庆阳直接坐在了徐瑾瑜的对面,与徐瑾瑜又你来我往的下起棋来,将姜兴彻底的晾在一边。   “这便是徐大人的待客之道吗?”   徐瑾瑜头也不抬道:   “待客之道?姜将军似乎又一点儿没有搞清楚,下了帖子才是客,您这般不请自来……”   徐瑾瑜轻轻一笑,姜兴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随后,徐瑾瑜这才不紧不慢道:   “姜将军此前笑话旁人,而今轮到自己怎么就不知了?”   姜兴不由一顿,看了一眼赵庆阳:   “你在为他出气?”   “庆阳兄与我同生共死,手足之交,姜将军来此便申饬了一顿,我可是要心疼的。   我这人呢,总善容忍,可要是伤了我身边之人,那便不能容情了。”   徐瑾瑜一字一句的说着,手中的棋子却啪啪啪的落个不停,那纷乱的声音让姜兴心烦不已。   可他也知道,自己入门后准备先声夺人的路子又走不通了,这少年仿佛生来是克自己的!   过了许久,又或许是一息,但姜兴觉得这时间太久了,他缓缓起身,冲着赵庆阳拱了拱手:   “方才是我失礼,还请赵大人恕罪。”   赵庆阳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只看向了徐瑾瑜,而徐瑾瑜却不抬头看他,赵庆阳斟酌道:   “姜将军这话便是折煞我了,您哪有失礼之处?”   姜兴:“……”   徐瑾瑜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庆阳兄倒是促狭。   “方才是我失言,镇国公府的规矩自是极好的,赵大人还需时日成长,他日定也是一方将才。”   姜兴闭着眼睛夸了一通后,赵庆阳只干巴巴道:   “姜将军言重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才终于笑了:   “好了,姜将军的诚心我已经看到了,您漏夜来此,可有要事?”   姜兴坐了回去,随后抬起眼,那双虎目直勾勾的盯着徐瑾瑜:   “徐大人,我想请你将宴上为说完的话说完。”   “吾怎么不知吾有未说完的话?”   徐瑾瑜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姜将军可不要污人清白。”   “徐大人,宴上你看着马昌明,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什么……姜将军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还是姜将军觉得,从我口中说出来,您便能全然确定吗?   姜将军啊,不管是什么事儿,怀疑了就要去求证,您让一个局外人为您点评一二确实可以,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徐瑾瑜语重心长的说着,而姜兴听了这话,沉吟许久,终于起身告辞。   等姜兴离开了一刻钟后,徐瑾瑜落下最后一子,看着对面抓狂的赵庆阳,笑着道:   “两日后,庆阳兄让人将矿工逃跑的路线泄给姜兴。”   如若他没有记错,马太守的祖籍,便在凉州城。 第198章   时间一晃, 已是两日。   姜兴自那日与徐瑾瑜的深夜一见之后,心中便对宛阳郡太守生了疑心。   是以这些日子,姜兴一直到处以乌国奸细入境到处搜寻矿工外, 也在密切关注着宛阳郡太守的动向。   却没想到,宛阳郡太守明面上一动不动,实际上私底下小动作不断,虽然不知道其真是目的,可也让其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层。   这日,姜兴一面在军中操练,一面耳听八方, 眼观六路的等候消息。   等看到自己的心腹归来之时, 姜兴直接将副将喊来:   “你在这里盯着!”   副将生的高大又黑壮, 随后立即应了一声是, 只不过看着姜兴的背影充满了疑惑。   如今正值乌国奸细入境,将军若是能与将士们同进同出, 同睡同食方能更加稳定军心, 为何近日这般懈怠?   副将虽然心中疑惑,可也无法多言, 只能继续认认真真操练兵将。   “你, 刀在抡的快一些, 否则等抢了战场,死的就不是敌人,而是你了!”   “副将大人, 我们练的再好, 又有什么用?咱们晋州这地界, 哪里还有晋升的机会?”   那小兵被副将提点之后,非但不感激, 反而直接反问起来,可副将闻言非但没有生气,而是沉吟片刻后道:   “为何没有?尔等以为吾这个副将自何处而来?六年前,乌军直逼凉州,并向我晋州发动攻击!   如若吾当初也与尔等同样的想法,平日疏于训练,那现在站在这里的,也不会是吾了。”   “六年前……那种事儿,得多少年才能有一遭啊!”   小兵也知道六年前之事,那是因为凉州无力招架,这才让他们晋州军分的一二油水。   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好了,莫要再动摇军心!尔等入伍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图功绩加身,也当保住性命,他日解甲归家,与家人共享天伦才是!你,站在这里,一刻内挥刀百下!”   副将一声令下,兵将们立刻动了起来。   校场之上,放眼望去,便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和震耳欲聋的哼哈之声。   与此同时,主帐之中,姜兴听完了心腹的奏报之后,眉头紧锁:   “你说,那批矿工逃往凉州了?”   “正是,大人,要是让郑将军遇上,难保他不会多管闲事,咱们要不要提前打个招呼?”   心腹小心的建议着,姜兴听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跟了我几年了?”   “回大人,有四年了!这些年还要多谢大人不吝提拔!”   心腹一脸感激的说着,他是五年前,朝廷为补充兵源而征召入伍的。   可晋州除了六年前那场大战外,之后一直平静无波,他实在按耐不住寂寞,故而在姜兴的几次示意下,点头进了硫磺矿场。   现在,他与姜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啧。”   姜兴拍了拍心腹的肩膀:   “既然跟了本将军四年,怎么也不学聪明点儿,那凉州是何地,你就不往深想一点儿?   你满心满眼都是郑二郎那厮,殊不知,真正的对手,只怕还在我们身边!”   姜兴表情阴翳的说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马昌明那家伙,便是正儿八经的凉州人!那些矿工究竟是私逃,还是回他老家还两说呢!”   心腹听了这话,不由色变:   “大人的意思,莫不是此事乃是马太守他……自导自演?”   “他那太守衙门才多少人,本将军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要封,既要出人,又要出力,他若还人心不足蛇吞象,就莫怪本将军无情了!”   姜兴语气冷冽的说着,若是当初与徐瑾瑜夜谈之时,姜兴对于宛阳郡太守的怀疑五五开,那么此刻已经飙上了七八成。   “……他那军中戒备那般森严,选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手,就算是天雷,何以至于连反抗都没有就直接人都没了?   现在更是让那些矿工都跑了出去,以后有日子怕是不能开矿,也不能出手硫磺了!”   宛阳郡太守这会儿也不由忧愁的说着,而一旁的长吏自然也是硫磺矿的受益人,以那黑店冤屈异乡人的做派,太守府内要么是太守弟弟那样的缺心眼,要么……便是实际受益人。   这会儿,长吏听了宛阳郡太守的话,也不由点了点头:   “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往日咱们都是借着姜将军的线出手硫磺,而今这么多年,硫磺的价格一直一分未涨,也是出了奇了!”   “他姜兴手底下那么多人,又那般大动干戈的到处找人,怎么就连几个异乡人的踪迹都搜不出来?   不管别人信不信,总之本官时一个字也不信?只怕姜兴那厮心里是存了拆伙的想法!”   “这……可是姜将军好端端的为何要拆伙?”   长吏虽然因为这些年硫磺的价格纹丝未动心有怨言,可他这会儿还是有些疑虑。   “为何拆伙?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乌国对于硫磺的需求是最高的时候,你说他们的价格给的好不好?   可咱们现在却要因为那些矿工的出逃投鼠忌器,不尽快处理了手中的硫磺,只怕要引火烧身!”   到时候,姜兴将硫磺的价格在压个几层,他又岂敢多言?   等冬日,姜兴再丢出一串人头,告诉自己解决了矿工,自己不还得巴巴个人家合作?   宛阳郡太守一边想,一边死,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直接冷声道:   “事已至此,我倒要先试一试姜兴的深浅!你明日去告诉姜兴,我要出手手里的硫磺,问他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出手,又作价几何?”   一场突如其来的天雷,让原本稳固的二人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至于那承平郡太守对于硫磺并未有两人这般热衷,属于他的区域离二人的更远,往日也见不到几人。   现在,他自然神隐与二人争斗之外。   对于宛阳郡太守与姜兴之间紧绷而微妙的关系,徐瑾瑜并不知道,可他们若揣测的种种,徐瑾瑜心中早有推测,是以这两日他倒是很稳得住的在驿站该吃吃该喝喝。   “大人,陆平的嗓子还需要再坚持服用一年的药才可以完全好起来。就连现在,也不得多言,否则一年后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至于陆平的手筋,吾已尽力一续,只不过,晋州的药材还是不如其他地方齐全,如今删删减减,寻了合适的草药,待细细调养,只怕也只能让其能拿起筷子和勺子了。”   陈为民言下之意,便是陆平之后的双手,只怕也只能使用一顿饭的功夫。   徐瑾瑜听后,微微失神片刻,这才低低道:   “这样,已经很好了。”   宛阳郡太守对于这些矿工的离开看管极严,也是他百密一疏,这才给了徐瑾瑜和陈为民机会。   随后,徐瑾瑜看了陈为民一眼,淡笑道:   “于倒是不知陈大人这般精湛的医术师承何人?”   “家师说……下官现在还没有资格道出他的名讳。”   陈为民不由苦笑了一下,徐瑾瑜也有些微微惊讶,若是陈为民这般本领都没有资格言出师父的名讳,那这位师父只怕也是位鼎鼎有名的大夫!   “尊师的要求着实严格,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陈大人你帮了大忙了!”   如若没有陈为民出手让陆平开口说出那个字,他也不会亲自去走一趟矿场。   自然,也不会在最合适的机会落子,以此来挑拨马姜二人的关系。   这一次,陈为民虽然所为与布局无关,可而今种种,皆离不开他的努力。   “徐大人谬赞了!此番与徐大人出京,乃是下官沾了光,要是不做一二事宜,只怕下官也会问心有愧啊!”   陈为民淡淡一笑,低眸喝了一口茶水,那张寡淡的面容之上,随着他这一笑,仿佛有了灵魂一般。   徐瑾瑜定定看了一下,只觉得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熟悉感来,可他过目不忘,陈为民这张脸,他确信没有看到过。   而陈为民见徐瑾瑜盯着自己瞧,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徐大人,何故盯着下官看?”   徐瑾瑜回过神,微微一笑:   “吾只是觉得,陈大人笑起来也颇为动人。”   陈为民瞠目结舌的愣了一下,随后这才摇头失笑:   “下官如何与徐大人相比?徐大人真真是谬赞了。”   “哎,陈大人此言差矣。世有花万种,美法个不一。若是连美的界定,都是固定统一的,那岂不是太没趣儿了吗?”   徐瑾瑜三言两语,成功让早就及冠,如今已经奔着而立去的陈为民红了耳朵。   ……   而令一边,马姜二人这是也如同当初徐瑾瑜与赵庆阳下五子棋一般飞快的落子试探起对方了。   他二人勾结多年,对于彼此都十分熟悉,是以随着二人的交谈深入,两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这日,宛阳郡太守听了长吏带回来的信息,气的眼睛都很不得喷出怒火:   “好啊!那姜兴真是贪得无厌!平日里还是原价送出,现在直接就折了一半!好,好极了!”   长吏这会儿也不再多言,这硫磺砍了一半儿的价格,到他们这些人手里,又能剩多少?   那姜将军也太不给人活路了!   “姜兴,你先无情,便别怪我无义了!你去告诉姜兴,我答应他了!”   而另一边,姜兴也与心腹说起此事,心腹有些疑惑:   “大人,您提出那么苛刻的要求,马太守能同意吗?”   “本将军正要看他同不同意,他要是做贼心虚,同意了此事……哼!” 第199章   与此同时, 徐瑾瑜在次日收到了两封帖子,一封不出意外的来自太守府,而另一封, 则来自姜兴。   姜兴在硫磺上没少赚银子,便是在宛阳郡的地界上都有一座大宅子。   这会儿,徐瑾瑜看着自己手上的两封帖子,不由勾了勾唇:   “一个个倒是手够快的。”   赵庆阳见状也不由道:   “啧,前头两个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了,这会儿掰的倒是挺快的,连帖子都送了两份儿给瑜弟你, 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想要看我会站在哪一边了。最重要的是, 这件事他们怎么会让我置身事外呢?”   徐瑾瑜随意的将两份帖子丢回桌子上, 十指交叉, 唇角挂着一抹笑容,泛着冷意:   “这件事中, 马凉二人或许都有对付彼此的手段, 可谁让这知情人里多了一个我?   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对我下手, 所以只能先来试一试我的态度了。庆阳兄, 你看这帖子都是一前一后的来, 这两人怕是对彼此也有几分了解!”   赵庆阳听到这里,不由咋了咋舌:   “既然如此,那瑜弟, 你明日要去哪一家?”   “庆阳兄觉得应该去哪一家?”   徐瑾瑜不答反问, 赵庆阳挠了挠头:   “我觉得宛阳郡太守比较好, 咱们最先打交道的是他,而且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太守, 更好掌控。”   赵庆阳的话不无道理,但徐瑾瑜听罢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庆阳兄所言有理,但庆阳兄要知道,咱们此番北上,可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硫磺矿场便拘泥此地的。   晋州军作为凉州储备军,也是我们去凉州前需要尽可能掌握的一部分。   而马太守虽然好掌控,但和手握重兵的姜兴比起来,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那,我们明日去应姜兴的约?”   赵庆阳试探的说着,徐瑾瑜微微一笑:   “不,庆阳兄与我分开行动。浑水摸鱼,可我看这水还没有彻底浑起来,所以才一直摸不到一条大鱼。”   ……   翌日,徐瑾瑜一早起来,准备好后,便带着刘平按照姜兴帖子上的时间前去赴宴。   徐瑾瑜本以为姜兴会低调一些,却没有想到,就算是其在宛阳郡的宅子那也修的如同一个小园林。   离得老远,徐瑾瑜便看到那由金漆写上去的姜府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口两座汉白玉狮子像足足有一人半高,端的是气势恢宏;朱漆大门之上,门钉皆是用黄铜刷了金漆所制,红黄交替下,倒颇有几分小皇宫的气势。   徐瑾瑜见状,不由眯了眯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刘平欲言又止,但碍于徐瑾瑜都不曾多言,故而只闷声在一旁守着。   随后,徐瑾瑜只将帖子交给门子后,便被请了进去。   姜府内,姜兴也早有准备,今日他穿了一身家常的衣裳,看上去倒是精神奕奕,等徐瑾瑜走进来后,姜兴立刻亲热的迎了上去:   “徐大人可算是来了,来来来,快坐!这可是宛阳郡上好的青茶,您快尝尝!”   “哦?宛阳郡还真有青茶?”   徐瑾瑜这一问,姜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如同话家常般,笑吟吟道:   “自然是有的。宛阳郡的青茶乃是一绝,不过其实在太过稀少,故而连御前都不曾进上。”   姜兴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得意,刘平闻言不由色变,倒是徐瑾瑜很沉得住气的劝了一句:   “姜将军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姜兴却挥了挥手:   “这府中都是自己人,吾信任徐大人,徐大人不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徐瑾瑜听了这话,挑了挑眉,不语。   不多时,被姜兴大夸特夸的青茶便已经被送了上来,姜兴亲自动手给徐瑾瑜斟了一杯,徐瑾瑜到了声谢,随后轻抿一口。   宛阳郡此地有硫磺矿,故而水源带着几分咸涩,而青茶存在正好可以中和这股涩意。   可要说多么好喝,也确实谈不上,最起码比起贡品的雨前龙井、碧螺春一类的茶水还是有大大的差别。   徐瑾瑜任职修撰的时候,没少蹭勤政殿的茶水,御前的茶水自然都是极好的,是以这青茶徐瑾瑜只抿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而一旁的姜兴却不无得意道:   “如何啊,徐大人?”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是不错,让姜将军费心了。”   “哪里,徐大人是值得吾用心之人。不过一抬眼,便能将马昌明那个蠢货的肠肚都看的清清楚楚,这样的人物,吾只恨当初徐大人留在了宛阳,而非平重啊!”   姜兴似模似样的感叹着,配上他那张老实忠厚的脸,让人都不由因此对他心生好感。   徐瑾瑜闻言,垂下眼眸,淡声道:   “世间之事,都要讲究缘分不是?”   “那是,不过,吾倒是觉得与徐大人投缘的紧!您看马昌明那家伙,蠢钝不堪,不也在太守的位置上呆了那么久吗?   您如今乃是凉州节度使,他日你我二人联手,北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姜兴别有意味的说着,眼睛却一错不错的盯着徐瑾瑜的脸,等待他的答案。   而徐瑾瑜听到这里,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道:   “姜将军倒是颇有几分豪情壮志,只不过……听您这话,是要弃太守大人于不顾了?   你二人共事这么多年,岂是你说分开就能妥善分开的?我嘛,倒是不在意合作的人是谁,但最起码不能老是让我帮忙擦屁股不是?”   徐瑾瑜正大光明的回视了过去,桃花眼中一片清澄冷静,并没有被姜兴画的饼若迷惑。   而姜兴一开始就知道少年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拿捏的,所以态度才会这么诚恳。   这会儿徐瑾瑜这话一出,姜兴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徐大人够爽利,您啊,便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吧!过两日,吾便要马昌明那厮人赃俱获!”   徐瑾瑜闻言,只是淡淡道:   “姜将军在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姜兴闻言,又是一副他什么都懂的表情,热情的请徐瑾瑜用饭。   徐瑾瑜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微苦不涩,却少了几分茶香。   随后,在姜兴的热情招待下,一道道美味佳肴如流水般被送上了桌子。   三人一面宴饮,一面闲谈,好不自在。   与此同时,太守府内,马太守看到赵庆阳孤身前来,脸色一下子便变了。   等赵庆阳进门后,马太守立刻急急道:   “徐大人呢?他是不是去了姜兴的府里?!”   因为情切,马太守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质问。   赵庆阳闻言也不由皱了皱眉,口吻冷淡道:   “马太守,你这是质问吾吗?”   马太守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可不光是那位节度使大人的副使,还是国公世子。   “赵,赵大人,我只是一时情急,还望见谅。”   赵庆阳冷哼一声,道:   “难为徐大人还记挂你,怕你心里惦记,特意让我上门一趟,你倒好!”   “啊?”   马太守不由一愣,赵庆阳这才按照徐瑾瑜此前交代的话说道:   “啊什么?你二人每人递了一份帖子上门,以为徐大人不知道你们生了龃龉?徐大人想着,姜将军到底手握重兵,手里又捏着那条线,故而亲身去为你探探消息。   毕竟,你前面也算是识相,那姜将军却只生了一张嘴,跟个铁公鸡似的!”   赵庆阳三言两语,说的马太守顿时表情回春,他立刻双手捧住赵庆阳的手,双眼含泪的问道:   “徐大人真是这么说的?我就知道,徐大人那般品性,岂会与姜兴同流合污?   还望赵大人转告徐大人,这些日子还请徐大人稍安勿躁,就算没有姜兴,吾也会寻到路子,绝对不会耽误徐大人赚银子。”   赵庆阳看到马太守的一滴泪落在自己手背上,顿时恶寒的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些人就算是落泪,都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只看他们对于那些矿工何其残忍,便该知道,其毫无怜悯之心,又怎会这般轻易动容?   马太守相信的可不单单是赵庆阳的三言两语,而是这些话里面透漏出来的利益共同体的信息。   他之所以能这般自信,乃是因为当初徐瑾瑜收到的硫磺等一应礼物,都是由他提供的。   姜兴,算什么?   两场本该斗得乌烟瘴气的宴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落下帷幕,等会到驿站后,赵庆阳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反观徐瑾瑜再添了一把火后,倒是淡定自如的继续收下马太守送来的礼物制作火弹,是不是还差使一下赵庆阳。   赵庆阳看着自己手中的石碾,忍不住小声道:   “瑜弟,你不是说要和马太守拆伙吗?怎么还收他的东西?”   徐瑾瑜听了这话,诧异极了:   “庆阳兄在说什么?拆什么伙?”   赵庆阳比比划划:   “就,宴会前你说过的……”   “可是,我们什么时候和马太守合伙了?这些可都是咱们大盛的资源,我作为特使提前使用后给圣上回头报备一声也就是了。马太守他们那可是倒卖国家资源啊!”   赵庆阳:“……”   好的,他算是反应过来了,瑜弟这是两边儿都没想沾,在这儿溜着他们玩儿!   “庆阳兄,你啊,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两日还有一出大戏要看呢!”   徐瑾瑜都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唇角微微翘起:   “狗咬狗,一嘴毛,庆阳兄长在高门大院,这样的趣事可并不多见呢。”   赵庆阳却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合着瑜弟对这些都已经盘算好了?   三日后,便是马太守与姜兴约好的交货日子了。   宛阳郡的城门并不似京城那般把守严格,甚至极其宽松。   等到马太守开路自城中出来时,巡逻的守卫一个个都殷勤的行了礼,直接便放行了,还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太守大人好走!”   随着马太守那一长串的车队走出来,守卫们都激动的对视一眼,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又能得好些赏银了!   是以,马车刚一走远,便有不少人开始笑嘻嘻的盘算着一会儿下值去何处吃酒。   而这事儿,马昌明不是头一次做了,所以他这一路倒是很冷静,马车摇摇晃晃,他却是有些享受的靠在软枕之上。   今日过去,他的后顾之忧,顷刻可解。   不多时,马车便已经行到一片杨树林外,一座上刻“鬼泣林”的石碑与瞪吹过哗啦啦拍手的林子分外契合。   可马太守却不见丝毫畏惧,直接让人驱着马车入内,走了约莫有一刻钟,便见眼前一片光明。   马太守走下了马车,看着不远处的姜兴,满脸堆笑:   “姜将军,让您久等了!”   明明两人这会儿都恨不得对方去死,可一个个都笑的别提多灿烂了。   “好说好说,马太守,带来了吗?”   “自然带来了,姜将军可要看看?”   “还是不看了吧?要是有个差池……”   姜兴一脸犹豫,却正中马太守下怀,等马太守一挥手,让人将剩余的马车送到姜兴一边之后,马太守突然面色一厉:   “姜兴,当初你逼我开采硫磺矿,将之反卖乌国,利欲熏心,勾结敌国,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马太守……”   姜兴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马太守便冲着自己后面那架不起眼的马车拱了拱手:   “巡抚大人,求您为下官做主啊!姜兴他以下官家眷要挟,若是下官不从,他便让乌国人冲进凉州城,砍杀了下官的家眷!   下官只得一直与之周旋,现在终于可以寻到您做主了!”   不得不说,马太守这话确实高明,将手里的烫手山芋硫磺甩给了姜兴不说,还给自己连借口都找的妥妥当当。   而姜兴,一旦被盖章私通敌国……他将万劫不复!   而随着马太守这话话音刚落,那马车里便走出了一个身穿绯色衣袍,上绣锦鸡的中年男人,他生的清瘦却不怒而威:   “姜兴,可有此事?”   此人乃是镇北巡抚,负责管辖青州、晋州两州,只不过此人更注重民政,而马太守的治地之中一向是其收下治理最好的郡之一。   是以,马太守这一次一上告,其便亲自来此走了一趟。   随后,还不待姜兴回答,镇北巡抚直接一挥手:   “去,验看车中之物。”   “回大人,每一车都是硫磺!”   很快,便有人直接回禀,镇北巡抚直接目光如电的扫视向姜兴。   姜兴这会儿僵立在原地,而不远处马太守虽然哭着,可是眼中已经升起的笑意。   忽而,姜兴勾起了唇。 第200章   马太守本已经有些洋洋得意, 在他看来自己对于局势已经尽在掌握之中,姜兴也不过莽夫一个,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是以, 这会儿他看到姜兴脸上的笑容时,直接呼吸一滞,脑中不亚于翻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地震。   “你,你笑什么?”   到了这一步,马太守发现自己竟然迟疑了。   他素来知道姜兴阴险狡诈,勇武好斗,所以一安排好便迫不及待的请他入局。   可是意料之中的慌乱并未出现!   姜兴缓缓抬起头, 每抬一分, 表情便会冷冽一分:   “吾笑……你贼喊捉贼!”   姜兴冷冷道:   “明明是你告知本将, 你的人已经将乌国奸细抓获归案, 本将这才带了这么多人在此等候,没想到你竟然说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姜兴说着, 看向一旁的镇北巡抚, 拱了拱手:   “大人容禀,此前马昌明马大人便曾经试探过吾, 说有一笔发财的买卖要做, 可是吾想着其不过一个小小太守, 其言不可尽信,这边直接拒绝,却没有想到……”   姜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而马太守闻言, 袖中的手指抖了抖, 依旧镇定道:   “有倒是捉奸捉双,捉贼拿脏, 姜兴,你以为巡抚大人会被你三言两语骗过去吗?!”   “巡抚大人的英明吾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吾怎么也想不通,那乌国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你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姜兴很是疑惑,而在马太守眼中,他这幅人畜无害的模样,却让其脑中的警铃大阵。   下一刻,姜兴便勾了勾唇:   “据吾手下兵将报告,他们可曾见过嘛乌国奸细在宛阳郡太守府徘徊……”   姜兴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阵破空之声传来,而方才马太守送过去的马车里立刻冲出来一个人,他直接一把袖箭飞射而出目标赫然是——镇江巡抚!   巡抚下意识眸子一缩,随后姜兴立刻闪身而上,直接三两下将飞射过来的袖箭劈成了好几份,这才一把挥到一旁!   可即使如此,姜兴到底是肉体凡胎,故而脸侧被划破了一个小口子,看上去虽不严重,可也让一旁的巡抚忍不住心生愧疚:   “多谢姜将军。”   这一突然变故让一旁的马太守整个人都已经看傻了,随后,姜兴这才拱手道:   “巡抚大人,吾不敢居功,只是马昌明此人实在是胆大妄为,竟然敢带着奸细来此!”   说话间,那乌国人见双拳难敌四手,立刻抢了一匹马逃窜了,徒留一脸疑惑茫然的马太守站在原地。   等姜兴一席话毕,马太守岂不知自己已经被算计了,他面色一白:   “巡抚大人!这都是姜兴设局害我啊!求您明鉴!”   可,从方才的变故之中,巡抚的心已经不知何时偏向了姜兴,这会儿,他沉吟片刻:   “宛阳郡太守马昌明,有偷采硫磺,勾结敌国奸细之嫌,来人,先剥去他的乌纱官袍,压入大牢候审!”   马太守听到这里,整个人都软了!   “大人,我没有,我没有……”   随后,马昌明便被直接拖了下去。   而等马昌明离开后,镇北巡抚直接一挥手:   “来人,将赃物带回衙门!姜将军,奸细之事,还要你多费心!”   镇北巡抚这些日子对乌国奸细之事也有所耳闻,是以方才发生那样的事儿后,他不假思索的站在了姜兴的一边。   这会儿姜兴计谋得逞,他只是冷静一笑:   “是,大人!”   等镇北巡抚离开之后,姜兴面上的狠厉一闪而过:   “派人去做的干脆一些。”   心腹立刻应是。   而今乃是午夜,马昌明即使要被镇北巡抚带走,那也需要在宛阳郡停留一夜。   可不巧的是,姜兴对于宛阳郡太守府如同会自己家一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当夜,马昌明便与狱中暴毙。   徐瑾瑜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未有所意外,以他二人的行事,一人落败,让第二人活到天明才是不正常。   赵庆阳这会儿也不由啧了啧舌:   “这位马太守还是太弱了……”   若不是硫磺矿大部分在宛阳郡,估计他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不光是马太守太弱的缘故,出于如今对于凉州的考虑,镇北巡抚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处置了姜兴。   否则,三万晋州军群龙无首,可不是一件好事。马太守若是想要扳倒姜兴,除非他能立刻把圣上请来,让姜兴下台后便能有人补上。”   这,才是徐瑾瑜一开始便不会选择马昌明的关键原因。   “呃,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赵庆阳忍不住小声嘀咕,徐瑾瑜却弯了弯唇:   “没有什么强人所难,只不过是二人反目成仇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故而他们不得不如此。”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临窗而立,一阵清风吹的他衣带翩跹,光洁的额头上,几缕乌发散落下来,却遮不住少年如星般璀璨的眼眸。   赵庆阳这会儿不知怎的,竟消了声。   哪有什么不得不?   不过是,在少年的步步推手之下,他们被自己的疑心驱使着,方才做出了这样的争斗。   从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斗起来的真实原因。   ……   马昌明死后第二天,徐瑾瑜便让整支队伍重新开拔。   马昌明死后,朝廷最起码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会重新委派新任太守上任。   而这三个月,将会是宛阳郡的喘息之机。   至于那留在宛阳郡的茗缘楼,徐瑾瑜直接给镇北巡抚去了一封信,告知他此地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地方。   马昌明畏罪自尽,镇北巡抚白跑一趟,心中自然烦躁不已,不知那没了靠山的茗缘楼还会不会那般嚣张跋扈?   将宛阳郡事宜安排妥当之后,徐瑾瑜终于离开了宛阳郡地界,才出宛阳,又进平重。   徐瑾瑜刚一踏上平重地界,便被姜兴直接派人前来邀请进入营中坐坐。   徐瑾瑜并未拒绝,依言而往。   等到达晋州军营时,姜兴并未第一时间出来,好似把徐瑾瑜等人晾在那里一般。   而徐瑾瑜见状,便知道是姜兴想要拿捏人的老毛病犯了,当下只是一笑,用眼神示意了队伍中纷纷不平的众人后,便抬眼打量起了晋州军营。   他们一行人被请入了军营,可实际上请人的兵将并未给他们安排休息之处,是以这会儿他们只能不上不下的站在帐外等候。   这会儿已经快要到了正午,暑热浓重,众人没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徐瑾瑜本就畏热,此刻如玉的面颊通红,长眉微蹙。   下一刻,徐瑾瑜只觉头顶投下一片阴凉,他抬眸看去:   “庆阳兄?”   “这里不远处便是校场,无遮无拦的,瑜弟还是在伞下避避吧。”   徐瑾瑜没有拒绝,只是道了一句谢,随后目光在四下打量。   而此刻,校场之上,哼哈之声不绝于耳,徐瑾瑜看着那整齐的队伍,不由微微颔首。   旁的不说,姜兴治兵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古代可不似现代,还知道列个方阵,等到了战场之上,也是全凭将领勇武冲锋,一腔士气而战。   可若是平日里,队伍之中便能有这等气吞山河,整齐有度的气场,在迎敌之时,也能多一二胜算。   只不过……   徐瑾瑜看着看着,不由眉头微皱,他竟然没有看到姜兴的身影,只看到一个高大黝黑的背影。   “敢问那位大人是何人?”   徐瑾瑜指了指领兵操练的黑影,兵将犹豫了一下,想着将军也没有交代自己不能回答人家的问话,故而便道:   “那位啊,是我们副将大人!”   出人意料的,兵将对于那位副将大人有着难以想象的亲近。   徐瑾瑜见状,又笑道:   “看来,贵军副将待你们应当极好了。”   兵将点了点头,认真道:   “咱们晋州军已经好些年没有打过一场正儿八经的仗了,不少人总喜欢说些泄气话,倒是副将大人一直鼓励我们。   平日里,咱们有什么事儿,像是衣服破了,被子烂了之类的琐事儿,将军也是不管的,都是副将大人操持。   所以,即使大家都觉得副将大人有时候所言太过不切实际,但也都听。听了,才觉得心里有劲儿呢。”   兵将小声说了两句,不多时,里面传出来几声咳嗽声,又一小兵跑了出来道:   “几位贵客,将军大人请几位入内。”   徐瑾瑜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只是在他刚一转身之时,那副将正好转过身来。   二人相隔的距离足足有五六丈,可徐瑾瑜依旧下意识的微微一怔,但随后,他便冷静的抬步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副将看到那少年的面容,也不由动作一顿,大军一下子斗停了下来:   “大人?”   副将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抱拳一礼:   “兄弟们,我今个儿有些跑肚,大家伙先自己练,我去去就来!”   ……   主帐之内,徐瑾瑜一进去便觉得一股子凉气扑面而来,原来是姜兴在里面放了两座冰鉴。   这会儿,姜兴一见徐瑾瑜,不由歉意一笑:   “徐大人,让您久等了。手下人不机灵,看吾正在忙于公务,也没有搅扰。”   徐瑾瑜扫了一眼姜兴空空如也的桌子,淡淡道:   “姜将军贵人事忙,倒是吾等打扰了。”   “哪里哪里,徐大人快坐,快坐。方才热坏了吧?吾这就让人准备些冰碗,您尝尝。”   “那倒不必了,冰寒伤身,既已近身,又岂敢多食贪凉?”   徐瑾瑜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含笑看过来的时候,姜兴不由呼吸一滞,这徐大人怕是说的不仅仅是冰碗的事儿了。   “马昌明已死,新太守尚不知何年何月来此,以后才是咱们发大财的机会,徐大人就不要计较这些小节嘛!”   姜兴笑吟吟的说着,可徐瑾瑜却寸步不让,似笑非笑道:   “是,马太守已经出局了,难不成姜将军想要欺我初来乍到?硫磺此物,举国上下,哪怕是乌国都需求不少,姜将军以为在乌国有一条线便够用了吗?”   姜兴闻言不由微微一顿,徐瑾瑜却不再看他,目光看着那座冰山上袅袅升起的白色雾气,轻之又轻道:   “姜将军,乌国这条线要是只单单来运送硫磺,那怕是有些太可惜了些,您觉得呢?   上一次,我入矿场之时,那些兵将看着那群矿工的眼神,可不是寻常的眼神……”   徐瑾瑜这话一出,姜兴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他不知道徐瑾瑜知道些什么,更不知道徐瑾瑜打算做什么,当下,他犹豫了一下,软下声线:   “那,徐大人的意思是?” 第201章   徐瑾瑜见姜兴还想要装傻, 当下也是笑而不语。   姜兴原本在位子上坐的四平八稳,可等徐瑾瑜说完这话后,便若无其事的低头品茶, 一品便是一刻钟,他便彻底坐不住了。   “徐大人。”   徐瑾瑜抬眼看了过来,可却依旧在原地若无其事的喝着茶水,他品茶时很安静,总是先用那淡粉的唇瓣含着杯沿略略停顿片刻,等唇上都沾满了水色,这才轻轻挪开。   茶水缓慢的滑过喉头, 少年的面色随之微微和缓红润, 让人几乎要以为他杯中应当是价值不菲的贡茶了。   姜兴此刻却没有什么欣赏计较的心情, 他还不知徐瑾瑜到底知道了什么。   “姜将军, 您有何事啊?”   徐瑾瑜终于开口,少年含笑的嗓音带着几分疏朗, 姜兴沉默半晌后, 终于认真的坐起了身子:   “徐大人,我知您智谋不凡, 以后……姜兴愿以您为首, 还请您, 不吝赐教!”   姜兴这话说完,整个人却像是浑身的力气被卸了一般,而徐瑾瑜却是搁下茶碗, 理了理袖子:   “姜将军, 应该知道, 合作的前提是坦诚。”   姜兴有些犹豫,徐瑾瑜又淡淡道:   “左右, 我在平重只停留三日,姜将军可以好好的想一想。好了,今日我有些累了,若是姜将军这里没有落脚之处,那便暂且别过了。”   徐瑾瑜说着,站了起来,姜兴立刻道:   “有,有的,来人,快给徐大人准备住处!”   徐瑾瑜随后冲着姜兴温和有礼的拱了拱手,笑着离开了主帐。   等徐瑾瑜离开后,姜兴微微一愣,他不由一掌拍在桌子上。   这个徐瑾瑜!   这会儿才什么时候他就累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吃亏!   但随后,姜兴又觉得轻松,他们这种人,与人打交道最怕的就是遇到那种六根清净,仿佛随时可以飞升成仙的人了。   是人,就会有欲。   可是,有些人的欲望藏的太深太深了。   让人想要探究也一时无法,倒不如这样爱憎分明一些,让人觉得轻松。   姜兴缓缓的靠回了椅子,开始思考徐瑾瑜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到了姜兴的地盘,就算是赵庆阳,都谨慎的没有多问一句,虽然他对于瑜弟今日所言也有些云里雾里,可是看着姜兴和他一样时,赵庆阳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随后,小兵带着一行人安置了下来。   他们的帐篷在距离主帐有些距离的地方,但胜在干净整洁。   毕竟,如今正值盛夏,整个平重只有那么一条蜿蜒而过的河流,自然舍不得让所有人去里面天天洗漱了。   是以,徐瑾瑜等人从军中走过去的时候,那味道别提多么酸爽了。   幸好方才姜兴放低了姿态,小兵也没有含糊,这才分了一批近期没有使用过的帐篷。   随后,众人分好的帐篷后,便开始到了各自的帐篷开始整理,徐瑾瑜并没有多少需要用到的东西,所以只用了一刻钟便将一切归置整齐了。   忙完了一切,徐瑾瑜便坐在桌前喝着军中的粗茶,沉默不语。   但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徐瑾瑜正在走神。   “瑜弟,你也不要因为这事儿担心了。天塌下来还有个高个儿的撑着呢!”   赵庆阳也坐在了徐瑾瑜的旁边,他了解瑜弟,知道瑜弟不是会因为小事纠结之人。   可是这一次,姜兴之事不同。   马太守还可以用姜兴借力打力,那姜兴呢?   他座下三万晋州军,又是在与乌国对峙的节骨眼上,为了稳定军心,岂能轻易动他?   徐瑾瑜回过神来,听了赵庆阳的话,笑了笑:   “庆阳兄,我没有担心。方才在军中一观,倒是不曾想,姜将军竟也是治兵有方之人。”   徐瑾瑜垂眸淡淡的说着,赵庆阳也沉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等到二人真的歇下之时,帐外才有身影一闪而过。   而另一边,姜兴听了这话后,确实不由沉吟片刻:   “兵,他莫不是想要本将全力相助他镇守凉州?可是圣上不是已经赐他兵权,他究竟想要什么?   坦诚,坦诚,本将究竟要怎样才能算坦诚?难不成要像马昌明那蠢货,叭自己家底儿翻给他看不成?”   姜兴没想到,自己特意让人去听墙角,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不由有些烦躁的往后捋了捋头发。   这一日,便在两人的数次暗中交锋下,悄然而过,等到夜色降临,徐瑾瑜用过了晚膳,便倚着桌子,翻着此前搜罗来的凉州志。   不得不说,姜兴捞银子一把好手,自己享受也是一把好手。   方才徐瑾瑜用的那顿饭,不管是做工还是用料都极其讲究,而姜兴脸军中都可以给他养一个这样的厨子,足以想象其平常生活有多么奢靡。   这会儿,万籁俱寂。   赵庆阳也将用过的碗筷送了回去,帐中只有徐瑾瑜沉静的呼吸声,以及间或的书页翻动的声音。   不知何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徐瑾瑜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外面便传来了一声轻之又轻的声音:   “徐大人,末将可能进来?”   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徐瑾瑜怔了怔,随后道:   “请进。”   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那张黝黑的面庞之上满是风霜,唯独那双沉静的双眼里,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几分晶莹的泪花:   “徐大人……”   “徐……”   “大郎啊!”   徐远山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即便是这会儿的几句话斗因为他的克制,带上了几分哑然,若非是徐瑾瑜耳力后,只怕他都要听不见。   此刻,徐瑾瑜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虽然看似平静,可却不知何时,已经微红了眼眶。   “爹。”   “终于找到你了。”   徐瑾瑜的声音虽然带着几分激动,可也仅限于这座帐子。   父子二人久久的凝视着彼此,帐外巡逻的脚步声还在耳中,帐内的二人用掉了平生所有的自制力,这才堪堪未曾让自己失态。   徐远山只激动了一会儿,随后,他便冷静下来:   “大郎,你快带人离开这里。姜兴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那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还与乌国勾结,不是可以深交之人!”   徐远山飞快的说着,出门在外七载,他已经磨练出了一双好眼力,只可惜当初的自己还是有些太过年轻,这才……   徐远山用力的抿紧了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走吧,大郎。”   徐瑾瑜听了徐远山的话,也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父子二人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这会儿徐瑾瑜请徐远山坐下:   “爹,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这,姜兴……”   徐瑾瑜垂下眼帘,淡淡一笑:   “爹尽管放心,我虽然带的人不多,可他若想偷听,也只会听到我想让他听到的。”   徐远山闻言一顿,随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过来时,似乎确实是有些太过顺利了。   想到这里,徐远山这才心中一定,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里满是欣慰:   “大郎长大了。不过……爹离家七载,你怎么便入朝为官了?”   “爹不在家,娘她们都惦记的厉害,我寻思做官指不定能找到爹。”   徐瑾瑜玩笑的说着,徐远山却立刻皱眉道:   “胡闹!官场水深,大郎你要是有个差池,爹还不如就死在战场上!”   “爹!”   徐瑾瑜声音落下,徐远山闷闷的低下了头,徐瑾瑜这才道:   “方才只是一部分原因,至于其余原因……”   徐瑾瑜三言两语将自己选择科举的原因简单说了一下:   “……事情便是如此,临安侯府势大,当时我不能与之硬碰硬,可若是我随他们回了侯府,您又不在家,家中没有男丁,娘她们只怕要为人鱼肉了。   爹若是心里记挂弟弟,待回京后,我会想办法让爹你们,一家团聚。”   徐瑾瑜顿了一下,如是说着,可是下一刻,便被徐远山直接抱住,抱的紧紧的,蒲扇大的手掌在他背后一拍:   “大郎,你说什么?!你是我徐家的儿郎!这辈子都是!”   这是自己当初顶风冒雪,用尽全力,豁出命来留下来的孩子!   徐瑾瑜随后,也抬起手,轻轻的拥住了徐远山,他低低道:   “爹,我好想你。”   他记忆中,那个在暴风雪中,打熊归来的伟岸的身影,终于在这一刻重叠。   原来,这就是有爹的感觉。   父子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现在还有姜兴这个心腹大患未除,二人只是克制的表达了一下思念,又话了几句家常,随后徐瑾瑜这才正色道:   “爹,方才您说姜兴有问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徐瑾瑜本是不报什么希望,但没想到,徐远山还真的点头了。   “我见过姜兴给乌国人送东西。”   徐远山这话一出,徐瑾瑜立刻抬眼看去,徐远山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接道:   “六年前,盛乌之间有一场大战,当时我还在郑家军中,因为一次战役失利,同袍战死,我被围困在一座孤山中十日。   十日后,晋州军援驰,我被姜兴救了出来,当时便力竭晕倒了。许是因为见我晕倒的原因,姜兴与乌国人的交谈并未避着我……”   徐远山缓声说起当年之事,这件事乃是这六年间一直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剑。   “我也曾想要传信回京,可是……所有经过青州的信件都会被查阅。”   他又哪里敢轻举妄动?   甚至,他生怕哪一日姜兴知道了此事,会给家人招惹麻烦,他连一封家书也不敢送去!   多少次,他在劝慰军中将士之时,又未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只要坚持,终有一日他会与家人团聚。 第202章   徐远山的言语十分质朴, 很多话他都压在心底未曾流露,只是偶尔定定的看着徐瑾瑜出神。   他在从徐瑾瑜的身上,想象远在京城的其他家人们。   徐远山说完了自己知道的信息之后, 他旋即认真的看着徐瑾瑜,声音带着几分沉重。   “大郎,你的来意……爹都已经听说了。圣上他如何做想爹不敢揣度,但平重此地不宜久留。   凉州虽险,可郑将军作风有度,此刻与姜兴一处,才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徐远山也不曾预料到, 自己有朝一日与家人团聚之时, 要说的不是什么倾诉思念的话语, 而是不得不催人离开。   这会儿, 徐远山一番话说完,却忍不住哽咽住, 此一别, 不知再聚又是何年。   可下一刻,徐瑾瑜伸手握住徐远山的手, 少年的手细白瘦长, 但也一时无法握住徐远山那饱经风霜, 裂纹密布的黝黑大手。   徐瑾瑜的目光在徐远山的手上停顿了一刻,随后他方才开口:   “爹,既然已经知道姜兴手握晋州军却不老实, 他是凉州后最后一道屏障, 我岂能容他?   圣上命我为凉州节度使, 掌二州调兵之权,姜兴不除, 则失一州稳固!”   徐远山心头一震,他嘴唇嚅了嚅:   “傻孩子,你……”   凉州将失,迫在眉睫,圣上或许只是把你当了一颗马前之卒,否则……又怎会让你去闯这必输的战局?   按大郎所言,他今年也才堪堪入仕,圣上何至于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他?   徐远山犹豫再三,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徐瑾瑜这会儿理智回笼,看到徐远山这幅模样,便知道他的顾及,不由微微一笑:   “爹,放心吧,我既然敢来,便有万全之策。只不过,这两日还请爹依照原样行动,莫要打草惊蛇。”   徐远山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他看着孱弱,可若是决定了什么,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当下徐远山叹了一口气:   “好,有用得着爹的地方,你让人来说一声。”   徐远山随后,站起身,眷恋的看了一眼徐瑾瑜,他练兵之时的无意一瞥,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让他早就心都飞了。   这会儿看到真人,这才终于安定下来。   徐瑾瑜看着徐远山,忽而一笑:   “爹,你练兵的模样真俊,娘看到都会认不出呢!”   方才还镇定自持的汉子,那黝黑的面庞已经泛起了红光,随后忙不迭的走出了帐子。   大郎这孩子,多年不见,嘴也忒甜了!   徐瑾瑜见状,不由莞尔。   等徐远山离开后,徐瑾瑜这才靠回椅子,未使用的茶碗在他的指尖下,滴溜溜的转着圈儿。   徐瑾瑜轻声自语:   “姜兴啊姜兴,这些可都是你亲自送入我手中的……”   ……   翌日,徐瑾瑜若无其事的起身洗漱,用饭,看书。   因那厨子好用,徐瑾瑜还多吃了半碗饭,赵庆阳见状都已经谋划着把人拐回京城了。   而徐瑾瑜这边稳得住,姜兴那边便不行了。   姜兴夜里碾转反侧,左思右想,可终究不得其法,可是徐瑾瑜只会在平重停留三日,三日一过,他若是入了凉州,与乌军正面对上,以他的手段,姜兴想……他一定很容易与乌军对上线。   而等到那个时候,他对于徐瑾瑜的作用,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所为合作,最重要的就是时机。   过了那个村,就没有那个店儿了。   不过,现在自己手里还握着大半的硫磺矿,这是徐瑾瑜纵使成功成为凉州节度使后,也无法拥有的,是自己的优势。   姜兴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一直到了天明,但姜兴这种人最是知道如何让一个人舒舒坦坦,他熬着等徐瑾瑜用过了早饭,这才遣人去请。   只不过,徐瑾瑜来的有些稍晚,这回徐瑾瑜只带了赵庆阳一个人,少年看着弱不经风,可是那举手投足间的悠然气度仍然令人不可小觑。   “姜将军久等了,方才吾一时贪看书中之言,倒是来迟了。”   姜兴一时分不清徐瑾瑜这是在以牙还牙,还是在说平常话,当下也只是笑着打了一个哈哈,这才道:   “哪里哪里,这会儿时候尚早,徐大人什么时候来都不算晚!”   徐瑾瑜闻言,唇角笑意加深:   “姜将军眼下尚有青黑,这话说的可不诚恳,想来还是怪我的。”   姜兴:“……”   不是吧,坦诚这就开始了?   姜兴随后不由苦笑一声:   “徐大人观察入微,我不过是一时忧虑军中之事,这才迟迟未眠……”   徐瑾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后岔开了话题:   “姜将军,说起来,我在凉州志中,倒是看到了一则奇谈,传闻凉州晏安郡中有一处奇地,名曰鬼失林。   素日鲜有人迹,可一旦有人误入,别说是人了,只怕连鬼都会迷失其中呢。”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可姜兴这会儿心脏却开始剧烈擂动起来,徐瑾瑜慢悠悠道:   “此前,我在驿站中,听闻宛阳平重两地,也有一片鬼泣林……这听起来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兴听到这里,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没有想到,徐瑾瑜还未入凉州,便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的信息!   可是,那不过是两片平平无奇的林子啊!他到底是怎么精准的搜索出来这两处自己的交易地的?!   姜兴想到这里,不由庆幸当初他并未与徐瑾瑜为敌,否则……倒下的可不一定是马昌明。   随后,姜兴面色一整,认真的看着徐瑾瑜:   “徐大人,您……还想知道什么?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您莫要见怪吾此前的怠慢。”   “怎么会呢?姜将军只要做一个坦诚的人,我都会很好说话的。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姜将军如何能在久不动兵的晋州,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姜兴眼皮跳了跳,随后,他缓缓道:   “徐大人许是不知,咱们行伍之人与文臣不同,拿不起笔杆子,便要用人命来填。   吾……在十年前,曾经遇到了一个将自己绑在马上,狼狈逃窜的乌国人。   那人,乃是乌国的三皇子。他蒙吾所救,又得知平重境内有一座硫磺矿,便巧用口舌,让吾……同意与他合作。”   “合作?只是硫磺矿的合作吗?姜将军不妨讲的清楚一些。”   徐瑾瑜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姜兴的心不由紧了紧,这位徐大人总能从字里行间,剥出自己想要隐藏的事实。   “……我偷偷开采硫磺矿,而乌国用小股部队骚扰晋州边境来为我的军功,添砖加瓦。”   姜兴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其他一开始并不想这样的,可要开采硫磺矿需要的人手并不是当时的自己可以拿出来的。   可是……那人头大的硫磺矿石,便是一百两银子啊!   那是他当兵数载,才能有的饷银!   可这些,只需要一块石头而已。   起初,姜兴只是找一些嘴严且缺银子的兵将去挖矿石,他们大多不识得硫磺,挖一天石头便能有一两银子,在他们看来,这是姜兴在做好事儿。   可慢慢的,他们的面容开始改变,身体渐渐变差。   姜兴心中打鼓,随后……他求助了乌国三皇子,三皇子立刻派人出来骚扰晋州边境。   而姜兴在这个过程中,清理掉了那些不对劲儿的兵将,积累了军功……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收刹不住了。   “后来,马昌明上任,他也打起了硫磺矿场的主意,并且发现了我的动作,我便也拉他入局……”   姜兴缓缓的说完后,并没有从徐瑾瑜的面色上观察出一分异样,他随即道:   “我知道徐大人的本事,您若是进了凉州,只怕有无数种方式和乌国搭上线,可是……这硫磺矿,现在可只有我一家独有,为了不让您白白担心,我欲与您三七分成。   您三我七,日后凉州境内,烦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知道的,我这上下要打点的地方可不少。”   姜兴说的可谓是诚恳非常,而徐瑾瑜听后,仿佛在思索的垂下眼眸,姜兴一气说完后,这才用茶水滋润起自己干燥的喉舌。   半晌,徐瑾瑜终于抬起头,他淡淡一笑:   “这就是姜将军的底牌了吗?硫磺……确实是一个好东西,可到底也是上不来台面儿的东西。”   姜兴闻言,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可此前数次打交道的经验让他屁股还安安分分的粘在椅子上。   徐瑾瑜像是没有发现姜兴的异样一样,他继续不疾不徐道:   “我要乌国三皇子这条线,不知道姜将军肯不肯割爱?”   姜兴闻言,犹豫道:   “徐大人的意思是……”   “圣上要我前来平定凉州,我总要做出点儿成绩不是?”   徐瑾瑜那双桃花眼终于与姜兴对了上去,姜兴想起自己的升迁之路,随后眼睛一亮:   “噢……这个事儿啊,其实也不难,只不过,徐大人您能拿出什么来让乌国人配合您演戏?”   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姜兴一眼,果然一个沉不住气就翘尾巴,徐瑾瑜口吻平和道:   “乌国,最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助他们谈成。”   徐瑾瑜寥寥数语,让姜兴不由愣在当场,过了许久,他才终于缓过神来,磕磕巴巴道:   “徐大人是说,是说互……”   姜兴连那个字眼都很难说出来,这可是近年乌国人越闹越凶的根本原因啊!   徐瑾瑜轻轻点了点头,缓声道:   “所以,这条线,姜将军舍不舍得呢?一旦互市促成,姜将军这个牵线人,这好处也是受用不尽啊。”   姜兴有些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第203章   徐瑾瑜这话一出, 姜兴目光中闪烁着亢奋,可是却一直迟迟未曾发话。   而徐瑾瑜也并未多言,只是很有耐心的喝着茶水, 等着姜兴的答案。   与此同时,一旁的赵庆阳见状下意识的挠了挠下巴,不是吧,瑜弟怎么这么早就把底牌露了?   乌军当初对大盛官员和将士所做的种种恶行,他纵使未亲眼所见,可想起来仍觉得深恶痛疾!   若是可以,他宁愿让自己手中长剑, 饱饮乌人之血!   在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 姜兴终于搓了搓手, 按耐住心中的跃跃欲试, 低声道:   “徐大人的本事,我自然是清楚的, 可是三皇子却不一定能清楚……”   “噢?也就是姜将军与其相交多年, 有您的担保,也无济于事吗?”   徐瑾瑜的目光终于流露出几分审视,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 姜兴只觉得无所遁形,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磕巴:   “徐,徐大人,话, 话不能那么说……”   徐瑾瑜只是定定的看着姜兴, 忽而一笑:   “这话呢, 姜将军只管去传,乌国的情况, 相信乌国三皇子比你更清楚。”   姜兴听了徐瑾瑜这话,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好,好,好,徐大人尽管放心,话我一定带到!”   徐瑾瑜随即颔了颔首,便又与姜兴说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只不过姜兴心里藏着事儿,总觉得徐瑾瑜的话是在点他。   等到好容易送走了徐瑾瑜后,姜兴竟是一个没忍住,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喃喃道:   “互市啊……这徐大人还真敢说!”   可是,纵使是姜兴,也无法保证徐瑾瑜说的一定是假话。   于是,他在一番犹豫之下,还是传了信。   而另一边,徐瑾瑜带着赵庆阳一并回了帐篷后,因为昨日一番调度之后,帐篷周围都是自己人守着,赵庆阳终于敢坦言:   “瑜弟,现在说起互市,是不是太早了?”   “早吗?”   徐瑾瑜请赵庆阳坐下来,为两人斟了茶水,随后不紧不慢道:   “庆阳兄,你可知马太守那批硫磺被扣了下来?且如今硫磺矿正被镇北巡抚派人盯着,圣上只怕不日便要对其管束起来。   如无意外,这一个夏日,乌国都没有足够的硫磺来使用,而对于他们那样牛群集中养殖的情况,没有硫磺……他们的冬天将更加难过。他们需要互市。”   徐瑾瑜笃定的说着,随后,他轻轻垂下眼帘,淡定道:   “姜兴自持手中的硫磺,可若是他能聪明一些,便该知道,他手头剩下的硫磺,已经是奇货可居……”   这才是方才徐瑾瑜并不欲与姜兴多言的原因,也就只有姜兴现在还在傻乎乎的想着把那座硫磺矿场视作囊中之物。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的话,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所以,迫于现状,乌国三皇子一定会选择与瑜弟合作!没有硫磺,他们的牛羊牲畜会大大减产,只要等到冬天,没有足够的物资储备,乌国上下都将面临生死困境!   可是瑜弟,若是如此的话,我们只管等他们自取灭亡不久可以了?何必要与其正面对上?”   徐瑾瑜闻言,看了赵庆阳,摇了摇头:   “庆阳兄,连我一个局外人都知道乌国今年的冬日不好过,何况是乌国人?   若是不能妥善解决此事,乌国一定会在秋季对凉州、乃至晋州发动总攻。   凉州的郑家军暂且不论,晋州军……只怕早就已经成为了其俎上之肉了。”   赵庆阳听到这里,只觉得脑子一蒙,他愣愣的看着徐瑾瑜:   “瑜弟是说……”   “堂堂乌国三皇子,怎么就那么轻轻松松被一个小兵救下?还为了他屡次出兵,帮他清扫后路?就是亲爹也没有这么妥善的!   乌国之所以一直没有对晋州下手,除了硫磺之外,只怕还有凉州郑家军的震慑。   可如今,郑家军连败,凉州危在旦夕……乌国若出手,只怕是抱着生吞二州之心!”   徐瑾瑜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的赵庆阳头脑发蒙,忍不住道:   “那,瑜弟所说的互市,他们还真能看得上眼吗?”   一旦被乌国攻下凉州和晋州,这已经足够他们享用很久了,互市对于他们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徐瑾瑜诧异的看了一眼赵庆阳:   “怎么会看不上眼?乌国人不善耕作纺织,纵使短暂的攻下两州,可按照他们的生活习惯,他们也无法在此地长久的停留,一顿饱和顿顿饱,他们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徐瑾瑜顿了顿,眸色微沉:   “就算是分不清,这些年的教训,也够了。”   ……   姜兴传信的速度很快,三皇子回信的速度也不慢,正巧是在徐瑾瑜即将准备离开晋州军营的时候,三皇子给出了他的答复。   “徐大人,三皇子说,他,他,他想要徐大人证明一二自己……”   明明徐瑾瑜的面色很是平静,姜兴却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放轻语气,徐瑾瑜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他日,我定有大礼送上,还望三皇子喜欢。姜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姜兴眼皮子一阵狂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一般,但即使如此,在徐瑾瑜离开前,姜兴还是忍不住出声唤住徐瑾瑜:   “徐大人,纵使三皇子心有疑虑,可我们之间的合作,应当作数的啊!”   徐瑾瑜撩起一角车帘,看着姜兴一脸殷切的模样,他不由勾了勾唇:   “那,就要看姜将军的本事了。”   姜兴听了徐瑾瑜这话,心中巨石落下,虽然现在风头有些紧,可日后如何……那硫磺矿场还不是他说了算吗?   随后,姜兴笑脸盈盈的目送徐瑾瑜离开。   晋州与凉州相隔不远,但即使如此,徐瑾瑜等人也走了足足五日这才成功抵达。   凉州城中,一片暮气沉沉,只有面目麻木的百姓为了生计在街道上来回奔走。   就算是恶吏当头的宛阳郡,都比其更像是一个正常的城池。   夏日的烈风,从破破烂烂的城墙上吹过,那里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正顶着烈日,撒着汗水修补着城墙。   不闻叫卖之声,不见孩童之影。   整座凉州城,如同一座濒死之城。   “瑜弟……”   赵庆阳轻轻唤了一声,可又不知说些什么。   纵使在南疆,那些百姓虽然过的坎坷,可也不曾如眼前这些百姓这般,如若行尸走肉一般。   他们,似乎已经先放弃了自己。   徐瑾瑜看着眼前的一幕,亦觉得心情沉重,他低声道:   “我们先去军营看看。”   众人穿行过明明行人济济,却分外安静的街道,不知走了多久,这才看到在城外驻扎的郑家军。   与城内百姓的死气沉沉相比,郑家军亦是不遑多让,就连赵庆阳拿出了圣旨,其也是一脸麻木的请他们等着,随后禀报了郑二郎,郑齐。   郑齐早于数日前,便得知了圣上派了一位节度使前来此地与乌军一战的消息,于是便让守卫将一行人请了进去。   徐瑾瑜来到主帐的时候,帐子上还有着几条干涸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徐瑾瑜的目光在那血迹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抬步走进了主帐。   刚一进去,那正坐堂前的青年便抬头看来,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带着几分审视与常年征战才有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若是寻常文臣定会被吓得面色巨变。   可,出乎郑齐预料的是,徐瑾瑜只是脚步微微一顿,随后看着他的目光中,却满是包容与怜悯。   就好像是,在面对不懂事儿的孩子一般。   郑齐不屑的扯了扯嘴角,这会儿他那负伤的右臂正软塌塌的垂下一旁,除了那双狼崽儿一般的凶戾眼眸外,他那张胡子拉碴的尊容实在难以恭维。   “哪位是节度使大人啊?您来了,郑某便可以好好歇着了!”   郑齐懒懒的说着,可却连头都未抬。   徐瑾瑜几步走上去,也并未等郑齐说话,便直接坐在了其右下方,淡淡一笑:   “吾曾听武安候谈及凉州郑家军,当初可是让乌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而今……这是被其吓破了胆子?”   “你放肆!本将纵使再落魄,也不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污蔑的!”   郑齐一拍桌子,下一刻便提剑指向徐瑾瑜,赵庆阳也拔剑出鞘,刘平等人纷纷戒备,一时间,帐中气氛似乎凝固了。   徐瑾瑜眼神淡漠的看着郑齐用完好的那只手提着剑,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的模样,缓缓道:   “这就是郑家人的风度,剑指同袍?徐某今日领受了。”   “你!”   郑齐目眦欲裂,随后冷哼一声,直接丢下了手中的长剑,气呼呼转身坐回了自己位置:   “徐大人,和乌人对战,可不是耍嘴皮子便行的!”   “行与不行,那是我的本事,倒是郑将军……也还算并未完全失去了血气。”   徐瑾瑜眨了眨眼,看向了郑齐,郑齐闻言,微微一顿,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徐瑾瑜:   “徐大人,就凭你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一趟凉州,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过……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刷功绩的好地方,你还是趁着乌国没有再掀战争前,早早打道回府吧!”   郑齐一番试探过后,缓缓的靠在椅背之上,语气满是疲惫。   他们,是被乌军彻彻底底的杀穿了!   全军上下,包括他们所守护的百姓,只怕都已经不再信任他们了。   他们又如何与乌人一战?   “是吗?但短时间内,吾只怕不能离开了。”   徐瑾瑜慢悠悠道:   “进凉州前,吾已经向乌国递交了,一份战书。” 第204章   郑齐听了徐瑾瑜的话, 一脸不愿相信:   “徐大人,你在与我玩笑吧?”   徐瑾瑜只是含笑看着他,不语。   随后, 郑齐这才面色一肃,不顾自己还垂下的手臂,急急绕过桌子冲到徐瑾瑜面前,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你当真递了战书?”   “你疯了!”   郑齐用完好的手,一巴掌拍在了徐瑾瑜身旁的案几之上,双眼迸溅出鲜红的血丝:   “你想死,现在就给我滚出营外受死!我手下的兵, 不是给你们这个心黑的淌水的文臣上位添砖加瓦的!”   郑齐冲出来的突然, 他与徐瑾瑜一站一坐, 这会儿他双目满是戾气的盯着徐瑾瑜, 散乱的发丝正好落在徐瑾瑜的脸侧,轻轻飘动。   而徐瑾瑜对于郑齐的暴起并未慌乱, 甚至还抬手制止了赵庆阳等人的上前, 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皮,淡淡道:   “郑将军错了, 我并不想死。相反, 我很怕死, 这世上还有我想要守护的亲朋,我怎么舍得轻而易举的去死?   可如今郑家军一片死气,以目前的现状, 不管你们再修养多久, 若有一战, 胜算几何?”   徐瑾瑜口吻并不激烈,可却直击人心, 郑齐对上那双清澄的桃花眼后,下意识的泄了凶气,等听完了徐瑾瑜的话后,他那只手臂有些撑不住般,摇晃了两下。   “难道你所谓的莽撞的下战书,让现在士气低迷的将士们去迎敌就不是死了?!还是说,你想要他们死得其所?”   郑齐说着,眼神嘲讽的看向徐瑾瑜,他自少年至边疆,领兵多年,对于皮相早已不看在眼中。   这少年就是生的一张观音面又如何?   可他却有一颗罗刹心!   “哀兵必败,若是连这个道理你都不懂,你来这里与草菅人命何异?!”   “我只哀兵必败,可也知背水一战!”   徐瑾瑜毫不相让,眼神坚定的看着郑齐:   “郑将军,我初来乍到,本该徐徐图之,可是时间不等人。以郑将军您与乌国周旋多年的经验来看,郑家军如今可否能撑过乌军秋日的总攻?”   徐瑾瑜这话一出,郑齐不由后退了几步,他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徐瑾瑜,下意识的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   “你怎知乌军会在秋日发动总攻?”   徐瑾瑜挑了挑眉:   “了解乌国人的习性之后,判断这些很难吗?乌军纵使如何骁勇善战,他们首先是一个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   一个乌军需要多少乌国人供养?他们本就不及我大盛人口昌盛,而今正值夏日乌国人手短缺之时,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徐瑾瑜的话语让郑齐只觉得振聋发聩,可随后,他竟苦笑着跌坐在地,丝毫无意维持自己在同僚面前的仪态,他抬手遮住眼睛,声音无端透着些悲怆:   “我如何不知?可现在已经连失两郡,我大盛军队更是被乌军连破,我又能怎么办?   徐大人,你睁眼看看,这满营的将士们,他们无一人畏死啊!可是,我们真的无法战胜乌国。   长枪大马,他们顷刻之间便可以收割掉几个,几十个将士的性命!主帐外的血迹你可看到?那是我座下副将护我离开是留下的!”   郑齐一字一句的说着,苍白的话语道不尽他的哀鸣,无人知道,这么多日来,他留在旧帐之中,看着帐外的血痕之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又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一个戍守边疆数载的将军,竟然不顾仪态的失声哽咽。   他在那一战中活了下来,却也将自己永远留在了那一战中。   主将尚且如此,何况兵将乎?   赵庆阳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起初并不懂为何凉州较之宁州的境况比起来是那样的惨淡。   可是现在,他们或许有些明白了。   卫家军虽然食不果腹,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尚在,纵使饥肠辘辘,下一刻也能提刀厮杀。   可是,郑家军不同。   他们已经被乌军打断了主心骨,纵使此刻看着完好无损,可若逢大战,他们不过是一个脆弱的,随时会被击倒的躯壳罢了。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郑齐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只有一只手,起身的时候,不由得摇晃了一下,徐瑾瑜随后扶了一把,可是郑齐直接挥手甩开:   “徐大人,我无事,还提得动刀。”   等郑齐坐回了原位之后,他沉默了一下,随后道:   “这些日子,我已经尽可能的疏散百姓去往晋州了,只不过还是有些百姓不愿背井离乡。   可我郑齐还能喘气一天,便该护他们一天。但,徐大人,我知你所思,可百姓何辜?!   我郑家军可以背水一战,那我身后的凉州百姓又当如何?他们的妻儿子女,便该为了这座死城赔罪吗?!!”   “郑将军又怎知,晋州便是安全之地?”   徐瑾瑜静静的听着郑齐的话,等他歇气的间隙,这才低语一句。   郑齐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他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徐瑾瑜,随后,徐瑾瑜直接拿出那封乌国三皇子送回的手书,郑齐直接一个倒吸冷气。   “姜兴?乌国三皇子?他们,他们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了?!!”   郑齐震惊到失声,随后徐瑾瑜从郑齐的手中抽回了那封信,眼神平静的看着郑齐:   “待他日乌军吸取了长平、遂安二郡的资源,开始整兵一同攻打凉晋二州之时,郑将军还会觉得我今日的战书下的早了吗?”   郑齐的嘴唇哆嗦了两下,一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晋州军早就与乌军沆瀣一气之事,着实给了他迎头痛击。   他本以为的兄弟同袍,最坚实可靠的后盾,没成想早已经成为了异敌叛徒,刺向他们的利刃!   那他之前所做的种种,不过都是一个笑话!   他竟不知,他所坚持的眼前之事,又有什么用?   郑齐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起来,随后徐瑾瑜温声道:   “不过,我让郑将军知道此事,并非是让郑将军忧心,此事我已经有了解决之法,郑将军只需要在乌军兴战前夕,操练好兵将,莫要让他们拿不起刀,提不起枪!这一次,我保证让你们可以……血债,血偿!”   徐瑾瑜加重了语气,那双桃花眼此刻也难得带出了几分萧杀之意,与郑齐对视的一瞬,郑齐不知怎的,只觉得冥冥之中,他应该相信少年的话。   “我,如何信你?”   郑齐声音沙哑,他还是不愿意让自己手下的兵将白白送死,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   徐瑾瑜闻言,略一沉吟,道:   “越军那场无伤之战,郑将军应当知道。”   “自然,那一战纵使卫家叔父传信来此时,只有寥寥数语,也已经足够让我心驰神往。   我知卫家叔父不善谋战,也不知得了哪位高人相助?若是能请来那位高人,或许他真的会力挽狂澜也未可知!   到时候,我定将他奉为座上宾,只要能守住凉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就算是那位高人原来前来,只怕时间也已经不够了。   郑齐一脸惋惜,一旁的赵庆阳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啧,这就是你对座上宾的态度?又是提刀吓唬,又是大喊大叫?”   郑齐闻言不由皱起眉头:   “你是……镇国公世子?”   赵庆阳:“……”   您可真是眼尖,我都提剑在你眼皮子下面晃了一圈,您才认出?   “那位高人何在?快请高人入内,可是要我亲迎?高人现在何处?你们要是早说你们带了高人,我方才便不与你们吵嘴了!”   郑齐说着,连忙站起身,动作僵硬而生疏的为自己搭理着仪容,只不过他已经颓废多日,又是一只手,怎么打理也出不来一个人样。   郑齐只好气馁的放下了手,又一次真诚发问:   “赵世子,那位高人究竟在哪里?”   赵庆阳看着郑齐一通瞎刨,越发不堪入目,当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只别过脸去,努了努嘴:   “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喽。”   郑齐看向正抄着手,悠哉悠哉坐在一旁的徐瑾瑜,瞠目结舌:   “他他他,他就是那位高人?!”   “不然,郑将军以为圣上会随意轻乎了边疆之事,派我一个黄口小儿出来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郑齐只觉得脸上一阵热意,他张口欲言,可是半晌也没有憋出一个字。   想想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又怎么会对异国之敌的习性了解颇深?   又怎么会探出晋州守将之异?   最终,徐瑾瑜看不下去了,含笑为郑齐解围:   “不过,此番虽然小有误会,却让我看到郑将军一颗赤诚之心,就冲着您这份爱兵,为民之心,我也会鼎力助您!”   郑齐闻言,单手抹了把脸,总觉得自己不能被一个少年比过,当下也是起身一礼:   “徐大人,郑齐愿听您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瑾瑜轻轻点了点头,等郑齐重新坐下后,这才不紧不慢道:   “郑将军,现在您先与我说一些军营兵力的布置。”   郑齐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经过此前与乌军的大战,郑家军……被彻底杀穿,骑兵尽数阵亡,弓箭手剩余六千余人,盾兵一万三千余人,步兵三万九千余人……   而乌军虽然兵力只有我们的一半,可是那支铁骑兵实在悍勇,非……人力可敌。”   郑齐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多言倒像是自己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而徐瑾瑜却听的很认真,他思索了一下:   “所以,重点是乌军的铁骑兵吗?”   “不错,乌国人确实比我大盛百姓高硕一些,可要是在平地上真刀真枪的干起来,咱们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徐瑾瑜听罢,含笑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郑将军可以请待佳音了。”   之后的几日,郑齐怀抱着三分希望,三分不确定,四分忐忑开始重新操练士兵。   只不过,兵将们大都因为之前被乌国人骑脸嘲讽,彻底丧失了斗志,还是郑齐严惩了两人后,将士们这才重新提起劲儿来。   按理来说,士气低迷之时,本不该如此,可是事出从权,郑齐不得不兵行险招。   就这样,郑齐用了七日时间,让郑家军勉强有了一点儿精神,可确实眼神厉的,只一眼,便可以看出来,他们这支队伍也不过是外强中干。   他们,已经丧失了他们的军魂!   等到第七日,傍晚。   大地缓缓颤动起来,这熟悉的感觉让瞭望塔上的守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用力拉动了铜铃,仿佛发出最后的示警:   “敌袭!戒备!”   一瞬间,城内的灯火瞬间亮了起来,可是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安静。   他们都在等待城破那一日,与乌国人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郑家军的军营里也开始了一系列精密的调度。   徐瑾瑜于夹杂着夏日燥气的晚风中登上了城墙,他穿着绯红色的官袍,残阳如血般让他尽沐其中,看不清面目。   与此同时,乌军铁骑的首领似乎看出来了徐瑾瑜的身份与众人不同,但他只是轻佻一笑:   “就是你这个连刀都提不动的杂鱼来给老子下战书的?你现在乖乖滚下来,让老子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几圈,指不定老子心情好,能让郑家军这些软脚虾多活两日!”   “瑜弟,我去杀了他!”   赵庆阳气的拔剑就要冲下去,徐瑾瑜抓住了他的手臂,随后趁着铁骑首领大放厥词的时候,直接一抬手,厉喝一声:   “放!”   下一刻,一支支带着火星的箭矢划破长空,又眼尖手快的铁骑兵立刻用长枪挑开。   可谁知些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箭矢,随着箭矢落地,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轰隆!”   “轰隆!”   一声声撼天动地的惊天巨响将那支装备精良,战马奔腾的铁骑兵炸的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徐瑾瑜看着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郑家军,疾声道:   “天命在我大盛!将士们,杀!乌国铁骑已经形同摆设!今日是雪耻之日!今日是复仇之日!”   风急天高,少年立在城头的身影是那样的笔直,如同一根鲜明的旗帜,他那绯色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乌黑的发丝四散分起。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高坐云端的仙人。   而随着少年话音落下,城门后的兵将们立刻如潮水一般冲进了战场!   火弹炸开后的巨响在原地留下了一片片火苗与焦土,惊马后的乌军不得不放弃战马,与郑家军正面交战。   可是方才那句“天命在我大盛”,犹如天上仙音,让乌军已经未战先怯! 第205章   第一个发现乌军未战先怯的, 乃是冲在最前面的前锋,当他拿着武器冲向乌军的时候,那些刚被炸的惊了马的队伍里, 竟然有大部分人连兵器都没有握在手里!   随后,那前锋也立刻高声道:   “天命在我大盛!将士们,随我杀!”   随着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过后,在一片焦土之上,没有高头大马的乌国人仿佛失去了有力的臂膀,纵使其生的高壮,可也被压制的无法与郑家军一战!   经过了最初的颓唐之后, 在那地面上一朵朵火花绽放后, 郑家军将士们那叫一个无所畏惧, 深切上演了如何把敌人打会老家!   原本乌军已经想要退守遂安, 可是郑家军实在来势汹汹,所以在一番衡量之下, 他们纷纷仓皇逃窜, 最终他们不得不守住最后的长平郡,与郑家军僵持起来!   这场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 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声马鸣响起, 郑齐压抑不自主兴奋的一掌拍在了城墙上:   “好啊!徐大人,打今日起,咱们也有那样的高头大马了!不算战死、吓死的, 足足有八百匹!   有了这个战马, 他日我们再与乌国对上, 便多了三分胜算!”   郑齐激动的热泪盈眶的对一旁的徐瑾瑜说着,而徐瑾瑜听了这话, 手指只是轻轻的在城墙上轻叩,唇角含笑,却并未开口。   又过了片刻,有人骑马归来,还未等马彻底停稳,他便飞身下马,激动的上气不接下气:   “将军!徐大人!吾等已经擒获乌军贼首!”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乌军这支铁骑军的首领也是乌国鼎鼎大名的四皇子,而这位四皇子是乌国皇帝唯一的嫡皇子。   等听了这话后,徐瑾瑜和郑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脸上纷纷露出激赏之色:   “好!好极了!速速将乌军四皇子带回来!”   很快,那将士便飞身上马,过了许久,一个黑色的身影由天边渐渐放大。   与此同时,那马上一个被如同猪猡般捆了手脚的乌国四皇子看到郑齐后,直接冷笑道:   “郑将军还真是好胆,竟然也有胆子拿得起刀!我劝你最好放我回去,否则等我乌国大军压境,到时候……莫说是凉州城,一举攻下你们大盛的国都,让你追悔莫及!”   “郑将军会不会追悔莫及,吾不知道,吾只知道,如阁下这般嘴硬的,可是会挨打的。”   徐瑾瑜淡淡的看了一眼乌国四皇子,他生的五大三粗,只有身上精制的盔甲泛着寒光。   “来人,将乌国四皇子在城门上吊起来!昔日乌国人将我大盛官员百般蹂躏,今日也该轮到我们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让兵将们立刻精神一震,一个个高举武器,齐声高歌起来,那声音如同海浪一般,一层一层,高潮迭起,看的郑齐都不由双目微红。   “已经大半个月了,我都不曾见到他们这般……”   郑齐忍不住落泪哽咽,不过这哽咽是开心的哽咽,他难以想象,在被敌人一挫再挫的条件之下,原本死气沉沉的军队,竟然在这一刻重新迸发了生机与活力!   这一战,郑家军大获全胜!   除了被挂在城门上示众的乌国四皇子外,郑家军与凉州百姓都高兴的直接庆贺起来。   而即使是凉州这样简陋的地方,郑齐也硬生生的张罗了一桌酒菜:   “徐大人,我敬你一杯,谢你此番相助,才没有让这么多兄弟都埋没在我手里!”   徐瑾瑜闻言只摆了摆手,道:   “郑将军此言差矣,我纵使小胜一场,可若无郑将军数年如一日的镇守边疆,又怎么能等到这一天呢?我身体不便,便以茶代酒,敬您辛苦!”   徐瑾瑜三言两语,让郑齐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连失两郡之后,便是军中将士都会偶尔私下议论,是否是自己指挥不当的原因,可……谁能想到,头一个认可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千里之外,曾经他最瞧不起的文臣。   郑齐是一个口齿笨拙的人,他说不出多么漂亮的话,随后他只得端起面前的酒杯,仓促道:   “哪里哪里,我,我就不多说了,意思都在酒里!”   随后,郑齐一扬脖,将一碗酒喝的一滴不剩,他翻转酒碗,带着几分北方男儿的豪爽:   “徐大人,再来!”   徐瑾瑜眼看着郑齐就要把自己灌成一个酒坛子了,连忙拦住:   “好了好了,郑将军,喝酒伤身呐!”   “我,高兴。”   “我,太高兴了。”   郑齐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着。   无人知他这段日子心中的苦闷与隐忧。   现在一朝扬眉吐气,可不是要让自己好好的醉一通?   “那我还能让郑将军更加高兴!”   随后,徐瑾瑜拍了拍手,只见刘平压着一连串,十数人走了进来:   “火弹下发之后,这些人一直蠢蠢欲动想要传信出去,郑将军与乌军对垒这么多年,怎么独独就今年连吃败仗了?”   徐瑾瑜端起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而郑齐却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底下的一群人:   “王大牛,刘大力,李先……”   郑齐一个一个名字念了过去,这些人的官职有大有小,可只是一场战争,便能抓了这么多的叛徒出来,郑齐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按理来说,长平郡不该那么快失守,当初乌军突破布防薄弱处时,我便该反应过来了。”   郑齐喃喃的说着,可是却心痛如绞,因为这么几颗老鼠屎,差点儿让他的郑家军折在这里!   徐瑾瑜明白郑齐的心中所想,当下也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坐着,而郑齐看着他们,认真了思索了一会儿,面上一阵恍然:   “你们……似乎都是晋州人士啊。”   而晋州,那可是守城主将早早就与乌国三皇子沆瀣一气了!   “来人,今有叛徒十七人,即刻将其斩首示众,悬挂在城门外!”   郑齐面色冷厉的下令说道,只是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还是忍不住眼眶微红。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人群中,立刻掀起一阵求饶声,呜呜咽咽,可是郑齐听的心烦,直接让人堵着嘴带下去了。   而原本被挂在城门上的乌国四皇子,等天一亮了,朝周围看去时,发现都是些无头尸体时,差点儿没给吓尿了。   ……   因为叛徒的原因,为这场大捷之战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与此同时,郑齐也更加的信任徐瑾瑜了。   “徐大人,现在两郡已收其一,接下来,您看咱们怎么打?”   “等。”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郑齐愣了愣:   “徐大人,眼下正是乘胜追击,将乌军赶出我大盛的最好时机啊!”   “乘胜追击?”   徐瑾瑜笑了笑,他请郑齐朝外走去,二人在军营中穿行,一路上,将士们的□□声不绝于耳。   这些将士们所负之伤大多数都是前面数次战斗留下的,昨日一战,让大部分将士们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   “郑将军,你的将士可都是血肉之躯,我们没有必要用他们的血肉去更早的争得这次胜利。   此前一战,一为扬士气,二为震慑乌国,现在是最好的休养生息的时候。”   “我只是一想到,现在还有长平郡在他们手中,便觉得恶心。长平长平,它何日能长平?”   郑齐看着长平郡的方向,陷入可深深的忧虑之中。   “郑将军,长平郡会回来的,您莫不是忘了,咱们手里还有一枚好用的棋子?”   徐瑾瑜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那上面的乌国四皇子每日和打卡签到一般,日出而挂,日落而归。   之所以不让他从早挂到晚,除了怕人趁着夜色偷偷劫走他之外,还有的便是为了将其用作他用。   如此,一连五日之后,乌国四皇子终于受不住了,他在第六日清晨要被挂上去前,哭求着道:   “不要,不要,我不要再上去了!你们要什么?要什么我都让我的父王给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再折磨我了!”   乌国四皇子乃是乌国唯一的嫡皇子,也是最受宠的皇子,就从乌国王可以将那支骁勇善战的铁骑兵交给他一人带领时,便可以看出来。   而等了这么久,乌国四皇子这只鹰终于被彻底熬服了。   不多时,徐瑾瑜赶了过来:   “四皇子殿下。”   徐瑾瑜倒是有礼的行了一个大盛外使的礼节,看的乌国四皇子心里直突突,那日便是他在下面叫阵。   他当然知道大盛皇帝会派人来支援凉州,可是谁能想到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他可不就轻视了几分?   结果……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会儿,即使徐瑾瑜彬彬有礼,乌国四皇子也只是外强中干道:   “大盛官员,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放我回去,我一定劝说父王!”   “那怕是不行,不过,四皇子殿下倒是可以手书一封。”   徐瑾瑜唇角挂着一丝浅笑,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倨傲的男人,不紧不慢道:   “至于我们想要什么……就看四皇子殿下这条命价值几何了。您尽管写,写的好了今日酒菜伺候,写的不好,那便……不好意思了。”   徐瑾瑜笑着看了过去,乌国四皇子被徐瑾瑜那笑看的浑身冰凉,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忍不住嘀咕:   “这笑还不如不笑,也忒吓人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兵将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已经都要快要冒出星星眼了。   不愧是徐大人啊!   乌国四皇子最终一边咬着笔杆,一边看着徐瑾瑜的脸色,将自己能想到的赎回自己的合理条件写了出来。   而等这封信送到乌国人手里的时候,最先收到的,却是在第一线的乌国三皇子。   “四弟荒唐!”   这就是那位徐大人送他的大礼吗?   还真是……厚重! 第206章   三皇子手里捏着那封信, 面色明灭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将这封信传回王都。   退出长平郡,赎银十万, 牛羊一千……等等,看的三皇子心都在滴血。   明明他在边境布局这么多年,只要在坚持一个月,到时候莫说是小小的两郡,便是两州也未尝不可图谋!   可是,父皇却偏偏要在这时遣来四弟,还将铁骑兵的统领之权交给了四弟……   三皇子不由闭了闭眼, 他可以想象到, 若是父皇看到这封信后, 不管需要牺牲多大的利益都一定会点头同意。   毕竟, 这是乌国的嫡皇子。   就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日嫡皇子登基后做准备。   可是, 他真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多年的谋划因此毁于一旦!   三皇子如是想着, 面上也不由多出了几分狰狞。   凉州节度使。   徐瑾瑜。   三皇子喃喃着这个名字,起初, 此人从过姜兴递话过来的时候, 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互市之事, 他们与大盛已经纠缠了十数年之久,岂是一个人随意可以左右的。   可是,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犹豫起来。   最终, 三皇子几番犹豫之下, 还是没胆子将那封信按耐不发, 送回了王都。   不提乌国王如何的震怒与心疼后,开始认真考虑其信上的要求, 倒是三皇子在一夜辗转反侧之后,还是提笔写了一封求和信。   ……   与此同时,大盛军营里的四皇子终于不用在烈日炎炎下迎风招展了,而郑家军的将士们也在这时候正式进入休养阶段。   郑齐看着徐瑾瑜那副沉静自若的模样,忍不住悄咪咪道:   “徐大人,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乌国还未有回应,你看这四皇子是不是要重新挂上去?”   徐瑾瑜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过犹不及,四皇子对于乌国之事,事关重大,一些皮肉之苦,只会让他更加记恨我大盛,若是他日其成功登基,只怕再掀战火。”   “那,咱们就将其好吃好喝的养着?”   “怎么会?郑将军,□□的痛苦只是一时的。”   徐瑾瑜说完,随后站起身,笑吟吟的引着郑齐朝外走去:   “不过,这个时候确实应该去看一眼四皇子殿下了。”   郑齐随后跟上,二人在一座窄小的帐篷里,看到了悠哉悠哉,拽的二五八万的四皇子。   等看到徐瑾瑜的一瞬间,四皇子眼中的厌恶达到了顶峰,他清楚的知道,就是这个人毁了他的铁骑兵!   也是这个人,让他这段时日饱受皮肉之苦!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四皇子只冷哼一声:   “哼,怎么样,可是我父皇传信过来了?”   四皇子一片倨傲,徐瑾瑜理了理袖子,坐在了他的对面,浅浅一笑:   “那还真是不巧,时至今日,吾还不曾收到乌国王送回来的信,一时竟想不到,四皇子竟不如一座小小的郡县,和一些牛羊牲畜……”   四皇子听了这话,眼皮子飞快乱跳,他抓紧了自己的衣袖,故作镇定道:   “这才第几日?说不定,信还没有递到王都,你莫要在此挑拨离间!”   “欸?竟是如此吗?可是日前四皇子殿下被悬挂于城门之外,竟然没有人向乌国王回禀吗?   也不知如今乌国边境的守将乃是何人,竟然如此对待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听了这话,瞳孔微缩,显然,他最清楚如今驻守边境的人是谁。   要是信件传回去的晚了,或者大盛将自己继续悬挂在城门外,让自己重病一场,或者一命呜呼……得益者,又会是谁。   四皇子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在自己面前不紧不慢喝着茶水的少年,眼神阴翳冰冷:   “你知道三皇兄会怎么做?”   “啊?”   徐瑾瑜表情带着诧异,随后反应过来,这才不紧不慢道:   “吾以为……四皇子殿下对于这一切都应该提前有所预料,没想到您倒是相信三皇子殿下。”   四皇子闻言,不由发出了一声冷哼,但随后,他便忍不住用手扣着脑袋片刻,直接道:   “我要再写一封信,你让……晋州守将那个姓姜的帮我送回去!”   四皇子说完,不由冷冷一笑:   “我的好皇兄,真以为你算无遗策吗?你不让我活,就别怪我不义了!”   四皇子这话一出,一旁的郑齐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四皇子只侧目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   “怎么,大名鼎鼎的郑将军,没有想到我那好皇兄的手,可是早早就绕过你,伸到了与你守望相助的晋州守将身上?”   郑齐一时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看着镇定自若的徐瑾瑜,咬牙道:   “吾只是没想到,行这等无耻之事,还有如此理直气壮之人!”   四皇子听了这话,面色更加阴沉了。   徐瑾瑜说到这里,便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了。   等二人离开了四皇子的帐篷后,郑齐捏着那封新鲜出炉的信,纠结的看着徐瑾瑜:   “徐大人,你看这信,咱们要不要给姜兴送去?要是就这么送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郑齐的忧虑不无道理,现在郑家军需要休养生息,可若是晋州军背后下刀子,那是防不胜防!   “不,正好要送,不然今日我等可就白来了。”   徐瑾瑜负手缓行,慢悠悠道:   “郑将军可知,圣上昨日送来了一份密报,他已经派平阳侯前往晋州,算算时间,平阳侯此刻应当已经在晋州军了。”   “什么?”   郑齐瞠目结舌,随后这才艰难道:   “可是,徐大人此前不是说,宛阳郡掌控了递信入京的喉舌……”   按照平阳侯抵达的时间,徐大人这信可是早早就已经递了出去!   “山人自有妙计!平阳侯虽然奉皇命至晋州,可一切的调查都还需要时间,现在……这把刀由四皇子送上,再好不过了。”   徐瑾瑜偏头看向郑齐,一字一句道:   “况且,郑将军不觉得有这样的毒蛇在侧,只怕夜不能寐吗?”   郑齐一时沉默,他只想着先除了乌国,等回头再找机会解决姜兴,否则只怕无瑕处理妥当,可谁能想到……这少年看似闲庭信步的落子,可每一步都是正好落在了敌人的七寸之上。   当日,这封信便送往了晋州,与此同时,平阳侯在晋州军营中刚结束了与姜兴的虚以委蛇,忍不住腹诽:   这姜将军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看着倒是不像有问题的样子,徐大人也不留点提示,让他一个打仗的来做这种事儿,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平阳侯的心中所想,姜兴并不知道,他只以为平阳侯只是在此地暂时落脚,之后便要去凉州协助郑齐,一时颇为热情。   “哎呀,侯爷当初在南疆的数次大战,都令吾等受益匪浅,他日若能得侯爷在此指点一二,吾便受用不尽了。”   “好说好说。”   平阳侯一面笑呵呵的附和着,一面打量观察着姜兴,犹豫着要从何处入手。   于情,姜兴镇守晋州十数载。   于理,姜兴没有丝毫把柄落下,他若是贸然将姜兴卸了兵权,抓起来,只怕要军中大乱。   正在此时,突然有小兵冲了进来:   “报!侯爷!将军!凉州来信!”   因如今地位最高的乃是平阳侯,而姜兴为了表示诚意,直接请平阳侯先过目。   现在凉州来信,只怕是要求援,他是装模作样帮一帮,还是直接借故推脱,看来还是要与三皇子议一议了。   而就在姜兴这般想着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一旁的平阳侯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冷了起来。   “姜兴!”   平阳侯直接一个连名带姓的称呼,让姜兴立刻汗毛倒竖,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侯爷,下官在!”   “你敢私通乌国,该当何罪?!来人,卸了姜兴的盔甲!”   下一刻,平阳侯带来的人三下五除二直接将姜兴身上盔甲卸得干干净净,姜兴还来不及反应,等他身上只剩一身中衣后,这才仓皇道:   “侯爷!冤枉!下官冤枉啊!”   平阳侯直接将一封信摔到了姜兴的脸上:   “你冤枉?堂堂乌国四皇子被俘直接要你递信进乌国王都,你哪里冤枉?!我大盛军队与乌国苦苦周旋,却不知你这样的小人在背后勾结贼人!来人,将其压下去,其罪行告知所有将士!”   平阳侯不容反驳的说着,而姜兴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平阳侯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至于那来自凉州的信件……   “徐瑾瑜!你误我!”   姜兴气的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而平阳侯等姜兴被压下去后,这才缓缓又坐了回去,抚须一笑:   “徐大人也是一个妙人啊,谁能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一个回马枪?姜兴败的不冤!”   姜兴这边被压下去后,平阳侯又在他名下的产业中搜出了他这些年向乌国售卖硫磺的账册和无数金银,以及……那些被他利用后又杀害的兵将名单。   是的,姜兴为那些被他杀害的兵将们做了一个个简易的牌位,供奉在地下密室之中。   或许是为了求一个心安吧,如今却也成为了累累罪行的一桩。   等平阳侯让人寻到之时,那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惊。   因姜兴之罪证据确凿,是以等平阳侯将其罪行一一公之于众之后,晋州军短暂的慌了神后,便冷静下来。   不过,平阳侯还是注意到了那位堪称晋州军主心骨的副将……   与此同时,四皇子的信还是借助姜兴之手,递回了乌国,等到三皇子得知此事是,直接一脚踹向了桌子。   “这个蠢货!”   他毁了自己多年绸缪!!   这下子,他再无和徐瑾瑜谈判的资本了!!! 第207章   三皇子想不到只是短暂的压了一日送回王都的信件, 转头四皇子就给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那可是整整三万的晋州军!   若是战时倒戈,完全可以弥补他们与郑家军人数相差悬殊的缺陷,届时便是不费一兵一卒, 凉晋二州也是唾手可得。   可是现在这一切,就这么被那个蠢货给毁了!   三皇子不甘极了,可是到了这一步,却也已经无济于事,再等听人说晋州军营突然开始严防死守,一点儿消息都传不出来时,三皇子整个人都麻了。   与此同时, 远在王都的乌国王亲自下令, 不惜一切代价, 将四皇子迎回国, 大乌不该让四处征战的勇士为人糟践。   “他是四处征战的勇士,不该被糟践, 那我有什么?天生的贱种吗?父皇!”   三皇子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 一旁的侍从连忙跪地将碎裂的茶杯拾起来,低声劝慰:   “殿下, 生气伤身。”   “伤身?本殿便是即刻死了, 父皇只怕也不会在乎吧?”   三皇子冷冷的说着, 眼神阴翳。   乌国之中,成年的皇子仅有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体弱多病, 三皇子虽然出身不好, 可却天生将才。   原本乌国贸然与大盛开战之后, 一直过的很是艰难,还是三皇子来到边疆之后, 一直领兵与郑家军周旋并为己国尽可能多的争取利益。   数年如一日的忙碌让他如今不到而立,两鬓便已经微生白发,可是这会儿看着王都送来的御旨之上,那“不惜一切代价”几个字,依旧让其心里仿佛有一股凉风倒灌。   “殿下慎言,王上还是疼您的,只不过……四皇子到底是嫡皇子,便是王上没有心思,王后一族也会向王上施压啊。”   侍从小心翼翼的劝慰着三皇子,主帐大开,一阵燥热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三皇子合了合眼,随后缓缓睁开:   “四弟有王后一族在背后撑腰,我也该考虑考虑后路了。”   比如,为自己寻找一个靠谱的同盟。   三皇子如是想着,随后将早就写好,但是一直未曾送出的求和书重新翻了出来,撕毁重写。   只是,这一次三皇子的措辞变得更加谨慎,谨慎中还带着一些敬重的味道。   毕竟,他虽未与那位徐大人真正正面交手,可这短短时日内发生的这些事儿,可都是他来了之后才有所改变的。   他不会那么愚蠢的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巧合。   最终,这封求和书与乌国答应大盛退出长平郡,缴纳赎银十万两,牛羊各一千头,珍宝若干等的官方文书一前一后送到了郑家军的军营之中。   二也是在文书送达的当日,三皇子便骑着马,率兵从他数年努力之下,才终于攻克下来的第一座郡县中撤离。   他骑跨在高头大马之上,转身回望,凝视良久,这才发令:   “撤兵——”   “乌军撤兵了!”   “乌军撤离长平郡了!”   这个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座军营,乃至整个凉州城,一时之间,让原本心中升起了希望的火星的人们,一下子燃烧的心都热了。   “老天爷还是站在我大盛这边的!”   “那夜的流星火雨,便是天意!!!”   “好啊!好啊!这辈子能做大盛子民,是我们的福气啊!”   长平郡重回大盛,这让原本麻木的百姓仿佛得到了春雨滋润的麦苗儿一样,一个个立刻精神抖擞,甚至开始奔走相告起来。   “你听说了吗?乌国人吃了败仗后,把吃了咱们的都吐了出来!”   酒馆之中,难得的热闹起来。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那也是圣上天命所在,你们知不知道,那夜乌国人攻城之时,便是圣上特派来此的节度使大人在城墙上坐镇!   节度使大人一声令下,连老天爷也站在咱们这边儿,那一通流星火雨,便是应召而来!”   “哎,只可惜当初未曾看到节度使大人一二风姿!”   “我见过我见过,那日我修城墙还未来得及下去,乌军来得急,我只能躲在一旁。   节度使大人……嗯,长的跟仙人一样,红衣黑发,嘿,那叫一个气势非凡!”   “胡说,我之前在城中时,还见过新来的节度使大人,明明是一位玉面郎君,定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哼,前头咱们凉州发生了那样的事儿,连太守都跑了,节度使大人要是个文文弱弱的,啧……”   眼看着百姓们的话题已经渐渐偏的没边儿了,徐瑾瑜忙执扇掩面,带着赵庆阳和郑齐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只是结账的时候,账房一抬眼,看到一旁的郑齐,又看到中间那位即使用折扇半遮面,可那双清冷冷的桃花眸只一眼便让人心折不已的少年,立刻脱口而出:   “节度使大人!”   此言一出,徐瑾瑜立刻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啦,带着赵庆阳脚步匆匆的走了出去,徒留郑齐在原地被百姓们围住。   不知过了多久,郑齐这才揪着自己已经有些不完整的衣裳走了过来,看到徐瑾瑜后,一脸幽怨:   “徐大人说今日要与我感民之喜,与民同庆,方才倒是跑的快!”   徐瑾瑜晃了晃折扇,眨了眨眼:   “郑将军这是怪我喽?可我若是留在原地,只怕您才更不好脱身才是?   毕竟,我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若是要您抽空保护我,那可是要又得磨了。”   郑齐听了这话,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这位徐大人,总是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不过……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郑齐忍不住幽幽道:   “您这般都已是百年难出的奇才了,若是文物双全,我们这些俗人怕是不要活了。”   赵庆阳在一旁也打趣道:   “不错,瑜弟,你要是什么都会,我都无颜站在你身侧啊!”   “郑将军,庆阳兄,你们就那我打趣吧!”   徐瑾瑜笑了笑,随后,他收起折扇,与郑齐、赵庆阳并肩而行,他看着初见热闹的街市,忍不住点了点头:   “凉州城,终于有些人气了。”   郑齐也不由抬眸看去,过了许久,他才轻轻道:   “是啊,我也不知有多久不曾看到凉州城这般热闹了。”   随后,郑齐偏头看向一旁的徐瑾瑜。   曾经,凉州城破一直是他头顶高悬的利剑,他不畏死,只怕未能拦住乌军铁蹄,护下一方百姓。   然而,少年轻飘飘而来,随意便能翻云覆雨一般,直接将他视若心腹大患的铁骑军炸的七七八八。   低沉的士气因他而兴;将败的战局因他而胜;而现在……凉州城也因他重新焕发生机!   “既然凉州城的百姓都已经开始自主恢复生机了,那我们便该让他们更加坚定的相信我们,相信郑家军!”   徐瑾瑜感受到郑齐的目光,回看过去,少年的目光并不激烈,很是柔和,可是却让郑齐莫名觉得被鼓舞。   我们。   郑家军。   郑齐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因为一个人一句话,一个眼神而动容,但此刻,他嚅了嚅唇:   “好,还请徐大人吩咐。”   徐瑾瑜沉吟片刻,随后看着郑齐老老实实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首先,当然是先回军中了啊!郑将军这是难得糊涂,难不成你我要在这官道上高谈阔论不成?”   少年不笑时如山岳般沉静,可若一笑,让人只觉眼前仿佛百花绽放,灿烂夺目,郑齐被笑的一阵脸热,只得闷头跟上了徐瑾瑜的脚步。   等回到了军营之中,众人在主帐落座,郑齐率先道:   “徐大人,既然乌国文书已经送达,那封来自乌国三皇子的求和书您又何必留下?”   要说郑齐这辈子最讨厌的是谁,那非乌国三皇子莫属,其计谋频出,曾经从他手中没少掏去好处,让他暗恨不已。   至于其送来的求和书,在郑齐看来,其只配火盆一炬!   而徐瑾瑜听了郑齐这话,却不由的摇了摇头:   “郑将军此言差矣,乌国文书是乌国的事儿,乌国三皇子的求和书,与其可不能相提并论。   您可别忘了,如今在此守着的,乃是乌国三皇子,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互市之事若是有他,才好助益。”   “他?徐大人怕是不了解三皇子,此人狡诈如狐,又贪婪无比,若是由其主导互市之事,只怕互市之事又要遥遥无期了!”   郑齐如是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   他身为凉州守将,心里也是期望着有朝一日互市落成之日,毕竟,若是那样,边境的百姓便不会再受到这样那样原因导致的动荡。   这,会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   可是,若是将此事交给乌国三皇子来主理,他并不看好!   徐瑾瑜听完了郑齐的意见之后,他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勾起一抹淡笑:   “郑将军言之有理,我与乌国三皇子虽未谋面,但也神交已久,其确实并非等闲之辈,只不过,今非昔比啊……”   郑齐不由一阵犹疑,徐瑾瑜随后笑了笑:   “郑将军,您莫不是忘了,咱们手里还有一位四皇子?您说说,四皇子这次贸然卖了姜兴,废了三皇子苦心孤诣多年的棋子,三皇子心里可能安否?”   不能!   以三皇子那毒蛇一样的性子,只怕是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郑齐直接心里回答,并摇了摇头。   随后,徐瑾瑜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这不就对了,放了乌国王一个儿子,又来一个送上门的,我若是不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呀。” 第208章   徐瑾瑜这话一出, 郑齐先是一脸茫然,然后面色渐渐认真起来:   “放了一个,又来一个……”   郑齐下意识的低喃着, 他一会儿看一眼一旁的乌国文书,一会儿又看一眼三皇子送来的求和书,看着看着,表情变得诡异起来:   “徐大人啊,要是这样,那这回乌国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赔偿给了,可是儿子却不一定还是原来那个忠心耿耿的儿子了, 这算起来可不是一个亏本买卖?   徐瑾瑜看郑齐终于反应过来, 当下只是笑而不语, 折扇轻摇, 而赵庆阳这时也终于没忍住道:   “郑将军以为之前南疆那场无伤之战,我们是怎么打的?现如今, 前有流星火雨的天象震慑, 后有四皇子当面反水,乌国王全力袒护, 这三皇子看着可不就孤立无援起来了?   这时候, 他要是聪明的话, 就应该知道不能一直把宝压在那个偏心的没边儿的乌国王身上了。”   赵庆阳到底跟在徐瑾瑜身边的时间久,徐瑾瑜话说到这个地步,他立刻就明白徐瑾瑜此前的安排了。   而郑齐听完, 虽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可还是忍不住苦笑一声:   “赵世子说的道理我都懂, 可若是乌国王……没有站在四皇子这边儿呢?”   这回都不用徐瑾瑜回答,赵庆阳直接道:   “乌国王若是不站四皇子, 那自然要找个由头让四皇子跑回国咯。四皇子可是乌国唯一的嫡皇子,王后家族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乌国又是一场动乱,届时……”   赵庆阳笑了一下,如果有熟悉的人在这里,就会发现赵庆阳这笑与徐瑾瑜很是相似。   等赵庆阳这话说完,郑齐看着两人,眼神那叫一个讳莫如深。   他算是知道了,这些人里头,就数自己最单纯天真了。   也是,要不是自己太单纯,不善计谋,只怕早就已经让三皇子滚回王都了!   “啧,这么看来,徐大人当初让四皇子寄信回王都,无论乌国怎么走,都是一步死棋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倒也不尽然,只不过,对于乌国王的反应要求稍稍高了一些罢了。”   徐瑾瑜掐着小拇指比了比,笑吟吟道:   “只要乌国王愿意将此事全权交给三皇子处理,那我这次的算计自然不攻自破。”   三皇子于情于理,都不会让自己的兄弟有失,乌国王既顾全了三皇子的颜面,让其对自己更加忠心,还能保住四皇子,可谓是一箭双雕。   然而……三皇子在边疆多年,乌国王若是真的相信他,又岂会将四皇子派来?   徐瑾瑜将自己的推论一一道来,而等徐瑾瑜话音落下,郑齐不由道:   “所以,当初徐大人第一眼看到四皇子的时候,便已经有此计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   “不错,本来那一战,在我的设想中,被俘的应当是三皇子,却没想到,竟然是一直名声不显的四皇子。”   于是,徐瑾瑜便顺水推舟,直接使了一出离间计。   郑齐听到这里,已经叹为观止了。   他庆幸,当初他未曾太过固执,否则还不知道徐大人要怎么让他清醒呢!   不过,这些玩计谋的人,真真是走一步,看十步!   就这样,三皇子的求和书被留了下来,与此同时,郑齐又说起一事:   “徐大人,既然事已至此,是不是待四皇子回去后,我们便可以与三皇子继续商议和谈之事?”   郑齐近乎眼巴巴的看着徐瑾瑜,他从徐瑾瑜漏出来的口风知道,这位徐大人力主互市当开,而他亦是替整个凉州城的百姓都在渴望互市的重新建立。   而徐瑾瑜听了郑齐的话后,却没有第一时间点头,而是慢吞吞道:   “和谈之事,可不该是咱们先开口,而应该是乌国求着我们。”   “这,这怎么可能?徐大人,那些乌国人一个比一个性子高傲,就算是三皇子,您看他送来了求和书,可谁知道那背后藏着怎样的獠牙手段?他们如何会主动相求?”   “那就要看看四皇子好不好用了。”   徐瑾瑜缓声说着,随后与郑齐对视,他勾了勾唇:   “郑将军莫不是就准备这么让四皇子轻轻松松回乌国吧?”   郑齐:?   郑齐立刻反应过来,涨红着脸,嘴硬道:   “当然,当然不是了!”   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郑齐磕磕巴巴的模样,重新拾起三皇子那封求和书,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三皇子都送来了求和书,四皇子这个心腹大患,我们得让他看到解决的希望啊……”   ……   很快,便到了放归四皇子的日子。   这一天,三皇子为表重视,亲自带人来迎,两方各有重兵镇守,在烈日炎炎的平原之上相对而望。   这些日子,乌国的十万两赎银与牛羊等赔偿都已经陆陆续续的送达了郑家军的军营之中。   郑齐将这些赔偿大都分发给本次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以及短暂落入乌军手中的两郡百姓的重建生活之上。   这是郑齐在与徐瑾瑜商议过后,一起做出了决定。   只不过,纵使有这些金银赔偿,可是在这些战斗中死去的将士、平民,都已经无力回天。   是以,这些日子已经将自己心情调和的很平静的郑齐看到三皇子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目露凶光。   “咳咳。”   徐瑾瑜以拳抵唇,轻咳两下,是以郑齐收敛一二,等郑齐收好目中的凶光之时,被人五花大绑的四皇子这才被推搡到了阵前。   两军之间,众目睽睽,这一认知让四皇子几乎恼羞成怒,等他看到对面仪态端重,抬眼看过来的三皇子时,这一情绪达到了顶点。   以至于,郑齐派人给他松绑,并送上一匹从乌国战场上缴获的马匹时,四皇子都未曾又丝毫分心,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三皇子看了许久,这才松了松手腕,翻身上马:   “大盛的招待,本皇子铭记在心,他日……必有‘厚报’!”   对于四皇子的威胁,徐瑾瑜并未放在眼中,这会儿他只是云淡风轻道:   “吾在这里,静候阁下大驾。”   四皇子冷哼一声,直接打马离去,现在他的任务可不是和大盛官员打什么嘴仗,这一次他马失前蹄,要应付的先是他这位三皇兄!   让他在敌军军营里苦等多日,还在今日这般“羞辱”他……   四皇子心里压着一口气,驱着马缓缓朝乌军军队靠近,与此同时,三皇子一抬手,立刻有一队乌军上前掩护。   徐瑾瑜静静看着这一幕,还有闲心和一旁的赵庆阳说话:   “看来这位三皇子,还是很有为人兄长的做派的嘛。”   “那倒是,不过这都临门一脚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不是吗?”   赔偿都给了,自然不差最后这点儿重视。   可四皇子并不这么想,那些军队虽然是为了掩护他,可是他们都是听命于三皇子的!   谁知道他们下一刻会做什么?   四皇子眼神狠厉的盯着那些靠拢过来的兵将,将手里的缰绳勒的紧紧的,却不曾发现,其□□的马匹不知何时,竟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唳——”   随着一声马匹的嘶鸣,四皇子的马直接惊了!   它疯了似的在原地蹦跳腾挪,飞扬的鬃毛和马尾在空气中划过,发出响亮的声音!   原本来掩护四皇子的兵将原本靠拢在四皇子身侧,这会儿也被吓得四散而来。   是谁要害自己!   四皇子心里陡然升起这个念头,随后便觉得后背一阵冰凉。   四皇子既能领铁骑兵,自然骑术不差,这会儿他用力夹紧马腹,勒紧缰绳,一心一意的控马,紧张的额头满是细汗,可却不敢有些许放松。   那马似乎是发现背上的累赘无法甩开,当下直接横冲直撞,直直的冲进乌军的队伍之中!   便是在不远处的三皇子都被其吓得拨转马头,连忙躲闪,不多时,四皇子便已经被那匹惊马带的不见人影,三皇子顿时脸色一变:   “快!快带人去找四弟!”   三皇子看着大部队纷纷沿着四皇子消失的方向追去时,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的心正怦怦直跳。   他忍不住抚了抚,这马,可惊的太是时候了!   三皇子忍不住激动的朝郑家军的方向看去,却不想,徐瑾瑜这会儿正准备骑马离开,二人的目光只有短暂且相隔遥远的对视了一下。   可即便如此,三皇子突然心中一定。   那封求和信,他是送对了。   要是,这位徐大人可以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直接废了四弟的话……他不介意与其谈一谈互市之事。   三皇子如是想着,唇角露出了一抹阴测测的笑容。   随后,他也打马追去,也不知他那可怜的四弟被疯马带去了哪里?   “瑜弟,四皇子究竟会不会有事?”   回程时,赵庆阳没忍住开口问道。   一旁的郑齐立刻竖起耳朵,因为前面问的太多了,他都不好意思问了,没想到这一次连赵世子都不知道。   徐瑾瑜听了赵庆阳的话,很是光棍的摊了摊手:   “这事儿我还真无法保证,四皇子要是骑术好一些,运气好一些,没准还真能脱险呢。   到时候,三皇子也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济了,这么好的机会也抓不住,又能怪得了谁?”   “呃,那瑜弟你希望四皇子如何?”   赵庆阳换了一个问法,徐瑾瑜闻言低眉一笑:   “我啊,我当然希望四皇子可以争气一点。”   “啊?可是徐大人不是都接了三皇子的求和书吗?”   郑齐一个没忍住,徐瑾瑜一脸诧异的看向郑齐:   “郑将军,我是接了三皇子的求和书,可是我又不曾点头与他为伍。乌国越乱,咱们才越能浑水摸鱼啊!你这样的想法要不得,太单纯可是会吃亏的。”   郑·单纯·齐:“……” 第209章   四皇子自马上摔下来, 摔的体无完肤,还折了腰,这两日天天躺床上都闹的几乎都要把乌军军营掀个底朝天。   数日后, 这个消息刚一传过来,徐瑾瑜便摇了摇头,笑着对赵庆阳道:   “庆阳兄啊,没想到这位四皇子还真是好运啊!”   赵庆阳一听四皇子的丰功伟绩,脸上便露出一个会心一笑。   而这时,一旁的郑齐已经都不敢说话了。   他当初只道,让四皇子回去, 无异于是放虎归山, 可现在, 也不尽然。   乌军之中, 也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铁板一块嘛。   郑齐一想起自己的老对手,三皇子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焦头烂额, 就忍不住咧着个大牙傻乐起来。   与此同时, 徐瑾瑜笑过之后,却是面色一整, 对郑齐道:   “郑将军, 四皇子此番狼狈负伤而归, 心里只怕早就已经将与之有干系的所有人都记恨起来了,接下来……咱们要打起精神,只怕要迎来一次猛攻了。”   郑齐脸上的笑容还没有下去, 不由有些懵的看向徐瑾瑜:   “怎么, 怎么就要打起来了?”   徐瑾瑜沉吟了一下, 遂缓缓道:   “这一次开战,不为别的, 只怕是三皇子要让四皇子彻底颜面扫地。之前,三皇子不是递了求和书,正好看看诚意。”   徐瑾瑜这么一说,郑齐虽然还是有些不懂,但身体却已经行动起来了。   原本要让将士们休养生息,所以暂停的大部分操练的项目又重新捡了起来,郑家军军营上空又响起了整齐的哼哈之声。   只不过,这一次,所有的将士们都气沉丹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丝毫没有当初徐瑾瑜初次见到他们的有气无力了。   就算被乌军连破又如何?   他们将军和徐大人重新带着他们打回来了!   这件事,纵使当初未曾全军同贺,可是郑家军上上下下都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乌军并非不可战胜!   一支不畏敌,不丧气的军队,才是在战场之上千锤百炼而成的铁的队伍!   这厢,郑家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另一边,四皇子将乌军军营的兵将上上下下折腾了一通后,三皇子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三皇子绷着脸,眸子平静:   “可闹够了?你说,是副将未曾即使带人将你从马上救了下来,现在他已经被你罚去了半条命,你可满意了?”   “满意?应该是三皇兄不满意吧?不满意看到我活着在这里?”   四皇子伤了腰,这会儿平躺在床上,但即使如此,也依旧口如含刀,那般作态让三皇子不由攥紧了拳头:   “你素来善骑射,却连自己□□的马匹,自己伙伴有异样都未曾及时发觉,你若是觉得怪罪我会让你好受,你大可以这么以为。”   三皇子冷冷的看着四皇子,心里却不住惋惜,那匹马那天怎么就没有摔死四皇子呢?   要是折的不是腰,而是脖子……   三皇子的眼神让四皇子不喜极了,他立刻皱眉冷笑道:   “三皇兄,你以为你这么说了,便可以替那些家伙在父皇面前摆脱护主不利的罪名吗?   哦……我忘了,三皇兄在边疆多年,现在这些我大乌的将士,只怕都已经不知道主人应该是谁了。   也不知道远在王都的父皇若是知道此事……又该作何感想?”   乌国王本就年迈,眼看着皇子一个个成人掌权,心里早就不得意的紧,三皇子刚握稳了兵权,他便将四皇子派过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四皇子又得乌国王宠爱,自然少不得提点一二,以至于这会儿他可以撑着伤体,以此与三皇子谈条件。   “四弟,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三皇子冷冰冰的看着四皇子,而四皇子在一阵咳嗽和钻心剧痛之后,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   “我不想如何,只不过,这一次因那贼老天不站我大乌之故,害我大乌连失两地,我欲请三皇兄带兵打回来!方能雪耻!”   “雪耻?”   三皇子都差点儿被这句话给气笑了,他将拳头捏的咯嘣做想,忍了又忍,若不是四皇子没有被马摔死,反而被自己打死,这事儿无法对乌国王交代,三皇子早就抡拳而上了。   “你当初为了活命回来,不惜让姜兴暴露的时候,怎么不想雪耻?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我大乌最有价值的东西,不是长平郡,不是遂安郡,而是姜兴!   若是战时,姜兴与我大乌里应外合,两郡算什么?!现在你说什么雪耻,这仗我打不了!”   四皇子还从未见过三皇子这么盛怒的模样,他不由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   “要不是三皇兄你压了我的书信,我怎会出此下策?”   “书信往来,常有延误,四弟你是连那几日的苦都吃不得?”   “那不若换三皇兄在敌营一段时日,可能安寝否?”   “你!”   三皇子忍不住怒视四皇子,可是四皇子却一点儿也不怵,他甚至淡淡道:   “况且,三皇兄在此地多年也未有寸进,我如何能知道你的部署安排?   我大乌的勇士皆骁勇善战,不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照样可以克敌制胜!”   三皇子看四皇子说的那般轻易,忍不住道:   “边疆形势非你一言而论……”   “好了,三皇兄这是守边疆守得太久了,连我大乌男儿的血气都已经丧失了!   我虽然不能成行,但我还有一颗力克盛国之心!”   “我不许!如今大盛新来的那位节度使并非等闲之辈,且此前才逢变故,不是兴兵之机!”   三皇子眼看着四皇子要去送,直接一口拒绝,那位徐大人可不是郑齐那个莽夫那般,是个好相与的!   可四皇子早就平等的仇视每个人,这会儿他只幽幽的盯了一会儿三皇子,随后直接让人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了半块虎符。   “三皇兄,虎符在此,你不听也得听!”   虎符!   三皇子直接惊了,他没有想到四皇子竟然是携虎符而来,那……这岂不是说明,父皇本来就有让四弟夺权之心?   四皇子明明还是躺着的姿态,可一下子便趾高气昂了起来,他瞥了一眼三皇子,冷笑道:   “三皇兄多年无寸进,父皇特命我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儿。现在看来,只怕是三皇兄太过胆小懦弱,这才迟迟没有一点儿好消息!以后啊,三皇兄就歇着吧!”   四皇子故作和善的说完后,便直接挥了挥手:   “来人,扶三皇兄下去休息!”   三皇子张口欲言,可四皇子却已经不再去听了。   又过了三日,四皇子硬撑着坐在了肩舆之上,环视三军。   “诸位,本殿是四皇子,也是前不久经历火那场流星火雨之战的幸存者。   所谓天意,不过都是虚妄,当时先是惊了马,又起了火,吾等首尾难顾,这才一时吃了败仗!   但吾相信,我大乌的勇士都是打不垮,击不败的!诸位可敢外与我一战?!拿回失地,攻下凉州!”   四皇子一扬手,在它那充满蛊惑性的话语下,不少兵将眼前一亮:   “属下等愿为殿下效死!”   四皇子唇角勾起志得意满的笑容,三皇兄可以的,他也可以。   而被卸了权的三皇子在听了四皇子这极具蛊惑性的发言后,只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妖言惑众!”   那流星火雨溅起的碎石嵌入人体后,不知有多少大乌勇士不治身亡,如若此番对战,盛国再得天相助……大乌危!   三皇子已经在帐中有些坐不住的来回转起了圈,他已经开始思考起要是四皇子兵败之后,大盛还会不会同意外开互市?   然而,对于皇子来说,父亲的宠爱至关重要,四皇子凭借虎符,已经整合好了队伍,整装待发。   而三皇子在几经犹豫之下,向王都送了一封信。   “三皇兄啊三皇兄,让我瞧瞧,你又想要说我什么坏话?”   三皇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四皇子会直接拦了他的密信,等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后,四皇子直接揉吧揉吧丢到一旁,不屑道:   “互市?打下凉州,晋州,到时候让那些大盛人来做我大乌的奴隶岂不是更好?   要那个繁琐不堪的互市又有什么用?那节度使看着也不过是个小娃娃的年纪,一时得天眷顾罢了,三皇兄那么大年纪,怎么还被吓破了胆子?啧!”   四皇子懒得去理会三皇子那些婆婆妈妈的话,他见过徐瑾瑜,那么一个连说话都弱声弱气的文弱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不过,他给予自己的屈辱,自己必定全权以报!   四皇子上位后,直接换了一批亲近三皇子的将领,这会儿他已经秘密率军逼近了两国边境。   “吾在郑家军军营之中时,每日听到他们的操练之声不足一个时辰,应当是全军休养阶段,咱们趁此机会,攻其不备,必有所得!”   四皇子靠在太师椅上,语气自信的说着,而他的话,自然没有人质疑。   “属下等,谨遵四皇子殿下吩咐!”   “好,既然如此,尔等昭告全军,原地静待,入夜后听我号令,再行进攻!”   四皇子随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告诉将士们,若是能攻下一郡,本殿允他们就地屠城一日,攻下两郡便是两日……若是能拿下凉州,本殿许你们尽欢!”   四皇子这话一出,众将不由面色一变,眼中渐渐涌上来贪婪。   所谓屠城,可不单单是对城中百姓进行屠杀,还包括他们的所有财富都会得到榨取。   而这,也是兵将们最期待的。   原本军中不允,不少人只私下偷偷而为,现在四皇子竟然以此激励兵将……如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210章   四皇子自以为的秘密调兵, 准备攻郑家军一个猝不及防,殊不知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照镜子一样,在郑家军斥候的眼中分毫必现。   “徐大人, 将军,属下发现边疆之处有大批的调兵痕迹……”   斥候即刻返回禀报,彼时徐瑾瑜正与郑齐商议要用什么阵型迎接四皇子的军队,而斥候的禀报更是一场及时雨。   “他奶奶的,那天的马怎么没摔死他?竟然真来了!”   郑齐忍不住说了一句粗话,徐瑾瑜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抿了唇, 动作僵硬的将目光挪开。   咳咳, 徐大人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 可是这看的他心里忍不住打怵。   “可有具体数目?”   徐瑾瑜没有与郑齐计较什么, 而是转而看向斥候,斥候原本发现这事儿的时候, 心中还有些慌乱, 可是见两位大人都沉静如海,一时也冷静下来:   “回徐大人的话, 根据小人的经验, 这次乌国边境驻扎的五万大军, 应当全部出动了。”   “全部出动了啊。”   徐瑾瑜想起一直装死的三皇子,手指不由在桌上点了点:   “看来三皇子还是轻敌了啊。”   郑齐立刻将充满求知欲的眼神透向了徐瑾瑜,而徐瑾瑜在郑齐眼巴巴的注视下, 不由莞尔一笑:   “郑将军可知, 最初我的推测应当是三皇子与四皇子二人平分兵权, 届时不过两万之数的乌国大军,以咱们现在的兵力完全可以吃下。   不过, 现在看来,三皇子完败四皇子……只怕是,四皇子手里有着三皇子不能拒绝的东西,虎符,或是圣旨什么。”   “这……现在乌军全军出动,咱们就算是打赢了,只怕也是惨胜!”   郑齐面色严肃起来,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却不紧不慢道:   “急什么?郑将军忘了,姜兴已除,咱们还有三万晋州军可用。”   不得不说,四皇子那封信去的太是时候了,过后平阳侯来信时,徐瑾瑜方知那封信的关键性。   而现在,原本或许会倒戈的晋州军已然成了抗击乌军的核心力量。   郑齐听了这话,心渐渐定了下来,但还是有些犹豫:   “话虽如此,可是晋州军有姜兴那样的守将在,也不知这支大军可堪一用?”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了笑:   “姜兴当初只顾揽财,便是操练兵将也多是副将来做,他与士兵的感情可不比将军您深。   况且,就算晋州军一时群龙无首,现在还有平阳侯坐镇,您大可放心。”   郑齐微微颔首:   “有平阳侯在,确实可以放心一二了。不过,四皇子如今便已经开始秘密纠集军队,只怕给不了我们太多反应的时间了。”   徐瑾瑜闻言,头也没有抬道: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当初放四皇子离开后,我便去信请平阳侯率兵赶来,算算时间……若是四皇子今日发动总攻,天亮之前,晋州军正好可以从后面包抄过来。”   晋州与乌国亦是比邻而居,但因为晋州并无适合驻兵之处,所以乌国只能选择从凉州入手。   可是,不被乌国看在眼中的晋州军,若是用的好了,也是奇兵一支。   郑齐听到这里,不由眼睛一亮:   “徐大人,真有您的!要是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郑齐如此说着,看着徐瑾瑜的眼神满是敬佩。   无他,三万晋州军一旦行动起来,所需要的种种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的。   而徐大人能在四皇子还没有动静前,便直接调兵,这里面的压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扛起来的。   假如,四皇子未曾用兵,只三万人出行所耗费的军费便是天文数字,更不必提晋州军出动后,晋州空虚的恶劣影响。   这对于用兵之人的预判与心理承受能力都有着极好的要求,便是郑齐驻守边疆多年,若无万全把握,也不敢轻易调兵!   徐瑾瑜闻言摇了摇头:   “非也,郑将军,我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乌军无论如何都会兴兵的。   四皇子活,那这一战便是他来起头,四皇子死,那这一战便是三皇子起头。”   “三皇子?”   郑齐懵了一下,徐瑾瑜解释道:   “乌国用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四皇子却刚一回去便一命呜呼,三皇子不管是为着兄弟情谊,还是乌国王的指示……都会兴兵。”   合着您一早就开始迫的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打这一仗了?   郑齐一时不知说什么,而徐瑾瑜解释完后,眸中划过一抹冷冽:   “而乌国,若敢兴兵,我必要他们,有来无回!这一次,乌军全军出击,来的正好!”   郑齐:“……”   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既然已经发现了乌军的踪迹,那郑家军少不得要做一些伪装。   比如将原本每日的操练都转为静默操练,做饭的灶头也减少了三分之一——只有战时,所有灶头才会全力烧起来,确保每一个士兵都可以吃顿饱饭。   “殿下,属下派人去数了,盛国那边的升起的炊烟数量确实比之前战时少了不少呢!”   四皇子这会儿被人抬着,靠坐在一旁,听了斥候的禀报后,唇角这才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   “吃吧,吃吧,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顿饭了。今日,本殿必要让他们知道,惹上了本殿,他们是生死难料!”   四皇子如是说着,眼中闪过了一抹阴冷。   害他损失了铁骑兵,又让他在盛国城池外丢了那么大的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是夜,蛙声阵阵,一直暗藏在草丛中的乌军喂了大半宿的蚊子,终于等来了盛军即将换值的时候。   四皇子一巴掌拍死一只在他手背上吸血的蚊子,压低了声音,兴奋道:   “冲!这时候是他们守备最松弛的时候,先上城墙!”   下一刻,在黑压压的夜幕中,乌军军队如同黑黢黢的蚂蝗过境一般,潮水般涌向了长平郡!   长平郡作为乌军驻扎时间最久,也曾经最先被攻克的郡,其地形弱点在四皇子眼中一目了然。   首先,便是其那看似高耸的城墙,实则有一整面若是在对方守卫换值那段时间,便会有一片阴影,届时只需要小心隐蔽身形,便可以在不惊动对面的情况下攀爬上去。   这也是当初为何长平郡可以丢的那么快的根本原因,不过这个秘密也是被军中的探子打探出来的。   但自长平之战结束后,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没有了,这也是四皇子为什么敢再走第二遍的原因。   四皇子眼睛发亮,一错不错的盯着城墙,纵使这会儿看着黑乎乎一片,可是他心里却有万丈豪情。   就算是他一时不备又如何?   他弄丢的,他照样可以抢回来!   只不过,很快那边便突然出来一阵嘶喊声,四皇子不由脸色一变:   “发生什么事了?那边为何起了声?!斥候,去探!”   不多时,斥候匆匆回来禀报:   “禀殿下,是,是盛军在那里埋伏,前锋队伍,已经,已经尽数折了!”   “什么?!”   四皇子脸色一变,直接一拍肩舆,想要站起来却疼的直接摔了回去:   “废物!一定是他们惊动了盛军!”   四皇子气的直拍椅臂,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了:   “来人,点火,准备强攻!一座小小的长平郡,攻的下第一次,就能攻的下第二次!郑家军必不会在此地驻军过多!”   再四皇子看来,长平郡是最后归还给盛军的,即便是郑齐都需要让兵将们养精蓄锐后,再缓慢迁兵至此。   而他负伤后,一刻也没敢耽搁便直接领兵来此,现在正是他们驻兵最薄弱的时候。   随后,乌军直接撕了伪装,火把星星点点,映的夜晚分外亮堂。   下一刻,气势汹汹的乌军犹如一只横冲直撞的猛虎,朝着长平郡外的城墙扑去:   “嗖嗖嗖——”   箭雨飞射,伴随着一阵阵破空之声,乌军冲在最前排的兵将直接被射成了一个刺猬!   “盾兵掩护!”   没有了铁骑军在前方吸引火力,这开头一战打的十分艰难,乌军顶着压力坚持了大半个时辰,四皇子看着一个个倒下的兵将,脸色分外难看:   “都已经多久了?这盛军的箭是射不完了吗?!”   斥候连忙小声禀报:   “回,回殿下,盛军中……似乎,也有一支铁骑军。”   “他们也有铁骑军?别开玩笑了,他们有那么精良的骑术吗?”   “呃,可殿下,他们的铁骑军骑得是咱们当初精心挑选出来的战马,穿的也是咱们特意炼出来的胄甲,而且……他们的铁骑兵不打仗,只把那些被弓箭射杀的人拖回去,现在射出来的箭,上面只怕都不止一两条我们大乌勇士的性命了!”   “让盾兵挡在前面!冲!一个小小的长平郡,本殿不信我五万大乌勇士不能攻克!”   “是!”   “这下子,那四皇子怕是要用盾兵了。”   郑齐与徐瑾瑜坐在主帐之中,二人看着桌前的沙盘,郑齐摸了摸下巴,如是说道:   “说起来,乌国的精铁矿果然不同凡响,便是我大盛的盾牌比之他们也差的远呢!”   “一时之差罢了,待此战结束,郑将军可以好好赏玩一二。”   徐瑾瑜含笑看了郑齐一眼,郑齐忍不住啧了啧舌:   “徐大人确定,我当真还能看到完整的盾牌?”   “应当可以吧……”   徐瑾瑜也有一瞬间的犹疑,与此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声!   “报!徐大人,将军,乌军盾军已入火弹区,前锋全军覆没——”   郑齐直接高兴的拍案而起:   “好!徐大人,您真是算无遗策啊!”   先是抽丝剥茧,查出长平失利的原因,之后用弓箭手将其步兵逼回后方,盾兵又被炸的失了锐气,此战,乌军已失所有先机! 第211章   “轰隆——”   阵阵天雷一般的声音, 将四皇子想要攻破长平郡的美梦炸的粉碎。   谁也没有想到,那日那样声势浩大的火弹,如今竟然能换了面目, 直接隐没与黑黢黢的泥土之中。   盾兵本就手持数十斤重的铁盾,一脚踩上去的瞬间,直接被炸的四分五裂,令所有人惊骇非常!   哪怕是原本在在数里之外的四皇子,都在雷响的那一瞬,直接瑟缩了一下,随后一脸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又是天雷, 又是天雷!这老天爷怎么就这么疼他们盛国!我不信!我不信!”   四皇子扑腾着, 努力站了起来, 可放眼望去, 原本气势汹汹,朝着长平郡攻去的队伍, 这会儿节节败退。   甚至不必敌人追击, 他们便已经未战先怯,渐渐后退, 四皇子忍着腰都要断了的疼痛, 他恨声道:   “传本殿的令, 不许退!老天爷不会永远站在对面!死了一个,其余的都给本殿往上冲,若有逃窜者, 杀无赦!”   若是这会儿点起火把, 便会发现四皇子此刻眼睛红的如若滴血, 他已没有退路,损失的诸多兵将, 除非拿下长平郡,方能解释他的冒进!   他绝不能退!   四皇子死死的盯着前方,随后缓缓举起手中的重剑:   “杀!都给本殿杀!不克长平,不还家!”   “你也去!”   四皇子看着在一旁保护自己的兵将,那兵将有些犹豫:   “殿下,你如今身体有瑕,还需要人保护……”   “走!攻不下长平,都给本殿提头来见!”   四皇子一声令下,原本呈败退之势的乌军又立刻凝聚起来,那道杀无赦的口谕成为了所有人头顶上悬着的剑,他们不敢后退,只能前进。   “轰隆——”   又是一阵雷鸣,脚下是同袍们还带着焦味的尸体,而他们却不能停步,只能继续前进。   有聪明的乌军,竟然直接举起已经被吓死的乌军,向前面的空地丢去,随后又炸起一片焦土。   战场之上,雷鸣不断,奇地也不知道脚下是什么,是以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儿。   而等度过了那片火弹区后,经过长达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火弹炸起的声音,乌军们终于长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长平郡的城墙之上,一下子亮了起来。   “乌贼鼠辈,胆敢逢夜偷袭?!”   乌军本来若是能打郑家军一个措手不及,这会儿还可以说一句兵不厌诈,可此刻所有人都灰头土脸,损失惨重,反观郑家军不伤一兵一卒,精神奕奕,怎一个羞愧了得?   一时间,乌军的士气变得低落起来。   “不及尔等暗中防备,其心内奸,算计吾等!将士们,今日种种都是盛军算计,杀!为死去的大乌勇士报仇!”   乌军中亦有骁勇善战的将军,这会儿大手一挥,将低落的士气险险拉住,随后向长平郡发起了正面进攻。   长平郡的地形对乌军来说,熟的不能再熟,这会儿乌军一面攀爬城墙,一面守住城门,控制盛军冲出的人数,双方竟是在此刻呈胶着之势!   四皇子在原地焦虑的看了许久,等看到盛军并没有如同之前那般势如破竹之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殿就知道,老天不会永远眷顾你们的!”   话虽如此,可是四皇子一想起此战若是的兵将,仍然心疼的滴血。   他们大乌不比盛国,每一个兵将都是大乌用了无数国力滋养出来的勇士,一个都是损失!   “传令下去,都给本殿稳住局面!长平地狭,不管是落石还是火油的储备都不及其他地方,只要顶住了盛军的反抗,攻下长平,指日可待!”   四皇子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跃跃欲试,长平,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   “徐大人,现在城墙上的物资还可以支撑两个时辰!长平的城门小,咱们一直攻不出去,还请您示下!”   “还能支撑两个时辰?届时,天也已经亮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传令下去,两个时辰后,全军暂缓攻势,给乌军一点儿希望。   再令人将吾特意安排好的千人鼓安置在城门之后,天亮之时,便是乌军败退之时!”   徐瑾瑜说完,安静的垂下双目,面前的沙盘之上,双方已呈胶着之势,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长平此刻如同一个美味的鱼饵,正竭力散发些诱人的芳香,来吸引四面八方的敌人。   他们被整体汇聚在了一起,因为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不愿退去,却来不及回看身后……那一片黑黢黢的苍茫夜色。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东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原本的漆黑夜空渐渐有了光亮,星星点点的火把在此刻已经失了作用。   可它们的主人这会儿,已经或倒或卧,无人顾及它们。   纛旗迎风招展,空气中满是硝烟弥漫的呛人气息,坚守了一个晚上的盛军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乌军立刻如同闻到了腥味的苍蝇一般,直接扑了上去!   “杀杀杀!”   “冲啊!”   在一阵喊杀声中,乌军竟然有人已经登上了城墙!   这一幕,让乌军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此时此刻,他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人身上!   盛军已经束手无策,他们将胜!   所有人都无比确信这一点,一时之间,军中的士气再度高昂起来。   下一刻!   说时迟,那是快!   只听一阵山崩地裂般的雷鸣之音,所有准备攻上城墙的乌军吓得在原地打了一个滚,躲避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火弹!   然而,一刻钟过去,如若惊弓之鸟的他们睁眼看去,才发现方才的一切,都是盛军的计谋!   城门大开,盛军的铁骑军率先撕开了一条口子,率领无数兵将冲了出来!   他们休息了整整一夜,此刻以逸待劳,直接打了乌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还不算完,随后乌军便听到一阵自背后升起的喊杀声,他们仓皇回看,吓得脸色大变:   “撤!快撤!盛军有增援!”   “撤啊!打不了了!”   乌军将领当机立断,便要率兵撤退,可是方才攻出来的盛军铁骑却不允许他们后退!   膘肥体壮的战马铁蹄之下践踏些无数仓皇逃窜的兵将,前有铁骑,后有追兵,乌军的阵型不知何时已经乱成了一团散沙!   他们拼了命的逃跑,可却无济于事,那知铁骑军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追上他们。   厮杀,屠戮。   他们曾经对盛军所做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原原本本的返还在了他们的身上。   “缴械者不杀!尔等速速投降!”   赵庆阳混在铁骑军中,大声喊道。   下一刻,这样的声音在战场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起初,乌军并不在意,可是随着身边同伴的身影越来越少,他们心底的寒意越来越盛,终于:   “我不想死!”   “我投降!”   “我们投降了!别杀我们!”   随着第一个乌军兵将放弃挣扎,原本还不受控制的战局渐渐冷静下来,乌军们接二连三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胜了!我们胜了!”   艳红的纛旗被士兵在空中挥出了花儿,而急急赶来的晋州军看着这么轻易认输的乌军,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众人一面打扫战场,一面驱赶俘虏。   不多时,晋州军的首领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从马上丢了下来:   “此人乃是乌国四皇子,还请阁下妥善处置!”   这会儿就赵庆阳闲着,他连忙迎上去,笑吟吟道:   “这次就有劳将军了,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吾乃,晋州军守将徐远山是也!”   “将军一路赶路辛苦了,且先入城喝口茶水吧,节度使大人和郑将军正在城中等候!”   “多谢!”   徐远山闻言,眼睛一亮,一口应下。   赵庆阳一面引路,一面想起方才徐远山的话,总觉得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可是那被人架着还一直呼痛的四皇子搅乱了赵庆阳的思绪,赵庆阳只侧头呵斥:   “住口!若不是瑜弟要留你一条小命,方才我便先一剑砍了你!”   赵庆阳之所以进入铁骑军,便是因为如今组建的这支铁骑军实际上都是一些粗通骑术的兵将暂时充当。   无他,郑家军最初的骑兵早就在与乌军,也就是四皇子率领的铁骑军对垒之时,被其仗着更优良的马匹,更坚固的武器,以极为凶残的手段残忍虐杀,十不存一!   这几日,赵庆阳在军中听到有兵将讲起往事,心中对四皇子恨得恨不得吞其血肉,嚼其筋骨!   而随着赵庆阳这话一出,四皇子立刻消了声,只是那原本便摔伤的腰依旧痛的他面色惨白,看起来可怖不已。   但他无比确定一点,这个年轻小将,说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对于四皇子来说,接下来走得每一步都如同是刀尖行走,度日如年。   等到他被赵庆阳故意带着人步行进主帐时,他已经疼晕了三次了!   迷迷糊糊间,四皇子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入目便是少年那言笑晏晏的绝世之姿:   “四皇子殿下,又见面了。”   “你……”   四皇子的目光渐渐聚焦,随后他忍不住激动的想要扑过去:   “是你!你耍诈!当初就是你故意暗示我三皇兄压了我的心,逼我破釜沉舟,供出姜兴!”   如果说,之前四皇子自认为自己将姜兴供出来是为了心头痛快,可是等这一战,晋州军从后面包抄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齿冷!   他被算计了!   徐瑾瑜看着四皇子激动的模样,只是勾了勾唇:   “四皇子殿下这般急切作甚?兵法上的事儿,怎么能是耍诈呢?兵不厌诈这个道理,没有人教过殿下吗?” 第212章   四皇子这会儿整个人被气的直哆嗦, 可他这会儿腰间的痛处让他在连在敌人面前站稳的资格都没有。   他为阶下囚,自然不会有人贴心的为他准备好软椅,四皇子本想要有骨气一些, 可实在是太疼了,他只惨白些脸看着徐瑾瑜,兀自道:   “你也不过是耍些奸计罢了,我大乌勇士天生善战,今日之辱,来日必百倍奉还!”   “哦?四皇子既然如此说了,那咱们便好好的算一算盛乌两国之间的账吧。   这要算账, 首先便是当初你国截杀我大盛运粮队, 并将我大盛官员剥皮, 暴尸荒野……若要百倍奉还, 我觉得四皇子的身份正够格。”   徐瑾瑜要笑不笑的看了四皇子一眼,却看的四皇子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凝固, 他忍不住磕磕巴巴道:   “你, 你,你不能这样!”   四皇子当然知道自己国家当初对大盛做过多么过分的事儿, 他本想着输人不输阵, 可是这大盛节度使一点儿也不按常理出牌!   “不能?我为何不能?四皇子别忘了, 数日前乌国王才用长平郡、赎银十万,牛羊千头把你赎了回去。   可谁曾想,你这般舍不得我大盛,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也要回来坐坐, 只不知这一次乌国王可愿意再拿出同样价值的东西来赎你?”   徐瑾瑜这话一出, 四皇子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说不出一个字来。   “更不必说,这一次战局清点过后,乌国除了阵亡的兵将外,还有一万余名俘虏……这可都是四皇子你亲手送到我大盛的,虽是盛情难却,可不知乌国王如何作想啊?”   四皇子的面色在短短一瞬,从红到白,由白到青,看上去滑稽不已,一下子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四皇子殿下怎么能这么说?我对于您的“热情”,自是感激不尽。只不过,您也看到了,我们大盛的兵将不能大半夜白白辛苦一趟吧?   说到底,您也是乌国的嫡皇子,还有这么多的俘虏日日要在我们军中吃喝拉撒,这些费用乌国得认吧?   这些日子,您正好可以好好想想,乌国有什么可以与之价值匹配的东西,绝对不会有人打扰您的。”   随后,徐瑾瑜这才抬了抬手:   “来人,先请四皇子殿下下去歇着。”   四皇子张口欲言,可是一想起徐瑾瑜方才眼睛不眨便要将那押粮官的事儿复刻到自己身上,心里便至打怵,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道:   “就,就算大乌有,有能力赎回我们,但,但我父皇不一定会同意。”   岂止是不一定,这次他直接葬送了五万大乌勇士,父皇只怕是恨不得让他即刻死在这里谢罪!   “四皇子只管想,能不能要的,那就是我的本事了。不过,四皇子可不要糊弄我,不然……以四皇子您如今的身体,若是一个养不好,以后都要瘫在床上了。”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看了四皇子一眼,四皇子顿时心中一紧,他想要活,更想要健健康康的活着。   那样,他才有翻盘的机会。   四皇子小心谨慎的看了徐瑾瑜一眼,随后跟着小兵退了出去。   而等四皇子走后,郑齐直接讥讽道:   “什么大乌勇士,牛皮都要吹上天了!都是些怂包软蛋!徐大人,您方才看到了没,那四皇子一听说自己要瘫了,脸都吓白了!”   徐瑾瑜微微垂眸,淡淡道:   “四皇子到底也是嫡皇子,如无意外,他会是下一任的乌国王,他自然看重自己的身体康健。”   “哼,他倒是把自己看的重!可我一想到骑兵伤兵满营的一幕,便恨不得活剐了他!   徐大人,方才您也说过了,四皇子对于乌国王来说,已经成了一块鸡肋,不若……”   郑齐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将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当初,大盛的那支骑兵,被乌军围困之后,直接杀了他们的马,砍了他们的双腿,能活着爬回军营的兵将现在尚有昏迷不醒的,这让郑齐怎能不恨?!   “郑将军,您先冷静冷静。”   徐瑾瑜为郑齐斟了一杯茶水,随后方沉声道:   “让四皇子一死,固然容易,人死债消,可那些因四皇子而死的将士们的亲人呢?   如今我们借四皇子多得一份利,他日便可多抚慰他们一二。而且,四皇子还有用处未曾完全用尽。”   徐瑾瑜随后缓缓吐出三个字:   “三皇子。”   “三皇子?”   郑齐有些不甚理解的看向徐瑾瑜:   “三皇子连四皇子这个废物都比不过,他还有制衡的必要吗?”   “郑将军,据我所知,三皇子已经来边疆五年之久了,乌国王这时候命四皇子来此,其心必异,三皇子不会不知。”   “他知道又如何?”   郑齐一时不大明白,徐瑾瑜遂笑着摇了摇头:   “正因为知道,才有了此次四皇子的莽撞一战。此前我已经说了,在我的预测之中,四皇子最多可以分得一半的兵权,而四皇子却将乌军全部带出来,未尝不是三皇子的应对?   四皇子携带着乌国王的圣意而来,三皇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反击,故而只能——”   “不破不立!”   徐瑾瑜这四个字一出,郑齐直接拍案而起:   “三皇子想要借此机会,促成和谈,并收拢兵权?!”   徐瑾瑜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淡笑道:   “不错,只不过,他这次也算是打错了算盘,送上门的肥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郑齐眼中重新燃起光芒,看着徐瑾瑜的目光已经都逐渐转变为星星眼了。   与此同时,门外有小兵禀报:   “徐大人,郑将军,晋州军徐将军求见!”   这一战,晋州军来得及时,也出力不小,尤其是四皇子这个敌方身份最高的俘虏也是被其所俘虏,是以郑齐对其很是热情:   “快快请徐将军进来!”   郑齐随后又对徐瑾瑜道:   “来的竟然不是平阳侯,但这一次能让三万晋州军在短短数日内,来的这般及时,这位徐将军只怕也非常人……咦,说起来这位徐将军与徐大人您竟然同出一姓,实在奇哉!”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而不语。   随后,徐远山与赵庆阳一道走了进来,赵庆阳方才押了四皇子回来,便去洗漱了一番,谁料正好与徐远山撞了个正着。   这会儿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主帐,郑齐立刻迎上去:   “徐将军啊,您真是那及时雨,若不是您及时带兵赶到,我军只怕也要损失不小啊!”   “哈哈哈,郑将军言重了!我们来时,郑家军便与乌军厮杀在一起,那气势非凡的模样,可非败军之象,您说这些便是折煞我了!”   郑齐也没有想到这位徐将军这么谦和,当下也是心中一喜,随后更加热情道:   “嗐,那还不是有我们凉州的节度使徐大人坐镇,徐大人屡出奇计,方能力挽狂澜!”   郑齐向徐远山引荐着,可下一秒,徐瑾瑜便上前一步,扶住徐远山的胳膊,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   “爹!您来的真及时!”   “爹?”   郑齐傻了,赵庆阳也愣了。   “您就是徐,徐,徐……”   徐远山,便是瑜弟父亲的名姓啊!   他此前只听族长称呼徐母为远山家的,方才听徐将军自报家门只觉熟悉,未曾想……   郑齐用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他摸了摸下巴,幽幽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亏他方才还说晋州军来的及时,人家亲爹来给亲儿子办事儿,能耽搁一分一毫吗?   “庆阳兄,这便是我爹,之前在晋州军营中我便认出了我爹,只不过当时在姜兴的眼皮子下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才隐瞒一二,还请庆阳兄见谅。”   “不碍事。”   赵庆阳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徐远山,又看了一眼白的都要发光的徐瑾瑜,没忍住咽了咽口水,闷声道:   “徐叔好,是我昏了头了,瑜弟寻了您这么久,我方才竟然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您。”   徐远山随后大大咧例的一掌扣在徐瑾瑜的肩上,笑眯眯道:   “我们家大郎,打小就生的跟天上的仙童似的,自然与我这大老粗生的不大相像,你认不出也情有可原!”   随后,徐远山又就赵庆阳那句大郎寻他久矣细问起来,等得知徐瑾瑜因为他一直未有音讯,直接日日将军报一一整合记录时,不由红了眼睛。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仗打的那么多,错漏一个两个名字也都是常有之事……   家里都是些老弱妇孺,你一边要读书,一边又做这些,累坏了吧?”   父子初见之时,徐远山只从徐瑾瑜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家人过的不错,可是此时此刻,从赵庆阳的话中,他才知道他家大郎究竟为了寻他,下了怎样的功夫。   小小年纪,还未考中便下了南疆。   又从武安候口中得知了自己当初因故北上……就连这一次,也未尝不是大郎为了寻他,这才特意来此啊!   徐瑾瑜的手轻轻覆在了徐远山的手背上,温声道:   “不管如何,总归儿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主帐之内,一时温情脉脉。   郑齐与赵庆阳对视一眼,二人随后默契的退出了主帐,父子二人相遇于“敌营”,今日才该是他们真正的重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乌军营中,因为四皇子带着乌军全军出动,是以偌大的营地之中空荡荡的。   “咣当——”   三皇子看着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残余部队,被气的眼前一黑:   “你是说,五万大军就剩了你们这些残兵败将了?伊承明他是干什么吃的?!”   “三殿下,不是四殿下不尽心,是那盛国如有天助,那天雷不必自空中劈下,地下,地下也不知何处会窜出来!”   兵将小心的解释着,可是三皇子这会儿已经被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后悔当初他故意寄信出去给四皇子看,让他押上全部队伍去攻打盛国了!   他本以为,盛国该是正虚弱的时候,可没有想到,就是这么虚弱的生活,竟然将他大乌的精锐部队全部留下!   三皇子只觉得心痛的滴血,但即使如此,他还要收拾残局。   “幸好,幸好还有这一万的俘虏……”   不破不立,这次之后,父皇应当知道,谁才能统御好大军了!   随后,三皇子开始铺纸磨墨,绞尽脑汁劝说乌国王同意赎回那些被俘虏的大乌“勇士”们。   而另一边,四皇子被徐瑾瑜吓得也咬着笔杆,绞尽脑汁的想着己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第213章   这厢, 四皇子已经带着乌国大军“热情”投入大盛怀抱,并积极挖自家墙角,那厢徐瑾瑜至边关之后, 首战告捷的消息终于传回了京城。   当初,成帝虽然力排众议,让徐瑾瑜连升数级,前往边关,可是朝廷之中质疑的声音还是大多数。   这日,正是大朝会。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冯卓一声高唱, 人群之中先是一静, 随后一人站了出来:   “启奏圣上, 自节度使徐大人离京已经一月有余, 可时至今日,边关一直休战, 民间朝野对此议论纷纷, 如此下去,只怕会让人觉得徐大人……名不副实啊。”   成帝闻言, 打量了一下, 才发现此人乃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尚先。   “尚御史这话从何说起?”   成帝面色不变, 只是静静的看着尚先,尚先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道:   “回圣上的话, 自郑将军连失两郡之后, 乌国与凉州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若是这一平衡用的好,未尝不能由我大盛先行提出互市, 届时岂不是两全其美?   至于徐大人,此行虽有胆气,可却无功,还需要好好历练才是,不可操之过急。”   尚先这话一出,成帝先没有说话,魏思武只冷笑一声,站了出来:   “尚御史这话,恕吾不敢苟同。当初乌军攻势激烈之时,我大盛无一人敢站出来,而今乌军只不过短暂的休战,尚御史便觉得看到希望?   那敢问尚御史,以凉州连失两郡的战况,如何与乌国和谈互市之事?是用凉州百姓的血肉,还是用我大盛的国库?!”   “魏少司主管刑狱之事,几时也对边疆战事上了心?”   尚先别有深意的说着,魏思武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冷冷道:   “边防之事,乃是关乎吾等安身立命的大事,莫说是吾,便是平民百姓未尝不会私下谈论,尚御史方才不也以民意相压?”   “魏少司!”   尚先拔高了声音,魏思武却不看他,直接上前一步:   “圣上,徐大人临危受命,不惜以身犯险远赴边疆,如何能让这些安居庙堂之上,身处安宁之所的人随意点评,岂不是寒了为国为民之人的心?”   尚先没想到这位魏少司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可是一遇到那徐大人的事儿,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阵乱挠,让他一时竟无从下手。   “启禀圣上,徐大人固然称得上一句少年英才,可是他北上一月有余,既无建功立业之事,甚至还将平阳侯请了过去,便是臣今日不言,诸位同僚心里只怕也会颇有微词。”   尚先这话一出,原本懒懒垂着眼皮的镇国公睁开了眼睛,淡淡道:   “尚御史好大的口气,竟然有替吾等发声的本事。尔未至边关,如何知道边关局势?   老夫不怕告诉你,以乌国的习性,之所以能暂时休战,乃是因为此时正值其国一年放牧劳作的关键时期,待过了这个时候,乌国大军卷土重来……尔可有挡在凉州百姓面前的胆子?!”   “镇,镇国公这话怕是有些危言耸听……”   尚先忍不住打了一个磕巴,镇国公只看了他一眼,安静的抄着手:   “危言耸听?老夫自认随先帝南征北战多年,对于乌国的习性还是有几分把握,尚御史若是不信,可敢立下军令状?”   尚先沉默了下去,成帝顺势道:   “可还有人有疑虑?”   成帝太知道当初自己让徐瑾瑜连升数级有多么让人眼红,他们能憋到这个时候,已经算是难得。   可镇国公这话一出,成帝这才隐隐窥探到其后背的凶险,自然不能让他们对徐瑾瑜再有诋毁。   甚至,连成帝的心都不由随之揪了起来。   徐瑾瑜送回来的画儿,他从魏思武的手里讨过来仔细看过,这才看到那一片裸露在外的硫磺矿。   而当时,徐瑾瑜在上面题词的内容也很微妙:   作于景庆二十七年七月十八日宛阳郡驿站,与太守马昌明宴前。   一个小小的太守,徐瑾瑜为何要单独去赴他的宴?   成帝在画上摸索到了那块硫磺矿缩影的凹凸不平,以及淡淡的刺鼻味道,之后又拿出舆图看了整整一夜。   一个太守,或许不值得徐瑾瑜那般,可是,那宛阳郡与晋州军的驻地实在太近,如若二人有勾结呢?   成帝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心思,直接开始准备寻人去襄助徐瑾瑜一二。   恰在这时,镇北巡抚直接将太守马昌明私采硫磺矿一事捅了出来,而个中过程自然要与成帝详细禀报。   而在这个过程,成帝敏锐的发现了晋州军守将姜兴的名字,随后他当机立断,直接让平阳侯走了一趟——   平阳侯虽旧伤复发,可无论是领兵还是威势,都能压姜兴一头!   而成帝并不知道,正是因他反应如此之快,这才让君臣二人隔空打了一个绝妙的配合。   成帝将自己眸中的忧虑压了下去,随后目光颇具威视的看向众人,人群之中,有人看了一眼尚先,有些可惜的轻轻摇了摇头。   圣心在那位徐大人的身上,今日尚无法动摇他在圣上心中的地位。   “臣等并无异议,请圣上明鉴!”   尚先又一瞬间的茫然,但随后,他直接抬起的头颅,一副清白磊落到了极点的模样,大声道:   “吾辈言官本就可闻风弹事,今日诸位大人见不平而不敢言,我尚先敢!圣上,臣以死谏,恳请圣上督促徐大人行应尽之责,如若耽误了边关情势,那才是天大的罪孽!”   尚先说完,直接狠狠以头触地,那模样仿佛真的报了死志!   “尚御史还真是油盐不进!镇国公方才才说了乌国的国情,你是一点儿都听不进去?   朝中尸位素餐之辈不知几何,尔却只就徐大人一人抨击,是嫉妒他连升数级,还是以为他背后无人,更无法上朝一辩,便可任人欺辱?”   魏思武一脸讥讽的说着,可下一刻尚先却直接一骨碌爬起来,猛地朝一边的柱子撞上去。   死谏君王,若真让尚御史做成了,怕真要青史留名!   魏思武见状直接面色一变,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在尚先装上柱子前,一把薅住他的领子,直勒的尚先犯起了白眼。   “尚御史这般死谏,究竟意欲如何?难不成是要逼迫圣上罢了徐大人的官才好?”   “唔,唔,唔唔……”   尚先被勒的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魏思武过了好久似乎才发现这个事实,直接将人丢到一旁。   成帝见尚先活着,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沉声道:   “尚先,你这是在逼朕?”   “臣,咳咳,咳咳咳,臣不敢,但徐大人他确实……”   尚先好容易企顺,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内侍官禀报:   “启奏圣上,边关急报!”   成帝闻言不由面色一变,急急道:   “快传!”   下一刻,传信人登上金銮殿,成帝看到他身后的红色旗子,不由一喜——   红旗传捷报,白旗递凶讯。   最起码,这一次边关传来的终于不是凶讯了!   成帝一脸期待的打开了密信,等成帝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直接高兴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好好好!徐爱卿抵达边关后的第一战,首战告捷,收回遂安,俘虏了乌军的铁骑军,收缴战马八百,擒获乌国四皇子!”   成帝这话一出,镇国公也不耷拉眼皮了,直接抬起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一脸喜色怎么遮都遮不住: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此战大喜!”   成帝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附和起来,方才被尚先弄得僵硬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朝中人只当是镇国公世子也在其中,镇国公白那般高兴,这会儿看着镇国公都羡慕嫉妒起来,心中那是酸涩难当。   魏思武这会儿更是直接神采飞扬起来,他睨了尚先一眼,笑嘻嘻道:   “尚御史,你还要不要继续死谏?”   尚先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地上。   他恨不得自己方才已经死了!   那徐瑾瑜初战便有如此骄人的战绩,他若是再死谏,那便不是青史留名,而是遗臭万年了!   “不,不,不了。”   尚先连滚带爬的回到了队伍里,灰头土脸极了。   成帝自收到捷报之后,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可是好消息远不止这一桩,等到下一个朝会的时候,边关又传捷报——   “乌国以长平郡,赎银十万,牛羊千头等条件,换回了他们四皇子!”   这是大盛与乌国交战多年以来,头一次从乌国人手里抠出了利益!   一时间,不管朝中众人私下如何盘算,面上都对徐瑾瑜赞不绝口,对于成帝此前力排众议,送了徐瑾瑜去边关之事,更是都要吹到天上去了。   可好消息却远远不止于此,等到第三次朝会的时候,内侍官通报有边关急报时,成帝整个人那叫一个喜气洋洋:   “只怕是徐爱卿又有捷报传回来了!”   一时间,众人又酸又妒,可却也无济于事。   他们无比清楚一件事,待这位徐大人他日班师回朝,只怕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要越过所有人了!   果不其然,朝臣们看着那传信人背上的红色旗子,表情都有些麻木。   而成帝在看完了军报之后,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他喃喃着说道:   “乌军以边境现有的五万兵力,全力攻打凉州……”   成帝这话一出,朝臣们不由面色一变,这一次虽是捷报,只怕会是惨胜啊!   可随后,成帝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道:   “然,得晋州军及时赶到配合,前后夹击之下,乌军主力被尽数剿灭,俘虏乌军共一万余名,并……再度擒获乌国四皇子!”   成帝话音落下,朝臣们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梦幻起来。   他们,是在做梦的吧? 第214章   当初南疆那场无伤之战, 成帝刻意压制,所朝野之中并不闻名,是以当初徐瑾瑜站出来准备北上之时, 不少人心里都嘀咕圣上是病急乱投医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那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智谋!   一场接一场的大捷,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以至于,当这样的消息一而再的传回来时,众人纷纷有些不敢相信。   “这,平阳侯此番北上, 这里头只怕也有平阳侯一二功绩吧?”   有人斟酌试探的问了一句, 立刻有不少人附和起来。   成帝原本心情正好, 闻言立刻面色一沉, 目光如电的看了过去:   “平阳侯旧疾复发,朕派他北上另有要事, 尔等不必私下揣测旁人!”   成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手里的这些臣子太老,也太不中用了。   承认旁人的优秀, 从来不是一桩难事, 可他们宁愿让身为侯爷的平阳侯分一杯羹, 也不愿意承认徐瑾瑜本人就是那般优秀,不过是……他们怕了。   他们怕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胆怯懦弱又无能善妒, 一样一样, 让成帝本就失望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徐爱卿善谋, 乌军纵使勇猛,可却略逊谋略, 这两战,他们输的不冤!   尔等与其在此刻揣测边关大捷的功劳分割,倒不如在此给朕好好祈祷,徐爱卿能一举打破这些年乌军盘踞边关,让边关百姓不能安寝的境况!”   成帝这话一出,众臣纷纷附和,随后,户部侍郎站出来道:   “圣上说的极是,如今徐大人大破乌军锐气,正该是我们与之和谈的最佳时机。   诸位同僚可以先将一些微末小节放置一旁,且来商议互市一事,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户部侍郎这话说的巧妙,看似肯定了成帝前面的话,可实际却依旧对于此战首功之人抱有疑义。   至于现在商议互市之事,那便是明晃晃的意图抢功了。   成帝面色微微一变,他语气冷淡道:   “哦?爱卿的意思是……”   户部侍郎很是有耐心的解释道:   “回圣上,臣以为,徐大人固然在谋略之上颇为出彩,可与乌国商谈之事,还应该交给更适合的人。   此前,魏少司说以我大盛连失两郡之境况不该与乌国商议互市之事,可现在正是好时机,臣恳请圣上派专使前去商谈互市之事。”   户部侍郎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一时让不少朝臣表示赞同:   “不错,徐大人善作战可却不一定善谈判,为了不破坏眼下的大好情势,很该派专使走一趟。”   “正是,如今乌军以显颓势,若是能顺势让其归附,圣上自可高枕无忧,此事需要仔细斟酌。”   ……   成帝目光淡淡的看着众人就专使之事展开了深入的交谈,听他们引经据典,谈及使臣的重要性,又听他们已经开始谈论谁更适合做这个专使。   “够了!专使之事,究竟是为了大盛还是也为了尔等的一己私欲,诸位心中有数!   当初,徐爱卿远赴边疆之时,朕便已经决定,边疆之事全权托付于徐瑾瑜之手。   这和谈,谈成了,是我大盛的之福,即便是谈崩了,徐爱卿自有办法周全,可诸位呢?可有人敢说自己有法子?”   成帝抬眼从方才讨论的最热情的几个人的脸上扫过,那些人立刻齐齐低下了头,让成帝都没忍住,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怎么,这就哑巴?一个个真当朕是瞎子聋子,不知尔等盘算什么吗?”   成帝本来不欲发怒,毕竟近几日的好消息实在太多了,可他还是被一些人的无耻给气到了。   “圣上息怒!”   户部侍郎率先跪了下来,义正言辞道:   “圣上恕罪,臣只是想要为我大盛谋取更多的利益罢了!断不敢有丝毫私心!臣愿起誓,如若臣有丁点儿私心,便天打五雷轰!”   “你是没有,可旁人呢?就算朕让你们去,你们又能谈出个什么东西?   互市之事,从开春议到现在,尔等可有一个具体的章程?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如此,也敢舔着脸要让朕封一专使去分徐爱卿的功劳,你们怎么敢?!”   成帝的话一针见血,让方才不少心里打起小算盘的大臣们一时面红耳赤起来。   “这,左不过是要乌国为我大盛年年岁岁进贡珍宝,我大盛再予他们这粮食罢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场中顿时一静,成帝都被其给气笑了。   “左不过是进贡?乌国视我大盛如俎上鱼肉,何人说自己有能力压的乌军愿意进贡,且站出来,让朕瞧瞧!”   成帝话音落下,下面的朝臣安静如鸡。   远在凉州的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接二连三传回去的捷报,已经惹的朝中大臣们眼红的想要来分一杯羹了。   这会儿,他拿着四皇子冥思苦想写了三日的乌国资源书,正看的认真。   不得不说,四皇子是真的想活,想回去,这里头连乌国的牛羊总数都有估计。   不过,四皇子一向在宫中不理俗事,这数据的真实性便有待商淮了。   这会儿,徐瑾瑜一页一页的翻了过去,四皇子则坐在一旁,一脸紧张的仿佛是被先生检查作业。   因四皇子这几日颇有诚心的缘故,这一次四皇子的待遇并不差,最起码他有了坐的椅子。   虽然,他因为腰伤并不敢坐实。   “徐,徐大人,本殿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这应当足够,足够赎我们回去了吧?”   四皇子小心翼翼的说着,可眸底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狠辣。   今日他伏低做小,待他日回去重整旗鼓,他定要一雪前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要活着回去!   徐瑾瑜闻言,动作一顿,直接翻开一页随口道:   “哦?可我怎么觉得四皇子您不够诚心呢?”   四皇子有些紧张的抬起头,正对上少年那似笑非笑的眸子,他不由在衣摆处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低声道:   “徐大人,本殿知道的真的都在这里。”   “果真吗?可我此前看过几本来自乌国的风物志,这乌国三十九城之中,最富庶,也最靠近边境的应当是宣城而非原城,四皇子所书的原城……又是什么东西?”   四皇子闻言,不由眸子一缩,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哑声道:   “这是,是本殿的私心,徐大人许是不知,这宣城乃是我母后一族的祖地,故而……”   “只是如此吗?不是因为宣城之中那座精铁矿?”   四皇子闻言猛地抬起头,却扯到了自己的腰伤,他疼的吸了一口凉气,又急急道:   “宣城,宣城没有铁矿,徐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是我弄错了,还是四皇子殿下记错了呢?”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指尖在纸张上轻点,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可却听的四皇子心里直发毛。   “徐大人,真的是您弄错了……”   四皇子额角的汗水缓缓滑下,他清楚自己的依仗是什么。   那座精铁矿,正是由他的外家发现并开采的,这也是他这些年一直颇受乌国王疼爱的关键原因。   徐瑾瑜见四皇子还要嘴硬,随即冷冷一笑:   “四皇子殿下怕是弄错了一件事,让您写这些,可并不代表我大盛对乌国一无所知!”   四皇子闻言不由心中一骇,随后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爬上背脊。   对面的绯袍少年沉静垂眸时,人畜无害到让人以为自己可以将他随意揉圆搓扁,可一旦他锋芒毕漏之时,便是他也不由心惊,不敢多言。   “我,我,我……”   四皇子一时紧张的连自称都顾不上了,徐瑾瑜随后将四皇子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东西丢进四皇子的怀里:   “殿下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随后,徐瑾瑜也不听四皇子的解释,直接离开。而随着徐瑾瑜离开的,还有原本派给四皇子的军医、草药等等一切优待。   就连四皇子单独的帐篷,都已经换了一个四处漏风的,虽然夏季不影响什么,可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四皇子看着头顶的星星,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不过,这一次四皇子一口气坚持了下来。   等到十日后,三皇子与乌国王经过沟通后,乌国王很快派出了万人大军来此为三皇子压阵,由三皇子负责与大盛商议赎人与和谈互市之事。   赤旗招招,万人兵马以壮声势,三皇子带着心腹孤军深入,前往盛军军营拜访。   而彼时,徐瑾瑜与郑齐也在主帐之中已经静候多时了。   “徐大人,将军,乌国三皇子求见,此乃文书!”   两国相交,来使必以文书相会,徐瑾瑜打开文书,但见里面言辞恳切,一副温良和善的模样。   “三皇子倒是有意思。”   徐瑾瑜将文书递给郑齐,郑齐看完后不由撇了撇嘴:   “徐大人可别被其那无害的表象给骗过去了,那家伙,心黑着呢!”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笑,随后直接道:   “请乌国三皇子入内。”   不多时,三皇子与一众心腹在经过了仔细的搜查之后,终于走进了主帐。   徐瑾瑜抬眼看去,但见三皇子生的面白无须,明明已经几近而立之年,可一双眼眸依旧亮堂,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   这会儿,三皇子眸中还有一丝恼怒,许是因为方才被搜身的缘故。   “三皇子殿下。”   徐瑾瑜与郑齐起身行了一礼,三皇子这会儿已经整理好面色,随后回了一礼,这才抬起头,便不由愣住了,还是被下属提醒后,三皇子这才堪堪落座。   等三皇子落座之后,徐瑾瑜并未急着开口,而是低声吩咐小兵上了茶水,随后便安静的品起了茶。   三皇子这会儿也在打量徐瑾瑜,他与徐瑾瑜虽然只有书信往来,可二人其实早已隔空交手数次。   就连这一次,四皇子的败仗也在三皇子预料之中,只可惜他没有想到这位徐大人竟然这么有魄力,直接吃下了那么多的兵将!   在此之前,三皇子在脑中模拟了很多次徐瑾瑜的容貌,他或许奸邪,或许阴柔等等,可这会儿见到真人之后,三皇子却连茶水都顾不得喝,只一错不错的盯着徐瑾瑜。   少年身着绯袍,雪肤被衬得分外白皙,犹如一尊玉人一般,他垂眸轻抿茶水之时,热水氤氲着那张盛世美颜,让三皇子都不由呼吸一滞。   “殿下……”   三皇子听到心腹的声音,回过神后,这才轻咳一声:   “本殿倒是不曾想到,徐大人会是……这般模样。”   徐瑾瑜闻言,扬了扬眉:   “吾亦不曾想到,三皇子殿下竟会是这般模样。”   那一进门就先呆了两次的模样,这三皇子不会是个颜控吧? 第215章   三皇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随行之人也不由有些汗颜。   而后,等三皇子冷静下来后,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方才是本殿失态了, 让徐大人见笑了。”   徐瑾瑜闻言,只是勾了勾唇:   “无妨。”   随后,三皇子便一副忘记正事,完全被眼前人迷住的姿态,与徐瑾瑜说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说就是半个时辰。   徐瑾瑜虽然应和,可也大都是礼节上的, 倒是颇有一种坐看三皇子演戏的风轻云淡。   而三皇子似乎毫无察觉一般, 愣愣的看着徐瑾瑜的面容道:   “素来凉州与我大乌风头大, 便是女娘大都生的黝黑泼辣, 倒是徐大人得上天眷顾,虽是男儿之身, 可若是走出去, 只怕会惹的女娘们羡慕不已啊。”   “哦?三皇子殿下这话,恕我不敢苟同。我凉州女娘天生的高挑健美, 此乃阳光雨露润泽之美, 我不过是因病苍白瘦弱, 她们何必羡慕于我?”   徐瑾瑜口吻淡淡,他看了一眼三皇子,似是漫不经心道:   “如我这般单薄瘦削, 便是在整个大盛只怕都不堪为良配, 一不能为女娘遮风挡雨, 二不能让女娘安定内心……是我该愧对我大盛男儿才是。”   郑齐本在喝着茶水,听着徐瑾瑜如随口道来的话, 差点儿一口茶水喷在对面的三皇子脸上。   三皇子听了徐瑾瑜这话,更是一个茶杯没拿稳,直接打湿了自己的衣摆,徐瑾瑜看了一眼,道:   “三皇子殿下可要前去更衣?”   三皇子含混的点了点头,随后,带着一干人先行离开了主帐,等走到了一旁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帐篷里后,三皇子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随后他抬手示意两个心腹外出警戒,这才阴沉着脸坐在一旁,连湿了的衣裳都来不及顾及。   心腹见状,连忙一面去让人准备干燥的衣裳,一面小心翼翼道:   “殿下在我大乌素来不好美色,那位徐大人,属下承认其容貌确实过分清逸如仙,可殿下为何那般待他,岂不是,岂不是……高抬了他?”   “你懂什么?凡容貌盛者,天生高傲,本殿与徐瑾瑜不过初次见面,他的弱点本殿一概不知,只得从其容貌入手,待他得意之时,便可寻找到突破口。”   “那殿下可找到突破口了?”   三皇子听了心腹这一问,整个人直接泄了气,靠在了椅子上,憋了许久,这才如同从齿缝中挤出声音一般:   “他虽貌如明月,可却颇为自谦,毫无可以突破之处!”   三皇子这话一出,自己都觉得糟心,他不由按了按眉心,斟酌起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去进行这次和谈。   虽然,他递交了求和书,可那是他个人的,如若这次能为大乌争取到更多的利益,那么……不管是父皇、朝臣乃至百姓都将永远铭记他的功劳!   与此同时,三皇子离开后,郑齐不由摸了摸下巴道:   “我倒是从未想过,三皇子竟是这般贪慕美……咳咳,这般喜好容色过人的人的性子,徐大人,若是如此,我们是否可以从此入手?”   徐瑾瑜看着郑齐僵硬的换了形容词,只是微一挑眉,随后淡淡道:   “哦?郑将军这是要我以美色惑之了?”   郑齐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等他一气喝了一杯茶水,缓和下来后,这才扭扭捏捏的表示:   “自然不能让徐大人屈尊,我泱泱大盛,总有一二绝色佳人……”   徐瑾瑜听了郑齐这话,却面色严肃起来:   “郑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要向三皇子献美以促成和谈吗?”   “我……”   徐瑾瑜语气认真且冷沉:   “郑将军,敢问您一句,作为被献出的美人,那其便不是我大盛子民了吗?我大盛,又几时到了需要向外邦献媚讨好的地步?   今日是献出的美人,那若是来日乌国卷土重来,被献出的可不知美人,有些先河不该开,更不该在这时开!”   郑齐坐直了身子,他抹了一把脸,面露苦笑:   “徐大人,是,是我急躁了,可是我真的太想要凉州能够有互市来维持宁静了。   乌军不过十日便又集齐了万人大军,若是再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呢?徐大人,我不敢赌!”   徐瑾瑜听完郑齐的解释后,将心中的火气缓缓压了下去,淡淡道:   “那郑将军便更不必费心了,方才种种,不过是我与三皇子彼此互相试探的表象罢了。”   “啊?”   郑齐有些傻眼,徐瑾瑜语气微凉道:   “郑将军,您此前还劝我一句,三皇子生性狡诈如狐,您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为其表象所迷惑了?   您应知道,这世上唯一希望你瘦弱无力的,只有敌人!三皇子赞我容貌,您以为他所求为何?”   “不是,他发呆了那么多次……”   郑齐小声的抗议了一下,可是仔细品了徐瑾瑜话里的意思后,他不由的消了声。   可,他长这么大确实没有见过比徐大人还要骄人的容貌了。   “今日三皇子以自己喜好,让郑将军愿意投其所好,若是他日和谈崩了呢?   届时凉州百姓皆知其喜好,哪怕是为了保命,他们是否会将家中女娘,乃至郎君养的如我这般?   可若如我这般需要什么呢?需要常年不见阳光,不去锻炼,甚至去做一些伤害自己已达目的之事,届时没有那些性如金铁的郎君,没有那些泼辣如阳的女娘,凉州还能作为北疆第一道屏障屹立否?”   徐瑾瑜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敌人,等这一通话说完,他才垂下眸子,缓和了语气:   “美色是把双刃剑,郑将军不该滥用。”   郑齐听罢,整个人都蔫儿了一般,徐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是他太过急切了。   等郑齐调整好心态后,三皇子也终于更衣回来,而这一次,三皇子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中,依旧带着些痴迷。   可郑齐方才被徐瑾瑜点过,这会儿仔细观察后,便发现了三皇子的痴迷背后更多的是算计。   都是男人,谁不了解谁?   郑齐发现这个现实之后,忍不住恨恨的磨了磨牙,三皇子这个狗杂种,倒是会演戏,给他搭个台子都能唱几台戏了!   三皇子这会儿无瑕理会郑齐如何,方才虽然他并未从徐瑾瑜身上找到有关他性格的突破口,可他也看出来这些人中,皆以徐瑾瑜为首,所以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只不过,这一次三皇子正要开口,徐瑾瑜抬手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侧头对郑齐道:   “郑将军,让人请庆阳兄来一趟,他为副使,也该来此听一听。”   郑齐有些茫然,但还是依言照做。   不多时,等赵庆阳走进来后,三皇子嚯的一下站起身:   “赵家人!”   赵庆阳本不明白徐瑾瑜请他过来作甚,他一届武夫,若是和谈谈崩了,他怕自己起兴一剑捅了三皇子,索性暂且避开,却没想到这一个照面,没想到三皇子竟然认识自己。   随后,赵庆阳眯了眯眼,面色一整,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三皇子认识我?”   三皇子如何能不认识,当初赵家儿郎镇守边疆之时,打的他们落花流水,还是后面据说赵家继承人文不成武不就,这才给了他们这十几年的喘息之机。   但即使如此,赵家人的画像仍在乌国王都皇宫之中悬挂,务必让子孙后代铭记敌人面容。   三皇子被赵庆阳那独具赵家人面部特色的容貌狠狠冲击了一下后,连演戏都顾不得了,只干巴巴道:   “侥幸,见过赵家先祖的画像罢了。”   赵庆阳对于这个回答并不尽信,可今日此事并不重要,赵庆阳只看向了徐瑾瑜,徐瑾瑜随后道:   “庆阳兄且坐,今日和谈之事事关重大,我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庆阳兄在此记录一二。”   “记录?”   赵庆阳有些不解,徐瑾瑜微微一笑:   “三皇子与我之对话,庆阳兄尽可书于纸上。”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扫过三皇子,让三皇子不由浑身一紧,只觉得徐瑾瑜这话颇有几分深意。   赵庆阳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直接坐在了一旁。   三皇子在赵庆阳目光如炬的注视下,努力想要演出方才的感觉,又怕赵庆阳写下“乌国三皇子盯我盛国徐大人痴迷不已”云云之类有损自己英明的话。   有些事儿,能做但不能被记录。   “现在,三皇子殿下有什么话,尽可以畅所欲言了。”   徐瑾瑜含笑看着三皇子,三皇子一噎,绞尽脑汁思索片刻,这才斟酌道:   “今日本殿来此,身负数任,不知我大乌四皇子如今可还安好?”   三皇子抛出了一个试探的话题,他知道当初四皇子的惊马乃是徐瑾瑜愿意与自己合作的信号,这会儿眼见徐瑾瑜不吃自己那一套,便飞快的转变了策略。   “四皇子殿下啊,我想他应该过的不错。”   徐瑾瑜装作思索了一下,补充道:   “否则,四皇子殿下也不会急匆匆的一别数日,便再度来我大盛军中呀。”   三皇子直接哽住,这事儿还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   “那就好,那就好。徐大人啊,咱们乌盛两国,比邻而居,是为唇齿相依之态,此番确实是我那四弟莽撞,但……咱们也不必闹的面上太过难看不是?”   三皇子语气放缓,带着试探意味的说着,而徐瑾瑜听了他的话,抿了一口茶水,语气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太过难看?那我大盛押粮官被人暴尸荒野之时难不难看?我大盛骑兵将士被人砍去双腿爬回营中难不难看?   三皇子今日这话说的轻省,可如今种种,又是谁闹的这般难看?”   徐瑾瑜说完,茶碗不轻不重的搁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三皇子心也随之停顿了一瞬,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道:   “是,徐大人说的对。可佛法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往日种种不可追,与其纠结于往事不如且看今人?   况且,此前我大乌勇士之所以会有那般举动,实在是国内困境重重,不得已而为之啊!还望徐大人体谅一二。”   三皇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等说完了场面话后,便将话题带回了正事:   “我听闻徐大人有意促使我大乌与凉州再起互市,若是这般,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三皇子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听了三皇子的话,只瞥了他一眼:   “哦?那依三皇子的意思,这互市再起应当如何?”   “若是能比照旧例再优待两层,那便最好不过了。”   乌国这些年征战,为了不就是这些吗?   徐瑾瑜听罢,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直击三皇子:   “我的回答是:做梦!” 第216章   三皇子神色微微一变, 可还不待他开口,徐瑾瑜便淡淡一笑:   “三皇子殿下是否搞错了一件事,盛乌之战到了这一地步, 这互市开与不开,对我大盛来说,不过是一桩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徐瑾瑜说罢,旋即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口茶水,一旁的郑齐心里一个咯噔,若非是先察觉到三皇子带着的人先行变了面色,只怕这会儿也已经先露了异色。   可即使如此, 他还是先学着徐瑾瑜的模样, 低头喝了口茶水, 压了压惊。   这徐大人不开口则已, 一开口……这是要将敌我双方对炸的个外焦里嫩啊!   郑齐一面心里嘀咕着,一面目光转动, 等他看到认真伏案记录的赵庆阳时, 不由抿了抿唇。   这位赵世子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徐大人这话一出, 无异于直接拒绝了乌国的和谈, 他竟然没有露出一丁点异色!   可郑齐又哪知, 赵庆阳心里早就已经决定只认准徐瑾瑜的话,别说徐瑾瑜这会儿开口说了一句拒绝和谈的话,便是徐瑾瑜下令连三皇子一并扣下, 赵庆阳都会毫不含糊的执行。   这是二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默契。   郑齐这边是稳住了, 而三皇子看着盛国一方全部默认了徐瑾瑜所言的模样, 心里却直打鼓。   拒绝互市?   那岂不是代表这徐大人拒绝了自己的求和书?   三皇子心里直皱眉,可却忍不住仔细捋了捋, 貌似自己自从递交了求和书后,大概,也许,可能,确实有些没有做一丁点有益合作的事儿?   三皇子被徐瑾瑜一句话说的开始怀疑起了人生,而他身后的一干心腹则忍不住直将视线瞥向三皇子。   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啊!   三皇子这会儿已经将头脑风暴进展到开始将徐瑾瑜方才所说的话逐字逐句的分析了。   就这位徐大人方才屡次提及旧事的态度来看,只怕这次赎人他们必须得大出血,如此方能让其满意。   三皇子心中暗忖着,随后他抬眼看了一眼徐瑾瑜,少年的坐姿十分笔挺端正,这会儿唇角噙着一抹淡笑,淡然自若的仿佛不知道自己一言或可掀起一场战争。   “徐大人,互市乃是有益于我乌盛两国相交的大好事,岂能是您一言蔽之……”   三皇子有些意味深长的说着,随后看了一眼郑齐等人,而没反应过来的郑齐只是愣愣的看了他一眼。   “哦?既是如此,当初乌国何故单方撕毁盟约?”   徐瑾瑜不受三皇子的话,直接反问了一句,三皇子下意识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   “这,当初大盛押粮官之事,实在是手下的兵将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为之。   徐大人,事已至此,本殿倒是以为,您应该以大局为重才是。”   三皇子故作高深的说着,徐瑾瑜直接被其气笑了:   “不得不?好一个不得不!不得不为之,便伤了我大盛那么多官员的性命,换来三皇子您今日轻飘飘一句不得不?   而今,殿下您高坐于此,红口白牙一张,便试图恢复旧制,实在可笑至极!   再者,如果是手下兵将作乱,为何时至今日,十余年间乌国对此都没有一个正面解释,反而屡次进犯?   三皇子殿下这话,倒是让我怀疑其乌国对于座下兵马的管辖力度,亦不知他日还会不会有那些‘不得不’挑拨两国关系的存在!大局又何在乎?!”   徐瑾瑜的声音铿锵有力,少年锐气昂扬,纵使是病弱之身可是那双眸绽放的利光仍让人忍不住心中一惊。   郑齐听了后,都差点想要鼓掌叫好,徐大人把他这么多年想要说的都说了出来!   他确实想要两国可以在互市这层遮羞布下暂时还边疆百姓一片安宁,可他更顾虑当年之事重演!   徐瑾瑜一番话说的己方热血沸腾,而三皇子方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如若现在他们占据凉晋二州,这种类似托词的话,盛国自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这会儿被徐瑾瑜这般犀利的质问后,三皇子等人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人小声道:   “徐大人且放心,如若互市重新落成,我大乌一定谨守规矩,不越雷池半步。”   徐瑾瑜听了这话,随意的抬起眼皮,话未出口,眼神却已经倨傲起来:   “不越雷池半步?尔可知此前长平郡之战,你乌军盾兵脚下为何?尔等想要僭越,或可一试!”   乌军有乌军的铁骑,那大盛亦有让其不敢随意踏足的火弹!   徐瑾瑜把话说到这里,三皇子等人的面色已经凝重起来,他们本以为乌国在这么短时间内便调兵万人可以震慑住盛军,却没有想到……他们本以为是上天眷顾大盛的落雷,似乎成了大盛的最新武器!   “徐大人,难道你不想要两国边境和平吗?”   三皇子皱着眉,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两国交战,苦的都是百姓啊!如若我们能重建互市,乃是双方受益的大好事。”   “我大盛子民从不惧外敌,但也不屑于以强凛弱,三皇子殿下或许应该担心担心贵国那些不老实的‘兵将’。”   徐瑾瑜唇角的笑容无端多了几分讥诮,三皇子心里憋了一口气,可却不敢发作。   “这……徐大人可以放心,互市建成之后,若我大乌有人胆敢犯上,可按盛国律法,交由盛国处置!”   徐瑾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只是互市落成之后吗?那此前屠杀我大盛官员的那些人呢?那些斩断我大盛骑兵双腿的那些人呢?”   三皇子忍不住额角沁出汗水,徐瑾瑜要的这两者,都是他大乌立下汗马功劳的勇士,他若是松口将这些人交出来,岂不是寒了所有兵将之心?   “徐,徐大人有所不知,此前那件事距今已隔十余年,犯事之人大多都死在了战场之上。   至于斩断贵国骑兵双腿之人,皆为铁骑兵中人,您此前那场火弹,已经将之除的七七八八……”   三皇子说着,语气都已经带出了几分幽怨,徐瑾瑜听了三皇子这含糊其辞的话,只是冷冷一笑:   “大多都死在了战场上?三皇子殿下是在唬我吧?敢截我大盛粮草的岂是什么庸碌之辈?   至于贵国铁骑折戟沉沙……只不过是应了一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罢了,三皇子殿下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三皇子怎么也没有想到,此前那看似脾气和软,与他闲话家常的徐大人竟然是个一言不合就恨不得捅破天的。   这会儿,眼看着双方对话已经进展到了僵局,三皇子一方不得不再度提出休息。   这一次,三皇子走得颇有些不情不愿,可是徐瑾瑜态度鲜明的摆在哪里,容不得他糊弄一二,他只得深深的看了徐瑾瑜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若说方才温和如水的少年是一抹清辉,那么此刻锋芒毕露的少年便是一团烈火,那俊逸如仙的眉眼生动起来后,倒是让三皇子真的有一瞬间呆住了。   随后,赵庆阳提笔唰唰两下,三皇子立刻反应过来,看着赵庆阳皱眉道:   “这位赵大人在写什么?”   赵庆阳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写了什么?当然是三皇子殿下您和谈不成,试图以乞怜之态让徐大人高抬贵手喽。”   三皇子:“……”   竟然不是自己臆想的那般,他竟觉得有些失落是怎么回事儿?   “你放肆!”   三皇子还没有说话,心腹便呵斥了一声,赵庆阳只撇了撇嘴,故意吊儿郎当的拿起纸张吹了吹:   “你们乌国这些年放肆的少了?这会儿舔着个大脸也敢来张口?”   三皇子皱眉看了一眼赵庆阳,随后带着手下人拂袖离开。   又一次回到帐篷后的三皇子一行人之间的气氛沉重万分,三皇子更是难得的愁眉不展:   “早知今日,当初那徐瑾瑜来信时我便同意了!”   谁曾想,徐瑾瑜说要送自己一份大礼,可这礼重的他实在有些承受不来!   三皇子只是小小的抱怨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烦躁的喝了一杯冷茶:   “这会儿那徐瑾瑜冲我要当初打了大盛第一战的人,他这是百分之百不想和谈了!”   “殿下莫急,那徐大人既愿意提要求,那这事儿还是有门的。”   “有什么门?当初那件事的领头人,现在可是我大乌大将!”   “可……他现在也被盛国俘虏了。”   心腹慢条斯理的说着:   “既然他被盛国俘虏了,那您只需要将名单交给那位徐大人即可,在敌营之中出个什么意外,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吗?”   “不成!此事一旦传出去,我大乌岂不是成了卖民求安之辈?”   三皇子想也不想就摆手拒绝了,心腹只看眼前不知长远,此事一旦传回大乌,只怕会至使军心溃散!   “为了大乌,我大乌勇士悍不畏死,他会明白殿下的心的。”   心腹一面说着,一面又道:   “况且,殿下许是不知,当初四殿下执掌兵权之际,吾等皆被罢免排挤,可他却独得四殿下信赖呐!”   心腹这话一出,三皇子面皮抽搐了一下,声音发沉:   “本殿,再想想。”   这名单如若交出去,可不知是几个兵将,而是将士对他,乃至大乌的信念啊!   他如何能交到敌人手上?   可是,方才那徐瑾瑜的话,更让他确定了以后他们只怕是不能从盛国薅到丁点儿羊毛了。   互市,必须要开!   这一刻,三皇子的重心已经开始偏移,他自己或许都不曾意识到,原本想要用来震慑拿捏盛国的互市,此刻竟是成了他求而不得之物!   三皇子这一耽搁,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小兵为他们送了一壶清水并几张干饼便直接离开了。   可有人忍不住在空气中嗅了嗅:   “是炖肉的味道!这盛国也忒小气了!”   可三皇子看到这样的吃食,面色却更加紧绷了,他忍不住喃喃:   “盛国敢这般怠慢我等,莫不是真准备弃互市于不用?也是,如若我大乌能得天眷顾,落雷退敌,我定也寸步不让……”   最终,三皇子沉默着嚼了半张干饼,喝了一碗清水,直接原地阖眸养神,实则心中盘算起来。   可任他在心里盘算了数种法子,一想到盛国那如若神兵天降的落雷,便直接崩盘。   乌国好战,可更会臣服于拳头大的人。   盛国先帝好战善战,东征西讨,故而乌国选择了臣服,而现在再度弯下腰,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   郑齐心里还有些担心徐瑾瑜方才的话让三皇子翻脸,随后听徐瑾瑜直接让人将之前的储备粮送到三皇子帐中时,更是心脏狂跳。   可是,看着徐瑾瑜和赵庆阳二人都一脸平静的模样,郑齐只能在自己脑中响起一阵爆鸣声,便安静如鸡起来。   等一顿丰盛的午膳过后,郑齐有些食不知味的翘首看着主帐门口,他实不知三皇子会如何选择。   方才徐大人所提的押粮官之事,便是他驻守边境这么多年,都已经不再奢望为当年的官员讨回公道了。   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一战是撕毁盟约的一战,也是乌国开始掠夺大盛的第一战,主战者必已身份不凡,乌国不管是为了尊严还是兵将的信仰都不会轻易同意。   徐大人此番提及那事,只怕已经悬了。   郑齐保持着心脏提到嗓子眼的状态,直到三皇子再度带人走了过来。   出乎郑齐意料之外的是,三皇子这一次的态度那叫一个软和。   “徐大人,方才您所提之事,实在事关重大,我定是要先禀明父皇的!不过,我这一回嘛,也不是白来的,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惹的您不高兴了,我先替他给您赔礼,以茶代酒,还望您见谅啊!”   三皇子笑脸盈盈,丝毫不见方才的故作姿态。 第217章   三皇子这话一出, 郑齐直接懵了,所以三皇子这意思是,这事儿还能谈?   不是, 他前面观其态度,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啊,尤其是这事儿虽小,关系却大!   郑齐忍不住去看徐瑾瑜,他知道自己一个武将在这样的场面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撑场子的。   而徐瑾瑜听了三皇子的话后,只是淡淡的瞥了三皇子一眼:   “殿下这话错了,什么叫惹的我不高兴了?徐某不过是我大盛一个小小的官吏罢了, 岂能让贵国四皇子看入眼中?”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 三皇子随后心中微微一揪, 这徐大人是点他呢!   什么四皇子, 说的不就是当初倨傲不逊,直接拒绝和谈的自己吗?   三皇子如是想着, 只觉得唇齿间充斥着苦涩的滋味:   “徐大人这是与我玩笑了。”   “是殿下先与我玩笑的。”   徐瑾瑜口吻平淡, 垂下眼眸,缓缓道:   “殿下今日来此, 便从未报有一丝诚心。”   “徐大人这就冤煞本殿了!本殿今日来此, 乃是抱着一百八十个诚心的!”   “哦?”   徐瑾瑜挑了挑眉, 似笑非笑道:   “那殿下对贵国四殿下以及那一万余名俘虏作何打算?我大盛本不养闲人,若是殿下无意理会,那我即刻便安排他们去开荒挖矿……”   三皇子冷不防对上徐瑾瑜那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眸, 忍不住瞳孔狠狠一缩, 他只觉得自己此前的盘算只怕都尽数落在这少年眼中!   他之所以开口直接从互市入手, 一是因当初这位徐大人有意以互市与自己和谈,可以打打感情牌, 这二嘛,便是若互市先行谈下,两国盟约重续,届时再谈赎人之事,付出的代价要小的多得多!   可这徐大人是一点儿也不上钩,自己走一步,他便压上一步,让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余地。   一旁的郑齐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啊,明明现在乌国四皇子已经被俘,这三皇子不说赎人之事,先提了互市作甚?   虽然,他迫切的想要互市,甚至因为乌军的重新集结而焦虑。   郑齐不由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也是徐大人这会儿一语点破,否则他一时半刻只怕真要被这三皇子牵着鼻子走了!   先以兵力施压,之后又从旁诱导他们先签订盟约,届时大盛要牺牲的利益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郑齐忍不住挠了挠头,后怕之余又忍不住心里猛摇头,谈判这差事还就得徐大人这样老奸……咳咳,少年英才的人来谈!   “咳,这正是本殿要与徐大人商议之事。徐大人此前能与我递交和谈文书,想来也是有意互市的,故而我这才私心想着让徐大人先行心安不是?”   三皇子不似四皇子心智不成熟,倒是颇有几分唾面自干,自圆其场的本事。   徐瑾瑜闻言,手指轻轻在椅臂上点了几下,随后方才开口:   “哦?我倒是不知殿下究竟是想要让我心安还是想要堵我的嘴呢?”   三皇子尴尬一笑,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以作掩饰:   “本殿自然是,真心实意想要与徐大人坐下来好好谈谈的。”   “那,看看诚意?”   徐瑾瑜随后伸出了手,三皇子有些茫然的看了过去,徐瑾瑜皱眉道:   “怎么,殿下这次是空着手来谈的吗?互市之事咱们且先搁置,那四皇子之事,贵国不会没有一点儿准备吧?金银财物,城池牛羊,且先瞧瞧。”   三皇子:“……”   这徐大人生的这么光风霁月,怎么能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么,这么市侩的话?   郑齐听到这里,一下子精神了,直接坐直了身子,直勾勾的看着三皇子。   这一刻,三皇子不是三皇子,而是金山银山!   三皇子也没想到话赶话到了这里,他想要铺垫的话都还没有完全铺开,当下只是僵硬道:   “徐大人有所不知,我大乌国力不济,否则也不会……”   三皇子看着徐瑾瑜,露出了一个有些可怜的眼神,倒是真应了赵庆阳先头写的那句要摇尾乞怜,请求徐大人高抬贵手了。   徐瑾瑜点了点头,又道:   “所以,贵国准备了多少?”   三皇子一噎,随后反复斟酌,这才吞吞吐吐道:   “我大乌愿向盛国交付二十万两白银,牛羊各千头,马匹五百,大乌特产珍品药材十箱……”   三皇子如是说着,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不懂的人,只怕会觉得乌国诚意满满,可其实从马匹之后的种种,都是乌国用来凑数的。   徐瑾瑜耐心的等三皇子说完,随后直接微微一笑:   “这么算来,乌国兵将一人竟是连纹银十两都不值当啊,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乌国人都生的彪悍,用来开荒,从生到死能为我大盛创造的收益便不下百余两,这赔本买卖谁爱做谁做,我大盛不做。”   “徐大人,这账怎么能这么算?”   三皇子急急想要辩解,徐瑾瑜坦然道:   “如何不能这么算?当初你乌国赎一个四皇子又是退还城池,又是赎银,又是牛羊,这一回不光有一个四皇子,还有一支万人大军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便是不通数理的郑齐都不由连连点头,有四皇子的例子在前头比着,三皇子这话实属无理!   三皇子张了张口,想要说四皇子要赎第二次已经不值钱了,这里头大多数其实是为了赎他们大乌的兵将回国。   可这话,乌国王能说,他能说吗?若是传回王都,四皇子的外家能将他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摊子砸个稀巴烂。   这都什么事儿?!   “话虽如此,可……四弟他已经交过一次赎银了。”   三皇子的声音渐渐低了起来,徐瑾瑜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殿下的意思是,饭吃一顿就不用吃第二顿了?四皇子可是自己要来我大盛的,可不是我逼他来的。”   三皇子只觉得当胸又中一箭,是他逼的!   可最后和谈的事儿还是落在了他头上了!   “那徐大人的意思是……”   三皇子眼看着自己安排的桩桩件件都毫无用处,直接摆烂了,徐瑾瑜闻言,唇角带上了一丝笑容:   “殿下这是让我选吗?我也不多要,乌国三十九城,割十城给我大盛,三皇子与这支万人大军我定完璧归赵。”   三皇子听了这话,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十,十城?这绝无可能!”   徐瑾瑜闻言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   “是吗?那想必贵国四皇子挖的矿,在贵国一定很受追捧吧?”   三皇子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忍不住磕磕巴巴道:   “徐大人,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不可辱?那贵国此前种种,又是什么?”   三皇子此时深刻的感受到了当初郑齐面对乌军时的无力感,这徐大人明明只是一人,可却让他觉得有如面对千军万马的压力。   当然,更多的还是他们作恶太多,他不管说什么都能被堵回来。   是以,此次和谈继兵将信仰危机外,又多了一层皇室颜面。   三皇子张口欲言,又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别提多糟心了。   而一旁的郑齐从徐瑾瑜说出条件的时候,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十座城池!   徐大人真敢要!   可是,乌国与大盛国情不同,这城池要了也无用,还要浪费兵力……郑齐心里想着,却已经无师自通的先学会冷静思考了。   三皇子在心里思索了许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起身竟是冲着徐瑾瑜抚胸一礼:   “徐大人,我为大乌对贵国此前的种种行径向您表示诚挚的歉意,我那四弟着实年少无知,做下错事,还望您海涵,求,求您宽宥一二。”   三皇子几乎有些难以启齿,可这本该是他们战败后应当如此的,此前……只是他心中妄想太多了。   徐瑾瑜还没说什么,郑齐先舒坦的把自己坐齐整,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素日针锋相对的敌人,此刻低眉顺眼,俯首称臣,实乃人生巅峰!   徐瑾瑜听到这里,表情微微和缓,随后这才开口道:   “殿下若是早这般诚心不就好了?”   三皇子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赔笑道:   “徐大人说的是,徐大人说的是……”   一旁的心腹看到自家主子这幅模样,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但也只能一个个跟个柱子似的杵在一旁,默默不语。   头一旦低了,接下来的话就好开口了。   等徐瑾瑜请三皇子等人坐下后,三皇子立刻道:   “既然徐大人已经原谅了我那四弟的无知,不知您可否能高抬贵手一二?   当然,我知盛国因此战也是耗资巨大,是以若是在我大乌承受能力范围内的赔偿,我们一定领受。”   三皇子一连套了几个保险,但态度比起开始的飘在天上,简直诚挚了不是一点儿,便是连郑齐都深有体会。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徐瑾瑜终于微微颔首: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十座城池对于乌国来说,可能确实有些重了,既然如此……”   徐瑾瑜从怀里掏出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将其交给三皇子,不紧不慢道:   “我大盛也不能将‘友邦’逼上绝境不是?那便烦请殿下将这些东西以作赔款即是。”   徐瑾瑜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   “对了,不画圈了就不必了,于我大盛无用。”   三皇子闻言有些奇怪,随后翻开了那本小册子,入目便是那熟悉的字迹,让三皇子直接眼前一黑!   伊承明!你好的很! 第218章   三皇子差点儿没有当着敌国的面儿把自己气晕过去, 可即使如此,他身形依旧有些摇摇欲坠,心腹连忙扶住了三皇子, 随后他抬眼看向那册子,不知这徐大人究竟提了什么要求,竟然让殿下这般失态。   心腹看了一眼,随后整个人也傻了。   四皇子的字迹,他还是认识的,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本册子之上?   心腹越看越心惊,有一些至关重要的资源, 比如牛羊、马匹。   这里头有一座对于乌国都至关重要, 每年的国马必出于此的马场, 也被其仔细记录在册!   要知道, 乌国此番之所以能长驱直入大盛,便靠的是此马场所出的一批百里挑一的宝驹, 只马腿便此寻常的马匹高出一节, 如此居高临下,以致势如破竹!   心腹在后面暗暗扶住三皇子坐下, 三皇子一页一页的翻看过去, 越看脸色便越发难看。   等到最后一页翻看结束后, 三皇子看着上面那一行“原城毗邻盛国,其居习性与盛国相似”的黑字时,他强自按耐住自己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闭了闭眼。   说来, 他之所以能以皇子之身来到此处, 便是因为当初他的母亲便是来自这座名为原城的边城。   他起初并不受父皇重视,还是当初边疆需要一个身份足够的人镇住场子, 如若攻入盛国立刻可以与对方商谈,为大乌争取利益的种种原因,他才被推了出来。   当然,这里面他自然也有一二准备,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边疆数年的风霜艰辛他忍受了,父皇派四弟来夺权的委屈心酸他默认了,可现在,他要救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徐大人,我大乌边城如何能割舍,您……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三皇子勉强稳住心绪,可是表情十分僵硬,但徐瑾瑜闻言更是直接发怒,语气冷冽如刀道:   “当初换了四皇子回去,乃是用一座城池,现在可不光有四皇子!乌国已有割舍一座城池的例子比着,现在这般莫不是觉得我大盛可以随意认人愚弄不成?!”   徐瑾瑜说完,一掌拍在了桌上,随后看了一眼郑齐,郑齐下意识便将手按在了腰间。   三皇子一时也被吓了一跳,他的心腹连忙围住三皇子,声音有些颤抖道:   “徐,徐大人,两国交战,不,不斩来使!”   徐瑾瑜只淡淡的看向他们:   “那又如何?今日本官诚心诚意的在此陪尔等商议和谈之事,贵国三皇子一来便屡出毒计,毫无和谈诚心!   现在,本官将原本商议的十座城池换成了这些你乌国俯拾可得的东西,尔等还是推三阻四,究竟意欲何为?   是这十余年来,我大盛百姓饱受连年战火的颠沛流离不值?   还是这十余年间,我大盛无数兵将因你乌国屡次进犯而战死沙场不值?   三皇子殿下,你告诉本官,究竟哪一点值得你这般扭扭捏捏,屡次推辞?!”   “本殿……”   三皇子张口欲言,徐瑾瑜立刻冷眼扫过来,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似乎他要是答不对一个字,下一刻徐瑾瑜便会直接挥剑斩下他的头颅!   明明是那般孱弱的少年,可是这一刻他却气势滔天,让人胆怯!   赵庆阳这会儿也停下了笔,虽然笔还捏在手中,可却已经换了一个姿势,仿佛下一刻其便可以成为见血封喉的飞刀。   主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三皇子定了定神,他克制住自己想要躲闪的目光,看向徐瑾瑜诚恳道:   “徐大人,这原城除了是本殿的母族祖地之外,更是本殿这数年间,日夜所居之处,本殿实在不忍这些朝夕相处的百姓一朝沦为旁人奴仆……   更遑论,此事本就是因四弟莽撞,本殿如何能让这些无辜百姓代其受过。”   三皇子说到动情处,眼眶微微湿润,几度哽咽,一旁的手下闻言也是不由自主的别过脸去。   “哦?那四皇子意欲如何?”   三皇子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想到方才还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徐瑾瑜能这么快的软和下态度。   徐瑾瑜随后看了一眼郑齐,郑齐缓缓撤回了手,赵庆阳也重新提起了笔,仿佛方才的压迫都是一场梦。   三皇子怔怔的看着徐瑾瑜,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随后,徐瑾瑜端起一碗茶水,并未饮下却只是慢悠悠道:   “三皇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此战是四皇子发起,更是四皇子被俘,现下确实该由四皇子担责……”   即便此刻面前坐着的是敌国的官员,三皇子都忍不住想要点头附和,好悬最后他忍住了。   三皇子是忍住了,可一旁的手下却不是,这会儿一个点头如捣蒜,徐瑾瑜笑了笑,道:   “既然四皇子已经写下了一座城池,原城对于殿下您意义非凡,那本官可允殿下换一座城池。”   徐瑾瑜说完,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原城虽然距离大盛最近,可也最穷困,它唯一适合卖情怀的,便是眼前的三皇子了。   而三皇子听了徐瑾瑜的话后,却是从其中敏锐的提炼出一个字眼——四皇子!   这册子果然是他写的!   他不但将己国的半个家底告知敌国,甚至……还打了自己母族祖地的主意!   对于乌国人来说,他们一生都在不断的迁移、放牧,可等到死后,他们都希望回到最初生养自己的祖地,落叶归根。   而现在,四皇子这是要挖他的另一半根!   三皇子眼中的阴霾飞快凝聚,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徐大人,本殿倒是觉得宣城不错。只不过,这座城池毗邻晋州,徐大人身为凉州节度使,怕是要为他人做嫁衣了……”   “殿下!”   三皇子这话一出,心腹直接急了,宣城对于乌国的重要性谁人不知,殿下他怎能如此?   三皇子只是警告的看了一眼手下,随后便等着徐瑾瑜的答复,而徐瑾瑜闻言直接笑了出来:   “凉晋一家亲,殿下不必为我担忧。”   徐瑾瑜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亲近,仿佛两人之间本该如此亲厚。   三皇子却不由自主的抿紧了唇,硬邦邦道:   “既然如此,此事我需要向父皇禀报,还请徐大人静候佳音。”   “好说好说。”   最终,这场和谈笼罩在二人之间轻松愉悦(?)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等到晚膳时分,徐瑾瑜热情的邀请了三皇子参加了郑家军的例行聚餐,并将这段时间养的不错的四皇子也请了上来。   “三皇兄!”   四皇子看到三皇子后,那叫一个激动,本来想要几步冲上来问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却不想坐在上首的徐瑾瑜含笑扫了一眼过来后,他立刻老实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怪他那么害怕这位徐大人,实在是他整人的手段太多了。   他有腰伤,此前写那本册子的时候,屡屡腰疼到难以站立,于是……那位徐大人便让人准备一个名为画架的东西,并将他整个背脊与床板贴合,绑的紧紧,只空出手来写字。   如此,腰确实是不疼了,可他四皇子的威仪何在?   可他更不敢抗议,否则要么当日的药里会多出不知几何的黄连,要么便是针灸的针粗上几分。   那军医更是罔顾医者父母心的先贤教导,与那姓徐的狼狈为奸!   四皇子那副瑟缩的模样,看的乌国人只觉得眼睛一疼,而三皇子看着四皇子活蹦乱跳,气色红润的模样,更是觉得心口憋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以至于,原本称得上丰盛的晚饭,三皇子吃的味同嚼蜡。   等晚膳结束,三皇子直接拒绝了留宿,连夜赶回了乌国,将徐瑾瑜准备的小册子整理了一番……他思索片刻,让手下一善模仿笔迹的心腹,将原城改成了宣城,随后直接修书一封,寄向王都。   这里面,可都是他那位好四弟自己选的赎身银,他可不敢置喙。   三皇子不无讥讽的想着。   书信一去不复返,整整五日,王都都没有丝毫指示,三皇子后知后觉发现,莫不是父皇放弃了这个四弟?   这让三皇子心里还是有些小开心的,可谁曾想……当天下午,王都直接派人来此,乃是乌国王身边的仪官朱阿赞。   仪官是每个皇子打出生便一直在身边养着的,而朱阿赞能陪乌国王走到现在,便是三皇子都要礼让三分。   “三殿下也已经年岁不小了,弟弟犯错怎么也不知拦着些?”   谁料朱阿赞见面第一句,便直接让三皇子凉了心,仪官不会随意与皇子结怨,他所说的只能是乌国王的态度。   三皇子只觉得心口一空,冷风呼啸而过,他很冷又觉得空落落的,他不由低声道:   “四弟兴兵前,本殿曾向父皇去信……”   朱阿赞深深的看了三皇子一眼:   “王上可并未收到只言片语。”   “这……四弟用兵符缴了本殿的兵权,本殿亦不知发生了什么。”   三皇子的语气有些低沉,朱阿赞闻言只是叹了一口气:   “王上让我来此,并非只是为了指责殿下的,现如今……实在是盛国太过狮子大张口啊!”   朱阿赞只字不提四皇子将自己知道的家底儿都掏给了敌国,三皇子的心直接沉到了底,他轻声发问:   “那这和谈条件,是应还是不应?”   “不应!”   朱阿赞说的斩钉截铁,甚至有些不赞同的看向三皇子:   “盛国所言实在荒谬,殿下明明与之和谈,怎么能接下那般离谱的条件?”   “本殿,只是想要四弟尽快回来,他不久前伤了腰……”   三皇子话没有说完,朱阿赞立刻道:   “四殿下伤了腰?要不要紧?不成,还是得尽快让四殿下回来!”   朱阿赞在帐篷里转了几圈,还是让三皇子先去拒绝了盛国的要求,三皇子欲言又止,随后索性直接出了帐篷。   他自诩智计过人,尚且在那徐大人手里讨不到好处,朱阿赞以为他这么莽撞便能落着什么好不成?   果不其然,第二日,盛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人骑着乌国的马在乌国的营地外丢下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   等小兵呈上来后,朱阿赞还未打开,便不由讥讽道:   “盛国人都是些软弱可欺之辈,殿下若是一味被其牵着鼻子走自然落不着好,您看看,现在这怕不是重新求和的文书了!”   朱阿赞说这话的底气,便是如今盛乌边境又多出的两万乌军。   三皇子只是敷衍道:   “您说的对。”   朱阿赞随后一脸不屑的打开了木匣子,下一刻,他面色突变! 第219章   只见朱阿赞双手颤抖着从那木匣里捧出了一根用金丝发带编织的发辫, 眼泪夺眶而出,怒声呵斥道:   “竖子尔敢?割发代首,难道盛国想要与我大乌永世为敌吗?!”   朱阿赞说完, 心疼的将那根发辫拥入自己怀中,乌人男丁往往从出生之时便会在发顶蓄一撮头发,之后用发带编成长生辫,从生到死都不会去修剪。   而整个乌国,能用金丝发带的,也只有四皇子,这让朱阿赞如何能不痛心?   他的殿下, 失去了他的长生辫!   三皇子在一旁冷眼看着, 随后垂下眼皮:   “那您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朱阿赞抓紧了手中的发辫, 斟酌了许久, 这才看向三皇子,沉声道:   “四殿下不能再留在盛国人手里了, 我们必须将四殿下早日迎回。”   “可, 盛国人的要求……”   三皇子拖长了尾音,朱阿赞冷哼一声:   “他们是欺殿下年少罢了, 且让臣来会一会他们!”   三皇子对此没有多做争执, 只是做出了以朱阿赞为首的态度, 端的是温吞如水,一副尊崇备至的模样。   这让朱阿赞心里满意之余,又忍不住轻轻叹息, 三殿下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王上最疼爱的不是他。   次日, 朱阿赞与三皇子带人再度前往郑家军军营驻地。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进入的过程可没有当初三皇子进门是那么轻易, 只一个搜身便过了三轮。   以至于等到朱阿赞带人刚进入主帐,与徐瑾瑜打了一个照面,便忍不住讥讽道:   “盛国人果真如本官想象的那般贪生怕死啊!”   朱阿赞看着徐瑾瑜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庞时,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倘若这少年便是盛军的主事人,此事传回大乌,两次输给他的四殿下将会名誉扫地!   徐瑾瑜听了朱阿赞的话,也不恼,只是唇角含笑,语气平和的回道:   “不及乌国反复无常,毫无气量,本官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毕竟,那封回绝的文书写的可是慷慨激昂呢,谁能想到其第二日便上了门。   这是多么怕他们的四殿下丧了命?   朱阿赞闻言,面色一沉,看着徐瑾瑜冷冷道:   “牙尖嘴利!盛国这是无人可用了?竟然让这么一个黄口小儿来远赴边关,你们的皇帝、官员不是一般的胆小怕事啊!”   “阁下错了。”   徐瑾瑜瞥了朱阿赞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并非我大盛无人可用,吾年轻位卑,吾皇以为,对付一小小乌国,杀鸡焉用宰牛之刀,故而才派我来此呐!”   “你!”   朱阿赞直接气的脸红脖子粗,一旁的郑齐差点没有笑出来,连忙低头喝茶,以作掩饰。   徐大人这怼人的本事,便是他也望尘莫及,他还是头一次从文臣对骂中体会到了乐趣。   说起来,也是这乌国人脑子有包,他们家四皇子可是输给了徐大人两次,他还一脸盛气凌人的来此找骂!   他越贬低徐大人,岂不是证明他们四皇子越发不堪?   朱阿赞也是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只冷哼一声,随后直接找了位置坐下:   “吾乃我王座下仪官朱阿赞是也,你是何人?”   徐瑾瑜淡淡的看向朱阿赞,道:   “本官为凉州节度使徐瑾瑜,不知阁下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朱阿赞没有想到这少年一点儿也不客气,也没有丝毫以前盛国礼仪之邦的作态,连寒暄的话也没有只言片语,便直接开门见山。   “哼,尔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摘了我大乌四殿下的长生辫!”   “一根辫子而已,阁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徐瑾瑜态度很是随意的说着,朱阿赞闻言便是一怒:   “你放肆!我看你盛国没有丝毫与我大乌和谈的想法!”   “不错。”   徐瑾瑜毫不犹豫的回了一句,朱阿赞直接懵了,徐瑾瑜随后看了一眼异常沉默寡言的三皇子,轻飘飘道:   “阁下不知吗?这场和谈的结果,还是贵国三皇子求来的。”   朱阿赞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三殿下!”   朱阿赞声音尖利起来,若不是还顾及着下臣的身份,他恨不得揪着三皇子的衣领质问:   “殿下怎么能求这些盛国人!我大乌皇室的威严何在?!”   朱阿赞那质问的态度让三皇子很是不悦,但他犹豫了下,未曾开口,朱阿赞仍旧不依不饶道:   “往常王上偏疼四殿下,说四殿下勇武坚毅,臣还道三殿下也不遑多让,谁曾想……”   朱阿赞一脸失望的看着三皇子,三皇子面皮抽搐了一下,低声道:   “勇武坚毅?仪官还是别在徐大人面前说这四个字了,也不过徒惹笑料罢了。”   三皇子顿了下,这才有些难以启齿道:   “此番,本殿送回王都的盛国所要求的赔偿,皆是四弟亲笔所书,仪官难道不知道吗?”   朱阿赞震惊到失声,甚至下意识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亦微微颔首,还补了一刀:   “本官初时还觉得将四殿下一干人留在此地有些不划算,倒是没想到四殿下知情知趣……”   徐瑾瑜笑了一下,朱阿赞一瞬间便觉得全身的血液冲上了脑门,整个人直接扶额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三皇子只是静静的看着,动也未动。   不知多了多久,朱阿赞终于缓了过来,他沉默了一下,这才道:   “宣城不行,原城可以。这是王上下的令。”   “原城,本官要原城作甚?”   徐瑾瑜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润湿了双唇,如同世家公子闲时品茗时那般悠然自得,可是他口中的话,却让朱阿赞顷刻色变。   “阁下要知道,这宣城,你们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自古以来,败者仰人鼻息,几时轮到尔等在本官面前反复无常,真当我大盛是你们想来就来之处了?”   “你做了什么?”   朱阿赞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急躁,眼睛频频看向帐外,徐瑾瑜却慢悠悠的拢了拢袖子:   “本官劝阁下不要太过着急,现在回去,你们手下的兵将可无瑕顾及你们,且安心与本官在这里等消息吧。”   徐瑾瑜看了一眼朱阿赞,眼睛含笑,意味深长道:   “阁下倒是好运气。”   朱阿赞此时方觉得少年这笑容犹如那生长在黄泉两旁艳丽的曼珠沙华,美则美矣,可却带着让人恐惧的死亡气息。   接下来的时间,朱阿赞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焦虑起来,而一旁的徐瑾瑜却只是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   二人一动一静,让整个主帐之内的气氛分割的十分鲜明。   等到晌午后,有一面带喜色的小兵急匆匆进来禀报:   “徐大人!将军!原城城门已破!此乃原城主旗!”   小兵声音里的欣喜简直都要按耐不住了,直接将折下来的原城主旗双手呈上,看着徐瑾瑜的眼睛里那亮晶晶的光芒无法掩饰,徐瑾瑜闻言只是笑着道: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小兵一叠声的说着,还是郑齐看自己手下人这副眼巴巴瞅着的模样实在是太眼睛疼,给人哄了出去。   等小兵退去,郑齐这才看向一旁的朱阿赞,只见他这会儿仿佛是被雷劈过一般,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城如今可是驻扎了整整两万的大军,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城破?!   “本官欲取原城,如同探囊取物,那本官要原城何用?”   徐瑾瑜随意摆弄着手里的原城主旗,风轻云淡的说着,朱阿赞回过神来,盯着徐瑾瑜看了许久,一个没忍住——   “噗——”   只见一团血雾在眼前炸开,朱阿赞竟是将自己生生气的吐血了!   “仪官!”   三皇子终于回过神来,微微变色,连忙扶住了朱阿赞,等朱阿赞好容易意识清明,徐瑾瑜才继续道:   “阁下可清醒了?”   朱阿赞嚅了嚅带血的唇,盯着徐瑾瑜:   “你,你究竟想要如何?”   “此前与乌国的条件再加一倍,乌国一日不允,本官便攻下乌国一座城,本官倒要看看,乌国三十九城,撑的住多少时日!”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手里勾卷着原城主旗,如同拿着一个玩具一般,看的朱阿赞心口一滞,他紧紧抓住三皇子的胳膊,用尽所有力气,挤出了几个字:   “答,应,他!”   随后,朱阿赞直接被气的晕了过去。   等朱阿赞晕过去后,三皇子这才急急道:   “徐大人,你说过不动原城的!”   “本官是说过,可是殿下可还记得,本官是何时说的?殿下无法促成上一次的和谈,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不是?”   徐瑾瑜依旧笑吟吟的说着,三皇子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徐瑾瑜随后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不过,这一次还有四皇子殿下陪着殿下您呢,人若力弱,自然护不住应护之物。   此前,我大盛便是如此,怎么如今到了殿下您身上,您便执迷不悟起来呢?”   三皇子沉默许久,这才哑声道:   “徐大人的教诲,本殿定当铭记在心。”   朱阿赞昏迷不醒,三皇子从他身上翻出了印信,在和谈文书上盖上了双方的印信。   自此,四皇子终于重新恢复了自由之身。   边关的落日美的格外的动人心魄,赤红如血的余晖洒落在三皇子等人的身上,可惜他们此刻无人欣赏这等壮丽的美景。   朱阿赞气势汹汹的来,却被躺着抬走,而他们原本的大本营原城这会儿彻底落入了盛军的手中。   三皇子途径原城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盛军并未对原城的百姓烧杀抢掠。   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三皇子沉默了一路,而四皇子也在回程的途中看到这一幕时,忍不住抱怨道:   “三皇子,我听说原城时被盛军打下来的?你们怎么能把原城丢了?真的太没用了!”   三皇子脚步一顿,他定定的看着四皇子,一字一顿道:   “那也总比被你拱手让人的好。”   “三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皇子勃然色变,三皇子冷冷的看着他:   “你写过什么,你不记得了吗?你不记得,你的笔迹也不会作假。”   “你怎么知道?还有谁知道?!!”   四皇子急急的追问着,三皇子却只是扯了扯嘴角,不语。   不多时,朱阿赞终于幽幽转醒,等他看到只是头顶少了一撮头发的四皇子时,二人忍不住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殿下您受苦了!”   “多亏仪官救我!三皇兄前去盛军军营也不想着搭救本殿,若不是仪官您,本殿就要回不来了!”   “胡说!殿下放心,王上惦记着您,您自然能安然归来。”   四皇子这才破泣为笑。   乌军的万人大军并未被直接放出来,这会儿一行人一面防备着野外的野兽,一面一步也不敢停,一直等到天亮,这才走到了原城之后的显城。   又经过一番折腾后,三皇子连休息否来不及,便招来了退居显城的剩余兵将,询问此番战役。   “回殿下,那些盛军的箭上也带了落雷,那些箭甚至都不用射到城门上,顷刻间便将城门炸的四分五裂,原城四门尽数被破,属下等不得不借机突围啊!”   三皇子闻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不由疲倦的揉了揉,他来原城这些年所有的基业都已经毁于一旦了!   但即使如此,他还不能停。   两万兵将又损失了五千,他们走得急,粮草也尽数便宜了盛军,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调度。   除此之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互市。   “仪官,本殿以为,而今最重要的一件事,应当是与盛国商议互市之事。”   “我大乌才元气大伤,三殿下这般是想要绝了我大乌的气数啊!”   朱阿赞看着三皇子的眼神冷漠了起来,三皇子却不由皱眉道:   “仪官以为本殿所为是为了什么?若不开互市,不与盛国签订盟约,那他日显城岂不也是盛军想来就来之地?他们有落雷在手,何处去不得?”   朱阿赞不由一顿,但还是不由道:   “我大乌本就金银矿匮乏,此时若开互市,只怕……”   “如今的盛国皇帝并不好战,互市若开,对我们利大于弊。”   三皇子认真与朱阿赞分析利弊,朱阿赞听后片刻,却让人请来了四皇子,笑着问:   “四殿下以为互市当不当开?”   四皇子一听要与盛国共同构建互市,直接炸了:   “那徐瑾瑜就是黑心肝的,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若不如此,显城只怕也将危矣!为长远计,与我大乌也当颇有助益!”   三皇子据理力争,四皇子闻言却不由撇了撇嘴:   “三皇兄以为这一次重开互市,那徐瑾瑜便会轻易松口不成?”   “是,他是不曾轻易松口,但他亦有开设互市之意。”   三皇子抿唇说着,四皇子不屑的笑了笑:   “那他的要求是什么?”   “他要……当初杀害大盛押粮官一干人的罪魁祸首。”   三皇子这话一出,朱阿赞直接便指责道:   “殿下说这话也不怕寒了我大乌勇士之心?若无这些勇士,如何滋养我大乌这十余年?”   “他们会理解的!这些日子我与那徐瑾瑜打交道多次,此人看似温良,实则心狠手辣,市侩非常。   此前与之和谈乃是为四弟之事,如若互市真等他提出,只怕又会重新上演原城之事呐!”   三皇子语重心长的说着,朱阿赞想要反驳些什么,可是此番确实是因为他一时冲动,让大乌损失惨重。   “且,这些日子,盛军已经开始占据原城,待到他们整军结束,只怕就来不及了!”   四皇子听到这里,脸上也不由闪过一丝畏惧,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嘴硬道:   “罢了,我说不过三皇兄,既然三皇兄执意如此,那便全权交给三皇兄处理吧……左右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看到徐瑾瑜那张脸了!”   美则美矣,可却是个玉面修罗,看一眼要人命呐!   朱阿赞看四皇子这般,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辛苦三殿下操持此事。”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四皇子一回到自己的屋子,直接让人招来了当初屠杀大盛押粮官的主犯:   “你这两日找机会去外面躲着,三皇兄可能会对你下手。”   “什么?三殿下他……”   “这是盛国人的要求,不过若是寻不到你,三皇兄自有解决的法子。”   “是,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那人离开后,四皇子又寻来心腹,他面色阴沉,扶着腰坐在了垫了软垫的椅子上:   “本殿落马之事查的如何了?”   “回殿下,已经有眉目了。”   ……   而另一边,这些日子,郑家军一面陆陆续续的迁移至原城,一面开始接收整顿乌国人送来的东西。   这里头光银两便已经有百万两,至于牛羊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因为牛羊数量太多的缘故,即使要原城本地的百姓去照料也照料不过来。   所以,这些日子郑家军里杀牛宰羊,好不热闹。   乌国的牛非耕牛,倒是让兵将们过了一把牛肉瘾。   这日,徐瑾瑜吃着自来到这里的第一口牛肉面,心情颇为愉悦。   听说因为盛军并未对当地百姓施以恶行,所以这一次牛羊过多亦有当地百姓自告奋勇帮忙饲养照料。   最起码,之后在原城这片区域,可以品尝到牛肉的滋味了,如若以后互市开放,两国关系平稳的话,在京城品尝到牛肉也不是梦。   “哎呦,我的徐大人呐,您还坐的住啊!这一次,乌国人应该恨死咱们了,虽然说有火弹震慑着他们,可若是他们之后来阴的,骚扰屠杀百姓可如何是好?”   “由恨生畏,郑将军,该急的不会是我们。”   徐瑾瑜请郑齐坐下,让小兵也给郑齐端了一碗牛肉面过来:   “郑将军这是刚操练完吧?边吃边说。”   郑齐点了点头,灌了一杯凉透了的茶水:   “多亏了徐大人,我倒是没想到,这原城竟是个练兵的好地方!难怪那乌国三皇子舍不得呢!什么母家祖地,我看是舍不得这么好的地盘!”   “秋日渐凉,将军还是不要喝凉茶了。”   徐瑾瑜示意小兵换了茶水,随后微微一笑道:   “舍不舍得的,现在也是咱们得了。况且,三皇子不是那等驽钝之人,想必也不会恨错了人。”   徐瑾瑜说完,慢悠悠的咬了一口牛肉,军营的大锅灶自然没有徐母的私家小炒美味,可是肉食丰腴多汁的口感仍让徐瑾瑜不由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恨错了人?”   郑齐愣了一下,飞快反应过来,抚掌大笑:   “哈哈哈,对!三皇子该恨的可不是咱们,而是那劳什子朱阿赞!要不是他,徐大人也不会给他们这么一个下马威!”   “先礼后兵而已,乌国人态度着实太过桀骜了。”   郑齐听罢,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是我不如我父亲多矣,这才养肥了乌人的胆子。”   “郑将军何出此言?若无郑将军在此,凉州焉在否?”   徐瑾瑜认真的看向郑齐,郑齐一时脸热,低下了头。   不多时,热乎乎的牛肉面被端了进来,郑齐直接夹起一块红通通,拇指大的牛肉块送入口中大嚼了起来,牛肉炖的软烂入味,吃的郑齐满嘴流油,忍不住拍案叫绝:   “我说那些乌国人一个个怎么那么高壮有力,这些日子那些小子吃了牛肉跟有了用不完的劲儿似的!”   “是啊,牛羊可是个好东西。”   徐瑾瑜附和的说着,垂下了眼帘。   郑齐也没想到徐瑾瑜会附和自己,当下嘿嘿一笑,立刻大口大口的吃起面来。   多年的边关生涯让郑齐吃饭只讲究一个快字,这会儿他吸溜吸溜的吃的喷香,却失了勋贵子弟该有的风度。   徐瑾瑜却不觉得什么,也跟着吃的津津有味,这一刻,两人对于牛肉的默契到达了顶峰。   五日后,郑齐带领手下的兵将已经在此地磨合的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三皇子派人递交了一份共同商议互市的文书。   郑齐擦了一把汗,凑到徐瑾瑜身旁看:   “乖乖,还真被徐大人您说对了!乌国人真的来求互市了!”   赵庆阳有些嫌弃的挡开了郑齐:   “一身的汗臭味,别熏着瑜弟了!瑜弟什么时候说的不准了?”   郑齐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这两日入了秋,秋水寒凉,他确实有些偷懒了。   于是,郑齐只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退了一步。   徐瑾瑜不由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文书:   “若是以前,这文书自然来不了这么快的,可是有原城的例子比着,他们该比我们更怕边境不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这心里慌啊!”   等到翌日,三皇子带着一众手下再度来此,他看着昔日熟悉的一草一木,却莫名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感觉,哪怕等他被引入屋内,也一直久久不散。   “殿下,又见面了。”   徐瑾瑜含笑的声音唤回了三皇子的神智,三皇子也笑了笑:   “是有日子未与徐大人相见了。”   “哦?那殿下可是思念我了?”   三皇子表情微微一变,他哪敢思念,他那四弟可是把自己思念的二次被擒了。   徐瑾瑜被三皇子的反应逗的不由莞尔:   “殿下莫慌,玩笑而已。”   “不,不敢与徐大人玩笑。”   徐瑾瑜看了一眼三皇子,没想到多日不见,三皇子整个人都憔悴起来了,也没有当日的意气风发之态。   看起来,这次事件对于三皇子的打击还是比较严重的。   “既然如此,殿下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三皇子沉吟片刻,随后道:   “徐大人,经此一战,我乌盛两国皆已经陷入疲境,本殿以为,我乌盛两国可以就此休战,以互市重建两国之交!”   “哦?那殿下这是应下了我此前所提要求了?”   徐瑾瑜一脸探究的看着三皇子,三皇子表情一紧,深吸一口气道:   “徐大人有所不知,蒙,蒙图勒失踪了,还请徐大人换,换一个要求吧,本殿一定想办法。”   三皇子一脸忐忑的看着徐瑾瑜,在此之前,哪怕是面对父皇他都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父皇虽然冷酷,可却不似少年顷刻之间便可以雷霆具落,又可以春风化雨。 第220章   徐瑾瑜不知在三皇子心中已经将自己提升至与乌国王一样的地位了, 这会儿他听了三皇子的话,只是一笑:   “殿下这话倒是让我不知如何作答了,只是一群杀人凶手而已, 贵国却如此袒护,倒让我很怀疑贵国对于本次互市重开的诚心。”   “不是的,徐大人,不敢欺瞒您,那蒙图勒真的失踪了!”   徐瑾瑜闻言不语,端起茶水慢悠悠的喝了半盏,这才缓声道:   “蒙图勒……这个名儿倒是耳熟。”   郑齐随后小声道:   “徐大人, 便是当初乌国四皇子攻打长平郡时, 那里面负责指挥的将士。”   “哦?他当初这般勇猛, 之后更是与四皇子殿下一并被我完璧归赵, 先行回到乌军之中,现在殿下说他失踪了……”   徐瑾瑜笑了一下, 三皇子的心已经下意识的颤了颤, 他实在是被这徐大人给笑怕了。   当初,他面对自己的诸多算计时, 言笑晏晏, 结果却步步压制些自己不得不俯首称臣。   之后, 他与朱阿赞针锋相对之时,淡笑安然,结果却逼的朱阿赞吐血臣服。   三皇子只得硬着头皮道:   “是, 徐大人说的不错, 此行本殿本欲携蒙图勒前来俯首认罪, 可却不想遍寻不到。   然,我乌盛两国之间的邦交着实不应该被这样的事阻拦, 故而还请您宽宥则个。”   “不宽宥,最起码我无法替那些枉死的我大盛官员去宽宥一个杀人凶手!   殿下,我不妨告诉你,蒙图勒必须交给我大盛绳之以法,这是本次互市和谈前的硬性条件!   至于蒙图勒为何能在这关键之时消失,殿下倒不妨看看身边人。”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看了三皇子一眼,他这话一出,三皇子面色一下子惊疑不定起来,当初心腹说蒙图勒与四弟颇有交情,而此事……己方知道的也只有三个人。   三皇子随后心里顿时一紧,是四弟!   下一刻,三皇子的口腔中漫上了苦涩,他一退再退,而四弟用他的兵打了败仗,而今竟然又来坏自己谋算!   徐瑾瑜抬手为三皇子斟了一杯茶水,声音平缓道:   “而今已至初秋,待到寒冬之时,没有了原城的乌国百姓……只怕不好过吧?”   原城虽然苦寒,可是其所掠夺的大部分资源都供给了整个乌国,徐瑾瑜话音刚落,三皇子的眼神便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徐大人,此事当真无法再商榷一二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瑾瑜语气坚定,三皇子表情一顿,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但,徐大人应该知道,若蒙图勒交出,对我大乌意味着什么,故而互市的条件可否放宽一二?”   徐瑾瑜闻言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这才道:   “殿下都这么说了,看在你我打交道多次的份上,总不好让殿下面上不好看。这是我来凉州前拟定的互市细则,可与殿下先行一观。”   三皇子听了徐瑾瑜这话,却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一刻蒙图勒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互市建立的基石,必不可少。   随后,三皇子强自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将徐瑾瑜交给他的互市细则一一翻阅起来。   互市细则中,大致规定与原版出入不大,诸如互市存在期间,两国互不侵犯,和睦共处。   乌国百姓可至原城与大盛百姓互通有无,互市主动权掌握在大盛手中,开放时间每半月一次,至多不超过一个月。   三皇子看着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认真的继续向后翻看起来。   “这是……”   三皇子面色故而一变,随后捏着那一页的手上都不知为何爆起青筋:   “徐大人,互市之上,我大乌的流通货币改为牛羊、马匹、铁矿是何意思?”   三皇子心中不由升起了警惕之心,徐瑾瑜听后却是一脸平静道:   “这是出于乌国金银矿匮乏的考虑,据我所知,早在此前互市存在期间,乌国便有一个城池下辖部落的百姓因为银两不够,无法换取足够过冬的物资,导致整个部落十不存一,如若互市重建,我自不愿意看到友邦如此。”   徐瑾瑜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分外恳切,三皇子都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随后,他立刻道:   “可是,铁矿石乃是我大乌不可或缺之物,盛国若要自此作为兑换物资的货币,是否有些过分?”   “殿下这话就错了,铁矿石只是我衡量乌国最有价值之物中的一样罢了,并未要求必须以铁矿石换物。”   换言之,只要乌国可以管得住子民,这铁矿石完全不必要露出一丁点。   徐瑾瑜这话一出,三皇子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为这些细则之上的条件所心动。   不说旁的,只方才徐大人口中所言的乌国金银矿稀少,便是乌国最大的软肋,现在这软肋被盛国从其他物资支撑,倒是显得没有那么单薄了。   而且,乌国本就盛产牛羊、马匹,用这些东西去换取让子民安定的必备物资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儿。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在这上面看到了以前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茶叶,也在兑换名录之中!   要知道,这茶叶是谁喝谁知道,上一任乌国王早就已经沉疴缠身,可就是在与大盛建交那些年,靠着茶叶让他续三年的命,可以妥善的交代好后事。   以至于,大盛的茶叶在乌国被奉若神明,可惜他们在互市之上,吝啬无比,而今这般大方,终于让三皇子确信大盛也有和谈的诚心。   三皇子思虑良久,随后请求徐瑾瑜将那本互市细则赠予他,他要与乌国王仔细相商。   徐瑾瑜没有拒绝,只是在三皇子临行之前,请他不要忘记本次互市重开的前提条件。   三皇子咬了咬牙,点头应下了。   等三皇子走后,郑齐终于忍不住了,急忙凑到徐瑾瑜的身边:   “徐大人,我观方才乌国三皇子已经有些心动了,若是再加一把火,他必定同意重建互市,您为何……”   郑齐犹豫了一下,并非他不愿意替已逝的那些大盛官员报仇雪恨,可是他更怕活着的人受罪。   这些日子他不敢阖眼,日日带着兵将在原城与显城交界之处巡逻,生怕乌军用那些普通百姓撒气。   当初,遂安郡之所以会城破,便是因为乌军抓了遂安郡外所有散落的百姓,用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逼太守开了城门。   每过一炷香,便斩一人。   如此,生生逼的太守开了城门。   而太守亦在开城门那一瞬,以身殉国,他愧对圣上,愧对百姓,愧对祖先,无颜苟活。   郑齐的顾虑不知如何开口,故而他的情绪显而易见的焦躁,徐瑾瑜见状,温声安抚道:   “郑将军稍安勿躁,互市虽然要开,可是我会在这个范围为我大盛争取更多的利益。”   “更多的利益?”   郑齐有些不解,徐瑾瑜微微颔首道:   “郑将军可还记得,乌国四皇子被俘那一战?当初我曾推测是四皇子夺了三皇子手中的兵权,而事实也确实从四皇子口中证实。   依郑将军之见,如若四皇子多了兵权的第一件事,应该做的是什么?”   郑齐几乎不假思索道:   “当然是换将了。”   徐瑾瑜笑意加深:   “正是如此,三皇子此前和谈携带的心腹皆身材彪悍,可却足下轻盈,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想必都是当初被换下的将士。   而方才三皇子口中那屠杀我大盛官员的主犯却出现本次的俘虏名单之中,那蒙图勒是谁的人,自然不言而喻。”   “是……四皇子让蒙图勒躲起来了?”   徐瑾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端着茶碗,目光悠远的看向三皇子方才坐过的位置:   “是与不是,应该是三皇子自行寻找答案。四皇子狂悖鲁莽,三皇子善谋隐忍,他二人若是斗起来,于我大盛有益无害。”   这两人乃是乌国最有可能的下一任接班人,若是他们两败俱伤,大盛完全可以等下一代小将培养出来,到时候可不止眼前用火弹炸一炸他们的城门这么简单了。   郑齐着眼于眼下,而徐瑾瑜却已经在考虑多年以后了。   “再者,若不给三皇子一点儿压力,他岂不是要全副心思都在细则之上了?自是要给他找点儿事做的。”   郑齐对于徐瑾瑜的话,有些云里雾里,可也隐隐约约知道,若是这事儿做成,对大盛的好处远不止如此,当下眉眼间的焦躁终于散去,但对于方才三皇子和徐瑾瑜的话还是有些不解:   “对了,徐大人,为何这一次非要让乌国用牛羊、马匹、铁矿石这些东西来换物?您可别用哄三皇子的话来哄我,我,我聪明着呢!”   徐瑾瑜忍俊不禁:   “是是是,我自然不会哄郑将军。乌国最多的便是牛羊,其次便是彪悍的战马让其战力更上一层楼,而丰富的铁矿更是为其如虎添翼,如此种种,我不针对他们又该针对谁?”   “可是,乌国肯定不会愿意交出铁矿石的。”   郑齐挠了挠头,如是说着。   “是,乌国王肯定不会愿意,三皇子也肯定不会愿意,可……总归会有人愿意的。”   大盛地大物博,珍贵之物不知几何,乌国贫瘠,只一个茶叶便奉为至宝。   可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见识了大盛暑热不侵的衣料,用上了大盛精致细腻的瓷器,他们可还会轻易满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届时,用一些小小的铁矿石来换取物质上的享受也不妨事吧?   ……   三皇子这两日可谓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他如今已经失了自己早年大半的基业,哪怕听心腹说四皇子开始接触大军时,他也很是稳得住。   而互市却成了他目前最大的心结,故而,三皇子一面让人继续搜索蒙图勒的踪迹,一面直接自己单骑回了一趟王都,将互市细则呈报给乌国王,父子连夜商谈此事。   乌国王看完了所有细则之后,眉头紧锁:   “这次的互市与以往略有不同,倒是解了我大乌金银短缺之痛,只不过牛羊倒也罢了,马匹、铁矿石乃是我大乌至关重要之物,如何能与盛国人交易?”   三皇子闻言点了点头:   “父皇说的有理,但儿臣以为可以应下来。”   乌国王听了这话,终于看向了三皇子,这个儿子当初刚刚及冠便呗他送到了边疆,一别十余年,虽然他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恭顺,可乌国王还是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你且说说。”   “这是盛国对于互市的要求,反之,我大乌亦可就此事立法,所有需要与盛国兑换物资皆由官府出面。   兑换的牛羊、马匹、铁矿石者,牛羊每城限制在一万头内,马匹与铁矿石者,非贵族不可兑换,兑换必呈报御前……”   三皇子这会儿滔滔不绝,那副自信昂扬的模样仿佛发着光一般,却没有看到乌国王眸底深处的忌惮。   “吾儿所言不无道理。”   乌国王这话一出,已经年过而立的三皇子仿佛是一个被父亲夸奖的小孩子一般,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为父皇分忧,儿臣心中欢喜!”   “此事,待吾与众臣商议一番,再行定论。”   乌国王如是说着,可是三皇子却知道,父皇这么说,十有八九是能成。   随后,乌国王又问了三皇子许多关于边关的细节,三皇子毫无隐瞒,坦诚告知,等乌国王得知盛国手里掌握了一种比拟落雷的武器之后,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他已经明白三皇子为何这般急于促成互市了。   当下,乌国王也没有继续了方才的淡然,等到天一亮,便将几位心腹大臣、贵族们齐聚一堂,商议起互市之事。   而大盛的互市细则一出之后,虽然有一部分贵族对于茶叶表示了强烈的狂热,但还是有一大部分人就马匹和铁矿石这两物,认为盛国狼子野心,图穷匕见。   直到乌国王将三皇子的法子一一道来之后,众人不由眼前一亮,纷纷道:   “吾王圣明,此计可行!”   乌国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试探着将三皇子才是谋划之人的消息放了出去,当下,众人脸上不由闪过了惊喜。   谁能想到,久居边关的三皇子,竟然是一颗藏在沙砾中的明珠!   “三殿下肖似陛下,此乃我大乌之福!”   群臣拜倒,一片敬仰,可日趋年迈的乌国王却头一次觉得力不从心起来。   这些臣子,拜的并不是自己。   这个认知让乌国王心中竟是升起了几分妒忌,是以,等互市细则被确认下去的同时,乌国王的一封密信已经飞往了显城。   三皇子来回奔波的大半个月,等到他回到显城的时候,草地已经开始泛黄,这让三皇子也不免担忧起来。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三皇子召来心腹,询问了这些日子心腹暗中探查蒙图勒踪迹之事,结果都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一个心腹姗姗来迟之时,三皇子这才将希望放到他的身上,而此人正是三皇子让其秘密盯着四皇子的!   心腹脸上的兴奋激动难以掩饰:   “殿下,属下不负所托,找到了蒙图勒的踪迹!四殿下将他扮成羊倌儿,藏在显城外十里地!”   “真的是四弟!他,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三皇子来不及惊喜,只挥退了心腹,自己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默默不语了许久。   他知道,父皇并无意让自己继承皇位,可是四弟明明知道他这般急急筹办互市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却横加阻拦,不过是没有将显城这座小城放在眼中罢了。   就连此前的原城,不也是他想卖就卖的吗?   他以后,要效忠的便是这样一位君主吗?   三皇子陷入了沉思,可是直到傍晚,他依旧没有想出一个结果。   所幸,他现在另有要事要做。   ……   夕阳西下,蒙图勒随意挥舞着鞭子,将偏离路线的羊羔赶回队伍,一一只只大号棉花团被晚霞的红光笼罩,不远处,风过草低,一片静谧美好。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蒙图勒这样想着,面上露出了些许感慨,当初年少的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小羊倌儿,赶着羊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可谁能想到,当初的放羊娃会是如今这个乌国将军?   这一切,都从自己当初毅然决然的撕开了乌盛两国战争的开端开始。   他这双手,沾满了盛国人的鲜血,却也助他步步登高,只可惜听说三皇子有意与盛国重建互市,这样立功的机会只怕要留给他的子孙后代了。   蒙图勒不由发出了一声喟叹,而就在他将羊群赶回去,正要转身之时,多年生死关头存亡的敏锐直觉让他直接一个闪身躲避过了一支入木三分的利箭。   蒙图勒转过身去,随后一脸愕然:   “三,三殿下!”   三皇子看着蒙图勒矫健的身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初来边关时,蒙图勒还曾与他喂招磨练,可惜……他倒戈了四弟。   “来人,拿下!”   “三殿下,您这般四殿下知道吗?!”   蒙图勒忍不住质问着,三皇子眸色阴沉:   “本殿竟不知,处置一个逃兵,几时需要四弟知道了。”   “逃,逃兵?”   蒙图勒一脸不可置信,他立下那样的千秋功业,三皇子怎么能以逃兵论处自己?!   “本殿有要事寻你,却遍寻不到,谁曾想蒙大将竟然蜗居在一个小小羊棚之处,不是逃兵又是什么?”   蒙图勒还想要解释什么,可他这般情况若是未被抓住前,只要他回到军中,编造一些他外出遇到沼泽等意外的话,即便三皇子不愿意,十有八九也会宽恕他一二。   可此时,他完好无缺的被抓住了。   心腹很快便将蒙图勒五花大绑,随后轻示三皇子:   “殿下,蒙图勒该如何处置?”   “直接送去盛军军营!”   三皇子负手看着最后一缕霞光淡去,喃喃道:   “这一次,本殿必将促成互市重建!”   四弟不怜的百姓城池,他来护!   蒙图勒被连夜送往了原城,而三皇子休息了一夜,便重新整理好心情,也前往原城。   许是因为这一次总算没有出了岔子,三皇子看到徐瑾瑜的那一瞬间,背脊都挺直了,他笑吟吟道:   “徐大人,这次本殿总算不负所托!”   徐瑾瑜对于三皇子能践行诺言也很是满意,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三皇子办事自然是极为妥帖的。”   言下之意,便是将之前种种都一并归到了朱阿赞的身上,二人相视一笑,抿却恩仇。   随后,三皇子对于细则的一些小细节与徐瑾瑜重新做了商议,不过对于兑换物资之事,三皇子却难得没有多言,徐瑾瑜只是探究的看了三皇子一眼,便一笑置之。   或许三皇子用了什么法子妄图斩断本国百姓兑换的渠道,可他又岂知人性贪婪?   但总体而言,这一次就重建互市的和谈,却是二人之间唯一一次平静的谈话。   这场和谈,从辰时谈到了日落时分,三皇子自觉与徐瑾瑜之后谈的十分投缘,不知怎的竟是应下了晚膳。   今日的晚膳是牛肉烩饭,与乌国本地的饮食相差甚大,可是三皇子许是因为心头巨石卸下,吃的那叫一个喷香!   除此之外,再配上一二腌制的小菜,酸辣脆爽,让他吃的停不下来。   徐瑾瑜看了一眼三皇子的面色,微微一笑:   “殿下眸色暗淡,这几日着实有些忧思过多,回去后可以多食一些疏肝健脾之物,诸如羊肝,牛肉,红豆一类。”   三皇子有些愕然的抬头:   “徐大人竟然懂这些?”   徐瑾瑜笑着摇头:   “略懂一二罢了,也算是……久病成医?”   三皇子以前直面过风雨,这会儿看到徐瑾瑜温和的一面,整个人如同做蒙一般,随后他只点了点头:   “徐大人的话,本殿记下了。说起来,自本殿离开阿娘,来到边关这十余年,还是头一次有人与本殿说这个。”   三皇子有些自嘲的说着,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为三皇子倒了一碗水酒,三皇子却偏头看向徐瑾瑜:   “徐大人小小年纪,便能被大盛皇帝委以重任来此,想必是深受其信任!”   而今互市文书已经签订,只等他日落成,徐瑾瑜倒是没有用怼朱阿赞的话来赌三皇子的嘴,这会儿他只是轻轻一笑,眸子亮晶晶道:   “圣上确实是圣明之君,若无圣上力排众议,送我来此,我只怕无法见到殿下。”   徐瑾瑜虽然只用了一个力排众议,可是三皇子看着徐瑾瑜年轻的面庞,哪里不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坚定与信任。   若非圣意坚定,若非圣上信任,徐瑾瑜自不会走到这一步。   “真好。”   三皇子轻轻的说着,可他却清楚的知道,如若这样的事情换到自己身上,父皇绝不会如此。   他或许不信任自己,或许忌惮自己……   三皇子想起乌国王交托自己商谈互市之事时,那平淡中暗藏忌惮的眼神,心脏不由一滞,随后才缓缓跳动起来。   酒足饭饱,三皇子带着几分酒气离席,便要回到显城,徐瑾瑜请他留下他亦不愿,徐瑾瑜只好送其离开。   而另一边,三皇子酒后身热,直接纵马狂奔,将一干心腹抛之身后,直接打马回了显城。   当初,三皇子一干人退居显城,显城城主直接将府邸让给他们,而三皇子受酒气驱使,不知从何来了胆色,他想要质问四皇子……明明不把显城和显城百姓放在眼中,为何要厚着脸皮在这里窝着!   三皇子疾步朝四皇子的屋子而去,这会儿时候已晚,竟不见走动的人影,让三皇子直接长驱直入。   “哼,父皇这道御旨来的当真及时,三皇兄虽有智谋,可却心狠手辣,是留不得了!   仪官怕是不知道,这一次我那腰伤都是拜三皇子所赐!那匹惊马的腹内可是有只有我大乌才有月寒草粉末!”   “好了好了,殿下莫气了,左右王上已经下了御旨,您且再忍耐一二,等他谈成互市……”   “咣当——”   只听一声巨响,大门直接被一个沐浴着月光的身影踹开!   三皇子那张双目赤红的双眼,一半被月光照耀,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上去诡谲而可怖。   “我倒是不知,即使仪官竟然也与四弟勾结在一起了!等本殿谈成互市如何?杀了本殿?”   三皇子勾了勾唇,直接拔出腰间的佩刀,毫不犹豫,手起刀落,骨碌骨碌一颗人头落地—— 第221章   “噗嗤——”   一捧血雨直接溅在了一旁呆愣着四皇子脸上, 那黏糊糊的湿热让四皇子直接吓得的双腿一软,直接后退两步,躲到了一旁的桌子后, 哆哆嗦嗦道:   “三皇兄,你疯了!你,你竟然杀了仪官,若是,若是父皇知道,必,必不饶你!”   这会儿四皇子哪里还有先前在三皇子面前的骄傲与得意, 整个人都快抖成筛糠了。   他打小便知道他这位三皇兄卑微可欺, 他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模样, 却从未想到, 他发起怒来竟是如此可怖!   桌角正是方才朱阿赞那死不瞑目,滚落过来的人头, 正随着四皇子无意识的一低头, 与他直直对视,四皇子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三皇子只是冷漠的看了四皇子一眼, 那沾着血的刀在空中划过一抹白芒, 洒落一串血珠。   三皇子缓缓朝四皇子走了过去, 面容冷冽如数九寒冬的三尺之冰,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四皇子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   “三,三皇兄, 有, 有话好好说……”   “你我之间, 还有什么话可说?”   三皇子用刀尖将挡路的朱阿赞的人头挑起,甩到了一旁, 面无表情道:   “你初来边疆,最骁勇善战的铁骑军便给了你,你欲夺兵权,我亦并未争抢,可是你为什么总是不知足?   父皇的宠爱,嫡子的身份,强大的母族,你拥有的还不够吗?你明知原城是我十数年的心血,却能在被俘后直接将原城抛出来保命,你究竟是怕死,还是如同你幼时故意将我心爱的马驹剥皮活煮那般恶劣的想要看我生气?”   三皇子的语气格外的平静,甚至冷静到不见丝毫醉意,四皇子张了张嘴,却失了声,他无法反驳。   “三皇兄,三,三哥,不!”   下一刻,四皇子眼睁睁看着那白亮锋利的长刀带起一阵破空的嗡鸣,他只觉颈间一凉,随后竟恍惚看到一个无头的人身跪地栽倒。   四皇子的人头骨碌骨碌的落在了不远处,三皇子一抬眼,便能看到那张盛满惊惧而扭曲的面庞。   “四弟,你不是想看我发怒吗?现在,如你所愿了。”   三皇子吐出一口气,随后冷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将二人的尸身放在一起,又在两人身上摸索一番,没想到还真从朱阿赞的胸前摸到了一道印有皇室印鉴的密信。   等三皇子展开书信,就着微弱的灯光一字一字看完,他忽而一笑,随后这笑容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朕之三子忤逆不臣,速杀之!父皇,那儿臣今日便让您知道什么叫忤逆不臣!”   天边折出一抹亮光,三皇子孤坐于屋内,等到心腹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认真的擦拭着自己那把佩刀。   “三,三殿下。”   心腹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三皇子缓缓抬起头,那双素日尚有几分光彩的双眸此刻一片黑沉。   “殿下,您不该这么冲动。”   心腹小心翼翼的说着,三皇子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若非本殿冲动,此刻躺在这里的人,便该是本殿了。”   三皇子直接站起身来,将那封乌国王的密信甩到了心腹的怀里的,随后干脆利落的吩咐道:   “朱阿赞及四弟被蒙图勒手下报复而亡,即刻将其一干手下送到盛国军营,告诉徐大人,那些人皆为蒙图勒的帮凶。”   三皇子边走边道:   “互市重建之喜,只怕对于父皇来说不及痛失四弟之悲,你将四弟的人头好生收敛,与互市重建文书一并呈交父皇。”   心腹沉默了一下,三皇子又道:   “互市文书务必先行呈报父皇。”   两日后,显城又聚集了三万兵将,三皇子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乌国王派他们前来听从四皇子的调遣,以防不测。   “好一个以防不测。”   三皇子不由冷冷一笑:   “这怕是为了防本殿这个不测吧?”   互市若成,没有了盛国这个威胁,只怕父皇是担忧自己依仗边境兵马不肯伏诛,这才特意派遣来此的!   这一次,三皇子看着王都的方向,眼中的野望终于彻底凝成实质。   ……   而另一边,一直密切关注显城动向的斥候,在三万兵马抵达之时,便第一时间前去禀告了徐瑾瑜。   斥候到的时候,郑齐正好刚操练完士兵,正与徐瑾瑜依着城墙说笑。   自打互市落成之后,郑齐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整个人走路都能带起一阵风一般,这会儿更是神采飞扬的和徐瑾瑜讲述自己曾经打胜仗时的辉煌事迹:   “徐大人不知,那时候正是天寒地冻,乌国人供给不足,拼了命的进攻,结果,嗳,我带着人马在他们中间杀了一个三进三出!   嗨呀,那些乌国人本就是饿着肚子,后头又被泄了士气,一下子足足安生了大半年!”   郑齐说完,笑的别提多骄傲了,可却丝毫没有提那一战他浑身负伤七十九处,若非是□□那匹马儿通人性,只怕他都无法站到这里。   徐瑾瑜听后却是由衷的赞叹道:   “郑将军果然骁勇无比,令人佩服!凉州这道关,多亏有了郑将军,才能坚守至今啊!”   “哈哈哈,徐大人谬赞了!”   郑齐笑呵呵的说着,可却满面红光,显然很是受用。   而就在两人谈笑间隙,斥候飞快的登上城墙,急急道:   “徐大人,将军,乌军在边境又集结了一支大军,今日刚刚造饭,看烟气只怕不低于三万人!”   “什么?乌军又集结了一支大军?这是遛我们玩儿呢?!”   郑齐脸色不由一变,站在城墙处朝远处眺望,可惜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下一刻,徐瑾瑜那微凉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郑齐的肩膀,他迎着秋风,裹着一件轻薄的秋香色斗篷,沉稳道:   “郑将军莫急,此事只怕另有隐情。”   “徐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且先安坐,让斥候再去探一探吧。”   徐瑾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裹紧了自己的斗篷,这边塞的秋日已经寒气入骨了呐!   郑齐没想到徐大人这回竟没有直接给自己解惑,当下急的抓耳挠腮,看向了一旁的赵庆阳:   “赵世子,你心中可有眉目?”   赵庆阳一挑眉,戏谑道:   “将军当初可是在瑜弟面前夸下海口,说自个聪明着呢,今个这是怎么了?”   郑齐不由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我那不是,不是一时嘴快嘛!”   赵庆阳不由莞尔,随后也拍了拍郑齐的肩膀:   “郑大将军,您且放宽心吧,这互市乃是瑜弟经手的,且看谁人有胆子毁约!”   至于为何如此,赵庆阳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随后赵庆阳随着徐瑾瑜回到了屋内。   原城这座城池本有不少的乌国人,乌国人长年累月的饮食习惯便是一些奶制品、肉制品,而也不知是否是这样的大草原上长出来的牛羊与别处不同,故而这里的牛奶和羊奶口感都更加醇厚。   徐瑾瑜这幅病弱身子畏热又怕冷,早前这里的夏日倒不似京城暑热,可这秋日却着实冷了不少。   前两日,徐瑾瑜还晕了一遭,虽然他立刻便清醒了,可还是给赵庆阳吓得魂飞魄散,经过数位军医的诊治,最终他们还是定下了让徐瑾瑜多服用些滋补之物。   这会儿,徐瑾瑜一进屋便发现自己的桌上被放了一罐封好的羊奶,随即便直接在一旁的红泥小炉上烧了起来。   羊奶有暖身之效,更可以润心养肺,滋补肾气,他现在喝刚刚好。   赵庆阳打了帘子进来的时候,羊奶刚刚被煮出香味,徐瑾瑜发出一声轻咳,赵庆阳连忙当下帘子,搓着手坐在了徐瑾瑜的对面儿。   “是我不好,让瑜弟吃风了。这凉州真不愧凉州之名,还未入冬便让人觉得手脚冰凉。”   所幸徐瑾瑜只咳嗽了两声,随后摆了摆手:   “庆阳兄不必如此,不妨事的,现在咱们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之后我能不出去便不出去就是了。”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用木勺盛了两勺杏仁粉放入羊奶之中,顷刻间,那腥膻气味便与杏仁的味道融合,减淡。   “也就是瑜弟不放心,要盯着互市第一次交易进行……”   赵庆阳有些心疼的看着徐瑾瑜那有些苍白的面庞,这些日子,旁人只看到了乌国人接连败退,可又有谁注意到了瑜弟的心力交瘁。   都说慧极必伤,有时候他宁愿让瑜弟不要去思虑那么多,可奈何自己实在能力有限,这种玩脑子的活儿,他怕自己被那乌国三皇子卖了。   现如今,互市已经落成,若是旁人只怕早就已经拍拍屁股走人,左右功劳已经到手了。   可瑜弟却不,这是大盛重开互市的第一次交易,若是被人算计欺瞒,最后苦的还是下面的百姓。   “显城还有一位朱阿赞和四皇子,此二人或回成为变数,故而我必须在此坐镇,如此有了头一次的例子比着,下面人也好做事。”   徐瑾瑜解释了一下,他可不想让自己这么久的心血被人糊弄算计了事!   “瑜弟说的是,只是这初次筹备互市,只怕需要一月之久,才能将周边州的物资调遣过来,届时……天寒地冻,咱们怕是要等开春才能回去了。”   赵庆阳顿了一下,这才道:   “旁人倒是无所谓,可此地寒冷,瑜弟若有一二差池,我……”   “放心吧,庆阳兄。不妨事的,只是前头气温骤降,我一时没有适应过来,后面慢慢就好了。”   “哎,罢了,我一副使怎么能劝的动节度使大人呢?下官只好乖乖听命喽。”   徐瑾瑜被赵庆阳怪腔怪调逗的不由一笑,随后赵庆阳这才又道:   “不过,瑜弟你说这次显城调兵数万,可是与咱们之前所为有关……”   赵庆阳压低了声音:   “那月寒草可是只有乌国才有的,若非当初瑜弟那场惊马案,咱们还不知有此物,如此嫁祸给乌国三皇子倒是颇为合适。”   三皇子起初可不见丝毫诚意,自然要给他多挖几个坑了。   徐瑾瑜听了赵庆阳的话,停下了搅拌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只此一事,只怕闹不出这般大的阵仗。”   按理来说,三皇子能前来商谈互市重建之事,只怕此事已经在乌国整体商议了一遍,自无悔改。   那么,这支军队便不是冲着大盛来的,那它能是冲着谁来的?   徐瑾瑜垂下眼眸,仔细思索起来。   “溢了溢了!瑜弟快躲开!”   赵庆阳眼疾手快的将溢出来的羊奶锅夹起至一旁倒入碗中,而徐瑾瑜却在一瞬间福至心灵的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我知道了!这支军队是冲着乌国三皇子而来的!”   赵庆阳将滚烫的羊奶放在了徐瑾瑜面前,忙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这才道:   “什么?冲着三皇子来的?四皇子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是四皇子,是——”   徐瑾瑜顿了一下,这才道   “乌国王!”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直接愣住了:   “乌国王?怎么可能?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对三皇子下手?”   “因为三皇子快要溢出来了。”   徐瑾瑜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说着,而赵庆阳闻言还有些不解,徐瑾瑜随后直接道:   “庆阳兄这段时间可有看过军营的文书?”   赵庆阳哪有那个闲心,也就是瑜弟平日里没事儿便喜欢手里拿个东西看,是以赵庆阳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徐瑾瑜摇头一笑,遂道:   “根据文书记载,乌国三皇子在本朝一十四年时,发生那件事后便被派遣至此,与郑将军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而直到今年,乌国培育出了高腿马,冶炼出更加精良的兵器,组成铁骑兵后,四皇子出现了。庆阳兄以为,四皇子出现在这个微妙的阶段,所为何事?”   “是为了……抢功夺权!”   赵庆阳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是这样,可是四皇子来此,若无乌国王的首肯只怕不行,所以……真正想要收回兵权的,只怕是那位乌国王!”   “嘶——那三皇子这十几年就是白给呗?”   “自然不是,三皇子驻守边疆十余年,他所有积累的远非眼下,当初四皇子能带走全部军队,若无三皇子首肯他不会成功。   而乌国王如今已经年迈,自然不会让皇子中出一个正值壮年的将军。”   “是了,此前三皇子可没少给乌国的百姓搂好处,不知有多少人记他的好。   可是,这互市才刚刚建成,乌国王何以这般急躁?害的我都要以为他们又准备耍什么花招了。”   “正因互市落成,所以三皇子必须死。”   赵庆阳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徐瑾瑜随后看向散落在桌上已经微微干涸的羊奶,垂眸淡声道:   “互市一旦落成且施行后,三皇子在乌国的声望便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有兵权,有声望的壮年皇子,乌国王如何能不慌?   三皇子快要溢了,乌国王恐伤其身,自当先下手为强,三万兵将……有意思。”   徐瑾瑜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这是想要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斗的旗鼓相当吗?   不过,在徐瑾瑜看来,四皇子远远不及三皇子,无论是智商还是心性。   赵庆阳一整个叹为观止,但心里还是有些不信一国之君会如此不顾大局。   直到七日之后,斥候再度传来消息:   “四皇子薨了!三皇子反了!”   这个消息直接给郑齐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徐大人面前低头伏首的三皇子竟然有造反的一天!   郑齐尚且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缓了过来,可是等他偏头看去,却发现徐瑾瑜和赵庆阳早就已经盘算起来:   “瑜弟,果然打起来了。那咱们……”   如今显城守备空虚,若是此刻发动进攻,必定一击即中。   徐瑾瑜却摇了摇头:   “且不说咱们现在已经与乌国签订了互市盟约,只乌国本土的气候风俗等,都与我大盛大相径庭,易攻难守,否则庆阳兄当那乌国三皇子为何能走得那般干脆利落?”   赵庆阳挠了挠脸,随即点了点头:   “也是,乌国不仁不义,可我大盛却不能做一个背信负义之辈!”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低头抿了口茶水。   不是不打,而是如若大盛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后,乌国却没有按时参加第一次互市,那便与撕毁盟约无异。   届时,方是师出有名。   只不过,不知三皇子可会这般做呢?   一旁的郑齐听完了两人的话,直接瞪圆了一双眼睛,怎么回事儿,徐大人这是给赵世子偷偷开小灶了?   他俩怎么什么都知道?!   与此同时,三皇子将那三万大军劝降之后,直接与原有的两万大军整合在一起,挥师王都。   临行前,心腹一想到三皇子只留下五千兵将驻守显城,便心里直突突:   “殿下,这般是否会有些冒险?如若盛军攻打显城,只怕我们会腹背受敌!”   “那位徐大人市侩非常,若利益不够,可不能让他出手!”   三皇子哼笑一声,这几日他卸去了所有心理枷锁,整个人意外的轻省。   他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一个人的市侩,能让他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三皇子眼前闪过那个少年的身影,虽然二人相处的过程并不如何顺利,可若非是他,自己也无法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不悔,甚至感谢少年的督促,让他看清了许多本就应该看清之事,做出一个早该做出的决定。   “阿娘那边可曾派人接她出来?”   三皇子驻守边疆,至今未娶,他唯一的牵挂,便是他的阿娘。   心腹闻言,不由低下了头:   “殿下,妃主不愿随属下离开王上。”   “什么?阿娘她……”   三皇子没有想到,自己的阿娘竟然选择了那个苛待他,忽视他,打压他多年的父皇!   三皇子痛心疾首,当下直接开始督促军队全速前进,因三皇子动身快,且近来调兵频繁,多数城池都还未反应过来便直接被三皇子占据。   而三皇子也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直接长驱直入,直达王都!   原来是当初三皇子特意让人送回来的两个密匣,其中的互市文书让乌国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开始祈祷自己的四子和仪官此行顺利。   而后,他看着那个有些奇怪的大匣子,顺手一打开,正好与四皇子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对了个正着,直接吓得丢了匣子,任由人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丝毫没有记起那就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之后,其更是整个人受惊昏厥了过去,等他醒来,竟然直接口不能言,嘴巴歪斜,原是被那四皇子的头颅惊的中了风。   就这样,在御医的诊治之下,乌国王耗时半个月这才能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三皇子已经兵临城下!   “将,将宪妃,带,带到城墙之上!吾,吾倒要,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敢不敢对着自己的亲娘动手!”   一场昏厥,仿佛透支了乌国王所有的精力,他的声音如同破了风箱一般,漏着风。   随后,乌国王僵着半边儿身子让人将他抬上了城墙,乌国王早就已经没有了一月以前的深不可测,整个人瘦的很快,如同一张人皮包着骨头一般,颤颤巍巍的指着宪妃:   “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儿子!这是,这是要逼,逼宫啊!”   乌国王吃力的说着,而宪妃却顺着城墙,有些吃力的朝外看去,只不过城墙太高,三皇子又不曾靠近,宪妃只能远远的看着那鲜红飘扬的纛旗正在步步逼近,她笑了起来:   “好孩子。”   乌国王没想到,宪妃竟然能笑的出来,当下又气又怒,直接挥手道:   “来人,将这个贱妇压至前来,告诉那个孽障,他若再敢向前一步,吾便用这贱妇祭旗!”   随后,宪妃直接被两个内侍架着,半边身子探出了城墙。   与此同时,乌国王的话已经传至三皇子,那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的军队,竟然真的停下了。   乌国王见状,哈哈直笑,那嘶哑难听的笑声在城墙之上回荡:   “哈哈哈哈!吾,吾便知道,那孽障是,是做不得帝王的!凡为帝者,妇人之仁,必,必将功败垂成!   告诉那孽障,吾,吾要他退兵百丽,否则,否则便将那贱妇悬至城墙外示众!”   乌国王这会儿看着下面的大纛旗,眼中仿佛有火焰燃烧一般,他恨极了这个儿子!   这会儿,他甚至不惜用一介妇人性命要挟,自今日过后,他的名声也算是彻底完了!   他即使如此,他也要那孽障不好过!   而三皇子在听到乌国王的要求后,眸色一沉,他看着那半悬在城墙之上的身影,抿了抿唇。   阿娘,这是儿子为你最后一次让步了!   “退兵!”   三皇子高呼一声,大军竟是真的如潮水般退去,而城墙上的宪妃拼命的寻找着儿子的身影,可却遍寻不得。   但最后,她释然一笑,直接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太监的钳制,直接踏上了城墙:   “王上,你用妾身性命屡次逼迫我儿退兵,可还记得当初正是你逼着尚未娶妻的他远赴边关?   从始至终,你从未想过我儿的生前身后事!后又派四皇子前往边疆,妾身虽是一介妇人,却也知您用意!   而今,我儿不堪受辱,您竟如此手段下作!我儿,是阿娘对不起你,让你生在这无情帝王家,你且做你想做的吧!”   随后,宪妃纵身一跃。   三皇子恰回头一看,登时目眦欲裂:   “娘!”   他以为,是娘不愿意离开父皇,却没想到……娘是为了让他反的名正言顺! 第222章   那一日, 乌国宪妃跳了城墙。   那一日,乌国三皇子血洗乌国王都皇宫。   杀父称帝,号金谟王。   自此, 金谟王用了不足一月,成功将半个乌国收入囊中,然而乌国王已逝,其余诸城若不臣服也迟早会被攻下,在加之这些年金谟王在边疆的种种功绩,大多百姓都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以,之后陆陆续续一直有城池城主投诚。   而金谟王却先将这些事留中不发, 反而开始调度整个乌国的牛羊、马匹一类。   “王上, 您才登基, 何故先要处理这些琐事?”   曾经的心腹, 如今的近臣如是说着,金谟王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 随即道:   “秋天快要过了, 冬天也将来临,与盛国的第一场互市交易吾必须重视, 否则日后恐留隐患。”   除此之外, 金谟王没有说的是, 看在盛国此番能这般守住两国邦交之谊的份上,他也不会轻乎了此事。   “这第一次互市交易,吾欲亲去。”   金谟王这话一出, 近臣立刻脸色巨变, 就差抱着金谟王的腿哭天抢地了:   “王上, 盛国有句话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如今身份非比寻常, 何故,怎能以身犯险?!”   “以身犯险?”   金谟王笑了一下,随后他缓声道:   “若说惊险,此前一路奔袭王都之时惊不惊险?那时盛国与吾所在的显城相距不过百余里,可其说能谨守盟约,今日吾亲去一趟又何妨?”   如若当初盛国也派兵攻打显城,以显城的兵力、盛国那落雷神器,自不会有他今日。   当日盛国尚且未曾背后小人,今日他为王自不必怕他们耍什么阴招。   当然,金谟王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情绪,那少年的身影在他脑海缓缓凝实。   他应该亲自谢他一遭。   近臣听了金谟王的话,便知其去意已决,只能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办此事起来。   边关,原城。   这些日子,徐瑾瑜也并未闲着,自从互市重建之约正式签订,大盛这边也开始精心准备起本次互市的一应物资。   徐瑾瑜曾于成帝取信一封,两人密谈过本次互市的细则,最终成帝交给了徐瑾瑜一道密旨,准许徐瑾瑜在互市之事上便宜行事,各个州府必须全力配合。   是以等互市之约签订的第二日,徐瑾瑜便去信给附近几州的知府,请他们告知本州商会原城互市之事。   可是,大多数商人一听到原城二字,就被吓得连连摆手:   “大人恕罪,这原城可是乌国人的地界,小人,小人害怕此去不回啊!”   “正是啊大人,凉州当初差一点儿丢了,现在这互市签订,只怕是要堵乌国人的嘴,小人等皆是要养家糊口的,实在无能为力。”   “求大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吧……”   商户们因为消息闭塞,纷纷叫苦不迭,无一人愿往,与此同时,附近几州的知府虽然知道大盛赢了,可心里也起了嘀咕:   “本官听说,这位徐节度使尚未及冠,可却一去乌国便连连获胜,如今更是要重建互市,也不知真假否?”   而这里面便有一个性子刚烈干脆的青州知府,直接以官府的名义悬赏重金,请人一探原城:   “两国互市乃是重中之重,但吾不愿让吾治下百姓平白失利,甚至送死,故请义士前往原城一探,若有消息送归,赏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还真有几个镖局直接承下此事,并且他们还直接在当地收购了一批过冬的货物:   “此去凉州,若那原城有异,此物便就地出给凉州百姓,若是原城无异,那……便要从乌国人手里好好赚一笔了!”   镖局中人,皆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走这一趟兴许还有外快,自然没有不愿的。   他们脚程快,不过五日便已经抵达了凉州的边界,此时正值晌午,趟子手高呼一声,让整支队伍直接停下来原地休整。   随后,他这才一屁股坐在了镖头的身旁,林镖头这会儿看着不远处的凉州,口中道:   “赵金,稍后你先去城中打探一二。”   赵金立刻应了下来:   “好嘞,林镖头您就放心吧。不过,这凉州我两年前来过一趟,这里头的人,跟在苦水里泡着似的,咱们带的这么多货,只怕他们都吃不下。”   “吃不下便折价卖,若是没了凉州,别说货了,便是你我焉能安居?”   更不必提,这一趟他们来此本就是奉命压空镖,那百两赏银还在那里悬着!   赵金自知失言,连忙低下头:   “林镖头,您说的对,一会儿我一定把那凉州城仔仔细细的给摸清,摸透了!”   等用过饭,赵金立刻纵身前往凉州,林镖头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担忧。   当初凉州差一点儿城破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便传到了青州,虽然青州与凉州中间还隔了一个晋州,可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这些整日刀尖舔血的人最是知道那种滋味了。   其实,总镖头早有带着兄弟们走一趟凉州的想法了,只不过当时手里还有几个重要的镖,这才拖到了现在。   凉州濒临城破这六个字,举重若轻,而林镖头这会儿虽然面色平静,可是心却早已高高悬起。   也不知如今城内境况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林镖头觉得度日如年,好容易等到赵金的身影渐渐走近,他一个没忍住直接站了起来:   “赵金,如何了?凉州城内可是鲜有人迹,凄凉清冷……”   林镖头说着,已经都有些不忍心了,可随后他却注意到赵金脸上了按耐不住的笑容,赵金语气激动道:   “林镖头,凉,凉州城里的百姓挤挤攘攘,跟,跟咱们青州的城里,一般无二哩!   大街上都是人,还有卖凉州最近新出的什么牛肉干的,羊肉串,那香味简直了!这是我给兄弟们带的!”   赵金提起自己手里鼓鼓囊囊的包裹,林镖头这才注意到,随后那扑鼻而来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牛,牛肉?这吃了不是要砍头的吗?”   赵金一边招呼了一队的兄弟们,一边高兴的合不拢嘴的解释道:   “宰杀耕牛是要砍头的,可是这些牛是乌国里用来吃肉的牛,前头乌国一气赔了咱们数千头牛羊,要是不处理一批,现在可搁不住!!”   “什么?”   林镖头拿着牛肉干的手直接僵住了,一边的镖师直接催促道:   “金子快说啊!前头不是说凉州濒临城破了吗?怎么乌国又赔了这么多的东西……嗯,这就是牛肉的味道啊!太香了!”   镖师一脸享受,林镖头也连忙将牛肉干放在口中,香,筋,韧,还有一种淡淡的辣味,让人越吃越想吃,众人明明是才用过饭的,这会儿也是吃的停不下来,直接眼巴巴的看着赵金。   赵金方才在路上就已经填满了自己的肚子,这个直接笑着道:   “嗨呀,我听说,是新来的节度使大人太厉害了,直接把乌国的嫡皇子抓了两次,还直接俘虏了一大批乌军!”   “嚯!那乌国嫡皇子是傻子吗?被抓了一次还不长记性?”   “哎,不是这样的!我听说啊,那都是那位徐大人心里早有成算的!最重要的是……”   赵金拖长了尾音,众人顿时急了:   “最重要的是什么?!金子你快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赵金看到即将引起众怒,不敢卖弄,连忙道:   “最重要的是,就连这次定下互市地点的原城,现在都已经成了咱们的了!”   “成了咱们的了?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有了猜测,可是赵金没有开口,谁也不敢说,赵金直接道:   “就是,原城被节度使大人打下来了!”   “嘶——”   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由衷的赞叹道:   “有官如此,咱们还有什么怕的!金子,还有什么关于节度使大人的事儿?都说来听听,这位大人真乃神人也!”   “有有有,诸位皆知当初乌国是如何撕毁盟约的吧?他们可是直接将咱们大盛的大人们活生生的剥皮,曝尸荒野!   这是,这一次,节度使大人逼着乌国交出了罪魁祸首!那些人现在通通被悬在凉州城外,接受大家伙的痛骂打砸!刚才我就砸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赵金这会儿心里别提多畅快了,林镖头直接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狠厉的笑容:   “人在哪儿,我要去砸!当初老子打鸟的时候,百发百中,也不知如今生疏了没有!”   随后,这支方才还犹豫徘徊的队伍,直接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到了凉州城门,看着那些被冻的不知死活的杀人凶手,还都是些乌国人,众人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于是,众人纷纷抄家伙,石子,臭鸡蛋,烂菜叶都往那些人身上招呼!   当初他们那般虐杀了盛人,如今想要轻轻松松的死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等镖局一干人发泄了怒气后,这才走进了凉州城,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怎么看怎么新鲜。   凉州城此刻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来曾经它差一点儿便在敌人的铁蹄之下破灭。   街道上热闹繁华,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孩童在缝隙间穿梭打闹,妇人结伴出行,头上甚至还带着一朵颜色娇艳的绢花。   若是战时,这朵绢花可能会成为夺命符。   可是现在她们竟然能如此安然的打扮齐整,妆点俏丽的出行,她们是得有多么信任如今的边关守将,或者是……那位节度使大人?   林镖头看着眼前不输青州,甚至比青州还要多了几分特色的凉州街道,他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这一趟,他来对了!   徐瑾瑜虽然去信至附近州府,可是迟迟未有回应,对于互市之事十分上心的郑齐急的几宿都睡不着,嘴角直接长了一个大燎泡:   “徐大人呐,怎么办,都这个时候了,东西还一样没有,到时候乌国来此,咱们拿什么给他们?”   郑齐语气十分焦急,而徐瑾瑜这会儿只是紧了紧斗篷,又喝了口换口味的牛奶,不紧不慢道:   “郑将军,不要急嘛,会有的,东西都会有的。”   “可是……”   郑齐看着徐瑾瑜那仿佛随时随地都胜券在握的模样,心中的急躁渐渐被抚平,他有些丧气道:   “哼,徐大人这是又瞒着我什么了!我就知道您和赵庆阳那厮关系好,什么都告诉他!”   郑齐这话竟是隐隐带着几分酸味,徐瑾瑜闻言不由失笑,他故意道:   “既然如此,郑将军何不问一问庆阳兄?”   郑齐听了这话,便忍不住幽幽道:   “说起这个……徐大人您莫不是给赵庆阳吃了什么闭口丸,那家伙嘴紧的跟个河蚌似的!我看普天之下,只怕只有圣上才能撬开他的嘴了!”   郑齐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怨气冲天,下一刻,便有小兵前来禀报:   “徐大人!将军!青州来人了!”   郑齐直接眼睛一亮:   “来人了?徐大人且先安坐,我去瞧瞧!”   徐瑾瑜看着郑齐急吼吼的模样,不由摇头一笑,郑将军对互市的上心程度比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要上心啊!   不多时,郑齐一脸喜色的将林镖头等人引了进来,他低声叮嘱林镖头进门莫要停留,等林镖头他们急急走进来后,郑齐飞快的关住门。   但即使如此,上面还是传来了几声轻咳。   林镖头下意识轻轻抬眼,入目是一双黑色,一尘不染的官靴,再往上是一袭梧枝绿的棉袍,可奈何主人仪态端方,棉袍不显臃肿反而让那有些瘦削的身影多出了几分稳重。   “小人青州威虎镖局镖头林威,叩见徐大人!”   “抬起头来。”   徐瑾瑜自然注意到了林镖头的暗中打量,只不过林镖头的打量并不逾矩,徐瑾瑜自然也并未怪罪。   林镖头听着那清润如水的声音,心里一动,这声音着实年轻,他已经在勾勒一个谦谦君子,温和沉稳的青年形象。   可等到他终于对上徐瑾瑜的眼睛时,他直接故意一滞,无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他神往已久的徐大人,竟然是一个盛容绝世的少年郎君!   这几日天气愈发寒冷,徐瑾瑜面上已经染上了几分苍白,但即使如此,那双黑若点漆的双眸淡淡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都在此刻被其洞悉。   虽是少年,可却深沉如渊!   这是林镖头的第一印象,他走镖多年,自认识人有术,不过也是,若真是一个空有美貌的病弱少年,岂能将乌国玩弄于股掌之中?   又岂能在凉州濒临城破之时,力挽狂澜,更直接拿下乌国一城?   林威只敢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去,徐瑾瑜旋即温和道:   “林镖头请起,坐下说话。”   少年的声音一派温和,可是林威却丝毫不敢放松,当下也紧张道:   “多谢徐大人,不知徐大人抱恙,今日叨扰,是小人失礼。”   徐瑾瑜莞尔一笑,看了一眼郑齐:   “怎么会,自本官去信请各州府派商户携带货物来此,林镖头可是头一人。   况且,若是林镖头不来,只怕本官这耳根子又要遭罪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林威下意识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郑齐忍不住嘟囔道:   “徐大人又取笑人!我这不是怕乌国到时候来人,咱们手里无货,怎么招待嘛?总不能这头一回的互市便功败垂成了,那这两国盟约到底还能不能继续了?”   郑齐这话一出,林威欲言又止,徐瑾瑜见状道:   “林镖头可有话要说?”   林威点点头,忙道:   “回大人,您二位倒不必担心货物的问题,我们便是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打探消息。   若是大家伙知道原城已经是我大盛治下城池,一定会抢着来的!”   林威这话一出,郑齐顿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不由挠了挠头:   “合着大家伙以为要来乌国的原城交易啊?”   那可不是一个个吓得不敢来了?   林威这会儿看着徐瑾瑜的眼睛都带着星星似的:   “自然,若是要知道徐大人和将军大人如此勇猛,您又此召,小人等怎敢不来?”   郑齐听了这话,顿时放心了。   随后,又与林威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放人离去,还催着他们快点派人回去送信,没有丁点儿将军架子。   有了林威的消息,陆陆续续各州都有商户赶来,不过青州来的7商户最多,其他州的商户来的时候一个个脸拉的老长,仿佛上坟一般悲壮,等见识到了凉州重建后的安宁和乐后,一个个才懊悔不已。   早知道凉州是这境况,他们一定带多多的物资,狠狠在乌国捞一笔!   要知道,每逢冬日,乌国人为了过冬,什么都拿得出来!   眼看着快到到达一月之期,郑齐将各地商户送来的东西一一盘点之后,还出了一本册子交给徐瑾瑜:   “徐大人,这是本次商户带来的货物,可这一个月还是有些太赶了。我查了以前互市存在时的记录,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当初的十分之一罢了。”   就这里面,青州直接占了八成。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翻开册子,将那上面一看就是来走流程的敷衍之物直接勾掉。   “徐大人!徐大人呦!您笔下留情啊!本来就没有多少货,您再圈下去,这,这难不成要把我送给乌国吗?”   徐瑾瑜笑了笑:   “我便是要送郑将军去乌国,只怕如今金谟王也不敢收啊。”   金谟王前面都被自己搞的的应激了,这是送个郑齐过去,他指不定要以为自己栽赃他了。   “徐大人……”   郑齐语气中满是幽怨,这模样要是人家女娇娘做出来,应是赏心悦目的,奈何郑齐五大三粗,让徐瑾瑜只觉得眼睛疼。   “好了,不瞒郑将军了。明日应有两批货物送到,方才他们已经送信过来了。”   郑齐这才看到徐瑾瑜的桌上还放着两个信封,郑齐小心翼翼道:   “那徐大人,您看这货能凑够吗?”   “应当可以的。”   这是徐瑾瑜根据调查此前往年与乌国交易数量的平均值,分别写信给长宁公主和宋真的。   长宁公主自徐瑾瑜抵达凉州后,没多久便送来了一封信,言及凉州苦寒,若有需要,只管去信,她定鼎力相助。   而这些年,长宁公主在京中也并未闲着,岁华园让长宁公主收割了勋贵们的钱袋子,之后她又因为钱家母子的出现,开始逐步扩展自己的商业版图。   可以说,现如今只长宁公主一人交入国库的税收已经顶的上整个京城五分之一的了。   所以,长宁公主这个承诺的含金量极好。   至于宋真……徐瑾瑜也是在某次休沐日去贺宋真乔迁新居的时候,看着他那真金白银砸下来的三进宅子,这才知道其叔父乃是江南豪富。   当初徐瑾瑜便不对周边的州府报有太大希望,一是消息传递的问题,二则是凉州的动荡,也必然影响周边,进而导致物资匮乏。   徐瑾瑜这颗定心丸一下,郑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徐瑾瑜这才挑了挑眉:   “郑将军,现在我能圈了吗?”   “圈圈圈,您尽管圈!那些滥竽充数的东西,我早就想丢出去了!还有一个直接带了一车的鹅卵石过来!   乌国人要鹅卵石作甚?拿来炒嗦丟吗?简直气煞我也!”   郑齐这会儿终于暴露了自己的老妈子属性,碎碎念起来,徐瑾瑜被他念的头疼,匆匆圈完了打下去的货物,这才让郑齐出去。   随后,徐瑾瑜又铺纸磨墨,写了关于互市货物入场细则。   这一次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只要这一次互市交易圆满落成,今后前往这里的商户定然数不胜数。   若是商户多了,自然要进行一定的约束和挑选。   现在互市的存在,本就相当于两国做生意,国与国之间的生意,如若敷衍了事,自然也长久不了。   等到第二日,长宁公主的人带着货物先行赶到,里面的东西包罗万象,数不胜数,就连那胭脂都被带了一小箱过来。   郑齐见状,笑的嘴都歪了。   下午又是一批,直接将原本准备好,但一直空荡荡的库房填的严严实实。   等到五日后,正好是互市约定的日期,郑齐起了一个大早,他知道徐瑾瑜的身体,没有去闹他,而是自个一个人在城墙上远眺。   等到太阳初升,不远处的显城终于变得热闹起来,一支整齐有素的军队缓缓走了过来。   “哎呦喂!怎么是那个三,金谟王来了?”   郑齐直接懵了,这金谟王自己个亲自前来互市,也太大胆了吧!   郑齐连忙让人去告知徐瑾瑜,随后自己下了城墙,出城去迎。   如今三皇子换了身份,他于情于理,也该迎一迎。   等走到进前,金谟王只看到郑齐后,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怎么只有郑将军一人?徐大人呢?”   郑齐:“……”   他怎么觉得这金谟王有种进门找妈的感觉?   “咳咳,金谟王见谅,徐大人近来有些抱恙……”   “抱恙?上次吾与他把酒言欢之时,他还好好的,定然是你们没有顾好他!   如若大盛不愿意善待人才,便请徐大人来我大乌,吾定以大礼相待!”   金谟王这话一出,郑齐直接警惕起来,这金谟王这回不会是来挖墙角的吧?!   “金谟王玩笑了,徐某身为大盛人,岂能效力他国?”   金谟王定定的看着徐瑾瑜,缓缓吐出一句说过多次的话:   “吾,不敢与徐大人玩笑。”   只是,这一次金谟王不必畏首畏尾,自然也没有曾经的彷徨犹豫之态。 第223章   “咳咳。”   徐瑾瑜想要说话, 可却迎风咳了起来,赵庆阳忙将一颗还阳丸倒出来让徐瑾瑜含服。   金谟王看到这一幕,直接眉头紧锁, 厉声道:   “郑齐,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先带徐大人回城?”   郑齐:“……”   好嘛,一个敌国的王使唤自己这么顺手的?   而徐瑾瑜咳了一会儿,终于缓了过来,他摆了摆手:   “有劳金谟王费心了,今日乃是互市头一日,正事要紧。金谟王且随吾来, 这里是我大盛为本次互市准备的互通之物, 您可一观。”   徐瑾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年面色苍白, 如同精美的琉璃盏一般,耀眼夺目却又实在脆弱, 金谟王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语气:   “徐大人, 身体重要,您也不想因为身子骨的缘故, 看不到您一手重建的互市他日风光吧?”   徐瑾瑜闻言, 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他又咳嗽了两声,这才笑着道:   “金谟王,君无戏言, 您这话一出, 那他日这互市若是无法繁荣兴盛, 您可要加一把劲儿了呢。”   “徐大人大可放心,以前父皇糊涂, 吾却不是。况且,这互市重建,亦有吾之心血。”   金谟王如同宣誓一般郑重,徐瑾瑜没有想到金谟王竟然还真的会说着自己的话说,一时微怔。   金谟王如今今非昔比,他的一言一行所昭告的意义不同,而今他这话一出,他日互市若是再因乌国之故关闭,只怕连他在史书上名声也落不着好!   金谟王说完,顺着徐瑾瑜抬手的方向抬步走去,随后偏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徐瑾瑜,脚步一转,站在了上风处,这才状似漫不经心道:   “徐大人这次见到吾,却无一点儿惊讶之色,是早就惊讶过了,还是……早有预料呢?”   徐瑾瑜闻言一顿,含笑道:   “金谟王与乌国劳苦功高,有一心为民,如今称王也是理所当然之时。”   “哦?是吗?难道徐大人未曾激怒我那愚蠢的四弟?若非他狂妄无知,吾只怕还……”   金谟王止住了声音,显然那日四皇子与朱阿赞的话被他记在脑中了,这会儿倒是颇有几分兴师问罪之意。   徐瑾瑜闻言却恍若不觉,一脸平静道:   “不知金谟王这话从何说起呢?”   金谟王张口欲言,可却还一时真找不出什么证据。   那月寒草是他们乌国独有,就连四弟与朱阿赞的对话也是他偷听而来,这证据链本就缺失,让他一时无言。   徐瑾瑜仿佛没有注意到金谟王的失语,倒是转而介绍起本次重点要推出的来自江南的布匹来:   “金谟王,接下来我们将要看到的是来自江南桑州的双层双面织布,这种布料更为适合北方寒冷的天气,防风保温,用来做衣料保暖最适合不过了。”   徐瑾瑜说着,直接让人取过来一匹交给金谟王,金谟王抚摸着布料上那明显的纹理感以及厚重的手感,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满意,随后他才故作镇定道:   “是与素日不同。”   金谟王绷紧了脸,不想让徐瑾瑜窥探到自己的情绪,而徐瑾瑜见状只是笑了笑:   “那请金谟王再移步,接下来是来自青州的松木炭。松木炭烟尘清淡,燃则有松木清香,耐烧轻盈……”   随后,徐瑾瑜直接让人点了一盆炭火,不多时,房间内充斥着一种淡淡的松枝味。   金谟王努力面色平静,而他身后的近臣却已经克制不住的上前拾起一块仔细打量。   就这么一块小小的黑炭头,便比牛羊粪便烧的时间久的久!   也就只有盛国人才能弄出这样精巧之物了。   接下来,徐瑾瑜又引着金谟王去看了江南来的茶叶,从粗茶到西湖龙井一应俱全。   金谟王本来觉得茶叶都一样,可是等将两种茶叶都喝过之后,直接不吱声了。   徐瑾瑜带着金谟王去看了十数种货物,金谟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要知道当初互市存在之时,盛国可从未如此大方过,这让金谟王一面沉默,一面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等这批货物看完后,已经到了晌午时分,徐瑾瑜让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招待金谟王。   席间,金谟王状似不经意道:   “徐大人,您拿出这么多货物来,难道不怕你盛国皇帝说你资敌吗?”   徐瑾瑜闻言,面露讶异:   “金谟王怎么会这么说,我以为,互市之约,两国已经缔结和约,与友邦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吗?   再说,难不成金谟王想要东西却不准备付账喽?”   “自然不是。”   金谟王下意识急急道,徐瑾瑜这才微微一笑:   “这不就是了,盛乌两国若是为敌,我自当为国尽心尽力,打击敌国,可如今盛乌两国已结友邦,我自也是希望贵国可以安然度过冬季。当然,我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徐瑾瑜话说到这里,金谟王面上露出一抹了然:   “徐大人但说无妨。”   “自然是希望贵国将这些东西用的好了,以后再来啊。”   徐瑾瑜眸子微弯,看向金谟王:   “当然,这一次我倒是发现了一些贵国牛羊的好用处,希望以后两国可以做一门长期生意。”   徐瑾瑜说的坦坦荡荡,金谟王闻言却眉头微微一皱,这徐大人话说的敞亮,态度友善,可是他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难道这就是对与敌国和友邦的区别吗?   金谟王看了徐瑾瑜一眼,又道:   “那不知徐大人预备以此物作价几何?”   徐瑾瑜微微一笑,让人直接送上了一本厚重的册子,呈给金谟王:   “您可以一观,这些皆是本次互市之物的定价。”   金谟王翻看一看,却不由眉心一凝。   无他,这里面的物品价格正好踩在他的心理线上,其中牛羊的价格他心中早就有数,只是这马匹和铁矿石的定价他一时无法推出徐瑾瑜的想法。   可是,如今看来,这里面的价格大大低于他的预期。   最重要的时候,这里面用铁矿石兑换的部分,直接在原有价格的基础上,又少了两成。   金谟王眯了眯眼,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徐瑾瑜的计谋,就像他那张嘴,口若含蜜,可却让人算计的死死的。   金谟王这会儿表情沉凝不定,这铁矿石给了吧,那便是有违他特意定下防范的律法,若是不给……两成利润也着实惊人。   金谟王思虑再三,最终还是一咬牙决定了用大多数的牛羊和少量的马匹来支付本次互市货物的货款。   随后,便立刻让人将册子撤了下去,若是再留在自己面前,他可保不准要心动了!   徐瑾瑜对于金谟王面上的挣扎之色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是笑意盈盈的在宴席之间与金谟王商定了货物交换的时间,地点,以及下一次互市的时间等。   等到一切商谈妥当,众人这才喜笑颜开的用了一顿盛宴。   酒过三巡,金谟王眼中含着几分醉气,看着这会儿端着茶水,静静的看着台上舞姬翩翩起舞的模样。   少年的目光专注而平淡,里面却毫无一丝杂念,只有纯粹的欣赏,金谟王突然心中一动,道:   “徐大人少年英才,吾心向之,吾那七皇妹自幼容貌过人,有我大乌明珠之称,不知徐大人可有娶妻?若无……那吾愿让皇妹与徐大人一结秦晋之好。”   金谟王在原城待的久,言辞间也是大盛惯用的习惯用词,这会儿,他这话一出,席间不由一静,郑齐都悄悄摸了一把汗。   圣上啊圣上,今个这金谟王可是第二回 来挖角了!   自己不行还派个女人来,若是哪天乌国公主枕头风吹得好……   郑齐决定宴席结束便给成帝去信一封!   徐瑾瑜闻言,动作一顿,笑的云淡风轻: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您也看到我这身子骨了,倒是不敢耽搁人家女娘的。”   “哦?那徐大人是要终身不娶了?”   金谟王忍不住追问,徐瑾瑜抬起眼帘,只轻轻道:   “我志不在此,有劳您记挂了。”   郑齐没忍住,在一旁嘀咕了一声:   “啧,人徐大人生的这么好,也就是平日里不在大盛各地转,否则也得有个大盛第一美男子的美称,什么乌国明珠,只怕也要逊色!”   金谟王哑口无言,甚至觉得郑齐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   最终,互市重建的第一场交易圆满落下帷幕,但临走前,金谟王还是有些失望。   “徐大人真不考虑随吾去大乌吗?若能得徐大人,吾定为徐大人打造一座冬日无风,夏日无阳的堡垒!”   徐瑾瑜:“……”   郑齐:“……”   妙啊,古有金屋藏娇,今有堡垒藏徐大人!   “不必了,好意心领了,金谟王请吧。”   徐瑾瑜忍住去搓方才一瞬间自己胳膊炸起的鸡皮疙瘩的冲动,若不是金谟王的眼泪还算磊落,他都要以为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嗜好了。   金谟王带着遗憾离去,可是这一批等候的过冬物资却让乌国各地的百姓如若久旱逢甘霖一般惊喜。   一时间,草原之上有关赞扬金谟王的歌谣增加了不知多少首。   与此同时,也不知是何人传出的风声,连乌国子民都知道促成本次互市,且心中记挂他们的邻国节度使徐大人。   于是乎,徐瑾瑜的名字也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之上传扬。   而另一边,徐瑾瑜谈妥了互市之后,便将之后牛羊、马匹折现之时交给赵庆阳去处理了。   他这段时间心力耗费过多,又逢冬日,在不好好养着只怕又要出问题了。   但值得一提的是,那日陈为民看到徐瑾瑜含服的那颗还阳丸后,特意找赵庆阳要了一颗,准备研究一二。   赵庆阳想着当初陈为民连陆平那般严重可怖的情况都可以拉回来一二,当下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   不过,他出于考验的心理,并未直接说出徐瑾瑜所中的毒,可陈为民拿到还阳丸后,直接用银针挑了一点,碾碎,在鼻尖轻轻一嗅,便脸色微变。   随后,他直接寻到徐瑾瑜重新诊脉。   这一次,陈为民诊了足足两刻钟,这才收回手,一脸失魂落魄的看向徐瑾瑜,斟酌良久,这才道:   “不知徐大人,可曾听过奇毒无疾?它又名牵丝,一旦中毒便会透支中毒者所有的生命,以此来维持表面的康健,然而毒素却丝丝缕缕附着全身,毒发之日,救无可救。”   陈为民这话一出,赵庆阳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陈大人竟然真有两把刷子。   徐瑾瑜面色平静的看着陈为民,陈为民顿时心中有数,可是笑容却不由变得有些苦涩:   “看来徐大人是知道了。也是,徐大人这般人物……这牵丝之毒,这世间唯有一人可解。”   “是吴子敏医师?”   陈为民没想到徐瑾瑜连这个也知道,当下点了点头:   “不错,不过……如若徐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也可以勉力一试。这还阳丸虽然可以为徐大人填补阳气,可徐大人体内的牵丝之毒却会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将补充的阳气泄露出去。   是药三分毒,如若长期服用这还阳丸,会积累一定的药毒,长此以往,堵塞了经脉,只怕……”   陈为民这话不是虚言,徐瑾瑜最是知道自己的身体,这还阳丸确实可以让他在平时的身体不会如同以往那般孱弱无力。   可是也会让他更容易畏热怕冷,凉州初秋的风都让他觉得骨缝间仿佛有寒意穿过。   徐瑾瑜微微颔首,赵庆阳见状不由脸色微变:   “什么,待回去我定要好好问候一下府医!”   徐瑾瑜却摆了摆手:   “庆阳兄莫急,每位医师的治疗方式不尽相同,就如陈大人的漏斗之说,只怕府医屡次提升还阳丸的效力,也是为了可以堵住漏斗的口。”   陈为民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徐大人的话,不无道理。不过,徐大人中毒的时间太久,这还阳丸的制作者不敢加大药量,如此犹豫几分,只能勉强维持一个较好的状况。”   可殊不知,这些都只是表象,牵丝一日不解,待到它反扑之日,将回天无力!   陈为民说,他还需要再斟酌一番,随后便带着还阳丸离开了,赵庆阳忙追出去问他这还阳丸还要不要再继续吃以及一些饮食的注意事项。   赵庆阳那洪亮的声音渐渐远去,徐瑾瑜的屋子内,寂静无声。   徐瑾瑜轻轻靠在了一旁的摇椅上,门窗紧闭,没有风景可以消遣,只能看着天花板。   三十岁啊……   其实也够本了呀。   徐瑾瑜缓缓晃动了几下摇椅,在摇椅轻柔的摇晃中,他阖眸睡去。   ……   金谟王的到来,带走了大批的货物,也让众多商户看到了新的商路。   与此同时,互市的货物准入细则也正式公开,所有商户都认认真真的比对起来,以待下一次互市的重新开放。   赵庆阳带着的一干随行之人这会儿也有了活,虽然他们已经跟徐大人蹭了一次功劳,应该一回生二回熟了,可是他们也无法坐视徐大人一个人撑着病怏怏的身子来办差。   于是乎,一个个你抱一沓账本,我携一箱文书,直接忙的跟陀螺似的。   徐瑾瑜这段时日倒是难得的清闲,不过他平日里好口腹之欲,闲下来便开始折腾厨房,比如现代很有名的沙爹味牛肉干。   毕竟,这次乌国送来的牛羊实在太多了,必须要尽快消耗掉,可是徐瑾瑜也接受不了早上牛肉面,中午羊肉烩饭,晚上再来一碗牛/羊肉汤,如此三餐一成不变的日子。   于是,这些牛羊在抵达原城后。除了一部分直接原地被做成军粮,其他部分则是开始变成了牛肉干、酱牛肉、牛肉粒、牛肉丸、羊肉干、腊羊肉、羊干肠等等一系列副产品。   而这些因为当初赶来的那匹商人品尝后,看到了商机,直接开始订购起来,如此已经在本地有了小规模的作坊。   如此一进一出,原城乃至整个凉州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商业被正式盘活,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李记肉干铺?听说你们家的有一种叫什么……沙爹味的肉干,还是徐大人府里传出来的?”   “正是哩,徐大人听说咱们凉州的肉干被大家伙喜欢,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但觉得一两种口味太过单调,这不又出了一种新的?   而且啊,还都是徐大人直接将配方公开给我们的!现在咱们凉州家家户户都会做!”   “沙爹味这个名儿奇奇怪怪的,不过就冲着徐大人的名头,我也得尝尝!”   店家立刻手脚麻利的用竹夹取了一粒牛肉粒让那客人品尝,随后其立马眼前一亮:   “咸香剐辣,回味甘甜,这味道,绝了!没想到徐大人不仅打仗有一手,这琢磨吃的也有一手!先来上三斤,我且让友人品尝一二!”   随后,店家刚一称好,其就忍不住抓起一把边走边吃起来,店家见状更是笑着摇了摇头。   要不了多久,这种沙爹味的牛肉干怕是要传遍整个大盛了!   等到第二日,那客人又再度登门,一进来便扯着嗓子道:   “店家!把你们这里所有的沙爹味牛肉干我装上五百斤!”   店家急急迎了出来:   “客官见谅,这沙爹味牛肉干咱们都是头一次做,现在便是整个凉州城,都不超过百斤啊!”   “我们可以等!”   这牛肉干耐储存,而且口感极佳,又可以如同点心那般消磨时间,可谓是身兼数职,上至显赫之家,下至平民百姓只怕都会喜欢!   就这样,商户们原本携货物而来之时,尚没有采货归去的心思,可是在这一州一城走过一圈后,直接将车队都塞的满满当当的。   原本那惋惜自己当初敷衍了事的商户,这次也用凉州本地的特产来慰藉自己,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如此,凉州原城之名开始渐渐传入大盛内地,这一次互市才终于彻底圆满。   互市一开,便如同堵塞的河水顺流而下,让原本苦不堪言的边城百姓终于尝到了生活的甜。   秋去冬来,边关的第一场雪迟迟未落,终于在十二月初五这天落了下来。   而徐瑾瑜也在这天得到了属于百姓们的正向反馈,赵庆阳这两日好端端一个武将被用成了文官,直接抱着一沓账本走了进来,一脸喜色:   “瑜弟!这是三个月原城缴纳的商税!只此一城,已经远胜此前的凉州了!   还有凉州,只用了三个月,便直接实现商税翻一番啊!瑜弟,这可真是,真是一件大好事儿!”   这对于边城百姓来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好事!   他们身居边城,耕种不易,生活不易,可是如今牛羊肉的加工产品,让他们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营生。   在为内地百姓带去美味的同时,也能让自己生活渐渐改善,简直一举两得!   徐瑾瑜闻言也有些惊喜:   “当真?”   随后,徐瑾瑜直接接过账本翻阅起来,看着看着,他便不由轻轻点头,眼中含了一丝淡笑:   “如此三年,原城和凉州不会比其他任何一个州每年上缴的税收差。”   看着当初满目痍疮,犹如死城的凉州如今重新焕发生机,那种成就感非言语可以概括。   徐瑾瑜认认真真看完了账本,轻轻呼出一口气,眸中带着几分笑意:   “这样,待到开春之日,咱们也能放心的离开了!”   “是是是,瑜弟你说的都对!不过,今个这事儿我就是让你开心开心!行了,你准备准备,我去让陈大人为你准备药浴拔毒。”   徐瑾瑜闻言,脸色微变,小声道:   “庆阳兄,晚点吧,晚点儿再去,我想起来方才那账本我还有几处没有看清楚呢!”   “瑜弟,你莫要诓我,你天生的过目不忘,又谨慎仔细,什么时候有看不清的时候?   不就是泡药浴吗?你不要讳疾忌医,你自己说说,你最近是不是没有那么怕冷了?”   徐瑾瑜哑口无言,陈大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这些日子的药浴泡下来,让他的身体都轻省的不少。   不过……   那药浴实在是太热了!   他本就畏热,每每泡起药浴,就跟进了蒸笼一样,恨不得即刻跑出去。   “哼!瑜弟现在可以想一想,是准备自己走,还是我带你过去!这事儿上,我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徐瑾瑜:“……”   徐瑾瑜一手将互市推起来,连带着原城和凉州的经济都如火如荼的增长起来。   而远在京城的成帝,却一前一后收到了一封国书和一封密信。   那来自乌国的国书正好是在大朝之时送到的。   继乌国四皇子两次被擒,赔了城池又折兵后,朝臣们对于来自边疆的好消息已经都有些习以为常。   互市重建了?   知道了,徐大人大才,臣等佩服!   乌国不到一个月换了新王?   晓得了,徐大人大才,臣等心折!   如此种种,直看的众朝臣叹为观止的同时,再也说不出一句酸话了。   假如,那徐大人只比他们厉害那么一点儿,他们还能酸言酸语几分,可是自他去了凉州,乌国就没有太平过!   现在好嘛,直接乌国王都换人了!   这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常人可以做到的了!   就算有人想要嘴硬表示,徐大人说不定只是捡了一个漏,可是那乌国迟不换王,早不换王,怎么就偏偏人家徐大人去了就换了?   这里头要是徐大人没掺合进去,谁敢信朝臣们能笑他一年!   然而,等到这封国书被宣告之后,众人直接懵了:   什么叫徐大人仗义守信,乌国愿意与大盛签订百年和约?   什么叫,后世子孙若有开战者,乌国先退兵百里?   好家伙,明明圣上是让徐大人去平凉州之乱的,徐大人他怎么超额完成任务,还卷的一国之主亲自下场为他背书?! 第224章   朝堂之上, 镇国公等人眼中纷纷闪过一抹激赏,随后又浮起一抹隐忧。   徐大人如此功绩,岂非功高盖主?   而另一边, 户部右侍郎暗戳戳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左侍郎,随后迈出一步,道: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在圣上您的统御之下,我大盛威名远扬,八方来朝, 始开我朝先河, 实乃大盛之福啊!”   户部侍郎这话一出, 众朝臣纷纷跪地附和道:   “恭喜圣上, 贺喜圣上!八方来朝,大盛之福!”   在众臣一片山呼之中, 成帝面上浮现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他仍记得当初徐瑾瑜初次立功之时, 朝中之人的诸多的嘴脸,当初也是因他帝威压制, 这才暂且安定下来。   可时至今日, 他们无一人敢多置喙!   “好好好, 同喜,同喜啊!”   成帝语气中的激动无法自抑,他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的接受众臣的晋贺, 大声道:   “冯卓, 传朕旨意,即日起大赦天下, 天牢之中的罪犯一律赦免!朝中诸臣罚奉一律免除!举国上下免税一年,凉晋两州免税三年,今年所有新丁免税三年,朕要这天下万民,与朕同庆!”   众臣闻言,一时激动不已,纷纷叩谢圣恩。   可成帝尤觉不足,他撩起衣摆重新坐回了龙椅之上,心脏怦怦直跳,明明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可却觉得今日的自己像一个莽撞的青年,想要将胸中的喜悦尽情的发泄出来:   “令此番多亏徐爱卿费心绸缪,这才有乌国臣服,如此良臣,得之实乃朕之幸事,先祖怜惜!”   成帝的嘴角几乎都要压不住了,但即使如此,成帝还是继续道:   “凉州始乱,徐爱卿临危受命,不过数月便得以平定凉州之乱,更与乌国王重新签订互市盟约,而今乌国来朝,徐爱卿居功甚伟——即日起,擢升徐爱卿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待其回京领职!   徐爱卿此番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再进其为平海候,享食邑千户!”   成帝这话一出,犹如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整个朝堂直接都炸了。   要知道,圣上自从继位之后,一直对于勋贵们态度淡淡,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圣上有打压勋贵之心。   可方才圣上说了什么?   圣上他竟然要晋升徐瑾瑜为侯爵!   这可是圣上继位之后,唯一一次破例,便是当初太后娘娘的母家也未有此殊荣啊!   众人面面相觑之余,却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而许是众人太过震惊,竟然不约而同的忽视了成帝首先封赏的户部尚书之职。   当初,原户部尚书被降职为户部左侍郎后,户部尚书之职便空缺下来,而彼时成帝并未直接下令进何人为户部尚书。   是以,户部左侍郎也只是无尚书大人首肯,不与其余部门处理一应往来事务。   倒是闹出了不少不大不小的事儿,而等他发现成帝并未派人来此之时,顿时便知道了,圣上心里还是记挂自己的,这才开始重新打理。   然而,他这段时间为了讨圣上欢心,办事儿那叫一个尽职尽责,没成想……这竟然是圣上为旁人准备的!   户部左侍郎这会儿直接被气歪了鼻子,疯狂对自己的下属右侍郎使眼色,可右侍郎也不是蠢人,当下只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圣上这会儿正是高兴的时候,他若是胡言乱语,不是找死吗?!   户部左侍郎急的满头大汗,可却毫无办法。   随后,众臣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纷纷表示:   “圣上圣明!”   成帝自然看到了户部左侍郎的慌张,当下只是冷笑一声,他将张煜派至户部,自然知道这些日子户部尚书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而今,徐爱卿正好将梯子递了过来!   这时候,成帝终于体会到了能臣带飞的感觉了,他本谋算了三步,而他却直接让他以起飞之势跳过那三步,直达目的!   一个字,爽!   成帝的好心情持续到了下朝,而因为成帝的赦令,大部分大臣们也都十分欢喜。   谁家没有几个不争气的不孝子弟?   谁没有犯过丁点儿错误,被处罚俸禄过?   现如今,圣上因为徐大人边关平定之喜,下发赦令,真是让人不得不记徐大人一份儿情啊!   这也是方才朝会上,大臣们大都没有开口的原因。   可是,这一刻,所有人都无比清楚一件事,大盛朝即将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其以璀璨无比的华光,惊艳所有人的眼球,并将以势不可挡之姿,一飞冲天!   便是当年被圣上亲自从一群勋贵子弟中点出来的应青山应大人只怕也要退居一射之地。   成帝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回到勤政殿,即使提起朱笔,意图批阅奏折,他仍觉得手指不住的颤抖——都是激动的!   要知道,当初就算是父皇,也只是用征战让乌国暂时的闭上了嘴,后面又兴建互市,这才维持了短短二十余年的和平。   可是,谁能想到徐爱卿他只去了数月,不但谈下了互市,竟然还让乌国主动愿意签订百年盟约?   成帝是知道自己这位臣子的能干的,可是谁能想到他会这么能干呢?   成帝激动的双手颤抖,随后他所幸直接不批了,让冯卓去将各地递来密信瞧一瞧,镇定心神。   冯卓在成帝身边伺候久了,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他将密信整理一番之后,不由惊讶道:   “呦,圣上,这里有一封凉州守将郑齐郑将军的密信,您看……”   “郑齐?”   成帝已经有十数年没有见过郑齐了,那郑大郎品行不端,可郑齐却是真真正正为自己戍守边疆十余年的,成帝并未将两人一概而论,这会儿只是眉头轻轻一皱:   “也不知这郑爱卿究竟有什么事儿要背着徐爱卿递密信进来?”   成帝一面喃喃自语,一面随手撕开了被火漆封着的密信,他认真的看了一遍,随后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   “金谟王,你好大的胆!”   冯卓被成帝这一怒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儿膝盖一软跪了下来,这会儿也只是颤颤巍巍道: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啊!气大伤身,仔细龙体啊!”   “朕要是这么顾惜自己,不如将我大盛的江山也直接让给那群乌国人好了!”   “圣上!”   冯卓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成帝冷哼一声,眼神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可知道,那金谟王在边疆有何勾当?”   冯卓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成帝气的将手掌在桌子上拍的啪啪作响:   “他竟然想要劝说徐爱卿随他去乌国!还想要将公主嫁给徐爱卿!公主而已,难道朕就没有吗?!”   冯卓在心里扒拉了一下圣上如今膝下公主的年龄,除去那些早就夭折的几位公主,现下圣上年岁最大的一位公主,也不过堪堪九岁……   成帝也是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气话,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气的他半晌不发一语。   冯卓颇有眼色的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过了,他特意倒了一杯温茶,成帝一口闷了下去,冯卓这才低声道:   “圣上息怒,徐大人与您一向君臣相得,又聪慧过人,自然不会受区区金谟王的花言巧语诱惑,您不必这般着急。   再说,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徐大人还是一介白身之时,便被您独独点中,如此缘分岂是那金谟王可以横刀夺爱的?”   冯卓的一番劝说之下,成帝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但即使如此,成帝随后还是立刻铺纸磨墨,低声道:   “还是朕太疏忽了,是珍宝总是会被天下人觊觎的,朕可算是明白那金谟王特意送过来的国书还顺带提一嘴徐爱卿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真当自己是那嫉贤妒能的老乌国王了?哼!这些日子朕只与徐爱卿谈论公事了,现在乌国平定,朕也该与徐爱卿叙一叙君臣之情了。”   冯卓有些不解成帝这话的意思,但等磨墨之时,他无意间瞥了成帝所写一眼后,他立刻默默的退了出去。   然后在殿门外默默的揉了揉自己的两颊,不是他说……嗯,圣上写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令人牙酸了!   ……   徐瑾瑜并不知道京城的风波,如今的他在连泡了四个月的药浴之后,竟然已经可以在北地的寒冬中出门了!   与南疆的冬日不同,北地的深冬那是冻鼻子冻耳朵,这会儿徐瑾瑜裹着那身雪白的狐裘,头戴毛绒绒的兜帽,骑着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在马场上小跑了一圈,等走到赵庆阳的身边,他才一拉马头,直接翻身下来。   “庆阳兄,这乌国的良驹果然不错!”   原来这匹马乃是乌国新送过来的,其血统优良,又脾性温和,非寻常马匹可比。   不过,边关的马素来是要征战沙场的,金谟王送了这么一匹一看便知特意调/教过的马儿,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徐瑾瑜翻身下来后,悠悠的牵着马儿走了一段,随后马官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了缰绳,马儿挣扎了一下,徐瑾瑜摸了摸它头顶的鬃毛,笑着道:   “去吧。”   马儿这才安安静静的被牵着离去。   “是不俗,可是金谟王那厮实在居心不良!”   赵庆阳小声碎碎念着,这会儿外头风大,徐瑾瑜一时没有听清,赵庆阳忙轻咳一声:   “没什么,此前瑜弟那般怕冷,我都不曾想过,会有一日再度看到瑜弟在冬日踏马疾行的模样。”   赵庆阳不由想起方才场中那黑马之上,白色身影矫健的身姿,白狐皮制的兜帽两侧的容貌在少年的面颊旁不断扫过,少年鼻尖通红,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如若黑曜石般夺目。   他是那样富有活力,即使在冬日,也像小白杨一般挺拔昂扬,以他从未见过的姿态,疾行奔来——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   “好啦好啦,庆阳兄别念了,以后我会乖乖去泡药浴的。不过,这到了草原却不能在草原上踏马疾行一番,实在是人生憾事!”   徐瑾瑜说完,又忍不住腹诽道,什么嘛,庆阳兄现在为了劝自己去泡药浴,可真是能文能武,能软能硬!   不过,陈大人的药浴着实颇有奇效。   要知道,当初徐瑾瑜被北地的冷风一吹,就算是在自己的屋子都是要裹着斗篷的。   可是现在他骑着马在寒风中狂奔一圈,手脚还是热乎乎的!   赵庆阳被徐瑾瑜这一打岔,一时哑口无言,谁让他这段日子抓瑜弟去泡药浴用的手段太多了呢?   两个少年人并肩而行,赵庆阳这才与徐瑾瑜道:   “话虽如此,不过瑜弟现在身体刚刚好转,自然要小心计较。那金谟王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明知道瑜弟身子不好,还故意这个时候送了马来,莫不是想要让瑜弟病重?”   赵庆阳不遗余力的抹黑金谟王,听的徐瑾瑜不由一乐:   “庆阳兄,他日你可不能去圣上面前说人坏话了!”   “为何?”   赵庆阳有些不解,徐瑾瑜笑吟吟道:   “当然是,庆阳兄一说人坏话,自己就会忍不住心虚眼神躲闪啊,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哦!”   赵庆阳:“……”   两人笑闹着并肩回到了屋子,今日外面虽然没有落雪,可是一进门,徐瑾瑜还是立刻解下了自己的狐裘,那上面已经被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需要挂到屏风上等着被屋子内的暖气烘干。   二人去了厚重的披风之后,让人送了两个炭盆进来,屋子里这才算真的暖和下来。   刚刚跑了一圈了,徐瑾瑜觉得有些口渴,他还未开口,赵庆阳便将一杯茶水放到了他的手边:   “瑜弟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方才我瞧见你嘴唇都干了。”   徐瑾瑜见状不由一笑:   “多谢庆阳兄,庆阳兄真是体察入微。”   “哼,跟在瑜弟身边,总是要学两手的!我没有瑜弟那一个照面就能看出谁人有问题的本事,只能先拿瑜弟教练手了。”   徐瑾瑜闻言失笑摇头,二人正说着话,有小兵扣了扣门:   “徐大人,有您的信,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信?莫不是魏思武那厮吧?瑜弟记挂这他,还给他寄画,那家伙也不含糊,这冰天雪地的,信都能送过来?”   赵庆阳一面酸溜溜的说着,一面去开门从小兵手里接过了信。   虽然知道瑜弟并不似前面那段时日怕冷了,可是赵庆阳还是不免小心注意着。   徐瑾瑜见状,故意道:   “哦?那看来我又要给思武兄画一幅画寄回去了。”   “什么嘛,再过一个多月开春了,咱们就该回去了,瑜弟费这个心作甚?”   赵庆阳直接将信递给了徐瑾瑜,徐瑾瑜正要笑着说些什么,可随后却不由坐直了身子:   “这信,不是思武兄寄来的。”   “不是魏思武?那是谁?”   赵庆阳有些奇怪,徐瑾瑜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诧异:   “是,圣上的。”   随后,徐瑾瑜直接展开了书信,逐字逐句的看了过去。   成帝送来的信拿在手里不是一般的厚重,徐瑾瑜还以为成帝有什么重要指示,没想到一页一页的看过去,等看到后面,徐瑾瑜直接一目十行起来。   而一旁的赵庆阳只看着徐瑾瑜的动作越来越快,等到徐瑾瑜看完之后,赵庆阳蹭过来道:   “瑜弟,可是圣上有什么要事?”   徐瑾瑜下意识直接把信件反手扣在桌子上,等对上赵庆阳那疑惑不解的眼神后,徐瑾瑜这才反应过来道:   “看来,我还是得给思武兄写一封信了。”   赵庆阳闻言直接炸了:   “瑜弟你怎么还看不起人呢?我和魏思武那厮打小一道长大,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他能知道的?”   徐瑾瑜沉思了一下,隐晦道:   “那,庆阳兄可知道圣上是否有什么……不同常人的喜好?”   赵庆阳:“?”   赵庆阳脸上的茫然之色无法掩饰,徐瑾瑜失望的别开了眼,赵庆阳被徐瑾瑜那失望的眼神看的直接一口气哽在了心头,一时都来不及顾及圣上那封厚重的书信都写了什么。   而徐瑾瑜这会儿看着那封书信颇为费解,他自认与圣上前面书信往来,商议要事也算规矩有礼,怎么圣上这一次送来的书信就这么奇怪呢?   那书信先是从头到尾问候了一遍徐瑾瑜的衣食住行,随后成帝这才说起自己最近吃不下睡不着,都清减就许多。   话题到这里还算正常,等到之后,成帝直接话锋一转,说什么朕自爱卿离开京城后,便日日难眠。   又说什么,朕若是离开爱卿,便如同鱼失水,鸟失翼云云。   用词比拟之多,让徐瑾瑜几乎要以为自己走进了古代般的小说之中,也难为圣上可以想出那么多的意象可写了。   徐瑾瑜本来还以为圣上要有什么重要且难以完成的任务要交给自己,可没想到,整封信哪怕是到最后一个字眼,也在诉说着成帝的思念。   徐瑾瑜看来看去,愣是没有看出来成帝千里迢迢送信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就好像,只是单纯的想要表达一下对自己的思念。   原来古代的臣子过得这么好吗?   办事得力了还能收获来自圣上的思念加亲笔信抒情大礼包?   徐瑾瑜看着那封每个字眼都仿佛散发着“徐爱卿快回来,朕想你了”的气息的书信,打了一个哆嗦,随后将其收了起来。   就当,这是圣上的独门慰问吧,虽然这热情的着实有些吓到他了。   可是,徐瑾瑜没有想到,这封信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他收到了来自圣上的三封书信!   每一封都文采斐然,各不一样,还表示了对于徐瑾瑜迟迟不回信的失落,让徐瑾瑜最后也不由斟酌着,回了一封诸如“臣也亦然”意思的书信。   这短短的书信,用尽了徐瑾瑜苦学多年都还顽强生存的脑细胞,这才凝聚出来。   于是乎,在等待春天到来的这段日子,徐瑾瑜一面养身子,一面时刻准备应对回应圣上突如其来的关爱,日子过得也算充足。   等到原城外的地面已经遥遥可见嫩绿的草色时,徐瑾瑜便知道自己等人已经到了该班师回朝的时候了。   而这一次,回京的大部队又多了不少人,比如已经十数年不曾归家的郑齐,比如终于被徐瑾瑜找到的徐远山。   徐瑾瑜自原城回京,刚一到凉州,还未靠近百姓们便直接蜂拥过来,可却都很有礼的隔开了一段距离。   随后,由凉州城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亲自将一把把万民伞呈上,老者老泪纵横:   “徐大人啊!老朽本是入土之年,皆因您大仁大义,这才苟活了这么久!   可老朽自己活够了,还有儿孙,还有这些年轻的娃娃们啊!若不是您,我们只怕都要沦为那些乌国人的奴隶了!   徐大人在上!这是我凉州所有子民为您进奉的万民伞,您来时凉州正值危难,您走时,四海升平,老朽叩谢徐大人大恩啊——”   老者说着,随后直接跪了下来,他一跪,百姓们也纷纷跪了下来,只是每个人都眼含敬仰的看着那辆马车。   若无徐大人,他们此刻或是沦为奴隶,或是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安逸宁静?   这一跪,他们满怀希望,虔诚祈祷徐大人可以顺心遂意,平安喜乐。   徐瑾瑜忙撩起车帘走了下来,一一扶起了几位老者,这才道:   “诸位的好意,徐某心领了,只不过还请老人家快带着大家伙回去吧。   我可是听说这些日子,外面来的商队对牛肉干等物需求甚大,您搞出这么大阵仗,可是要浪费不少银子呢!   咱们老百姓过日子,这银子才是硬通货,知道大家过得好,过得舒服,我也就放心了!”   徐瑾瑜笑意盈盈的说着,语气亲切温和,让众人一时又不由红了眼眶:   “自然是,徐大人您值得!没有徐大人,哪里会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   众人不由流下了不舍的眼泪,徐瑾瑜使尽,使尽浑身解数,这才终于将百姓们劝好了。   等徐瑾瑜等人的车队再度驶离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春光明媚,阳光正好。   沿途的百姓们都默默的注视那辆远去的马车,即便它被后面的马车挡住了影子,再也看不到,百姓们还是依依不舍的看着那个方向。   而方才为首的老者,这时候才拄着拐杖叹道:   “什么是父母官,这就是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   互市重建,他们最先受益,也最容易遭到冲击,是徐大人派人教他们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商户,也是徐大人将牛羊肉制品推出,这才让他们家家户户有了一门吃饭的营生。   可这中间,徐大人从未得过一分利,就连他们进行送上的万民伞,也要被徐大人担心他们误了工时,耽搁了赚钱。   老者一番话,让众人眼中的热泪终于滚滚而下。 第225章   边塞的土地才染上绿色, 可等徐瑾瑜他们抵达京城之时,沿路却已百花盛开,以最灿烂辉煌之姿, 迎接着英雄们凯旋。   徐瑾瑜在陈为民的用心调养之下,现在身体虽然比之常人还要羸弱几分,面上的病气还未消散,可是他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身体的轻盈。   就拿坐马车来说吧,以前的徐瑾瑜坐不过半个时辰,便要半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现在他可以坐一晌也就是两个时辰了。   不过, 这马车坐的确实遭罪, 这会儿快要进京, 赵庆阳出去整顿车马, 徐瑾瑜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揉了揉脖子放松一二。   正在这时, 一个身影从外面飞快的钻了进来, 徐瑾瑜动作一顿:   “爹,您怎么过来了?”   “当爹的来看儿子, 这有啥?”   徐远山挠了挠头, 如是说着, 只是看那表情,只怕不止是这般。   徐瑾瑜一眼便看了出来,只是未曾点破, 反而笑着道:   “是是是, 爹说的对, 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咱们一会儿在驿站好好洗漱一番吧。”   “左右都快到京城了, 就不折腾了吧……”   徐远山有些迟疑的说着,徐瑾瑜却勾了勾唇:   “是吗?那看来爹想要这般风尘仆仆的去见奶她们喽?”   徐远山闻言,立刻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虽然一路都有换衣服,可是架不住赶路的时候,不能一直有合适的落脚之处。   徐瑾瑜在马车里窝着倒是还好,可徐远山却还带着一支亲卫,少不得日日点兵,这会儿衣裳都变得灰扑扑的。   “当,当然不是了。”   徐远山无措的搓着手,支支吾吾,说了一些无意义的字句,徐瑾瑜自然看出了徐远山掩饰之下的局促,他笑了笑,抬手抚去徐远山的肩头的尘土,轻轻道:   “爹,好好洗漱一番,也好让奶她们放心,我记得娘可是说过,他日再见可是要让您刮目相看的,您怎么说?”   “嘿!你娘真这么说的?是了,她一向要强的紧,我当时最记挂一个是大郎你,一个就是你娘了。”   徐远山闻言,脸上不由浮现起一抹笑容,那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红晕,随后,他才喃喃道:   “八年不见,也不知芸娘如今可还好?”   “京中有思武兄他们照看着,娘自然无事,只不过,到时候见面,爹您怕是要好好安慰安慰一下奶和娘她们了。”   徐远山走的时候,家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全靠着徐老婆子和徐母的辛苦操持,这才能堪堪维持下去。   可是在这个宗族观念深重的时代,家里有没有一个顶梁柱一般的男人是截然不同的。   徐家人之所以最后直接把自己的地都租出去给人种,除了因为家里都是老弱妇孺外,更多的便是抢水之类需要男丁出面的事上吃亏太多,这才不得不放手。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远山也是想到了村里的一些孤寡妇人平日的处境,当下也是眼圈微红:   “是,大郎说的对!”   徐远山行动力很强,说做就做,刚一进驿站便召开驿卒打水,好好把自己从头到脚洗的干干净净,还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随后这才有些扭扭捏捏的到了徐瑾瑜面前:   “大郎,你看爹现在咋样?跟,跟离京前是不是差不多?”   徐瑾瑜看着眼前昂首挺胸,即使有些局促可却仍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的身影,与自己脑海中父亲曾经沉默寡言的形象相去甚远。   “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徐远山顿时面色一变:   “啊?那咋办,你娘她们得认不出我了!”   徐瑾瑜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爹,我话还没说完呢,爹如今可是比当初离京前俊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指不定娘见了您,又要第二次心动了。”   “你,你这孩子,还,还是读书人呢,怎么也不矜持些……”   徐远山小声的说着,随后他不由一顿,这才又压低声道:   “真,真比以前还要俊的对?”   徐瑾瑜忍俊不禁:   “是极是极!”   徐远山这才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裳:   “好,那为父先回去了。”   徐远山随后出了门,刚一出门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整支队伍只在驿站停留了短短一个时辰,这便重新朝着京城而去。   在徐远山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的心态之中,马车终于临近京城城门。   远远的,那城门之上一片明黄的依仗分外夺目,而城墙之上的成帝在看到大军回城的身影时,便直接从城墙之上走了下来。   成帝刚到城门,徐瑾瑜一行的马车便已经抵达,徐瑾瑜方才得了斥候的禀报,等马车停稳后,便跳下了马车。   下一刻,徐瑾瑜的手便被成帝紧紧抓住:   “徐爱卿,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可有累着?”   成帝激动的眼中不由闪过来一抹水光,抓着徐瑾瑜的手边走边说话,看的不少人大臣心里又开始冒起了酸水。   徐瑾瑜不由浑身一僵,虽然他这段时间已经有些逐步习惯圣上热情如火的书信了,可是现下这般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圣上言重了,为国为民,岂敢言累。”   徐瑾瑜含笑说着,而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表情更加的郑重了:   “徐爱卿又不是铁打的人,那凉州危难之时,何其惊险却能在徐爱卿手下起死回生……徐爱卿之功,无法用一语概之,朕不过关怀一二,实在浅薄。”   成帝说着,叹息一声,徐瑾瑜连忙道:   “圣上记挂于臣,臣心亦然,若非在边疆之时,有您素日教导支撑,臣也无法坚持下来。   马车上还有凉州百姓们呈来的万民伞,臣欲与您一道细赏呢!”   徐瑾瑜这话回的巧妙,直听的不少大臣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明明这徐大人也是年少轻狂的年纪,现在立下这般功劳,他不张狂已经是他们意想不到的了,谁能想到,他还能这么大度的将功劳与成帝一分。   成帝闻言也不由一愣,随后立刻喜笑颜开,直接冲着徐瑾瑜眨了眨眼:   “你啊,惯是会哄朕开心的!也罢,这城门口风寒露重,徐爱卿直接与朕回宫吧,咱们……还是老规矩!”   成帝这会儿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甜,虽说这只是徐瑾瑜说了一句话的事儿而已,可若是旁人谁愿意如此?   就这份心意,便让成帝受用不已了。   成帝扫了一眼不少来不及藏起眼中惊愕的大臣,冷哼了一声,随后这才与徐瑾瑜边走边说着话。   不多时,成帝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不由脚步一顿,看着徐远山笑着道:   “这位爱卿看着眼生,这便是徐将军吧?也就是……徐爱卿的父亲吧?”   徐远山方才看到自家大郎和圣上执手相看,泪眼婆娑之时,整个人手心里就不由捏了一把汗,生怕徐瑾瑜年岁轻,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可谁成想大郎这一番应对便是连他都想不出来。   这会儿,沾了儿子的光被圣上点名,徐远山连忙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这才跪下一礼:   “末将徐远山,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爱卿快快免礼!”   成帝看着徐远山乐呵呵道:   “徐将军在晋州为我大盛守住边防,又擒获了乌国四皇子;徐爱卿为我大盛连连夺利,立下赫赫之功,你们徐家,一门双杰,是我大盛之福!”   徐远山听了成帝这话,腿一下子就软了:   “圣上言,言重了,臣,臣当不起!”   徐远山虽然在战场上已经磨练出一身的胆色,可是这会儿头一次对上一国之君,还是有些打怵。   “当得起,何人敢说爱卿当不起?”   徐远山还是有些惴惴,而一旁有些大臣看到这一幕,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讥讽,儿子倒是沉得住,怎的这当爹的却没点儿胆色?   徐远山还想要再拜,徐瑾瑜遂轻咳一声,抬手扶住了徐远山的手臂,轻轻的,却又颇为坚定的撑住了徐远山的身体,他浅笑盈盈道:   “咳咳,圣上,我爹头一次见您,难免有些激动了些,还请您莫要见怪。”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自然也察觉到了后面那群本来该是背景板的大臣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当下也是颇为配合道:   “徐将军是头一次面圣,一时激动也是在所难免的,朕心中有数。”   成帝说完,眼刀子直接飞到那群眼神传的跟得了眼疾一般的臣子身上,吓得他们立刻如同鹌鹑一样的缩起脖子。   随后,等他们仔细品味了一下徐瑾瑜方才话后,不由面色微微一僵,更是觉得脸颊有些火辣辣的。   好嘛,这徐大人还真是护短的厉害,他们不就是觉得那新鲜出炉的徐将军面圣时哆哆嗦嗦的模样惹人发笑吗?   徐大人倒好,直接抬了徐将军头一次面圣。   这头一次面圣,还带着一身的功劳,那是狠狠的打了他们这一群天天面圣却寸功全无之人的脸?!   啧,当爹的好欺负,这儿子可不是善茬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收敛了起来,看着徐远山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慎重。   徐远山有些茫然于众人态度的转变,等成帝先带着徐瑾瑜朝前走去时,还有几位官员过来与他互相问好。   等到了御驾前,成帝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上去,直接吩咐徐瑾瑜跟在自己身后,一群人这才浩浩荡荡的朝皇宫而去。   这一路,张灯结彩,百姓们夹道欢迎,如今虽是春日,可是百姓们投下的纷纷扬扬的花朵却如同下起了一场花雨。   莫说这些百姓身居京城,凉州如若不存,等待他们的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心中不宁可以概括的。   徐瑾瑜坐在马车上,轻轻撩起一角车帘,看着那漫天的花儿朵儿,唇角却勾起一抹淡笑。   他要是没有猜错,这怕又是殿下的手笔了。   徐瑾瑜伸手接了一片散落的花瓣,那花瓣上还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显然是才采下没有多久的。   随后,徐瑾瑜将那片花瓣收入袖中,安稳的靠在了车壁上,他无比庆幸自己这一次坐在了马车里,百姓们的热情便让爹和庆阳兄他们消受吧。   赵庆阳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享受不到打马游街,万众瞩目的滋味,却没想到只是跟着瑜弟跑了一趟,一朝回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已经换成了自己。   空中,花瓣儿纷纷扬扬,赵庆阳只觉得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香甜的。   再加上赵庆阳生的俊逸,不多时,他身上已经挂满了香囊。   而另一边儿,徐远山身为武将,自然没有坐马车的道理,且他进城前仔仔细细的整理一下一番仪容,这会儿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年男子特有的魅力,也时不时有香囊落入他的怀中。   然而,徐远山却像是触电一样,小心翼翼的取下香囊,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最后,他所幸两两一绑,直接挂在了马脖子上。   可怜见的,那马儿走了一路后,脖子都无端低了几分。   这短短一段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到了皇宫,成帝的御驾先行回宫,其余诸臣这才步行入宫。   徐瑾瑜刚一踏进宫门,冯卓便笑着迎了上来:   “徐大人,您这边儿请——”   徐瑾瑜有些惊讶:   “冯大人怎么未遂圣上回去?”   “皇上吩咐咱家在此恭候大人,大人方才在城门口咳了两声,皇上知道您身子骨弱点特意命咱家在此请您坐软轿入席。”   冯卓解释的声音不大不小,让不少悄咪咪看过来的大臣顿时心里又是一阵酸意涌上。   徐瑾瑜闻言犹豫了一下:   “这……”   他自然知道圣上这是有意为自己立威,只不过,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圣上何必这般急躁?   徐瑾瑜随后看向了徐远山,徐远山立刻道:   “大郎,你且去吧。”   啧,大郎也真是的,这么操心自己,也不知道谁才是当爹的?   明明,应该自己操心他的。   徐远山眨了眨眼,让升腾而起的热气消了下去。   冯卓也笑呵呵道:   “徐大人,您不必担心徐将军,咱家会让人为徐将军引路的。”   徐瑾瑜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这才与冯卓去了一旁早就停好的软轿。   宫中软轿一向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乘坐,徐瑾瑜扫了一眼后,发现规制并未删减,当下眉心一蹙,随后确实面色如常的坐了上去。   圣上这是有事儿瞒着他啊。   徐瑾瑜如是想着,可却十分平静,让冯卓原本准备徐瑾瑜问起时的喜庆话直接憋了回去。   朝中这么多大人,久徐大人最让他看不透,明明还是个少年模样,可是却比不少称得上一句老狐狸的大人还要精明。   这会儿,一照面看到软轿,只怕人已经猜到了圣上的赏赐。   不过,幸好圣上早有准备!   “起轿,一个个都抬稳着些!”   徐瑾瑜不知帘外冯卓那过于活跃的心理活动,这会儿轿子一坐,整个人都觉得轻省了一截。   宫中软轿与寻常的轿子不同,良久已经安静无声,平稳得当,若不是仔细感受,只怕连这轿子轻微的晃动都察觉不到。   轿子约莫行了两刻钟,冯卓在外轻声道:   “徐大人,到无极殿了,咱家先带您去偏殿更衣。”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等他被冯卓引入偏殿,看到那件悬挂在屏风之上,绣着锦鸡的官服时,表情更是纹丝未变,冯卓终于忍不住道:   “徐大人呐,您怎么也不惊喜惊喜,皇上还想着派咱家来回去能听您的反应呢!”   冯卓这话一出,徐瑾瑜不由莞尔:   “可,圣上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着我呀。冯大人,圣上是知我习惯的,我若是这一路走来,一连两个提示都看不出来,圣上怕是才要担心我是不是变的不聪明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冯卓摇了摇头道:   “得,还是徐大人说的有理!没想到皇上现在也会溜着人玩儿了!”   最后一句,冯卓说的很小声,他还真的真情实感的以为皇上是想听徐大人的反应的!   冯卓不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整了面色,伺候着徐瑾瑜洗漱更衣。   这二品大员的官服,是已经接近正红的石榴红,以上的锦鸡更是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看上去那叫一个喜庆热闹。   徐瑾瑜原本一个沉静的的人穿上那官服之后,都多了几分锐气,冯卓熟练的为徐瑾瑜半绾了长发,这才将冠子带了上去。   玉珠轻垂,却衬的少年面若温玉,赤袍加身,更添几分气势凌人,可这一切却都在少年那如星如海的桃花眼下,被死死压制,让人惊艳之余又不敢亵渎。   每逢这时,他都不由感叹,眼前少年实在是过分年轻,又过分厉害。   “徐大人,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还请您移步正殿,皇上已经在此设宴。”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这才迈步出了偏殿。   而此时,正殿之中已经热闹起来。   今日成帝虽然说是老规矩,可却不能如当初私宴那般随意男女混坐,是以成帝以普天同庆为由,自正殿分为男女两席,并请皇后坐镇。   而等徐瑾瑜到时,徐远山已经在镇国公的带领之下,飞快和几位武将熟悉了起来,等看到徐瑾瑜后,徐远山直接笑呵呵道:   “大郎,来这里坐。”   成帝并未将徐瑾瑜与徐远山分开,二人的席位一前一后,但值得一提的是,徐瑾瑜的席位在前,徐远山的在后。   徐远山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当初他无比清楚边关那些战役究竟是怎么来的。   儿子比他这个当爹的厉害,他骄傲!   至于那些文臣窃窃私语时的隐晦眼神,他都当是放屁!   他徐远山生生死死这么多年,好容易和家人团聚,那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徐瑾瑜刚一落座,便与镇国公先行见礼,之后几位武将这才纷纷拱手道:   “徐大人好!”   “见过徐大人!”   朝中自古文臣武将,井水不犯河水,众臣倒是难得见到有武将这般尊崇一个文臣(?)。   可那些文臣却不知,方才徐瑾瑜未来之时,那些武将变着法的从徐远山口中套来了此前边关的战况,听完后他们心折之余,背脊都不由窜起一股凉意。   任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有法子能在同一水平线上,阻止兵器、马匹远超自己的乌军!   若无徐大人几次兵行险招,哪里有乌国俯首称臣,哪里有什么互市重建?   这会儿,武将们对于徐瑾瑜那是心悦诚服。   徐瑾瑜虽然有些不解,但是看着一旁呲着牙傻乐的爹,心中微一推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也是笑了笑:   “诸位大人安好,我爹初来乍到,多亏诸位照应,瑾瑜在此多谢诸位了。”   随后,徐瑾瑜起身拱了拱手,武将们连连摆手,随后直接起身避过,可是看着徐瑾瑜父子二人的眼神确实愈发和善。   他们这些武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谁强就敬谁,人家徐大人虽然看着身子骨弱,可是人家脑子强,说话也好听,他们自然是喜欢的!   随后,在徐瑾瑜的加入下,徐远山与其他武将的交流更加顺畅了,三言两语之下,竟是直接都约起了酒。   正在这时,冯卓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到——”   一连两声唱名,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随后纷纷行礼迎接。   成帝落座后,一脸喜气道:   “诸位免礼平身!”   众人随后起身落座,成帝这才又说起了一些关于本次战役的亮点,可因为亮点太多了,成帝说的都停不下来。   而随着成帝慷慨激昂的演讲,一道之隔的女宾席上,有数道目光好奇的投了过来。   徐瑾瑜一脸平静的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圣上的热情,他已经喜欢了。   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他也接受不来啊摔!   他想回家!   徐瑾瑜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茶水,如是想着。   而另一边,徐远山听的确实那叫一个激动,还喃喃道:   “嘿,圣上说的真好!要是你奶你娘她们也能听听就好了!”   “唔,奶和娘就在对面,长姐和小妹也来了,就在第三列第一桌。”   徐瑾瑜压低了声音,徐远山直接坐直了身子:   “什么?哪呢哪呢?”   徐远山看到那几个隐约有些熟悉的身影后,激动的差点儿站了起来。   下一刻,成帝的目光看了过来,满含欣赏:   “……徐爱卿立下不世之功,朕已封其为正二品户部尚书,进平海候,赐食邑千户!”   徐瑾瑜身体猛地一震: “!”   随后,他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成帝那笑眯眯的眼睛。   啧,可算看到他的徐爱卿变脸了。 第226章   徐瑾瑜看到成帝得意的捋着胡子的模样, 顿时哭笑不得。   圣上怎么年岁长了,反而却越发有孩童心性了?   随后,徐瑾瑜面色一整, 上前行礼谢恩:   “臣,徐瑾瑜叩谢圣上大恩。”   少年风姿灼灼,垂首一拜,赤色官袍上的花纹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如若烈日骄阳般耀眼夺目。   可少年作态又平静如水,不骄不躁,在周边的无数双眼睛下, 他的背脊挺拔, 一举一动, 是浑若天成尊贵雅致。   谁也无法想象, 这样的少年,一年前还曾是一个名声不显的农家子弟。   成帝见状, 立刻抬了抬手道:   “徐爱卿快快请起, 朕这次不告而赏,还怕徐爱卿心中不愿呢。”   成帝促狭的说着, 此前的几次赏赐, 都被徐瑾瑜推给了家中女眷, 成帝也一直压着,这一次要赏,他所幸一气赏到了位!   徐瑾瑜起身后, 闻言不由一笑, 倒也不怵, 只笑盈盈道:   “圣上您都这么说了,那臣可否提前为家中女眷讨个诰命?”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 不由与身旁的冯卓打趣:   “瞧瞧,这是个不吃亏的,刚被朕笑了一声,这便来讨赏了!”   成帝哈哈一笑,直接大手一挥,道:   “不过,徐爱卿从未请求过朕什么事儿,此事自无不可!”   成帝沉吟了一下,徐家两位女眷,一为其祖母,二为其生母,按理都应为侯太夫人。   “冯卓,拟旨,进徐恭人为侯太夫人,赐号端慈,进徐宜人为侯太夫人,赐号端惠。”   徐瑾瑜听罢,随后又上前谢恩。   成帝只是一笑,随后便话锋一转,看向下首诸人:   “晋州守将徐远山、宁州守将郑齐、节度副使赵庆阳……听封!”   众人随后忙起身至殿中,俯身叩拜,静候成帝接下来的话:   “守将徐远山,即日起封为从二品镇国将军;守将郑齐即日起封为正三品昭勇将军;节度副使赵庆阳晋三品通政使……”   成帝一气念了一大通,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力只停留在了前二者身上,尤其是徐远山的官职,让众人面面相觑之余,又觉得圣上对于徐瑾瑜实在太过优待。   自古哪有儿子封侯老子看着的道理?   可是成帝偏偏做了出来!   众人顿时便知道了,圣上还是那他对于勋贵的极度不喜的圣上。   可,他却愿意独独为徐瑾瑜破例。   一时间,众大臣心里跟打翻了一缸醋似的,那叫一个醋海翻腾。   徐远山却不管那些大臣们奇奇怪怪的眼神,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这会儿只喜滋滋的叩谢皇恩,随后便在成帝叫起后回到自己的席位,翘首以盼宴席结束。   成帝见徐远山面上毫无异色,更是带着一片喜色,当下他也不由抚了抚须,倒是一个实心眼的。   虽然,临安侯之事被他因为战事紧急压了下来,可是那件事成帝始终还在挂心。   这徐远山纵然此战起到了重要作用,可是他的人品德行成帝还需要考察,这便压制一二。   而随着成帝的一通赏赐之后,随行离京的众人面上都洋溢着一片喜色,这一趟他们走的太值了!   不过半载,他们纷纷晋了一级到两级,要知道曾经他们都是各部抛出来的弃子,这一两级的晋升,足够他们用三五年的时间来走了!   一时间,众人看着那坐在前面的少年,眼含激动与感激。   这一场庆功宴,成帝变着花样的表示了自己对于这位心尖尖上的臣子的喜爱,那漂亮话说了三箩筐,丝毫不见含蓄的。   这一顿夸,让男宾席处的气氛一片诡异。   在成帝的夸夸之下,大臣们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那叫一个又羡又妒,连陪坐在成帝身侧的皇后见状,都不由心道:   本宫还当只有后宫的女子会拈酸吃醋,谁成想这大臣们那也不遑多让啊!   那眼神看的她都觉得瘆人,倒是那新鲜出炉的平海候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喝茶,眼皮连抬都不抬一下。   而此刻的徐瑾瑜,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经第三十九次祈祷宴席的结束了。   终于,在徐瑾瑜祈祷到了第七十八次的时候,成帝这才满面红光的宣布了本次庆功宴的圆满完成!   徐瑾瑜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而一旁的徐远山直接一个激动就想要往女宾席而去,被徐瑾瑜不动声色的勾住了袖子:   “爹,莫急,奶她们还要向皇后娘娘谢恩辞行。”   “哦哦,好!”   可是徐远山心里却已经有些焦躁起来,偏偏徐瑾瑜却拉着徐远山朝外走去:   “爹,咱们先出宫。”   徐远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全权听从徐瑾瑜的指引,二人这便出了宫,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徐母她们这才从宫中走了出来。   “娘,芸娘!”   徐远山直接上前给徐老婆子跪了下来,热泪盈眶。   徐老婆子也没想到自家大郎竟然真的能将他爹从那么多军营里找出来,并且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当下激动的手指颤抖:   “儿啊!”   徐老婆子用了好久,这才发出了一声激动的呼声,随后竟是一个闭气直接厥了过去,吓了众人一跳。   徐瑾瑜忙摸了把徐老婆子的脉,这才松了一口气道:   “奶这只是太过激动了,掐一会儿人中便好了。”   徐远山闻言便想要上手,徐母直接一巴掌拍开:   “去去去,你那蛮劲儿,娘要是醒来怕是连嘴都张不开了!”   徐远山只老老实实的挠了挠头,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看着依旧雷厉风行,可却依旧分外动人的徐母,他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笑了笑:   “我,我总不如芸娘你细心。”   徐母轻哼了一声,手下却没停,一旁的徐钰琬也为徐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起身一福,轻轻道:   “爹,您终于回来了。”   话落,徐钰琬却已经落下了一串儿泪珠。   而徐钰瑶却只抓着徐瑾瑜的袖子,神情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徐远山,这才福了福身:   “女,女儿见过爹。”   一别八年,连最小的女儿都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这会儿袅袅婷婷一礼,已经初见女娘的风姿了,影影绰绰间肖似极了徐母年轻时的模样。   徐远山不由喉头哽咽:   “好,好,好!小妹都长这么大了!”   徐钰瑶抿唇一笑,举手投足间却已有了世家贵女的端庄大方。   正在这时,徐老婆子幽幽转醒:   “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这会儿距离皇宫不远,马车停在一个专门用于停车的巷口,故而徐老婆子只是含蓄的抓这徐远山的衣摆,抓的紧紧的,仿佛自己一放手,儿子便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等徐老婆子一通痛哭之后,徐家人这才相携着回了家。   徐远山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家八载,一回京竟然在京城中都有了这么大的大宅子,当下看着徐瑾瑜不由颤声道:   “大郎,苦了你啊!”   徐远山说着,却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无法想象当初那个孱弱不堪的孩子,是如何让自己在短短八年之间,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当初在晋州军营之时,徐瑾瑜说的太过轻描淡写,可此时此刻,亲眼看到家中这么大的改变之后,徐远山的心脏仿佛被一记闷锤狠狠重击了一下。   徐瑾瑜听了徐远山这话,只是笑了笑: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爹不在家,我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人,自然是要为咱们家撑起门户的。”   徐远山却泪流面满,说不出话来,徐母走了过来,直接给了徐远山的肩膀一巴掌: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点儿猫尿!知道大郎苦,以后你回来了,就多疼一疼大郎了……你这里回来,就不走了吧?远,远郎。”   徐母说起这个称呼时,还有些不适应,当初分别之时,二人还正年轻,现在却已经岁数不小了。   徐远山却求助的看向徐瑾瑜:   “大郎,你看圣上是怎么个意思?爹还能留下不?”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道:   “圣上素来贴心,应当会给我们留出团圆时间的。”   徐远山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拍着胸脯道:   “好!那以后我留下,天天给芸娘你挑水烧柴!芸娘你都不知道,晋州军营和凉州军营的大锅饭都不及你手艺的十分之一,可是把我馋坏了呢!”   徐母闻言,嗔了徐远山一眼:   “是啊,馋坏了八年不见只言片语,还要大郎为你操心,一片纸一片纸的仔细比对过去!”   徐远山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坏菜了,媳妇这是要翻旧账了!   随后,还不等徐远山看过来,徐瑾瑜便脚步一转:   “哎呀,娘,奶方才晕了一遭,我再去瞧瞧奶!”   徐远山见状,气的跺了跺脚:   这臭小子,这节骨眼溜了!   “徐大将军您可悠着点儿,这青砖地面可经不起您这样!”   徐母眼尖瞥见了徐远山的动作,拇指和食指捻弄了一下,没忍住直接上手揪住了徐远山的耳朵:   “好你个徐远山!回来就对大郎跺脚,你这是对大郎不满了!”   徐远山立刻“哎呦”了一声:   “好芸娘!我,我哪敢啊!就是,就是大郎这小子跑的太快了!”   他还指望大郎帮自己让媳妇消一消火呢!   “大郎跑得快,是去看娘了!你倒好,离家八载,连句话都不托人带回来,你,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   徐母说着,手里松了劲儿,却直接哽咽了起来。   徐远山见状,心里便是一突,芸娘骨子里好强,他自成婚就不曾见她这般过,这会儿徐远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抓着徐母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放:   “都是我不好!芸娘,你再拧拧我!出出气,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   “凭,凭什么我不能哭!我,嗝,我男人回来了,我还不能哭吗?呜呜呜,你知不知道,大郎差点儿被人抢去了!   你知不知道大郎考科举的时候,差一点儿就,就不行了!   你知不知道大郎当初为了找你,他那么个身子骨,都顶着风雪南下寻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初,当初我就想好了,要是大郎也走了,我,我们一家子女人根本活不下去,我连老鼠药都买好了……”   徐母涕不成声,在丈夫的怀里将自己这八年来内心的惶恐不安发泄了出来,她哭的不能自己,而徐远山缺听的渐渐弯曲了身子,直到将徐母整个拥抱住。   “芸娘,现在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徐远山低喃着,脑中想起了大郎那在皇宫宴席之上,璀璨无比的身影。   他无法想象,大郎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日后他知道慢慢弥补自己对大郎,对这个家的亏欠。   而另一边儿,徐瑾瑜来到了徐老婆子的屋子,里面伺候的下人看到徐瑾瑜后,忙行了一礼:   “大人,老夫人刚睡下。”   徐瑾瑜点点头,道:   “不妨事,我进去瞧一眼,你稍后让人去请个大夫来,奶年纪大了,陡然情绪动荡,需要调养一二。”   “是。”   下人退了出去,徐瑾瑜刚一走进去,便对上了徐老婆子的眼睛,徐瑾瑜随即笑笑走了进去:   “奶,可是我吵醒你了?”   “大郎,过来坐,坐这里。”   徐老婆子拍了拍自己的床边,等徐瑾瑜坐上去后,这才轻声道:   “奶没睡,奶睡不着,生怕这都是梦!”   徐瑾瑜闻言,只是一笑,将徐老婆子放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随后这才道:   “奶,不是梦,你就放心吧,我把爹带回来了。您呢,就好好睡一觉,起来后咱们一家热热闹闹的吃一个团圆饭可好?”   徐老婆子听罢,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珠:   “好,好,好!团圆饭,八年了,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吃一顿团圆饭了。”   徐老婆子紧紧的抓着徐瑾瑜的手,放轻了呼吸,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徐瑾瑜为徐老婆子掖好被角,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现在,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等到两个时辰后,傍晚的落日余晖洒落在这个热闹起来的宅院里。   桌子上的美食佳肴比过年还要丰盛,徐母今日大展身手,不曾让厨子插手一二,做了一桌子好菜。   这头一桌的团圆饭,她还是希望让家里想起曾经还在一起的滋味。   而最中间的,是全家最喜欢吃的红烧肉,也被徐母最后端了上来,那红烧肉被烧的色泽通红,却又带着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被徐母放在桌上的一瞬,还轻轻颤了两下,看的人不由食指大动。   徐远山见状,眼睛都直了,徐瑾瑜笑着揶揄道:   “爹,口水要下来了!”   “哪里?”   徐远山摸了一把下巴,随后没好气道:   “你小子,也来打趣你爹了!”   徐瑾瑜今日气色不错,徐远山看着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大郎今日面色红润,可以多吃两块!”   “两块可不够呀,爹!我也馋娘做的红烧肉了!”   徐老婆子见状,不由笑骂道:   “瞧你这出息,当爹的还跟孩子抢起吃的了?”   这一刻,徐老婆子终于有种心回到原位的真实感了。   “就是就是!大郎放心吃,不够娘再给你做!”   徐远山闻言,只得幽怨道:   “罢罢罢,我自比不得大郎是家中之宝!”   徐钰琬和徐钰瑶闻言也不由长势一笑,她们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爹还在的时候。   虽然家里并不富裕,可是饭桌上爹总会逗她们开心。   徐瑾瑜也不由莞尔一笑,记忆中,幼时他常需要喝药,可喝了药,倒了胃口便不愿进食,爹总装作要与他抢东西吃的模样,哄着他多吃几口。   现在,那仿佛被蒙上一层纱,并不真切的记忆,重新清晰起来。   最终,那盘红烧肉被分到徐瑾瑜的碗中居多,徐瑾瑜看着意料之中的一幕,不由一笑。   餐毕,徐母给徐瑾瑜和徐远山了两身新作的春装,低低道:   “大郎说要回来的时候,就开始做了。大郎的尺寸我心里还有数,远郎你的,我便只能估摸着来了,快试试吧。”   徐母殷切的看着两人,徐瑾瑜轻轻抚过细密的针脚,那一针一线,都仿佛在诉说的思念。   与圣上的书信里,那些赤诚坦白的话语不同,徐母的思念藏在一衣一食之间,沉默而含蓄。   父子二人借换了新衣,徐瑾瑜的不大不小,正正合适,那月白色的衣衫更衬的他清冷若仙。   等轮到徐远山了,那身衣袍将他那鼓鼓囊囊的肌肉勒的纤毫毕现,徐母只看了一眼,便不由红了脸:   “怎么,怎么就变得这么壮了!快脱下来,我再改改,幸好我还留了两寸!”   “不用,挺合适的!”   “脱下来脱下来!让远郎穿这样的衣裳出去,京城的人怕不是要笑死了!”   “不脱不脱,我,我不穿出去!”   徐远山说完,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徐母,随后,他抬手拉住了徐母的手,向徐老婆子告辞:   “娘,我跟芸娘先回房了。”   随后,二人勉强维持着镇定走出明堂,随后便又响起了一阵叽喳的说话声。   徐老婆子却只是欣慰的笑了笑,等回过神,便发现三个孩子这会儿皆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她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远山怎么跟个火柴似的,芸芸就是那炮仗,一回来,一点就着!”   徐瑾瑜等人闻言也不由憋笑,但随后却也是轻轻吐出一口气。   原来,这才是娘轻松的样子啊。   日落月升,徐家人度过了一个宁静平和的夜晚。   徐瑾瑜得了成帝三日假期,等到翌日,他却还是在卯时六刻便已经早早起身。   京城的气温高于边疆,徐瑾瑜打了一套太极下来,出了一身薄汗,等徐瑾瑜打完,一旁才传出一阵掌声:   “好!大郎这一套拳打的刚柔并济,好拳法!”   “爹,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这不来看看大郎你平时做点啥。”   徐远山笑呵呵的说着,徐瑾瑜也是一笑:   “那爹看出点儿什么来没?”   “大郎现在都能打完一整套拳了,真是太厉害了!”   徐远山的夸夸随口就来,徐瑾瑜听罢却不由无奈道:   “爹……我今年十七,不是七岁,您在这儿哄孩子呢?”   “嘿,爹哄儿子,天经地义!”   父子二人正说这话,与此同时,门子疾步过来禀报:   “大人,呃,老大人,魏大人来了。”   “思武兄来了?快请!”   徐瑾瑜眼睛一亮,他正准备洗漱一番去见见思武兄呢!   “爹,今日来的是我的好友,也是如今的长乐伯世子兼刑狱司少司。”   徐远山愣了一下,随后便觉得有些麻爪了。   自家大郎去凉州带了一个世子,怎么这回京还有一个世子等着呢?   不行,他以后得更努力办差了,不然只怕要给大郎拖后腿了。   只是,回想起昨日自己还想要补偿大郎的想法,徐远山不觉有些脸热,他竟不知该如何补偿了。   不多时,魏思武大步走了进来,看到徐远山当下便是一礼:   “见过徐叔父!”   徐远山忙摆了摆手:   “自家人,不用,不用这些虚礼!”   “徐叔父敞亮!”   魏思武随后看向徐瑾瑜,语气幽幽道:   “瑾瑜,你给我送回来的信都被舅舅劫走了,你可得补偿我!”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一笑:   “本就是给圣上的。”   “什么?!”   魏思武差点儿要闹了,徐瑾瑜这才继续道:   “不过,要给思武兄的,才是真正的边塞风光图,现在还在我脑子里,待我画成再请思武兄细赏如何?”   “哼,这还差不多。”   魏思武随后这才低声道:   “赵庆阳那厮还笑我守不住东西,到时候我也将他一并请来赏画!”   徐瑾瑜/徐远山:“……”   徐远山见魏思武态度这般亲近,当下也终于放心一二,随后这才道自己与几位武将约了酒,先行离去。   而等徐远山走后,徐瑾瑜引着魏思武进了书房,徐瑾瑜一面准备沏茶,一面笑着道:   “能让思武兄这个时候过来寻我,只怕是另有他事吧?”   魏思武闻言不由一笑:   “还是瑜弟知我!咳,我嘛,这次是替长姐来送贺瑾瑜一家团圆之礼的!   这次瑾瑜传信说找到了徐叔父,长姐便开始准备了起来,东西还不少呢,真是累煞我也!”   徐瑾瑜听罢,也只故意道:   “果然如此吗?那我还要去拆礼物,便不留思武兄了……”   “哎呀,瑾瑜你真是太不好骗了!”   魏思武如是说着,随后压低了声音,飞快道:   “是临安侯又有异动了。” 第227章   魏思武这话一出, 徐瑾瑜眉心一皱,随后问道:   “是他手里那批阿芙蓉?”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便立刻点了点头:   “不错, 庆阳兄临走前将盯着临安侯之事托付给了我,不过临安侯……嗯,有些倒霉。”   当初,临安侯意图想要重新认回徐瑾瑜,甚至还直接求到了成帝面前,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成帝直接给他按了下去, 堂堂侯爷, 被来了一个无期限禁足!   这一事迹, 不知让多少勋贵在背后笑的牙都要掉了。   “可, 此前乌国金谟王上书与大盛百年修好的消息传出后,圣上直接大赦天下, 临安侯也因此受益。”   魏思武如是说着, 看着徐瑾瑜面上不起波澜,这才抿了抿唇, 继续道:   “不过, 他前面倒还老实, 可自打瑾瑜你要回京的消息传出来后,便一直蠢蠢欲动起来。”   “哦?看来这是冲着我来的。”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垂眸倒了一碗茶水递给魏思武, 这才淡定道:   “前面忙着正事, 一直未曾解决这件事, 现在也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话虽如此,可是瑾瑜你如今贵为本朝第一位侯爷, 若是因此影响了你的声名……”   魏思武挠了挠头,他是知道文人之间最重声名了,临安侯该死,可是他不应该将自己那满身污秽让瑾瑜沾上一丁点儿!   “无妨,且看他准备如何做吧。思武兄且说说他这些日子的动向。”   魏思武点了点头,随后从怀里拿出一沓文书,那上面都记载了临安侯解禁之后的种种所为。   “临安侯倒是谨慎。”   徐瑾瑜一一看完之后,这才轻声说道:   “那批阿芙蓉,他还藏在府中。”   “谁说不是呢,春月楼当初倒的抬突然了,像是吓破了临安侯的胆子,明明有出城的机会,他都不敢用原来的马车。”   魏思武撇了撇嘴,这些时日,他没少给临安侯创造机会,可是其胆子太小,根本不敢用原有的马车出去销赃,害得他白费心思。   “他不是害怕,而是为图万全。不过,想来他也快要忍不住了。”   徐瑾瑜轻轻点了点那沓薄薄的文书,魏思武有些奇怪道:   “瑾瑜这话从何说起?”   “临安侯府快要坚持不住了。”   徐瑾瑜随后从那些文书中抽出几页来:   “这里面分别记载了临安侯在不同地方购买字画古玩的花销,只短短十日,他便花出去了一万六千两银子,即便老临安侯留下再如何厚重的基业,只怕也经不住他这样的花销。”   要不怎么说成帝厌恶勋贵呢?   那些有所作为的勋贵倒还好说,可是放眼望去,如今的三公八侯,又有几个有作为?   除了出身镇国公府的赵庆阳外,其余公侯之后,竟无一个出彩之辈。   这也就罢了,先人奋斗,为了不过是荫蔽后人,可这些长在锦绣堆里,吞金咽玉的勋贵子弟们长成之后,多的是游手好闲,挥霍无度之辈,成帝自然看不上眼。   “况且……”   徐瑾瑜顿了顿,缓缓道:   “若是,我不曾记错,他购置的这批古玩字画,倒是与现在的户部左侍郎喜好相当。”   这位户部左侍郎的喜好十分简单直白,就是一个字:贵!   这于临安侯素日喜好风雅的习惯相悖,徐瑾瑜一眼便看了出来。   魏思武闻言却是眉头一拧:   “户部左侍郎?是了,他确实喜欢这个金贵东西,当初在先帝面前也毫不掩饰,先帝还夸他真性情。”   魏思武说完,撇了撇嘴,那哪是真性情,就是光明正大的贪!   “不过,临安侯为何要与户部左侍郎勾结?”   徐瑾瑜端起茶水,吹了吹,含笑道:   “思武兄要知道,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与户部左侍郎虽未真正结仇,可是我却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他心中焉能不记恨?   如今我虽然做了两件说得出口的事儿,可我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是去了户部却遭了刁难,这时候他再站出来……”   徐瑾瑜话未说完,可意思缺已经明了,魏思武随即忍不住斥道:   “他这如意算盘打的也太响了些!”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笑,临安侯实在好懂,若是他此计成功,只要自己受了他的帮助,那自然会与他亲近几分。   届时……他才好谋划自己之后的事儿啊。   徐瑾瑜眼眸闪了闪,临安侯此人品性狠毒,睚眦必报,自己害他受了那么多嘲笑,他岂能容忍?   “好了,思武兄莫气了,喝口水吧。”   徐瑾瑜笑吟吟的将已经变温的茶水换掉,而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   “我本以为伯爷已经足够凉薄,可没想到临安侯倒是更胜一筹!我虽然不知临安侯准备讨好户部左侍郎做什么,但其能下那么大的本,只怕瑾瑜你……”   魏思武没有喝水,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听了魏思武这话,拍了拍他的手臂: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徐瑾瑜说的一派轻松,可魏思武却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瑾瑜在外忙碌了半载,回来仍不得过一段安心日子,实在老天无眼!   ……   临安侯府,正值午膳,临安侯夫妇坐在上首,却迟迟并未动筷。   不多时,一个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侯爷,夫人。”   楚凌绝面色苍白,身形瘦削,朝着二人躬身一礼,如若这会儿他与徐瑾瑜现在一处,二人倒真有几分亲兄弟的模样,一样的病弱。   “凌绝,你一定要这般与爹爹生疏吗?”   “凌绝不敢,不知侯爷今日来此,有何示下?”   楚凌绝已经有两年未曾出府了,虽然时长有魏思武等人送来的打发时间的话本,以及徐瑾瑜偶尔递来的书信,可是他依旧有些郁郁寡欢,以至于现在这般苍白瘦弱的模样。   当初徐瑾瑜曾递话要救他出去,可是孝字大过天,只要临安侯一朝是自己的父亲,那自己便不应忤逆他。   自己若要得救,须得有人替自己。   可当初的选择是自己做下的,如若真要有人在临安侯府这油锅里煎熬,他宁愿是自己。   楚凌绝只是垂着眼眸,不发一语。   临安侯冷哼一声,随后道:   “先坐吧,本侯有事要告诉你。”   楚凌绝沉默着坐了下来,不多时,美味佳肴如流水般端上餐桌,可是楚凌绝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却不为所动。   临安侯随后也神情淡淡道:   “这些日子,本侯为你费心周全,终于在户部为你谋了一个差事。”   楚凌绝的瞳孔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   他能出去了?   临安侯这时才有些表情不自然道:   “别怪爹爹,当初你做下那样的事儿,爹爹若是不将你关在家里,岂不是药闹的满城风雨了?   现在过去这么久了,该忘的也忘的差不多了,也是我儿重新出去的时候了。”   临安侯说着,仿佛还是父子二人未生龃龉时那般温和的看着楚凌绝,让楚凌绝只觉得恍如隔世。   “多谢,父亲。”   楚凌绝还是无法再回到以前那个可以亲昵的唤着爹爹的时候,两年时光,足够一个人彻底换了里子了。   “进了户部,多听多看,户部员外郎虽无实权,可爹爹还有些本事,定不会让我儿吃亏。”   临安侯语气亲热,可却让楚凌绝觉得愈发无所适从,当下只是僵硬的应下,并吃下一口白饭。   临安侯看到楚凌绝的态度已经渐渐软化,随后这才道:   “不过,爹爹能为你谋下这个缺儿,多亏了户部左侍郎周大人相助,你若是去了户部,且听周大人的安排吧。”   临安侯说的云淡风轻,楚凌绝自无不应,一家三口吃了一顿气氛诡异的饭,这才散场。   等楚凌绝离开后,临安侯夫人用帕子擦了擦方才漱口时留下的水渍,嗔声道:   “侯爷早就该给凌绝找份差事了,明明都是一般的年岁,也不知我何时能享儿孙福?”   临安侯夫人素来骄纵,可却识相,从临安侯被禁足那日,那便知道那孩子怕是不会回来了。   可到底她手里还有一个孩子,她不信自己精心教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会比旁人差到哪儿去。   凌绝他只是没有机会。   临安侯听了临安侯夫人的话后,只是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这才道:   “官场之事,夫人还是听本侯的吧。”   “好,官场的事儿听侯爷的,那内宅呢?侯爷让我管家,原本账上还有一万多两的银子,现在却是一分不剩,侯爷莫不是要让我拿嫁妆贴?”   临安侯夫人这会儿也有些火气,临安侯这些年年岁大了,容貌也不如以往,她看着他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若不是今日之事与凌绝有关,她还不如和别家夫人约着去戏楼看看!   “那银子都是为了给凌绝铺路!”   临安侯这话一出,临安侯夫人这才安静下来,临安侯遂继续道:   “左右还有几日就有进账了,夫人且耐心等等吧。”   “几日?那这几日府里的吃喝拉撒的银子从何处来?娘日日都要炖一盅雪燕养着,这一盅便是百两!”   “够了!银子的事儿我会想办法,莫要啰嗦!”   临安侯说罢,挥袖而去,临安侯夫人微微一怔,随后撇了撇嘴,直接起身梳妆,约着有人去听戏了。   她与临安侯成婚这么多年,岂能不知他方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是看他终于对凌绝上了心,这才没有拆穿他罢了。   男人,呵!   ……   徐瑾瑜得了成帝十日长假,等十日过后,徐瑾瑜先进宫面圣,毕竟他若是只销假,只怕稍后又要看到冯大人那张脸了。   这会儿,徐瑾瑜刚走到勤政殿外,冯卓得了禀报立刻小跑出来:   “哎呦喂,徐大人您可算来了,圣上都问了两次了!”   “哦?那是我的罪过了,竟然让圣上等急了。”   徐瑾瑜说完,冯卓直接引着徐瑾瑜上了台阶:   “哪里哪里,您能来就好。”   徐瑾瑜听了冯卓这话,微一扬眉,他嗅到了想要让自己灭火的味道。   果不其然,等徐瑾瑜进去之后,勤政殿内的气氛僵硬的如同一潭死水,连徐瑾瑜和冯卓二人轻之又轻的脚步声都显得突兀。,   成帝这会儿气的胸口一起一伏,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等听到脚步声后,他缓缓睁开眼:   “徐爱卿来了?冯卓,还不赐座?”   徐瑾瑜上前与成帝见礼,成帝直接摆摆手:   “徐爱卿不必多礼,且先坐吧。”   徐瑾瑜点了点头,等他坐下后,这才看向成帝:   “圣上可是昨夜未曾好眠?瞧着唇色都有些发白,想是气血有些失和。”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随后直接一握拳,怒声道:   “还不是户部那群不争气的!褚州暴雨如注,一连十几日,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可是户部却只能拨出小小五千两银子来赈灾,何其可笑?!”   徐瑾瑜听罢,起身拱手长揖:   “圣上息怒,是臣失职。”   成帝一愣,随后道:   “不干徐爱卿的事儿,徐爱卿还未回京之前,此事便隐有苗头了。”   仔细想来,乃是自己当朝进徐爱卿为户部尚书之后便有了此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不言而喻。   成帝面色微沉,看着徐瑾瑜道:   “徐爱卿,户部一直尾大不掉,便是张煜进去至今也并未寸进……你,且尽力吧。”   成帝说完,有些疲倦的阖了阖眼。   父皇驾崩前的那几年,朝廷里便已经开始乌烟瘴气起来,其中自户部最为热闹。   究其原因,不过都是为了图谋国库里那早年积累下来的金银罢了。   他清楚的知道,户部尚书手里一定握着不少人的把柄,所以这些年他也只能修剪其末端的势力,未曾伤其根本。   否则,群臣进谏,只怕朝堂不稳。   便是当初将户部尚书降下一级之时,都是因他特意点了不属于户部尚书势力范围内的臣子,这才得以顺利进行。   可也只是一级,户部便仿佛一下子无法运转一般,还是后来他在权衡户部应该如何处置之时,周世耀似乎察觉他并无空降户部尚书之心,又开始动了起来。   是以,成帝索性冷眼看着,在最后……摘了桃子。   可现在,周世耀又想要故技重施。   “户部之事,臣已知悉,圣上且放心,此事臣定鼎力为之。”   徐瑾瑜语气认真的说着,成帝闻言,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绷着的弦儿一松,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朕自是信你的。”   徐瑾瑜谢了恩,又与成帝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冯卓将徐瑾瑜送出去后,回来便发现成帝不知何时竟然看着椅子,眯了过去,他一时无措,也不敢叫醒成帝,只得去了一条薄毯过来,为成帝盖上。   这些时日,朝堂里的大人们都酸徐大人独得圣心,可是他们要是能有让圣上全然信任他们的本事,又何愁圣心呢?   这几日,圣上因为褚州暴雨之事,日夜难眠,谁又来此献策问候过?   冯卓心里如是想着,随后摇了摇头。   而另一边,徐瑾瑜直接进了户部衙门。   他方才与成帝说话时候不短,可今日并非大朝,但按理户部上下也应在此等候。   而此时,却空无一人。   等徐瑾瑜进入户部衙门后,便听到一阵阵谈话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汐波浪般自东边传来。   六部衙门的构造一般无二,签押房也就是尚书办公室居中,左右侍郎占据东西两侧,如此一层一层排列下来。   而此时的热闹,是属于左侍郎的值房的。   徐瑾瑜见状,眉梢微挑。   这是,给他的下马威?   徐瑾瑜随后直接走到签押房,那里此刻铁将军把门,初来乍到的徐瑾瑜仿佛一个无法融入的外人,格格不入。   不过,面对这样的一幕,徐瑾瑜却面不改色,直接走上前去,拿起铜锁一阵摆弄,不多时,铜锁应声而落。   徐瑾瑜推开门,里面仿佛一直有人打扫,干净的一尘不染。   放眼望去,整座屋子尽显低调奢华,帘子都是用价值不菲的隔影纱所制,更不必提文房四宝,古玩摆件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真家伙。   周侍郎这怕是还惦记着哪一日重返尊位呢。   徐瑾瑜随后缓步在屋子里四下走动了一会儿,里面的东西虽然看上去有不少私人物品,可实际上都是一些没有信息量的东西。   看来,这位周大人可是谨慎的不得了。   看过了屋子,徐瑾瑜随后出门直接朝东而去,这会儿已是辰时三刻,正是众人正式用膳的时候。   不过,多年的同僚,自然没有那么规矩拘束,这会儿一个个都在东侧的膳堂挤挤挨挨的坐着用膳。   “今日是尚书大人上值头一日,咱们要不去门口迎一迎?”   “迎什么迎,侍郎大人说了,谁若出去,以后便不必登他的门了,你们谁敢去?”   “可是……”   有人吞吞吐吐道:   “可是,尚书大人才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啊。”   “啧,你那是不知道户部的规矩。铁打的尚书,流水的属官,前些年,应青山应大人知道吧?   他当初便是右侍郎,还想与周大人一争高下,可最后还不是去了都察院?”   “可是,这一次的徐大人可不一样啊。那可是乌国,听说乌国人,就是女娘都高的厉害,徐大人可是直接让他们的王乖乖俯首称臣了!”   “徐大人?呵,那天在宴上我也见过,一个半大孩子而已,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得了这么几件功劳,瞧瞧被圣上捧的厉害罢了!”   那人语气中的酸意几乎都已经凝成了实质化,随后他直接将手里的葱花饼咬了几大口,含含糊糊道:   “总,总而言之,听周大人,没,嗯,没错……”   众人正说着话,一个瘦削的身影才款款走了进来:   “诸位这里好生热闹,本官寻声而来,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徐瑾瑜的声音温温和和,仿佛不知道自己被怠慢了一样,他孤身站在那里,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徐瑾瑜这话一出,膳堂内的气氛直接凝结了。   可徐瑾瑜却如若未觉一般,径直走了进去,扫了一眼众人的桌子道:   “诸位今日的膳食菜色颇为不错嘛,肉包子,馅饼,油炸鬼,还有豆花和稠粥呢?不错,不错。”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让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终于有人忍不住道:   “徐大人可是未用早膳?可要让索唤给您备一份?”   “好意本官心领了,本官来此,只是好奇诸位究竟有多么硬的心肠,能在褚州百姓风雨求生之际,一动不动,大吃大嚼。”   徐瑾瑜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只是他说完,面上便已经没有了笑意。   随后,诸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纷纷放下了筷子。   正在这时,一声不屑的声音响起:   “徐大人好大的架子!连下属用饭也要管束一二不成?”   徐瑾瑜转身看去,原是听到风声的周世耀,徐瑾瑜淡淡道:   “周大人,终于见到你了。”   “哦?徐大人方才那般,只是想要引我出来?若是如此,您遣人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周世耀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了,笑吟吟的说着,仿佛一个老好人一般。   而他也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将所有人都叫到东边,徐瑾瑜让何人过来请他。   而徐瑾瑜闻言,也是微微一笑:   “本官初来乍到,空闲不少,来向周大人道谢一趟,也不费事。”   周世耀那肥圆的脸上,被挤的只剩一条缝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知徐大人所谢何事?”   “当然是谢周大人费心为本官布置的值房了,有劳了,破费了,不过那隔影纱实在金贵,要不……周大人收回去吧?”   徐瑾瑜含笑看向周世耀,周世耀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大,随后他咬牙道:   “那签押房明明上了锁……”   “上了锁又如何?周大人应该知道,那是本官的值房,本官便是拆窗卸门,圣上那里本官自去回话也就是了。”   “你!”   周世耀眼中迸发出怒焰,正在这时,一个人突然猛地垂起了胸口,他痛苦的想要咳嗽,可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人赫然是方才一心一意向着周世耀说话的人!   “李大人噎住了!周大人,周大人怎么办啊!”   周世耀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儿,当下先是一惊,随后直接呵斥道:   “慌什么慌!没得让外人看了笑话!让人取些水让他顺下去就是了!”   而就在说话的一瞬间,那李大人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他的口唇也开始变了颜色。   “不可!”   徐瑾瑜见状面色微微一变,随后直接冷声制止。 第228章   “此人方才吃的是饼子, 且看其情状这般严重,贸然喝水只会导致他喉中的堵塞物膨胀,届时只怕才是真的有性命之忧!”   “休要胡言!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噎食罢了, 徐大人便莫要危言耸听了!来人,取水来!”   周世耀冷声说着,他岂能让徐瑾瑜这般轻易的将话语权夺走?   徐瑾瑜见状,眉头一皱:   “周大人……”   周世耀直接打断道:   “徐大人,你自己身体病怏怏的,可下面人不是,你可莫要以己度人。”   徐瑾瑜听罢, 眸色转冷, 而这时, 有人大声道:   “水来了!”   “快给李直灌下去!”   周世耀急急的吩咐着, 生怕徐瑾瑜抢了自己的话似的,徐瑾瑜见状, 索性安静下来。   那人方才捧了一大碗水过来, 这会儿李直脸上表情分外狰狞,众人合力废了好大的劲儿这才将水给李直灌了进去。   “如何?”   众人屏息看着李直, 却不想, 一碗水下肚, 李直更加剧烈的捶着胸口,动作之用力让一旁的人都觉得心中一惊。   “没好,李直还没好, 周大人……”   众人一脸惶恐, 要是今日衙门里噎死同僚, 只怕他们在场所有人都要沦为众人耻笑的对象了!   周世耀也脸色一变,不可置信道:   “没好?怎么会?从古到今, 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啊!一定是,一定是他时运不济!”   周世耀这话一出,李直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了一下,也不知这是缺氧导致的反应,还是他在为周世耀这甩锅的话而痛心。   “什么时运不济?你,你臂长,站在其身后,在其神阙之上一掌的位置握拳,然后用另一只手覆在拳上!”   徐瑾瑜不在沉默,直接点了一个人,那人下意识的听从了徐瑾瑜的话,听话的从后面抱住了李直。   “用力往下按!”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数着数字:   “一二三,再按!”   如此往复三次,周世耀见还是没有动静,当下冷笑道:   “徐大人这是做什么怪事儿?莫不是要让李直死在同僚手中?”   徐瑾瑜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而是沉声道:   “继续,不要停。”   身后那人原本听了周世耀的话,吓得差点儿想松了力道,却不想这时徐瑾瑜道:   “你只管用力,出了事自有本官担着!”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人犹豫了一下,他与李直素日也十分交好,否则方才也不会下意识的先去救李直。   这会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那人一咬牙继续用力起来,周世耀何时在户部被人这般忽略过,当下直接面色冷冽道:   “莫要白费功夫,时也命也,徐大人莫不是真当你是仙人降世,有那起死回生的本事?开什么玩……”   周世耀话还没有说完,却不想下一刻,李直直接发出一声“yue”的声音,随即吐出一滩秽物。   可是这一次众人都没有嫌弃,而是齐齐松了一口气,高兴道:   “吐出来了!吐出来了!”   “活了活了!”   众人一脸喜色,李直更是在站直了身体后,直接踉跄着走到徐瑾瑜的面前,跪了下来,哽咽道:   “下官,多谢徐大人救命之恩!”   无人知道,他方才濒死之时,在听到周大人说什么时也命也时心里有多么悲凉。   凭什么要他认命?   他想要活!   他想活啊!   而这时,徐大人一声令下,不惜与周大人相抗衡,甚至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也要救下自己。   李直眼圈微红,他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此前是下官失言,却不想徐大人您大人大量,救下官一命呐!下官,下官任凭徐大人处置!”   李直这个响头磕的是十成十,等他抬起头来,额头已经冒了血,那一瞬间,周世耀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个下属怕是不能要了。   可李直这会儿全心全意看着的人,已经无瑕去看周世耀一眼。   而徐瑾瑜见状却只是皱了皱眉,抬手让李直起来:   “以后便是同僚,何须行此大礼?李大人先起身吧,稍后将此处清理一二即是。”   “徐大人……”   李直有些失神,他没有想到徐大人竟然对方才之事提也不提,这会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他凝聚心神,大声道:   “是,下官这就去!”   李直屁颠屁颠的走了,与此同时,户部诸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原本想要排挤徐瑾瑜的心思不知为何淡了下来。   周大人让李直认命。   可是,徐大人呢?   他不惜担责,生生将李直的性命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这时,有人上前行了一礼:   “今日在衙门外苦等大人不到,下官们这才趁着膳时来此用膳,还望大人见谅。”   有人打了头,之后众人也纷纷请徐瑾瑜见谅起来,徐瑾瑜闻言也不多说,只是淡笑摆手,好似方才态度强硬与周世耀对抗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可经方才之事,谁人不知真正敢担责的人是谁?   当下属的,就怕上官甩锅,而徐瑾瑜方才一句话,便已经让不少中立之人心思动摇。   而周世耀见状,只冷哼一声:   “雕虫小技,也敢在此班门弄斧?”   随后,周世耀冷着脸,直接甩袖离去。   而周世耀下属的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后,也忙冲着徐瑾瑜行了一礼,追着周世耀离开了。   等周世耀走后,徐瑾瑜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微勾。   这就生气了吗?   果然是居高太久,早已忘了做下面人时的滋味了。   所以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劝人认命。   “都散了吧,今日的文书送到本官这里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应是。   而等徐瑾瑜回到签押房的时候,里面原本的整洁度又上了一个台阶,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徐瑾瑜在屋子里环视一周后,一个提着茶水的身影走了进来。   “徐大人,这是小□□家自制的茶叶,咱们衙门的人都说好,您也尝尝?”   李直笑盈盈的说着,他额头上的伤也已经处理好了,徐瑾瑜只微微颔首道:   “李大人费心了,这屋子……”   “嗐,徐大人有所不知这屋子久不住人了,用香熏一熏,也能去去霉气,您也住的舒心些。”   “多谢李大人。”   徐瑾瑜随后状似无意道:   “对了,不知李大人可否告知我如今衙门的情况?对了,李大人也坐着吧。”   “不不不,下官来给您倒茶。”   李直说着,给徐瑾瑜倒了一杯茶水,恭敬的站在一旁。   徐瑾瑜扬了扬眉:   “李大人平日在周大人处便是如此?”   李直一愣,他以为徐瑾瑜想要翻旧账,当下只磕磕巴巴道:   “回,回徐大人,周大人说,要,要尊卑分明,吾等,吾等不敢僭越。”   “可那是周大人的规矩,来了我这儿,就按我的规矩,坐!”   徐瑾瑜的语气不容置疑,李直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坐了下去,徐瑾瑜这才端起茶碗道:   “李大人且说吧。”   李直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在上司的值房落座,这会儿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他腰背绷得笔直,随后这才缓缓道:   “是,大人。按制六部之中,尚书为首,可是此前圣上一直未曾为派何人任尚书一直,下官可是盼了好久才把您盼来!”   李直这会儿一脸赤诚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听罢,只是一笑,并未多言,李直见状,心里微微踏实,这才继续道:   “此前,因无人坐镇户部,所以应由两位左右侍郎大人共同掌权,只不过,下官瞧着倒一直是周大人负责暂代之职,一应文书、账本也皆在周大人手中。”   李直说着,小心的看了一眼徐瑾瑜的面色,圣上早在数月前便下了圣旨,可是周大人却至今还未有交接的准备,也不知徐大人如何作想。   “继续说。”   徐瑾瑜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眼睛微微一亮:   “茶倒是不错。”   这是徐瑾瑜没有喝过的味道,与成帝御书房的碧螺春,西湖龙井相比,这茶多了几分自由芬芳的味道,入口淡香微甜,十分与众不同。   李直听了这话,直接把腰挺的更直了些,徐大人这么说,那定是不介意他之前的话了。   随后,李直开始畅所欲言:   “侍郎大人之下,便是十三州使司郎中,其中常州、平州、牧州、桑州、淮州、连州六州皆是周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负责处理各州事宜。”   李直口中的这六州皆是一等一的富庶,可谓是大盛十三州,皆被周世耀一人掐了尖儿。   而随着李直这话说完,徐瑾瑜看着李直道:   “那不知李大人主管哪一州?”   “下官不才,是为蜀州使司郎中。”   李直恭声说着,随后继续道:   “以下官为例,下官手下另有员外郎一人、主事四人。只不过,便是下官手下亦有由周大人亲自点名送进来的下属。”   随后,李直向徐瑾瑜介绍了一下户部的日常工作,但中心主旨都在暗戳戳的暗示徐瑾瑜,周世耀非等闲之辈,不可硬碰硬。   李直与徐瑾瑜说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李直自觉起身出去看了一眼,这才回来禀报:   “徐大人,是几位同僚来给您送文书的。”   “请他们进来。”   李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正是下官方才与您所说的那几人。”   “无妨的。”   徐瑾瑜并不怵,甚至还有闲心想着周世耀要怎么敷衍自己。   李直见状,这才将几人请了进来。   六人来的快,手里捧着的文书账册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霉味。   “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诸位免礼,这是……”   徐瑾瑜懒得与他们周旋,直接开门见山道。   六人对视一眼,道:   “回尚书大人,这是往年下官所辖州府一应事宜的文书,账册,如今皆已在此,请您过目。”   徐瑾瑜没有接话,反而道:   “往年的?那今年的呢?”   桑州使司郎中笑着道:   “尚书大人初来六部,许是不明个中事宜的规矩,您如今多看一看旧制,也能更快上手。   至于今年的账册,下官等人正在加急整理,待下官等整理妥当,自当双手奉上。”   桑州使司郎中这话说的十分巧妙,既没有让徐瑾瑜面子搁不住,又句句是为徐瑾瑜好,听的一旁的李直心里都不由为徐瑾瑜捏了一把汗。   徐大人若是能得这些旧账册,熟悉旧制倒也不是一桩坏事,可是方才徐大人言及褚州之事,那便不是可以耽搁的了。   “竟是如此吗?好,本官知道了,东西且先放下吧。”   “徐大人!”   李直没忍住,直接出声叫道。   桑州使司郎中看了李直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警告,李直吓了一跳,犹豫了两下,嚅了嚅唇,嗫喏道:   “这些文书账册都有了霉味,指不定已经生了虫子,下官让人晾晒一二,您再瞧瞧,如何?”   李直硬着头皮说着,话中带着几分暗示,可徐瑾瑜却像是没有听懂一般:   “无妨,事态紧急,耽搁不得,诸位也去催一催其余六位郎中吧。”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桑州使司郎中等人对视一眼,眼睛含笑:   “是,尚书大人。”   到底还是年轻啊!   随后,六人离去,李直这才小声道:   “大人您怎么就接了呢?那些文书账册虽然也有几分用处,可若是不拿到最新的,褚州之事只怕……”   李直语气有些焦急,徐瑾瑜却很淡定:   “李大人稍安勿躁,不过是些许文书账册罢了。”   李直:“……”   那是些许吗?   每一摞都有半人之高!   可是,看徐瑾瑜态度实在坚定,李直也不好多说,只得道:   “下官稍后便让人将手下现有的文书账册送过来,不过还有一部分在周大人手里。”   “好,劳烦李大人了。”   李直连道不敢,但等他出了门,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徐大人还是太过年轻了啊!   好容易来了一个品行端正的上司,但只怕这尚书之位,他坐不稳。   徐瑾瑜并没直接开始翻看账册,而是先给成帝写折子,要人手。   这些账册看着数量不少。可大多都是因为繁体字的原因,占据较多的篇幅。   而之前让张煜培养的那批学习表格法的人,也该派上用场了。   至于那六州郎中特意送来旧账册让他熟悉旧制……他一定会好好熟悉的,只是熟悉出什么东西,那它也不知道。   徐瑾瑜一封折子写完,上面因为成帝的熏陶,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随后他这才招人进来将折子递出去。   等徐瑾瑜刚写完折子,便听到一阵有些熟悉的声音:   “尚书大人,下官蜀州使司员外郎奉郎中大人之命前来。”   “进来吧。”   徐瑾瑜抬眼看去,不由一怔:   “楚凌绝?”   楚凌绝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一刻与徐瑾瑜相遇,他手里捧着的文书账册也随着他手下一松,直接摔了一地。   “哥……大人。”   徐瑾瑜眼睛眨了眨,将方才因为激动升起的热意消退下去,随后绕过桌子,几步走到楚凌绝面前,帮着楚凌绝将地上的文书账册收拾起来,随后这才看着楚凌绝,温声道:   “进来说话。”   楚凌绝却有些抗拒道:   “大人,还是不用了。”   徐瑾瑜却直接抓起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进来,随后关上了门:   “他放你出来了?”   楚凌绝轻轻点了点头,宽大空旷的官服都随之摇了摇,徐瑾瑜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这么瘦了?”   方才,看到徐瑾瑜的时候,楚凌绝没有哭,可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关怀,却让他不由鼻子一酸,视线模糊:   “哥哥,我……”   楚凌绝哽咽失语,徐瑾瑜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手指在几个穴位处微微使力,楚凌绝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我前个才出来,不知道哥哥在这儿,要是知道……”   楚凌绝看了一眼徐瑾瑜,轻之又轻道:   “要是知道,我便不来了。我早就应该知道,他能让我出来,心里只怕另有盘算的。”   “不妨事,你能出来就好。来,坐,今日我尝到了一种好茶,给你也尝尝。”   楚凌绝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坐下,看着徐瑾瑜忙碌的背影,却不由微微失神。   茶水房一直都有热水,是以徐瑾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走了回来,一阵清冽的芳香袭来,是熟悉的味道。   “这是,郎中大人最宝贝的青雾茶?”   “不错,是李大人送给我的,确实不错。”   茶香袅袅,一室寂静,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一起,水汽氤氲了他们的眉眼,仿佛连眉间的愁绪也一并遮掩。   茶水入口,甜意沁人心脾,楚凌绝也忍不住赞了一句:   “真好喝。”   徐瑾瑜微微一笑:   “好喝,便来我这里常坐坐。”   楚凌绝看着徐瑾瑜那熟悉的浅笑,不由怔住,他回想起了当初他们同在西宿书院的时光了。   赏书泼茶,却终不似,当初。   “还是不来了,知道哥哥你现在过得好,我便知足了。”   楚凌绝轻轻的说着,他不知道临安侯的打算,若他知道自己亲近哥哥,只怕要想出更多歹毒的招式了。   “不,你要来。你来了,他才会放心。此前我还好奇,他为何要给户部左侍郎送礼,现在看到你我便明白了。   一万余两的银子砸下去,若是不让他听到点儿响声,他可是要闹的。”   徐瑾瑜浅笑盈盈的说着,楚凌绝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我听哥哥的。”   二人说完了正事,徐瑾瑜看着楚凌绝那副苍白瘦弱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当年那个曾经打马而过,快意人生的少年郎,竟是被临安侯府折腾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还有五日便是休沐,到时候我会让李大人邀你出来,到时候我找人给你瞧瞧身子,看着比我还差!”   那临安侯府,不会是克子吧?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的话,安静的点了点头,哑声道:   “好。”   之后的两刻钟里,楚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与曾经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安静。   等喝光了一壶茶水,楚凌绝这才惊觉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他连忙起身:   “哥哥,我得走了。”   徐瑾瑜没有强留,他点了点头:   “去吧。”   楚凌绝告辞离去,徐瑾瑜坐在桌前,愣了许久,这才开始重新动作起来。   他取过一本账册,重新誊写。   而成帝的行动能力也不是盖的,直接在晌午后给徐瑾瑜批了一批人,他们都授了八品至九品的官衔,被以属官的名义送进了户部。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成帝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毕竟若是只调一批胥吏的话,也不会这般声势浩大。   只怕三日后的大朝之时,御史都要就此来弹颏他了。   只能努努力,尽早做出些成绩了。   徐瑾瑜如是想着,对于这批刚刚被授了官,还兴奋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属官们下了命令。   不过,他们在初初授官的惊喜之下,干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誊写账册转变表格法的事儿,他们已经练了三年了。   三年磨刀,只在这一刻!   徐瑾瑜也被他们的热情影响,一个不小心直接加班过了头,等他出去的时候,赵庆阳都差点儿进来抓人了。   “瑜弟,陈大人为你调了新药浴,快回去试试吧!”   徐瑾瑜:“……”   啧,看庆阳兄这怕自己跑了的模样,自己是那种会逃药浴的人吗?!   随后,二人坐上马车,朝徐府而去,徐瑾瑜简单说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儿,赵庆阳听罢,将拳头捏的咯嘣作响:   “那姓周的老贼!他此前故意用五千两激怒圣上,只怕就是为了设计瑜弟!”   瑜弟初来乍到,能查出个什么?   到时候,户部说话的不还是周世耀?   “庆阳兄,天气热了,不要燥气这般重嘛!有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就瞧好吧!”   之后的两日,其余人也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旧文书和账册,美其名曰,让徐瑾瑜先熟悉旧制,可是今年的新出的账册之类却从不出手,其目的显而易见。   可徐瑾瑜对此没有一丝一毫愤怒,全部都照单全收,文书一一看过去,账册让属官一一核对过去。   终于,等到大朝之时,成帝还没有坐稳,便有御史弹颏徐瑾瑜居功自傲,向成帝摆谱讨人手之事。   虽然赏人的时成帝,可是圣上能有错吗?   不能!   那有错的只能是另一人。   “圣上,臣等自知徐大人功劳不小,可徐大人初入户部便直接向您讨要整整二十余人的属官,实在是,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御史言辞坚定的请求成帝一正这不正之风,而作为当事人的徐瑾瑜却慢吞吞的站了出来:   “大人这话,恕本官不敢苟同。属官之事确实属实,可这皆因事出从权,本官不得不如此呐。”   “哦?那不知徐尚书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可有什么发现?”   御史冷冷的看着徐瑾瑜,仿佛准备下一刻便要揭穿徐瑾瑜的谎言。   而徐瑾瑜听了御史的话,只是老神在在的抄着手,淡淡道:   “发现嘛,确实不少,只是不知御史大夫问的是哪一事?”   “旁的暂且不论,只褚州大雨之事,上一朝你户部说只能拨出五千两银子给灾区,不知如今徐尚书掌权,可还是原话?”   “这事儿啊。”   徐瑾瑜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右侧的左侍郎,一字一顿道:   “本官自然与侍郎不同,本官心肠软,便拨赈灾银二十万吧。”   “尚书大人,圣上面前,您岂能说这等空头大话!”   左侍郎没忍住,直接跳了出来。 第229章   周世耀这会儿一脸震怒的盯着徐瑾瑜, 怒声道:   “尚书大人初来乍到,可知近年我大盛多年征战,如今国库空虚, 各地都需支出,您在圣上面前放此大话,可要让下面人怎么活?”   “哦?侍郎大人这话恕本官不敢苟同。户部有没有银子,本官身为户部尚书,能不知道吗?”   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周世耀,不紧不慢道。   “尚书大人连今年的账册都没有过目怎么会知道?!”   周世耀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下一刻, 金銮殿内一片沉默, 就连方才弹颏徐瑾瑜的御史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左侍郎, 没吱声。   成帝更是直接冷声道:   “难怪徐爱卿要向朕借人, 原是你一直不愿放权!身为侍郎却把持户部,”   周世耀方才被徐瑾瑜随口一句二十万两银子气的头脑发蒙, 话赶话把实情说了出来, 这会儿他先是一愣,随后飞快描补道:   “圣上容禀, 徐大人身负大才, 可却从未接触过户部事宜, 故而臣才让尚书大人先熟悉旧制,以免出了岔子,倒不曾想, 尚书大人为了逼迫臣, 不惜, 不惜这般随意出言。   国库里哪怕是一文钱都没有多出来的,也不知徐大人如何, 如何能这般轻而易举的开出二十万两的赈灾银。”   周世耀反应过来后,三言两语便直接将锅反扣向徐瑾瑜,成帝听了周世耀这话,也是有些牙根发痒。   总是这周世耀说的再好听,也无法掩盖他不愿意放权的事实!   可偏偏此前成帝给徐瑾瑜的封赏太厚,一时有不少大臣对此表示赞同。   “不错,周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   “徐大人固然是人中龙凤,可若是贸然接触户部事宜只怕也理不出头绪来,如今这般倒是合适。”   “若是如此,只怕褚州赈灾银的调度事宜,还需要周大人周全此事。”   众人纷纷附和着,而周世耀只静静现在一旁,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尚书又如何?   待他理清旧账,也得个一年半载,届时圣上自然知道他是怎样一个无能之辈。   或许他在用兵之上又几分急智,可入了他的户部,他便是条龙,也得盘着!   “所以,周大人是笃定如今户部只能拨出五千两银子了吗?”   徐瑾瑜并未因为众人的附和便有丝毫慌乱,而是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徐徐开口。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这话,很是熟练的哭穷:   “尚书大人若是事后看到了账册就该知道了,这六部要银,军队要银,四处来财,八方出财,如何能有富裕的银两?”   “若是如此,敢问周大人,去岁巡盐可是巡回了整整一百五十万两,那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周大人可心中有数?”   徐瑾瑜不等周世耀回答,便继续道:   “根据进出文书记载,这一百五十万两中,有五十万两用于凉州军费,可是不巧的是……本官阅过凉州军营的开支文书,里面来自朝廷的军费,满打满算,可是只有三十万两,不知这剩余的二十万两去了何处?”   “这……”   周世耀疯狂头脑风暴的回忆起这笔账,随后,他脸色难看道:   “尚书大人,口说无凭……”   “所以本官已经于两日前派人前去凉州军营调阅文书归京,八百里加急之下,想必再过一个时辰便该到了。”   徐瑾瑜一错不错的盯着周世耀,淡淡道:   “本官生而过目不忘,此事断无出错之可能,如若地方账册与朝廷账册不相匹配,敢问应如何处置啊周大人?”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直接汗流浃背了。   若是如此,别说是近年旧账了,只怕从自己任职之时的账册都要重新核对一番了。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直接眼睛一亮,可是看徐瑾瑜却并未咄咄逼人,所以只得按耐住激动,冷冷道:   “周侍郎,你对徐爱卿之言作何解释?”   周世耀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圣上,只怕是手下人一时粗心,这才,这才有此失误,待,待臣回去定,定重新核对!”   “是吗?周侍郎执掌户部多年,竟然不知手下账册出了问题,反而是徐爱卿不过三日便查出漏洞,朕竟不知谁才是熟悉户部事宜之人!”   成帝有些讽刺的说着,周世耀没敢吱声,就连方才义愤填膺的御史,这会儿都悄咪咪的退了回去。   金銮殿上顿时寂静,过了许久,徐瑾瑜这才缓声道:   “圣上,当务之急还是褚州水灾之事,周大人失察之过已成事实,还是应先解决眼前事宜为重。”   周世耀见躲不过去了,也只得伏首请罪:   “是臣失察,还请圣上降罪!”   成帝眯了眯眼,恨不得立刻将其从头撸到尾,可既然徐瑾瑜开口,想必另有打算,故而成帝只冷淡道:   “周侍郎玩忽职守,着罚奉一年,廷仗十。”   “圣上!”   周世耀惊呼出声,他年岁大了,这廷仗如何吃得消?   成帝却眼神淡漠的看着他:   “周侍郎这是不服?”   周世耀清楚的知道,徐瑾瑜是圣上的人,他今日当着圣上的面儿说起自己为难了徐瑾瑜,还被徐瑾瑜抓住了把柄,这会儿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随即,周世耀咬牙道:   “臣不敢,谢圣上恩典。”   与先帝的骁勇善战之下的暴躁相比,成帝可谓是将一个温吞如水的守成之君做到了极致。   先帝时期,廷仗盛行,朝中人人自危,十分压抑。   可到了成帝时,宫里廷仗外包着的那层铁皮都是生了锈才换,可以想象其使用频率之低。   而现在,周世耀被成帝当庭赏了廷仗,也算是本朝头一遭了。   不多时,周世耀直接被当庭施刑,虽然周围有刑狱司人用屏风挡着,可是周世耀走进去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周大人,请吧。”   周世耀猛地抬起头,魏思武那张笑眯眯的脸映入眼帘,周世耀直接脸色一变:   “魏大人,怎么是你?”   “周大人的身份地位,由吾来才配得上。”   周世耀听得心里一突,当初朝堂之上,这位魏大人便一直向着徐瑾瑜说话,今日他对自己用刑,自己岂能落得着好?   可还不待周世耀开口,魏思武直接一抬手,立刻便有人堵住周世耀的嘴,将他按在了刑凳之上。   周世耀来不及挣扎就已经被按的结结实实了,随着一声声沉闷的板子声落下,屏风之外的众人也纷纷有些不忍直视的别过脸去。   与此同时,方才那位御史更是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人堆里。   而这时,赵庆阳这才慢吞吞道:   “所以,瑜……徐大人方才的意思,便是用这记错的二十万两,来赈济褚州灾民。”   徐瑾瑜与赵庆阳对视一眼,眼中含笑:   “赵大人说的不错。”   “唔,想必周大人一定很愿意了。”   赵庆阳语气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徐瑾瑜也附和道:   “那是自然,周大人只是一时失察而已,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也不由啧舌。   徐大人也是好手段啊!   这完全是用话把周大人的退路都给堵死了!   别说户部有没有这二十万两,便是没有,周大人都得自掏腰包添上了!   不过,此前褚州水灾之事让朝上诸人议论纷纷,现在有这二十万两赈灾银一解燃眉之急,也是极好的。   不多时,周世耀满脸汗水的从屏风后爬了出来,颤颤巍巍的叩谢皇恩:   “臣,多谢圣上赏!”   成帝面上不喜不怒,只道:   “那方才徐爱卿所言赈二十万两赈灾银之事,周侍郎可有异议?”   周世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瑾瑜,抿了抿唇,哑声道:   “臣,无异议!”   军费之事,他方才挨打的时候已经想起来了,如若此事真的闹大,到时候可就不是区区二十万两可以填平的了。   却没想到,这徐瑾瑜竟然宁愿要区区二十万两赈灾银,也不追究……   他倒是要感谢这徐瑾瑜的心慈柔软!   周世耀垂下眼,遮住眸中的阴沉。   随后,成帝以周世耀失察之过。责令周世耀将此事交给徐瑾瑜督办,随后又对捕风捉影的御史当庭申饬,这才叫了散朝。   等成帝离开,还跪在地上的周世耀被几人搀扶了起来,他看着一旁闲闲站着的徐瑾瑜,皮笑肉不笑道:   “尚书大人真是好手段,连那些发霉的旧账都能放得下身段去一一翻阅!”   徐瑾瑜微微一笑,看着周世耀动一下便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   “不及周大人。”   周世耀直接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却不幸牵动了伤口,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坐在了伤口上,疼的他惨叫一声!   徐瑾瑜见状,只是负手离开,淡声道:   “本官知道周大人心中有愧,便不必行此大礼了。”   随后,徐瑾瑜便转身离开了大殿,周世耀看着徐瑾瑜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徐!瑾!瑜!”   ……   徐瑾瑜刚出了大殿,走了没多远,便直接被冯卓叫住:   “徐大人,徐大人大喜,圣上有请。”   冯卓这会儿腰弯得那叫一个低,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圣上今个那叫一个高兴!   毕竟,圣上派去那么多人都不曾啃下的户部,今日竟然被徐大人撕开了一个口子!   冯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圣上请您有喜事的信息,徐瑾瑜见状不由失笑:   “看着冯大人,便已经是幸事一件了。”   冯卓闻言,笑的更开怀了。   冯卓随后引着徐瑾瑜朝勤政殿而去,周围不少官员看到冯卓笑盈盈的将徐瑾瑜迎走后,语气都变得酸溜溜的:   “要是咱们能有徐大人那么会来事儿就好了,连圣上的内侍官都能哄的那么高兴!”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静寂,随后大理寺卿硬邦邦道:   “徐大人心系百姓,操劳尤甚,这才能在短短三日内查出户部疏漏之处,岂是尔等可以碎言诋毁的?   诸位若是有闲,正好大理寺中有几桩案子本官尚无头绪,本官见诸位脑力绝佳,不如同赏?”   纪怀仁这话一出,众人连道不敢,随后作鸟雀散。   等终于清静后,这才有一人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纪大人呐,好久不曾见你这般口齿伶俐了。”   刑部尚书余鹤笑眯眯的说着,纪怀仁只是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方才本官不开口,余大人只怕也按耐不住吧?”   “啧,本官只是不曾想到,当年那个孩子,竟然这么快,便与你我并肩了。   而且,并非揠苗助长,他如今已经做了吾等当年费劲心力也做不到之事了。”   余鹤有些感叹的说着,户部在他们这一辈人眼里,那便是一块无法啃下的铁板。   他去过,纪怀仁去过,就连应青山也去过,可从始至终,让那姓周的连油皮都不曾伤着。   可叹。   可惜。   但幸运的是,现在有人竟是用了短短三日便做到了。   “圣上筹备良久,我瞧着,这怕是要变天了。”   纪怀仁看着春风和煦的天空,缓缓开口。   徐瑾瑜不知自己走后诸人的酸言酸语以及帮他说话的纪怀仁等人,这会儿他刚一进勤政殿,便被成帝热情的按在椅子上,让人上了茶水点心。   “徐爱卿这两日真是辛苦了!”   成帝也没想到徐瑾瑜不过寥寥数日便能真的做出成绩,当下激动不已。   徐瑾瑜闻言却谦虚道:   “回圣上,只是侥幸而已。”   “什么侥幸,爱卿这是实力!”   成帝都不允许徐瑾瑜谦虚,这会儿他坐在御案前,捧着一碗茶水,悠悠道:   “户部掌我大盛钱粮,周世耀身为两朝元老,手中势力实在盘根错节,朕屡次欲断其羽翼,却总被其逃脱过去,今日徐爱卿这一计,干脆利落,竟是让其无从防备!”   “圣上言重了,臣不过是因周大人的轻视,这才能侥幸略胜一筹。”   周世耀的打算是要用褚州之事打压徐瑾瑜,不惜用旧账来拖垮徐瑾瑜。   而徐瑾瑜索性从账册入手,这时侯他每去一个地方便会仔细查验其文书账册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军费,乃是每年占据国库开支的大头,尤其是这两年,因为成帝的守成,让原本臣服的诸国蠢蠢欲动。   不得不加强军费投入,可是军营落在边关,天高皇帝远,也是最好做手脚的。   是以,徐瑾瑜从一开始便目的明确的查阅相关方面的账册。   这才能在短短三日内,给予周世耀精准打击。   徐瑾瑜虽然说的轻松,可是成帝又不是没有派过人与周世耀夺权,可都接二连三的失败,他自然知道徐瑾瑜这一次的成功不易。   “徐爱卿此举可谓是神来一笔,只可惜方才徐爱卿太过心软……”   成帝低低的说着:   “褚州水灾已成定局,若是能借此事让户部重新归权,才是上上之策。”   徐瑾瑜听后,却摇了摇头:   “圣上以为方才臣不开口,周大人便会当真伏法吗?账册有问题,周大人可以推给照磨所,银两有问题,周大人可以推给银库大使。   二十万两军费,对于周大人来说,还不够。届时只怕又是一番争执,待下一个大朝,焉知又有什么变数?倒不如,拿到现有的。”   成帝听罢,沉默了一下,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朕急躁了。”   他方才差一点儿就想要赐死周世耀了。   徐瑾瑜没有就此事继续探讨,而是转而道:   “臣本以为圣上这里的茶水已经足够不错了,可却不曾想到,户部蜀州使司郎中家中自制的茶叶也能与之一较高下,着实不错呢。”   成帝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也不再沉湎方才的急躁,这会儿他平静下来后,听徐瑾瑜这么一说,却是来了兴致:   “能得徐爱卿这般夸赞,那朕可是要好好品一品了。”   徐瑾瑜亦是微微一笑:   “圣上尝过便知。”   君臣二人随后又说了一会儿话,成帝这才放人。   与此同时,户部衙门之中也并不安宁。   周世耀一党清楚的知道大人将要在今日大朝是对尚书发难铺垫,待到事成之时,这户部又是他们的天下。   而中立一派心里也是有些紧张,平心而论,和周大人办差实在有些提心吊胆,他们也想踏踏实实的活着啊。   另一边,李直捧着一碗茶,久久没有动,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手背上青筋暴起,足以想象其用了多大的力。   他清楚的知道,今日的大朝便是两位大人一较高下的日子,谁胜谁负,将决定今后户部的风向!   楚凌绝这会儿也蹭进来为李直添了一壶热茶,李直回过神来,看着楚凌绝,缓缓道:   “楚大人也坐吧。”   “李大人,这不合规矩。”   “你在徐大人那儿难道徐大人是让你站着喝茶的?”   李直哼了一声,楚凌绝的出现倒是让他转移了注意力,楚凌绝愣了一下:   “李大人……”   “你身上那么弄的青雾茶的味道,当我闻不到?徐大人还真舍得,我才给了他那么点儿,他便舍得让你尝尝了。”   李直看了一眼楚凌绝,他知道这位的身份,可圣上打压勋贵,故而这些勋贵子弟在某些程度上也并没有什么优待。   只不过,李直隐隐约约记得当初临安侯干的荒谬事儿,当初楚家嫡子降生,其余三公对此颇为关注,这有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大家伙都清清楚楚,那么现在这位临安侯世子的真正身份便有待商榷了。   可让人奇怪的是……徐大人竟然和这位楚世子关系甚好。   李直眼中闪过八卦的光芒,看的楚凌绝都不由局促的抓紧了衣摆:   “李大人说的什么,下官听不懂。”   “啧,听不懂?徐大人还让本官休沐日请你去丰登楼一聚呢,你意下如何?”   楚凌绝没想到徐瑾瑜办事效率这么高,这两日徐瑾瑜在签押房几乎连门都不出,可想而知其有多忙,可他仍还惦记着自己……   “我,我去的,有劳李大人了。”   “别谢本官,本官就是下个帖子的事儿!”   李直捋了捋唇边的两缕胡须,慢悠悠的说着。   不管今日徐大人是胜是败,他蒙受徐大人救命之恩,自当站在徐大人身后。   说话间,下朝的钟声响彻整个皇宫范围,诸人皆在衙门口等候上峰回衙门训话。   李直到的时候,周世耀手下的六位“得力干将”已经占据了最好的位置,看到李直过来,忍不住出言讥讽:   “呦,这是何处来的二皮脸?今个在这儿贴一贴,明个在那儿贴一贴,这后日又得去哪儿呢?”   “风吹墙头草,直往两边倒呐!”   “哈哈哈哈,罗大人此言甚妙!”   众人嘻嘻哈哈的看着李直,虽然未曾点名道姓,可意思却分外鲜明,便是楚凌绝见状都不由皱了皱眉。   “大人,他们太过分了!”   “他们这是觉得徐大人必败无疑。”   何止是他们,便是自己也无法笃定徐大人能胜。   他一想到那么多账本,便觉得头都要大了,而徐大人又如何能在三日之内理清头绪?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在户部久了,对于他们排挤同僚的手段也看的多了,李直清楚的知道,在这样的账本堆积之下,便是徐瑾瑜长了一千只手也不一定能后将其理清。   何况,他只得了圣上派来的二十人而已。   可圣上也已经尽力啊。   李直忍不住叹息一声。   楚凌绝听到了李直那微不可查的叹息后,不由绷紧了脸,从李直的叹息中,他嗅到了今日朝会的不平凡。   这会儿还不到辰时,春寒料峭,原本那六人站在外面人一进来便能看到自己的好位置处,这会儿却成了一个天然的上风口,冻的他们鼻尖通红。   而在这样的寒风之中,他们静候了整整两刻钟。   两刻钟过去了,众人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儿,虽派人去其他衙门打探一二。   很快,消息便被带了回来:   “周,周大人被圣上罚奉一年,当,当庭赐了廷仗!出了,出了宫门便疼晕了!”   那人这话一出,六人面面相觑,随后急急追问:   “那徐尚书呢?他如何了?!”   许是六人的表情太过狰狞急切,那人咽了咽口水:   “徐大人被圣上请去宫中,有事相谈,尚不知何时归来。”   这话一出,徐尚书和周侍郎的成败已由定论!   六人只觉得眼前一黑,相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与此同时,李直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第230章   随后, 李直与楚凌绝对视一眼,二人面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李直这才负手悠悠道:   “本官就知道,徐大人不是凡人, 岂会那么容易输掉?”   楚凌绝:“……”   方才大人你可不是这样啊!   但没来由的,楚凌绝也忍不住勾了勾唇,他的哥哥向来都是极聪明的!   而这时,牧州使司郎中忍不住小声道:   “那,咱们还等吗?”   桑州使司郎中咬了咬牙,沉声道:   “等!”   现在是徐尚书占据上风,他们若是不等只怕更容易被其抓住马脚不放, 届时恐会有大问题!   于是乎, 六人在其他人面上仿佛矗立起的挡风人墙一般, 把自己冻的涕泗横流, 耳边还要听着李直和他手下的员外郎笑盈盈说话的声音,简直都要气炸了肺。   偏偏就是如此, 有些中立派也开始加入了李直的谈话, 让那寒风中的六人气的胸口一起一伏。   待周大人回来,有他们好看!   又过了两刻钟, 众人才看到徐瑾瑜跟在冯卓身后, 慢悠悠走过来的身影, 众人顿时肃了面色,待徐瑾瑜走到进前时,齐齐道:   “下官等参见尚书大人!”   徐瑾瑜看了一眼前面被冻的鼻子红彤彤的六人, 眉梢微微一挑:   “诸位免礼。”   “谢大人。”   众人齐声说着, 这才直起了腰, 随后等着徐瑾瑜宣告今日朝中之事,徐瑾瑜也没有耽搁, 直接淡淡道:   “今日朝上,户部决定为褚州灾区拨二十万两赈灾银,此事交由本官处置,烦请诸位配合。”   “这,徐大人,咱们户部如何能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啊!”   桑州使司郎中急急说着,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如何拿不出,只你桑州一州每年税赋也有百万两,匀出二十万两也不成?”   “徐尚书,您看的都是旧账……”   “旧账又如何?以往数年累计的记载,难道在今年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去岁至今,桑州一直风调雨顺,本官倒要问问,这桑州百万两的税赋都用到何处了!”   “这……”   桑州使司郎中犹豫着,脑中一片挣扎,他负责桑州事宜,自然知道徐瑾瑜这会儿没有说什么虚言。   可这银两的用处……他要如何解释?   偏偏这时,徐瑾瑜还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桑州使司郎中:   “郎中可想好了说话,否则今日周大人之状,便是尔之来日!”   徐瑾瑜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那桑州使司郎中闻言不由脚下一软,后退一步。   “尚,尚书大人容禀,此事皆由周大人调度,下官等不敢擅言。”   “哦?既是如此,那听起来这户部倒成了周大人的一言堂了?”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身为桑州使司郎中,你连当地税赋的去向都不知道,本官不知你是糊涂,还是渎职?!”   徐瑾瑜这话一出,桑州使司郎中顿时面色巨变,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沁出,他心中叫苦不迭。   早知周大人不在,他方才便不该出头,难不成那徐瑾瑜还能去周大人府上强求不成?   “下官,下官……”   徐瑾瑜随后看向众人,语气冰冷道:   “今日上朝,本官意外发现去岁送至凉州的军费出入甚大,周大人对此自认失察之罪,先如今,周大人因故不在此处,烦请诸位仔细回忆当初这笔银子的去向,并在今日下值前交一份文书至签押房。”   有方才桑州使司郎中被问渎职之罪的例子比着,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侯,只得同意。   随后,徐瑾瑜说完这才看向冯卓,冯卓还是头一次看到少年在外的风姿,那是笑意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这会儿收到了徐瑾瑜的示意后,冯卓这才走了过去,他清了清嗓子:   “哪位是蜀州使司郎中李大人?”   李直有些不解,可是对上徐瑾瑜含笑的眼神,他还是走了上去,拱了拱手:   “冯大人。”   这位御前红人谁人不知,这会儿被其交出来,李直心里是又激动又紧张。   “这便是李大人?李大人且随咱家走一趟吧!对了,还请李大人带上些青雾茶。”   冯卓这话一出,李直顿时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徐瑾瑜,徐瑾瑜只冲着他微微颔首,李直立刻兴奋又激动的应了一声:   “是!冯大人稍后下官片刻!”   随后,李直又冲着徐瑾瑜行了一个拱手礼,这才屁颠屁颠的向值房跑去,留下一干又羡又妒的同僚。   他们皆不过是一介小小的五品官员,大型场合基本没有他们的份儿,可以说,除了殿试,或许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圣上第二面了。   可是这会儿他们看到了什么?   徐大人不过是去了一趟皇宫,便向圣上引荐了李直,那李直何德何能?   那蜀州也不过是一个政绩平平,税赋平平的州府而已!   李直带着自己所有的青雾茶,乐颠颠的跟着冯卓走了,而徐瑾瑜看了一眼暗潮涌动的众人,弯了弯唇。   这世上可没有永恒的敌人,可却有永恒的朋友——利益。   李直高高兴兴的走了,回来更是直接带了黄金百两,他一进衙门,也不耽搁,直接便去了签押房。   “大人,下官李直求见!”   “请进。”   李直进去的时候,徐瑾瑜还在整理账册,他看到李直有些惊讶道:   “李大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直直接挠着头笑了笑:   “下官携青雾茶入宫后,圣上很是喜欢,还赏赐了下官金子。下官自知若凭自己自不会有今日,故而……”   李直说着,直接将怀里的金子放在了徐瑾瑜的案头:   “这些赏赐于情于理都该属于大人的,下官已经得到了比金子更重要之物,是以这些金子还请徐大人笑纳。”   李直说完,随后便低下了头,只是眼神中的敬仰之色愈发浓烈。   可徐瑾瑜听了李直的话后,却表情一厉:   “李大人!”   “下官在!”   李直下意识的站端站好,看的徐瑾瑜眼睛他,随后他揉了揉眉心:   “李大人,你且坐着说话吧。这些金子,李大人且收下吧,我想……李大人比我更需要这些金子。”   徐瑾瑜如是说着,想起了李直袖口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缝补痕迹。   可李直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大人不知道,圣上金口御言,让下官每月送一次茶叶入宫呢!”   只这一次面圣的机会,便是百两金子都不换!   徐瑾瑜听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看来圣上是对李大人的茶很满意。”   李直高兴的点了点头:   “下官妻族制的茶,一向极好,只不过下官位卑言轻,这才一直不曾为人所知,今日,那都是托了徐大人的福。”   李直激动的面色涨红,他在户部沉寂了这么久,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得见天颜,谁曾想……   “哪里哪里,也是尊夫人家族心灵手巧啊。”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李直也是不好意思的一笑,可是面上却是满满的骄傲之色。   “这金子呢,我便不收了,李大人能有今日的登云梯,也离不开尊夫人母家的相助,故而李大人还是谢该谢之人吧!   至于我嘛,待到明日休沐,李大人便请我在丰登楼上,美餐一顿如何?”   李直听了这话,点头如捣蒜:   “下官都听大人的!不过,明日楚世子……”   “那还望李大人莫要怪我多带一二友人了。”   “大人想带几人带几人!”   李直立刻说着,徐瑾瑜不由失笑,随后又叮嘱李直莫要忘了公事,这才让他离开。   而等李直出了签押房,回到自己的值房时,时不时有人翘首看过来,李直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楚大人,他们这都看第几次了?”   楚凌绝抬头看了一眼,思索了一下:   “算上这次,应当是第十三次了。”   “啧,果然是十年沉沙无人问,一举面圣天下知啊!想看让他们看去吧!”   李直随后拿出了十二分干劲儿,将徐瑾瑜叮嘱要的文书写的尽善尽美。   就连过往的账册,他都将自己印象最为清楚的几笔写了出来,这几笔他是有把握不会出错的。   他隐约可以猜到徐大人此举的用意,是以……便由他来抛砖引玉吧!   也看看没有周大人在侧,群龙无首的诸人又能给出怎样的答复吧!   李直怀里揣着黄金百两,写文书写的那叫一个乐陶陶。   而外面它那其余十二位同僚却不这样,这会儿一个个装作不经意的从李直的值房外走过,看着李直那满面春风的模样,酸的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酸意。   与此同时,他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终于回来了,桑州使司郎中率先发问:   “如何,那李直可是得了什么赏?”   “回,回大人,听说是李大人进献青雾茶,颇受圣上喜欢,圣上御赐李大人黄金百两!还,还许李大人每月入宫进献一次青雾茶!”   “什么?!”   桑州使司郎中面色一变,他手握大盛最为富庶的州府,一向在侍郎大人颇有几分颜面。   可即便如此,侍郎大人也不曾为自己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可李直……他就凭那几罐平平无奇的青雾茶,竟然得了圣上的赏识!   每月一次面圣的机会,岂是谁人能有的?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心里如同百爪挠心一般,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若是那日被噎住的人是我便好了!”   顿时,让众人直接沉默下来。   跟了周大人这么久,也没有混上这种好事儿,可李直不过短短三日便在圣上处有了名姓!   可事已至此,众人现在还有一事要讨论:   “这文书,咱们可是要照实写?”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陷入沉思之中,淮州使司郎中低声道:   “咱们都好说,只是若李大人写一些咱们没写的东西,那……咱们岂不是更惹怒了徐尚书?”   从李直倒戈的那一刻,十三州使司便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现在李直得了大利,只怕对徐尚书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了。   可李直对徐尚书掏心掏肺,那徐尚书下一刻便该对他们掏心掏肺了!   没看到连周大人头一次和徐尚书对上,都狠狠挨了一顿吗?   这要是他们,这还能落得着好?   于是乎,十二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宁州使司郎中率先表态:   “当初,尚书大人以一己之力,还宁州安宁,说起来也算与我有些渊源,便是对尚书大人坦言相告又如何?”   “不错,我凉州可是在尚书大人手中才得以还春的,诸位,我先行一步。”   眼看宁凉二州郎中都表了态,其余十人犹豫了一下,又有四人表示赞同方才二人的话,先行退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六人沉默了一下,桑州使司郎中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欺人太甚!要是周大人还在衙门,他们焉敢如此!一个个都如那李直一般,毫无气节,不过墙头草尔!”   牧州使司郎中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轻轻道:   “话虽如此,可是咱们这位尚书大人也确实手段非常人呐,周大人一向谨慎,不也马失前蹄?”   “所以,你的意思是……”   桑州使司郎中皱眉看着牧州使司郎中,继续道:   “周大人现在不在,焉知那徐尚书会做什么,那咱们这文书究竟要怎么写?”   “照实写。”   牧州使司郎中慢悠悠的说着,桑州使司郎中眉头紧锁,一时有些不能理解。   “账册怎么写,咱们就怎么写。那徐尚书不过是因为拿不到账册,这才用此法子。   他想看,便给他看,可他看了又能如何?那些旧账他又有多少精力一一去对?”   牧州使司郎中这话话音刚落,桑州使司郎中顿时眼前一亮,随后一拳砸在掌心:   “不错,那些账册……”   桑州使司郎中险险住口,可是眉眼却已经带上几分笑意:   “只要咱们撑到周大人回来,那徐尚书又能耐咱们几分?”   牧州使司郎中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当日傍晚,徐瑾瑜陆陆续续收到了十四道文书,其中右侍郎是最后呈交上来的。   等徐瑾瑜一一阅过之后,唇角勾起:   “有意思。”   其余七州郎中呈交上来的文书上有关户部银两去向的内容都有不少缺漏之处。   可唯独那六州郎中,内容十分细致详实,好像是照着账本一比一抄录的。   而那仅剩的一封,也是来自右侍郎的文书。   徐瑾瑜听魏思武提及过此人,此人在自己远赴北疆之时,屡次在朝堂之上以自己之事引战。   可是,这封文书除了账册信息与那六州一般无二外,却隐隐有想要投靠自己之意。   徐瑾瑜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当下不由按了按眉心。   这户部,有意思的地方还真是多了去了。   而从这些文书之中,徐瑾瑜可以清楚的看出来,周世耀对于户部中人的依仗情况。   诸如右侍郎、六州郎中可以接触到所有账册信息,而其余七州则是只能通过自己的回忆来书写文书。   这其中,右侍郎有些摇摆不定,而那七州则是直接被周世耀舍弃的存在。   自此,户部势力划分已经明确。   而根据六州郎中呈交上来的账册,徐瑾瑜结合此前整理出来的旧账册一一推算过去,那叫一个严丝合缝。   看来这一批账册做的是极好。   而在文书交上去后的一段时间,众人几乎都心怀忐忑,不知道徐瑾瑜是不是要将谁人拉出来立威。   然而,直到下值徐瑾瑜都没有说一个字,这让桑州使司郎中率先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躲过一劫了!   牧州使司郎中见状,却忍不住蹙了蹙眉心,终是没有说什么。   若是那位徐尚书聪明的话,便该知道谁才是知道最多的人,他也不应在李直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才对!   他们,才是能帮得上他的人!   可谁曾想,下值后,徐瑾瑜直接与李直并肩而行,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连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员外郎都亲近有加(?)!   等到翌日,正逢休沐日,徐瑾瑜一早便出了门,至丰登楼,而那里李直和楚凌绝却已经等候多时了。   楚凌绝看到徐瑾瑜后,唤了一声大人,徐瑾瑜却含笑看他:   “在外还这么生疏?”   楚凌绝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耳朵微红,随后轻声道:   “哥哥。”   李直听后,直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咳咳咳,徐,徐大人,难不成临安侯府当初……”   “临安侯府?”   徐瑾瑜瞥了李直一眼,一字一顿道:   “本官可与临安侯府没有分毫关系。”   “那……”   李直看了看徐瑾瑜,又看了看楚凌绝,随后他识趣的闭上了嘴,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徐大人的什么秘密。   不过,这也是徐大人信任自己的象征!   李直这么一想,又干劲儿十足的和徐瑾瑜说了好一会儿自家夫人得知自己献了青雾茶后的种种,那叫一个激动非常。   徐瑾瑜也没有想过李直竟然是个妻奴,平日里在衙门里不便多说,今日休沐,一开口便是我夫人如何如何,听的旁人只觉得都有些饱了。   不多时,陈为民如约而至,李直起初并不认识,但等徐瑾瑜介绍后,才知道这位便是与徐瑾瑜同榜的那位榜眼,一时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竟然能与徐大人比肩,那才是真正的人物!   随后,陈为民为楚凌绝仔细诊脉过后,对上徐瑾瑜有些担忧的目光,他缓声道:   “并不是什么大事,徐大人不必担心,只是楚大人长时间的忧思过度,这才日渐消瘦,只要吾开上些疏肝解郁,调和气血的药,便能调养回来。”   “那便多谢陈大人了。”   徐瑾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陈为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楚凌绝低低道:   “徐大人且放心吧,楚大人一切安好。”   楚凌绝是第二次听陈为民在短短的时间内这么说,他不由眉心微皱,哥哥是在担心什么吗?   可是看徐瑾瑜没有解释的意思,楚凌绝也只是乖乖坐在原地,也向陈为民道谢。   而一旁的李直见状也不由啧了啧舌:   “乖乖,当朝文状元会打仗,文榜眼还会行医,不知陈大人可否为我瞧一瞧?”   陈为民没有拒绝,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只道:   “肾气不足,李大人是否常觉力不从心?还望李大人日后行事节制,若真……无法克制,还须服用一些固本培元之物才是。”   楚凌绝听罢,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李直,李大人看着很是壮硕,陈大人何出此言?   而徐瑾瑜听懂了陈为民的话后。也不由轻咳一声,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耳尖微红。   虽然方才他听李直一直秀恩爱时观其面色便有所感,可这会儿被陈为民大喇喇说出来,他反而有些尴尬。   而一旁的李直,这会儿脸直接变成了猪肝色,一边是自己的上司,一边是自己的下属,结果这位陈大人竟然说自己不!行!   这这这,他他他!   简直让他恨不得即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陈大人还未娶妻吧,待陈大人娶妻之后,只怕也过犹不及……”   李直哼了一声,而陈为民又不紧不慢道:   “吾这里有一批固本培元之药,效果还算不错,不知李大人可需要?”   李直上一刻还有些责怪陈为民的直言,可这会儿听了陈为民这话,直接眼睛一亮:   “需要需要!陈大人真乃当世华佗!”   那副模样,逗的众人不由会心一笑。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一晌的时间便已经过去,等众人各自在丰登楼告别之后,徐瑾瑜也负手慢悠悠的朝家中而去。   此前,成帝还在想给徐瑾瑜换个宅子,可是如今京中空中的,地段比较好的只有曾经的永安侯的宅子。   可那宅子到底也是圣上的母族,徐瑾瑜自然不会随意染指,故而徐瑾瑜说新屋还没有住够,便请成帝缓和一二。   毕竟,他现在的屋子与思武兄比邻而居也就罢了,而且不管是上值还是出城都十分的方便。   就连丰登楼也距他府上不远,是以徐瑾瑜索性散步着走回去。   可今日也不知为什么,徐瑾瑜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半个熟人,这会儿正行色匆匆的朝北而去。   南平北贱,也不知这位右侍郎好端端的为何要独身前往城北呢?   徐瑾瑜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这事儿与右侍郎递给自己的那封文书有几分关系,于是他便小心的跟了上去。   右侍郎是常服出行,穿着打扮都很普通,若非徐瑾瑜过目不忘,且一直小心跟着,只怕还会跟丢了。   过了半个时辰,右侍郎绕来绕去,终于在一户院子外停了下来。   “笃笃——” 第231章   但见右侍郎上前扣了扣门, 随后一个老者打开了门,一向不苟言笑的右侍郎顿时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二人随后入内说了约莫两刻钟的话, 这才见右侍郎出来。   徐瑾瑜又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右侍郎不会回来后,他这才上前叩门,不多时,那老者一面开门一面道:   “呈明,可是又忘了什……”   老者看着有些陌生的徐瑾瑜,顿时愣住了, 徐瑾瑜苍白着脸, 咳嗽两声道:   “咳咳, 今日街上热闹, 方才我与家中下人走散了,不知可否在老丈处讨一碗水喝?”   徐瑾瑜今日穿着一身霜色的春衫, 徐母做的是京中最时兴的款式, 选的也是最清冷出尘的颜色,这会儿他临风而立, 衣带飘飘, 如仙降世。   老者也是不由一愣, 思索了一下,随后这才缓缓打开了门:   “自无不可,后生, 随老夫入内吧。”   徐瑾瑜笑着道了谢, 可却在观察着老者, 这老者双鬓花白,约莫已是花甲, 可即使如此,他身子骨也颇为硬朗,身上的衣衫也是文人惯穿的青衫,很是整洁,脚上一双黑色踏云履,倒是动作利落。   一路走来,这院子不过一进院子,显然并无旁人在此。   而随着老者行走间,衣角的几点墨渍一闪而过,徐瑾瑜遂垂下眼帘。   “后生,你且稍等片刻。”   老者态度平和,叮嘱了一句便去烧水了,而徐瑾瑜也是安静坐在明堂,并未移动。   但即使如此,明堂正中所画的一张秋戏图却吸引了徐瑾瑜的注意。   与徐瑾瑜所习惯的素描不同,这幅画重于工笔,但其眉眼间仍与老者有几分相似。   这会儿,图上两个四五岁的孩童抱着一娄红通通的柿子追逐打闹着,妇人端着一盘葡萄含笑看着,此时明月当空,应是中秋拜月之时。   果不其然,等徐瑾瑜将视线下移,但见一行“拜月秋嬉图,作于景庆三年八月十五日夜,与吾妻儿拜月有感。”   而今却已是景庆二十八年,若是这老者的孩子,现在也应至而立之年了。   不过,右侍郎已至不惑,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画中的主角。   而就在徐瑾瑜盯着话看的时候,老者提着一壶热水走了进来,遂道:   “后生,莫看了,来喝水!”   徐瑾瑜点头谢过,笑着问道:   “老丈,其上可是您家中亲眷?”   老者有些失神,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只可惜,斯人已逝,老夫也只能凭借这些死物回忆当年了。”   老者说着,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抹水光闪过,徐瑾瑜忙当放下手中的茶碗道:   “是我的错,竟是让您想起伤心事儿了。”   老者摆了摆手,看着画儿叹了一口气:   “不妨事。”   老者虽然如是说着,可是眼睛却盯着那画儿一错不错,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   “算起来,他们已经走了二十五年了。”   徐瑾瑜想了想,道:   “若是老人家实在思念,我或有法子,让您一解思念,全当谢您这碗水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老者顿时来了精神,他不由道:   “后生,不知你所说的法子是……”   徐瑾瑜笑了笑,请老者准备了纸张,他随身带着炭笔,随后在老者的口述中,让他已逝的亲人在白纸上渐渐呈现……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停下了笔,而白纸之上,两个幼童欢笑追逐,仿佛下一秒便会从画上跳下来。   一旁的妇人这会儿浅笑盈盈,水眸盈盈看过来的时候,老者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桃娘,桃娘——”   老者激动的扑过去,如同干枯树皮一样的手指在画上妇人的轮廓处轻轻触碰,颤抖的不成样子。   一滴浑浊的泪水砸在纸上,老者吓得连忙用衣袖轻轻去沾,但还是有些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痴痴愣愣的看着:   “桃娘,大郎,二郎……”   时隔二十五年,他终于仿佛又看到了亲人。   曾经,他恨自己才疏学浅,描摹不出一二亲人的神韵,现在纸上栩栩如生的妻儿,让他只觉得仿佛在做梦。   徐瑾瑜静静的看着老者激动不已的模样,安静的等他冷静下来。   而老者将亲人的画像看了又看,过了足足一刻钟,这才终于放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后生,让你久等了。这人老了,就是多愁善感,我这些日子总梦到当初我们一家人,还以为是桃娘要来接我了……”   “您老一看便是长命百岁之相,以后有的是福享呢!”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老者不由一笑:   “你这后生倒是嘴甜!”   “哎呀,那是老丈您家中的水也甜呢!我瞧着这拜月图,画的不像是京城之处,倒像是……平洲?”   徐瑾瑜又端详了一下,老者也不由一怔,随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徐瑾瑜:   “后生倒是好眼力,老夫在京城已经待了十年之久,一口官话说的也算地道,竟不知你是如何知道老夫的故籍?”   徐瑾瑜笑了笑,随后指了指外面那张拜月图:   “并非是口音的缘故,老丈那画中的柿子出自北地,而葡萄盛产与我大盛的常州、平洲一代。常州居南,故而我才大胆一猜。”   “好精巧的心思,好仔细的观察!后生,你是老夫见过的人中数一数二的。”   “您谬赞了。”   徐瑾瑜含笑说着,随后,徐瑾瑜又就当初途径平洲的所见所闻和老者交谈,老者听着听着,也不由为故乡的改变而惊叹连连,一时二人相谈甚欢。   乍听一声春雷阵起鸣,忽而春雨绵绵入土柔。   老者方才已经为徐瑾瑜续了三回水了,徐瑾瑜若是有心与人攀谈,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不会词穷。   这会儿,眼看天空落了雨,老者不由笑道:   “下雨天,留客天,后生今日要在老夫处多留一留了。”   “求之不得,只盼您别嫌我话密。”   “怎么会,老夫也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了啊。”   老者的语气有些怅然,徐瑾瑜闻言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锋: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景庆五年时,平洲倒是发生了一起旱灾,多亏朝廷赈灾及时,这才避□□民涌入京城。”   徐瑾瑜这话刚一出口,那老者顿时脸色一变,痛声道:   “什么赈灾银!什么赈灾粮!老夫统统没有看到!”   “老丈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是记得当年的那场赈灾,可是本朝立国以来唯一一次范本式赈灾。   据说,那次赈灾十分及时,使得本地无一流民流出,平洲亦是风平浪静,圣上对此都赞不绝口。”   那是成帝登基后,发生的第一场大灾,周世耀调度得当,平洲知府配合默契,二人联手压下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旱灾,更是避免了流民冲入京城造成动荡的可能。   而也是那时候,成帝将周世耀看入眼中,暂时没有削他的权,谁曾想……   徐瑾瑜话音落下,老者的眼睛赤红,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什么赈灾?他们是在吃人肉,喝人血啊!后生啊,你可见过一把米粮便是一月口粮的赈灾粮?老夫见过!   饿殍遍地,所有想要离开平洲的人都被飞来的流箭射杀!城内米价居高不下,夜里盗抢多有发生。   易子而食,如若没有孩子,那便去偷,去抢别人的孩子,我家大郎二郎便是……可恨我当初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老者的眼睛暴起鲜红如血的血丝,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煮的咕嘟咕嘟的铁锅里,看到了大郎的残肢,二郎腕上的平安红绳如同血线一般在水面上漂浮……   “孩子吃完了,便是女人,我已经让桃娘躲在了地窖里,可恶邻多嘴,我出去寻找吃的时候,桃娘她也不幸,不幸遇害。”   老者说着,泣不成声起来:   “赈灾粮真的不够啊,饿极了的人,就是一群疯子!疯子!”   徐瑾瑜看老者实在情绪激动,连忙在他的后背轻抚,并按揉几个穴位让他情绪镇定。   可随后,老者却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角还有残存的泪痕:   “徐大人呐!求您做主啊!求您为草民枉死的妻儿做主!!!”   徐瑾瑜立刻扶住老者,忙道:   “您年岁大了,先起来说话。”   老者缓缓站了起来,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徐瑾瑜端了一杯水递给老者,随后道:   “不知文侍郎何在,今日这出戏,可是他精心设计,若是本人不在,那便有些太无趣了。”   徐瑾瑜语毕,一人款款走入:   “尚书大人见谅,下官并非有意算计您,这厢给您赔罪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这个据说给自己使了几次绊子的文侍郎,扬了扬眉:   “原来文侍郎也知是算计呀,不知现在的结果,文侍郎可满意?”   文侍郎闻言,低下了头,随后拾起衣摆,直接跪了下去:   “尚书大人,一切都是下官的错,下官任凭您处置,只是平州旱灾的冤屈,普天之下,只怕只有您才能申!”   “听起来,文侍郎倒是观察本官良久了?”   文侍郎没有反对,而是看了一眼老者,低低道:   “尚书大人,下官只想要老师毕生所求能有一个好归宿。”   他一直在观察,整个大盛有能力将周世耀绳之以法之人,可是,从纪怀仁到余鹤,再到应青山,他们没有一人能在周世耀手中讨到半分好处。   他从一个小小的属官,一路成为三品大员,可也始终没有找到有此能力之人。   而这个时候,徐瑾瑜出现了。   少年以一己之力,平南疆,定北疆,荣耀归朝,正是势头最高昂的时候。   甚至,他是唯一一个有能力让周世耀吃了闷亏之人。   是以,周世耀被杖责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少年亲近一二,为此,他不惜以身引诱。   他知道少年在找户部的缺口,他愿意做这个缺口!   徐瑾瑜看了一眼尤在伤神的老者,抿了抿唇:   “罢了,你先起来,坐着回话。”   “多谢大人。”   文侍郎坐在了老者的身旁,看着老者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的模样,忍不住担心道:   “老师,您还好吗?”   老者摆了摆手,过了片刻,这才终于说出了一句囫囵话:   “我没事,徐大人呐,今日是草民的主意,您要怪就怪草民吧!可是,草民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草民,草民太想看到当面的罪魁祸首伏法的一幕了。”   老者清楚的知道,造成当初人吃人现状的,除了百姓之外,更多却是当年负责此事官员的渎职。   “周世耀贪赃枉法,为饱私欲,不知吞吃了多少百姓的血肉,他罪该万死!   若不是他中饱私囊,师母和小师弟们也不会……”   文侍郎将腮帮子咬的紧紧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扶着老者的手,却分外轻柔。   徐瑾瑜看了一眼师徒二人,他隐约记得文侍郎少时也颇有才华,一路从平州最贫困的地方走出来,不惑之年已至三品侍郎,让人称道。   可却不曾想,他竟能如此隐忍,在仇人面前整整十余年!   文侍郎的隐忍让人佩服,可是他的算计却让徐瑾瑜不喜:   “这件事,你本可以直接告诉本官的。本官与周大人的关系,你应当明白。”   文侍郎呼吸一滞,随后低声道:   “下官……下官此前为在周世耀面前得到信任,说了大人许多坏话,下官怕,怕……”   文侍郎吞吞吐吐,徐瑾瑜闻言缺气笑了:   “文侍郎既然不信本官的人品,又何必多此一举?”   求人办事儿,就得有个求人办事的规矩。   最重要的是,文侍郎他又知道多少?   徐瑾瑜审视的看着文侍郎,文侍郎这会儿也是心中惴惴,他错了,少年身负大才,又岂是那等随意揉捏之人?   “下官,下官知错,还望尚书大人能不计前嫌,日后,户部之中,下官必定以您马首是瞻。”   徐瑾瑜冷冷的看了一眼文侍郎,淡漠道:   “户部的根子已经彻底烂了,你得周大人信任,这双手当真干净吗?”   “干净的大人!”   文侍郎急急道:   “周世耀确实每每中饱私囊后,会让我们分吃羹汤,可是那些银子,下官都留着,不敢花用一分一毫!”   徐瑾瑜这才淡淡的挪开目光:   “既然你要告周大人中饱私囊,不知可有证据?根据你们交上来的文书,那账面可干干净净呢。”   若非是徐瑾瑜此前有目的的突击军费,只怕都要抓不到周世耀的尾巴。   而文侍郎听后,也不由低下头道:   “老师便是人证,至于物证……”   那些赈灾粮早就已经进入腹中了。   “平州可是在那一年将赈灾银粮的清点文书一一对应核查过的,你应知道,朝中办事,素有规矩,一家之言,不足为据。”   徐瑾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他等着看文侍郎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老者开口道:   “大人,若是除了草民,还有旁人呢?草民一家之言,不足以取信,可草民在平州的亲友皆亲眼目睹当年的惨状啊!求大人做主!”   老者说着,便又要再拜,徐瑾瑜看了一眼文侍郎,示意他扶起老者,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还不够,此事人越多,雪容易泄露风声,更会为尔等招致杀戮之灾。”   周世耀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岂是随随便便一群人喊冤便可以将他拉下台的?   届时若是不成,只怕所有举证的百姓都会因此丢了性命。   徐瑾瑜说到这里,文侍郎犹豫了一下,这才道:   “尚书大人,下官倒是知道有一物……或许有用。”   徐瑾瑜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文侍郎。   文侍郎并不老实,或者说他谨慎的有些过分了,让人每次都要逼一下,才吐一点儿信息。   文侍郎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此前,周世耀有一次酒醉说起过,他有一本密账,里面记着所有人的一切,让,让下官等都小心一些。”   周世耀生性倨傲,可是户部的差事又确实是个肥差,故而有追逐利益之辈愿意追捧他。   酒酣耳热之际,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周世耀直接以此怼了回去,却正好落在了有心的文侍郎耳中。   “不过,这账册周世耀只提过一次,下官曾去周世耀府上拜访,也并无任何发现。”   徐瑾瑜听罢,没有作声,之后文侍郎又说了许多周世耀素日的做派等,可都没有什么切实的凭证。   说到最后,连文侍郎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   他自知自己不是探查的材料,可到了这一步,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此事,本官记下了,如若此事当真于周大人有关,本官必会还尔等清白。   至于户部之中,文侍郎只需要依照旧例即可,此事本官自有打算。”   徐瑾瑜这话一出,算是勉强应下了文侍郎的请求,文侍郎顿时喜出望外,可等听到徐瑾瑜最后一句话,他不由蔫儿了下来:   “尚书大人,这是不想要下官吗?”   徐瑾瑜:“……”   “文侍郎此前在朝堂之上屡次抨击本官,如今直接倒戈,是怕周大人反应不够快?”   周世耀并不是蠢人,此前只不过是他没有预料到自己行军还会去看文书,这才失误一次。   况且,文侍郎这个贴心人的角色便很好。   文侍郎听了徐瑾瑜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大人若是有事,只管遣人来老师这里知会下官一声便是了。”   “不可。”   徐瑾瑜语气冷淡的说着:   “一丝蛛丝马迹也不可提前泄露,否则将功亏一篑。文侍郎应该知道,周大人可不是能任你算计的。”   文侍郎只觉得一阵脸热,随后,徐瑾瑜看着老者还是有些不忍,故而又劝慰了其几句,随后这才离开。   等徐瑾瑜离开后,老者看着文侍郎,忍不住道:   “呈明啊,你说,徐大人会帮我们吗?”   “会的,老师放心吧。若是徐大人还不成,那……他日我便死谏金銮殿,三品官员之命,总能为当初的平州,换一个昭昭天明!”   “胡闹!活人比死人重要!若真如此,那也是桃娘他们,命该如此……呈明,咱们就试这一次,你答应老师,莫做傻事。”   文侍郎默不作声,老者抓紧了他的手腕,让他发誓,这才作罢。   而徐瑾瑜出了院子后,外面一架马车早已经静静停在巷子的一端,其后更是带着一群兵将,寂静无声。   “思武兄,久等了吧。”   徐瑾瑜上了马车,闭目养神的魏思武睁开眼睛,道:   “还在等瑾瑜摔杯为号,没想到……这是谈成了?”   “勉强算是谈成了吧。”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当年之事,而魏思武听后却不由眉头一皱:   “当年之事,现今只有户部文书留底,若要重查二十余年前的事儿,可不是一桩容易事儿。   最重要的是,那文侍郎在朝这么多年,都没有摸到周世耀一二把柄,啧!”   魏思武不由撇了撇嘴,对于文侍郎的做派有些看不上眼。   先抛一个引子,再来一个钩子,这计策瑾瑜玩的可比他要花多了!   “这也算有所收获了,若是此事能查实……周大人应要伏首就戮。”   “可此事不好证实,那账本便是周世耀的死穴,岂能随便寻到?”   “谁说要找账本了?”   徐瑾瑜盘膝而坐,垂眸沉思,片刻后,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徐瑾瑜随即道:   “劳烦思武兄让人去查平州当年官府衙役的去向,周大人高居庙堂,再如何手眼通天,可也盯不到一些微小之处。”   “好,我这就去做,不过此事只怕还有的磨。舅舅那日赏那周世耀十仗实在太少了,只怕再过半个月,他便要回来了。”   魏思武有些郁闷的说着,他当日已经尽力了,可是十仗的威力还是有些欠缺。   徐瑾瑜只笑着摇了摇头:   “思武兄,若是再重些,两朝元老废于廷仗之下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圣上和你都会被千夫所指,此事急不得。”   魏思武还是觉得有些气馁。   翌日,因不必大朝,徐瑾瑜早起后便慢慢悠悠的朝户部衙门走去。   按理说,他这样的品级,便是坐轿也是应当的,可是徐瑾瑜经历了几次精疲力尽的堵轿之后,直接选择步行。   一来一回也不过半个时辰,何必与人多费口舌呢?   等徐瑾瑜在签押房里分配好今日的事宜之后,众人归置整理好文书,便去一旁的膳堂准备用饭了。   以往徐瑾瑜都是提前在家里吃过的,可今日他却出乎意料的自己带了饭。   “于郎中今日带着的小菜,看着颇为不错呀。”   徐瑾瑜坐在了桑州使司郎中于平的身旁,于平先是一愣,随后暗道:   哼,这徐尚书是看到了他递上去的文书,知道谁才是厉害的了吧?   现在这是准备来亲近自己?   自己岂是那么容易上钩的?   随后,于平看了一眼为徐瑾瑜斟茶的李直,眼皮子不由跳了跳。   一月一次的面圣机会,徐尚书竟是那般大方!   他跟了周大人那么久,除了些金银俗物,又得了些什么?   随后,于平舔了舔唇,恭声道:   “尚书大人谬赞了,您先尝尝,下官方才取出来,还未动筷!”   随后,于平殷勤的将自己面前的小菜端到了徐瑾瑜的面前,还索性与徐瑾瑜同座下来。   李直见状,不由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可却对上徐瑾瑜的眼睛后,便又坐了回去。   这一顿饭,于平妙语连珠,徐瑾瑜也笑颜不休,只一顿饭的功夫,众人都知道,新来的尚书大人似乎对于郎中颇为欣赏。   他,或许是下一个李郎中了! 第232章   一顿早膳, 不过短短两刻钟,让于平一跃成为户部炙手可热的人物。   众人都忍不住猜测,徐尚书会什么时候提拔他, 以至于连与他曾经抱团的牧州使司郎中等人心里都有些复杂起来。   等到众人散去,牧州使司郎中借故来到了于平的值房,看着于平那春风得意的模样,牧州使司郎中林其昌忍不住道:   “于大人,周大人虽然一时失策,吃了闷亏,可是您这般倒戈, 未免有些太令人不齿了吧?”   “嗳, 林大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又怎知我不是私下心里向着周大人的?现在徐尚书示好, 我若不接着,只恐招来祸患。   反之, 若是我能得徐尚书器重, 他日徐尚书的所有动向,周大人都能了如指掌!”   “是吗?”   林其昌看了一眼于平, 随后什么也没有说, 转身离开了。   只不过, 走出门后,林其昌看着于平的值房,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思。   当初, 他们六人可是商量好要如何写呈交给徐尚书的文书的, 为何只有于平独得徐尚书青眼?   除非, 他写了什么范围以外的东西。   林其昌抬步离开,只不过眼中闪过了一抹嫉妒, 周大人在时,明明桑州和牧州相差不多,他也有意无意偏向于平,没想到徐尚书来了还是如此!   明明,他和于平不差什么!   林其昌越想心里便越咽不下那口气,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凡是徐瑾瑜派给于平的差事,他都暗中让人搅和了。   徐瑾瑜这两日正在与宣抚使沟通细节,二十万两的赈灾银许出去了,可是这些银两如何去用也需要仔细商议的。   而这些,则需要户部与宣抚使一道出一个章程。   对此,徐瑾瑜让于平牵头来拟定这个章程,便是李直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这让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徐尚书是准备重用于平了。   如若于平这差事办的好,圣上面前徐尚书能不替他表功?   此前,李直之事已经说明了,徐尚书可从不吝啬给自己好处的!   就连于平自己得了这个差事,都忍不住喜出望外,李直面圣又有什么用?   他日,若是自己能官升一品,又是什么滋味?   于平这么一想,心里颇为快意,他当这小小郎中已经够久了,周大人总让他等一等,等一等,可是他为周大人做了那么多事儿,也不知前途在何处。   是周大人先不仁,便莫怪他不义了!   于平绞尽脑汁,甚至直接引用了当初景庆五年,平州旱灾时的条例来佐证,写了一道连他自己都挑不出理的文书来。   当初平州旱灾的条例一进户部便被封存起来,他可是废了好大劲儿,这才将其寻摸出来的。   已经到了下值的时候,于平揉了揉脖子,看着自己刚刚写好的文书,唇角已经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笑容。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徐尚书看到自己写出来东西时,应是如何的称赞有加了。   随后,于平将文书仔细放好,用来佐证的平州条例也归置整齐,这才锁上值房离开了衙门。   而等到翌日,于平正准备将自己一腔心血灌溉而成的文书交给徐瑾瑜,却没想到,他放的妥善的文书直接浸泡在墨水之中,让于平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仿佛泡在了数九寒冬的冰水之中。   “是谁?!!”   于平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值房,他拿着文书气冲冲的来到了签押房:   “徐大人!有人故意……”   于平话音未落,便看到了徐瑾瑜身侧的林其昌,而徐瑾瑜方才似乎与林其昌说了什么,这会儿双眸含笑的看过来:   “于大人,可是之前交给你的文书写好了?”   于平将手里被墨水泡的黑黢黢的文书攥的紧紧的,他立刻道:   “原本是写好了,可是徐大人……”   “原本?那就是还未写好了?罢了,于大人来听一听林大人的吧。”   徐瑾瑜说着,随后笑吟吟的看向林其昌:   “林大人不必本官开口,便自行为本官分忧,且其所写的条例有理有据,着实不错,于大人也一并听一听吧。”   于平听罢,看了林其昌一眼,眼中满是不屑。   林其昌此人,诗词歌赋一般,文采才华一般,更无胆色豪气,周大人一直对其不咸不淡,当初他还想要替周大人责问自己,怎么现在反而来向徐大人摇尾乞怜了?   他倒要听一听,他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随后,林其昌深深的看了一眼于平,这才缓缓开口:   “徐大人,下官此法来自景庆五年,平州旱灾之例。”   林其昌这话一出,于平直接瞪圆了一双眼,那被他紧紧抓着的文书也在顷刻之间坠落下去。   “林其昌,你!”   于平目眦欲裂,林其昌却不再看他,只是转头看向徐瑾瑜,而徐瑾瑜看着于平双手漆黑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于大人此举只怕有失风度,不若先去整理一二吧?”   于平闻言,将黑漆漆的手背到身后,咬牙切齿道:   “有劳徐大人费心了,下官想要在此听一听林大人究竟使了什么锦囊妙计。”   徐瑾瑜全当听不出来,只点了点头:   “也好,林大人继续吧。”   随后,于平便眼睁睁的看着林其昌将他这几日的心血一一道来,恨的差点儿没将牙根咬碎了。   徐瑾瑜对于林其昌“用心”表示了高度赞扬,还让林其昌稍后与自己一道用早膳,再商议其中细节。   这话一出,于平终于忍不住了,他立刻道:   “徐大人!”   徐瑾瑜顿了一下,看向于平,示意他说话,可于平看了一眼自己那一团被墨水浸泡的看不出一二痕迹的纸张,犹豫了一下,道:   “下官只是想问徐大人,上次的小菜可还适口,下官今日还带了别的。”   “这,林大人说,他们当地有一道名叫脆哨的小菜,与众不同,今日特来请本官尝尝。”   徐瑾瑜说完,林其昌直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大人这边请,索唤应当已经将脆哨带来了,您不知道,这脆哨便要趁热吃,如此才能咸香脆爽!”   徐瑾瑜点了点头,让林其昌先去准备,随后看着将自己抹的脏兮兮的于平,叹了一口气道:   “于大人,官场之事,不是本官对你袒护便可以的。”   于平对上徐瑾瑜那双平静的双眸,他愣了一下,随后激动道:   “徐大人您知道!”   徐瑾瑜摇了摇头,随后负手绕过他离去:   “本官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于大人总不能无凭无据来让本官做主啊。”   徐瑾瑜抬脚绕过于平丢下的那团墨渍浸泡的文书,缓步离去。   于平思索了一下,随后只在原地,咬牙切齿道:   “林其昌,这是你逼我的!”   他二人也算是共事多年,谁不知道谁?   他敢在自己这里截胡,就别怪自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随后,于平也大步离开了签押房。   成功确定了赈灾银的用途之后,徐瑾瑜以户部尚书的身份开了条子让人前去支了银子,物品,随后宣抚使李寻这才带着一应辎重,浩浩荡荡的自京城离开了。   而这一次也让群臣大开眼界,原来户部也可以不用那般拖延!   这一次,户部竟然只用了短短五日,便将赈灾银从原有的五千两提到了二十万两不说,一应事宜也安排的妥妥善善!   就这速度,又那里会有办不成的事儿呢?   一时间,朝中中立大臣们也开始对徐瑾瑜赞不绝口。   朝廷议的是天下事,可是却因为个别人的私欲拖拖拉拉。   此前,凉州城危,不也是因为朝臣们太过拖沓,这才导致失了先机。   否则若是他们早就对互市有个章程,怎么会那么被动的被乌国人打了,这才匆匆决定要开互市来稳住乌国人?   也就是徐大人用兵如神,这才能屡屡擒获乌国嫡皇子,一面削弱乌国的实力,一面又搅乱了乌国的局势,这才能有此骄绩。   此前徐大人在边关的行事,他们只听了个只言片语,他们本以为徐大人是受病躯所困,这才转武为文,实际也修武胜过文,却没想到,徐大人处理内政之事,也是这般快刀斩乱麻!   这件事不大不小,徐瑾瑜自认自己只是尽了本职,却不知此事却已经传到了不少人耳中。   而徐瑾瑜却是在下一个休沐日的前一晚,和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才知道的。   “大郎啊,这两日家里收到的拜贴越来越多了,娘寻思你也去一去吧?娘瞧着,那桃花宴也时极好的。”   徐母笑吟吟的说着,然后给徐瑾瑜夹了一块苦瓜酿肉,这是长宁公主庄子上养出来的第一批苦瓜,去岁种下的,现在好容易结了果。   其味微苦,可回味甘甜,徐瑾瑜吃过一次后便喜欢上了,是以近来徐母常在吃饭时备上一道用其做的菜肴。   徐瑾瑜听了徐母的话却不由动作一顿:   “娘,那桃花宴乃是男女相看的宴会,我这个年岁去那儿……”   “大郎等下月过了生辰,可就已经是双九之龄,娘知道你公务繁忙,可是若能有人贴心照顾你,娘也放心。”   徐母殷切的叮嘱完后,徐远山直接握住徐母的手,大大咧咧道:   “就是!大郎,你啊就是没有感受过女娘的好!要是知道了,只怕还要后悔没有提前娶个媳妇呢!”   徐母听了徐远山这糙的不能再糙的话,忍不住在饭桌下用脚踢了他一下。   而徐瑾瑜听着他爹的半调侃,半嘲笑的话语,沉默了一下,一脸真诚问道:   “既然如此,那爹您离家多年,娘不在您身边,您……”   徐瑾瑜欲言又止,徐远山顿时变了脸色,徐母也虎视眈眈的看向了徐远山:   “芸娘!这,这这小子害我!你可要明察秋毫啊!”   徐远山打回来,就发现媳妇跟脱胎换骨似的,既有记忆中的泼辣娇美,又多了几分世家夫人的小意温柔,简直让他时时刻刻都在后悔自己回来的太晚了。   是以,方才劝说大郎那话可是他发自肺腑的,没想到这小子不愧熟悉兵法,直接来了个声东击西!   徐远山见状,挨了媳妇一下,龇牙咧嘴的提示道:   “芸娘,方才不是在说大郎的事儿吗?咱们的事儿,回房了我与你细说可好?”   徐母这才压下了火气,刮了徐远山一眼,这才笑眯眯的看向徐瑾瑜:   “大郎,你爹说的也不无道理,这男女之间,是……那什么阴阳调和,左右明日你休沐,去看一眼也不打紧。   而且,琬琬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不会真要留琬琬一辈子吧?瑶瑶虽然还小,但也该相看起来了,否则京中的好人家都要被人挑完了。”   徐母如是说着,徐瑾瑜看了一眼正静静吃饭,突然被叫到的长姐瞪大的一双美眸,急急道:   “娘!我,我不着急的!”   “你这丫头,娘知道你现在得了公主相助,手里富裕的不得了,可是咱们好好的姑娘,凭什么要让那些长舌妇说三道四?   明个这桃花宴,你就带着瑶瑶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便是没有瞧的上眼的,也应让他们知道,是咱们徐家的姑娘看不上他们,可不是他们挑咱们!”   徐母这会儿说这话的时候,腰杆子那叫一个硬,这都是儿子给她的底气!   年纪轻轻的二品大员,谁不眼热?   当初她是真心想要留大妮在身边的,可是大郎短短时日朝挣了这么大的前程,她也能想要更多的东西来。   而眼下,她想要儿女的人生不留遗憾。   徐钰瑶听了这话,一脸纠结,徐瑾瑜见状不由扬了扬眉,他这个长姐素来在娘面前很是孝顺,娘说什么都会依从,可是今日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桃花宴作难起来了。   只怕是,长姐已有意中人了。   徐瑾瑜看着自家长姐,心里将长姐素日的接触对象都划拉了一遍,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登徒子,竟然连面儿都不闪,便将他家长姐勾去了!   随后,徐瑾瑜也笑着道:   “既然娘这么说,一个桃花宴而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去就是了。”   只是,徐瑾瑜这语气虽然平淡,可却已经带上了几分杀气。   长姐只长他三岁,在现代还是一个刚上大学的小姑娘呢,可却被一个不知名姓,不知面目的人吸引了。   且那人若是诚心,又怎么会一直迟迟不曾上门提亲?   徐瑾瑜越想越有种想要生撕了那人的心,随后他扒了一口饭,将杀气吞了下去。   而最靠近徐瑾瑜的徐远山都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纳罕道:   “都已经进了四月,哪儿来的贼风,竟这么冷?”   一旁的徐钰瑶闻言,不由笑嘻嘻道:   “哪是什么贼风,是爹爹方才回来的急,又没有换衣服吧?”   徐远山过后被成帝授予了京城巡防营统领,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大志向,一下值就往回跑,生怕自己又被差事拴住了似的。   而徐母听了徐钰瑶这话,也不由柳眉一竖:   “春寒料峭的,这冷风入了骨,等年岁大了可如何是好!一会儿我定要盯着你好好泡个热水澡!”   “好好好,都听芸娘的!”   徐远山有些心虚的说着,一旁的徐老婆子看到这一幕,咧开缺了一颗牙的嘴哈哈一笑:   “该!就该让芸芸好好治治你!”   而一旁的徐钰琬今日明显没有那么沉静,她犹豫嗫喏了一阵,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而这也让徐瑾瑜确定,自己这两日对于家人的关注还是有些太少了,竟是被有些贼子趁虚而入了!   这厢,徐瑾瑜一家和乐融融。   而另一边,周府之中,周世耀趴在床上,哎呦呼痛个不停,他忍不住握紧拳头,一拳砸在了一旁的被褥之上:   “好个徐瑾瑜,趁本官不在,竟然用出了那等挑拨离间的毒计!”   一旁的平州使司郎中闻言,只是垂下了眼帘,等周世耀发泄完了了怒气这才继续道:   “徐尚书一入户部,便让李直得了面圣之权,自然惹的一干人眼红不已,他又不惜放下身段,于大人和林大人可不就上当了。   不过,依下官之见,此事并不长久。徐尚书纵使有心抬举,可是不论他们走的再高,大人一声令下,他们还不是要像狗一样的爬回来吗?”   周世耀听了这话,心里终于舒坦了点儿,他用手垫着头,恨声道:   “此番都是那徐瑾瑜太过奸猾!他一个节度使,竟然随意翻看军中账册,郑二郎也是个蠢货,竟然听之任之!   圣上那心也早就已经偏的没边儿了,竟然因为此事,让那魏家小子对本官动手!”   周世耀又气又怒,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为大盛的付出都喂了狗,这会儿他用了好久才平息了怒火,这才恨恨道:   “本官现如今只是暂避锋芒,待到本官回去,定然让他知道谋夺别人的东西,要付出什么代价!”   平州使司郎中静静的听着周世耀的话,等他说完,这才道:   “大人英明,只不过,您此前吩咐下官守好之物,似乎被人动过了。”   “谁,谁竟然如此胆大?!”   周世耀忍不住惊起,随后直接疼的他重重的摔在了榻上,平州使司郎中有些犹豫道:   “此事,于大人和林大人似乎都掺了一脚。据说,是为了给徐尚书出一份褚州赈灾的文书。”   周世耀听了这话,背脊的那层冷汗才终于停止冒出,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为外人所知。   当年知道此事之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就是眼前的平州使司郎中,对于此事也一无所知,都是他虚惊一场。   周世耀放松了身子,在榻上趴好,冷冷道:   “传令下去,于林二人此后所有权利直接取消,本官倒要看看,他们对徐瑾瑜那小子没了用处,徐瑾瑜还会不会用他们!”   吃了他那么多好处,现在看他一朝失势便想要倒戈,也要看他允不允!   “是,大人。”   周世耀有些疲倦的点了点头,叮嘱道:   “你的心思,本官都记得了。那徐瑾瑜能给的东西,本官也能给!你能为所动,很好。”   平州使司郎中轻轻垂下眼帘,低声道:   “大人,您谬赞了。”   周世耀却哼笑一声,道:   “本官的话,你受着便是,他日自有你的好处,回去后,你继续盯着户部,必要时可以找右侍郎周旋一二。”   “右侍郎可信否?”   “呈明此前数次曾在御前弹颏过徐瑾瑜,徐瑾瑜便是再如何大度,只怕也容不下。   再说,他若是倒戈,徐瑾瑜只怕也不能尽信他,他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正好,本官病了这一场,也能好好看看户部究竟有多少牛鬼蛇神!”   周世耀冷冷的说着,短短几日,他便失了两个左膀右臂,那徐瑾瑜还真是好手段!   不过,他还能再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   翌日,徐瑾瑜照常早起,一套太极打下来,然后就被徐母按着坐在了桌前,拿着几件新衣来回比划。   “绯色不好,大郎日日着红袍,今日也如此只怕要让人以为大郎自持身份了。”   “霜色虽然清雅,可却有些寡淡,不妥……”   “秋香色深沉,倒是显得大郎肤白几分,可却不似少年人了。”   徐母忍不住来来回回督促着徐瑾瑜换了一遍,等徐瑾瑜穿着一身竹青云锦春衫走出来的时候,众人不由呼吸一滞。   “我倒是想起,大郎以前读书式也这般打扮,今日乍一看,却与此前大不相同。”   可不是大不相同,此前徐瑾瑜年岁尚轻,竹青色让他身若修竹,更添几分文雅之气。   可今日这身竹青云锦加身,少年抬眼看过来时,那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可其目光清冷如霜,高洁矜贵。   如果说,此前徐瑾瑜是那春日的嫩竹,翠嫩如碧玉,那现在的徐瑾瑜,便是经历寒冬落雪后,振起笔挺的翠竹。   孤寒内敛,让人不敢亵渎。   等徐瑾瑜离开后,徐母这才随意的为自己上妆,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喃喃道:   “我怎么觉得,今个大郎这身出去,只怕要招蜂引蝶了。”   今日,乃是乐新侯府特设的桃花宴,乐新侯府的太侯夫人乃是先帝最宠爱的新雅公主,其地位不凡,出手大方,故而乐新侯府所办的宴会一向在京中颇受追捧。   不过,今日不同的是,不少贵女们提早赶来后,皆纷纷翘首以望,窃窃私语。   “听说,今日平海候要来赴宴了!”   “对!据说,那平海候生的着实不凡,可惜当初打马游街时我不曾去看,今日可要好好瞧瞧!”   “啧,这平海候可着实不好请呢!”   ……   众人议论纷纷,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唱名:   “平海候到——” 第233章   说话间, 但见那拱门之下,一抹竹青色的身影缓步而来,海棠低垂, 清风徐来,粉白的花瓣洋洋洒洒落下,青色的衣摆在空中滑过一道饱满的弧度,卷着几片粉白而过。   少年乌发半垂,神情淡漠,可却胜却千言万语。   但见那翠衫少年自粉花下款款走过,随后向今日的主人行礼:   “见过乐新侯。”   乐新侯是知道这位新鲜出炉的平海候生就一张不凡之姿的, 可是这会儿身边的儿子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模样还是让他暗气不已。   一群不争气的东西!   他不求他们能与平海候一般出彩, 便是十之一二也好啊!   而不是这会儿跟个傻狍子似的, 盯着人家发呆。   “平海候来此, 实在是让本侯蓬荜生辉啊!”   乐新侯笑呵呵的说着,却丝毫不敢怠慢。   徐瑾瑜弯唇浅浅一笑, 随后道:   “乐新侯言重了。”   “哪里哪里, 今日本侯便不多言了,只不过平海候来此, 只怕要让这个小子们都要扼腕叹息了。”   乐新侯看着徐瑾瑜, 意有所指的说着, 徐瑾瑜顺着乐新侯的目光,抬眼看去,便见那一帘之隔的女宾席处微开的帘子惊落下去, 随后响起一阵女娘们的娇呼。   “哎呀, 平海候看过来了!”   “果然是公子如玉, 光彩照人啊。”   “端的是翠竹松柏之风,积霜傲雪之气!”   ……   徐瑾瑜淡淡看过去一眼, 却惊起一滩鸥鹭。   而乐新侯自然知道今日这场桃花宴所为何事,当下以自己年纪大了为由,示意自己的世子来引徐瑾瑜就坐。   “本侯年岁大了,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便让世子带平海候您去那边儿玩一玩。”   “有劳您费心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乐新侯身旁走过来一个已经及冠的青年,正是乐新侯世子谢子朝,他看着徐瑾瑜有些紧张道:   “平,平海候,这边请,您的席位已经备好了。”   徐瑾瑜含笑点了点头,看着谢子朝那紧张的模样,他还安抚了几句,谢子朝这才放下了紧张。   天知道他为什么对上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郎,要比在自己父亲身边还要紧张忐忑。   或许,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是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终点吧。   谢子朝随后向徐瑾瑜介绍其了乐新侯府:   “平海候,您看,这里是我祖母当初特意让人设计的观海亭,此中奇石皆施以青金石叠涂,用秘法使其水侵不掉。风起之时,其水汤汤,如若临海。”   谢子朝如是说着,可是语气中却透着一种自豪,这观海亭可是整个京城独一份的。   便是那青金石,也是价值千金!   说话间,整个有一阵风吹过,蔚蓝的海水荡漾生波,倒真有几分临海而望之感。   只不过,海之广阔,无可比拟。   徐瑾瑜微微颔首,赞同道:   “确实新奇有趣。”   谢子朝这才笑了笑,可总觉得这位平海候的反应实在有些寡淡了。   这观海亭乃是当初祖母下嫁之时,先帝知祖母向往海边,特意让能工巧匠远赴东海仔细观摩,回来打造出来的。   在公主之中,可是头一份儿。   也就是祖母没有同胞兄弟,今上又是横空出世,这才失了势。   却不想,正在这时,徐瑾瑜表情一怔,但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徐瑾瑜是清楚这桃花宴究竟是为了什么的,可却没想到,她会来。   “平海候,平海候?”   谢子朝唤了两声,徐瑾瑜这才回过了神:   “抱歉,贵府的观海亭确实奇特,方才一时贪看,多有怠慢。”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   谢子朝终于愉悦的笑了出来,他就说,没有人不会折服在他们乐新侯府的观海亭中。   正在这时,一个衣着清丽,容貌娇俏的女娘自一旁的假山处走了出来:   “兄长,祖母让我过来……呀!”   女娘似乎被此地有外男吓了一跳,谢子朝随后解释道:   “六娘,这位是平海候。”   谢六娘闻言一愣,随后莲步轻移,很是有礼的行了一礼:   “见过平海候。”   下一刻,谢六娘忍不住抬眼悄悄看了一眼徐瑾瑜,随后便立刻羞红了脸,深深的低下头去。   这就是平海候啊,此前父兄说过,他是极好的议亲之人呢,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谢子朝看到徐瑾瑜没有排斥之意,当下也是心中一定,为了将妹妹多留一会儿,他问道:   “不知六娘来此所为何事?”   “是长宁公主来此请教观海亭的打造事宜,祖母命我来取一壶观海亭中之水,让长宁公主……开开眼。”   谢六娘如是说着,声却低了下去,纵然长公主不在,可是长宁公主也是圣上亲封的公主,祖母却这般出言,便是她一个孙辈都觉得有些不妥。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那你便带人去取吧。”   谢六娘点了点头,随后让侍女上前去取水,等侍女取好水后,少女立刻伸手接过,露出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衬得肤若凝脂。   但徐瑾瑜早就背过身去,谢子朝见状有些失望都同时,又觉得欣慰。   最起码,这位平海候乃是一个正人君子。   谢六娘取了水,便告辞离去。   随后,二人又站了一会儿,谢子朝这才引着徐瑾瑜到了席间。   徐瑾瑜的席位正在主位的左手边,乐新侯表示今日的宴会他不掺合,谢子朝歉辞了许久,这才坐上了主座。   徐瑾瑜抬眼看去,自己的对面竟然是一直都不曾来过这种宴会的魏思武。   魏思武只是挑了挑眉,随后遥敬一杯。   再往下,便是一些隐隐约约有些印象的少年郎君。   “这位便是平海候吧,早就听闻平海候当初可是被圣上亲自点中的状元郎,今日可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徐瑾瑜刚一落座,没多久便有人提杯遥敬,徐瑾瑜闻言也是温和一笑:   “亦无不可,届时吾可不会手下留情。”   少年语气温和,可却隐有争锋之意,可却正中这些少年的下怀。   “那我便是抱砖引玉了。不过,这文比之上依了您,不知投壶之术,您可能一试?”   那人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纷纷来了兴致,平海候乃是状元郎出身,文比输给他并不丢人,可若是投壶胜他一筹,那他日在京城可是有了吹嘘的资本。   吾可是胜过平海候的人!   徐瑾瑜听了这话,轻轻一笑,姿态随意的端起一杯茶水,风轻云淡道:   “诸位皆可放马过来。”   一时让众少年一下子呼吸一滞,太狂了!   明明生的病怏怏的,竟然,竟然如此狂傲!   人群中,纨绔聚集地的席位处突然抽了一声冷气,终从少年的绝世风姿中,忆起了当初少年那有些青涩的眉眼。   “嘶——原来是那位啊!”   众人都只道少年出身寒微,可却不知道当初他们这群人也曾惜败他手上。   他们平日里最常做的事儿便是投壶射箭了,可也依旧无法与少年争锋。   “那一会儿的投壶……”   “我放弃!”   “我放弃!”   于是乎,纨绔聚集地很快便达成了默契,与此同时,一个侍女缓步走了过来:   “世子,夫人听说今日郎君们要行比试。不知可否请女君们一道同玩?”   “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谢子朝放眼看去,这群少年郎君本就是为相看而来,这会儿能近距离欣赏女君们的风姿,自无不应的。   很快,男女宾席位处的竹帘被一一取下,而女娘们随后便迫不及待的朝上首看去。   方才只有几个胆大的女娘敢掀开竹帘偷看,这会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了。   “正所谓,无双公子,如玉如琢,今日可算明白那诗中之意了。”   “凌风傲雪,孤寒高绝。”   ……   贵女席上,女娘们也不由小声议论。   正所谓,食色性也,女娘也好颜色。   便如如今的临安侯夫人,当初不就是看上临安侯那张脸了么?   否则,凭他那不学无术的性子,文国公世子的嫡幼女,便是嫁个王爷都使得。   谢子朝眼看着女娘们只盯着徐瑾瑜看,反而把其他郎君晾在一旁,连忙让诸人准备开始今日的比斗。   最先的文比,众人抽中了击鼓传花,而男宾这边儿,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徐瑾瑜。   徐瑾瑜也并未拒绝,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声过,谢子朝直接揭晓了本次的字眼——“花”。   众人也都是熟读诗书的,方才因徐瑾瑜的容貌被抢了风头的少年郎也有些坐不住了,那叫一个卖力。   一个玩闹的击鼓传花,都被他们生生干出了几分火气,可不管他们争夺,徐瑾瑜都会不紧不慢的补上一句。   那副淡然自若之风,已经胜他们多矣。   而最后,则以徐瑾瑜用一生僻至极的诗词做以结尾。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句诗词乃是由文国公世子嫡长女佐证的。   宁三娘看着徐瑾瑜波澜不兴的面庞,施了一礼,谦虚道:   “方才是三娘卖弄,还望平海候莫怪三娘多嘴。”   与谢六娘的娇俏玲珑不同,宁三娘颇有几分被诗书浸染过的文气,气质出尘。   徐瑾瑜闻言,却只表情平静道:   “宁三娘子博学多才,本侯还要多谢宁三娘子方才仗义执言才是。”   宁三娘闻言,有些羞怯的又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她本以为这平海候出身寒微,便是生的不俗,只怕作态也是粗蛮不堪,令人不喜,谁曾想他竟是这般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宁三娘不由微红了脸,一旁的手帕交投来揶揄的目光。   不过,以宁三娘的家世,除了皇子公主,无人能与之比肩,她若是看中平海候,只怕无人能与她相争。   最重要的是,她可比她的姑母会看人多了。   平海候年纪轻轻,便已经前途无量,她若是嫁过去,便是文国公府他日也要更上一层楼。   眼看着徐瑾瑜一人独占全场风光,少年郎君们自然不依,随后便闹着要来投壶。   本来有不少人还寄希望与那些平时招猫逗狗的纨绔们,可却不知为何,他们这会儿要么醉醺醺,要么尿遁,最后只得由淮阴侯世子牵头,带着一干自诩平日武艺也算精进的少年郎君与徐瑾瑜一同上场。   而女宾那边儿,宁三娘、谢六娘等一干精通投壶之术的女娘们也纷纷上前。   徐瑾瑜抬眼看去,便发现自家长姐这会儿正若无其事的在娘的旁边吃点心。   可他记得,此前长姐学礼仪的时候,这投壶之术可非常人可比的。   哼,看来长姐还真是为那人用心良苦啊,竟然不惜隐藏自己的光芒!   随后,谢子朝便要宣布开始,徐瑾瑜却道:   “谢世子,还请稍后片刻。”   随后,徐瑾瑜低声吩咐一旁的侍从几句,没多久,徐钰琬颇有些不情不愿的走了出来,现在女娘处看过来的眼神无端带了几分幽怨。   这让徐瑾瑜更气了。   长姐向来疼他,也不知那人给长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一场投壶,少年郎君们那是不遗余力,屡屡投出令人惊呼的成绩,什么贯耳,什么骁箭,频频出现。   一时让一旁的好事者啧啧称奇,称其为这场桃花宴乃是京中宴会玩乐中最高质量的一次。   但即使如此,少年郎君们看着一旁不紧不慢,步履腾挪间,已经有百二十次骁箭弹出再中,他们已经都有麻木了。   而徐瑾瑜这样也就罢了,那徐家女娘,素来在京中名声不响,可谁料她这会儿却也能勉强跟上徐瑾瑜的节奏。   于是乎,众人见状,不由泄气。   等到徐钰琬一次失误,这场投壶才终于结束,而那些尿遁的、醉到的纨绔们才一个个坐直了身子,叫嚷着喝酒喝酒!   众座喧哗,而却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徐钰琬身上。   当初,徐瑾瑜横空出世,成为御前红人之时,便有人对徐钰琬的婚事有些意动。   可奈何有圣上口谕在前,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而等徐瑾瑜荣耀归朝之后,众人更是蠢蠢欲动,现如今,徐家把女儿带出来,这也是有结亲之意了吧?   这徐家女娘虽然年长些,可她的弟弟是当朝二品大员,本朝第一位侯爷啊!   这么一想,那小小的年龄差别,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两场比斗,让气氛热闹起来,谢子朝笑吟吟的让众人自行宴饮,而对面的女娘也准备去乐新侯府的桃花林赏玩一番。   少年郎君起初还有些拘谨,但随后也有一部人悄悄退了出去。   徐瑾瑜看着长姐和娘说了什么,随后便离开了席位后,他闷了一杯茶水,也起身离席。   长姐素来谨慎,今日离席,莫不是那家伙正在本次宴中?   这么一想,徐瑾瑜哪里还能坐的住?   而谢子朝见徐瑾瑜离开后,当下眼中笑意加深。   他家六娘是极好的,他不信平海候不动心。   徐瑾瑜离开宴会后,脑中复盘了一下徐钰琬离开的方向,随后抬步而去。   乐新侯府的桃花林占地颇大,可不知区区侯府规格,不过当初先帝疼新雅公主,且新雅公主一心嫁给乐新侯,只怕要在乐新侯府久住,先帝自然不会委屈了其,故而只能为乐新侯府加制。   而等到了成帝,乐新侯府虽然不合规矩,可到底是先帝下的令,其若无大错,成帝也不能轻易改制。   不过,这片桃花林倒是为不少少男少女牵过线。   这会儿,徐瑾瑜缓步走入林中,因为桃花林占地不小,所以大家不必挤在一起,远远看到有人影避开即可。   而徐瑾瑜按照记忆的路线走着,可却不想第一个看到的竟然不是长姐,而是——   “殿下怎么在此?”   长宁公主这会儿正看着满树繁花失神,忽而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有些惊讶:   “瑜郎君?”   徐瑾瑜上前行了一礼,长宁公主忙叫免礼,她想起今日桃花宴的主旨,下意识道:   “瑜郎君今日赴宴前来,此时入了桃花林,莫不是有了意中人?”   长宁公主说完,又觉得不妥,随后立即道:   “是我失言了,只是之前婶子一直记挂,这才多嘴几句。”   “没,没有。”   徐瑾瑜低低的说着,他垂下眼帘,轻声道:   “没有意中人,殿下也没有多嘴。只是方才见长姐离席,我心中有些记挂,故而来此。”   长宁公主闻言,表情又变得平和:   “原是如此。不过,琬娘子虽然不善言语,可却心中有主意,瑜郎君不必太过担忧。”   徐瑾瑜嗯了一下,没有说长姐早就有了意中人的揣测,反而问道:   “殿下来此,是为了观海亭的构建?”   长宁公主闻言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徐瑾瑜:   “都说瑜郎君能掐会算,今日我也算是见识到了。”   “哪里,乃是今日被谢世子引至观海亭赏景之时,遇到了谢六娘子,从谢六娘子口中听说的。”   长宁公主闻言,眉心一蹙:   “姨母她……”   长宁公主一想到自己所求之事被新雅公主做了筏子,让谢六娘去见了徐瑾瑜,便觉得有些憋闷。   “那不知新雅公主可曾告知殿下法子?”   长宁公主回过神来,听了徐瑾瑜这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姨母确实慷慨解囊,可是瑜郎君有所不知,那小小的观海亭,便用尽了皇宫库中的所有青金石,若是我在岁华园复刻,只怕得不偿失。”   “哦?那殿下不妨用菘蓝试试。”   徐瑾瑜如是说着,长宁公主却从未听过这个词,徐瑾瑜随后道:   “是为中药菘蓝。”   长宁公主这才恍然大悟,徐瑾瑜继续道:   “民间曾用菘蓝叶做染料来染布,我当初接手李氏布庄的时候,曾经偶然看过一眼。   每逢春日,菘蓝叶随手可见,虽不及青金石珍贵,可却更具性价比。”   徐瑾瑜不疾不徐的说着,长宁公主面上也不由浮现一抹笑意:   “每次都要瑜郎君助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偿还瑜郎君待我之情?”   徐瑾瑜不由失笑道:   “殿下助我又岂止一点儿?不管是丰登楼令牌,还是凉州商队,都曾解我燃眉之急。”   “那些都不算什么。”   长宁公主轻摇螓首,长睫低垂。   徐瑾瑜对此却没有再争论什么,相扶相持,又何须多言?   但随后,徐瑾瑜又转而问道:   “方才殿下说,入桃花林,寻意中人,那殿下在此,可是为寻意中人?”   长宁公主立刻抬起头道:   “没有!”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这长宁公主,随后,长宁公主缓和下语气道:   “是姨母让我来此,说是,舅舅的旨意。”   长宁公主的声音有些低落,她这些年自认自己经商有术,每年交入国库的银两不知几何,可为何舅舅他……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不由一笑:   “圣上也是促狭,这是来堵那些言官的嘴呢。”   长宁公主有些茫然的看着徐瑾瑜:   “瑜郎君的意思是……”   “圣上若要殿下嫁人,一纸赐婚便是。可圣上偏要过乐新侯府的手,也不过是想要告诉那些屡屡上奏的言官——”   “长宁公主看不上你们的儿子,可不干旁人的事儿!”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不由一笑:   “舅舅,舅舅怎么会如此?”   “圣上日理万机,虽然对殿下和思武兄的关怀不够细密,可是殿下也应知道,圣上心中是偏袒您的。”   长宁公主撑起这么大的商业帝国。若无人保驾护航,当真可以成功吗?   “殿下只管放心做自己的事儿。”   “多谢瑜郎君。”   长宁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方才那绷起的心弦终于松了松。   她是喜欢和瑜郎君说话的,她想,也没有人会不喜欢。   毕竟,瑜郎君为人宽心真有一手的。   随后,长宁公主调整好心情,这才道:   “那瑜郎君可还要去寻琬娘子?”   徐瑾瑜点了点头:   “自然是要的。方才长姐投壶受累,他若是有心,便不会带长姐走太远。”   他?   长宁公主看了徐瑾瑜一眼,难不成琬娘子的意中人便在今日这宴上?   若是如此,那婶子可是要结结实实松一口气了。   瑜郎君因为旁人屡次用琬娘子的婚事来威胁,对于琬娘子的婚事看重过了头,若是琬娘子能自己觅得良人,那便是双全美事。   “我也许久不曾见过琬娘子了,不若和瑜郎君一道同行可否?”   “殿下请——”   徐瑾瑜与长宁公主一前一后的朝桃花林深处而去,曾经单薄瘦弱的少年,现在却已经比前面的长宁公主高出不少。   二人缓步徐行,没用多久,徐瑾瑜便看到了长姐那熟悉的衣裙。   桃花林最精巧的地方,便是它的繁花满枝之时,正好可以挡住林中之人的面目,只露出隐隐约约的衣衫。   随后,徐瑾瑜磨了磨牙,看向一旁,随后不由一滞。   怎么是他? 第234章   徐瑾瑜抬步过去, 远远传来徐钰琬那有些焦急的声音:   “呀,有人过来了!”   随后,便见那人将徐钰琬挡在身后, 抬眼看去,徐瑾瑜扶花而出,浅笑晏晏:   “思武兄。”   魏思武今日穿着一身酞青长袍,披着一条同色混银边披风,他乃习武之人,生的高壮,倒是将身后的女娘挡的严严实实。   魏思武见是徐瑾瑜, 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不由轻咳一声, 单臂负于身后, 低声道:   “瑾瑜怎么过来了?”   “我寻长姐而来,我不知是哪个没心没肝的, 引诱了我家长姐, 却迟迟不愿上门提亲!思武兄,你说说, 这样的登徒子, 应如何处置?”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 却没来由的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瑾瑜,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还没来得及?”   魏思武小心翼翼的说着, 他自知瑾瑜的性子, 这会儿只咽了咽口水, 继续道:   “他,总要先确定好琬, 咳,令姐家中之人的心意才是啊,毕竟此前瑾瑜你一直在北疆,他岂能用这种事儿来搅扰?”   “哦?可我回京已经半月有余,怎不见那人开口?这十几天里,是没有他喜欢的日子?”   “呃……确实没有。这段时日的黄历都不如何好。”   魏思武挠了挠头,身后的徐钰琬缓步而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大郎,你便别逗武郎君了。武郎君其实早有来家中提亲之事,只不过他想要先与你谈谈,但他非要讲究,想挑个好日子,谁曾想这个月没几个黄历好的。”   徐瑾瑜:“……”   长宁公主闻言都不由沉默了,这么“聪明”的弟弟,真有些不想承认。   魏思武见状,随即抬起头,看向徐瑾瑜,认真道:   “瑾瑜,这两年,你不在家时,我去府中照看多次,对,对琬娘子生了情。   我本想要挑个好日子与你好好谈谈此事,却不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索性直接告诉你,我心悦琬娘子,你看我,我可能上门提亲?!”   魏思武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或许是那轻轻放到自己身侧的樱桃酱茶,散发着悠悠甜香。   又或许是那抹为瑾瑜祈福时,在大雪漫山中跪上寺庙的坚毅身影。   更或许是自己急急上门时,偶然勾破的衣服被用细密的针脚匀平。   一件一件,将他的心渐渐填满,他敬佩她的坚毅,又眷恋她的温柔。   他想娶她回家了。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魏思武,魏思武说完了请求后,看徐瑾瑜还是没有反应,他绞尽脑汁道:   “况且,况且现在你我毗邻而居,到时候琬娘子便是要嫁过来,白日家中无人,琬娘子也可以回婶子身边尽孝。   我家中人口简单,娘亲不在,只有长姐,但长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也不会为难琬娘子的。”   “长乐伯府。”   徐瑾瑜吐出四个字,魏思武立即道:   “长乐伯一心只有庶子,便是大年三十也不必回去,若是有其他琐事不必琬娘子费心,我会一一料理好!”   魏思武郑重的说着,随后看着徐瑾瑜,一字一句道:   “我这一生,唯愿得琬娘子一人。”   徐瑾瑜听后,却淡淡道:   “你们勋贵子弟,若是在外有一二外室谁又能知道?”   “呃……”   魏思武看了一眼徐瑾瑜,小声道:   “别人也就算了,有瑾瑜在,我岂敢有半点意动?”   “岂敢?那就我不在……”   “想都不会想!”   魏思武连忙说道,平日里看着瑾瑜给人下套有多爽,这会儿他心里就有多慌。   随后,徐瑾瑜这才看向一旁的徐钰琬,轻声问道:   “长姐,你如何说?你莫怕京中的风言风语,女娘生于世间,并非只有嫁人一条路可以走。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事儿,都有我兜着,莫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决定。   你现在有银有闲,他日嫁作他人妇,要为他操持家务,还要生儿育女,侍奉……”   徐瑾瑜看了一眼长宁公主,顿了顿,随后道:   “总之,肯定不会比现在舒服的。”   魏思武听到这里,直接都傻眼了:   “瑾瑜,你怎么,你怎么还这样!”   魏思武急的都要跳脚了,徐钰琬闻言却弯了弯眸子,随后拉了拉魏思武的衣袖,这才道:   “大郎,我知你担心我,可此事我仔细想过的。”   徐钰琬看向魏思武,唇角含笑,带着几分甜蜜的滋味:   “我知道做姑娘和嫁人后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可若那人是武郎君的话,我愿意一试。”   魏思武被徐钰琬看的耳根一红,却没有闪躲,二人虽然相隔了一段距离,可那眼神仿佛都已经快要拉出丝来。   徐瑾瑜看的眼睛疼,随后索性负手转身:   “既然长姐愿意,思武兄便看着安排吧。”   徐瑾瑜说的轻飘飘的,还带着几分随意,可是魏思武却下意识的神经一绷。   他确信,他要是真敢随意,瑾瑜能撕了他!   “好好好,明日我便去打雁归!”   徐瑾瑜瞥了魏思武一眼,淡淡道:   “这个月可没有几个好日子,思武兄不必着急。”   魏思武:“……”   他急,他可太急了!   他要是不早点儿把人娶到手,万一瑾瑜后悔了怎么办?   徐瑾瑜随后负手离去,长宁公主看了看二人,也不由弯唇一笑:   “琬娘子,你便和思武在此多说说话吧。”   徐钰琬向长宁公主福了福身:   “是,殿下。”   长宁公主随后也转身离去,她此前隐隐约约察觉到思武动了春心,却没想到是瑜郎君的长姐。   不过二人年岁相当,也是郎才女貌,思武此前因为长乐伯耽搁了婚事,却不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长宁公主又走了几步,便见徐瑾瑜正立在一棵桃花树下,少年眉眼如画,青衣漫卷,粉白交织的桃花林映的少年面若冠玉,气质出尘,如桃间仙人。   “殿下。”   徐瑾瑜回身看向长宁公主,长宁公主顿了顿,随后才抬步上前:   “瑜郎君怎么在此?”   “殿下,那枝桃花粉红可爱,作鬓间簪花应是极好的。”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他指尖勾着一根不过一指长,末梢处却挤挤挨挨了三五朵桃花的枝桠,那桃花开的热闹绚烂,确实娇美动人。   长宁公主如是想着,看着徐瑾瑜那纤长如玉的手指,以及那指甲处的粉红,竟与桃花无异。   “瑜郎君说的对。”   徐瑾瑜微微一笑,随后折花而下:   “请殿下细赏。”   长宁公主捧着那根桃花枝,随后一笑:   “多谢瑜郎君。”   随后,长宁公主抬手簪在了鬓间,看向徐瑾瑜:   “瑜郎君,如何?”   女娘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她今日出门并未隆重妆点,可那眉眼间却自有旁的女娘所没有的尊贵之气。   这会儿那一袭妃色穿蝶长裙被风吹的轻轻飘动,发间的粉嫩桃花一并轻颤,别有一番动人风姿。   “极好的。”   徐瑾瑜赞赏的看了一眼,轻轻颔首,二人相视一笑,随后自桃花林间漫步而行。   这场桃花宴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纵使席间的少年郎君未曾胜过徐瑾瑜,可是他们的英姿豪情仍然让不少女娘心折,故而桃花林两两成对的身影不在少数。   而徐母则是在宴散之后,整个人直接逃也似的离开了乐新侯府。   “乖乖,这些夫人们怎么跟那老虎狼似的,真是吓煞我也!”   那些夫人们好听话说的跟不要钱似的,可是一个个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往大郎和琬琬的亲事上引,那叫一个手段频出,让她坐如针毡!   可徐母不知道的是,谁让这是徐瑾瑜第一场自愿参加的“相亲宴”。   这人若是出名,那他曾经的经历恨不得被人全部挖出来,当初逼迫徐瑾瑜参加相亲宴的永新侯府现在好好的勋贵日子过得连普通小官儿都不如。   他们是想结亲更上一层楼,可不是想要和这明晃晃的御前红人结仇啊!   可是,这次的桃花宴,徐大人他竟然参加了!   可不是让不少人都疯狂了?!   等回到家里,徐母足足喝了三杯水,这才终于喘匀了气息,看向徐瑾瑜:   “大郎,这次桃花宴上,宁国公夫人和乐新侯夫人最是热情,你可见过那两家的姑娘,觉得如何?”   徐瑾瑜闻言,抿了抿唇道:   “娘,不是说今日是为了配长姐去吗?”   “琬琬……”   徐母看了一眼徐钰琬,那丫头上了马车到现在嘴上都带着笑,她还用问?   “琬琬的事儿,稍后再说,咱们先说说你的事,那宁家三娘子看着是个喜欢读书的,和大郎也算脾性相投。   谢六娘子性子活泼可人,大郎这沉静的性子若是有个人闹着,日子也不乏味……”   徐母絮絮的说着,而徐瑾瑜听后,却沉默了一下,道:   “娘,还是不必了。我的身体还在调养,日后……还不知如何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也不由表情一凝,随后的声音都不由带着几分颤抖:   “大郎,时候还早呢,你何必……”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随意耽搁了人家姑娘。”   徐瑾瑜说到这里,徐母不由重重一叹:   “若是如此,那大郎你辛苦打下的家业又当如何?”   “长姐和小妹将来若有孩子想要自无不可,再不济,在小石村的族学里挑两个孩子也是不错的,到时候让他们替我在您和爹身边尽孝,谁尽的好便给谁。”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徐母却心头一震:   “族学?大郎,你,你莫不是……”   莫不是,大郎从筹办族学时,便已经想到这些了?   徐瑾瑜看着徐母震惊的模样,不由一笑:   “娘不必这般惊讶,娘舍不得给旁人的话,左右您和爹努努力,指不定也可以……”   “你这孩子!”   徐母气的忍不住拍大腿,徐瑾瑜随后笑着劝了徐母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等徐瑾瑜离开后,一旁的徐钰琬这才好奇的看向徐母:   “娘,大郎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大郎的身体虽然有些病气,可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不打紧的……”   徐母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没有多说,连徐钰琬今日的见闻一时都没有心情去问了。   ……   翌日,徐瑾瑜照旧去上值,林其昌办了件“好事”,故而徐瑾瑜这两日对他也看重起来。   这让于平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却一直按耐不发,徐大人说了,他会为自己做主,但是要自己有证据。   此前他只是对林其昌没有设防,这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只不过,二人都没有发现,出于对对方的防备,他们皆大大减少了对徐瑾瑜的防备。   是以,当徐瑾瑜让二人将今年两州报上来一应事务进行总结归置后,二人都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随后露出了一抹冷笑。   桑州和牧州是大盛最富裕的两个州,而这两个州的所负责的主管郎中除了负责本州日常事务外,还要有所兼管。   首先便是于平的桑州,桑州位居江南,故而桑州织造府支销、桑州驻军军饷等一应由其兼管。   林其昌的牧州也不遑多让,牧州占地最大,且正处于大盛最中心地带,故而各省协响均由其兼管。   而这一次,徐瑾瑜刚一交代下来,二人便卯足了劲儿的去干,再加上他们深知徐瑾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下也只想做到尽善尽美。   这一次,二人那是日夜加班加点,但所有文书都是等风干了揣怀里带着走。   便是回府后也不敢随意搁置,他们都是那么多了解彼此。   很快,便到了他二人呈交文书的时候,徐瑾瑜直接将二人请了进去。   于平先到签押房,等徐瑾瑜说进来后,他刚推开门,林其昌直接抬步而去,随后偏头看向于平:   “于大人,多谢了。”   徐瑾瑜还在那里坐着,于平一时不好发作,只咬牙切齿道:   “不必客气,林大人。”   林其昌笑了笑,随后一进门便亲热的和徐瑾瑜说了两句家常话:   “徐大人今日的面色看着倒是比昨日还要红润一些,正好这两日下官的庄子里酿的鹿血酒成了,大人可要试试?”   徐瑾瑜闻言却皱了皱眉:   “林大人,本官还未娶妻,鹿血酒这等烈性之物若是入口,轻则伤神,重则……你居心何在?”   林其昌也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而且他这酒可不止给徐大人的啊。   徐大人未曾娶妻,可圣上却不是。   林其昌随后暗示道:   “徐大人若是不能受用,可应当还是有旁人的……”   “哼!旁人?林大人这是想要借本官之手送给谁?”   徐瑾瑜冷冷的看向林其昌,林其昌此前发热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是他僭越了。   这事儿他岂能越过徐大人做决定?   林其昌的面色一下子白了,随后忙深深一揖:   “徐大人,都是下官失言了!下官这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儿,说的这等没脑子的话,您,您就当下官什么也没有说!”   徐瑾瑜只淡淡的看了林其昌一眼,没有说话。   而一旁的于平看到林其昌吃瘪,这才抬步走了上来,笑吟吟道:   “徐大人便别跟林大人置气了,周大人严苛,林大人在周大人处一向小心谨慎惯了,可您宽和,林大人一时乱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   “哦?看来林大人还是记挂着周大人的。”   林其昌听到这里,差点儿跪了下来,他连忙急急道:   “林大人,这些日子下官一直跟着您做事的,他日周大人回来岂能不知?   下官岂敢做那二心之人,还请徐大人莫要听信谗言,请徐大人明鉴啊!”   徐瑾瑜扬了扬眉,做出一副有些疲倦的模样:   “罢了,一早来便被你吵的头疼,此前交代你们写的文书如何了?且念来听听吧。”   徐瑾瑜看向林其昌,林其昌连忙从怀里掏出自己写的妥当的文书,白纸黑字入目,他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他写的文书呢?   怎么变成避火图了!!!   “林大人?”   徐瑾瑜有些不耐的抬眼看过来,林其昌连忙道:   “是,下官,下官这就继续。”   随后,林其昌只能按照记忆中的账册文书开始了磕磕巴巴的念诵,只不过他又没有徐瑾瑜的过目不忘,这里头有好几次都已经说出了真实数据。   比如,去岁按例调往凉州一代的协响,从原本的十万石,变成了一万石。   但林其昌随后又险险补救回来,徐瑾瑜听着听着,已经从中摸出了底来,随后看着林其昌那副艰难样儿,皱眉道:   “罢了罢了,林大人还是不必念了。本官自行看吧。听说林大人颇善书画,难不成这字是习的草书不成?”   “不!下官念!”   林其昌直接惊了,那激动的模样看的徐瑾瑜不由一愣,随后他强自镇定道:   “下官方才让您受气了,下官岂能让您再因为下官拙劣的字迹伤神?”   徐瑾瑜蹙了蹙眉,可还不待徐瑾瑜说话,一旁的于平便直接站了出来:   “林大人,您在周大人处也不是这般……不听指令呀。徐大人不想听了,便是因为您念的不大入耳,您却不能体察上峰之意,实在是……哎。”   于平随后款款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道:   “既然林大人不愿意多走几步,那吾来替徐大人取便是了。”   林其昌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避火图:   “不必于大人费心!”   于平却笑着道:   “怎么不必了?”   随后于平便直接捏住了林其昌的手中文书,林其昌哪里敢撒手,二人立刻你争我夺起来。   “够了!”   徐瑾瑜冷眼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呵斥:   “你们当本官这里是菜市场吗?!林大人,把你的文书交上来!”   林其昌这会儿是前也不是,后也不是,捏着那薄薄的几张避火图,用踩死蚂蚁的速度走了过去,手指颤抖的递给了徐瑾瑜。   徐瑾瑜一脸不解的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耳根便直接红了:   “林,林大人,你平日便是,便是将脑子都放在这种事儿上了吗?!”   林其昌这会儿面色涨红,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一旁的于平还笑着凑过来:   “徐大人素来好性子,林大人这是写了什么,竟然把徐大人气成这样!”   徐瑾瑜却直接将手中的文书扣了下去,深深的看了一眼林其昌:   “林大人,你这份文书字迹不佳,本官命你即刻下去重新写一份文书交上来,下值前本官要看到。”   林其昌没想到徐瑾瑜竟然没有怪罪,甚至还为自己遮掩,当下激动的抬起头,眼含水光的看着徐瑾瑜,语气激动道:   “是,徐大人!!!”   随后,徐瑾瑜将那文书交给林其昌:   “这封文书,你且自己下去处理吧。”   林其昌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郑重的从徐瑾瑜手里接过文书,转身离开。   而等林其昌走后,徐瑾瑜这才看向一旁沉默不语,似乎心情有些抑郁的于平,语气淡淡道:   “于大人,这就是你的手段?”   “徐大人,下官……”   于平想要解释什么,徐瑾瑜却抬了抬手:   “于大人,户部郎中私绘避火图,还将其带到衙门,你以为旁人只会说林大人如何吗?   林大人首先是我户部的郎中,到时候,旁人的闲言碎语自然少不了带上户部,皆是同为户部郎中的你,若是被人提起是一概而论又当如何?”   徐瑾瑜眼神平静的看着于平,于平嚅了嚅唇,随后直接一拜:   “大人,是下官错了!下官只是气不过林其昌那厮用了下官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书!”   “可没有证据,不过一纸空谈,反而是于大人你,林大人处的避火图上的字迹,究竟是谁的呢?”   徐瑾瑜那洞若观火的目光看过来时,于平只觉得呼吸一滞,随后瞳孔放大。   “好了,本官便不多说了,你也退下吧。本官,并不希望你们争斗,如若要争,也该争的是公事优劣。   或许,今日林大人的文书写的并不如于大人你呢?可是因为你,他却开始潜心书写……”   徐瑾瑜说到这里,于平不由攥紧了手中的文书,抬起头认真道:   “徐大人,下官想请您容下官再润色一二,下官想等下值再与林大人交给您。”   徐瑾瑜微微颔首,目送于平离开后,端起一碗温热的茶水,轻轻吹开上面的茶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第235章   有了这么一处后, 下午二人递上来的文书,那是能力范围内的尽善尽美。   之所以是能力范围内的尽善尽美……连右侍郎手里都有赃款,何况他们?   官场之中, 只有一同下了水的,那才能一直相互扶持着走远。   于平和林其昌二人虽然各有争端,可却从不敢拿对方的错漏来做话柄,只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而徐瑾瑜这会儿拿起林其昌的递上来的文书一一看了过去,果然在其中有多项数字含混不清。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拨往凉州的协响,上面白纸黑字的十万石,可徐瑾瑜却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一万石。   随后, 徐瑾瑜又点出几处不同之处的数据, 抿了抿唇。   凉州此前正值战时, 也被盘剥了足足九万石的粮食, 那这些粮食都去哪儿了?   至于去岁有过灾荒的连州,同属边疆的凉州, 锦州等, 拨往此地的粮食数量都有所出入,只不过这些地方财政账册, 除非是直属官员, 否则不得查看, 一时无法证实。   不过,徐瑾瑜并不着急。   可徐瑾瑜不着急,周世耀却坐不住了。   受刑不过十日, 他便忍不住来了户部。   天气渐渐和暖, 太阳未升前, 外面的草上还滚着露珠儿。   周世耀刚一下软轿,面上的表情便一阵狰狞, 随意的一抬步,便疼的他的双腿发软。   那魏家小子下手毫不留情,让他迟迟都好不起来,简直气煞他也!   可是,他听了右侍郎的禀报,于平和林其昌二人现在争得那叫一个激烈,他若是不在衙门坐镇谁知道他二人会做出什么更放肆的事儿?   这会儿,周世耀扶着腰,若是有心人观察,便会发现周世耀今日生了一个十分明显的“翘臀”。   周世耀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才渐渐缓和过来,甚至带着几分享受,昂首挺胸的抬步,随后这才动作缓慢的挪进了衙门。   这户部衙门终究还是他的天下!   十日过去,那徐瑾瑜也不过只敢耍些小手段罢了,又怎能比得上自己众望所归?   可周世耀万万没想到,他本以为会受到的热烈欢迎,根本不存在。   这是周世耀坐在自己值房的第一刻钟,除了右侍郎前来殷勤慰问了一通后,竟无一人。   竟无一人!   周世耀这会儿表情莫测,只是看那十分难看狰狞的模样,应当是十分气恼了。   这十日,那徐瑾瑜究竟做了什么?!!   其实,徐瑾瑜也并未做什么,只不过是那李直进上去的青雾茶让成帝实在喜欢,随后便将原本本该在蜀常二州轮换,实则一直握在常州使司郎中手里的昌遥郡的盐课交给了李直兼管。   盐课自古以来,都是官员们最喜欢的肥差,也是皇帝光明正大贴补官员的差事。   只不过,此前周世耀一直把握着户部大权,即便成帝有心扶持几个户部官员,只怕也要被其针对。   届时,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有徐瑾瑜在户部压着,便是周世耀是户部左侍郎,可差一级便是差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话并非一句虚言。   右侍郎记挂着周世耀的伤势,提他提了一壶茶水入内,小声道:   “那李直原本也不过是户部之中最为平平无奇的郎中,几次想大人投诚,大人也没有搭理。   谁曾想,他竟是借着救命之恩直接搭上了徐大人,徐大人也愿意送他一场富贵,这便惹的户部近来人心动荡。”   右侍郎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周世耀一眼,低低道:   “大人,若是长此以往,咱们手里压着的账册,迟早会被徐大人弄到手。”   “弄到手又如何?”   周世耀冷冷一笑:   “除非他徐瑾瑜看遍各州账册,否则他能做什么?”   周世耀如是说着,可是看着自己屋外门可罗雀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他在户部多年的苦心经营,竟是就这么因为一点儿蝇头小利,便分崩离析了!   那徐瑾瑜,他怎么敢?!!   而就在周世耀心中暗恨,咬牙切齿的时候,时光悄然而过,很快便到了用早膳的时候。   膳堂在东边,正好靠近周世耀的值房,而周世耀枯坐了半晌,听到众人的说笑声,那木楞的眼神才终于活泛起来。   随后,周世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有多么厚的脸皮,能在当初受了自己那么多恩惠的情况下,还能当着自己的面儿,舔着脸向那徐瑾瑜摇尾巴!   膳堂之中,徐瑾瑜还未到,一群人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桌子上。   “那李大人也真小气,才接了新差事,明明忙的抽不开身,还惹不得将那青雾茶匀出一点儿来让咱们泡给徐大人。”   “嘿,这你就不懂了,东西一样,可泡的人不一样,那说明什么?说明李大人是过河拆桥。   李大人得徐大人提携,才有了今日,再说,诸位怕是不知,如今京中对那青雾茶趋之若鹜,更有人愿以千金换得一两!   这徐大人既给李大人一份肥差,又送了李大人一场富贵,莫说李大人,换成诸位只怕也要将徐大人供起来吧?”   “哎,时也命也。”   有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若那日被徐大人救起的是我就好了!”   “是你又如何?那你怎么不说徐大人才来户部的时候,你便敢逆了周大人的意思,迎上去呢?”   “你!吾不与你胡搅蛮缠!”   “都说后来者居上,吾也不尽然,那于大人和林大人在徐大人处不知多么尽心,却也不见……”   “你懂什么?林大人的文书已经递上去了,再等几月宣抚使归朝,自有林大人的好处。   至于于大人,徐大人连李大人都不吝提拔,岂会让于大人白白忙碌?要是吾当初没有犹豫就好了。”   有人哼笑一声:   “没有犹豫又如何?周大人今日可就回来了!尔等不去探望一二吗?”   “这……”   众人一时犹豫的看向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有人道:   “可若是因此得罪了徐大人,那便得不偿失了。”   众人谁也没有否认,具都默认了。   而一旁听到众人这些言语的周世耀,气的几乎想要将门框掰下来。   正在这时,一声清润的声音传来:   “周大人在此停留,可是伤势又复发了?”   周世耀猛地回头,对上徐瑾瑜那双含笑的双眸,差点儿一个腿软,跌坐下去。   “你,你,你什么过来的。”   “没多久。”   徐瑾瑜笑着说着,正在这时,李直提了一壶茶水过来:   “徐大人,下官已经为您沏好茶水了!”   周世耀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徐瑾瑜随后看着周世耀,笑吟吟的邀请道:   “周大人,可要同行?”   周世耀本不愿答应,可这样便显得他像是怕了徐瑾瑜似的,随后他直接一咬牙道:   “自无不可。徐大人不过短短时日便在户部风生水起,下官还要好好学习学习呢!”   周世耀语带讽刺的说着,可他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要对着一个少年郎称一句下官,实在让他面上发热。   而徐瑾瑜听后,却不由勾了勾唇:   “周大人说的是,您资历高,本官听您的。”   周世耀:“……”   周世耀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不过徐瑾瑜高他一级,他自不敢言语冒犯,随后他看向一旁恭恭敬敬提着茶水的李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李直,曾经在他身边磨墨他都嫌其呆板,却没想到徐瑾瑜竟连这样的人也愿意手下。   随后,周世耀与徐瑾瑜一道而行,纵使仗伤未愈,可他仍不敢落后,要与徐瑾瑜比肩。   徐瑾瑜故作不知,只是快了两步周世耀便疼的冷汗淋淋,生生忍着走了进去。   而随着徐瑾瑜和周世耀一道迈入膳堂,众人一下子寂静无声起来。   也是周世耀不知自己现在的面色又多么糟糕,在君子如玉的少年郎身侧,他原本还有几分威严之气可以支撑,但也因为他忍痛不发的苍白扭曲面色彻底崩塌。   这会儿,周世耀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失了血色的白,仿佛跟上徐瑾瑜的脚步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周大人,请坐。”   徐瑾瑜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随后指了一个位子让周世耀坐下,周世耀早就已经疼的受不了了,这会儿扶着桌子便缓缓坐了下来,随后面色又是一白。   裂了!   他的伤口一定裂开了!   正在这时,李直看了一眼放在徐瑾瑜桌前的茶水,皱了皱眉:   “大人一向是喝下官的青雾茶的,这是谁送来的茶水,也不怕扰了大人用膳的雅兴?”   随后,李直直接将那壶特意计算,温度正好的茶水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周世耀看了一眼李直,冷不防道:   “李大人如今真是好生威风,徐大人也是,这等越俎代庖之事,也能容忍?”   李直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白了。   他方才确实有些急切,毕竟他被徐大人捧起来的太突然,也太高了,他迫切的想要抓住。   可……   “徐大人,下官……”   李直急急想要辩解什么,徐瑾瑜却含笑摆了摆手:   “李大人如今,不正是应了周大人那句时运之说吗?想来周大人如今应当甚是欣慰才是。”   徐瑾瑜慢悠悠的说完,看着周世耀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随后这才正色道:   “况且,自本官入户部,李大人便如左膀右臂的存在,这一壶茶水便是越俎代庖,岂非太过严苛啊,周大人?”   周世耀听罢,只冷哼一声:   “今日是一壶茶水,明日便是一句话,后日只怕还要代徐大人行事了,徐大人年岁轻,不知其中利害,这才能这般随意。”   “随意?”   徐瑾瑜轻笑一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转而看向李直:   “李大人,先坐下来吧。”   李直紧张到同手同脚坐下,周世耀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徐瑾瑜这才淡淡看向周世耀:   “周大人,若是区区小事下面做事的人都不能自己做主,那你说,他们这官儿当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几位州使司郎中面面相觑一番后,不由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户部,确实是一个肥差。   可是若有一个严苛的上官,事事都要事无巨细的禀报,确实是一个灾难。   此前徐瑾瑜没来之前,他们多年的习惯让他们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可是这些日子难得的松快,却让所有人心中的天平都已经暗自倾斜。   方才听到周世耀用自己那套话来教徐瑾瑜的时候,不少人都不由提起了心。   而周世耀听了徐瑾瑜这话后,更是忍不住斥道:   “冥顽不灵!上峰之威若不立下,他日迟早有被人骑到头上的时候!”   徐瑾瑜闻言却看着周世耀,眼神含着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   “周大人是这么认为的吗?”   周世耀皱眉看了徐瑾瑜许久,随后脸色一变:   “徐大人,你!”   徐瑾瑜随后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语气闲闲:   “周大人,本官如何了?”   “徐大人,下官再如何,也比你长些资历!”   周世耀痛心疾首的说着,仿佛徐瑾瑜是个不敬前辈之辈。   可徐瑾瑜听了周世耀这话,只是笑了笑:   “周大人这话,有些僭越了吧?”   一旁倒茶的李直,听了这话,都没忍住手抖了抖,憋笑憋的。   方才徐瑾瑜的袒护之意,他看在眼中,这会儿看着周大人每说一句,都能被徐大人用他自己的话堵回去,实在是一桩好笑的事儿。   周世耀这会儿也不由面色涨红,被气的。   他今日就不该过来!   还听了这群墙头草的风言风语!   周世耀铁青着脸色,道:   “徐大人,下官突然想起下官还有些公务未曾处理好,先失陪了。”   随后,徐瑾瑜安安静静的用了一顿饭后,这才回到了签押房。   李直一面为徐瑾瑜磨墨,一面笑着道:   “徐大人,今日您说的周侍郎连话都说不出来,真真是大快人心!”   徐瑾瑜看着李直一进自己的值房便闲不下来的模样,不由无奈道:   “李大人,这种事儿不必你来做,本官自己来即是。至于周大人……他只是有些着急罢了。”   徐瑾瑜微垂了眼帘,他在户部这么久,自然也知道户部一些不能放在面上的阴司。   比如此前一直在常州使司郎中手里的昌遥盐课,其实从始至终到的都是周世耀的手中。   常州使司郎中乃是心性怯懦之辈,不过是与周世耀有几分亲缘这才被提拔上来,可是周世耀做的事实在让他胆战心惊。   故而,之前看到户部于林二人的争斗之后,常州使司郎中曾暗中寻过徐瑾瑜一趟,想要将这个对他来说是烫手山芋的昌遥盐课丢出去。   “徐大人,下官此生并无多大野望,可奈何与周大人有些亲缘关系,便被他携着管了昌遥盐课。   可是,这里头的所有事务下官一直一概不知,实在心中惴惴,还望徐大人能怜悯下官一二。”   昌遥郡,乃是大盛最大盐场聚集地,放眼望去,整个大盛共有一百二十七个盐场,而昌遥便独占三十九个。   是以,昌遥盐课所涉利益远不止浮于表面的区区盐税。   江南多豪商,亦不知有多少的盐来自昌遥。   而这,也应是周世耀势力之下,最大的资金来源了。   常州使司郎中有意想让,徐瑾瑜有意收回户部权柄,故而才有了这次成帝将其转给李直之事。   在外人看来,李直可谓是风光无比。   “这一次,昌遥盐课之事,要辛苦李大人费心了。”   “徐大人,此事下官知道轻重的。况且,下官身后并无家族支撑,便是将昌遥盐课当真由下官负责,只怕反而会误了您的事儿。”   盐场素来在春季出盐最多,这盐课一季一送,他贸然接手,只怕要搞砸了。   李直一边说着,可是手下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知道,他背后无人,所以周侍郎连他看都不看。   唯独徐大人,不计回报扶持自己,即便盐课在他手中是利益之争,可是他亦可借势,个中好处不知几何。   现如今,只是为大人做一些琐事,又有何妨?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道:   “此事,圣上已经派特使前去督办,李大人大可放心。”   李直呼吸一滞,圣上特派专使……那这事便是圣意!   幸好他不曾心怀怨怼!   随后,李直定了定神,又有些担忧道:   “对了,大人,今日您与周侍郎争锋着实痛快,可周侍郎并非宽和大度之人,今日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只怕……”   徐瑾瑜听了李直这话,笑了笑:   “李大人这话本官记着了。”   李直抿了抿唇,有些腼腆的说道:   “下官,只是希望下官的上峰能一直是您。如您这样好的上峰,便是下官终身所求。”   “那李大人要求有些太低了,以后,李大人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李直的青雾茶圣上确实很喜欢,所以他将昌遥盐课之事意欲交给李直架名之后,圣上只是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   而李直听了徐瑾瑜这话,呼吸一时急促起来,随后他又平复下呼吸,郑重道:   “不敢忘徐大人提携之恩。”   ……   徐瑾瑜这边和李直倒是相处融洽,可是周世耀那便却不是如此了。   周世耀一回值房,想起方才那些人议论纷纷中的昌遥盐课,便忍不住将常州使司郎中召了过来:   “周昇,你到底怎么做事的!昌遥盐课怎么会那么快就被那徐瑾瑜盯上!竟然,竟然还趁着本官不在,直接给了李直!”   周世耀一想起这事儿,便气的牙痒痒的,这昌遥盐课若是给旁人,他都不至于这么生气!   而周昇听了周世耀的话,站在原地拘谨的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世耀,低低道:   “大,大,大人,下,下官也不知……”   周昇这话一出,周世耀便忍不住头疼,他冷冷的看着周昇,当初便是因为其算是自己出了五服的堂弟,这才一直不吝提拔他,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帮自己做事。   可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这么不长进!   周世耀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可却没有拍案而起的勇气,他方才为了追上徐瑾瑜的脚步,扯到了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这会儿疼的他都要坐不住了。   可是,昌遥盐课是他最大的钱袋子,这会儿被人平白无故夺了去,他岂能容忍?   “没用的东西!还不滚出去!本官竟不知要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用!”   周世耀一发怒,周昇不敢多留,忙不迭的退了出去,只是等门掩盖上后,周昇脸上露出了一些游戏的轻松的微笑,一闪而过。   他本无意高官厚禄,名利钱财,可是堂兄非要拉他入局,天知道这些年他夜不能寐之时,心中有多么煎熬。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昌遥盐课的兼管权移除后,周昇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周世耀等周昇离开后,没忍住,直接将自己案头那块前朝名家雕刻而成,价值不菲的镇纸直接砸在了门上。   索性门和镇纸都很解释,只是发出一声闷响后,镇纸便骨碌骨碌滚落在地,那上面华贵的花纹也有些淡去。   周世耀心里又是一阵憋闷,但他这会儿已经无瑕在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了。   这会儿,他定定的看着自己那双白白胖胖的肥厚大手,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徐瑾瑜,夺权之仇,不共戴天!   之后的几日,周世耀直接沉寂下去。   而另一边,徐瑾瑜却在日日守着赵庆阳远赴昌遥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的信件。   昌遥盐场的水不是一般的深,而赵庆阳便是成帝派出去的专使。   这些年,赵庆阳也一直跟在徐瑾瑜身旁,学习徐瑾瑜的识人之术,断案之能,倒也算有些成绩。   再加上,这一次赵庆阳跟徐瑾瑜去了一趟边关之后,年纪轻轻便成了三品大员,朝中议论纷纷,成帝索性派他一人领队处理昌遥盐课之事,也算做实了他的功劳。   但鉴于昌遥之事的复杂性,成帝允许赵庆阳寄信回来求援。   只不过,赵庆阳一去便是七日,按理来说,他早就应该到了昌遥,可徐瑾瑜却迟迟未收到他的第一封信,心里不免有些记挂。   “没有庆阳兄在一旁督促我泡药浴,我还有些不习惯。”   徐瑾瑜轻声说着,陈为民听了这话,却不由一笑:   “徐大人当真喜欢被赵大人催?”   之前两人跟猫逮耗子似的! 第236章   经过这么多日天天药浴的泡下来, 徐瑾瑜终于得了陈为民亲口所言的已有好转,接下来便要找机会拔毒了。   “如此一来,徐大人自今日开始, 便可以由原来的一日一泡药浴,改为十日一泡了。”   赵庆阳不能前来,陈为民索性自己走了一趟,这会儿与徐瑾瑜边走边说。   徐瑾瑜听罢,随后问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素来畏热,现在眼看着要入夏了, 这药浴泡起来跟受蒸刑一般。”   陈为民闻言不由莞尔:   “徐大人且放心, 那是此前因为徐大人体内阳气具而后散所导致的虚阳之证, 待到今年夏日大人便不会那般畏热了, 否则,下官这段时日就白干了。”   陈为民说这话的时候, 倒是分外自信, 徐瑾瑜听后也是一拱手,笑道:   “是是是, 倒是我忘了陈大人这么久的苦心了!不过, 陈大人此前所言的拔毒之法, 又当如何进行?”   陈为民斟酌了一下,说道:   “下官倒是想要让徐大人尽快拔毒,可是无疾之毒, 只有在全部激发之时, 直接拔出方可见效。   但, 若要激发无疾之毒,实在凶险无比, 徐大人且容下官再琢磨琢磨,看看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徐瑾瑜听了这话,也不再多言:   “好,那便有劳陈大人费心了。”   随后,二人沿着官道,一路漫步,言谈说笑,好不惬意。   傍晚的轻风徐徐抚过面颊,不远处那棵百年古树的枝叶迎风招展,将二人的身影缓缓拉长,空气都在此刻变得静谧起来。   可却不想,正在此时,一个乞儿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直接撞到徐瑾瑜的身上,随后吓得他面色一白,连连磕头: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瑾瑜皱了皱眉,想要将那乞儿扶了起来,可那乞儿却并未伸手,正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快!他在哪儿!”   那乞儿被吓得夺路而逃,随后两拨人乌泱泱的从官道退去。   “陈大人,我们也走吧。”   徐瑾瑜看着乞儿慌不择路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思。   而陈为民看着徐瑾瑜那沉静的面色,不由打趣道:   “徐大人倒是好脾性,那乞儿那般冒犯,竟也不介意。”   在陈为民的记忆中,在京中,若是寻常百姓冲撞的官员,那官员定要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来好好折磨一顿。   徐瑾瑜这时才像是回过神一般:   “陈大人说笑了,我方才只是觉得那乞儿……有些奇怪。”   那乞儿方才低头的一瞬,脖颈间是本不该出现的白皙。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乞儿离开的方向,缓缓慢下脚步:   “陈大人,你先行离开,去寻思武兄一趟!”   陈为民起初有些不解,但随后便面色一变:   “徐大人,你是说,方才那乞儿?!”   徐瑾瑜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衣摆上的污渍,那乞儿刻意将自己弄得又脏又臭,又想要掩饰什么呢?   这一出戏,着实有些眼熟啊。   “陈大人,去!”   徐瑾瑜从未对陈为民用过这么毋庸置疑的冷冽语气,这会儿陈为民心中先是一跳,随后他嚅了嚅唇:   “徐大人,还是,还是下官留下吧。”   陈为民第一句话说出来后,后面的话也渐渐变得顺畅了:   “徐大人虽然现在调养好了底子,可也不能再受伤来损耗元气了!   都说医者父母心,下官也算是半个医者,岂能坐视徐大人平白遇险,却……”   “陈大人有心了,可现在已经不是我想离开便可以的了。陈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未至面前,便那种压抑窒息的感觉便已经扑面而来。   “陈大人,走!”   陈为民听了这话,终于一咬牙,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急急朝一旁的小巷而去。   陈为民那一眼来的很短,而徐瑾瑜正正对上他的眼神,随后却不由瞳孔一缩。   可还不待徐瑾瑜细思,那马蹄声便已经由远及近,直接横冲直撞过来!   “唳——”   马儿口中带着白沫,状若疯狂的直接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徐瑾瑜早有准备,直接大喝一声:   “都散开!”   随后,他直接冲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那马儿也认准了他一般直接冲了过去,竟是不闪不避,直接撞了上去!   顷刻之间,马头一歪,直接没了气息。   可还不待徐瑾瑜喘息,一旁的小巷中又有一人踏马而出,那马疯疯癫癫,马蹄乱飞,有人刚站起来,还来不及躲避,便被它一蹄子踹飞。   而此时,它与徐瑾瑜的距离,不过三丈远!   只不过,这一次有那人骑在马上操控,想要借着疯马神智不清之时,让它撞树而亡的法子显然行不通了。   马上之人面上已经露出狰狞之色,这一刻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他只要徐瑾瑜死!   “哒哒!”   “哒哒!”   “哒哒哒哒!”   “就是你害了四皇子!去死吧!”   那人咆哮出声,随后直接勒起马头,疯马高高抬起前腿,随后便要重重落下——   下一刻,徐瑾瑜直接将袖中的蜜饯飞射而出!   与此同时,一柄忠君剑直接插进了那匹疯马的眼睛,而徐瑾瑜随后直接被人抱着在马蹄落下前翻滚而过。   “徐大人,您没事吧?”   陈为民喘着粗气,那双黑沉如玉的眸子正担心的盯着徐瑾瑜的面色。   方才陈为民用手垫在徐瑾瑜脑后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终于离开了疯马坠地的范围,这会儿他尚且还有些惊魂未定。   徐瑾瑜摇了摇头:   “我无事,是陈大人来的及时。”   陈为民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摇头。   他哪里来的及时,明明差一点儿,徐大人就要当街被疯马踩死了!   随后陈为民松开了双臂,魏思武也急急走了过来,指着那疯马压着的一人:   “拿下他!送入刑狱司大牢!”   随后,魏思武这才走过来将徐瑾瑜扶起来:   “瑜弟,你如何了?可有伤着的地方?”   魏思武语气急促,这会儿心脏该撞的胸骨发疼,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吓得他差点儿了心脏从嘴里跳出来了!   “我无事,思武兄,让你的人且等一下。”   徐瑾瑜随后抬步上去,这会儿那人被从马上摔下来不算,还直接被马压断了双腿,整个人面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等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迷迷糊糊的看过去时,等看到徐瑾瑜那熟悉的脸后,直接瞪大了眼睛:   “你,你竟还没有死!”   “死?现在要死的人,似乎是阁下了。”   徐瑾瑜端详着那人的面容,其确实有几分乌人的特征:   “京城之中,竟然混入了乌国人……你可知如今大盛与乌国已经重修旧好,如若今日吾命丧于此,盛乌两国岂能安宁?”   徐瑾瑜这话并不是自信自己如何重要,可当朝二品大员被异国当街杀死,若是大盛还能按耐不发,不管是史书还是其他国家都会觉得大盛软弱可欺,不堪一击。   “哼!你算计了四皇子!让我们损失了一位英明的王,今日我不过是替天行道!”   那人说着,狠狠的啐了一口,徐瑾瑜侧身闭了过去,魏思武却直接冷声道:   “掌嘴!”   等几十个耳光下来,那人的容貌已经不大能看的出来了,而陈为民看着那人软塌塌的双腿,低声道:   “徐大人,魏大人,此人的双腿,只怕是废了。”   “废的好!否则本官还要再废他一次!”   魏思武冷声说着,而徐瑾瑜看着那人半死不活的模样,随后直接对周围没了危险,便围观过来的百姓道:   “诸位,我大盛才初初与乌国新王重修旧好,此人所言却句句悖逆,只怕有意重新挑起两国矛盾,如此奸细小人只怕在京中早已蛰伏多日,恳请诸位若有线索,皆可来衙门禀报,本官会奏明圣上,若线索属实者,必有重赏!”   徐瑾瑜这话一出,方才还惊魂未定的百姓一下子热闹起来。   “方才那人是从南瓜巷子出来的吧?我这就回去问问我娘!”   “也不知道他京中多久了,但他只要吃喝拉撒,我就有法子!”   ……   百姓们议论纷纷,而徐瑾瑜随后这才咳嗽着扶住魏思武的手臂:   “思武兄借我扶一把。”   而陈为民见状,眉头一皱,直接上前诊脉,随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徐大人,只是一些外伤……”   陈为民想起自己方才带着徐大人躲避马蹄在地上翻滚的那几下,他不由沉默了。   “是,下官之过。稍后下官调个药膏给您,三五日便可消除。”   徐瑾瑜却摆了摆手:   “不妨事,不大严重,而且这应当也不算陈大人所说的损阳气的伤吧?”   徐瑾瑜还有心情与陈为民玩笑,陈为民却不由抿了抿唇:   “徐大人,方才若是下官留下……”   “若是陈大人留下只不过是会多一个伤者罢了。”   随后,徐瑾瑜叫过来一个兵将,将身上的银子都交给他,让他带着那被疯马踹伤的人前去看看。   那人只是一个菜贩,方才是太过担忧自己的菜,这才急急站了起来,却没想到遭此横祸。   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照看一二。   陈为民随后也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交给兵将。   魏思武搀扶好徐瑾瑜,道:   “好了,瑾瑜便别操心这事儿了。我会让人安排妥当的,咱们先回去让大夫瞧瞧。”   “陈大人已经看过了,不打紧的。”   魏思武却有些犹豫,陈为民的医术他不曾亲眼看过,这会儿只含糊道:   “瞧瞧更放心。”   “那陈大人也一起来吧,方才陈大人为了救我,只怕也受了伤。”   徐瑾瑜看着陈为民背在身后的手,陈为民却只摇了摇头:   “不打紧的,徐大人,不过今日徐大人受了伤,药浴便且暂缓一二吧。下官这便告辞了。”   随后,陈为民拱手离开。   魏思武看着陈为民的身影,不由皱了皱眉:   “瑾瑜,这位陈大人果真医术精湛吗?”   “唔,最起码,我身上的毒,目前只有陈大人有眉目。”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不由瞳孔一缩:   “竟是如此?方才我可是让他不喜了?我先送瑾瑜回家,稍后去向他赔罪!”   魏思武立刻说道,徐瑾瑜不由摇头一笑:   “思武兄放心吧,陈大人他善医且有医德,不会因为自身喜恶而影响他行医的。”   “那也不行!”   魏思武难得得知有除了吴子敏医师之外的人可解无疾之毒,这会儿心中万般懊悔。   二人回了徐府,徐瑾瑜让魏思武遮掩着,没被徐母她们知道今日的事儿。   魏思武得知陈为民的医术后,也终于没有再执着要请大夫过来,而是与徐瑾瑜商议起了今日这场惊马。   “瑾瑜,若是方才我没有看错,只怕方才那两匹马都中了月寒草之毒。”   此前,徐瑾瑜便经历过一次惊马案,来自当时前来会试的举子。   “只不过,这一次此人却是为乌国四皇子而复仇……也不知京兆尹是如何看守门户的?!”   “此事,只怕不管京兆尹大人的事儿。”   “怎么不关京兆尹的事儿了!要不是他没管好城门,怎么会把那人放进来!   那人为乌国四皇子而来,应当就是近些日子潜入城中的!”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这话,笑了笑:   “思武兄也这么认为吗?思武兄可知,若是我来设局,便不会让那人多说一句。”   那人本可以不必说那些关于四皇子的话,他那像极了乌国人的面容便是最好的佐证。   那些复仇之言,倒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我若是设局人,只管让人先去仔细探查一番,届时再想法子引到乌国身上,如此方能顺理成章。今日这般,着实有些太过急躁。”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定了定神,用心思索起来:   “那么,他们这样张扬行事……只怕是要掩盖真实原因了!用乌国人做筏子,不管瑾瑜你有没有出事,都会为两国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他们想要一石二鸟?!”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这话,赞赏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思武兄如今分析的越来越好了,那思武兄不妨再想想,这样的事儿,会出自何人之手?”   魏思武蹙了蹙眉心,随后缓缓道:   “我怎么觉得,有那批青衣人的影子在,可是当时春月楼不是被我们一窝端了吗?”   “可是,春月楼的龟公也不知如何逃之夭夭了。”   徐瑾瑜顿了一下,正色道:   “不过今日之事,倒是让我发现这青衣人中遮掩身份之物,只怕不仅仅是人。皮面具,他们或许还有上古奇技,整骨换容之术!”   “什么?这,这不是那些话本子里逗趣的东西吗?”   魏思武不可置信的说道,而徐瑾瑜却没有赞同,反而道:   “思武,从古到今,连神话都有原型人物,又岂止那些话本子不会是原作者的亲眼见闻呢?”   魏思武一时语塞,随后徐瑾瑜又道:   “这一次惊马来的太过突然,他们一定有其他想要遮掩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徐瑾瑜一时也无法判断,这场惊马来的简直莫名其妙,就像是特意为了搅乱他的视线所设计的一般。   “不过,乌国珍惜的月寒草数次流入大盛,也该提醒提醒金谟王守好门户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魏思武点了点头,终于空下来喝了口水,继续道:   “此事确实应该乌国上一上心,但瑾瑜,你方才说是不干京兆尹的事儿,还让百姓举报惊马人是何缘故?”   魏思武对于这事还有些不解,徐瑾瑜却垂下眸子,低声道:   “因为,我想顺藤摸瓜试试。那人面容有异,城门口轻易不会让其进入,可他却如同横空出世一般……   只能说,此人只怕早就已经蛰伏在了京中,可其能藏那么久,若无一二同伴遮掩,可不容易,这些,可都是京城的钉子,一一拔掉,才能安心。”   甚至,徐瑾瑜有所猜测,这样的人只怕一开始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徐瑾瑜的话让魏思武陷入沉思,过了半晌,魏思武点了点头:   “好,瑾瑜放心,此事我一定从头盯到尾!”   二人说着话,陈为民便让人送了消肿散瘀的伤药过来,徐瑾瑜拿着瓷瓶,一时沉默。   今日这事儿,让他发现的东西可真不少。   随后,魏思武表示要为徐瑾瑜上药,徐瑾瑜没有拒绝,魏思武看着徐瑾瑜肩胛骨上那两处最明显的淤青,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幸好陈大人去的及时,也不知他一个文臣,怎么冲的那么快?”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   翌日,徐瑾瑜又遇惊马案之事,被成帝所知,大朝上,成帝直接从京城巡防营到金吾卫,再到京兆尹统统批了一顿。   徐远山也是在这时候才得知儿子遇到危险,那愣愣的,惊讶的张大嘴巴的模样,看的成帝都有些头疼。   “京城巡防朕交给你们诸位,你们就是这么给这么办事儿的?!京城中藏了一个乌国人,竟然是他跳出来后这么才知道,朕都不知道!   若是他日京中藏一支军队,朕要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们趁早不如另觅明主!”   成帝这话一出,众人齐齐跪了下去:   “圣上息怒!”   “圣上息怒!”   可成帝如何能息怒,昨日是徐瑾瑜命大躲过去了,要是没有躲过去,大盛必然要与乌国重新开战。   可是大盛已经征战多年,急切需要休养生息了。   便是要战,若无徐瑾瑜这个可以抵千军万马的人物,他又该以何人为将,才能既守住国家尊严,又能不让大盛损失惨重?   这事让成帝此刻想来,逗觉得后背冷汗淋淋。   “冯卓,传朕旨意,即日起京中非必要不得打马过街,如有违抗,一律送进天牢!”   成帝压抑着怒火,这话一出,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   “再,令督造司即刻打造软轿一架,特赏给徐爱卿,朕知徐爱卿素来勤俭,但徐爱卿还是更应该珍重自身才是。”   徐瑾瑜原本以为自己今日便是过来打酱油的,可却没想到成帝来了这么一个神来之笔。   他哪是勤俭,他是烦堵轿子啊!   徐瑾瑜张了张嘴,看着成帝担忧的目光,终于拱了拱手,朗声道:   “臣,谢圣上隆恩!”   随后,成帝又令京城守卫加强巡逻,京兆尹重新盘查京中人口信息等一系列繁复指示。   这么一来,大朝便直接过了辰时。   好容易等成帝吩咐完后,众人前脚刚散朝,后脚徐瑾瑜便被成帝请进了勤政殿。   徐瑾瑜刚一进门,成帝直接抬了抬手:   “徐爱卿不必多礼,先让太医为你诊治一番!”   徐瑾瑜坐在冯卓新搬来的椅子上,无奈道:   “圣上,臣昨日已经上过药了,虽然惊险,可却并无大碍。”   成帝却不吱声,直到那太医也表示徐瑾瑜无恙后,成帝这才松了一口气,让其退下。   “徐爱卿啊,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还要要小心照看的!这次的事儿朕都听思武说了,那幕后之人还来了一出声东击西,若是再晚一刻,便……”   成帝说着,眸中有水光滑过:   “徐爱卿自来到朕身侧,为朕不知分担过多少忧虑,朕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徐爱卿有个万一,朕该如何是好!”   徐瑾瑜:“……”   就是说,圣上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啊?   徐瑾瑜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劝慰了成帝好一会儿,随后二人这才说起正事:   “朕听思武说,这次的事儿,又是那什么青衣人搞出来的?”   “不错,此前青衣人多出现在城北,这一次圣上下令要彻查京中人员也是极好的,正好可以清理一二。”   徐瑾瑜认真的说着,成帝却不由抚了抚须,有些忧虑道:   “只怕此事治标不治本,也不知那青衣人究竟为何要这般与朕作对?”   “争斗不休,皆因利不同。青衣人所求,与圣上所求定然相悖。”   成帝身为帝王,想要四海升平。   而青衣人便如同老鼠一般,想要将大盛这个富丽堂皇的殿堂掏空。   “利不同……”   成帝喃喃着,一时沉默。   而正在君臣二人说话的时候。冯卓从门外急急走了进来:   “圣上,是赵世子送回来的急件!”   冯卓这话一出,徐瑾瑜和成帝二人齐齐一顿,随后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昌遥盐课!”   成帝立刻道:   “快呈上来!” 第237章   冯卓隐隐约约觉得殿中的气氛有些紧张, 当下后背也不觉有些汗意,随后他连忙将手中的信件递了上去,成帝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 随后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混账!”   成帝被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将那封信递给了徐瑾瑜:   “徐爱卿也看看吧,这些人简直胆大妄为!”   徐瑾瑜面上不动声色,可眸底却闪过一丝担忧,庆阳兄可以寄信回来,便说明前面不是不寄,而是不能寄。   那只能说明, 庆阳兄的境况堪忧。   随后, 徐瑾瑜将那封薄薄的信件一字一字的看了过去, 看着看着, 他的手指不由微微收紧。   “短短十几日,便遇到了九次刺杀……这昌遥盐课之中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才能有如此杀机?”   徐瑾瑜喃喃的说着, 而成帝这会儿终于平和下怒气,看着徐瑾瑜认真道:   “徐爱卿, 依你之见, 应当如何?”   徐瑾瑜听了成帝的话, 斟酌了一下,随后回答道:   “那,臣想知道圣上意欲如何平息这件事。”   “此话何意?”   “若是圣上想要小惩大诫, 只需要将其中为首的几位官员抓起来审理惩治。”   可, 这次能有这般杀机, 已经不是一二官员之事了。   “如今,边疆初平, 却有内灾,小惩大诫是为平衡之法,也可敲山震虎。”   徐瑾瑜缓声说着,可成帝听了这话,眉头却不由皱起来:   “那,徐爱卿可还有别的法子?若只是小惩大诫,那昌遥那么多的盐场,这些年已不知有多少东西被贪墨,难不成便要让他们逍遥法外吗?”   皇帝也是人,尤其是这会儿亲眼看到有人占了自己的宝山,还要杀了自己派去查验的人,这与在他手心里掏银子有何区别?   普通人家尚且不能忍,何况皇帝?   “所以,圣上是想要让昌遥盐课之事中所有的涉事者皆伏法吗?”   徐瑾瑜如是说着,要知道这昌遥盐课一直都是周世耀手里最肥的一块肉,那这里面最大的贼头子可非周世耀莫属。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先是一怔,随后立刻便反应过来,他形色瞬间冷冽起来:   “不错!昌遥盐场所涉之人,皆为侵吞官税之辈,罪不容诛,若有查实,一应处置!”   “臣,谨遵圣意。”   徐瑾瑜拱了拱手,成帝看着徐瑾瑜胸有成竹的模样,当下心中一定,不由道:   “不知徐爱卿欲如何为之?”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   “圣上且容臣卖个关子吧,若能尘埃落定,臣才好向您邀功,否则若是马失前蹄,那也怪羞人的。”   “啧,徐爱卿净说促狭话,难不成朕还会泄露了天机不成?”   徐瑾瑜笑而不语,对上成帝的打趣只是言笑晏晏的附和,可就是不吐口,成帝吹胡子瞪眼一番无果后,只得无奈道:   “罢罢罢,此事朕便托付给徐爱卿了!”   “臣订不负圣上所托。”   徐瑾瑜随后郑重一礼,又与成帝说笑两句,随后退下。   等徐瑾瑜走后,成帝这才不由哼笑道:   “朕说徐瑾瑜这小子那日怎么好端端的引着朕去注意昌遥盐课,只怕是他早就有什么发现了,这会儿放长线钓大鱼呢!”   “徐大人向来机敏,谋定而后动,定然是有什么发现,这才出手的,如此倒是不必圣上担忧了。”   冯卓身上的汗意散去,这会儿倒是凑趣的和成帝说了两句,成帝闻言也是赞同的表示:   “不错,徐爱卿办差事,倒是从不曾让朕担忧过,如此能臣良将,朕何其有幸得之?”   随后,成帝心情极好的赋诗一首,来赞美他的徐爱卿。   这时成帝继徐瑾瑜回来后,不必鸿雁传书来安抚自己这位臣子后,又开发出的一项新活动。   “待匣中填诗充盈,或可做徐爱卿及冠之礼。”   而一旁作为同谋的冯卓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随后道:   “徐大人他日若是得知圣上这般用心,只怕要动容不已了。”   ……   徐瑾瑜并不知道圣上背着他不写那些肉麻不已的书信后,又开始赋诗了。   这会儿,他回到户部衙门,刚一进门门口便没有安静过,来来往往,这个郎中,那个给事中,再来一个员外郎,那叫一个络绎不绝,热闹的便是在东边的周世耀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而这几日,周世耀也已经都习惯了自己值房的安静,这会儿静静的靠座在椅子上,只是看向窗外的眼睛里一抹狠辣与可惜一闪而过。   文侍郎提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低声道:   “方才早膳时,见大人进的都是咸口的吃食,便给您提了壶茶水,您清清口也好。”   “呈明有心了。”   周世耀不由的夸了一句,看着文侍郎站在一旁的身影,淡淡道:   “徐尚书那边倒是热闹,呈明可去瞧了?”   文侍郎眼皮都不曾眨一下,便道:   “不曾瞧过,不过徐尚书运气好,能来上值应当无碍。”   可实则是文侍郎看到徐瑾瑜无碍,这才顺手去茶水房提了一壶茶水过来打探消息。   旁的也就罢了,可昨日那惊马案加上这两日周世耀的冷静,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二者之间有些关系。   他上一次被徐瑾瑜一通发问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发现实在差得远。   但,他胜过所有人的一件事,便是了解周世耀。   这会儿,文侍郎垂首静立,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让周世耀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这会儿,周世耀点了点桌面,示意文侍郎倒茶,这才轻轻叹息道:   “是啊,徐尚书一向运气好。”   文侍郎倒好茶水,站在一旁:   “运气虚无缥缈,算不得什么的,大人。”   周世耀这才正眼看向文侍郎,认真道:   “呈明啊,这些日子,也就只有你会说些让我宽心的话了,你且放心,等他日让那徐瑾瑜离开户部,到时候……”   “大人谬赞了,不过大人,徐大人如今正得圣上信任,咱们还是韬光养晦比较好。   下官得您提携,才有今日,不敢忘本,也愿意陪着您。只不过,咱们还是不要和徐大人作对才是。”   文侍郎早就知道周世耀对于厌恶非常,故而他这话一出,周世耀直接抬起头,倨傲道:   “你也说了,他的运气只是暂时的。你要知道,本官手里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昌遥盐场这么多年,便是本官都不敢说能轻易撼动,他人在京城,便想要掌握全局,莫不是说什么梦话?”   更何况,昌遥那边他已经下了死令,所有京城派去的官员一律屠尽!   除非徐瑾瑜自己离京前去,只要他一走,户部依旧是自己的天下!   只不过,文侍郎说的对,那徐瑾瑜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更何况……   “更何况,徐瑾瑜一路扶摇直上,碍得可不止本官一人的眼,想要他死的人,也不止本官一人。”   周世耀慢悠悠的说着,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文侍郎下意识绷紧的身影。   徐瑾瑜对于这诸多算计心中十分明晰,但即使如此,等到文侍郎借公事之机将周世耀的话告诉他时,他还是不由皱眉。   “看来,这次惊马案的主使者似乎与周大人有些牵扯。”   只不过,若是结合他与思武兄所分析之事,这里面可离不开青衣人的影子。   周世耀与青衣人之间,只怕关系匪浅。   如此一来,之前许多事也可以开始对上了。   比如,京城送去宁州的军粮,是如何被劫且藏在锦州大山的。   假如,青衣人在朝中便有内应呢?   他们知道军粮的出发时间、路线、护送人数等,届时他们只需要做好埋伏的准备便可。   徐瑾瑜仔细思索着,而一旁的文侍郎则有些担忧道:   “可徐大人,下官听周世耀的意思,只怕近来还要有人对您出手!”   “好,此事本官记下了。”   徐瑾瑜对于文侍郎的好意便是赞赏,文侍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冲着徐瑾瑜笑了笑:   “能为徐大人做一点儿事儿,下官这心里也能轻松点儿。”   和周世耀约相处,越知道此人是如何心狠手辣之人,徐大人答应自己要清查当年平州旱灾之事,只怕并不此番昌遥盐场之事轻松!   偏自己无用,这么多年在周世耀身边,竟是一无所得!   “文大人莫要妄自菲薄,若无文大人此番试探,本官亦不知近日危机。   不过,接下来文大人不必再如此,否则只怕要打草惊蛇。等到必要之时,说不得还要借文大人之手,送周大人一程。”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文侍郎闻言却不由眼睛一亮。   他做梦都想要手刃周世耀,可是,周世耀不能平白死去,否则那些因他作孽而亡的人只怕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是,下官听徐大人的!”   随后,文侍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离开了屋子。   而等文侍郎离开后,徐瑾瑜将这次惊马案与庆阳兄九次遇刺之事结合起来,缓缓垂下了眸子。   好一个周世耀!   好一个手眼通天的前户部尚书!   若非此次前去的是出身镇国公府的庆阳兄,而是普通文臣,只怕这九次刺杀下来,便是不折在那里,也要彻底没了调查的心气!   不过,他低估了庆阳兄,也高估了自己的人。   那封信件,庆阳兄确实平平无奇的诉说了自己在昌遥所遭遇的九次刺杀,可是此前连续经过两次消息被劫之事后,自己和庆阳兄岂会没有一点儿准备?   而那封信的真正意思,是庆阳兄已经假意投入一方,并且掌握了一部分证据。   从当初他将各部那些积年账册一一看过后,便发现了这一点——昌遥明明占据举国最大的盐场,可是盐税却一年比一年少!   不过,做账之人的手法很是巧妙,一年比一年少,是整体的少。   可若是在账册上,则是这一季出奇的高,下一季便开始减少,如此增增减减,看上去十分正常。   除非统览上下十年,从中仔细斟酌,否则一时半刻还真无法发现其中的猫腻。   可以说,周世耀这一次也算是歪打正着,做了一回好事儿吧。   这明晃晃的把柄送上门,他不收着岂不可惜?   随后,徐瑾瑜伏案写了一封慰问的书信寄给赵庆阳,用暗语表示自己已经明白此事,且此事为周世耀在京中的反扑。   而两地相距甚远,如无意外,接下来周世耀也无瑕关注昌遥之事。   其余种种,徐瑾瑜并未多写。   庆阳兄随他这么多年,南下北上,心中也有成算,这一次他送信回来虽然狼狈,看可那暗语只怕也已有打算。   如此一来,他倒不必多加掺合。   反而,现在的重中之重,便是京中的周世耀了。   惊马案后,整个京城的风气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   天子脚下,竟然不知何时混入一个异国之人,满城上下竟然无人知道。   更何况,那异国人竟然当街刺杀当朝二品大员,实在胆大妄为!   要知道,圣上每年要需要外出劝耕祭天的,若是这样的人下一个的目标是圣上呢?   如此一来,京中来回巡逻的守卫打打增加,素日遇到一些带着幕笠的神秘之辈也会要求其露出面容。   至于成帝下令开始重新登记查验京城人口之事也已经就此铺开,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城北。   城北以鱼龙混杂著称,但是圣上下令,莫敢不从。   毕竟京兆尹直接抬了一把铡刀立在城门口,不查清者不得离开,若有反抗挑唆者,当街开铡!   随后,又直接就徐瑾瑜当日所言,再度放宽条件,除了当日异国人的踪迹外,其余可疑之人也可举报,一经查实,赏银百两!   如此恩威并施之下,原本还有些骚乱的城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之后竟是真的被人直接揪出来一群可疑之人。   这些人在京城久居数年,平日里并无什么营生,可是缺一直都有花不完的银钱。   起初,乃是一个妇人举报的,当时还有人笑她说酸话,可是经官府查实后发现,此人身上存在可疑之处,直接带走审问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   “不是,茹娘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此人有问题的?”   茹娘方才还被人一通暗损,听了这话,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咱们住在这儿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除此之外要啥啥没有,老娘要是有银子,除非颅内养鱼,否则才不在这儿!”   之后,茹娘得了百两赏银之后,果然直接带着一家子去城南直接买了一座一进小院。   南平北贱,城南的安静闲适才是真正普通老百姓的安乐窝啊!   有了茹娘的例子比着,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进行了举报。   京兆尹让人守好了城门,那些人固然有的逃窜,有的试图浑水摸鱼,可最后全部都下了大狱。   可却谁也不知,早在当初徐瑾瑜被刺失败之后,便已经有一批人悄悄退出了京城。   “大人,咱们现在离开,岂不可惜?”   京城的基业,乃是他们祖辈积累下来的!   “蠢货,那徐瑾瑜已经避过此劫,此时不走,是等他秋后算账吗?   一时基业而已,等过了这个风头,以我们手中的银钱,足够在盘十个,百个。”   “可大人,还有郎君他……”   “他所想要的,我已给他。从此,也算两不相欠。”   随后,那人深吸一口气,回看了京城一眼,拨转马头,直接离开。   这次城南的人员清查,用了整整十日,抓捕可疑人物若干。   随后,京兆尹特意请了徐瑾瑜前去观刑。   其实说是观刑,也不尽然。   京兆尹乃是成帝心腹,他从成帝那里得了口风,知道此事或许徐大人比自己更了解,若是能得他过目一遍,或许能发现其他一些可疑之处。   徐瑾瑜受到邀请,欣然而往。   “徐大人,可算等到您了,休沐日还要请您走一趟,实在是下官的不是。”   “飞白兄,你我之间几时需要这么客气了?这可太折煞我了!”   顾世璋本来过了今年的考核后,便可以官升一级,如今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少不得又要留在这个位置上了。   这会儿,看着数年前还一介白身的少年如今已经官居二品,顾世璋心中也有些酸涩。   可难得的是,虽然二人这些年一直因顾世璋之女有些走动外,便再无交集,但顾世璋一下帖子徐瑾瑜便毫不推辞的来了。   这会儿,徐瑾瑜还是一如从前那般言笑晏晏,不见丝毫倨傲之色,顾世璋终于放下心来。   “哪里哪里,是愚兄的不是,今日事了,请徐兄弟去丰登楼一聚,如何?”   “一切听飞白兄的。”   二人言谈两句,逐渐亲近,随后顾世璋这才开口道:   “徐兄弟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只查了一个城南,便揪出了不少阴沟里的老鼠。   可是这里头一个个看着都不是什么干大事儿的,愚兄心里实在没底,想着你此前经过那事,或许有些想法,不知你可否……”   顾世璋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听了顾世璋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飞白兄放心,今日之事我都知道,现在也不必耽搁时间,咱们直接走吧。对了,飞白兄,不知此次可疑之人中,可有女子?”   “女子?徐兄弟是说,这事儿是女子干的?”   顾世璋一整个惊讶到无以复加,当街刺杀二品大员之事,竟会是一个小小女子来主谋?!   徐瑾瑜听了顾世璋这话,只是笑了笑:   “飞白兄说笑了,此事与何人有牵扯只是我的揣测罢了。实在是此事干系颇多,故而我才多问一句罢了。”   顾世璋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是僭越了,毕竟从圣上口中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估摸着圣上自己还迷糊呢。   这位徐大人只怕才是真的知道点儿什么的。   “是,是我多言才是。不过这一次的可疑中,并无女娘。”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跟着顾世璋去了大狱。   顾世璋让人将犯人带出来一一审问,徐瑾瑜从旁听着,如此审了足足三个时辰,徐瑾瑜尚且还做的住,可是顾世璋却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兄弟,以你之见,这些人是否有问题?”   徐瑾瑜抿了抿唇:   “飞白兄揪出来的这些人……是暗桩无异,只不过,他们的首领不在其中。”   徐瑾瑜这一通看下来,便发现了这个事实,其实哪止首领不在,只怕他们上一层的线人都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反应很快。   徐瑾瑜心中暗道,这已经是那人第二次溜走了。   一次是春月楼,一次是惊马案。   不过,能在京中养着这么多人,却说走就走,也算是有气魄之人了。   顾世璋听了徐瑾瑜这话,不免有些失望。   他本想将功补过,却不想什么也没有落着。   徐瑾瑜看到顾世璋脸上的失望之色,不由宽慰道:   “飞白兄不必着急,现在只是城南,还有城北城西,再不济,还有城东呢。”   毕竟,城东的临安侯府内,可是还有一个大业绩等着呢。   若是顾世璋运气好,到时候莫说是将功折罪,只怕成帝还要褒奖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顾世璋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看着唇角弯弯,不再多说的模样,只得将这话记了下来。   随后,二人在丰登楼宴饮一遭,徐瑾瑜刚一出门,徐府的新轿子便停在了门外候着。   顾世璋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可他也知道,若他有徐兄弟的才干,圣上也不吝奖赏。   只可惜,这正好只管辖一个京城,便已经足够让他殚精竭虑了。   偏偏,还出了岔子。   顾世璋这厢叹了一口气,翌日便重整旗鼓,直接冲着城南下了手,他这次也是下了死心要将京城中的一切不安定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就在顾世璋这一通狠查之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次这把火只怕迟早要烧到何处官员身上。   是以,这段时间不少人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就连素日里打马游街的勋贵子弟们也一个个都开始安静如鸡的被送到了官学之中。   对于勋贵们来说,这些纨绔子弟们平日里再怎么如何放肆也就罢了,现在还是得拴在官学里才放心。   于是乎,这些勋贵子弟们只能像是猎犬被套上了缰绳,苦哈哈的在官学窝着,心里已经怨恨起了这次惹事之人。   “要是让小爷知道谁好端端的没事儿如刺杀徐尚书,他日他若要问斩之时,小爷定要先给他一颗臭鸡蛋!”   “加我一个!”   “我也去!”   这一次,他们不但失去了打马游街的乐趣,而且还失去了自由啊!   而另一边,手握阿芙蓉的临安侯,眼看已经火烧眉毛了,他终于定了定神,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 第238章   惊马案后, 成帝每每上朝第一件事便是问一句徐爱卿安否,直听的众朝臣心里酸溜溜的。   可也从中众人明白了圣上对于徐瑾瑜的看重,是以他们酸归酸, 可看徐瑾瑜年纪轻轻便已经被圣上这般看重,心里也已经打起了旁的主意。   比如,让这么优秀的徐大人做自己的乘龙快婿,届时翁婿二人在朝堂之上,强强联手,才是一桩美事。   比如一早便盯上徐瑾瑜的文国公和乐新侯二人,徐瑾瑜被刺之后, 成帝恨不得把京城翻个颠倒的架势可谓是让徐瑾瑜的身价又翻了一番。   以至于原本还算含蓄的一众有意议亲之人这段时间几乎都快要让媒婆把徐瑾瑜家的门槛儿给踩断了。   这日, 徐瑾瑜上值回来, 与家人一道用饭, 却不想菜刚一入口,徐瑾瑜便不由一顿:   “娘, 今日家中可是有什么事儿?”   无他, 今日徐母这菜做的有些咸了。   这对于一直做美食,都是信手拈来来说的徐母来说, 简直是不可能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 方才一直失神的徐母这才匆匆回过神道:   “不, 不曾发生什么事。”   “娘,您现在有事儿也瞒着我呀。”   无奈的看了徐母一眼,徐母立刻低下了头, 而一旁的徐远山不由小声嘀咕道:   “那大郎有事儿还不是瞒着爹娘, 啧, 圣上不在大朝上说起,我还不知道大郎遇险了呢!”   徐瑾瑜闻言不由语塞, 随后他不紧不慢道:   “但我到底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但是娘今日有些奇怪,爹你都不担心娘吗?”   徐远山一时顿住,他看了看身旁的徐母,呐呐道:   “芸娘,今日有……奇怪之处?”   徐远山那疑问的语气,让一旁的徐钰瑶都听不下去,她都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   “爹爹,今天客人走后,娘有时候和我说着话,便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哥哥和爹爹一样都去上值,哥哥一回来都能发现,爹爹倒好,哥哥提醒了都发现不了!”   徐钰瑶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徐远山下意识的挠了挠头:   “这个,呃,芸娘,你到底怎么了啊?”   徐母听了徐远山这话,直接白了他一眼:   “我好的很,吃你的饭!”   眼看徐母不愿意多说,徐瑾瑜也不再追问,只是等晚饭用完后,徐瑾瑜直接让门子拿来了今日的访客册子。   今日来徐府的访客有三人,其中是近日常来的乐新侯夫人和宁国公夫人,还有一位便是不久前才回京述职的常蜀都转运盐使袁平信的夫人。   徐瑾瑜当初入朝之时,曾在魏思武手中看过刑狱司对于各处官员的总结,旁的不必多说,只这盐事之上的官员,皆为圣上所倚重之辈。   竟不知其令夫人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徐瑾瑜随后问了一下门子小石子,小石子认真想了想,随后道:   “回大人,小人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为了咱们大娘子的婚事而来。”   “哦?”   徐瑾瑜没在多说,随后便让小石子退下了,他则去找徐老婆子,要一罐去岁收的桂花蜜,沏了一壶蜜水这才朝徐母的房中而去。   这个时候一般是徐母撵着徐远山去洗漱的时候,故而徐瑾瑜到的时候,只有徐母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娘。”   徐瑾瑜唤了一声,徐母回过神看向徐瑾瑜:   “是大郎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坐。”   “方才饭时,我瞧着娘只扒饭,想必这会儿也该口干了,正好奶那儿还有些桂花蜜,给您冲了一些,您润润口。”   “你这孩子!”   徐母脸上浮起笑容,大郎便是空手来,他这话一出,自己这心都似那蜜一样甜呢!   随后,徐母请徐瑾瑜坐下,这才有些心疼的看着徐瑾瑜那清瘦的面颊:   “大郎日日上值这么辛苦,不必担心家中这些琐事的,娘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   “瞧娘说的,当初我考科举入仕,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咱们一家人过得好,无人可欺,如今若是让您生了忧而我却不管不顾,岂非本末倒置?”   徐母闻言,不由一怔:   “大郎是知道什么了?”   “袁夫人给长姐说的亲事可是有问题?”   徐瑾瑜声音微沉,徐母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指,随后才道:   “袁夫人说的亲事也算是极好的,她家中嫡次子今年正是及冠之年,前头订了一门亲事,可那姑娘生了一场疾病走了,这便耽搁下来。   论起来,比琬琬大两个月,而且那袁二郎身边也没有什么妾室通房,是个干净人。”   徐母说完,徐瑾瑜的面色却不由绷紧了:   “那娘答应了?”   “没,没有!”   徐母急急道,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低声道:   “那袁夫人说,她家姑娘今年刚刚及笄,想要,想要……”   徐母随后索性一咬牙道:   “想要娶了琬琬后,让大郎纳他家姑娘为妾!”   “荒唐!”   徐瑾瑜直接冷声道,徐母这会儿眉间也拢上了一层轻愁:   “谁说不是呢?若真如此,他日传出去,岂不是咱们家为了嫁女,让大郎你……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成的!”   徐母没有说那袁夫人还说了许多危言耸听的话,说什么徐家大娘子不先嫁出去,他日二娘子议亲之时岂能越过长姐,到时候徐家一门双女都要做那活花神云云。   这种涉及官夫人之事,她本来还想与公主先商议一二,再告诉大郎,却没想到大郎刚一回家便自己问出来了。   徐瑾瑜听后,看着徐母惴惴的模样,便估摸着其只怕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话,随后徐瑾瑜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扣了扣,冷笑一声:   “此事,娘不必去管。”   徐母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徐瑾瑜,便见徐瑾瑜轻飘飘道:   “娘看我那几位友人如何?各个德行优良,岂是那袁二郎可以相提并论的?   未婚妻尚未过门便病逝,他便是克妻。他爹后宅收了六房小妾,可他二十岁却没有一二通房,若无隐疾便是心有所属,一个不足挂齿之辈,还被那袁夫人当成宝了?”   徐瑾瑜一通输出听的徐母一愣一愣的,她还没见过大郎这么生气的模样,她总觉得她什么都没有说,大郎就已经知道那袁夫人究竟说了什么似的。   不过,若非是此前学过这些事,只怕今日郑夫人来此之意她都听不出来呢。   但这时,徐母显然是被徐瑾瑜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瑾瑜说的友人是……”   “您看思武兄如何?”   徐瑾瑜一听说话,便知道长姐回来后不曾告知娘,不过不管长姐是害羞还是想要给家里人一个惊喜,今日这事一出,长姐和思武兄的婚事也当过个明路了。   “什么?魏,魏,魏小郎君吗?那能成吗?我算算,公主说魏小郎君是景庆七年生人,长琬琬一岁,他如今得圣上御旨分府单过,魏小郎君上头又只有公主一个长辈,府里也是干干净净……”   徐母盘算着盘算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随后,她不由有些犹豫道:   “可,这事儿魏小郎君能愿意吗?”   她是知道长乐伯府之事的。再加上公主和魏小郎君时常来家中走动,即便是不结亲两家都算是半个亲戚了,可琬琬到底比寻常姑娘长了几岁。   “若是娘点头,今日我便让思武兄准备打雁可好?”   徐瑾瑜含笑说着,徐母一听这话,微微瞪大了眼睛:   “难道,魏小郎君他……”   “娘可知乐新侯府的桃花宴的规矩?入桃花林,寻意中人,长姐那日便是与思武兄一道去了林中。”   徐母听了这话,不由笑的合不拢嘴,随后便准备开始扒拉家底,准备嫁妆。   “芸娘,我洗漱好了,咱们……”   徐远山兴冲冲的自外头走进来,衣襟半敞,露出里面古铜色的胸肌和腹肌,他在军中得姜兴看重,吃的不差,又从不疏于锻炼,而今身材壮硕如牛。   这会儿,那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去,看的徐母眼睛先是一直,随后连忙红着脸道:   “大郎还在这儿,你也不知道穿好衣裳!”   徐母连忙拉住徐远山的衣裳,徐远山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儿子在这儿,当下有些失望道:   “这有啥,以前种地的时候,我还打赤膊,你不是说最喜欢我……”   徐母眼疾手快给了徐远山一肘子,徐瑾瑜不由失笑,随后告辞离去。   等回到了自己屋子,徐瑾瑜面上的笑容也不曾落下。   但随后,徐瑾瑜想起方才之事,不由轻喃:   “常蜀都转运盐使……”   昌遥盐场正在常州与蜀州交界之处,这位袁夫人来此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以周世耀下黑手的手段来看,徐瑾瑜并不认为这会是他的手笔。   而另一边,周世耀才与临安侯在丰登楼三楼别过,随后便下了二楼,包间里,那位回京述职的袁大人正恭恭敬敬在屋内候着。   “周大人。”   袁平信恭敬一礼,他在外消息不灵通,并不知京中之事,这会儿看着周世耀那虽然还是白白胖胖,可却无端透着一种颓气的面容纳罕不已。   可也不敢多瞧,袁平信便低下了头,周世耀这会儿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你如今回京,那边可安顿好了?”   “大人放心,下官都已安排妥当。”   袁平信这个下官一出,周世耀不由一顿,他如今的左侍郎与袁平信的都转运盐使同为三品,一时周世耀心中复杂。   “你办事,吾素来放心的。你且坐着说话吧。”   周世耀斟酌了一下,如是说道,一旁的袁平信则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坐了下来。   而等袁平信一坐下来,便忙冲着周世耀献宝,将他令夫人所为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大人放心,下官都打听好了,大人和徐尚书似乎有些不对付,可那徐尚书如今正是风头高的时候,和其正面对上实在不划算。   但,下官打探一番后发现。那徐尚书不看重旁的,只重家中之人。   可那徐家大娘子如今已经双十年华,却依旧待字闺中,想来徐家长辈不知多么着急。   现在,我袁家也不要徐尚书的正妻之位,区区一个侧室,便可让那徐大娘子成为我袁家的正牌儿媳,他定然会同意!”   袁平信说完,看着周世耀一脸痛色,语气深沉道:   “下官不敢忘大人提携之恩,大人如今瘦了不少,想必心中烦忧不少,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忧大人所忧,待他日我那小女站稳脚跟,便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袁平信位居三品,却愿意为周世耀舍弃儿子女儿的婚事,可谓是忠心耿耿。   而周世耀听了这话,也忽而笑了出来:   “此事,先不急。你且再等两日,一个年岁大了的徐家女,若不是徐瑾瑜横空出世,也不过是嫁于庶民,潦草一生,如何当得起袁家二夫人之位?   至于你家女娘,过些日子,莫说只是一个侧室之位,便是正室也未可知。”   那徐瑾瑜到底也是本朝第一位侯爵,若是留下血脉,届时偌大的徐家也会是他的掌中之物。   没道理,这段时日他因徐瑾瑜吃了那么多亏,却不讨要一二。   袁平信听了这话,不由眼睛一亮,一脸激动道:   “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周世耀看了一眼袁平信,淡淡道:   “而今我与你同为三品,哪有什么大人?”   “不,大人永远是下官的大人!”   袁平信一番表忠心的话说完,外面送菜的小二也敲响了房门。   而另一边,长宁公主夜里整理账册时,下面人急急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今日丰登楼传来的消息,您吩咐若是提及徐大人之事,定要当日禀报,不知您现在可有时间?”   长宁公主不由一愣:   “有,递进来。”   兰青接了密信走了回来,恭恭敬敬的将密信呈给长宁公主,当初徐大人借丰登楼设局众贡生之时,无意提了一句丰登楼颇为好用,殿下便将其盘了下来。   不过这酒楼之中,消息传递也确实快,只近来京中倒是平静,不知为何连夜送信过来。   长宁公主接过密信一一看完后,不由指尖发白,抿唇道:   “让人将这封密信送至徐大人处。”   长宁公主将信递给兰青,兰青立刻应下,随后出去张罗着将信送出去,回来后便见自家殿下正提笔记录账册。   只不过,兰青顿了一下,便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殿下虽然提笔,可是却一直悬而未落,墨珠衔笔,欲落不落。   “殿下?”   兰青忍不住唤了一声,长宁公主动作一惶,那颗墨珠终于坠了下来,在白纸上留下一枚偌大的墨点儿和一圈溅射出的墨珠碎。   长宁公主回过神,看了一眼桌面,叹了口气:   “可惜了,兰青,收拾了吧。”   兰青依言上前,而长宁公主却不由看向窗外,女娘的侧脸线条柔和,灯光洒落在她年轻白皙的面颊上,玉色轻明,丰盈柔美。   “今日那封信可是什么大事儿,殿下得了信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   兰青思索了一下,还是不由问道。   长宁公主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大事,但……”   也不是什么小事。   有人在算计瑜郎君的婚事,虽然并未透漏准备使用什么样的计谋,可长宁公主仍觉得心中有些发闷。   兰青看问不出什么,也不再追问。   而另一边,徐瑾瑜本来已经准备就寝,却不想收到了这么一封密信,听闻是长宁公主让人送信,他还以为是公主出了什么事,只匆匆裹了衣服便起身。   可能看了信后,徐瑾瑜不由蹙了蹙眉,竟然是因为自己?   那周世耀有什么自信能让自己娶了袁平信的女儿为妻?   徐瑾瑜随后又将那信看了一遍,口中轻喃:   “周侍郎至三楼会临安侯一刻,遂至二楼与袁运盐使再会……”   临安侯?   莫不是这事与临安侯有关?   徐瑾瑜随后想起临安侯明明手握阿芙蓉,在京中戒备的情况下却一动不动。   之后在自己回京后,又将楚凌绝安排到户部的一切行为,都说明他只怕对自己早就已经心存算计。   现在,顾大人已经查完了城南城北,城西之后,便该是城东了。   临安侯不愿意赌,也不敢赌,毕竟,私卖阿芙蓉,乃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所以……他需要一个保护伞。   起初,徐瑾瑜以为这个保护伞便是周世耀,可是看临安侯只砸了那么一笔银子让楚凌绝入户部后便不再与周世耀过多联系,徐瑾瑜便觉得此事有疑。   而现在,周世耀一日转两场,且能在与临安侯会面后,转头就在袁平信处夸下海口。   究竟有什么事儿,能让他这么有自信?   徐瑾瑜不由微垂的双目,在心中盘算起此事。   他在世人的软肋之中,不过便是家人,可如今爹回来了,长姐的婚事也有了着落,他还有什么能威胁自己的?   至于临安侯此前想要让他回到临安侯府之事,圣上先禁足了他,待自己回宫后又直接封了自己侯爵之位,这态度无一不鲜明。   不管自己认不认临安侯,临安侯也奈何不了自己。   这明晃晃的打脸就差明说了,临安侯虽然不着调,可也不是个蠢货,岂能看不出来?   所以,临安侯究竟觉得他能有什么事来拿捏住自己呢?   徐瑾瑜按了按眉心,脑中不由的回想起了原著,自他真情实感的将徐家当成自己的家后,已经有很久不去想这是一本书的世界了。   一花一世界。   虽是书中世界,又岂知书中人不会真情实意?   徐瑾瑜垂下眼眸,静静靠在贵妃榻上,仿佛睡去。   在那本原著中,自己这具身子,本该没于去岁殿试后的那个冬日。   将自己所有的天赋,都用来做他人的垫脚石,最后在寒院之中寂寥而亡。   当然,以身入局之后,徐瑾瑜清楚便是主角的楚凌绝,也是身不由己的局中人。   可徐瑾瑜更清楚的知道,对于这具身体的主人来说,以他对家人的重视和他当初被侯府一直用名贵药材吊着的身体,不会那般轻易死掉。   徐瑾瑜的指尖在无意识的在贵妃榻的棱角处轻点,除非……是临安侯用了什么手段。   原身的描写实在少的可怜,这是徐瑾瑜目前所能推测出来的唯一的结果。   而临安侯送楚凌绝入户部,只怕也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吧。   徐瑾瑜如是想着,不由眉心一蹙。   既然如此,他等着接招便是。   翌日,陈为民上门为徐瑾瑜诊脉,徐瑾瑜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陈大人,依你之见,我身上的毒可有加重之法?”   “加重?”   陈为民有些诧异,随后道:   “徐大人是想要以加重无疾之毒来假作毒发之状来解毒?”   陈为民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后道:   “此法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可是,徐大人许是不知道,此前我之所以无法让您进一步毒发,便是缺少了一样十分重要的药引子。”   徐瑾瑜淡淡的看向陈为民,等着陈为民的答案,而陈为民也叹息一声,随后道:   “这药引子,便是如今已经不存于世的无疾之毒。那无疾之毒头一次中毒需要服食,可若是等到第二次,只需要吸入便可以加重一成。”   陈为民顿了顿:   “如若加重一成,可以让中毒者重新容光焕发,但代价便是从原来的不惑之年无疾而终转为……而立之年。”   徐瑾瑜听后,也不由一怔,随即道:   “若是,我再接触到无疾会如何?”   “若是以前的大人,会死。”   陈为民毫不犹豫道:   “当然,那是在遇到我之前,现在我为徐大人已经调养好了身子,若是能得无疾之毒激发毒性,正好可以拔毒。”   陈为民这话一出,随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瑾瑜,道:   “徐大人今日这般问,莫不是已经寻到了无疾之毒?若是找到的话,我还要准备一二,到时候已经竭尽全力,为徐大人您根除沉疴!”   徐瑾瑜听了陈为民的话后,不由一顿,他深深看了一眼陈为民,道:   “陈大人果真能将那无疾之毒从我身上根除?”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这话,还以为徐瑾瑜有些不信,当下便急急道:   “当然了!旁人我不敢说,但是徐大人乃是过毒之体,只能以此法子来拔毒。”   “过毒之体?”   徐瑾瑜看向陈为民,陈为民立刻解释道:   “徐大人的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可是这毒却不是在娘胎里才有的!”   徐瑾瑜听了这话,眸子动了动,随后脸色微变。 第239章   随后, 陈为民还低声道:   “除此之外,我还猜测,若是这般过毒, 即便成功,可也会导致中毒者再无生育之能。”   想也应知道,那般霸道的无疾,岂是能正常过毒的?   过毒之时,即便其只是短暂的在一处聚集,可焉知不会对那处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而徐瑾瑜听了陈为民这话,突然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在原著之中, 原身会被那般对待。   原来从一开始, 原身便是作为弃子的存在。   他被生出来, 便是为过毒。   他的天赋才华, 因为过毒的存在,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抹杀。   因为注定无子, 所以临安侯不吝将所有的资源交给楚凌绝。   从始至终, 临安侯这个罪魁祸首,都在以高高在上的态度, 蔑视着自己这个本该作为工具出身的存在。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临安侯此前一直都是那样高傲的态度, 临安侯能知过毒之法, 他知道的绝不会比陈为民慢慢摸索来的少。   一个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的工具,便是他再如何锋利又如何?   徐瑾瑜的神情一下子沉静下来,整个人却仿佛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雾气笼罩。   那一瞬间, 陈为民几乎要以为, 眼前少年不是此间中人, 随时会踏云归去。   回到,属于他的仙宫楼台。   “陈大人, 今日之事劳你告知,你可以开始准备了。”   “哦?徐大人竟真的拿到无疾了?!”   陈为民难得眼中绽放出华光,他不由碎碎念道:   “无疾之毒,举世难寻,我这辈子也不过有所耳闻,若是能亲眼得见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徐瑾瑜看向陈为民,在那层温和平静的皮下,有着难言的狂热,仿佛做官非他所愿,医道才是他毕生所求一般。   “若是有机会,定让陈大人亲自过目。”   “欸?”   陈为民有些奇怪徐瑾瑜这话,但徐瑾瑜却不再多说,他敛起眸中的欢喜,随后又交代了徐瑾瑜一些应注意的事项,这才离开。   徐瑾瑜等陈为民走后,许久他都坐在桌前未曾挪动身形。   他从未想过,原来还有人在还未出生之时,便已被赋予了几乎可以覆盖一生的苦难。   徐瑾瑜忍不住抚了抚自己胸膛,那里的心脏还在有力的跳动着。   可曾几何时,那个回到高门侯府的少年,却在心怀忐忑中,死在了今岁的寒冬。   如若,这一来的不是自己。   如若,这一次没有结识庆阳兄、思武兄等人。   如若,他不曾早早知道无疾之毒。   如若,他一直只当自己体弱。   是否,数年之后,他便成了那一抷黄土?   “临安侯……”   徐瑾瑜如若呢喃的让这些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随后他半垂的眼帘抬起,冷芒如电般滑过。   倘若此事当真是他若猜测的那样,临安侯便已欠了他两条命!   自当不死,不休!   ……   之后的几日,徐瑾瑜还是没事人一般的去户部上值,而顾世璋在城西的盘查其实并不顺利。   城西主富,可堂堂京城,掉一块砖都有可能砸死一个权贵。   而这些在京城盘踞已久的富户,自然与权贵之见有着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   再加上,高门大院总有些阴私之事,自然轻易不愿被人随意盘查。   顾世璋的差事办的不顺,随后他索性又请徐瑾瑜去了一趟丰登楼,觥筹交错间,他这才吐露自己为难之处。   徐瑾瑜闻言,斟酌了一下,提醒道:   “飞白兄何须如此?只需要放出风声,惊马案主使者尚还藏匿于京中,其勾连乌国,心怀悖逆,所犯之罪,罪大恶极,焉知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如今,城南城北两地皆已经盘查结束,若有意者可请官府上门盘查。”   徐瑾瑜这话一出,顾世璋顿时懵了一下,随后立刻道:   “可,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圣上尚且不知此事呢!   徐瑾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   “惊马案却有主使,不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主使之一已经逃之夭夭。”   “那这盘查……”   “自然要查,查他们留下的暗棋。飞白兄呐,圣上这次让你盘查京城上下,可不仅仅是寻找那主使之人。”   据徐瑾瑜所知,这段时间思武兄可不是一般的忙,便是那日算好了日子,黑着眼圈来寻自己时,也没敢多留,便又去上值了。   “这……”   顾世璋随后沉思了一下,眸子微微一缩,当初徐大人的惊马案来的突然,后面又被刑狱司直接接手,他一时没有细思。   而这一次,圣上这般声势浩大的让他在京中盘查,只怕早就怀疑起了京中官员!   徐大人那是什么人?   圣上心尖尖上的红人,他自问自己办差事也算是尽心尽力,怎么会就漏了这么一个异国人?   究其原因,恐怕……是徐大人挡了人家的路。   至于那人是何人……顾世璋看了一眼一派从容的徐瑾瑜,犹豫了一下道:   “徐兄弟的提点,我记下了。今日让徐兄弟费心了,愚兄敬徐兄弟一杯。”   “飞白兄这话从何说起,今日你我只是寻常宴饮罢了。”   徐瑾瑜含笑说着,并不欲居功。   顾世璋一时不由汗颜,也是,徐兄弟自然看不上这小小的功劳,可能查圣意,本就是常人所不能及之能。   若是寻常人,可不会像徐兄弟这般提点,单靠一个悟字,便已经足够很多人用一辈子去琢磨了。   顾世璋得了徐瑾瑜的指点后,随后便直接昭告了整个京城,一时间,原本排斥官兵入府的富户们恨不得第一家被盘查的就是自己家。   那主使人若是躲在自己家中可如何是好?   没有被发现也就罢了,要是被人举报,反而在自己府上被抓,那他们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原本被排斥的衙役们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富户们抢破头了让他们先搜自己家。   就连城东的官宅都有些蠢蠢欲动,等到最后,这事儿还传到了成帝耳中。   成帝特意请顾世璋走了一趟,顾世璋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等他进了勤政殿,行礼问安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意:   “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爱卿免礼,朕听说近来京兆尹府可是热闹的很呐!”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向顾世璋,顾世璋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   “竟是扰了天听,是臣之过。”   “无妨,京中这些老树皮、铁豌豆本就不好计较,饭时难为你想出这么个法子逼他们一遭。”   成帝如是说着,顾世璋却忙道:   “圣上谬赞,此事臣一开始确实一筹莫展,是徐大人不吝赐教。”   成帝听了顾世璋这话,忍不住勾了勾唇:   “原来徐爱卿啊……朕还道是你开窍了。”   这次的差事竟是办的这么妥帖。   顾世璋忍不住有些耳赤,他此前还有些想不通徐大人为何能扶摇直上,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成帝随后看了一眼顾世璋,安抚道:   “不过,爱卿能不耻下问,也胜过朝中一些迂腐不化之辈多矣。”   京兆尹虽是四品,可也有临朝之权,他当然知道圣上这说的怕是近来关于重建褚州堤坝之事。   不过,徐大人虽然惊才绝艳,可也不会连修堤坝一事都知道吧?   “这,徐大人掌户部之事,工部的大人们自然不好搅扰。”   顾世璋斟酌的说着,成帝却忍不住冷哼一声:   “是不好搅扰,徐瑾瑜就差把话送到他们嘴里了!明明知道此前褚州水灾,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可一个个却冥顽不化。”   顾世璋听着成帝发了一肚子牢骚,却一个字也不敢吭,而成帝看顾世璋半晌没有接话的意思,也有些兴致缺缺。   于是,就在成帝要挥退顾世璋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圣上!圣上不好了!不好了!”   冯卓闻言脸色一变:   “口无遮拦的东西,圣上好好的呢!”   那小太监喘了口气,随后急急禀报道:   “圣上!徐尚书,徐大人他出事了!”   小太监话没说完,成帝便站了起来,几步走过去,厉声道:   “你给朕喘匀了气,好好说!徐瑾瑜他出了什么事儿?!”   小太监何曾见过成帝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当下咽了咽口水,飞快说道:   “徐大人,徐大人他在户部衙门,吐血昏过去了!”   成帝听了这话,只觉得脑子一懵,差点儿没有站住,好悬冯卓眼疾手快扶住了成帝,随后成帝站稳后便急急吩咐道:   “去,让太医院今日所有闲着的太医都去徐府一趟!草药库打开,所有用药不必回朕直接取用!”   冯卓立刻应下,成帝又在殿中转了两圈,随后他实在坐不住道:   “冯卓,给朕更衣!朕要出宫!”   冯卓被吓得肝胆俱裂,一旁的顾世璋这会儿也连忙道:   “圣上,城东现在还尚未排查,您此时过去,若有差池,臣等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可成帝这会儿面色冷冽无比,直接道:   “徐爱卿若在,我大盛未来百年无虞,若无徐爱卿,我大盛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开始失地无数。无论如何,朕要看着徐爱卿安好!”   两次战役,让成帝无比确定了徐瑾瑜的重要性。   而偏偏徐瑾瑜天生病弱之躯,无法领兵,却是天生将才,有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的魄力和能力。   如此用的放心,用的舒心的人物,若是今日失去,对成帝来说,可不是痛彻心扉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他要亲眼看一看,看他的臣子安好无虞!   成帝不留情面的话,一时让顾世璋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若是有圣上坐镇,那些太医也会更加尽心才是。   随后,顾世璋缓缓退开。   成帝随后又看向跪在自己脚旁的冯卓,冯卓的身体打了一个颤,可却没有让开:   “圣上,徐大人处自有太医照看,臣无论如何也不能看您以身犯险啊!”   “以身犯险?徐爱卿以病弱之躯不知凡几,朕出门有尔等拱卫守护,何险之有?   冯卓,今日这徐府朕无论如何都要去!你拦不住朕!”   成帝这话一出,冯卓咬了咬牙,只得膝行避开,低低道:   “臣这就请金吾卫、京城巡防营的几位大人入宫。”   冯卓随后疾步离开,顾世璋静静守在一旁,等一切打点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就着,还是在冯卓的精心调度之下,才能如此迅速。   与此同时,徐府之中,好好上值却被人抬着送了回来,直接吓得徐家女眷眼前一黑,徐老婆子直接晕了过去,好在没过一刻便醒了。   徐母头一次遇到一样的事儿,难免有些慌乱,幸而有徐钰琬从旁周旋,等宫中派来的太医到了,她立刻将人请了进去,随后一脸焦急的在一旁等着。   榻上的徐瑾瑜好像是睡过去一般,面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下一刻便会睁开眼睛与他们说笑一般。   可太医们一下子折腾了半个时辰,来的十几位太医一一把过脉,具都脸色难看。   “太医,我家大郎究竟如何了?”   徐母一错不错的盯着太医,不敢错过太医的丝毫神情,而太医们面面相觑一番后,皆齐齐摇了摇头:   “候太夫人,非是吾等不尽心,实在是徐大人这脉像太过凶险,元气不继,此乃油尽灯枯之相啊!”   “怎么会?怎么会?!大郎他明明晨起出门的时候还好的!”   徐母看着榻上人事不省的徐瑾瑜,浑身颤抖,随后,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太医,求太医救救我家大郎!救救我家大郎啊!”   徐钰琬和徐钰琬也纷纷跪了下来,太医们大惊失色,连道不敢。   “侯太夫人,两位娘子,以徐大人的脉像,至多不会撑过今日,为,为防不测,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徐母听了这话,差点儿晕了过去,正在这时,魏思武带人疾步走了进来:   “荒唐!自己医术不精,也敢信口雌黄?!”   太医们看到魏思武后,不由眉头一皱:   “魏世子何出此言,徐大人的脉像吾等皆一一诊过,断无出错的可能!”   “那你告诉本官,为何瑾瑜好端端出门,却能突然如此?”   “这……”   魏思武冷笑一声,直接拉着陈为民走了进来:   “陈大人,瑾瑜说你可以解他之忧,今日之事,便拜托你了!”   魏思武这话一说,徐钰琬立刻上前:   “武郎君,大郎这是有救了?!”   魏思武看向徐钰琬,女娘脸上泪痕斑斑,那日大雪纷飞,跪行上香山寺祈求之时,她尚且安恬无波,这会儿看到徐钰琬脸上的泪水,魏思武克制了许久才不曾抬手擦去:   “这是瑾瑜的安排,琬娘子便是不信我,也该信瑾瑜才是。”   方才魏思武耽搁这一趟,便是去衙门里将陈为民提出来,又经不住陈为民念叨,去他的府里取了早前备好的东西,这才来迟了。   魏思武这话具有很好的安抚效果,徐钰琬看了一眼徐母,母女二人终于安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首看着里屋,等待陈为民的诊断结果。   徐钰瑶身量小,趁着众人不注意,直接钻进了里屋,而里屋里,陈为民正在为徐瑾瑜施针。   陈为民看了一眼徐钰瑶,没有多言,一个小女娘又能知道什么?左不过是担心兄长罢了。   随着陈为民密密麻麻的银针落下,徐瑾瑜的眉头终于渐渐皱了起来,他的额头上滚着汗珠儿。   可那汗,却是冷汗。   徐钰瑶见状,小声的问了一句陈为民,这才轻手轻脚的为徐瑾瑜擦去了汗水。   徐瑾瑜这时候已经隐隐有些意识,可是他却从未想过,当初那据说可以让人无疾而终的无疾之毒在自己这具过毒之身上发作,竟然如此可怖!   浑身上下所有的阳气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取一空,他隐约逗可以听到耳边有血液在血管中涓涓流淌的声音。   冷。   太冷了。   冷的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快要被那冷意侵蚀了大脑,放弃生存的希望了。   便是那连绵雪山之中,也不会有如此冷冽!   浸入骨髓的冷意让徐瑾瑜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   他快要冻死了吧?   可他究竟是如何轮到这步田地的?   徐瑾瑜用有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开始回想,渐渐的,他的脑中开始清明起来。   今日,是各司呈交文书之日,而蜀州使司派的是楚凌绝。   楚凌绝自入了户部,一直谨小慎微,一月里只敢有两次过来见他,故而今日徐瑾瑜便多留他坐了坐。   户部衙门被徐瑾瑜带起了美食风潮,故而徐瑾瑜的值房里还是一二糕点。   二人今日手中无事,索性一起吃了一碗茶,茶水入喉,徐瑾瑜只觉得喉头一甜,下意识低头一看,便见那茶碗之中,一团血气散开。   “哥!”   最后的记忆,是楚凌绝声嘶力竭的呼喊。   这次,是吓着他。   徐瑾瑜如是想着,却也在那一刻清楚了临安侯不惜重金送楚凌绝来此的原因。   楚凌绝的作用,便是让自己毒发的引子。   徐瑾瑜还未睁开眼,脑中便已经将今日种种盘算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这次怕是要让临安侯失望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热了起来,那源源不断的热意开始填充了整个心脏,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徐瑾瑜终于有了抬眼的力气。   ……   陈为民在里屋一待便是半个时辰,徐母和徐钰琬从一开始的信任,已经转变为在屋内着急转圈。   一旁的十几位太医则在院中停留,他们倒想知道那穿着官袍的小子,如何能将一个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徐大人的脉像已是死脉,便是大罗金仙来了,只怕也无法了。”   “不错,不过徐大人今日还能如常上值,怎会突然……”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只不过,徐大人今日这事实在奇也怪哉!”   “短短一晌,便能要人性命,实在可怖!”   而刚匆匆赶到的成帝听了太医们的话,直接双腿一软,扶着冯卓站直这才道:   “你们说徐爱卿他如何了?!”   太医们哪里会想到成帝会在这儿,一时大惊失色,连忙要跪下行礼:   “参见……”   “这个时候就别拘礼了,徐爱卿到底如何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太医院正这才低声道:   “圣上,臣等且为徐大人诊脉为油尽灯枯之像,事发突然,来的迅疾,臣推测,徐大人是中了毒。”   “中毒?可有解法?”   成帝急急追问,太医院正摇了摇头:   “依徐大人的脉像,只怕今日子时尚不能……”   “胡言乱语!一群废物!”   成帝直接打断了太医院正的话,一边走一边吩咐:   “冯卓!传令下去,召集民间大夫,若能救治成功徐爱卿,赏金千两!”   国库无银,成帝这话显然是准备从自己私库出了。   而冯卓听了这话后,也是直接应下,身后的太医们直接看的目瞪口呆。   成帝大步走进屋内,这座宅子还是徐瑾瑜当初在翰林院时成帝赏的,今日冷不防挤这么多人实在有些拥挤。   成帝刚一进去,便与准备出来的魏思武、徐母等人撞了个正着,还不等几人行礼,成帝便直接免了:   “徐爱卿现在如何?可醒了?”   徐母正着急的心口疼,一时话都说不出,徐钰琬在一旁帮徐母顺气,故而魏思武代答:   “舅舅,瑾瑜现在还没有醒,陈大人正在为瑾瑜诊脉。”   “陈大人?宫里几时有姓陈的太医了。”   魏思武表情顿了顿,随后道:   “是翰林院修撰,陈大人。他曾经随瑾瑜北上凉州。”   “他?他懂医术?”   成帝说着便皱着眉要直接进里面瞧瞧,连忙拦住:   “舅舅,您别急啊!这都是瑾瑜安排的,您知道的,瑾瑜看人不会错的。   方才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诊过脉,可却一个个没有见识,连个所以然都说不出口。”   魏思武有些讽刺的掀了掀唇:   “倒是陈大人,那是瑾瑜亲口盖章,可以为他清除身体隐疾之人!”   “哦?那……”   成帝正要说话,正在这时,小石子进来禀报:   “呃,圣上,太夫人,有客上门!”   小石子这话一出,屋内顿时一静,随后,成帝语气淡淡道:   “来者何人?”   小石子挠了挠头:   “是,是临安侯。”   “他来作甚?”   徐母紧张的抓紧了徐钰琬的衣袖,显然对于临安侯的目的戒备不已。   而成帝看着徐家女眷的惊慌模样,索性直接坐了下来:   “徐爱卿还未清醒,朕在这里替徐爱卿见他一见。传他进来——” 第240章   成帝来的匆忙, 并未大张旗鼓,是以临安侯一路而来,只觉得徐府今日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勋贵之家的气势。   但同时, 临安侯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丝不屑。   一个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就算是站起来,不也靠的是他们楚家的血脉?   不过,今日之后,这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也该收回来了。   临安侯这会儿心中也有些复杂,若是早知道那个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 他……   临安侯神情一晃, 随后定了定, 大步朝前走去。   小石子瞧瞧抬头看了一眼临安侯有些衰老的面容, 纵使如今年岁长了,可临安侯容貌亦是不俗, 甚至眉眼间与他们大人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是, 临安侯今日在大人出事后上门,究竟所为何事?   临安侯只绷着脸朝前走去, 门子窥探的视线他自然有所察觉, 如此不规矩的下人, 他日瑾瑜回了家,定要将其发卖。   临安侯一面想着,一面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干太医, 足足有十七位太医!   圣上这怕不是将太医院的太医都派出来了吧?   好大的声势!   临安侯心里又酸又妒, 可最后都化为一个温和的笑容:   “诸位为何在此?平海候如何了?”   太医们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临安侯, 他们对视一眼,随后只道:   “吾等为平海候诊脉的结果并不乐观, 故而……在此重新议一议。”   临安侯听了这话,笑意加深。   如若这些太医当真有几分用处的话,爹他也不会英年早逝!   随后,临安侯更加自信的朝屋子走去。   而此时,徐远山得了信,才从城外营地赶回来,正好与临安侯擦肩而过。   徐远山一路疾行,到门口更是直接弃马狂奔,整个人脸上汗渍沾着湿发,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临安侯,直接绕过他冲进屋内。   临安侯有些嫌弃的别过脸去,口中斥了一声:   “莽夫!”   “大郎如何了?昨个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儿?!”   徐远山说着就想要往里屋去,被徐母拉住说了两句,这才看到上首的成帝,正要行礼,却被成帝直接抬手拦住。   正在这时,临安侯大喇喇走进来,一边走一边道:   “我儿为你徐家争得百般荣耀,你徐家就是这么待我儿的吗?!”   徐母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徐远山有些按耐不住,可成帝却率先道:   “哦?徐爱卿乃是京城小石村徐家祠堂族谱之上,白纸黑字所书的徐家子,朕倒是不知道他几时成了临安侯的孩子。”   临安侯没想到成帝竟然也在,一时脸色一变,连忙跪下行礼:   “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成帝淡淡的看了临安侯一眼:   “临安侯明知今日徐家人心惶惶,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临安侯被成帝盯着,这会儿手心里结结实实捏了一把汗,他忙道:   “回圣上,臣此前便说过,平海候乃是臣的孩子,盖因,我楚家儿郎一直都身带奇毒,今日平海候奇毒发作,臣……”   “你待如何?你可有解毒之法?”   成帝这话一出,临安侯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并,并无。”   如若他有解毒的法子,又何必为了保命过毒,害的自己此生无子?   “那你来此又有什么用?”   成帝毫不客气的话,让临安侯不由脸色一白。   他承爵后,一直没有建树,在朝中也多是虚职,更未有今日这般和圣上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临安侯下意识的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冷汗不知何时悄然滑落,临安侯这才道:   “此,此毒虽无解药,可,可臣这些年一直找大夫钻研此毒,故而,故而有缓解之法。”   “东西呢?”   成帝听了临安侯这话,当下也不含糊,直接开口索要。   临安侯闻言一时哽住:   “圣上,此物价值,价值不菲,臣,臣只准备留给自己的孩子的……”   临安侯这话话音落下,一直在阴影中跪着的楚凌绝直接起身走了过来:   “那,请爹爹将此物交给儿子。”   楚凌绝垂下眼帘,明明本该亲昵的称呼被他唤的波澜不兴,仿佛眼前只是一个陌生人。   临安侯一愣,看着楚凌绝就像是看到了鬼:   “你,你怎么在这儿?!!”   临安侯这会儿又惊又怒,他从未想过楚凌绝会在这时候来坏自己的事儿。   而一旁的成帝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方才角落里竟然还跪着一个人,当下他有些奇怪道:   “你便是临安侯世子?”   “回圣上,正是臣。”   楚凌绝上前一礼,少年面色苍白,唇瓣干裂,衣袍之上尽是灰土,看上去分外狼狈。   “你何故在此?”   “徐大人是与臣品茶之时出了事儿,臣心中放心不下,这便跟来。”   “哦?既是如此,你为何跪着?”   楚凌绝的睫毛颤了两下,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临安侯,道:   “回圣上,臣怀疑……”   “咳咳,凌绝。”   楚凌绝闻言一顿,眼中一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随后徐瑾瑜扶着陈为民的手从里屋走了出来,成帝顿时面上一喜:   “徐爱卿!快,快过来坐!”   “此番竟是叨扰圣上离宫来此,臣之罪。臣,叩见……”   徐瑾瑜话还没有说完,成帝便立刻起身过去扶着徐瑾瑜坐在自己身旁:   “不必拘礼,朕看着你阻碍心里便踏实了。”   成帝这会儿态度如同春风送暖,那叫一个和煦温柔,一旁的临安侯看的一愣一愣的。   徐瑾瑜没有拒绝,他这会儿确实浑身无力,可是他若是再不出来,楚凌绝这傻子便要成为被言官抨击的不孝之辈了。   子告父,素来在礼法之上都要惹人诟病的。   成帝看着徐瑾瑜这会儿坐立自如的模样,激动呃不知道说什么好:   “朕一听人禀报徐爱卿出事儿,便在宫里呆不住了,若是徐爱卿有个差池,朕,朕便如鱼离水,草失土……”   徐瑾瑜眼看着圣上现在这些肉麻的话越来越信手拈来,连忙道:   “不管怎么说,圣上今日贸然出宫,实在太过危险了,只怕要让冯大人受累了。”   徐瑾瑜说着,随后看向了成帝身后的冯卓,微微颔首,冯卓闻言眼泪差点儿都出来了。   还是徐大人体贴他!   成帝这是才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朕,这也不是担心徐爱卿吗?对了,方才临安侯世子要说什么?”   楚凌绝本要开口,徐瑾瑜却道:   “其实,臣这会儿过来,便是要借楚大人一用。”   成帝有些奇怪,随后徐瑾瑜看向陈为民:   “有劳陈大人上前验看,我猜陈大人想见识的无疾之毒便在楚大人身上。”   “是。”   陈为民应了一声,楚凌绝一瞬间浑身都僵硬了,他直直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眼神安抚的看着楚凌绝:   “别怕。”   楚凌绝随后低下头,任陈为民在他身上验看,不多时,陈为民从楚凌绝腰间取下一枚香囊:   “徐大人,这便是无疾之毒。无疾之毒中有一味玉英子,若与云琥草粉末相融合,便会变成蓝色。”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楚凌绝腰间的霜色香囊顷刻变成了蓝色,看的陈为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分量不少!难怪徐大人一下子晕过去了!”   楚凌绝见状,顿时便知道自己心中的猜想成真,一时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哥哥,是我对不住你!我不知道他会这样!”   徐瑾瑜见状,眉头一皱道:   “站起来,你当我出来做什么?”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这番对话,他本以为徐爱卿与这楚世子应是水火不容,可如今看来,二人竟不知何时以兄弟相称。   也是,徐爱卿人品贵重,德行过人,何人不佩服他?   楚凌绝闻言,随后这才爬了起来,可是却一直担忧的看着徐瑾瑜。   徐瑾瑜随后看向临安侯:   “临安侯,不知你作何解释?”   临安侯闻言却眉头一皱:   “瑾瑜,爹爹岂会害你?只怕是这鸠占鹊巢之辈,为了挑唆你我父子关系,这才下此毒手!”   “哦?是吗?那临安侯不妨上前几步?”   临安侯有些不解,随后徐瑾瑜似笑非笑道:   “或者说,让陈大人给临安侯您好好观摩一番这藏匿了无疾之毒的香囊?”   临安侯闻言脸色微变,不等陈为民过去,便急急跪行后退几步:   “别过来!”   徐瑾瑜冷冷一笑:   “也是,如今临安侯已经年过不惑,若是此前无疾之毒的余毒不曾清理干净,只怕是要出人命了。   陈大人,烦请将此物收拢好,否则要是因为不相干的人,脏了自己的手,可如何是好?”   而一旁的陈为民已经将那香囊小心的收进匣子里,眼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徐大人……”   徐瑾瑜则看向成帝,扶着椅臂站起来:   “启禀圣上,臣要告临安侯私藏奇毒,谋害朝廷命官,实在心怀叵测,罪大恶极!臣请您下令搜查临安侯府!”   成帝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徐瑾瑜看向陈为民:   “陈大人,烦请你告诉圣上此毒之效。”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一番话,一下子反应过来,若是自己收了这无疾之毒,可临安侯府还有残存,那他日临安侯府犯事儿岂不是要自己背锅?   随后,陈为民立刻向成帝简单介绍了一下此毒:   “回圣上,所为无疾,是取“无疾而终”之意,若是成年人中了无疾,健康者会看着一切康泰,健壮如牛。   若是身有沉疴之人,也会觉得沉疴好转,身体康健起来。   可若是一旦过了四十岁,便会一夜过世,走的分外安详,是为无疾而终。   这是当初吴子敏医师为一位身患沉疴的友人所研制的秘药,按理本不该现世,谁成想……”   其实,陈为民没有说的是,他猜测当初吴子敏医师的友人,便是早逝的老临安侯。   陈为民可以猜到,成帝自然也能猜到,他皱了皱眉:   “莫不是老临安侯便是因此过世?此毒实乃一把双刃剑,若是用的巧妙,倒也不失奇毒之名。”   成帝说着,却不由得一顿:   “若要这么说,那无疾之毒岂不是在楚家血脉中都有?可临安侯现在已经年过不惑……”   成帝看了一眼临安侯,这会儿临安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圣上,此毒若非通过特殊手段,当不会传给血脉子嗣。至于临安侯自幼康健,并未有病弱传言,只怕是成年后不知为何中了这无疾之毒。如今为何无事,不过是临安侯用了过毒之法。”   陈为民解释道:   “古书中有一秘法,可用汤药将身体的毒药聚于精囊之中,与女子行云雨之事,若孕成则可过毒至……胎儿身体之中。”   “荒唐!”   成帝直接拍案而起,难怪徐爱卿一直病怏怏的,原来他从出生开始,身上便背着临安侯造的孽!   听到这里,成帝哪里不明白,徐瑾瑜确实是临安侯之子,可临安侯哪堪配当人父?!   当初的老临安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生为大盛不知立下多少功绩,若非是他走的早,如今的三公只怕也要退居一射之地。   他尚且不曾用这般恶毒的法子,倒是这临安侯……   成帝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出来,在成帝的一通斥责之下,临安侯却突然笑了:   “圣上可得摸着良心说话!若非是为了大盛江山,我父何须在重伤之际,服下无疾?   若非是为了师家基业,我父又为何七年不曾见我一面?   他走的时候,我才七岁!七年里,我只能日日看着画像问娘亲,爹爹什么回来?   七年后,我父毒发身亡,终于回京,他对得起大盛,对得起圣上,可唯独,苛待了我!   我知道,所有人都说我不肖父,说我无能,可我能如何?我没有爹爹的天赋才华,我只能浑浑噩噩度日!   但即使如此,还有人不放过我!他们给我下了无疾,我想活!我想活啊!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最后一句话,临安侯喊的声嘶力竭,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喊的。   可陈为民听了临安侯这话,却没忍住道:   “圣上,临安侯所言不实!如若临安侯只想要过毒,那今日为何要让楚世子携无疾再度接近徐大人?   徐大人本就是过毒之身,只要再次接触无疾,必定毒发!而且,过毒之身毒发的过程虽然缓慢,可却十分痛苦……”   陈为民如是说着,有些不忍的低下了声音。   而成帝看向徐瑾瑜,这才发现徐瑾瑜唇瓣格外的红润,似乎是控制不住咬破了。   “你还要如何狡辩?”   成帝冷冷的看着临安侯,临安侯没想到这世间和他一样懂无疾之毒的人,当下僵立当场。   成帝深深的看了一眼临安侯:   “来人,让顾世璋去好好搜一搜临安侯府!”   临安侯今日来此的目的,成帝虽然不清楚,可临安侯能用此毒威胁徐瑾瑜,只怕另有所求。   成帝这话一出,临安侯顿时脸色一变:   “不!圣上!临安侯府有先帝亲口御言:非谋反叛逆者,不得擅动啊!”   “你私藏奇毒,却胆大妄为到让奇毒进入衙门,那他日若是让它进了皇宫,又当如何?   你名楚清晏,取自海晏河清之意,可你,愧对了老临安侯对你的期望。   你明知徐爱卿于江山社稷何其重要,却能为一己私欲对他下此毒手,与谋反何异?!”   成帝一声令下,顾世璋立刻行动起来,素日有礼的衙役今日倒变得如狼似虎起来。   一干衙役一下子恨不得将临安侯府翻一个底朝天,一旁的顾世璋直接亲自监工:   “都给本官仔仔细细的搜!旮旯角落、床柜缝隙,还有些那些暗格之处,都好好的搜!”   方才冯卓过来传信,命他听圣喻来搜查临安侯府,顾世璋起初还有些不解,等听到徐尚书出事儿了,临安侯有嫌疑这句话后,一下子支楞起来。   今日这临安侯府,他定是要掘地三尺!   正巧今日临安侯夫人去戏楼听戏,府里连一个做主的主子都没有,顾世璋直接长驱直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一个衙役过来禀报:   “大人,有一处疑点!”   顾世璋闻言立刻跟了过去,但见那辆华贵的马车旁,一个下人被死死按住:   “大人,方才咱们搜查此处之时,此人一直百般阻挠属下等查验这辆马车!”   临安侯府的马车素来金贵,可谓是价值连城,顾世璋听了这话,走上去,在车壁上摸了摸,又敲了敲,随后直接道:   “来人,劈开!”   下人闻言顿时色变:   “不要啊大人!这辆马车是侯爷最看重之物,若有差池,待侯爷回府,小人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你若不让开,不必等临安侯回来,现在本官就可以就地处决了你!”   顾世璋冷冷的说道。   下人浑身一僵,被拖到一旁,衙役们直接拿出大刀,将那精雕细琢,华丽精致的马车直接被劈的四分五裂!   下一刻,里面藏着的阿芙蓉一块一块的掉了下来,顾世璋捡起来看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随后直接吩咐人带着马车里的东西,随自己一道去面圣。   与此同时,临安侯跪在地上,心中十分懊悔。   若是早知道今日圣上会来,他定不会这个时候来!   谁能想到,圣上这心偏的都没边了,竟然因为徐瑾瑜一句话,便要搜自己的侯府!   不过,那东西藏的隐蔽,他用了好几年,应当不会被发现。   临安侯一时心中惴惴,徐瑾瑜坐了一会儿有些疲态,成帝让他回去休息,没多久,成帝也跟着徐瑾瑜去了里屋。   “圣上。”   四下无人,成帝直接按着徐瑾瑜的肩膀不让他起身,随后沉下脸道:   “徐爱卿,你今日行事实在太过冒险了!”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只靠着床,摇了摇头:   “并非冒险,圣上有所不知,臣身上无疾之毒若要拔出,正需要在毒发之际动手。”   成帝听了这话,面上一松:   “竟是如此,那徐爱卿现在感觉如何?”   “圣上,无疾之毒如附骨之疽,自臣出生之日便如影随形,岂是一朝一夕可以完全拔出的。据陈大人所言,只怕还需要一月有余。”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如是说着,成帝听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能解就好,能解就好!只是这一次临安侯用心实在歹毒,也不知若是老临安侯知道,在九泉之下可能安否?”   徐瑾瑜默了默,没有说话。   而成帝这会儿却直接坐在了徐瑾瑜的床边,语气温和道:   “徐爱卿,临安侯府,你当真不准备回去了?”   徐瑾瑜抬眸看向成帝,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圣上当真要臣回去吗?臣听圣上的。”   成帝闻言,不由一笑,点了点徐瑾瑜:   “滑头。罢了,不回就不回吧。对了,那临安侯世子……”   成帝看向徐瑾瑜,徐瑾瑜抿唇道:   “关于凌绝,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爱卿,但说无妨。”   “凌绝虽在临安侯府,可却从未与之同流合污,还请圣上宽宥凌绝。”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却不由道:   “徐爱卿啊,你这是给朕出了一个难题。你若不回临安侯府,世子总是要有人做的。”   “臣如今体内余毒未清,实在头痛的厉害,一时也没有主意,还请圣上帮一帮臣吧。”   徐瑾瑜这话成功将成帝逗笑了,成帝想起方才楚凌绝的态度,也不由道:   “出淤泥而不染,也算是不错。不过,他到底曾经受了临安侯府的富贵,又非老临安侯血脉……”   “单凭圣上做主。”   徐瑾瑜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成帝顿时莞尔一笑:   “你这般尽心尽力的样子,倒像是那楚世子是你亲兄弟一般。”   徐瑾瑜闻言也是笑了笑:   “虽非血脉之亲,可也蒙他一句哥哥,总要替他打算一二。”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却是很高兴。   重情且大度,这样的臣子又有几人?   随后,徐瑾瑜又与成帝密言几句,今日拔毒之事,徐瑾瑜并不准备传扬出去,成帝听后表示配合。   而后,等成帝刚一出去,顾世璋便带着那足足两箱的阿芙蓉上门了,顾世璋这会儿语气难掩兴奋,他兴冲冲道:   “圣上!臣在临安侯府发现了这些!”   临安侯抬眼看去,直接吓得浑身一软,重重的栽倒在地!   他算计徐瑾瑜,便是为了让徐瑾瑜帮他解决此物啊!   而一旁的成帝看到阿芙蓉后,忍不住嘴角一抽:   他道方才徐爱卿为何那般为楚世子求情,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第241章   临安侯的马车规制非比寻常, 是以即便只是一辆马车的夹层,其中只阿芙蓉便有整整两箱。   曾经,只这两箱阿芙蓉, 便是春月楼日进斗金的至宝,更是临安侯的聚宝盆。   可今日临安侯看到此物之时,直接将头深深的低下去,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地里。   成帝这会儿定了定神,看着临安侯瑟缩的模样,面色沉凝:   “临安侯,朕倒是没想到, 你堂堂侯爷, 竟然在自己府中存放了这么多的阿芙蓉, 你意欲何为?”   临安侯闻言, 悄悄在袖子里擦了擦掌心的汗水,随后这才伏首道:   “回, 回圣上, 臣,臣就是闲时赏玩一二……”   临安侯自然知道自己私卖阿芙蓉乃是大罪, 这会儿眼珠子骨碌骨碌转, 自不会轻易承认。   可临安侯方吞吞吐吐的开了一个头, 一旁的魏思武直接冷哼一声:   “舅舅,臣也有一样东西要请舅舅过目!”   成帝清楚魏思武的性子,虽然张扬些, 可却不是无的放矢之辈, 这会儿他能开口只怕与临安侯有关。   “准。”   随后, 魏思武请成帝稍后片刻,过了一炷香这才走进来, 将春月楼中人的口供,另有当初金吾卫众人探查之时的文书等等。   这些证据无一不在佐证,临安侯曾经长期私运阿芙蓉!   而现在,顾世璋搜出来的阿芙蓉,更是铁证如山!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成帝看完所有文书,直接拍案而起,将手里那厚厚的一沓文书直接摔在了临安侯的脸上:   “好你个临安侯!私运阿芙蓉,为祸京城!你何止辜负了你父的期望!你如今所为种种,毁的也是老临安侯的心血!   平阳侯之子当初吸食的阿芙蓉也是出自你手吧?好,好的很!冯卓,传朕口谕:   临安侯私运阿芙蓉,败法乱纪、无法无天,罪不容诛,即刻起废除其侯爵尊位,判其抄家斩首!   来人,扒去他的侯爷服制,卸了他的侯爵玉牌!押入刑狱司大牢,明日午时行刑!”   成帝这话一出,原本跪着的楚清晏直接惊慌失色,他连忙道: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圣上莫要听信他人污蔑!臣只是自己闲时品一品,绝,绝不敢逾矩啊!”   楚清晏膝行过去,想要拉住成帝的衣摆哀求,可是成帝直接后退一步,不再看他:   “还愣着做甚?动手!”   成帝负手而立,厉声斥道。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满头珠翠的华丽身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的千回百转,凄婉哀伤:   “侯,侯爷,你这是怎么了啊?”   临安侯夫人,不,如今该是庶人宁如意了。   她方才听戏正得意,便得了搜府的消息,匆匆回府,一听顾世璋带着人在家里搜了什么东西离开,当下便急急赶了过来。   岂料刚一进门便听到圣上要下旨斩了楚清晏,一时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楚清晏没敢看宁如意,当下只低着头道:   “夫人,夫人怎么来了?快些回府吧!”   回去找文国公哭一哭,求一求,说不定圣上能改变旨意呢。   他本以为自己这次能算计徐瑾瑜帮自己清扫后路,可没想到,徐瑾瑜那家伙早有算计!   魏思武一向与其走的近,方才魏思武一拿出证据来,他便知道要遭。   为今之计,若是三位国公能为他在御前说两句话,只怕才有回旋之机。   可楚清晏不知道的是,在御前说话最有用的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宁如意看到楚清晏不说缘由,一时哭了起来:   “侯爷,到底怎么了?您快说啊!可是那孽障仗着自己得势,所以在圣上面前进了谗言?”   宁如意自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都依仗楚清晏,是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楚清晏倒下,正所谓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孽障虽是托生在了我腹中,可却不是咱们养大的,心早就已经向着外面人了!他不仁,咱们也不义!圣上,臣妇要告当今户部尚书徐瑾瑜冷血薄情,忤逆不孝!”   “你放屁!我家大郎是我从手臂长,猫儿大养成人的!你红口白牙便要污蔑人?!”   楚清晏也不由拉了拉临安侯夫人的衣袖:   “夫人,别,别说了!”   成帝听了宁如意这话,都不由抬眼看去,他冷冷道:   “楚宁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随后便见宁如意直接磕了一个头,她泪如雨下道:   “臣妇知道,臣妇可以滴血验亲,是与不是,圣上一验便知,届时,还请圣上莫要听信小人……”   “够了!”   成帝直接一挥袍袖,他面色冷冽的伸手点着地上跪着的两人:   “不必验了!朕从未见过世上有你二人这等自私自利、寡廉鲜耻、刻薄寡恩的父母!   朕本以为楚清晏以子过毒已经足够悖逆人伦,枉为人父;而你身为人母,徐府院中那么多的太医守着,你进门可曾问过一句,又如何敢说一句徐爱卿他忤逆不孝?   你们的父母恩情,早在徐爱卿出世当日便已经还清,反倒是尔等,如今种种所为,欠他良多!   朕今日做主,这等心肠歹毒的爹娘,徐爱卿不认也罢!”   成帝说罢,随后看向一旁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的楚凌绝,道:   “你二人连亲子都这般对待,何况养子?你既用徐爱卿过毒,又闹出真假少爷的风波,莫不是连养子都偷来的?!”   成帝这话一出,楚清晏脸色一变,眼神躲闪的低下头去,楚凌绝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脑子一懵。   圣上说对了?   自己,是被他偷换的?   楚清晏呐呐道:   “圣上,怎么会有换子之事,臣,臣……”   “有无换子,你心知肚明,但今日你借楚凌绝之身毒害徐爱卿,已不堪为人父!   楚凌绝,你并非楚家血脉,但你却享了十数年富贵荣华,朕念你尚存一片赤诚之心,故派你远赴宁州,任一方太守,你意下如何?”   成帝干脆利索的说完后,便看向了楚凌绝。   大盛行政级别划分简单,以州、郡、县区分,如今楚凌绝为户部员外郎,是为从五品,若至宁州,便是正五品。   可宁州苦寒,寻常人轻易不愿前往,如此倒让人不知成帝是赏是罚。   成帝这话一出,楚清晏直接面色一变,楚凌绝绝不能走!   可楚凌绝听了成帝这话,才从方才足以炸的他晕乎乎的消息里醒过神来,眼睛下意识的看向了徐瑾瑜所在的里屋。   私运阿芙蓉乃是大罪,圣上却能将他单独提出来,还帮他拍去灰尘污渍。   宁州高远,可却不会比自己留在京城被人讥笑唾骂,甚至丢了性命要好的多。   可圣上与自己无亲无故,又何必为自己做到这一地步?   楚凌绝一时眼圈通红,随后,行了一稽首大礼,既是向着成帝,也是向着里屋。   “臣,谨遵圣旨。”   “凌绝!楚凌绝!你别忘了当初你为何要与徐家决裂?!宁州之地,何其苦寒,你便不怕你自小金银窝里长出来的身子,小命不保?”   楚清晏听到楚凌绝竟然直接同意南下宁州,比方才听到自己被斩首还要着急。   楚凌绝听了楚清晏这话,唇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当初,真假世子之事出来时,您特意让我去城北的破庙,看那些抢食的乞丐,以此震慑我。   我承认,当时我虚荣、害怕,不愿从云端落入泥泞,可如今回首看来,原是我早在沼泽之中。   幸而如今还未泥足深陷,凌绝唯愿此生,长留边疆,以绵簿之力,守我大盛山河无恙,虽死无憾!”   楚凌绝说完,冲着成帝行了一礼。   成帝听了楚凌绝这番话,也不由微微颔首,楚凌绝这样选,也是最好的结果。   否则,若是他助楚凌绝离开了临安侯府,如若楚凌绝回到徐家,那徐爱卿又当如何?   成帝承认他在此事上偏心,可他更希望他所依仗的臣子心轻无忧,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成帝随后目光缓缓在徐家人面上扫过,淡淡道:   “徐将军,你们以为如何?”   徐远山对于政事并不敏感,对于成帝的心思更是一概不知,这会儿听了成帝的话,只抱拳一礼:   “臣听圣上的。”   徐母这会儿也没有去看楚凌绝,其实今日若知道楚凌绝的身份,她必不会让他登门。   除了当年那封信确实伤透了她的心外,更多的是她不愿意大郎因为这事分神一二。   既然此生注定没有母子情分,何必执着?   楚凌绝和成帝的一番对话,直接将楚清晏忽略过去,楚清晏跪的双腿发麻,愣愣的看着地面。   而一旁的宁如意这时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问道:   “以子过毒,以子过毒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魏思武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那便要问你那枕边人了!问问他是如何狠的下心,不顾自己此生无子,也要借你之身,为他孕育一个可以全然过渡他体内无疾之毒的孩子了!   哦,这个孩子方才还被你口口声声,扣上了冷血薄情,忤逆不孝的罪名!你若要认他为子,首先便要将他当成你的孩子,可你呢?”   魏思武口不留情,针针见血的将宁如意想要挂上的慈爱假面撕了下去。   其实,对于宁如意来说,过不过毒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要的,只是身份地位,荣华富贵罢了。   如今眼看着临安侯府没了指望,便不是要重新攀附?   宁如意闻言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狡辩道:   “休要胡言!好你个楚清晏,我还当你这些年也算恪守本分,没想到你竟是个活太监!你,我要与你和离!”   宁如意气势汹汹的说着,而楚清晏却缓缓攥紧了拳头,别过头去。   正在这时,敬国公与文国公二人相携着走了进来,文国公斥道:   “如意,不得无礼。”   宁如意见状,不由眼前一亮:   “爹,您怎么来了?”   敬国公和文国公二人都已年事已高,早就开始颐养天年,先如今府里都是儿子掌事,这会儿文国公却没有看宁如意,只与敬国公向成帝行礼。   成帝虽然看不惯勋贵子弟,可却对这两位老国公十分敬重,当下也没让二人行全礼便直接免了。   只是,他看着二人有些奇怪道:   “敬国公,宁国公,今日何故来此?”   宁国公抚了抚须,乐呵呵道:   “圣上让顾大人去搜临安侯的时候,臣正好听到,也不知楚家小子犯了什么错,竟然让圣上如此震怒?”   宁国公并未求情,这话一出,成帝也没有计较什么,只是让顾世璋将那两箱子阿芙蓉重新打开:   “此物藏匿于楚清晏的马车之中,据清月楼人口供和账册,此前楚清晏一直以马车夹带的方式,向清月楼运输阿芙蓉,宁国公以为,此人该不该杀?!”   成帝声线冰冷的直入人脑,文国公闻言也不由面色一白,一改方才的云淡风轻,颤声道:   “该杀,是该杀……”   “岳丈大人!”   楚清晏听了这话,顿时急了,他还以为是宁如意终于聪明了一回,搬救兵来救他,谁知道文国公和圣上只说了两句便直接倒戈了!   可文国公却不看楚清晏,只向成帝恭声道:   “圣上,楚家小子视国法于不顾,其罪当诛,还请圣上息怒,莫要伤了龙体。”   楚清晏听到这里,面上血色全无。   随后,敬国公终于开口道:   “话虽如此,可国法当容情啊。圣上,当初先帝在时,临安侯豁出命来守的一方安宁,如今却要让他血脉断绝,着实太过残忍。”   “可是,他现在一肚子死子……”   “住口!”   文国公直接冷声打断,转身朝成帝行了一礼:   “圣上,敬国公说的不无道理可言求圣上看在老临安侯一辈子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放楚家小子一马吧!”   敬文两位国公一唱一和,直接将成帝架了起来,老临安侯的功绩毋庸置疑,可若是用在这样不成器的东西身上,总让人觉得可惜。   成帝听了二人这话,直接沉下脸来:   “两位国公这是要逼朕?”   文国公嚅了嚅唇,老临安侯走的时候,他也回京述职,当时那孩子才七岁,安安静静的守在老临安侯的棺椁前。   守了三天三夜。   他说,他想要将爹的脸永远记住。   打那时候起,他们这些曾与老临安侯出生入死的兄弟心里便已经将其划为自己的孩子,心中不免袒护一二。   “纵使,他这么多年不知运了多少这样的东西进来,也不知是否害过你们的子侄,你们也要袒护他?   纵使他谋害朝廷大员,证据确凿,你们也要让朕宽宥他?   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成帝直接一掌拍在桌子上,众人纷纷跪了下来,屋内顿时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文国公叹息一声,随后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用明黄布料包裹着的东西。   “既如此,圣上,此乃当初老临安侯临终前,先帝特赐铁券丹书,请您饶他一命吧!”   文国公拿出铁券丹书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此物他本想等自己百年之前再交给楚清晏。   他清楚,清晏并无老临安侯才华,只要他不作奸犯科,此物便可保他和后世子孙无虞。   可谁成想……   敬国公见状,也不由请求道:   “请圣上容情!”   文国公的铁券丹书让成帝脸色十分难看,可是先帝当前,成帝沉沉看了一眼众人,随后冷冷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抄没临安侯府所有家产,楚清晏及其家眷迁至青州,限期一月!”   楚清晏所为种种,丝毫不顾及大盛的安危稳定,那他便让他去最苦,最险的边疆。   看看,当初他的父亲打下的这片江山守下来有多么不易。   他怎敢随手毁之?   楚清晏听了这话,整个人直接像是被抽了气的面口袋一样倒了下去。   他听娘隐隐约约说过,家里有一份铁卷丹书,却没想到,圣上竟怪他至此!   而一旁的敬国公和文国公听了成帝这话,不由露苦笑,可却也不敢多劝。   这已经是圣上所做的最大让步了。   二人齐齐俯身拜谢,成帝淡淡的看着他二人,叫了声免礼。   随后,成帝看向楚凌绝:   “楚爱卿,你也即刻准备动身吧。”   自此,他与养父母,南下北上,此生不必再见。   楚凌绝恭声称是,敬国公这才有些诧异道:   “凌绝,你要去何处?你先前身子不好,暂缓了与三娘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该……”   成帝冷不防道:   “怎么,敬国公还不知道吗?楚凌绝可并非老临安侯的血脉,其实方才你求情的话无错,老临安侯的血脉,确实因为他要断绝干净了。”   敬国公闻言差点儿都没有站稳,但等他被文国公扶住后,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楚清晏面前:   “楚清晏,告诉老夫,楚家血脉何在?”   楚清晏这会儿整个人死气沉沉,成帝却方才的气儿还没顺,这会儿听了敬国公的话,淡淡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敬国公纵使不问政事,也该知道本朝赫赫有名的徐尚书,他倒是不堕先祖威名。”   “竟是如此?原来是他!”   敬国公捏着自己腰间的竹香囊,那竹香囊被他盘玩的如若玉质,温润清透。   他是知道那孩子的,当初在府里还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谁承想,谁承想……   “圣上……”   敬国公想要说什么,成帝缺直接制止:   “休要提什么认祖归宗之话,虎毒不食子,今日楚清晏谋害之人正是他的亲子,难怪当初他能做出过毒之事!”   成帝一通讥讽,终于通了心气,随后直接道:   “好了,今日这出戏实在是热闹,朕宫中还有要事,先走一步。徐将军,这是徐府,你可要替徐爱卿看好门户!”   成帝一想到方才敬宁国公二人步步紧逼的模样,直接大步离开。   方才是他想岔了,楚清晏这样的渣滓,若是轻轻松松让他死了,才是可惜。   这滚滚红尘,俗世苦难总要他一一受过,才知他当初错的有多么厉害。   成帝拍拍屁股轻飘飘的走了,而下一刻,楚清晏直接被敬国公揪着衣领提了起来,一记老拳抡了上去:   “枉为人父!你何止枉为人父!你简直禽兽不如!!!”   楚清晏的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疼的楚清晏直接嚎叫出声,敬国公直接将他丢给文国公:   “文国公,你先带着这不成器的东西走。”   “这……”   文国公看了一眼徐远山,他这会儿乍一得到这个消息,一想到好兄弟的后辈竟有如此出彩之人,怎么舍得走。   若非圣喻不可朝令夕改,他都有些后悔送出那份铁券丹书了。   文国公没有接住楚清晏,楚清晏直接跪坐在地上,血从鼻尖一滴一滴都落了下来,他想要抹去,可是却抹的脸上到处都是血渍。   随后,他又想要拿帕子出来,可是他才被剥去侯爷服制,这会儿只穿着中衣,只能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卸流的止也止不住。   可是一旁的敬国公和文国公这会儿没有一点儿心情去看他一眼,一旁的徐远山倒是觉得敬国公还是太过年迈,那拳头不够用力。   徐母则是直接嫌弃的让人搬来一个海碗接着,免得脏了大郎的屋子。   大郎今日受了那么多罪,他只挨了一拳,实在太轻了。   最绝的是宁如意,这会儿正威逼利诱楚清晏同意和离,楚清晏听着宁如意如蚊子一般嗡嗡了许久,这才顶着发晕的脑袋,冷冷道:   “你当你待徐瑾瑜有多么仁义?我如今膝下无子,你当圣上口中的家眷又是何人?   你不会以为,圣上会那么轻易放过你吧?那人说的果然不错,徐瑾瑜生而克父!”   楚清晏这话一出,一旁的徐远山终于忍不住,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你说谁克父?我家大郎好着呢!老子活的好的!是我家大郎命贵,你太贱,受不住才对!”   徐远山这一脚,终于泄了心中的怒气,而一旁的敬国公与宁国公商议一番后,赔笑上前:   “徐将军呐,听说今日徐尚书出了那样的事儿,不知现在如何了?可否让我二人进去瞧一眼?”   徐远山直接挡住二人的视线,淡淡道:   “我家大郎才睡下,等大郎醒了,我会告诉大郎的,两位请回吧。”   圣上说的话,他都记着,他得给大郎守好门户。   徐远山生的高壮,这会儿往哪儿一站,倒是颇有几分气势,敬国公与文国公对视一眼,并未纠缠。   “既如此,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随后,二人一出门便直接寻上太医,太医们并不知里面的动荡,只得将自己诊脉的实情说了出来。   敬国公听后,不由面色微变。 第242章   太医们的话, 让敬国公和文国公一时神情不安起来,二人一道乘坐马车回府的时候,文国公一时不由掩面而泣。   “敬国公, 你说要是云章知道今日我们所做……他会不会怪我们。”   敬国公听了文国公这话,抿了抿唇,低低道:   “儿孙儿孙,儿总是在前的。”   文国公一时失语,他总觉得,若是老临安侯在世,楚清晏若真犯下这样的事儿, 他定是不吝于大义灭亲的。   随后, 敬国公看向文国公, 复道:   “楚清晏之事, 圣上已有决断,这已是你我二人为他争到的最好的一条路。   反倒是文国公你, 如意到底只是女娘之身, 又一向得你娇惯,如今却要远赴青州, 你欲如何?”   “楚清晏之言并无道理, 他这会儿人到绝境, 倒是知道揣摩圣心了。”   文国公叹了一口气,遂道:   “而今,家中是元卓那孩子掌事, 我倒是不好接如意回来, 有道是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她当初看中楚清晏的容貌, 便该知道会有今日。”   文国公如是说着,他今日为了楚清晏之事,已经在圣上面前消磨掉了足够多的情分。   他是老了,可是他还有子子孙孙一大家子人,断不可因如意一人害了所有人。   而敬国公听后,若有所思。   随后,等敬国公回到家中,与老妻说起今日之事:   “夫人,临安侯府完了。楚清晏那小子私运阿芙蓉,谋害亲子被圣上当面查实,如今已被圣上下令抄家夺爵!”   敬国公夫人本在烹茶,听了这话失手打碎了茶碗:   “什么?!楚清晏他那脑子被狗啃了?凌绝那孩子就算年轻犯过些错,可也胜京中勋贵多矣,他何至于此?”   敬国公夫人并非正经八百出身勋贵,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泼辣极了。   敬国公听了夫人这话,缓缓的靠在椅子上,抬手盖住的眼,苦笑道:   “他若是动的凌绝,倒也不至于让圣上惊怒至此。”   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有些奇怪道:   “凌绝本就是临安侯府的独子,你方才说他谋害亲子,是……”   “凌绝不是真的楚家血脉,楚清晏骗了我们所有人。”   敬国公的语气中透着疲惫,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提刀想要杀了楚清晏的心都有了:   “他要一个假货,来娶我们三娘?!他,他,他!我看圣上判他抄家夺爵,都是太轻!”   敬国公夫人气咻咻的说着,敬国公抿了抿唇,没好意思说这是他们替楚清晏求来的。   “既然凌绝是假世子,那真世子何在?如今可有入仕,若是没有,国公可要让他好歹有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三娘……”   敬国公夫人说着,话音一顿,幽幽道:   “也是老临安侯走的早,否则堂堂临安侯府何以至于这般荒唐?三娘已经等凌绝这么多年,现在,现在,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敬国公夫人喃喃自语着,敬国公听了一阵,随后缓声道:   “真世子白玉蒙尘,哪怕遗落在外,却也自有一番骄绩,比之云章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   敬国公夫人有些震惊,她见过年轻时的老临安侯,郎绝独艳,世无其二,是京中顶顶厉害,大名鼎鼎的郎君。   起于微末,一步登天。   可是现在与他生死之交的敬国公竟然能对真世子做出这样的评价,实在太让她诧异了。   敬国公迎着敬国公夫人疑惑的目光,道:   “他正是,此前被你赞不绝口,如今的户部尚书,徐瑾瑜。今日也不知那楚清晏是如何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谋害正简在帝心的徐瑾瑜,圣上亲临侯府,亲自审问,亲自下令搜府,这才……”   敬国公摇了摇头,对于楚清晏所为不愿意多做评价。   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更是瞠目结舌:   “若是如此,那楚清晏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敬国公默了默,没有说话。   而敬国公夫人随后思索了一下,这才看向敬国公:   “国公,既然凌绝非楚家血脉,那我们与楚家的婚约,是不是可以……”   敬国公没有说话,敬国公夫人却兀自说着:   “圣上不喜勋贵,家中女娘都嫁的委屈,也就是三娘的婚事原先看着还成。   可如今临安侯府被夺爵,三娘已经都要过了花期,难不成真要让她与凌绝结亲?我是不愿我的三娘受这份委屈的。”   敬国公夫人喋喋不休的说着:   “况且,你我二人也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大郎虽然也算能撑得起这份家业,可到底艰难些。   倒是那徐瑾瑜正得圣心,又是侯爵尊位,与三娘正相配,他日结亲,大郎也能轻松一二,国公,你说呢?”   敬国公夫人说着说着,便发现敬国公不知何时走了神,随后忙推了推他,敬国公回过神后,他沉默了一下,道:   “如若那徐瑾瑜命不久矣呢?”   敬国公夫人懵了,敬国公继续道:   “太医院所有太医今日都被圣上请至徐府,众人皆道徐瑾瑜已是死脉无救……”   敬国公再度叹了一口气,手中还在把玩着那枚竹香囊,或许当日他看到那少年之时,没有那么急于离开,会不会临安侯府之事早就已经拨乱反正?   有那样不输祖父的徐瑾瑜在,何以至于一夕之间败落下来?   “那国公的意思是……”   敬国公夫人看向敬国公,三娘是他们夫妻二人过了三十岁才得的掌上明珠,做父母的总要替儿女仔细打算的。   “凌绝虽非楚家血脉,可圣上却并未赶尽杀绝,还以凌绝为宁州玉郡郡守,且凌绝待三娘也算尽心,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   敬国公如是说着,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   临安侯府被圣上亲自下旨抄家夺爵的消息一传出来,京中人顿时一片哗然。   而后,等楚清晏私运阿芙蓉、二次谋害亲子、造成真假世子、更害的户部尚书徐瑾瑜命不久矣的消息传出来后,一时之间京中人对此议论纷纷。   最绝的是,成帝次日还直接下旨临安侯府抄没的所有家产,连并临安侯府全部留给还未换府的徐瑾瑜。   此言一出,更是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油锅了,让整个京城都如同炸了锅似的激烈讨论起此事。   圣上究竟得有多么厌弃楚清晏,才会故意这样下旨?   便是周世耀听了临安侯所为后,都愣了愣,与他一道用饭的袁平信这会儿整个人都傻了。   “大人,这临安侯,不对,楚清晏这么一来,咱们的计划岂不是不得成行了?”   袁平信也没有想到楚清晏会下手这么狠,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楚清晏竟能那般狠心!   况且,徐瑾瑜若是命不久矣,那他之前盘算着嫁女的如意算盘岂不是要落空了?   却不想,周世耀听了袁平信这话,冷静下来后,唇角却是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圣上倒是真的看重那徐瑾瑜,不过……哼,你也是个蠢的,徐瑾瑜即便不在,他还有爵位尚在。   如今,他正值生死大关,若是娶一个女娘冲喜也是情有可原。”   “这,大人……”   袁平信有些犹豫,周世耀淡淡的看了一眼袁平信:   “怎么,袁大人这是舍不得了?你的女儿现在若是嫁过去,那便是正经八百的侯夫人,若是能诞下子嗣,他日便是平海侯府当之无愧的女主子。”   “可那徐瑾瑜命不久矣……”   袁平信有些犹豫,周世耀却冷冷一笑:   “怕什么,那楚清晏给了本官一种可以缓解徐瑾瑜所中之毒的药,最起码可以让他保命半载。   半年时间,你袁家女用尽手段,我不相信不能给他留一个血脉了。届时,徐瑾瑜不在,有那孩子在,可圣上看着徐瑾瑜往日的功绩,也要宽待你袁家两分,说不定他日我还要仰仗你。”   周世耀不疾不徐的说着,口中不带半点儿锋芒,可却出口已是满嘴血腥:   “徐家一家子老弱妇孺,纵使有一个徐远山,可他也不过是莽夫一个,他日若是事成,只这侯爵便已经够本了。”   周世耀此言几乎已经将徐府当做一块在砧板上等待切割的肥肉,已经开始商量起肥肉给谁,瘦肉给谁,骨头又是谁拿了。   而袁平信本就起了拿儿女姻亲之事做登云梯的心思,这会儿听了周世耀的话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听大人的。那大人,徐家女与我儿……”   “听说,那徐家女颇善行商,虽上不得台面,可若以其为妾,打点家事也是极好的。”   周世耀说着,和袁平信对视一眼,二人随后纷纷露出了一个笑容。   富贵荣华,岂是一群泥腿子可以随意留下来的?   如今种种,都是在为他们做嫁衣!   不光是周世耀和袁平信在算计此事,就连此前一直很有意向与平海侯府结亲的乐新侯和文国公府也在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文国公府到底有一层血脉亲缘在,文国公世子夫人宁谢氏是最先来的,话说的十分漂亮:   “早先倒是不知徐大人与我们宁家的关系,如今眼看着我家三娘福薄,倒是与徐大人无缘了。”   宁谢氏话说的漂亮立刻,可是话里话外无一不透漏着文国公不愿与徐家再结亲之意。   徐母听了这话,面色微冷,她心中到底有些不爽利,她家大郎顶顶好的少年郎,也不一定能看的上她家女娘,何以至于被这般避如蛇蝎。   难不成,他们徐府还能强娶不成?   更何况,大盛境内,表兄妹议亲之事不胜枚举,宁谢氏这话真真是惹人发笑。   “宁夫人这话我便有些听不懂了,我徐家与宁家何曾有过半分关系?”   徐母如今的仪态已经小有所成,这会儿端着茶碗,闲闲看过来的模样,倒是让宁谢氏不由呼吸一滞,随后便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谁说这位徐家的侯太夫人乡野出身,便蛮横不堪?   她这话不就是说,他们文国公府前面一直倒贴,现在所言她根本不放在眼中。   徐家真是有了一个好儿子,便是这乡下妇人都有几分傲气!   宁谢氏倒是宁愿这会儿徐母与自己闹一通,这样她正好可以让宁三娘和徐瑾瑜彻彻底底的划清关系。   京中这两日多有流言四起,说什么徐尚书天生命贵,定不会轻易便死去的,若是能有人冲喜,指不定还能活些寿数。   宁谢氏可不想自己的嫡长女配一个短命鬼!   “如何,如何能没有关系了?昨日公父还说起徐大人,不知徐大人如今可好,他正想过府瞧瞧。”   宁谢氏笑吟吟的说着,不着痕迹的试图与徐瑾瑜带上几分关系,有句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瑾瑜虽然命不久矣,可是平海候的爵位还在。   宁谢氏虽然不想嫁女,可若是能与平海侯府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我家大郎最近不想见外人。”   徐母淡淡的说着,宁谢氏表情一僵:   “哪有什么外人,太夫人,若要论起,我们宁家可是徐大人真正的外家呢。”   “那你怎么舍不得让宁家三娘嫁过来?”   徐母不咸不淡的怼了回去,宁谢氏哑口无言,随后又想要纠缠,徐母便直接端茶送客了。   等宁谢氏走后,徐母没忍住啐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打量着大郎不好了,跑的比什么都快,还想要攀亲缘。   都说这京城权贵一个比一个高贵,我瞧着倒是和咱们村里为那一亩三分地争的头破血流的癞子差不多,就是他们争得东西金贵些罢了!”   徐母气的面色涨红,而徐钰琬从屏风后缓步而出,轻轻在徐母后辈抚摸,给徐母顺气:   “娘,莫气了,气出病来不值当。况且,大郎如今这般安排,自有用意,咱们犯不着和旁人生气。”   “我是替大郎不值!一个个这都什么人呐!你说说,那日那什么敬国公文国公前脚才替那楚清晏求了情,后脚怎么好意思要见咱们大郎的?!   要是我,我知道我做了这等事儿,我怕是都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人家面前出现,免得惹人厌烦!”   徐母飞快的说着,徐钰琬静静的听着,却没有多说什么。   按理来说,他们见过的人情冷暖已不知几许,可却不曾想到京中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打了你还想要和你做朋友。   难怪大郎一直对于这种事儿态度淡淡。   不过,大郎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此事过了也应该好好相看一下了吧。   徐钰琬想起自己在香山寺大殿看到的东西,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郎于情缘迟钝,也不知自己贸然开口会不会搅的大郎乱了分寸。   接下来的两日里,徐母又见了乐新侯以及其他一些此前探过徐母口风,试图结亲的人家。   有些人说话比宁谢氏还要过分,似乎是打量着平海侯府快要不行了,说话那叫一个不客气,最后直接被徐母撵了出去。   而这两日被圣上特批假期拔毒的徐瑾瑜也是等事后才知道此事,当下只是眉头微微一皱。   这便是他一直无心在京中权贵中结亲的原因,功利无比,毫无丝毫情谊可言。   如同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可徐瑾瑜本身便是一块凉玉,无论如何也暖不热的。   陈为民今日为徐瑾瑜施针结束后,看着面前那被逼出来的黑色血液,道:   “幸好徐大人前面调理的还算不错,否则这几日的拔毒下来,只怕身子要受不住了。”   “还要多谢此前陈大人费心。”   徐瑾瑜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他这几日失了血气,面色又恢复了以往的病弱。   “有道是医者父母心,我虽然不算一个正经的医者,可今日能救下徐大人,便已经算是救下了万万人。”   “陈大人言重了。”   徐瑾瑜笑了笑,随后状似不经意道:   “说起来,当初只听说陈大人出身桑州陈家,这么久怎不见陈大人家眷入京,如今陈大人救下我的性命,日后两家也好多走动走动。”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为民动作一僵,随后这才平静道:   “我在族中虽有才名,可却无父母亲缘,如今一人在外,倒也无牵无挂。”   陈为民这话一出,徐瑾瑜的眼睛缓慢的眨了一下,随后道:   “倒是我失言了。”   可,江南大族的陈家里,再如何偏心的爹娘,就算是迫于族中压力,也不会对年纪轻轻,成为榜眼的儿子不闻不问。   随后,徐瑾瑜缓慢的坐起了身子,看着陈为民收拾清理医具的模样,却不由蹙了蹙眉心。   那换骨秘术果然不愧是上古奇技,竟让他看不出分毫来。   “对了,陈大人,不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   陈为民看了一眼徐瑾瑜:   “徐大人这是要会户部处理公务?恕我直言,公务再多,也不及徐大人身体重要,那些公务都可以先放一放的。”   徐瑾瑜摇了摇头:   “不是公务的事儿,凌绝派人送信过来,今日他便要离京了,娘她们……跟凌绝有些误会,我想亲自去送一送,总不好叫他孤孤单单的走了。   等送了凌绝,我还准备去一趟原来的临安侯府,若是可以的话,这一年有余我都不曾回书院瞧瞧,这次正好圣上允了假,我心里还有些记挂山长,正好回去一趟。”   陈为民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徐大人选这个时候拔毒倒是好,如今最凶险的三日已过,只是出门访友,不耗费心力倒也无妨。   不过,为防万一,不知徐大人可否允我同行,若是有一二差池,我在您身侧,也好照看。”   徐瑾瑜深深看了陈为民一眼,笑着道:   “那最好不过了。”   陈为民听后,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随后,徐瑾瑜收拾了一下,便让府里准备轿子。   他如今身体还有些虚弱,和颠簸的马车相比,轿子更为适合一些。   京城城外,楚凌绝驻足片刻,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大盛最为繁花的京都,他缓缓的扫视而过,可却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身影。   也是,哥哥他如今被自己所害,正是性命垂危之际,此时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他该上门告辞的,可是他总觉得若是自己上门,才是真正的搅扰了哥哥的生活。   故而,他思虑再三,还是只递了一封信进去。   此一别,只怕永无再见之日了。   楚凌绝默默的想着,随后,他背着包袱,正欲抬步离开,却不想身后此时传来一声呼唤:   “凌绝!”   楚凌绝震惊的转过身去,看着徐瑾瑜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你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你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别扭?你递信过来,却不想让我送啊?”   徐瑾瑜笑吟吟的看着楚凌绝,楚凌绝一时脸色微红,看着徐瑾瑜虽然面色苍白,可是眸子有神的模样,倒是心弦一松。   “没有。”   楚凌绝声若蚊呐的说着,徐瑾瑜随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莫要做这般小儿女之态。拿着,宁州我待过一段时日,你若是过去总要适应一二,这些是我让娘准备的酱和饼子,你拿着路上吃。”   徐瑾瑜从下人手中取过了一个包袱交给楚凌绝,随后缓缓道道:   “里头还有一小罐儿红烧肉,你指定喜欢,晌午了热热吃,莫要图省事儿。”   楚凌绝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嗯,我知道的!”   楚凌绝这三日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世子了。   不过,这两年,楚清晏的苛待倒是让他学会了自力更生,如今南下宁州,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度过。   只是,哥哥似乎还当他还是以前那个娇生惯养的世子。   楚凌绝笑了一下,但又没有完全笑出来,若说他有什么不舍的,便是眼前人了。   他教自己知道了对错,也带自己走出迷途,更拉自己离开深渊。   他是他的兄。   他无愧自己的每一句哥哥。   徐瑾瑜看着楚凌绝不舍的眼神,也不由心中一酸,随后叮嘱道:   “宁州知府刘清远刘大人与我有几分交情,你如今所去的玉郡便是他此前任职之地。   这里是我写给刘大人的手书,你若是有事可以去寻他,城外驻扎的武安侯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我已经给他写过信,你不必怕他为难于你……”   徐瑾瑜一句一句的叮嘱,楚凌绝一字一字的记下,等到最后,楚凌绝只觉得眼中的热意都快要憋不住。   “好了,凌绝,一路顺风,记着寄信回来。” 第243章   徐瑾瑜的殷切叮嘱, 终于让楚凌绝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狼狈的低下头去:   “我知道了,哥哥, 我可不小了。对了,哥哥,敬国公府欲与我重续此前的婚约,哥哥怎么看?”   楚凌绝如是说着,似乎不愿意让气氛沉重下来,徐瑾瑜听了楚凌绝这话,不由一阵恍然, 突然想起那个自己才来到这里, 用竹香囊正经八百开的第一张。   但随后, 徐瑾瑜便将那已经有些久远的记忆抛之脑后, 他沉吟片刻,道:   “你与苏家女娘也算是青梅竹马, 如今敬国公府愿意重续婚约, 也是看重你的,若你也有意答应下来也无不可。”   “可哥哥, 这本该是……”   楚凌绝低着头, 轻声说着, 徐瑾瑜听后却不由一笑:   “本该是什么?这世间没有什么本该如此,这是你的缘法。”   楚凌绝抬起头,愣愣的看向徐瑾瑜, 半晌才道:   “我, 我知道了。”   “他日定下大婚之日, 莫忘了送信与我,届时我虽不能当面吃一杯你的喜酒, 但若夜里月下同饮,也算你我遥遥相敬了。”   徐瑾瑜含笑看着楚凌绝,楚凌绝点了点头:   “好。”   随后,二人与城外告别,此去宁州,山遥水长。   楚凌绝缺走的脚步轻快,他所有心事已了,又有哥哥为他谋图的前程,未来可期。   等到晌午,楚凌绝打开包袱,那一瓦罐的红烧肉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楚凌绝打开一看,里面是零零整整的银票,共计纹银千两。   楚凌绝攥着布包,默默的生火,看着瓦罐里的红烧肉在火苗的舔舐下,咕嘟咕嘟的散发出诱人香味。   等第一口红烧肉送入口中,楚凌绝只觉得一股热意直涌上来,泪水终于克制不住的滑了下来。   他何德何能,能让哥哥这般看重?   千两纹银,可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而另一边,楚凌绝今日走的干脆利索,或者说他对曾经临安侯府早就已经没有眷恋,可是楚清晏等人却不尽然。   成帝同样给了他们三日时间,不过侯府之中的金银器物皆不许他们带走。   所有的侯府奴仆一应留下,等新主人处置。   库房中的所有财物也不得带离。   现如今,他们唯一等带走的只有宁如意的嫁妆,可是这三日的账是越算越糊涂。   宁如意喜欢楚清晏时是真喜欢,几千两的字画说买就买,侯府的亏空说平就平。   可谁也没有想过,堂堂临安侯府竟然这么快就倒下了,宁如意想要回自己填入公中的银子,可负责此事的顾世璋怎么会同意?   宁如意倒是想要将原本的铺子、财宝折价出售,可是有成帝的明旨在,一时无人敢接手。   于是乎,宁如意再三思索下,将为数不多的几百两现银带着离开,铺子则请兄长代为管理,财宝她便咬咬牙自己带上了。   楚清晏看到这一幕,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倒也开始与宁如意好声好气说话了。   二人勉强和睦的收拾好一应财物,生生磨到了最后一刻钟,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这座精美绝伦,雕梁画栋,方方面面可以彰显身份地位的府邸。   虽然有三日的准备时间,可是他们仍然觉得心如刀割,从今以后,他们再不负曾经的辉煌身份了!   宁如意几乎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府门,这一刻她无比后悔曾经执意因为一张好看的脸,便将终身许下的行为。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而楚清晏脸上的伤还未消下,这会儿只是低着头,迈过了门槛儿。   一个小小的迈步的动作做完之后,楚清晏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真真正正失去了曾经显赫的身份地位。   他也要沦为曾经的草民了。   他此生无子,无论生前身后,他都无法有翻身的机会。   而他的亲生儿子却可以继续住在这座侯府之中,以……徐家子的身份。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他当初所为真的是错的吗?   不,那人没有说错,徐瑾瑜就是生而克他。   他一朝起势,自己便坠入泥中!   若是当初真让他留下来,只怕自己早就已经埋骨泥下。   楚清晏如是告诉着自己,可是却神思不主。   下一刻,浩浩荡荡的仪仗之后,是一顶低调却不失奢华的轿子。   而等楚清晏和宁如意看清那轿子上垂下的标记之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徐瑾瑜他还活着?!   下人恭敬的掀起帘子,轿帘半开,徐瑾瑜那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劳驾让让,这宅子圣上做主分给我了。”   楚清晏闻言一时呼吸一滞,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压了下来,让他差点喘不过气:   “你,你,你没有事儿?!”   楚清晏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直接破音了,他本以为这是圣上送给徐瑾瑜的最后一场富贵,可是,可是徐瑾瑜他竟然还好好的!!!   徐瑾瑜缓步走出轿子,一步一步的朝楚清晏走去,楚清晏看着不断逼近的徐瑾瑜,不知为何竟然控制不住自己那两股颤颤。   这一刻,徐瑾瑜那张肖似老临安侯的脸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楚清晏竟克制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徐瑾瑜步子一顿,但随后却堂而皇之的站在原地,这一跪,是楚清晏欠曾经那个生而便背负孽债的孩子的。   他应该跪。   而一旁的宁如意这会儿看到徐瑾瑜后,眼睛却一下子亮了:   “瑾瑜!瑾瑜!我是娘啊!我是娘!娘从未想过害你,都是他自作主张!都是他!   娘知道你有本事,你带娘回去吧!娘不会和你那养母争的,只要能给娘一口饭就行了。瑾瑜,娘想你想的好苦啊!”   “娘?”   徐瑾瑜终于出声,宁如意眼中光芒大作,连连点头:   “对!我是娘啊!”   徐瑾瑜笑了,声音却带着几分冷意:   “凭你也配?你虽无害人之心,却又为虎作伥之意,今日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富贵荣华罢了。”   如若宁如意真如它口中所言,是一个慈母,那他初见凌绝之时,凌绝便不该那般清瘦。   做不到明面照顾,难道连暗中一星半点的照应也不能有吗?   那到底也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可她呢?   宁如意听了徐瑾瑜这话,直接破口大骂起来,左不过是什么徐瑾瑜没有良心云云,可是作为当日亲眼目睹全程的顾世璋听了这话,直接让人将他们压走了。   “徐兄弟。”   顾世璋向徐瑾瑜拱了拱手,徐瑾瑜点了点头:   “飞白兄,辛苦你了。”   “哪里,今日手下人动作慢,让徐兄弟受了惊扰。徐兄弟放心,今日徐兄弟来此之事,不会被人知道。”   顾世璋如是说着,他看到如今无恙,心中自然开心,但他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徐兄弟并不想被人知道。   徐瑾瑜听了这话,抿了抿唇:   “飞白兄费心。”   徐瑾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今日要来一趟,但等他看到楚清晏夫妻二人被衙役驱赶着离开后,心中终于定了下来。   随后,顾世璋引着徐瑾瑜在府中行走,府里的一应花草树木、家具摆设皆纹丝未动,徐瑾瑜看着周围的一切,笑着对顾世璋道:   “这里保护的很好,有劳飞白兄了。”   毕竟,以楚清晏和宁如意的性格,知道这座宅子落在自己手里还能忍着不动,着实不易了。   顾世璋听了徐瑾瑜这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徐兄弟言重了,此番终于能为徐兄弟做点儿子事儿,我这心里终于能舒坦一些了。”   此前,徐兄弟帮了他何止一次?   二人在前院转了转,徐瑾瑜忽而看到一条有些偏僻的小道,借故独自前往。   那条小道狭窄且长,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到了一座破败不堪,半边围墙都倾倒的小院外。   门楣之上,寒院两个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虽是夏日,可是里面乌糟漆黑,还未进去便有一种凉意刺骨。   哪怕不知那书中院落的名字,徐瑾瑜也无比确定,这里便是他本应命绝之地。   徐瑾瑜定了定神,随后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院门。   院中只有一棵枯树,上面一只麻雀正歪着头看了看徐瑾瑜,随后它扑闪些翅膀离开。   院中只剩下徐瑾瑜一人,安安静静,恍若死地。   徐瑾瑜从进屋中,窗户纸由于年代久远,变黄变脆,夏风穿堂而过,让人一阵颤栗。   徐瑾瑜终于走到了里屋,明明那上面空无一人,可是他却仿佛可以看到那榻上曾有一个少年,在寒冷的冬夜里,一只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呼吸渐渐消失。   ……   “徐大人!”   “徐大人——”   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呼唤,徐瑾瑜回过了神,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床榻,正欲转身,却见床沿下一抹陈旧的黄色。   徐瑾瑜上前抽出,这才发现那是一张很古老的符纸,正贴在床板之下。   许是时间久了,有些脱落,这才被徐瑾瑜无意看到。   随后,徐瑾瑜收好符纸,朝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看到陈为民和顾世璋在不远处四下寻着,陈为民看到徐瑾瑜终于眼睛一亮:   “徐大人怎么在这里,倒是让我们好找!”   “走的有些累了,看到这里有屋子,想要歇一歇,没想到偌大的侯府竟有这样荒凉的地方。”   这事儿顾世璋倒是知道:   “这里啊,据说是早年老临安侯故去后,其夫人经营不善,侯府中有一批需要修缮的院落没有修缮结果留下来的。   这里偏僻,便是临安侯自己都轻易不愿意来此,一来二去也就彻底荒废了。这次他们离开,连这里看都没有看一眼。”   徐瑾瑜一边听顾世璋说话,一边朝外走去,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等回了家,徐瑾瑜拿出那张符纸仔细端详,他曾经是无神论者,可这一切都在穿越这样离奇的事发生后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而这会儿,徐瑾瑜捻了捻那张符纸,其纸柔而不脆,虽然落了一层灰,可却不像是放了数年了。   最多,也不过是一年时间样子。   而这一年,实在是有些微妙。   徐瑾瑜抿了抿唇,一面用帕子擦去灰尘,一面回忆曾经的记忆细节。   可却一无所获。   最终,徐瑾瑜将那道符的笔画记下后,便直接点火烧去。   不知为何,在符纸化为灰烬的刹那,徐瑾瑜只觉得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但随后困顿席卷而来。   徐瑾瑜硬撑着躺到了榻上,随后眼皮子便如同抹了胶一样合住。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寒院,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少年,在寒风凌冽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口中喃喃:   “奶,娘,长姐,小妹,我好想你们啊……”   只见那枯瘦苍白的手滑落下去,少年仍未合眼,可却呼吸全无。   是为,死不瞑目。   徐瑾瑜下意识的想要抬手为少年合住眼,可下一刻,一道幽光便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少年覆盖其中。   再之后,徐瑾瑜一直留在了这座院子,哪里也不能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楚凌绝,准确的说,是已经蓄了胡子的楚凌绝。   他那双眼睛没有半分赤诚,驳杂浑浊,只是每每回来这里坐一坐,却不说一句话。   终于等到一日,已经鬓间染上白色的楚凌绝走了进来,他带着酒和钱纸。   “也不知你能不能收到,但我总想为你做些什么。”   “我从未想过,他会那般狠毒,我本以为我听话,我们都会好好的,可我错的离谱。   今日是你走后的第二十年,我终于替你我报了仇,娘她们的尸骸我也已经收敛妥当,不知你们可曾泉下相逢?”   楚凌绝灌了一口酒,眼睛通红的看着虚空,手边的纸钱燃烧的亮光映着他的侧脸:   “是不是当初我没有那么贪慕虚荣,你我的命运也不会这样惨烈?我多想此刻去见一见你们……可你们会怪我的吧?”   楚凌绝喃喃的,一口接一口的灌着自己酒水,最后,他抱着酒坛蜷缩睡去,散下的发丝被火苗烤出蜷曲的弧度,可他却睡的分外安心。   天亮了,外面传来了下人急促的喊声:   “侯爷!出事了!大疫来了!!”   随后,脚步声急急远去。   梦醒了,徐瑾瑜看着天光大亮的窗外,忍不住皱眉抚胸。   “大郎,您可算醒了,您已经睡了一整夜,若非陈大人瞧过,娘还以为,还以为……”   徐母一听见动静便走了进来,看到徐瑾瑜醒了,顿时眼泪便落了下来。   徐瑾瑜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笑着道:   “娘,我没事儿,可能是这两日拔毒太耗费血气了,一时贪睡。”   “嗯,陈大人也那般说的,正好娘炖了不血的药膳,大郎快来吃。”   “呃……要不娘我还是喝药吧?”   徐瑾瑜犹豫的说着,徐母哼了一声:   “那可不行,药补不如食补,大郎听话,只要你这些日子把身体调理好,你要吃啥娘都给你做!”   徐母就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那哄孩子的语气让徐瑾瑜不由勾了勾唇。   “好,我听娘的。”   徐母随后便让人给徐瑾瑜准备了洗漱的用具,自己则手脚利索的将药膳取了出来。   温热粘稠的药膳送入口中,真实感也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具现化,徐瑾瑜难得将最不喜欢的药膳吃光,让徐母一时纳罕不已:   “大郎这是准备吃啥龙肝凤髓,竟然这么听话的?”   “娘!”   徐瑾瑜装作生气的唤了一声,徐母不由一乐。   而就在母子二人说笑之际,小石子前来禀报:   “太夫人,侯爷,袁夫人来了。”   既是女眷,便需要徐母前去一见,徐瑾瑜目送徐母离开。   徐母这会儿心里不大痛快,大郎病了这几日,好容易脸上有个笑模样,这袁夫人来的真不是时候!   袁夫人看着徐母那守了一夜,有些憔悴的面色后,心中对于自己今日的来意便有了些把握。   “太夫人,这两日京中传言你可有听过?”   徐母有些茫然,她这些时日可没有功夫听人说一些闲言碎语,而袁夫人看着徐母迷茫的眼神,用帕子掩唇一笑:   “一看便知是太夫人这两日贵人事忙,不曾听说。不过,此事关乎平海候的安危,我想请太夫人拿个主意。”   “你请说。”   一听关于徐瑾瑜的安危,徐母正色起来,袁夫人这才将京中这两日的冲喜传言一一道来,最后这才看向徐母:   “不知太夫人以为如何?平海候年纪轻轻,若是这般去了,岂不可惜?”   徐母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但想到徐瑾瑜这段时日一直称病,便只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家大郎找人冲喜?可你也说了,我家大郎他……有什么人家的好姑娘愿意?”   徐母故意这般说着,袁夫人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不知太夫人看我家女娘如何?不过,若是冲喜那咱们之前所说的那些条件可就要改一改了。”   “你待如何?”   徐母这两日见这些人面蛇心的人多了,养气功夫也深了,这会儿只深深看了一眼袁夫人,想看看她还能说什么无耻至极的话。   袁夫人随后看了看四周,明明屋子不大,可是这里头的摆设确实无一不精,便是那随意摆放的一架屏风,都是价值连城的双面异色绣,更不必提其他宫中赏赐。   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处处皆彰显圣宠之隆。   袁夫人故作为难道:   “我家女娘是做了冲喜新娘,这名声便不太好了,为了不让人笑话,太夫人这聘礼要厚重一倍。   除此之外,我家二郎还念着前头那个,徐大娘子可以先做贵妾,他日生下孩子,我便做主为她扶正如何?”   徐母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袁夫人却不怵:   “太夫人呐,你可要知道你们现在的主心骨是谁,若是平海候不再了,徐大娘子那样的年岁,那样的出身,便是续弦只怕都没人要呐!”   袁夫人这话一出,徐母还没有发作,便听一声冷斥:   “放肆!”   袁夫人回身看去,随后直接双腿一软,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   “臣妇,参见,参见长,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这会儿面颊微红,眸子染着怒气:   “你方才说什么?要以何人为妾?你可敢在本宫面前再说一遍?”   袁夫人闻言心里不由叫苦不迭,都说长宁公主温婉可人,怎么今日跟个胭脂虎似的。   况且,她哪里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到长宁公主。   要知道,徐府虽然称得上朝中新贵,可是谁人不知道此前徐家是做什么的?   一个乡下民女,如今乍然有了显赫的身份,可在袁夫人眼里,做一个贵妾都是抬举。   可是这话她哪里敢对长宁公主直言,只看长宁公主那生气的模样,下一刻就能发作了她!   “这,这,这……殿下今日何故来此?”   袁夫人眼珠子骨碌一转,想要转移话题:   “平海候病重,殿下今日来此只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本宫去何处还需要袁夫人管着了?”   长宁公主冷冷瞥了袁夫人一眼,徐母随后起身请长宁公主坐下:   “殿下,您先坐着,别为了这种小人生气,我都不气。”   “婶子您就是太好性儿了,这才被这些人这样欺负!”   长宁公主语气中带着袁夫人从未见过的亲近之意,这会儿她只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随后长宁公主让她跪了好一会儿,这才仿佛重新看到她一般,淡淡道:   “你方才问本宫为何来此?”   袁夫人呐呐的点了点头,在她看来,平海侯府已是大厦将倾,长宁公主来此实在奇怪。   随后,长宁公主看了他一眼,目光含着冷意:   “本官来此,是为议亲之事。”   长宁公主看向徐母,起身恭敬道:   “婶子,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思武托我来此,想要先问一问您,您以为他如何?”   徐母虽然早有徐瑾瑜打过招呼。可是今日长宁公主来的时间太过及时,这会儿徐母不免有些激动,她紧张的笑了笑道:   “我,我觉得思武是极好的。”   长宁公主随后一笑:   “那便好。我欲为思武求娶徐家大娘子徐钰琬为……正妻。”   长宁公主素来温软,可是今日却颇有气势,而等长宁公主这话一出,袁夫人直接懵了。   “正,正妻?!”   要知道,那魏世子虽然与长乐伯交恶,可只要有圣上在,他的爵位跑不了。   但倘若徐尚书一旦故去,平海侯府眼看就要不成了,徐家女娘在京中的地位可以想象,长宁公主这莫不是昏了头了? 第244章   “徐家女何堪为妻?”   袁夫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原本还算平静的徐母听了这话,直接砸了了手里的茶碗。   飞溅的碎瓷在袁夫人脚边溅起,她立刻尖叫一声, 徐母整个人几乎气的的发抖:   “什么叫我家琬琬不堪为妻?你袁家不要脸,当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   我家大郎好的时候,你硬塞着把你家姑娘要给我家大郎做妾,现在又想做正妻,又想聘财丰厚,还想要让我家琬琬给你们做妾?   你袁家的妾是什么很荣耀的事儿?不若我老婆子也去给你袁家做妾好了,也不知你袁夫人敢不敢收?!”   “你!你!你!”   袁夫人何曾见过这阵仗, 登时被吓得浑身哆嗦, 长宁公主喝了一口茶, 淡淡道:   “正好本宫许久不曾见过舅舅的, 不知舅舅若是知道为国南下北上,小小年纪便荡平边疆危难的徐大人尚还卧床, 便被人欺到头上, 要以其姊为妾的事儿会如何!”   “殿下,殿下, 方才是臣妇失言!方才是臣妇失言, 臣妇这就走!这就走!”   袁夫人从地上爬起来, 踉踉跄跄的跑走了,长宁公主看着她的身影,闪过了一丝冷漠。   徐母等袁夫人走后, 这才直接靠在椅子上, 叹了口气:   “大郎中毒后, 这些勋贵们一个个倒是跑的快,当初那袁夫人还说什么娶琬琬为妻, 只求嫡女为妾的话,也不知她把膝下儿女当成了什么。   今个来这儿净说些作践人的话,便是公主方才不发作,我也要将她赶了出去!”   长宁公主听了徐母这话,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   “婶子不若闭门不见客好了,免得平白气坏了身子。”   “好公主,若是以前我不见也就不见了,这会儿若是不见,没得让人家以为我们大郎非她们不可,索性都打发了!”   徐母如是说着,可却不免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在小石村时倒不必这些繁琐的社交,可是大郎一步步往上走,她们这些人岂能拖大郎的后腿。   徐母这话说完,一旁此后的丫鬟不由小声道:   “若是太夫人能让大人早些娶了夫人,也不必这般作难了。”   徐母待人和善,几个下人都是从一开始便伺候身侧的,这丫鬟名唤灵月,大胆伶俐,这话一出,徐母也没有怪罪,只道:   “你当我不想?可我瞧着大郎那就个冷玉人儿,也不知何人能暖化了他。”   长宁公主听了徐母的话,只是垂眸一笑:   “瑜郎君外冷内热,是个重情义的人,怎就是冷玉了,婶子这话我可不能依。”   “公主说的不错,可是你瞧瞧大郎他,满打满算见过的女娘就那么几个,哪一个不是待人家冷冰冰的?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什么时候能喝到媳妇茶!”   徐母忍不住碎碎念着,长宁公主在一旁静静的陪着,手中凉扇轻摇,唇角含笑。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徐母这才反应过来:   “公主今日来此可不是和我这老婆子说闲话的吧?”   “我的来意已经告诉您了呀,您若是点头,三日后我便请荣华大长公主做媒,上门提亲您看可好?”   徐母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京中这么多年,倒是知道这位荣华大长公主。   荣华大长公主乃是先帝最年长却最长寿的妹妹,距今已经九十岁的高龄了,有她从出生开始便是掌上明珠,之后与当时的镇国大将军结了姻亲,生下两子一女,夫妻恩爱白头。   可惜十年前大将军过世,但即使如此,荣华大长公主依然精神矍铄,便是长宁公主手里爆火的岁华园,荣华大长公主都去了数次,乐此不疲。   无论出身,姻缘,亲缘,荣华大长公主都称得上是皇室里数一数二的福气之人,长宁公主请她来保媒,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这,荣华大长公主年事已高,便是两位将军都不愿意吧?”   “没有的事儿!荣华大长公主一听说是为徐大人的姐姐保媒,立刻便应了下来呢!”   长宁公主看着徐母那有些担忧的神情,笑吟吟道。   徐母听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也笑道:   “还是大郎厉害!”   “瑜郎君……自然是顶顶厉害的,只不过,是如今京中风气不大好罢了。”   长宁公主如是说着,语气中的欣赏不容掩饰,徐母听后也不由骄傲道:   “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儿,便是一直听大郎的!”   若是当初大郎没有顶着病弱之躯,也要迈上科举这条路,那她们一家子现在还不知如何呢?   或许,不会一家团聚。   或许,早已命丧黄泉。   如此种种,都从当初大郎一念改变了。   长宁公主安静的听着,与徐母坐了一会儿,随后这才表示:   “婶子,我听说瑜郎君他有些不大好,不知我能否看一看他?”   长宁公主如是说着,可是捏着茶碗的指节却因紧张有些微微发白,兰青看了长宁公主一眼,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徐母不觉什么,直接道:   “当然能了!公主现在怎么也跟我客气起来?大郎又不是什么小姑娘,不给外人看,还能不给咱们自己人看?”   徐母逗趣的一句,让长宁公主不由抿唇笑了出来。   随后,二人相携着去了徐瑾瑜的院子。   方才的空档,陈为民正好过来为徐瑾瑜行针,毒血放过之后,后面的行针便不必那般骇人。   等徐母和长宁公主到的时候,陈为民还未收针,二人只得在明堂坐着等了片刻。   所幸徐瑾瑜这里并不是寻常人家自持身份,只有些待客用的名贵摆件的枯燥乏味。   但见桌子上摆着两盘糕点,皆是喜欢的咸口,里头少了一块,下人本要撤走,长宁公主却表示无碍。   里头徐瑾瑜还让人再端两盘府上新做的八珍糕和云腿小饼,因为趴着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低沉又混着温润,让人不由失神。   长宁公主隔着层叠的帘子屏风谢过之后,这才抬眼看向四周,但见那周围挂着的字画皆是出于徐瑾瑜之手。   用笔内敛,却自有筋骨,墨色丰沛,隐隐可见挥毫泼墨的洒脱,此间种种,长宁公主一一看去,倒是难得在一枝墨梅图处停了下来。   那墨梅图的所作时间,乃是在去岁冬日,正值徐瑾瑜在凉州之时。   其上并无题字,但长宁公主却仿佛可以感受到里面的情绪,她不由抿唇轻笑。   “公主笑什么?”   徐瑾瑜的声音传来,原来他已经收了针,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这会儿屋内只有几个下人在一旁站着,徐母方才被丫鬟请走了,陈为民则去休息了。   长宁公主忽觉精神一松,随后巧笑嫣然道:   “我只是没想到瑜郎君,竟也是个念家之人。”   偏偏少年又别扭不愿表露,故而并未题词。   只是,凉州一代不生梅花,也难为少年可以凭着记忆便将这墨梅画的这般活灵活现了。   徐瑾瑜看向那副墨梅图,难得有些脸热,那时什么事儿都已经处理妥当,偏偏因为天寒他不能启程,他想回京,想家人,想娘做的好吃的。   可是,他堂堂节度使,总不能提笔画一碗红烧肉吧?   只得一支京中才有的墨梅,寄托思念之情。   可徐瑾瑜又不愿被人知道,故而索性直接免了题词,任谁也不知道他们以为的威风凛凛、扶大厦于将倾的徐大人,内里还是一个恋家无比的少年,柔软的不可思议。   可偏偏长宁公主倒是眼利,一语道破,徐瑾瑜不由轻咳一声,小声道:   “公主可知看破不说破,且为我留些颜面吧。”   长宁公主笑了笑,没有再看下去,而是与徐瑾瑜相对而坐,看着徐瑾瑜那依旧苍白的面色,长宁公主眼底的笑意消散,有些担忧道:   “瑜郎君如今……可还好?”   “我很好,公主放心吧。”   徐瑾瑜亲手烹煮起了茶水,可长宁公主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毕竟徐瑾瑜面上病气并未散去,便是让他提一壶水,总让人怕他把自己累到了。   “我来吧,瑜郎君正好尝尝我烹的茶,如何?”   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这话,笑道:   “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随后,长宁公主从徐瑾瑜手中接过茶匙,不经意间指腹相碰,二人不由一愣。   长宁公主镇定下来,倒是若无其事的开始烹茶,并与徐瑾瑜说起近日京中之事。   京中事本不过是些各家的八卦,可长宁公主的语气实在温和,用笔又妙趣横生,倒是让徐瑾瑜听出了几分趣味。   之后二人气氛倒是一派和乐融融,只不过等徐瑾瑜问起今日袁夫人上门之事,长宁公主却不由一顿:   “此事,乃是与京中流言有些关系的。”   随后,长宁公主简单说了一下京中之人对于冲喜的风言风语,徐瑾瑜听后,抿了抿唇:   “看来,我中毒这些日子,有人是坐不住了。”   长宁公主点了点头,随后道:   “对了,瑜郎君,那袁家女或许真有助瑜郎君的东西……”   长宁公主说到这里,唇瓣有些发白,但她还是继续道:   “方才在婶子处,我并未直言,乃是我想请瑜郎君自己拿个主意。   丰登楼传了消息过来,那周大人和袁大人私下曾经说起,他们手里有当初的临安侯交给他们的秘药,可以暂时延缓瑜郎君现在的毒。”   “他们是那么说的?”   徐瑾瑜笑了一下,可是眸色却直接冷了下来:   “一个个的如意算盘打的还真响,我还没死呢,便惦记起我家的东西了!”   “瑜郎君!”   长宁公主声音高了一度,随后看着徐瑾瑜,平缓了呼吸:   “慎言。民间有传闻,若是经常提起……只怕会被阎王点去。”   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这话,不由失笑:   “此前倒不知公主竟也听信这些。”   长宁公主只抿紧了唇瓣,低低道:   “原是不信的。”   “那……”   徐瑾瑜正要再说什么,长宁公主却低下头忙碌起来,不多时,一碗画了一枝白梅的点茶便映入眼帘。   倒是完全复刻了徐瑾瑜方才画的那枝墨梅。   “点茶之法,如今已不大盛行,却不想公主技艺竟是如此精湛!”   徐瑾瑜不由有些惊艳,长宁公主确实微微一笑:   “雕虫小技罢了,夏日无梅,今日以茶送瑜郎君。”   长宁公主这话一出,徐瑾瑜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多谢公主。”   待二人吃过一盏茶,长宁公主起身告辞,转头便去成帝处告了袁夫人一状。   成帝听了长宁公主的话,本来心里就因为当初没有处置了楚清晏而对徐瑾瑜心怀愧疚,随后直接气的下旨痛批了袁平信一顿,还降了袁平信的官,直接跌为四品官员,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称周世耀一声大人了。   不提袁平信冷不防被这道旨意砸到头上时有多么惊慌失措,这边徐瑾瑜送走了长宁公主后,倒是失神了一阵。   但没多久,陈为民便走了进来:   “徐大人,今日您说要回书院,我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陈为民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语气之中已经带了几分催促之意,徐瑾瑜回过神后,笑着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重新站到书院的大门前,徐瑾瑜只觉得心间微微有些怅然,曾经在自己最势单力薄的时候,是这座书院庇护了自己,如今重返心中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位郎君您……是徐郎君,不,现在该称一句徐大人了啊!”   守门人一直未换,这会儿看到徐瑾瑜不由惊喜出声,徐瑾瑜也含笑道:   “哪里,我如今回了书院,便不是什么大人,是一个普普通通,回来看看书院的学子罢了,您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就好。   许久不见您了,不知您近来可好?今日天色阴沉,许是要落雨,您的腿还疼的厉害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守门人却不由激动的眼冒泪花:   “您还记得呢?山长每逢冬日便会拨些炭火,只要冬日养的好,其他时候都好过。”   随后,徐瑾瑜和守门人说了两句话,这才继续朝里面走去。   前面的大校场上,这会儿倒是安静,唯有几个备懒的学子正在被罚跑,看到徐瑾瑜一行人进来,不免有些奇怪。   要知道,东辰书院可是出了名的严格,怎么会让外人入内?   原本想要呵斥的叶全走到进前,发现是徐瑾瑜,又是好一通亲近,这才放人离去。   徐瑾瑜在前面走着,并未介绍,可是陈为民却像是早就已经知道路线一般,倒是没有初次来此的迷茫。   这会儿,陈为民跟着徐瑾瑜,亦步亦趋,身后的几个下人倒是好奇的张扬着。   徐瑾瑜对于身后的一幕,并未放在心上,二人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明显感觉到身旁的陈为民陡然呼吸一阵急促,随后这才淡笑道:   “陈大人,既是回书院,便该先拜访山长大人,不知陈大人可愿于我一道?”   陈为民犹豫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了诸如犹豫,彷徨,挣扎等等情绪,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   “自无不可。”   可只有陈为民自己知道,他袖中的手指正不住轻颤。   随后,徐瑾瑜微微颔首,上前叩门。   不多时,里面传来了翠微居士那熟悉的声音:   “谁呀?门没关,自己进来!”   徐瑾瑜推门而入,入目便是翠微居士正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午歇。   等看到徐瑾瑜那张言笑晏晏的脸时,翠微居士直接从椅子上下来,踉跄着扑过来:   “徐小友?!”   徐瑾瑜含笑点头,亲热道:   “山长,今日贸然来此,多有打扰!”   “什么话!你这孩子入了官场,说话都不可爱了!”   翠微居士还是那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这会儿吹胡子瞪眼的,等着徐瑾瑜哄他。   徐瑾瑜听了这话,连忙告饶,好一阵儿翠微居士这才转怒为喜,碎碎念道:   “你啊,现在回书院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还跟老头子我客气!要是这样,当初咱们那些情分有算什么?”   “是是是,我不跟您客气,这不,这两日圣上给了几日假,我便在咱们书院住些时日,可好?”   翠微居士哼了一声:   “什么可好,这还用你徐大人请示?”   “您这是哪的话啊,若是我一个人也就罢了,这不,我还带了一位陈大人呢,当然得您同意了!”   “那便去我隔壁的院子,宽敞,现在还没有人住!”   翠微居士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一旁的陈为民,他端详了一阵,冲着徐瑾瑜笑道:   “这孩子倒是有些面善!”   陈为民行了一礼:   “陈为民,见过翠微居士。”   翠微居士看了他一眼,随意的点了点头,又与徐瑾瑜说话。   二人这话,一说便是一晌午,等到吃过了午饭,不知是谁将徐瑾瑜这个连中六元的前辈回书院的事儿传扬出去,徐瑾瑜跟前那叫一个热闹。   这让徐瑾瑜不由求助的看向翠微居士,偏偏这时候翠微居士只是抚了抚须,哈哈一笑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除了学子们外,等到晚间,先生们也纷纷上门,翠微居士索性破例张罗了一桌酒菜,师生同座,好不自在。   曾经最不苟言笑的林浓熙林先生抓着徐瑾瑜的手,几度哽咽,随后便是一些勉励祝福的话。   云霄先生温温和和的和徐瑾瑜说起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事,京中对于徐瑾瑜的功绩传的神乎其神,可是等听徐瑾瑜轻描淡写的用简洁的语言概括后,云霄还是觉得十分惊奇。   而醉的最快的,却是看起来最放荡不羁的洛书越洛先生,他一面饮酒,一面高歌,歌声之中满是祝福之意,可等一曲罢,洛书越脸上才闪过一丝怅然。   徐瑾瑜听一旁的云霄先生说起,才知道原来洛先生也有一颗向往朝堂之心,少时还曾因诗词入宫搬家,可奈何官场倾轧,这才黯然退下。   如今看到徐瑾瑜步步高升,他心中很是为徐瑾瑜高兴,也为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而失意。   一桌宴席,万般情绪。   等到月上中空,也到了尽散之时。   徐瑾瑜并未饮酒,故而与陈为民和几个下人安顿好先生们后,这才回到院中就寝。   子时时分,一声鸦啼,伴随的是一声微不可查的关门声。   陈为民抬步离开了小院,朝隔壁而去,在那院门在犹豫徘徊了许久,正要上前叩门,却发现门并未上锁。   陈为民愣了愣,随后轻轻的退开了那扇门,明明已至子时,可是翠微居士的屋中还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那油灯散发着暖暖的光晕,豆大的火苗却照亮了大半屋子,它静静的燃烧,仿佛是在等待晚归的孩子。   陈为民缓步上前,屋门也并未上锁,夏季暑热,许是翠微居士贪凉之故?   陈为民不敢深想,只悄悄的走了进去,那盏油灯正在翠微居士的寝屋,待陈为民走进去后,入目便是翠微居士那安静的睡颜。   翠微居士看着精神抖擞,利索非常,可是陈为民却仍记得记忆中的老师,鬓间并未有那么多的白霜。   这么多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里的每分每秒。   老师曾经的心意他不是不知,他只恨自己当初太过要强,这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师生见面不相识,若无当初前往西宿,或许,他现在也该在老师身边侍奉左右,而不是看着他多年后老去的容颜,痛彻心扉。   陈为民垂眸静静的看着翠微居士,不知不觉的出了神,还是油灯的灯芯炸起时的微弱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随后,陈为民拾起衣摆,轻轻跪了下去。   三个响头结束,陈为民已经眼含热泪,他这辈子只怕再无与老师重新相认的可能。   如今,只能用这三个响头,来还老师昔日教导之恩了。   陈为民跪在地上,只觉得心如刀割,可他不能为老师招惹麻烦,故而,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稳后,深深的看了翠微居士一眼,便准备转身离开。   “孽徒,你想去何处?”   身后,翠微居士居士的声音陡然响起,陈为民直接浑身僵住。   老师,老师他一直没有睡去?!   陈为民整个人将自己绷成了一块木板,呆呆的站在原地,翠微居士无奈道:   “还不转过来,让为师看看你?怎么出去一趟,连眉眼都变了模样?”   翠微居士的语气中,并无责怪,只有心疼,陈为民一霎时落下泪来。   “老师,我……” 第245章   陈为民终于忍不住, 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过去伏在翠微居士的膝上痛哭起来。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陈为民哭的不能自己,他素来内敛温和, 可是这一刻,在老师面前,他只是一个在外受尽委屈却无处倾诉的孩子!   陈为民只知道不停的说着对不起,翠微居士则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什么也没有说,但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温暖力量,在抚慰着陈为民这些年所有痛苦的经历。   不知过了多久, 陈为民终于冷静下来, 他不好意思的抹了把脸上的水迹, 腼腆道:   “让, 让老师见笑了。”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不由道:   “哼, 一个两个都这么客气!”   陈为民张口无言, 只能低下头去。   翠微居士这才叹了一口气,又细细问了陈为民的近况, 得知陈为民近来过得不错, 还曾与徐瑾瑜北上赚了不少功绩, 如今已经位居六品之时,翠微居士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恍然。   他一时竟不知道,以徐小友的聪慧, 为何偏偏能将陈为民带来此处。   “山长, 穆学子之事牵扯颇深, 但今日学生既然遇到,若是他当真被逼深陷泥潭, 那学生必不会坐视,定会想办法助其脱困,您且宽心吧。”   “定不负,山长之托。”   少年声声字字犹在耳畔,而他似乎也真的践行了他的诺言。   “老师?”   陈为民察觉到翠微居士有些恍惚,轻轻唤了一声,翠微居士蓦然回神:   “你说,徐小友请你为他拔毒,故而带你来此?”   陈为民点了点头,道:   “老师有所不知,我在外遇到了一位熟人,正是书院的吴孟医师,彼时正值我科举无门,且心情抑郁。   是吴孟医师一直从旁教导我,我想着,若不能科举入仕安万民,那便……以医入世解民苦,方不负您此前种种教导。   而那位吴孟医师,若是我没有猜错,他便是曾经大名鼎鼎的吴子敏医师。”   翠微居士听到了这里,不由眼睛微睁:   “你说什么?你在那边儿遇到了吴孟?”   翠微居士这会儿面色微变,陈为民有些不解的看着翠微居士:   “老师,发生什么了吗?”   翠微居士缓缓的摇了摇头:   “无事,只是觉得这世上,似乎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陈为民闻言有些恍然,他并不知那群青衣人中太多的个中细节,毕竟,他对那些人来说,只是他们主上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宠儿罢了。   可是,此前与徐大人北上之时,所遇种种,他皆感觉到其有一种青衣人从中作梗的影子。   翠微居士说着,不由起身,缓步踱步至窗外,他犹豫了许久,道:   “阿衡,你如今与那边……”   陈为民抬起头,没有想到老师竟然也知道青衣人之事,他一时羞愧,随后才一脸正色道:   “老师放心,我如今只是孑然一身之人罢了。”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这才看向陈为民,道:   “既然如此,你只管过好以后,不必在来见我。”   “老师!”   陈为民有些急了,翠微居士却抬了抬手,示意他冷静,随后这才淡淡道:   “我不知徐小友是否是还记得当初与我的约定,这才让你我重聚,但为防万一,阿衡,从今以后,你只能是陈家子。”   “好了,夜深了,你且回去吧,知道你安好,我心里也放心了。”   翠微居士说完,便直接冷酷无情的背过身去,陈为民看着翠微居士愣神片刻,终于正儿八经的叩了三个响头。   “老师,此一别,不知何时才有再会之期……穆衡叩别!”   陈为民说完,缓缓退出了翠微居士的院子。   从今以后,他只是陈为民,只能是陈为民。   他无法再称老师一句老师了。   他没有老师了。   这厢才出院子,陈为民刚一回去,便看到那月夜如水的庭院中,一抹清瘦的身影正在树下静坐。   “陈大人,你回来了。”   徐瑾瑜察觉到脚步声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少年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下,语气更是波澜不兴,仿佛在与陈为民闲话几许。   陈为民看到徐瑾瑜在这里,倒是没有什么惊讶,他冷静上前,拱了拱手:   “让徐大人久候。”   “不久,只不过眼下看来,此行不止是我,陈大人亦收获匪浅。”   “是,多谢徐大人成全。”   二人一言一答,倒是分外平静。   “陈大人妙手回春,但当初本不该救我。”   徐瑾瑜看着走到近前的陈为民,不疾不徐的说着。   陈为民闻言,却是淡淡一笑:   “徐大人聪慧,用人不疑,我自当竭尽全力。更何况……徐大人又怎知我重来一次,便会应与徐大人拔剑相向?”   陈为民几乎已经自己将马甲撕了个半开,而徐瑾瑜闻言,只顿了顿,他之所以敢用陈为民,便是因为陈为民无论是医术、脾气,秉性,与那青衣人毫无相似之处。   明珠藏秽,可明珠依旧是明珠。   但更多的是,陈为民所透漏的身份信息。   “陈大人言重了,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于情于理,我自然信陈大人,不过……”   徐瑾瑜面露犹豫之色,陈为民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徐瑾瑜的顾虑所在,故而他思索了一下,随后道:   “徐大人,我前半生蒙恩师提携,此生唯愿报国安民,如此方不违恩师之意,否则他日九泉之下,我亦难安。”   陈为民,为民,是他要时时刻刻用这个字眼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勿忘初心。   而陈为民能在头一日来此,便控制不住去了翠微居士的院子,足以想象他对翠微居士的看重。   这会儿,陈为民这话无异于拿翠微居士起誓。   徐瑾瑜听罢后,面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淡笑:   “陈大人有心了,若是尊师知道,当以陈大人为傲。”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这话,笑了笑,只是笑容泛起了一抹苦涩:   “那便借徐大人吉言了,只不过我命贱福薄,只怕此生再无这样的机会。”   他无比清楚的知道,此生都无法让老师可以光明正大的以自己为傲了。   “陈大人此言差矣,事在人为。”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随后与陈为民告别安寝。   今日为了等陈为民,他硬是挨过了生物钟,这会儿真是困顿极了。   徐瑾瑜并未急着逼迫陈为民陈情青衣人队伍的详细信息,在徐瑾瑜看来,青衣人虽然助陈为民改名换姓,重入朝堂,可是二者之间从无任何联系。   如若不是徐瑾瑜曾经在城门在见过青衣人是如何为了陈为民铺路,他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   且陈为民外柔内刚,贸然逼迫,只会让他升起逆反之心。   倒不如,徐徐图之。   徐瑾瑜有预感,陈为民手中有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而另一边的陈为民也十分意外徐瑾瑜并未逼迫他说一些曾经的旧事,一时心中一动。   若说当初他愿意在这位徐大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医术,便是因为钦佩他能为了一介平民以身涉险的品格。   今日,二人一番对话,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或许,徐大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度。   之后在东辰书院的几日,因为徐瑾瑜来此的消息传了过去,于是徐瑾瑜被迫多了一个时辰的解惑课。   也就是东辰书院规矩森严,否则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不知惹的多少学子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而陈为民也像是专门来照看徐瑾瑜的身体,一直跟在徐瑾瑜身侧,有时候徐瑾瑜忙不过时也会提点一二。   对于东辰学子来说,能得去岁的状元郎和榜眼郎的提点,那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儿,是以等到最后,这一个时辰的解惑使得人越聚越多。   酷暑难耐,也无法击退学子们的求学之心,看着眼前热血赤诚的学子们,徐瑾瑜倒是仿佛回到了自己当初读书的时候。   约莫过了七日,陈为民为徐瑾瑜诊脉过后,笑着道:   “徐大人这两日虽然忙碌,可却心情极佳,倒是有助于拔毒。”   “那看来这一次,却是歪打正着了?”   徐瑾瑜也是心情颇好的的说着,徐瑾瑜这厢话音落下,陈为民却不由一顿。   看来,徐大人果真是为了让自己见老师一面,所以这才托词来此的。   而就在二人说话的间隙,一只鸽子飞了进来,徐瑾瑜一抬手,其便在徐瑾瑜的掌心落下。   徐瑾瑜取下鸽腿上的信件,给鸽子喂了把小米,这才展开信件,一字一字的看了下去,随后笑意一顿:   “陈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徐瑾瑜随后抬起眼看着京城的方向,他薄唇微抿,眸中一抹冷色闪过。   该收网了!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这话,当下也不敢耽搁,二人与翠微居士告别离去,临行前,陈为民再度克制的看了一眼翠微居士,这才迈开腿,大步离开。   软轿一路缓行,等行至徐府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偏徐瑾瑜刚一进门,便与魏思武撞了个正着。   “思武兄,你怎么在这儿?”   魏思武闻言,小麦色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这个,长姐下面的铺子制了新玩意儿,我来……来,给婶子送些东西。”   “送东西?”   徐瑾瑜轻轻一嗅,空气中一股甜香弥漫,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魏思武一眼道:   “是玉容粉的味道,娘她向来喜欢素面朝天,思武兄这是……”   魏思武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随后立刻转移话题:   “瑾瑜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魏思武是知道徐瑾瑜想要会书院看看的事儿,在魏思武看来,东辰书院安静无比,正适合调养,徐瑾瑜此去怕是要待好些日子。   却没想到……   “时候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徐瑾瑜平静的说着,魏思武却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随后他面上的羞涩褪去:   “那,我们书房说?”   徐瑾瑜微微颔首,陈为民见状正要告辞,徐瑾瑜却道:   “陈大人,也一道来吧。”   魏思武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随后却也面色如常的冲着陈为民点了点头。   陈为民有些不解的跟了上去,等三人在书房坐下后,徐瑾瑜这才将自己这些时日整理好的由赵庆阳寄来的密文展示出来。   “根据庆阳兄的打探,昌遥盐场一直官盐与私盐同售,私盐甚至以官盐的半价出售。”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直接一拳砸在桌子上:   “难怪此前各地军费有所短缺,原来是这里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一旁的陈为民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绷紧的背脊,微皱的眉头无一不在说明他的厌恶。   徐瑾瑜看了一眼二人,继续道:   “不光如此,常州一代亦有死刑犯靠偷取盐池碱土,来获利赚取赎身或是替死银两。   从三年前,常州便被低价盐冲击了盐市,等到盐户纷纷撤离常州之后,私盐价格居高不下,产盐之地无盐可吃,已成为如今常州的现状。”   “荒唐!若百姓被迫淡食,长此以往,常州便要,便要废了!”   盐,乃是关乎生存之物,长期没有吃到足够的盐,将会让原本充满活力的城池变成一座死城!   陈为民身为医者,自然知道盐的重要性,这会儿听到徐瑾瑜这话,心中痛心非常,他抬眼看向徐瑾瑜,不由道:   “徐大人,您方才说这样的境况持续多久了?”   “若是不算此前私盐贩子布局的半年,现在也有两年半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陈为民忍不住攥紧了手掌,喃喃道:   “我曾听一位医师说过,他在连州云游之时,路经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那个村子里的人生下来便不吃盐,故而他们生下来的孩子都是,都是怪胎。   除此之外,那个村子的人,几乎没有活过不惑之年的,待医师离开的时候,村子里还有十余名村民,三载归来后,便只有一座荒村了。”   陈为民的声音一下子沉重下来,徐瑾瑜听罢,也不由叹息一声:   “正因如此,才有人打上了犯私盐的主意,甚至试图垄断。二位有所不知,据庆阳兄的打探,现在无盐可吃之地,已经不止是常州。”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为民和魏思武二人心中具是一紧,随后魏思武思索片刻,这才道:   “那这些盐,去了何处?”   “是啊,这些盐去了何处?”   徐瑾瑜看了一眼陈为民,而陈为民这会儿还在兀自失神,徐瑾瑜随后却道:   “纵观大盛上下,对盐需求量最多的,出了百姓日常食用外,便是军队。   这些私盐从中收到了比拟官盐的银两,那这多出来的盐……足够兵将多少人食用了?”   魏思武听了这话,面色一变:   “瑾瑜,你是说……”   “此事可以过后再议,不过,昌遥盐场作为我大盛最大的盐场,却有如此黑幕,可圣上却一直被遮蔽耳目……朝廷之中自有其袒护之人。   庆阳兄来信中说,他已经掌握了数位关键证人,如今只差最关键的账本,但……账本的去向,指向京城。”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含笑看向二人:   “而现在,为今之计,便是请二位相助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为民不由蹙了蹙眉,他有些犹豫:   “徐大人此言……何意?”   “户部左侍郎周世耀于此事之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陈大人可愿意替我们一探虚实?”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这话,只觉得呼吸一滞,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   他本想做一个局外人。   可是此时此刻,一想起那整整一州的百姓都被迫淡食……   他的理智容不得他做这个局外人。   可若要入局,他又该站在那一边?   陈为民不知道自己考虑了多久,可一旁的徐瑾瑜从未有过催促,这样的举动更是让他觉得一阵脸热。   “陈大人若是一时思虑不及,也可慢慢考虑。”   徐瑾瑜如是说着,可是陈为民却不由想起徐瑾瑜那句“产盐之地无盐可吃”,整个心脏就仿佛被一只大手不断揉捏,良知让他无法,让这件事耽搁下去。   “徐大人,只需要探一探虚实即可吗?”   “自然,陈大人一介文臣,又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不会让陈大人以身涉险。”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为民面色微白,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声音有些微弱道:   “好,我愿助徐大人一臂之力。”   只当,是谢徐大人借故让他再见老师一面了。   徐瑾瑜见陈为民点了头,眼中笑意加深。   陈大人,入了局,可就不能离开了。   随后,陈为民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而等陈为民离开后,魏思武这才低声道:   “瑾瑜,陈大人方才那般……可是我们做的太过分了?”   “我只是让陈大人能睁眼看看,那些青衣人究竟是一群怎样丧心病狂的人。   当初青衣人能不顾暴露,也要送陈大人出城……若我没有猜错,便是为了让他踩实这个身份。   换骨之术,远非一朝一夕而成,最少一年,甚至三五年才可以彻底成功。   可是,陈大人为何值得他们这样做呢?我猜,陈大人身上还有一些很有趣的故事。   不过,陈大人并没有那群青衣人谋逆之心,我也应守诺助他离开泥潭才是。”   徐瑾瑜如是说着,魏思武缓慢的眨了眨眼,受教的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魏思武这才朝门外走去,不多时,他走回来道:   “瑾瑜,人走了。”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请魏思武坐下喝茶:   “陈大人太过重情,好也不好,但此事涉及国事,还需当断则断。”   若徐瑾瑜没有猜错,陈为民在青衣人中,也有一位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所以,在得知方才种种时,陈大人才那般失了稳重。   之后的两日,倒是分外平静。   只不过,是在一条小巷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彼时正值休沐,周世耀照旧前往丰登楼宴饮,却不想与一六品官员的轿子堵在了巷子里。   那官员身后,则是平海侯府的仪仗,自然压了周世耀一头,故而周世耀只得被迫退开,请那六品官先行。   这个小插曲,让周世耀心中憋闷不已,他当然知道那平海侯府的仪仗之后的轿子里空无一人,可一想到自己先是让了位卑之人,之后更是向自己那要死不活的死对头低头,他便心里呕的慌。   等到傍晚,周世耀带着一身酒气回府,便看到那不知在自己府门外守了多久的六品官,顿时便沉下脸来。   可还不待他发作,那六品官便是一通致歉,随后周世耀更是从他的腰间看到了一枚颇为眼熟的玉佩。   一时间,周世耀的表情颇为精彩,他打量了一下那六品官,眼中顿时泛起了喜色。   他倒是没想到,那位竟然把手能伸这么长。   “本官听说,你颇通岐黄之术,不知徐大人如今如何了?”   “徐大人一切安好,劳,劳周大人记挂。”   但陈为民如是说着,又打了几个手势:   外强中干。   这个消息让周世耀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高兴了:   “那可真是恭喜徐大人了!好了,你一心为徐大人操劳,我便不怪你今日的冲撞了,你走吧!”   周世耀心情颇好的说着,这是继袁平信被贬官后,他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若是消息无异,徐家迟早会求上袁家。   袁家女娘,再不济也是个官家小姐呢!   而心情正好的周世耀,此刻自然没有留意到陈为民那有些苍白的面色。   陈为民向周世耀告辞离去,耳边却不断想起徐瑾瑜此前告知他的话:   “周大人为人善妒量小,在衙门当差时从不许位低于自己者与自己同座。   陈大人若能在迫得周大人避让后,还能通过某种手段,得到周大人的宽宥,那周大人只怕……”   陈为民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面色苍白。   他从未想过,竟然还有如此朝廷高官与他们勾结!   而正因如此,他们已经不知道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   陈为民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巷子里,而巷子之中,一座并不起眼的软轿被人掀开了帘子,徐瑾瑜看着陈为民那般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但只能硬下心肠。   “陈大人,结果如何?”   陈为民嚅了嚅唇,看着赤红晚霞下,少年那有些不大明晰的眉眼,轻之又轻道:   “一切,皆如徐大人所料。”   陈为民说完这话后,一个恍惚,整个人就要踉跄倒地,却被徐瑾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抓住徐瑾瑜有些温热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浮木。   “徐大人,我不知道他们会如此,我真不知道他们会如此……” 第246章   徐瑾瑜托住陈为民, 却一直没有开口,他清楚,此时此刻的陈为民想要的不是什么安慰, 而是能让他冷静的时间。   果然,过了约莫一刻钟,陈为民终于冷静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自己的手,看着徐瑾瑜的手被他攥的微红,陈为民一时有些羞愧:   “让徐大人见笑了。”   “陈大人这是哪里话?事发突然,且又是我强逼陈大人……应是我要谢陈大人不怪才是。”   徐瑾瑜这话一出, 陈为民心中愧意更加浓重, 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徐大人, 您所为皆是为了我, 我岂能那等不识好歹之辈?”   陈为民当初本想入仕,一展抱负, 可是真等他做了官, 方才知道做官和读书完全是两码事。   国尚在风雨飘摇,却依旧有不知多少人醉生梦死。   他于心不忍, 心中难安, 故而在徐瑾瑜以少年之身, 愿远赴边疆之时,前往追随。   但他意外的是,这一行收获着实不小。   若不去边关, 他不会知道何为“海内沸腾, 苍生涂炭”。   若未见乌人肆虐, 他不会知道何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然而, 他从未将这所有的一切,与他所熟识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以至于到了今日,亲眼看到那位大名鼎鼎,把持户部的前任尚书,现任侍郎在看到自己腰间带有那人印记的玉佩,更懂青衣人暗语之时,陈为民只觉得自己曾经被纱蒙住,只能懵懵懂懂,朦朦胧胧看这世间的自己,这一刻头脑出乎意料的清醒起来。   二人回到了徐府,这一路,陈为民面上闪过千万种情绪,可是徐瑾瑜都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少年的身影笔挺若修竹,却更如旗帜一般,在他迷茫之际,引他拨开迷障。   等回到了徐府,刚一进书房,陈为民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徐大人,我有罪,我有罪啊!”   徐瑾瑜闻言忙扶起陈为民,温声道:   “陈大人快快请起,自我与陈大人相识至今,陈大人从未有过逾矩之处,甚至多有助益,又何罪之有?”   陈为民愣愣的被徐瑾瑜扶起后,他坐在徐瑾瑜的对面,思索了良久,这才终于道:   “我知道徐大人此前是顾及山长的情谊,这才未曾逼迫于我直言旧事。但,今日种种,若我再不直言,只恐他日铸成大错!”   “陈大人请说。”   徐瑾瑜随后请下人送了一壶冰镇酸梅汤进来,这会儿陈为民的面色着实不大好看。   等到冰凉可口的酸梅汤咽下,陈为民的眼睛彻底清明,他端着半碗酸梅汤,整个人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徐大人既然知道我与山长此前的交集,便该知道,我有一个妹妹。”   陈为民闭了闭眼:   “可是,我那妹妹,直到那群青衣人找上门来,我才知道她乃是……前朝太子之后。”   前朝皇帝当初沉湎长生之术,已至朝政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后太祖皇帝起事,带兵在皇宫将前朝皇帝斩下首级后,其太子、皇后妃嫔等也皆被处决。   可谁也没有想到,前朝世家并不甘心就此沉寂,再加上一众保皇党支持,在二者的合力之下,曾买通过行刑者,用移花接木之术,保下了太子的嫡子。   这位太孙虽年幼早慧,却被当初血染皇宫之事吓破了胆子,等到年长之时,竟然对一直侍奉自己的侍女起了恋慕之心。   世家岂能容他肆意妄为,但又怕太孙他日登高记挂,这便只将那侍女只赶了出去。   可谁也没想到,侍女离开之后,这位太孙竟也开始效仿其祖,寻长生之术,不近女色,竟是直接以一己之力让前朝皇室血脉彻底断绝。   保皇党与世家一直藕断丝连,再加上当初先帝一直在外征战,内政空虚,若有人领头,焉知不能光复旧朝。   可奈和嫡子的不配合,让这些人束手无策,但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追查到,当初那侍女离府后,诞下过一名男婴,是为前朝太曾孙。   谁也没有想到,被前朝世家和保皇党苦苦寻找的前朝太曾孙在十几年前,便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在京郊的一座小村庄里和一个民妇生下了一个女婴。   后,女婴三岁之时,太曾孙在上山砍柴时被野兽叼走,其妻寻上山也不知所踪。   陈家夫妻可怜女婴无依,这便收养膝下,与刚六岁的陈为民成为兄妹。   “我一直都知道,妹妹不是爹娘的孩子,可是爹娘故去之时,是妹妹一直陪着我。   她本就先天不足,走两步都要缓一步,却在我哀思过甚,发起高热时,跌跌撞撞为我寻来草药。   从那时起,我便告诉自己,月娘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我唯一的妹妹,可奈何,造化弄人。”   陈为民无法忘记,当初他在西宿崭露头角后,兴冲冲的回家想要告诉妹妹,自己可以为她买几幅名贵药材调养身体时,那群青衣人找上门的那天。   青衣人一脸严肃的用刀逼问他妹妹踪迹,妹妹却一身男装,从屋中走出,面色冷淡:   “莫伤我兄,你们找的该是我,可你们来的太迟了。”   “请少主恕罪!”   话落,青衣人直接跪倒一片。   这一刻,陈为民十分恍惚。   明明妹妹是女娘,为何要做男装打扮?   而青衣人看到这样的妹妹,又为何那般高兴?   他还想要问,妹妹是不是想要离他而去?   可直到妹妹被青衣人带走,他也不得不跟着青衣人离开后,他自然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   陈为民知道自己求学之时,疏忽了妹妹,可是他从未想过,他的妹妹,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青衣人的少主。   “也就是说,陈大人的妹妹,便是青衣人如今的少主?”   陈为民抿了抿唇:   “我不知道,可是,当初她送我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位前朝太孙已经行将就木,她这才能放我离开。”   陈为民一直都知道,当初自己被那群青衣人带走之后,却一直不曾如同一些与他一道离开,却不知去向的学子一般,是因为妹妹。   可是,他一个人被关在院子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压抑,幸好有吴子敏医师,他才得以在醉心医术之时,忘却生活的苦痛。   徐瑾瑜看着陈为民,眼中也不由带着几分惋惜,在山长口中,陈为民是一个天资与勤奋俱全的学生。   他那样努力的生活,为自己和妹妹争得一片立足之地,可一夕天翻地覆,妹妹没有了,就连曾经的恩师也只能见面不相识,更不必提那多年的近乎囚禁的生涯。   “那,陈大人是如何知道前朝旧事?”   徐瑾瑜看向陈为民,陈为民犹豫了一下,道:   “我曾经在看守宽松时,试图从青衣人手中逃出,却侥幸听到前朝太孙和旁人的对话,他们口中有过哀帝和太子的字眼。”   不过,那次偷听却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   那太孙虽然年迈,可是感知极强,甚至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对身旁之人直接下了绝杀令。   “此人必将毁去我等大计,立刻就地处决!”   刀锋抵在脖颈之时,陈为民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可正在这时,一柄长剑直接将那动手之人钉死在原地。   “勿动我兄。”   是妹妹。   陈为民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音,之后便是太孙和妹妹的争执。   “黎越!你莫要执迷不悟!我这一生,都在为我大燕谋图天机一缕,此子他日必将害我大燕基业毁于一旦,非杀不可!”   彼时,太孙已经年逾百岁,竟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他所言更如同仙人施令,让人生不起丝毫违背之意!   然后,那道曾经病弱不堪,现在缺已经挺拔笔直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亡我死,他生我活。”   “你!”   太孙被生生气的晕了过去,最后,那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徐瑾瑜听到陈为民说到这里,看着陈为民又变得挣扎的神色,他为陈为民添了些酸梅汤,随后这才继续道:   “我大概理解陈大人的纠结之处了,令妹确实是一位女中豪杰,只可惜……他们所要做的,是天下大不韪之事。   他们若要起事,便不该在前朝暴虐的基础之上,还要在本朝用普通百姓的性命来填补。”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的话,有些失神,他喃喃道:   “月娘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徐大人,我求您,求您若是他日月娘当真在青衣人中,求您容她自辩一二,我不相信月娘会是那样草菅人命之人!”   陈为民说着,便要跪下,被徐瑾瑜拉住:   “陈大人应该知道,我大盛律法讲究证据确凿,此事我自可应下。”   “多谢,徐大人!”   陈为民不由掩面而泣,他没有想到,那位太孙确实算无遗策,多年之后,他竟是一语成谶。   可他,万不可看着月娘一错再错。   徐瑾瑜等陈为民冷静后,半开玩笑道:   “不知我可否问一句,当初陈大人为我解毒,可是存了试验之心?”   陈为民愣了一下,不由低下了头:   “徐大人怎么知道……”   徐瑾瑜勾了勾唇:   “令妹先天不足,可之后却能习武,再加上陈大人在青衣人处还有吴子敏医师的教导,此间种种,还需要细思吗?”   “徐大人,我……”   陈为民面露愧色,他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最想要隐瞒的事儿竟然被徐瑾瑜发现了。   而徐瑾瑜听后,却摆摆手:   “无妨的,陈大人,所幸结果是好的不是吗?在一点上,我或许应该感谢令妹。”   若无陈为民,待楚清晏施计之时,他似乎除了赴死别无选择了。   或许,那位前朝太孙还真通几分卜算之术?   之后,陈为民又说了一些枝叶末节的小事,包括后来他医术有所小成后,在那些被他略施恩惠的下人口中听到的消息也一一印证了他当初猜测的前朝皇室的猜想等。   待重头戏说完后,其余的事儿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陈为民索性一口气倒了个干净。   该说的都说完后,陈为民这才认真的看向徐瑾瑜:   “徐大人,我知道您聪慧过人,只凭我三言两语,便可以推测出诸多事宜,我只盼您能替大盛百姓,早日结束这场苦难。”   只是一个“产盐之地无盐可吃”便已经足够他痛心,更不必提当初青州硫磺矿之事。   他不知青衣人还做了什么,不敢深思。   徐瑾瑜听了陈为民这话,也正了面色:   “定不负,陈大人所托!”   待陈为民走后,徐瑾瑜便直接请魏思武过来,与他仔细商议一番,这才将其送走。   等魏思武走后,徐瑾瑜这才揉了揉额角,青衣人背后是前朝皇室这个猜想他其实早有推测。   毕竟,前朝之所以亡国,便是因为他们的暴虐妄为,而今为了复朝更是不顾百姓生死,与其祖先堪称一脉相承。   只不过,这里面的世家和保皇党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可他们或许还藏在京城之中。   当初,陈为民被送出京,便变相的说明,他曾经是在京城被幽禁。   如此一来,便是整个京城,如今只怕都有些岌岌可危了。   故而,徐瑾瑜请魏思武一面密查京中之人,一面搜寻前朝文书、风物志等记载的书文查看。   ……   翌日,大朝会上,徐瑾瑜未至,周世耀将自己站在了户部之首,这段时日是周世耀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尤其是,昨日从“线人”口中得知徐瑾瑜即将命不久矣这件事后,让周世耀高兴的连夜又喝了一壶酒,这会儿虽然喝了醒酒汤,可是眼睛还是有些发红。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周世耀心情愉悦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绯色身影。   但见绯衣少年面色苍白,可却抬眼看过来时,却是目光如电,让周世耀忍不住退了两步,正好空出了前面的位置。   随后,徐瑾瑜抬步上去,当仁不让的站在了首位,身后的周世耀忍不住打了一个磕巴:   “徐,徐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那楚清晏当初所言究竟有几分真?!   他说徐瑾瑜可是命不久矣,怎的徐瑾瑜的命不久矣就是能好端端的站在朝堂之上?!   周世耀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原本的笑意不知何时隐去,看着徐瑾瑜的背影一时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徐瑾瑜闻言,回身看了周世耀一眼,淡淡一笑:   “我来,自有我来的道理。”   周世耀闻言,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无法想象,究竟有什么事儿,能让这位徐大人抱病上朝。   正在这时,成帝临朝,众人纷纷行礼,等直起身子后,成帝惊喜的发现了徐瑾瑜的身影,但随后他又冷静下来。   徐爱卿从不做毫无干系之事,今日他来此只怕另有要事!   随后,成帝看向一旁的冯卓,做了一个手势。   龙椅旁,冯卓高声唱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金銮殿中静了一息,随后,便见徐瑾瑜直接站了出来,朗声道:   “启禀圣上,臣有事要奏。”   徐瑾瑜拱了拱手,成帝随即道:   “徐爱卿快快免礼,你还在病中,怎能劳累,冯卓,让人看座。”   如此圣宠,自是惹的众人纷纷羡慕嫉妒。   待徐瑾瑜坐下后,这才继续道:   “启奏圣上,臣要参户部左侍郎周世耀周大人渎职贪墨,共计三亿七千六百九十八万两白银!”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三亿七千六百九十八万两白银?!   想大盛历年税收也不过九千万两,这足足是大盛举国上下,整整三年的税收!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直接震怒,拍案而起:   “周世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贪污如此巨款!”   周世耀闻言立刻跪倒在地,他涕泪横流:   “圣上明鉴啊!臣这一生,在先帝座下鞍前马后,之后又为您效犬马之劳,如何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圣上,只怕是徐大人如今命不久矣,又与臣有旧仇,这才借此报复啊!求圣上您明察!”   周世耀一面说,一面哭,狠狠将头砸在地上,倒是显得他分外诚心。   而徐瑾瑜听了周世耀这话,却是笑了出来:   “周大人这话倒是让本官不解,究竟是谁告诉周大人,本官命不久矣了?   况且,若与那等贪污受贿的罪人一同下了黄泉,本官还怕脏了本官的轮回路。”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勃然色变,一旁的官员们纷纷侧目,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登高的徐大人这般言辞犀利的时候。   这怕是气狠了!   “徐瑾瑜!你有没有你自己知道!在户部你排挤我也就算了,如今你竟然仗着圣上宠信,妄图蒙蔽圣听,排除异己,该当何罪?!”   周世耀这话一出,乍一听倒是有几分道理,一旁的右侍郎也站出来附和道:   “不错,徐大人,做事要讲证据,周大人一生兢兢业业,岂能做下那等糊涂事?”   不光如此,兵部、礼部、刑部、工部,甚至吏部的不少官员在这一刻都纷纷站了出来:   “是啊,徐大人这莫不是病了一场,病糊涂了不成?”   “周大人与下官府邸相隔不远,若是周大人真敢侵吞如此巨款,下官岂能不知?”   “周大人的为人吾等有目共睹,倒是徐大人,才进户部多久,便如此胆大妄为……”   “……”   朝臣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却没有发现,他们说的越多,最上面的成帝面色越发难看。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些人沆瀣一气,却从未想过,他们在这一刻会如此心齐!   他们这样拱卫一个小小侍郎,又把自己这个圣上当成什么?!   众人字字句句都在谴责徐瑾瑜,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坐立难安,可徐瑾瑜这会儿却仿若在庭中闲闲赏花一般,若是手里有一杯香茗,便是那等赏花偷闲的如玉公子。   这会儿,少年抬眸淡淡看了过来,他扫视着众人,明明是坐着,可却让众人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一,二,三……十九。”   徐瑾瑜勾了勾唇:   “不错嘛,看来周大人还是有些人缘的。本官别无所长,只有一个过目不忘罢了。方才出言之人,本官已经一一记下。”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心下一凌,还不待他们开口,徐瑾瑜便道:   “不过,诸位以为本官能说出如此精确的数字,乃是信口开河吗?”   徐瑾瑜随后起身恭请:   “圣上,户部积年旧账皆已经整理妥当,负责账册的属官们已再外等候回话,恳请圣上请诸属官入内。”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培养了数年的人才,如今一鸣惊人!   “快传!”   随后,众人纷纷朝外看去,只见二十名属官这会儿一身白衣,缓步走了进来,他们身后,是足足五只大箱子。   这会儿,属官们眼下一片乌青,可是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们先向成帝行了一礼,随后这才恭敬对徐瑾瑜道:   “大人,属下等已将您吩咐账册整理完毕,新账册在此。”   随后,成帝抬了抬手,冯卓立刻下去取了一本账册上来,但见属官中为首之人侃侃而谈:   “这些账册,乃是自周大人在任三十七年间的所有账册经重新整理后的新账册。”   大盛开国后,太祖忙于巩固朝纲,安抚旧贵,平定叛逆,至先帝,则四处征讨,无瑕内政,且彼时周世耀与原卸任户部尚书交接后,处事使先帝满意,一连任尚书九年。   已至今上,幼年登基,直至亲政,统御大盛也不可越过先帝贸然处置周世耀。   是以至今周世耀已经把控户部整整三十七了,那整整五只大箱子里,每一只便可以放下上百本账册。   这会儿,这些账册被重新书写之后展现在众人眼前。   成帝也翻开了一本,一一看过去后,他不由怒目圆睁:   “连州的商税为何从景庆三年起,便从原本的七十万两直接锐减为二十万两?”   随后,冯卓又取上来几本,成帝越看越气:   “桑州的桑税不过三年便被加加减减,比之原来少了足足一百四十万两!”   “还有牧州……”   之后,不等成帝继续说,便有官员直接从箱子里取出一本账册,起初那官员先是因为账册的格式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适应了。   待他翻阅完成后,也不由道:   “杂税便不说了,何故景庆十三年时,连淮州的粮税也少了三分之一?周大人,你这账不对啊!”   周世耀这会儿大脑一阵翁鸣,随后他直接尖声道:   “这些旧账都是早就封存起来的,断不会随意被人盘查!徐瑾瑜你现在拿着捏造的假账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不认!”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事儿他竟然一无所知!   周世耀说完这话之后,徐瑾瑜只是淡淡道:   “是吗?若是此事不只是本官一手促成呢?”   周世耀有些茫然的看向徐瑾瑜,随后徐瑾瑜看向了一个角落,但见平日不声不响的户部给事中缓缓走上前来。   “徐大人,我在户部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得见今日。”   张煜一时激动的落下泪来,他早就想要和徐大人亲近一二,可奈何他的任务还未完成,只能默默远离徐大人。   今日开始,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向徐大人谢恩了!   可是周世耀这会儿却如同泄了气的面口袋一样,整个人浑身一软。   竟然是张煜!   此人在户部任给事中已经两年有余,他从未发现其有不对劲的地方,其从未欺下媚上过,纵使当初徐瑾瑜得势,他也不曾凑上去,他本以为其是可信之人……   如此一来,户部旧账泄密,纵使他近十年的账册做的完美无瑕,也已经无力回天。   当初他将这近十年的假账交给徐瑾瑜时,从未想过他会釜底抽薪!   随着周世耀逐渐失魂落魄起来,越来越多的官员上前打开了新账本,账本的存在就是为了追根溯源,这会儿看着里面的种种漏洞,方才为周世耀求情之人顿时鸦雀无声。   除了曾经的积年旧账外,属官还直接与前朝尚书在位时的账册一一比照过后重新整理出一个大致数据。   而这个大致数据之和,便是徐瑾瑜开始所言的数字。   账本一个个看过去,一看一个不吱声,到了最后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金銮殿内,只剩下纸张翻阅的声音。 第247章   即便是方才想要为周世耀请命的众人, 这会儿纷纷看着周世耀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谴责。   他们是知道周世耀私底下不干净,可是不干净成这幅模样,还能被人锤的死死的,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这会儿,一个个张口无言,随后叹息一声,纷纷不再多言。   而成帝冷静下来后,直接下令:   “来人!周世耀贪墨巨大,实乃国之蛀虫,即刻押入刑狱司大牢受审!林寒肃听命!”   林寒肃立刻站了出来, 成帝冷声道:   “朕命你刑狱司在三日之内, 务必让周世耀吐口贪墨银两去处, 不得有误!”   “臣遵旨!”   “京兆尹何在?!”   顾世璋出列, 成帝继续道:   “即日起,加强京中守备, 所有入京、出京的马车、箱匣等一切藏纳之物必须严加检查, 京中不得将赃银流出,否则朕唯你是问!”   “是!”   “金吾卫何在?尔等立刻出发, 将周世耀府邸抄没, 其阖族皆投入天牢, 三日后于菜市口斩首示众,不得有误!”   成帝一条接一条的下令,可这一次, 无一人敢在这时候为周世耀求情。   几十年的旧账被重新归置整理好, 周世耀却对此一无所知, 足以想象这位徐大人内里究竟是何等智珠在握,他们岂敢在这时候冒头?   尤其是, 方才徐瑾瑜那一通震慑,面对被捶死的周世耀,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周世耀抬眼看去,看着众人纷纷躲避他看过去的眼神,一时手指颤抖:   “你,你们……”   周世耀随后面色灰败的被人压了下去。   而后,成帝站在上首,环视众人,方才为周世耀说过话的众人纷纷将头低的更低了一些   随后,成帝直接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成帝一走,徐瑾瑜刚站起来,林寒肃便走到徐瑾瑜面前,却是抱拳一礼:   “徐大人,你乃吾辈楷模,林某佩服!”   周世耀贪污渎职,圣上不知,他们都不知吗?   不是。   而是他们没有办法找到周世耀的证据,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现在,徐大人却能在周世耀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掀了他的老底,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如何能不让人佩服?   林寒肃走后,纪怀仁、余鹤等也纷纷上前,冲着徐瑾瑜拱手一礼。   随后,官员们离开竟是都要纷纷冲着徐瑾瑜拱手一拜,徐瑾瑜具是回了一礼,只是等轮到户部文侍郎时,徐瑾瑜似笑非笑道:   “文大人便不必如此了吧?方才文大人还情感真挚的向罪臣说话,文大人这礼,本官可受不起。”   文侍郎听罢,掩面而逃。   其余十几个方才为周世耀说话的官员这会儿面面相觑一番,随后立刻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了。   等徐瑾瑜出了大殿,冯卓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大人,皇上有请。”   徐瑾瑜微微一笑:   “正好,我也有事想要上奏圣上。”   青衣人之事迫在眉睫,但徐瑾瑜不知京中是否还有青衣人的眼线,为了不为陈为民招灾,索性提前处置了周世耀。   冯卓这会儿也是满面喜色,不由道:   “方才皇上一下朝,便笑得开怀,徐大人替皇上,替大盛除了一个毒瘤啊!”   三亿多两白银,那周世耀简直可恶至极!   幸好徐大人明察秋毫,这才能将其一举拿下!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圣上这会儿是开心,希望一会儿听了他的话,不要太生气才是。   这厢徐瑾瑜才进了勤政殿的大门,成帝便疾步过来,直接抓住徐瑾瑜的手,激动的不知怎么是好啊:   “徐爱卿,你来了,快,快坐!”   徐瑾瑜礼还没有行下去,便被成帝直接按在了椅子上,成帝这会儿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他抹了抹眼角,随后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   “徐爱卿啊,你这一次真是不声不响的办了一件大事,朕真不知道要怎么赏你了!”   徐瑾瑜听罢,却是不顾成帝阻拦,起身拱手:   “回圣上,臣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不敢居功。周世耀本是户部中人,臣于情于理对他有监督之责,岂敢受赏?”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不由笑道:   “胡闹,三亿两的亏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朕若是一毛不拔,那才是惹天下人笑话。徐爱卿,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道来!”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思索了一下,随后无奈道:   “臣此时但倒是有一个心愿。”   “爱卿不妨直言。”   成帝正了面色,认真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随后开口道:   “按理来说,臣本不该在这时候扫您兴致,可此事事关重大,臣只盼您接下来可以稳住心神,莫要动气。”   徐瑾瑜此言一出,成帝不由一愣,如今四海升平,朝中最大的蛀虫也终于被挖了出来,他一时倒不知还有什么事儿会让他动气。   可能被徐瑾瑜在今日这个时候单独拎出来,只怕不是一件小事。   “好,徐爱卿但说无妨。”   随后,徐瑾瑜将陈为民讲述之事简单告知成帝,成帝听后,半晌回不过神。   “徐爱卿是说……此前种种,包括越国进犯,粮草失窃一干事宜都是这群前朝余孽所为?!”   成帝听到这里,只觉得无形中有一根大棒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上,这会儿他几乎呼吸不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执政这些年,竟会有如此多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让他几乎喘息不得。   徐瑾瑜微微颔首,有些担忧的看了成帝一眼:   “此事非同小可,臣不敢耽搁,故而特在今日告知圣上,如若陈大人所言不错,那只怕如今的京城也不安全。”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徐瑾瑜继续道:   “圣上,周世耀贪污的三亿多两白银,不必如您需要抚民安邦,当初失窃的粮草被藏在锦州群山之中,可若是寻常人不若一把火烧了,也好过废那么多周折……”   “徐爱卿是说,他们在养兵?”   成帝有些不敢相信,但是他仔细思索了一番徐瑾瑜的话后,不得不承认徐瑾瑜的推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这三亿两白银,若是用来养兵……也不知时至今日,那些余孽手中又有多少兵将?   成帝如是想着,浑身的血都在此刻凝固了。   “徐爱卿,你可有主意?”   徐瑾瑜听到成帝这话,点了点头:   “自然,这也是臣为何今日便要将周世耀一举解决的原因。周世耀是青衣人的钱袋子,若要谋国,他们这些年的花销不少,如今周世耀伏法,青衣人没了钱袋子,其内部只怕无法继续运转,他们必将狗急跳墙。”   徐瑾瑜就是故意打草惊蛇,他不但要打草惊蛇,还要步步紧逼。   若周世耀是大盛的毒瘤,那这群青衣人便是大盛的心腹大患!   青衣人一日不除,他日大盛若有衰弱之时,只怕要被其成功窃国。   徐瑾瑜说完,顿了顿,随后道:   “圣上,周世耀为青衣人敛财,已经使得整个常州乃至周边郡县皆无盐可吃,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会让国内动荡。是以,青衣人之事须得尽快处置才是。”   成帝听到这里,神色也慎重起来:   “可徐爱卿,如今户部的银两皆已经尽数发放,库中无银,且青衣人内部情况不明,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成帝的顾虑不无道理,也难怪此前成帝总觉得银子不够用,他便是有喜欢的菜肴在下面人的蒙蔽之下,得知价贵也不敢多食。   原来,这里头的蛀虫不止一条。   徐瑾瑜沉吟一番,随后道:   “圣上的担忧臣明白,周世耀手里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账本,臣以为,若是从此账本入手,将涉事中人一一查办,大事大惩,小事小诫。   待到他日青衣人反应过来,也至秋后,届时银粮收回,自可平顺度过。”   “徐爱卿所言极是。”   随后,成帝抿了抿唇,对徐瑾瑜道:   “对了,徐爱卿,朕的私库还有五百万两银子,可以应对不急之需,徐爱卿不必太过忧心。”   这银子还是当初张煜替成帝挖了皇庄那些蛀虫得来的,共计六百万余两。   当初卫家军的军费,成帝拿出了一百万两,后面没有那些蛀虫,皇庄之上倒也是支出平衡,是以这些银两是成帝为数不多的小金库了。   徐瑾瑜听了成帝这话,不由哑然失笑:   “圣上,哪里需要动您私库的银子了?如今周世耀乍然伏法,本就打了青衣人一个措手不及。   且陈大人又转投圣上麾下,曾经敌暗我明的态势已然扭转,用个把月来喘一口气的时间却是有的。”   待到秋后,有银有粮,自可以与其好好较量一番!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朕有徐爱卿,实乃朕之幸矣!”   “臣只愿大盛四海升平,时和岁丰。”   “那陈为民……”   成帝笑了笑,随后这才想起陈为民之事,他不由看向徐瑾瑜,徐瑾瑜却不看成帝只拱手道:   “陈大人如何处置,臣全听圣上的。”   成帝:“……”   成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上一次徐爱卿说什么听他的,转手就把楚凌绝交给自己。   徐爱卿都开口了,他能随意处置?   “徐爱卿,你一天天净给朕出难题!”   成帝不由点了点徐瑾瑜,徐瑾瑜笑着道:   “圣上这话可冤煞臣了,臣还需要十日拔毒,实在是兹事体大,这才向您禀报。   至于陈大人的事儿,臣实在没有精力了,您是圣上,臣自然要求您帮臣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疲态,方才朝堂上的对峙,看上去波澜不兴,可实则不管是言语还是威势都颇耗心力。   “也罢,徐爱卿既然开口了,此事朕来帮你解决,总不好要徐爱卿一人操劳才是。”   徐瑾瑜每次总给成帝留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可是成帝虽然每每嘴上抱怨,实则心里不知多么愿意呢。   徐瑾瑜听到成帝这话,随后勾唇一笑:   “那便辛苦圣上了。”   “不及徐爱卿辛苦。”   随后,成帝又与徐瑾瑜说了一些关于徐瑾瑜身体的话,得知徐瑾瑜即便是拔毒之后,身体也需要好生保养,才能延长寿数,成帝一时面色严肃。   待成帝斟酌一番后,直接点了一名太医每旬去为徐瑾瑜请一次平安脉。   徐瑾瑜推拒不得,只得谢恩,临行前,成帝突然道:   “徐爱卿,朕此前所言依旧作数,朕欠你一个要求,除开大不韪之事,朕皆允了。”   徐瑾瑜闻言一笑,随后道:   “那,便请圣上先欠着吧。”   君臣二人随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陈为民并不知道徐瑾瑜还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之事,心中惴惴的度过了两日,这才逐渐放松的紧绷的心神。   可陈为民不知道的是,他住处周围一直有刑狱司人暗中盯着。   成帝虽然应了徐瑾瑜的话,不会直接处置了陈为民,可是陈为民毕竟和前朝余孽有所牵扯,故而他需要知道陈为民的一举一动。   陈为民这边在悬崖边儿走了一遭却不知道,而另一边的周世耀却是真真正正的体会了一把极刑之苦。   林寒肃执掌刑狱司整整十八年,手中过过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他精通的各种刑罚也是不胜枚举。   可是,这一次林寒肃那严酷的刑罚仿佛头一次失去了作用。   周世耀那么一个看着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却是在被折磨道奄奄一息之际,也并未吐口,这让林寒肃的脸色越发难看。   正在这时,徐瑾瑜前来刑狱司衙门拜访,林寒肃立刻出门迎接,少年今日的气色比之大朝之时好了不少,一身霜色夏衫,手中折扇轻摇,倒像是今日正经八百前来拜访一般。   可是林寒肃却十分慎重的将徐瑾瑜请了进去,这才开口道:   “徐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您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徐瑾瑜含笑看着林寒肃,道:   “林大人今日眼下青黑浓重,可是未曾好好休息?”   林寒肃闻言一顿,随后顺着徐瑾瑜的话道:   “还是徐大人知我,那周世耀不光贪污之时下手狠,这会儿嘴也紧的不得了。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在我手里撑过两天的,不过,周世耀也不能再受刑了,否则他只怕真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徐大人来的巧,若是再晚来片刻,我怕是都要去想圣上请罪了。”   林寒肃如是说着,自从当初周世耀被下狱后,一向待人冷漠,沉默寡言的林寒肃便独独对他另眼想看。   一旁的刑狱司属官看到自己上峰对着一个少年郎说了这么一大串话,语气还是那么温和,这会儿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而徐瑾瑜听了林寒肃这话,也笑着道: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今日我上门正是有一件事要与林大人商议一番。”   “徐大人,还请直言。”   林寒肃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若是他不曾猜错,徐瑾瑜接下来的话,或可解他燃眉之急。   “林大人,这两日金吾卫抄了周世耀的家,里面只不过有三百万两的存银,这还是今年春税中被其贪墨部分,还未来得及转离。   而周世耀只要咬死不松嘴,这么一笔巨额款项去处不明,圣上自然舍不得杀他,故而林大人只怕一时半刻真不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徐瑾瑜这话一出,林寒肃这才一阵恍然,随后便皱眉道:   “若是如此,那这些银子,岂不是永世不能得见天日了?”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林大人,莫急。周世耀虽然不愿意吐口,可是他手里有一本账册,这些账册记录着他所有贪墨银两的去向。   毕竟,那么大一笔银子,便是周世耀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将其全部堂而皇之的贪下来。”   “若是能找到账册,那便有机会找到被贪的银子了?!”   林寒肃顿时眼睛一亮,徐瑾瑜却不忍告诉他,这些银两只怕早就被挥霍一空了。   不过,若是找到账册,林大人也能算是将功补过了。   随后,林寒肃立刻眼睛晶亮的看着徐瑾瑜:   “徐大人,还请您不吝赐教!”   “林大人,要达成目的,除了你我二人通力合作外,还需要借助一人帮助……”   傍晚时分,周世耀忍着浑身的伤痛靠在墙上,这会儿他身上早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是脸上都被留下了一个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贼字。   周世耀微微皱眉,那里灼烧一般的痛感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这辈子晚节不保,已经无力回天了!   “咣当——”   是刑狱司大牢的门被落锁的声音,这座大牢被设在地下,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黑暗,更不知今昔何时,让人顿时觉出了几分绝望之感。   随着一阵饭菜香味传来,周世耀不由浑身一僵,他挣扎着坐起来,不顾浑身上下一动便流血不止的伤口,爬到了牢门处,看着外面难得多了一碗肉的饭菜,不由惊慌起来。   这么快三日便已经过去了吗?   圣上为何还不下旨见他?   难道那三亿两白银,圣上当真不想再要了?!   一个个疑惑,几乎将周世耀击垮,这会儿周世耀看着那盘已经因为凉透了而凝固的油腻的白肉,突然几欲作呕起来。   他不能死!   最起码,他不能就这样去死!   他手中还有一本暗账,这一次他入狱却无一人搭救,他们不会以为自己死了,他们便清清白白了吧?   周世耀如是想着,那同样肥腻失了血色的脸上,小小的眼睛里迸发处惊人的贼光!   随后,周世耀抬起满是鞭痕的手,囫囵抓着那白肉送入口中,一边嚼,一边思索这事儿该如何办。   月上中天,已是子夜时分,故而一声微不可查的落锁响起,周世耀直接睁开了眼睛,随后便看到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来到了他的牢房前。   “你是……”   牢房里并无烛火,只有外面墙上嵌着的火把映过来的光芒。   “是我啊,大人!”   那黑衣人直接卸了斗篷,露出真容,里面的文侍郎让周世耀一时惊喜非常。   周世耀直接踉跄着爬过去,文侍郎亦是激动的想要抓住周世耀的手,可是看着周世耀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他只能将手僵在空中,却眼含泪水道:   “大人真是受苦了!”   周世耀有些不敢相信的抓住了文侍郎的手,他又惊又喜道:   “文大人,文大人怎么来此了?”   文侍郎随后道:   “大人许是不知,这几日,因为当初我为大人说话,结果后却被徐大人当庭斥责后,一直想要为大人奔走,可是那些人全都,全都以此为借口,不见我,也不愿意出手一二。就连这一次能进来,也是,也是……”   文侍郎说着,却没有再说下去,反倒是周世耀打量了一下文侍郎,这才道:   “你的家传玉佩何在?”   文侍郎立刻浑身一僵,过了许久,才低低道:   “大人怎么问起这个了?都在家中,今日出来不方便。”   “你素来宝贝那块玉佩,怎么舍得放它在家中,你可是,可是变卖家产了?”   文侍郎一听周世耀这话,整个人直接绷住,过了许久,他才道:   “没,没有的事儿!”   可正因为文侍郎这态度,让周世耀更加确定文侍郎为他奔走,做到了何种地步,当下不由动容:   “这一次,都是我连累了你啊!”   文侍郎也是一脸动容的看着周世耀:   “大人,都是我无能!”   二人隔着牢门抱头痛哭,随后周世耀这才叮嘱文侍郎:   “呈明,你去流花巷第七十六号的院子,去讨他们家孩子长命锁的钥匙拓印。   隔壁的院子是我府上管家名下的房产,里面有一间暗室,暗室里面便是我曾经记下的暗账。   你将第九十三页的记录撕去,剩下的,你誊写下来,去问问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没有我周世耀,他们当真可以安寝?”   周世耀靠在牢门之上,语气狠厉的说出这话的时候,倒是让人不容小觑。   而一旁的文侍郎在听了周世耀的话后,激动的浑身颤抖,轻轻吸了几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幸而这会儿周世耀都在算计那些吃了拿了他的好处却不帮他的人,一时没有察觉。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文侍郎该走的时候了,周世耀看着文侍郎的背影,叮嘱道:   “记住,先把你的那页烧了!”   文侍郎背对着周世耀,瓮声瓮气道:   “大人放心吧,只管交给我。”   周世耀希望文侍郎能快一些,这样他还能活下去,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文侍郎了。   只不过,文侍郎素日不声不响,倒能在今日叫开了刑狱司大牢的牢门,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周世耀一面想着,一面突然身子一僵,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不会中计了吧?!   周世耀忍不住抱头思索文侍郎平日的一言一行,确定他和徐瑾瑜没有半点儿瓜葛,这才靠着冰冷墙面睡了过去。   可周世耀不知道,有些仇恨,早在十数年前便已经结下。   一门之隔,文侍郎刚一出去,便看到正在等着的徐瑾瑜和林寒肃,与徐瑾瑜的云淡风轻不同的,便是林寒肃那难得掩饰的焦虑。   “徐大人,文大人当真可以从周世耀口中探到账本的下落吗?”   “林大人且稍安勿躁,文大人是如今周世耀唯一能信之人,况且,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徐瑾瑜淡淡垂下眼帘,毕竟,在周世耀的时间中,他可是要明日问斩了。   这时候,文侍郎突如其来,给了他一丝生的希望。   那账本本就是周世耀想要钳制与他同流合污的官员特意记录的,这么好的保命利器,他怎么舍得不用?   尤其是,此时前来的,还是一个一腔孤勇,为他奔走的下属。   在生死压力和求生欲望之下,他无路可走!   正在这时,文侍郎也走了过来,林寒肃立刻走过去:   “文大人,如何?”   文侍郎却没有看林寒肃,而是看向徐瑾瑜,哑声道:   “徐大人,我终于替您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儿了。”   “事,成了。”   徐瑾瑜闻言,看着文侍郎激动不能自己的模样,他轻轻拍了拍文侍郎的肩膀:   “文大人,今日之后,令师当年的仇,也可以报了。”   文侍郎闻言,却不由涕泪纵横,直接跪下来道:   “多谢徐大人!若无徐大人,老师只能带着遗憾离世了!”   文侍郎哭的眼睛红通通的,随后将账册之处告知了徐瑾瑜。   也让徐瑾瑜见识到了大盛贪官道藏匿之术。   谁能想到,暗室的钥匙竟然会藏在邻居家中?   林寒肃立刻带人连夜将账本搜了出来,而那暗室不大,里面账册可不少。   那上面全都无比清楚的记录了朝中大臣在他处得到好处的信息,银两、官位、举荐等等,一应俱全。   看着那白纸黑字的账册,只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贪污受贿,同流合污,结党营私,一切的一切都在周世耀的有意推进之下进行着。   他将京中的消息无偿送给地方官员,地方官员便在一些事宜上给他方便。   就连景庆五年,平州旱灾的种种事宜,也都是他私下操作,让此前拜他为座师的平州知府压制百姓,二人共合力贪墨赈灾银两一百二十万。   平州知府得了二十万两。   在短短一月之内。   这样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成帝的案头,昔日的平州知府,凭借当年漂亮的政绩,如今已是吏部左侍郎。   吏部尚书已经老迈,只待今年告老还乡,届时便要提他接任自己的尚书之位。   可,谁也不曾想到,他的三品官位之下,乃是多少血肉白骨拼凑而成的登云梯。   得到账本的第一时间,成帝直接将诸如吏部左侍郎在内的一干犯下重大之事的大臣纷纷下狱。   彼时,他们还在衙门里当值,随后便被金吾卫联手刑狱司兵将直接如同拖着一只只猪羊之物一样带离了衙门。   接下来,抄家、问罪、斩首,菜市口外,一片血流成河。   成帝杀了他们也并非师出无名,而是直接让人昭告百姓所有罪臣的罪名。   侵吞赈灾钱粮、践踏律法、强抢民女、卖官鬻爵等等所有罪名,骇人听闻,更是让百姓们在这些罪臣被斩首之时,纷纷群起攻之。   这期间,还曾下过一次雨,可似乎是这些罪人的血太过脏污,连老天爷也不愿意太过轻易的洗去了,以至于多日过去,那菜市口的石板还依稀带着红色。   那段时日,在后世被成为大盛上下最彻底的一次清洗,也为之后明帝登基而形成的政治清明、文化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成明之治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然,徐瑾瑜并不知道后世人的评说,这些日子处决了曾经与周世耀纠葛最深的朝中之人后,周世耀也已经被关了好些时候。   也到了最后用他的时候了。   刑狱司的牢房依旧是那么不见天日的黑沉,徐瑾瑜提着一壶酒,悠然走了进去,狱卒恭敬的为他打开了周世耀的牢门。   周世耀现在的反应已经很慢了,在他之后的几日,一直没有得到一星半点儿消息时,他便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可能被骗了。   是以,周世耀已经开始不饮不食三日了。   与其让敌人杀了自己,倒不如自己解决了自己!   徐瑾瑜看着被绑在床上,口中塞着破布的周世耀,对一旁的狱卒温声道:   “劳驾,松开罪臣周世耀。”   狱卒忙不迭的应了,林大人说了,他们只管听徐大人的即可。   不光如此,还有狱卒发现牢房太过简陋,立刻搬了一把椅子,并点亮了烛火。   周世耀的眼睛麻木的转动了一下,等到嘴里的破布被取出后,他这才声音沙哑道:   “你,是来看我,笑话吗?”   “你有什么笑话可看?”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随后倒了一杯酒在桌子上,只不过牢房内只有一把椅子,周世耀只得慢吞吞的爬起来,站在桌旁。   周世耀在一旁看着那杯水酒,故而笑了出来:   “没想到,没想到啊,我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枉我当初以为你只是盛成帝震慑我的工具……也难怪主上当初为了你废了那么多心思。”   徐瑾瑜听了周世耀这话,眉梢微动,却头也不抬道:   “主上?那群青衣人吗?一群只能躲在暗地里使坏的虫子罢了,倒也难为你这般推崇,应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徐瑾瑜这话一出,仿佛触碰到了周世耀最敏感的底线,他张牙舞爪着冲着徐瑾瑜冲了过去,最后却被脚下的镣铐绊倒,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徐瑾瑜脚下。   但即使如此,他口中也不住道:   “不许你污蔑主上!”   “你口中的主上,便是前朝太孙?”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愕然抬头,徐瑾瑜眼神冷淡的看着周世耀: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我?”   周世耀突然笑了起来:   “我乃周氏嫡长子,当初若非师家动乱,我现在还是周氏一族的少族长,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罢了!”   前朝世家与本朝勋贵一般无二,甚至世家更加蛮横霸道,便是当朝官员对其也要退避三舍。   也难怪周世耀这会儿这般倨傲。   “前朝□□,覆灭乃是民意所向,你若有心名利,以你之能,何必要与那些前朝余孽纠缠?”   少年的口吻带着几分惋惜的说着,周世耀闻言晃了晃神,随后这才道:   “我周氏一族,誓死为黎氏效忠!徐瑾瑜,你莫要在这里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吗?周、大、人……一夕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而你信重仰赖的黎氏皇族又在何处?   现在已经是你下狱的第十三日了,便是鸽子都可以抵达大盛的最南最北之地,可有人救你?   从头到尾,你只能自救,可你曾经做过多少孽你不知道吗?这里面有多少孽又是为了黎氏皇族所做?”   徐瑾瑜语气不疾不徐,可是却仿佛织就了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让周世耀几乎难以喘息。   “我,我,我……”   徐瑾瑜却不待周世耀说话,便直接道:   “文侍郎待你可好?”   “文呈明,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周世耀气的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有些腐烂的皮肉让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随后,徐瑾瑜嗤笑一声:   “是吗?那不知你可还记得景庆五年的平州大旱?你贪了他们的赈灾银,他们只能易子而食。   文侍郎视为父亲的老师,他仅有的两个孩子,他的妻子都被人分吃!如此血海深仇,他如何对不住你?”   周世耀听了这话,直接大脑空白,他愣愣的看着徐瑾瑜,过了许久,他才沉默的低下头去。   “可是,你本就是大盛的户部尚书,你本不必手染鲜血,我看过你府中的公账,你的俸禄完全足够花用,你说你这一生,都是为了谁?”   周世耀用自己有些混沌的脑子思索了一下自己这一生,他从出生便知道自己肩负着匡扶黎氏的众人。   师氏一族,谋反叛逆,毁了他原本的富贵荣华,他自然不能让师氏好过。   可是,方才徐瑾瑜的话,才让他突然意识到,若是不必去襄助黎氏,他堂堂二品大员,又有什么不好?   不,不对,父亲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周世耀难得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到了这一步,你还不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徐瑾瑜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周世耀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后这才硬邦邦道:   “你又知道什么?!助黎氏复位,是我父的遗愿,谁也无法阻止我!”   “我倒是不曾知道,对普通百姓心狠手辣的你,竟也是个愚孝的木头疙瘩。”   “你!”   徐瑾瑜随后直接站了起来,冷冷道:   “因你之故,圣上下令屠尽周氏阖族,你可以在此静候,看看用你周氏血脉喂养出来的黎氏,可会为救下你一二族人。”   徐瑾瑜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却不想,他还没有走出牢门,周世耀便道:   “等等!”   徐瑾瑜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过身来,周世耀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徐瑾瑜缓缓转身,眼神冰冷的看着周世耀: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因你们贪欲而亡之人死而复生,你可能做到?   你本就罪大恶极,如今不过是在为你周氏一族积功德罢了,既然这功德,你不愿意要,那便没有什么好谈的。”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这话,不由沉默了一下。   这徐瑾瑜真的很会抓人软肋。   他用文侍郎攻心,之后更是在自己只言片语之下,敏锐的抓住自己家族情怀的软肋。   他可以死,可是周氏一族的血脉不能因他断绝,否则他将无颜去见父亲!   “若是我说了,我周氏一族的族人……”   周世耀想要挣扎一下:   “你需要保证他们毫发无损,每年还要为他们送些银子。”   “周世耀,你这话不觉得荒谬吗?你要不要我再给你周氏一族建个祠堂?”   周世耀沉吟了一下,竟是有些期待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见状,冷笑一声:   “我看还是菜市口的石板不够红,周氏一族的血,应当能让其久不褪色!”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顿时脸色一变:   “不要!”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漠然的看着周世耀: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步,周氏出了你这个谋反叛逆的大贪官,能保住一条性命,也是圣上仁慈。   更何况,还要看你手里有多少我不知道消息,否则……”   徐瑾瑜很少对人升起这样浓烈的厌恶,周世耀当真是贪得无厌! 第248章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直接跪坐在原地,思索起来。   他没有怀疑徐瑾瑜是否会说话不算话,最起码这个少年虽然年岁尚轻, 可除开私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徐瑾瑜也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他并未催促,周世耀抚了抚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颤抖着手,端起酒杯,啜饮一口, 这才道:   “让我想想, 要从哪里说。”   周世耀思索片刻, 随后道:   “就从熙禾末年说起吧, 彼时我学成离家,侥幸入了先帝的眼, 与他调度粮草、整理内政, 他信我,故而在我二十一岁时, 便直接让我顶了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的缺。那时候, 我和你一样年轻。”   周世耀的眼神带着回忆, 徐瑾瑜并未打断,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周世耀继续道:   “起初, 我也想要好好做出一份自己的事业的, 可是, 就在我当上户部尚书的那一日,我父亲告诉我, 我们周氏,乃是前朝世家。   当时,师氏一族为了占据京城,屠杀了我周氏不知多少儿郎,这才站住脚跟。   之后,父亲要我一定要拨乱反正,黎氏正统之位不容改变,他要我一定辅佐黎氏成为明主。”   周世耀慢吞吞的说着,徐瑾瑜叩了叩桌子:   “说重点。”   “徐瑾瑜,你倒是心急。也是,你这样的小娃娃,几时在这样阴森地方待过?   啧,辅佐黎氏是从父亲在时,便开始了,父亲借我这户部尚书之名,曾将皇商之位倒卖,过后我怕事发,只得开始讨好宫正监。   如此,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等到父亲故去,我手里已经有了一堆不小的人脉。   父亲的遗愿让我夜不能寐,适逢先帝驾崩,我独揽财政大权,一览众山小。再至景庆五年,圣上长成,想要亲政。”   周世耀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癫狂:   “徐瑾瑜,帝王之术,讲究卧榻枕边,岂容他人酣睡!你今日灯风光又如何,待你功高盖主之时,你便有千般万般锦囊妙计,也无济于事!   圣上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他想要借平州大旱来夺我的权吗?那我偏要让他知道,这户部只我周世耀能掌!   我不但能拿了他的钱粮,还能让他,让朝廷知道我周世耀非比寻常!让他不得不服!   你看,他这么多年,不也还要倚仗我吗?要是没有你,我必能寿终正寝!”   周世耀说着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徐瑾瑜,徐瑾瑜只淡淡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文侍郎在你身边那么久,你不会以为文侍郎对你一概不知吧?   这一次的账本,便是你酒后喝醉吐口,你能保证你身边时时刻刻都没有异心之人吗?”   周世耀不愿意听,也不愿意信,这会儿他疯狂摇头:   “不!不!不怪我!都怪你,徐瑾瑜!将星之命便这般厉害吗?明明主上已经让人废了你的出身,废了你的武身,你凭什么还能回来?!”   周世耀死死盯着徐瑾瑜,徐瑾瑜听到这里才终于给了周世耀一个正眼,随后,他抿了抿唇:   “所以,给楚清晏下毒的人,是你们。”   “哈哈哈,父子反目,血脉尽断!那老临安侯昔日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可他生了一个怂包儿子!   奈何那楚清晏虽然怂包,却是天赐贵子之命,竟然命带贵子,可为师氏再续江山气数,主上岂能容他?”   周世耀哈哈大笑,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带着几分嘲讽:   “徐瑾瑜,你也莫要怪主上,谁让主上算出,临安侯府继老临安侯后还会有将星降生?   将星者,文武两相宜,你既挡了主上的路,留你一条性命已是主上仁慈!”   可是,周世耀也没有想到,徐瑾瑜明明已经被打入泥地,几近半废,却还能爬起来。   难道将星之命,便是如此锐不可当?   明明,他们筹谋这么久,只待内忧外患一并爆发,届时便可直接推翻师氏!   “那楚凌绝呢?”   徐瑾瑜八风不动的坐在原地,却出乎意料的冷静,让周世耀都觉得诧异:   “你竟然可以想到这一点。不错,那楚凌绝也是有大气运之人,主上本想让楚清晏将其收养,他日也好留在新朝,谁曾想……”   周世耀如是说着,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憎恶之意。   徐瑾瑜对此视而不见,道:   “这就完了?你们做下的事儿,恐怕不止这些吧?当初的平阳侯世子为何染上阿芙蓉;曾经平阴侯嫡女流落风尘,最后却机缘巧合入了宫,如此桩桩件件,当真与你们没有关系?”   徐瑾瑜的眼神锐利如刀,周世耀心下一凌,没想到他只开了头,徐瑾瑜便已经猜到了主上在京中的布置。   “那是他们该死!他们与我们同为世家,就因为他们府里出了倒戈之人,便可再续荣华富贵,那我们周氏就活该给杀吗?   他们图谋富贵,我们便引他们后辈子孙一步一步走上不归路,要是有朝一日,他们能知道这件事,那表情一定很美妙!”   周世耀说着,随后嗬嗬的笑了起来:   “亲眼看着他们偷来的富贵被子孙挥霍一空的滋味,想想我便觉得痛快!”   徐瑾瑜听到这里,都不由皱了皱眉:   “你之所以不对平阳侯他们动手,不过是你们没有能力罢了,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他们无心管教的孩子,引着他们走上歧途罢了。   简而言之,便是你们无能,所以才只能做这种偷偷摸摸,阴险小人之举罢了,何必套上一个复仇的壳子?”   “你!”   周世耀看着徐瑾瑜云淡风轻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愤愤灌下一杯酒:   “随你怎么说,我痛快了就成!”   “哦?那你且说说黎氏一族在何处屯兵?”   徐瑾瑜眸子动了动,周世耀手中的酒杯一个没有捏稳,直接滚落下去:   “你怎么知道?”   “锦州群山里的钱粮,常州消失过半的官盐,你还要我说的再明确点吗?   周世耀你可想清楚了,这些东西若是有心推算,也可以顺藤摸瓜,反倒是你……方才你所言种种,可不足以让你周氏一族留下活口!”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心间狠狠一震,他忘记了嘲讽徐瑾瑜,过了许久,他低低道:   “有道是灯下黑,那锦州群山你们只以为与宁州相接,却不知它有一小道,可至晋州。”   晋州。   徐瑾瑜愣了一下,这里可是圣上母族的祖地!   周世耀兀自继续说道:   “左右现在主上已不在,少主如何安排我近来并未过问,主上在时,晋州曾屯兵三万,我所有得来的银钱全部都交给少主养兵和在各地布置,所以那些银子你们就不必想了!”   周世耀说着这里,有些恶劣的想要从徐瑾瑜脸上窥探到不一样的表情,可是徐瑾瑜却一直面不改色:   “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吗?”   “怎么,这已经不少了,徐大人。你又能知道多少呢?”   周世耀嘲讽的看了徐瑾瑜一下,徐瑾瑜笑了笑:   “不多,但比你多一点。你一直所追随的少主,乃是一位女娘。”   而周世耀生平最讲究规矩,他可没有那等开明到可以奉女君登基的想法。   徐瑾瑜这话话音落地,周世耀整个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   徐瑾瑜却不再理他,直接朝门外走去,只是在走出去前,顿了顿:   “我所言你可以不信,不过,若是我的消息没有错,你们的少主乃是在京郊村落寻回的,你说说,你们当时怎么没有多打听打听?”   徐瑾瑜说完,便干脆利落的离开了,而周世耀这会儿抓心挠肝的回忆当初找回少主的细节,差点儿把他自己逼疯。   徐瑾瑜这厢出了牢房,随后在不远处的拐角处,拱了拱手:   “委屈圣上了。”   成帝摆了摆手,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老觉得徐爱卿是自己的福将了。   连那活了三朝的太孙都亲口断言,徐爱卿乃是天生将星,本该助大盛国运更上一层楼,奈何小人作祟!   “里面湿冷,徐爱卿身子还未好全,咱们且先出去说吧。”   “是,圣上请。”   徐瑾瑜跟在成帝身后,等到外面,天光亮起,让人只觉得刺目不已,但徐瑾瑜很快便感觉到光线变得柔和,他一睁眼,才发现是冯卓正给他和成帝撑了一把伞。   “圣上,这于礼不合。”   “哪有那么多破规矩,若非今日周世耀吐口,朕还不知道,原来当初楚清晏之所以干下那等糊涂事,也是有那群前朝余孽的影子。”   最重要的是,仅仅因为那些命格之说,徐爱卿可是差点儿就真的在外一命呜呼了。   徐瑾瑜静静听着,随后道:   “黎氏余孽在晋州屯兵,京中却没有丝毫消息,只怕永新侯府有异,不知圣上意欲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你替朕去查,好好的查,彻彻底底的查!别说这次不关永新侯府的事儿,他们李氏连自己的祖地都看不住,这个永新侯,他不当也罢!”   成帝冷声说着,那群黎氏余孽还真是胆大妄为极了!   不过,就算是成帝也没想到青衣人会将大本营驻扎在自己的母族祖地之处。   他这算是被偷家了。   成帝一声令下,由徐瑾瑜亲自带人去永新侯府盘查,时隔一年,永新侯再度看到少年那张熟悉的脸时,半张歪斜的脸上一片祈求之色:   “徐,徐大人,高,高抬贵手……”   永新侯当初的中风并未被仔细调理,以至于现在越发严重,幸而这会儿是夏季,永新侯被人抬出屋子倒是不必遭罪。   徐瑾瑜还未开口,一旁的属官直接搬来桌椅请徐瑾瑜坐下,徐瑾瑜这才淡淡一笑:   “永新侯,非是本官要与你为难,乃是圣上知道了一些与贵府有关之事,故而派本官前来搜查一番。”   徐瑾瑜的声音一片温和,可是却听的永新侯心都凉了,林寒肃还在,刑狱司也非无人可用,可是圣上却派了曾经让他从云端坠落的徐瑾瑜前来搜查,这不是刁难又是什么?   永新侯面上一片惨白,不多时,永新侯府中人皆被赶到了院子里,这会儿所有人都一脸惊慌的看着坐在院子中间的徐瑾瑜。   而曾经娇蛮张扬的李六娘也在人群之中,这会儿面色苍白。   这位在永新侯大张旗鼓之下,在众多贡生之中挑挑拣拣的女娘如今已经许了人家,只不过那人年方二十七,是永新侯夫人母家的一位俊才,而今是平州一郡的五品太守。   她本在家中待嫁,可却不想自己原本一落千丈的生活,还能跌落谷底!   “诸位不必惊慌,来人,为几位体弱的夫人女君看座。”   徐瑾瑜的态度还算和缓,永新侯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竟也与徐瑾瑜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   谈话间,徐瑾瑜不着痕迹的提起了晋州:   “听圣上说,太后娘娘常在圣上幼时为圣上唱起晋州的童谣,圣上昨夜还曾梦到过。”   “晋,晋州啊。”   永新侯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但他还是努力说着:   “晋,晋州是个好地方,山,山明水秀,也,也不知我还,还有没有,机会看看,看看晋州的山水?”   永新侯看向徐瑾瑜,似乎想要从徐瑾瑜脸上看出回答,可是徐瑾瑜听了永新侯的话,只是淡淡一笑:   “那便要看圣心了。永新侯也是念旧之人,不知府中可有晋州之物?”   永新侯有些不解徐瑾瑜的意思,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夫人,永新侯夫人立刻起身道:   “妾身记得,晋州李氏一族每年都会送一些家乡特产来京,都被放在库中。”   永新侯夫人如是说着,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那些乡下来的东西,他们又用不上,只能放到库房吃灰了,也不知这位徐大人问起所为何事?   徐瑾瑜不语,眼睛却看向身旁的属官,属官立刻飞快去库房中,按照册子将晋州之物带了过来。   晋州最有名的,乃是花饽饽。   晋州李氏送来最多的也是花饽饽,而属官带来的这一筐花饽饽,因为放的久,又无人打理,早就已经不见其鲜艳颜色,上面落了一层黑灰,硬如岩石。   徐瑾瑜拿起一块,只觉得沉的坠手:   “劈开它。”   徐瑾瑜交给一旁的兵将,兵将手起刀落,但见那花饽饽里赫然是一枚石符。   上面龙飞凤舞刻着一个偌大的黎字,更有前朝黎氏的龙纹印记。   永新侯看着这一幕,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随后,一筐子的花饽饽被劈开之后,里面赫然是八块石符:   盛将衰亡,黎氏复兴。   永新侯一看到这八个字,整个人浑身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只这八个字,便足够要了他的命!   而徐瑾瑜看到这八个字后,也不由抿了抿唇。   如若黎氏起事,这样的东西从永新侯府流出来,对于圣上来说,将会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打击!   徐瑾瑜看到这里,也不由沉下面色:   “永新侯,还请你随本官入宫回话。”   徐瑾瑜说完,永新侯便被不容拒绝的直接抬了出去。   等成帝看到徐瑾瑜呈上的八字石符时,直接将里面刻有黎字的那块石符狠狠砸在了永新侯的额头上,砸的永新侯头破血流,却连忙跪地流泪:   “圣,圣上,臣,臣,臣不知!臣,真的,不知啊!”   永新侯话说不利索,整个人急的跟什么似的,偏他这话说完,成帝直接怒而拍案:   “你不知!你不知!人家将谋反之物送到你的府中你也不知,你告诉朕,你能知道什么?!”   徐瑾瑜方才所想,成帝也在看到石符之时便直接意识到了,这会儿他气的恨不得直接将永新侯拉下去砍了!   永新侯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窝在一旁,嗓音变得含混不清,只能发出一些支吾难辨的气声,最后竟是直接给自己憋的差点儿昏了过去。   成帝看着永新侯这幅没有一点儿担当的模样,也是气的不轻,等永新侯被人拖下去后,成帝直接下令:   “永新侯府谋逆不忠,革其爵位,家眷拘于原永新侯府,听候处置!”   成帝冷声下令,冯卓立刻领旨离去。   而等冯卓走后,成帝看向一旁的徐瑾瑜,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徐爱卿,陪朕坐坐吧。”   成帝话虽如此,可是二人却相对无言,永新侯府身为他的母族,竟然可以放任那等谋逆之言在自己府中那么久,待到他日那里面的东西被搜出来,世人只会说,是他立身不正。   母族尚且如此,何况百姓?   那群黎氏余孽当真是好歹毒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手边的茶已经换了两茬了,成帝这才开口:   “朕当初登基之时,朝中上下除了勋贵便是周世耀之流,朕确实不如父皇厚待母族,可李氏阖族上下无一人出色,朕如何能将一樗栎庸材扶上高位?   朕亦知道他们心中一直颇有微词,朕也曾让李氏子弟入朝为官,可是他们实在才疏学浅,不堪重任,故而朕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在晋州富贵安乐的过完一辈子。   可谁曾想……朕养了这么多年的母族,竟然是那等背后插刀的阴险之辈!”   成帝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更多的却是疲倦。   幼帝登基,个中艰难无人知,母族无力襄助也就罢了,却还要在他无力之时,求他施舍血肉,他一旦不应,其便与外人合谋,准备反咬他一口。   这让成帝如何能不寒心?   而今正值七月,可成帝只觉得遍体生凉。   徐瑾瑜安静的听完成帝的话,过了许久,这才淡淡开口道:   “即是如此,圣上不妨亲自问问他们。”   “亲自问问他们?”   成帝愣了愣,随后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对,朕是该亲自开口问问他们!朕要好好问问,朕究竟如何对不住他们,竟是养出了这么一群白眼狼!”   随后,成帝振作起来,与徐瑾瑜围着舆图讨论了一晌,才终于敲定了完善的行军路线。   但,这些都还受限于粮草银钱,故而只得暂且按耐不发,朝中气氛还是一直保持着原有的低气压。   以至于即便是大朝会,朝臣们也鲜少开口。   一连一整月,明明是最燥热也最躁动的季节,京城却分外安静。   这些时日,京中一时腥风血雨,以至人人自危,气氛很是压抑,徐瑾瑜虽处风暴中心,得以短暂平静,可还是觉得心神疲倦。   直到这日,徐瑾瑜收到了来自赵庆阳的信件后,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原是徐瑾瑜将常蜀两州部分与周世耀有勾结的官员名单连并在成帝处求的便宜行事的圣旨一道寄去后,蛰伏多日的赵庆阳直接联手常州驻军,将一干贪官污吏包了饺子,一网打尽!   而当初巡盐时被贪墨的银两,他们竟然该没有转移,现在有八百万两银子等待被运回!   徐瑾瑜已经在心里算起了这笔银子的去处。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徐瑾瑜闻声走出去,原来今日是魏家前来过定之日,徐母特意让人来请徐瑾瑜过去。   等徐瑾瑜到的时候,荣华大长公主及四位全福人已经徐母相谈甚欢,只是态度之间的热络比之之前还要更上一层楼。   毕竟,这京城上下,谁人不知如今的平海侯又一次立下大功,一力铲除朝廷蛀虫,搅动风云无数,以后的前程不知如何远大!   看到徐瑾瑜来了,荣华大长公主笑吟吟道:   “老身还是头一次见到平海侯,果然不似凡俗之人!”   徐瑾瑜忙上前行礼:   “见过荣华大长公主,小子来迟,失礼了。”   荣华大长公主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哪里的话,老身可是听说,平海侯近日很是辛劳,应该是老身等叨扰才是。”   徐瑾瑜闻言很是有礼的谦虚了几句,随后这才落座。   却不想,徐瑾瑜刚一落座,其中一位全福人便笑道:   “平海侯如今今非昔比,不知可有定亲?”   徐母一听这话,眉头下意识的便皱了起来,这些日子,京中的贵女可是把她弄怕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也是淡淡道:   “劳您记挂,长幼有序,今日以长姐为重。”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位全福人还想要说些什么,荣华大长公主警告的扫过一眼,随后这才拿出了这次由长宁公主特意准备的聘金单子。   有道是,长姐如母,那聘财单子她看过一眼,长宁那孩子很是废了一番心思呢!   “这是魏家准备的聘财单子,还请过目。” 第249章   徐瑾瑜没有接过, 而是请徐母先行过目,徐母这些日子为着这事儿可是没少做功课,这会儿聘财单子打开一眼, 便不由轻吸一口凉气。   魏家这出手着实大方!   只聘金便有足足五百金,这可是律法规定的最高聘金!   之后那一对活雁更是让人拍案叫绝,要知道,这时候的大雁已经开始北去,寻常人能打到已是不易,何况是活生生的一对大雁?   后面的详单上的鹿皮,漆器等等, 全部都是最高规格的精品, 如此一一看下来, 竟是用了足足两刻钟。   徐母看完之后, 合上单子道:   “荣华大长公主,这礼……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荣华大长公主倒是没想到徐母竟是这般老实的性格, 寻常勋贵结亲, 那是恨不得聘财能多贵重便有多贵重,红玛瑙的换成红珊瑚, 绿松石的换成蓝松石, 黑檀木换成紫檀木云云。   哪有人会嫌聘财多的?   但是荣华大长公主活到现在这个岁数, 最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这会儿只是亲近的拍了拍徐母的手:   “太夫人啊,徐大娘子无论人品德行, 都是人中翘楚, 重礼聘佳妇, 这是规矩!”   “话虽如此,可是思武那孩子我也是知道的, 难为那孩子这般费心了。”   徐母如是说着,荣华大长公主也不由乐呵呵道:   “这是思武的福气,京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呢。”   荣华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徐母有些错愕。   要知道,前些日子那袁夫人还句句鄙夷,想要让琬琬给她家做妾,怎么这才几日,京中风向又变了?   荣华大长公主看着徐母那生涩的应对以及不必遮掩的情绪,心中都不由叹了一口气。   要不怎么说,人人都盼好儿郎?   只这一个月,放眼望去,京中为数不多能坐住的,也就只有与平海侯府交好的几户人家了。   其余人等,皆是人人自危,便是她这个早就出降的公主都不免为子孙担忧。   反而这位平海侯太夫人却能高高兴兴操持女儿婚事,这等福气她做梦都不敢想!   荣华大长公主如是想着,看了一眼静静在一旁喝茶的少年,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只要他往那里一坐,便让人不敢对他和他的家人生出轻乎慢待之心。   随后,荣华大长公主笑着道:   “平海侯乃人中龙凤,他的姊妹自然也不是凡人,一家好女百家求也是常事。”   荣华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徐母才后知后觉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只是冲着徐母笑了笑,没有多言。   随后,几位全福人又冲着徐母说了好些吉利话,听的徐母通身舒泰,笑容满面。   等聘财一应交接清楚后,荣华大长公主这才带着四位全福人离开,出了徐府大门,荣华大长公主点了方才想要给徐瑾瑜说亲的全福人随自己上了马车。   “娘。”   这全福人乃是荣华大长公主的二儿媳孙氏,这会儿低眉顺眼的跪在一旁给荣华大长公主捶着腿,荣华大长公主却直接拨开了她的手。   “你如今主意倒是越来越大了。”   孙氏连道不敢,荣华大长公主淡淡瞥了一眼孙氏:   “让本宫听听,你准备给平海侯说个什么样的亲事?”   明明荣华大长公主并未呵斥,可是孙氏却紧张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她跪在一旁,小声道:   “娘,我想着咱们五娘她如今年岁正合适,五娘又自幼长在您膝下,受您教导,掌家理事是一把好手。   那平海侯到底出身不佳,正需要一个撑得起门户的正妻,和五娘也算相配……”   荣华大长公主听了孙氏这话,只淡声道:   “你倒是眼利,可到了平海侯如今的地步,他那正妻的位置便是公主也当的,五娘配他……是咱们高攀了,这话你以后不必再提。”   荣华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孙氏直接目瞪口呆,荣华大长公主继续道:   “况且,我瞧着平海侯至今未娶,怕不是圣上想要将公主许给他。”   荣华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孙氏傻眼了。   她方才虽然口中嫌弃,可也知道这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可却没想到,一眨眼她们家连资格都没有了。   大盛的公主素来不多,是以从未有过和亲的规矩,皇室女娘少,宫里上下都宠着,到了年岁也都是在京中直接出降,故而她们的生活在历朝历代的公主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大盛也没有驸马不得入仕的规矩,所以公主出降,乃是圣上对宠臣的锦上添花。   昔日荣华大长公主与镇国大将军的结亲便是如此,今日徐府的盛况,倒是让荣华大长公主想起了当初。   “罢了,你若是有心与徐府交好,徐家还有一位二娘子,你且好好教导家中郎君就是了。”   孙氏闻言,恭声应下,可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   姻亲哪有正儿八经的结亲好?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婆婆是公主又如何,还是和圣上隔着。   荣华大长公主对叹息和孙氏的失意,徐母并不知道,只是让人取了那对儿活雁,让人送给徐钰琬赏玩。   旁的死物,可比不上这对儿活雁的心意。   果不其然,徐钰琬见此十分欢喜,侍女也在一旁说起今日荣华大长公主等人和徐母的对话:   “荣华大长公主那话说完,太夫人便让小石子拿了拜贴匣子一看,才知道这两日原先那些说姑娘不好人一个个都巴巴的凑了上来,还有人想要连二姑娘的婚事也一并说了呢!   当初,侯爷出了事儿后,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如今看侯爷好了,又受圣上倚重,又舔着脸凑回来了!真真是不要脸皮了!”   徐钰琬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   “大郎得圣上看重,是大郎的本事,有些人没有这样的本事,便只能想一些旁门左道了。   只不过,他们都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大郎。若无大郎,只怕我早早便嫁于痴傻之人,了此残生了。”   徐钰琬如是说着,却不由得想起当初大郎那笔挺消瘦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幕,只觉得心中踏实。   随后,徐钰琬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庆幸当初大郎那样坚定的保护了自己。   荣华大长公主亲自带人向徐家替魏家下定的消息成帝是第二日才知道,他沉吟了一下,直接封徐钰琬为郡主,准她以郡主规制出嫁。   这道旨意一下来,原本便心里酸溜溜的京中儿郎这下子更是后悔不迭。   尤其是当初的袁家,周世耀倒下后,第一个处置的便是袁家,在经过抄家之后,袁平信直接斩首,其家眷流放三千里。   而就在他们被押出京城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袁二郎闻言,恨恨的对袁夫人道:   “娘!都怪你!要不是你,现在娶郡主的人就是我了!那可是郡主,你怎么敢让她给我当妾?!”   袁夫人面对儿子的怨怼,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若是当初她没有那般倨傲,是不是现在他们一家也不必受这流放之苦了?   袁夫人不由流下悔恨的泪水。   ……   时光如流水,一晃已是金秋九月。   徐钰琬和魏思武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   而赵庆阳也在八月底终于从昌遥归京,一回来便被这个消息炸的目瞪口呆。   “好你个魏思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竟是趁着我和瑜弟不在,起了这等心思!”   赵庆阳一听原委之后,气的便直接提剑揍了魏思武一顿,他当初在徐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就把徐家姐妹当成自己的妹妹了,谁成想他就是出去了一段时间,魏思武那厮便起了心思。   徐瑾瑜这会儿坐在一旁,只是笑着看,也不说话。   魏思武这段时日也没有疏忽练武,二人倒是打的旗鼓相当,可是魏思武今日来此还存着能远远看一眼徐钰琬的心思,自然不愿意和赵庆阳耽搁下去。   “瑾瑜,你以后可得喊我一声姊夫,你也不帮帮我!”   徐瑾瑜悠哉的倒了一杯茶,这才慢条斯理微笑道:   “思武兄,莫急,莫急,庆阳兄如今所为,便是当初我想做而没有做的。”   魏思武:“……”   等二人闹了一通后,这才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喝茶,赵庆阳看着魏思武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魏思武竟然都要娶妻了,啧,估计回去老头子又要唠叨了!”   “庆阳兄这一次差事办的漂亮,圣上只怕另有重赏,届时自有好亲事寻上门来。”   赵庆阳哼了一下,随后将目光放在徐瑾瑜身上:   “我才不要那么早娶妻,除了两位徐家妹妹,我看京中的贵女们,一个个跟风一吹就倒似的,我都怕我一口气能把她们吹倒,太麻烦了!   倒是瑜弟你……我这一进京,便听到不知多少你的名字,你是不是也要好事降近了啊?”   徐瑾瑜闻言却摇了摇头:   “还不曾。”   “不曾,哎呦喂,婶子怎么也不着急?还是因为瑜弟你挑花了眼?啧啧,改明我可要和婶子说说了。”   赵庆阳促狭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将茶碗放到桌子上,平心静气道:   “哦?既然如此,镇国公前两日邀我前去府上下棋,正好我可以与镇国公他老人家提一提庆阳兄的婚事,毕竟,庆阳兄可是我们三人中年岁最长的。”   赵庆阳立刻告饶:   “别别别,瑜弟你可千万莫开尊口!我家老头子现在对你的话,那是和圣上都差不了多少,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赵庆阳几次升官,都和徐瑾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镇国公就差直接给徐瑾瑜腰上拴着挂着赵庆阳的绳了。   赵庆阳深深怀疑,要是瑜弟给他家老头子这话一放,只怕明个他的新妇人选就要定下了。   徐瑾瑜见状,这才轻哼一声。   随后,赵庆阳又说起了自己当初在昌遥的种种际遇,到底是前面经过两次边疆之战,赵庆阳学到的东西不止一星半点儿。   “当时我一手敲山震虎,又反手来一个暗度陈仓,直接便把关键证人留了下来。   后面瑜弟的名单更是一场及时雨,圣上的明旨一出,嘿嘿,你们是不知道那些国之蛀虫被从被窝里拉出来的表情有多么好看!”   若是赵庆阳没有记错的话,还有一个大私盐商,正在和美妾翻云覆雨时,被兵将破门而入,结果直接被吓成了筷子粗细。   不过,幸运的是,他不必为此发愁,左右以后他也用不到了。   总之,这场由赵庆阳一手解决的昌遥盐事,让赵庆阳现在想来,仍然觉得胸腔之中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似的。   赵庆阳这会儿眼睛晶亮,说话声音洪亮,一看便是真的高兴,徐瑾瑜和魏思武也纷纷替他高兴,三人在别院宴饮至夜半,这才睡去。   只不过,这一夜徐瑾瑜睡的并不安稳,他又一次梦到了当初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自己的身体凋零衰败。   楚凌绝不过而立,便已两鬓微霜。   一声鸡啼,徐瑾瑜直接惊醒,可脑中却不由会想起梦中楚凌绝匆匆离开前的一句话:   “大疫来了!”   徐瑾瑜拥着被子,靠坐在床上,不由在心中将这些年自己经历的与青衣人有关的事宜一一分析过去。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奔着耗费大盛国力而去。   若是此前种种事宜没有得到妥善解决,越国吞下宁锦二州,乌国占据凉州,图谋青州,大盛十三州先去四州。   而后,又有周世耀一众乌合之众从盐场入手,从常州开始辐射到腹地的百姓都无盐可吃。   国家动荡,百姓不宁。   若是这时再来一场大疫,那便是君主失德,天要降罪!   前面所有埋下的引线,最终都会逐个爆炸,直到大盛覆没!   徐瑾瑜想到这里,背脊都不由沁出了凉意。   这样的一盘棋,可不是一夕之间便可以埋下的。   若是黎氏余孽被逼上绝路,他们会不会……提前那场大疫?   外面天光尚未放亮,朦胧的晨光照在徐瑾瑜的脸上,徐瑾瑜一时陷入沉思。   这只是一场梦,若不是他知道自己是书中人,他只怕会单纯的一位那只是一场梦。   可是,此时此刻,他清楚的知道,这并非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梦,它或许是未来,或许是下一刻。   还不待徐瑾瑜斟酌好如何处理这件事,成帝便直接派人来请。   赵庆阳带回来了八百万两的盐税让成帝原本便战意勃勃的心一下变得火热起来,他一看到徐瑾瑜便直接道:   “哈哈哈,徐爱卿,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锦、常、连三州兵马已经调遣完成,只待发兵晋州!   探子来报,晋州城中已有骚动,还传出种种谋逆流言,如今那黎氏余孽只怕是撑不住了!”   没有谁比成帝清楚养兵有多么废银子了,大盛十三州,每年只军费支出便有整整五千万两,哪怕是后面周世耀一直克扣,每年也在两千万至三千万。   周世耀贪下的三亿两白银听着触目惊心,可若是让黎氏余孽用来谋国,其远远不够。   如今,周世耀已经死了两个月了,黎氏余孽手里的存银只怕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得不说,打仗先断粮,周世耀一倒,黎氏余孽直接命脉被断,现在那些谋逆流言传出可不是最好的时候。   这只能说明,他们急了!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点头道:   “圣上所言极是,现在正是用兵的好时机!”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抚了抚须,随后他面色一整:   “徐瑾瑜听令,朕命你领平叛大军元帅之职,赵庆阳、魏思武为副帅,张煜为押粮官,陈为民、李寻等人皆由你调遣,明日离京出发,为朕剿灭晋州叛军,朕在京中等你凯旋!”   “臣领旨!”   徐瑾瑜拱手应下,但随后,徐瑾瑜便直起身子,道:   “圣上,如今晋州虽有反叛之意,但若是臣一下子将那么多人带离京中,只恐京中空虚。   故而,臣欲请思武兄,陈大人留京,以防不测,还请圣上准许。”   成帝信任徐瑾瑜,委派给徐瑾瑜的都是与他有几分交集之人,而徐瑾瑜亦是不放心京中没有自己信任的人照看,这会儿君臣二人的出发点倒是出奇的一致。   “徐爱卿是怕黎氏余孽从京中下手?”   “围魏救赵,兵中之事常有。”   徐瑾瑜如是说着,可却眼含担忧的看着成帝,成帝闻言不由心下一暖:   “那思武留下便是,但那陈为民徐爱卿还是带着吧。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连太医院都不如。”   徐瑾瑜摇了摇头:   “圣上,陈大人必须留下,若是黎氏余孽狗急跳墙,陈大人或许还有牵制作用。”   徐瑾瑜如是说着,眼中的担心却并未消散,成帝从未见过徐瑾瑜这般模样,一时也不由慎重起来。   “可徐爱卿你身边岂能无人照看?”   “臣可以借庆阳兄府上的府医,其医术虽逊色陈大人一些,可却也是一位杏林高手。”   黎氏余孽又不是第一次偷家,防着他们总是没错。   若是自己梦中之景当真成真,陈为民或许有奇效。   临别之际,君臣二人絮絮说了许多,直到傍晚,徐瑾瑜才被放出宫。   回到府中,徐母刚好准备好了饭菜,徐远山和徐瑾瑜前后脚回了家,徐钰琬和徐钰瑶两人一个倒茶,一个准备洗手的水。   虽然现在所有人的身份都已经非比寻常,可是这样家人之前温情脉脉的互动,他们从未改变。   徐瑾瑜镇定的和家人吃了一顿饭,今日不知为何,徐母竟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   这会儿,徐母含笑看着众人:   “今日不知怎的,我这心里燥的慌,只有进厨房拿起锅铲才能舒心。”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着道:   “娘这是与我母子连心,正好今日我馋娘做的红烧肉了!”   “好好好,大郎多多的吃些!陈大人可是说了,大郎这身子要好好的补,以后啊,咱们大郎就会越来越好!”   徐母一边说,一边给徐瑾瑜连放了好几块红烧肉。   “对!越来越好!”   徐远山也给徐瑾瑜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笑眯眯的说着。   一旁的徐老婆子也准备动手,徐瑾瑜连忙道:   “够吃了,够吃了,奶可不能再来了!”   徐瑾瑜连忙挡住盘子,逗的众人不由哈哈一笑。   等到一餐用毕,众人喝茶的喝茶,做绣活的做绣活,倒是难得的安逸。   徐瑾瑜喝完了一碗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道:   “奶,爹,娘,长姐,小妹,明日我便要离京了。”   “什么?”   徐母差点儿打翻了手中的茶碗:   “怎么,怎么好端端的便要离京了?”   “圣上有旨,不可耽误。”   徐瑾瑜低声说着,一旁的徐母搓了搓手,喃喃道:   “难怪我今日怎么都心神不宁,原来是,原来是……大郎明日便要走是吧?我给大郎准备些吃食去!”   徐母说着,便风风火火的朝厨房走去,徐瑾瑜并未阻拦,他知道徐母要借此事平缓心情。   而一旁的徐远山这会儿也沉默了一会儿:   “非要大郎去吗?危不危险?要不,让爹替你去吧。”   徐远山见徐瑾瑜没有明说,便知道这次之事非同小可,当下很是担忧的看着徐瑾瑜。   徐瑾瑜倒是轻轻一笑:   “瞧爹您说的,以前那些事儿哪件不危险,我不也没事儿吗?您啊,便不必担心了。   不过,现在家中有您坐镇,我在外面也能放心一些了。”   “唉,大郎啊……”   徐远山叹息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应该如何说,他只低低道:   “好,大郎只管放心,家里的事儿有爹在!”   徐远山说完,却是不由得湿了眼眶,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当初家人送他从军时的感受了。   “好了,爹,我一定早点儿回来!再说,我明个才走,您今日伤怀就有些太早了。”   “你小子——”   徐瑾瑜如是说着,直接让徐远山升起的伤心不舍之意消散。   随后,徐瑾瑜又与徐老婆子她们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但即使回到自己的屋子,徐瑾瑜也并未闲着,而是一连写了三封信,交代小石子在自己走后送出去。   这三封信分别是给魏思武、陈为民和长宁公主的。   凡是大疫,除非在京城爆发,否则绝不可能任其轻易蔓延到京城,故而徐瑾瑜怀疑,梦中的那场大疫的源头便来自京城。   但此时的他,只能请思武兄在京城仔细探查,请陈大人现在开始研究有关疫病的药房。   最后,则是请长宁公主借她行商的身份,来筹备应对疫病之物。   如此种种安排妥当,徐瑾瑜这才沉沉睡去。   他希望自己猜测不会成真,否则那对京城百姓来说,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第250章   晋州, 一处别院内,一个面容平静的青年正在伏案练字,可若是仔细去看, 便会发现他写的乃是春秋时期许穆夫人的《鄘风·载驰》。   他的字迹大开大合,用笔极重,锋芒毕漏,唯有细微之处隐约可见一丝娟秀婉约。   而他如今所写的许穆夫人的名篇,乃是当初许穆夫人嫁入卫国,却一朝得知故国被狄人强占之后,义无反顾前往漕邑时所作。   随着最后一个“之”字收尾, 青年终于搁置了手中笔, 他直起身子, 看向一旁的侍女:   “说吧, 京城那边如何了?”   “回少主,盛成帝暂时该没有意动, 不过……今日辰时由原户部尚书徐瑾瑜亲笔写了一篇檄文。”   侍女如是说到, 若是二皇子在这里,便会发现此女与他后宅中一位暴毙的美妾有几分相似。   少主黎越“嗯”了一声, 淡淡道:   “盛成帝素来倚重他, 此事让他去办, 也属正常。”   “除此之外,晋州相接的锦州、常州、连州三州近来有些过于安静了。”   “哦?周世耀倒了到现在已经两月有余了,他们倒是反应快。”   黎越嗤笑了一下, 一旁的侍女也不由道:   “都是那个徐瑾瑜, 若不是他坏了我们这么多布置, 天权也不会这么快便为主上尽忠了。”   “他可是连祖父观星卜算之后都要忌讳颇深之人,祖父应当在其尚在摇篮之时, 便将其杀死!”   黎越顿了一下,随后漫不经心道:   “说什么天命不可违,现在好了,他百年的谋算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主上此前谋算过三次,那徐瑾瑜乃是天生将星,能杀他者,唯有血脉至亲。   若是那楚清晏听话将徐瑾瑜召回临安侯府,自不会有现在这些事,可惜楚清晏夫妇实在短视。”   侍女如是说着,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也罢,如今城中的兵马粮草可有准备妥当?”   “回少主,按您的命令,已经囤够了足够大军三月的粮草!”   “好,你即刻让人再添一把火,动用天权留在盛朝所有人脉,务必让徐瑾瑜前来与我们对垒。   如今,虽然不是最好时机,可田忌赛马,焉知非福?”   只要徐瑾瑜来了,他便可以将他拖在此处,而京中那些人,黎越从未放在心上。   他怕的,只有那么一个变数。   “是!”   侍女一口应下,看着黎越的眼中满是敬仰。   自从主上在此前种种布置失利之后,惊怒之下,气绝身亡,便是少主一直为他们执掌方向,惊险的避开了危险,比之主上更有甚之,他日他们必将成就大业!   黎越对于侍女的敬仰没有放在心上,等侍女离开后,他抿了抿唇,将方才晾好的诗篇仔细端详,可却渐渐出了神。   那徐瑾瑜当真是他们的克星,还未彻底长成便屡屡坏了他们的大计。   不过,这样也好,否则能到时机成熟,只怕还需十几年……那时候,他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黎越如是想着,眼中闪过了一抹决绝。   阿兄,你既喜仕途,他日便做我一人的臣子吧。   ……   徐瑾瑜并不知黎越也要使一出调虎离山之计,让自己远赴晋州,这会儿已经是他离京的第四日,也不知是否是青衣人要养精蓄锐,他这一次出行倒是一路平静。   这会儿,徐瑾瑜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此前那场梦境,让他如今颇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他自认自己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可是那可是疫病,还是在这样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一想起这一点,徐瑾瑜便觉得头疼。   这样的事儿,他无法告诉圣上,那等怪力乱神之事,且不说圣上会不会信,即便圣上信了,朝廷亦有应对之策,却也少不得人心惶惶,消息泄露。   到时候,焉知不会有更加可怕的事发生。   思武兄和陈大人,是他留给京城最关键的防线,而公主那边……其实徐瑾瑜是有些没有把握的。   毕竟,他信中要求的东西实在太过奇怪,生石灰,中药材也就罢了,还有一批六层细纱制成的挂耳面巾。   虽然他也将图纸画了出来,但也不知公主会不会觉得他是失心疯了。   可到了这时候,公主是最适合采集这些东西的人。   徐瑾瑜想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这还是他头一次离京这么不安心。   但这些时日,黎氏余孽的气焰实在嚣张,檄文发布之后,成帝直接下了明令,镇压前朝余孽。   民间对此事也议论纷纷,随后,黎氏余孽还将此前边疆不稳,导致周边两国屡屡进犯以师氏无德来解释。   又在常州等地宣扬淡食的危害和加入晋州,便可以子子孙孙无常吃盐的言论,一时有不少人心情浮动。   若非是常州兵马早已经驻扎在与晋州交接之处,只怕会有不少常州百姓涌入晋州,成为黎氏手下炮灰。   “邦邦邦——”   赵庆阳在马车外敲了两下,随后飞身进来,笑着道:   “瑜弟这是怎么了?此前咱们去打越乌两国时,你可都没有这般兴致不高,这眼看都快要到常晋州边界了,要不下去跑跑马?”   徐瑾瑜摇了摇头:   “庆阳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方才看到常州镇安军送来的消息,现下并无玩乐之心。”   “镇安军的消息?”   徐瑾瑜随后将信纸递给赵庆阳,赵庆阳还没有看完便直接一拳砸在了车壁之上:   “好一个入晋州者,永世不愁食盐!若不是周世耀一直给他们从各大盐场偷盐,他们哪里来的脸说这些话?!   也不知道常州百姓若是知道,从始至终都是黎氏偷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盐,有会如何!”   当初,赵庆阳在昌遥处置贪官和私盐贩子时,周世耀还未正式吐口,故而虽然朝廷已经先处置了犯事之人,百姓虽然拍手称快,可心里也会起嘀咕。   赵庆阳越想越气,甚至气起了自己当初没有将这件事协调好。   徐瑾瑜拍了拍赵庆阳的手臂,温声道:   “庆阳兄莫气,百姓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们苦无盐已久。黎氏可以用舆论诱惑百姓,我们也自有应对之法。”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微微一笑,冲着赵庆阳低语几句,赵庆阳听了后,不由一乐:   “瑜弟,你这一手怕是要将那些黎氏余孽气的夜里都睡不着了!”   徐瑾瑜只是笑笑,反倒是赵庆阳看了信后,立刻兴冲冲的去外面整顿队伍去了。   他还想要早点抵达常州去看黎氏的笑话!   而另一边,常州镇安军的镇安将军尚毅这会儿也在营中负手转圈,不多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   “将军!”   尚毅连忙一脸焦急的看过去:   “如何,百姓可回去了?”   那副将一脸苦涩的摇了摇头:   “将军,咱们常州最看重的便是子嗣传承,那黎氏余孽说什么淡食会生出痴傻儿,怪物的事儿在常州也曾有过几例,现在是一群年过花甲的老者在前……意图闯关。”   副将顿了顿,看了一眼尚毅,这才低低道:   “他们说,他们这些老家伙死就死了,可是他们要为后代争一条活路!”   副将这话一出,尚毅只觉得一阵晕眩:   “他们,他们这是叛国谋逆啊!按律,按律……”   按律,当斩。   可是,今日来的是一群老者,明日会不会又是青壮?   无论什么时候,人口都是一个国家的基础,便是成帝在这里,也不会轻易下令将眼下这群普通百姓直接屠杀。   尚毅迟迟拿不定主意,一旁的副将却突然福至心灵道:   “将军,算着时间,此番平叛大军的徐元帅可快要到了,此事可以请他来拿主意。”   尚毅听了这话,也不由眼前一亮。   此事涉及一州百姓,他一个武将可没有那嘴皮子可以劝说百姓,可是这位徐元帅不一样啊!   别的不说,听说徐元帅在打乌国的时候,直接给乌国干的换了王,而且新王还对徐元帅那叫一个礼敬有加。   如今这百姓暴动,徐元帅一定有法子。   “你说的不错,这里的情况我已经去信告知徐元帅了,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二人正说着话,小兵便前来禀告:   “启禀将军,徐元帅至!”   尚毅激动的不能自己,连忙对副将道:   “我这样子可还成?这徐元帅来的太快了,咱们快快出去迎接!”   副将为尚毅整了整盔甲后,二人立刻匆匆的走了出去。   而此时,常晋凉州边界之处,一辆低调的马车已经稳稳停住,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起帘子,但见一绯衣少年缓步而出,因为离得远,有些看不大清楚,可是少年那通身的贵气让人不敢生出丝毫怠慢之心。   “常州镇安军尚毅,见过徐元帅!徐元帅这边请——”   等尚毅走到进前,看着徐瑾瑜的脸不由愣了一下,忍不住心里嘀咕:   传言也没有说,这位徐元帅还生的这么好啊?   文能信手撸贪官,武能妙计定边疆,这老天爷真不给人活路!   尤其是这会儿近距离看到这位徐元帅,那可真真是玉质温润到浸透骨子了,让人真想不到他能做下那般丰功伟绩。   “尚将军。”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便直接道:   “尚将军,我们直接去关卡处吧,常州百姓之事,需要尽快解决。”   尚毅还以为自己少不得要先将徐元帅照顾舒服了才能请他出手,没想到他倒是心怀百姓。   “是是是,您这边请。是我无能,叨扰了元帅。”   尚毅打小便活泛,办不成的事儿先认错,便是被罚也不会那么严重。   徐瑾瑜淡淡看了一眼尚毅,没有揭穿,只道:   “无妨,不知百姓可有伤亡?”   “并无。元帅是不知道,前头咱们在常州百姓那儿还是有几分威信的,实在是黎氏余孽用心歹毒,蛊惑了百姓!”   尚毅愤愤的说着,起初百姓可没有像今天这么激烈,实在是那些淡食会生出怪物孩子的流言甚嚣尘上,这才让百姓们心中惶恐不已。   徐瑾瑜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那就好,官民矛盾尚未到不可调节之时,看来还是尚将军治兵有方,抚民有术。”   徐瑾瑜这话一出,尚毅一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元帅谬赞了,都是咱们替百姓们剿了几次匪,这一来二去的……”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走了约莫一刻钟,便看到了这会儿乌泱泱人满为患的关卡处。   而今日负责值守一众兵将这会儿也是焦头烂额,只见一个老者直接就要往兵将的刀刃上撞:   “小老儿死不足惜,只要能为子孙后代谋一个健健康康,小老儿便死而无憾了!   你们都说那晋州是叛逆之人的地界,可是他们有盐啊!我孙媳妇已经怀了三月了,全家都把盐紧着她吃,可是一两银三两盐,实在是吃不起了啊!官爷啊,你就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老者涕泪横流,一旁的老人们也纷纷抹了把眼泪,他们有自愿来此的,也有无奈来此的,可是这会儿老者的话却让他们不由悲从中来。   值守兵将看着这一幕也十分不好受,但这些百姓都是他们曾经豁出命来守护的百姓,他们怎么能看着百姓们自己跳进火坑?   “叔,婶儿,不是咱们不让你们过去,实在是那边去不得啊!过去了,那可是杀头的罪!”   “死就死,好好的孩子,十月怀胎生下来不是死了就是个怪胎,原来不知道也就罢了,现下知道了,我们怎么能让我们的孩子继续过那样的日子?”   “就是啊,官爷,求求你就让我们过去吧!”   “我们这些棺材瓤子也没几年好活了,可是不能看着后辈子子孙孙都是怪胎吧?”   ……   老人们起初还好声好气的说着,但随着一个老人先伸出了手,推搡了一下兵将,接下来像是产生了连锁反应一般,所有老人直接不顾自身安危的开始冲击起了阻拦他们的兵将。   等徐瑾瑜他们到的时候,场面已经乱作一团,方才在徐瑾瑜面前还说常州军民一家亲的尚毅这会儿脸上火辣辣的疼。   “都住手!都住手!这位是京里来的徐元帅,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让徐元帅为你们做主!”   尚毅高呼一声,那些百姓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后,还真的停止了一下,只是他们看了一眼徐瑾瑜后,便又开始不顾一切的撞击兵将。   甭管他是京里来的还是海里来的,他们现在只想要盐!   兵将们碍于这些老人年迈,连手都不敢伸,可奈何老人们这会儿满心满眼为儿孙谋福祉,对于这些视而不见。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一条缝隙。   “快啊!这里可以过去!”   原本便疯狂的众人一下子更加疯狂了,看的尚毅焦急不已,连连看向徐瑾瑜。   徐元帅说他要来此解决此事,怎么还不出手?   却不想,下一刻徐瑾瑜直接高声道:   “尚将军听令,放行!”   尚毅正要应下,随后反应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元帅!这……”   “放行!”   徐瑾瑜看向尚毅,语气冷冽,尚毅见状不由后悔不迭,他这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祖宗,他守了好几日的百姓!   尚毅大手一挥,值守的兵将沉默了一下,选择放行。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一放行,所有人竟是直接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瑾瑜随后才踱步过去,语气冷淡:   “诸位怎么不过了?本帅以令人放行,前方一片坦途,你们便是要带上亲朋也无碍。”   徐瑾瑜这话一出,一干人顿时面面相觑。   明明他们磨了今日的关卡终于开了,可是这会儿他们竟是没有了冲过去的冲动。 第251章   一时间, 场面很是安静,徐瑾瑜缓缓走到那为首老者的身边,声音温和:   “方才我观老人家说话带有几分文气, 大家伙也愿意听您的,想必您在常州也有几分声望。”   原本一众老者看到话事的只是一个少年郎,心中是有些轻视的,这会儿徐瑾瑜这话一说,一旁的尚毅也附和道:   “元帅看人真准,刘老他年轻时曾以一人之力,挑了十个进村的劫匪, 咱们常州人都知道!”   刘老听了尚毅这话, 抚了抚须, 看着徐瑾瑜道:   “元帅大人, 您也不用给小老儿戴什么高帽,这没滋没味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老儿一辈子没怕过死, 可是不能让我那小孙孙一出生就是个怪物。常州之地,唉……”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   “您说的是, 这事儿确实是朝廷做的不好。”   徐瑾瑜这话一出, 刘老不由一顿,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   这少年郎生的那般贵气,看着虽然温温和和的,可是刘老打心眼里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向着他们说话, 却没想到徐瑾瑜第一句便直接认下了朝廷做事不妥。   徐瑾瑜随后平心静气道:   “但如今晋州传出反叛之言不胜枚举, 圣上特命我前来剿灭逆贼, 今日诸位意欲入晋,个中顾忌我心中明白, 但我也应与诸位列清其中利弊。”   徐瑾瑜这话一出,刘老看了一眼众人,随后又和几个老人低语几句,随后道:   “左右也不差这会儿了,元帅大人请说吧。”   “诸位只知那晋州有盐,那诸位可只入了晋州,你们会是什么?”   “我们,就还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呗!”   “就是元帅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换个地方,就不是大盛人一样。”   人群中,众人议论纷纷,一些年轻人也走到近前。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人,慢条斯理道:   “你说的不错,入晋州者,与谋反叛逆者同罪论处。”   徐瑾瑜话音刚落,众人顿时脸色巨变:   “尔等以为尚将军为何这般阻止?只要尔等踏入晋州地界,弓箭手随时有权射杀!”   此言一出,众人直接哗然。   有人立刻道:   “常州无盐,还不准我们自己笑出路了吗?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晋州也是大盛的国土,我们去晋州有何不可?!”   徐瑾瑜淡淡的看向质疑声音发出的方向:   “诡辩的不错,但我不信尚将军及此地兵将不曾告诉过你们晋州如今什么情况。   在明知晋州有逆党谋反叛乱之时,尔等还要加入晋州,此为明知故犯!   依我大盛律,凡谋反或大逆者,皆可斩立决,尔等可有异议?!”   徐瑾瑜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众人不由的低下了头。   “法,法不责众……”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随后徐瑾瑜冷冷一笑,方才还温暖如阳的少年不知怎的,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冽逼人的气势:   “好一个法不责众!尔等也是这么想的?”   徐瑾瑜看向众人,大部分人眼神躲闪,倒是刘老不躲不避,他慢吞吞道:   “徐元帅,我老了,去年我们村十年无子的夫妻俩,好容易怀了,结果……生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我如何能看我的儿孙落到那般境地?”   刘老说着,涕不成声,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哀泣哭声。   随着刘老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一拍大腿,哭喊道:   “哎呦喂!这是不给咱们普通老百姓活路呦!什么大盛律,尽是些逼死人的话!”   这话一出,一些普通百姓又哀又惧之下,眼看着骚动又要开始,徐瑾瑜抿了抿唇:   “诸位莫急,方才说的是入晋州的弊端,当然,这利也不是没有。”   徐瑾瑜话锋一转,一旁刚还有些红眼睛的尚毅都不由诧异的看向了徐瑾瑜,这徐元帅没发烧吧,百姓投敌怎么能有礼呢?   徐瑾瑜等众人安静下来,继续道:   “国法不可违,但若是诸位中有幸逃过射杀,进入晋州,自然可以如晋州当初的风声,食盐随便吃,或许以后也不会为了盐奔波风雨……”   徐瑾瑜的话让众人直接一懵,随后,徐瑾瑜垂下眼帘,淡淡道:   “不过,在这好处之上,我想请诸位想一个简单的问题。常州有大盛最大的昌遥盐场,连诸位都没有盐吃,晋州那据说可以无偿吃一辈子的盐,又来自哪里?那些盐,当真够诸位,乃至子子孙孙吃一辈子吗?”   对啊,晋州的盐从哪里来?   他们又到底有多少盐,谁也不知道!   众人一下子陷入了沉思,而这时有人嘀嘀咕咕道:   “那人家也不至于骗我们普通老百姓啊!最起码,人家说了,过去就给十斤盐,够吃很久了!”   “吾乃朝廷命官,便会骗诸位吗?不妨告诉诸位,晋州的盐,便是他们伙同朝中贪官污吏,从诸位口中夺下的。   他们此时此刻,不过是用从诸位口中夺来的盐,来诱使诸位做他们的马前卒罢了。   朝廷自不忍见这样的事儿发生,这就是吾今日站在这里的原因。但若是诸位执意如此,关卡已开,诸位请便。”   徐瑾瑜说完,便打了一个手势,尚毅等人也纷纷退开,方才严防死守的关卡这会儿毫无阻碍,可是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有胆小之人被吓得慌慌张张的直接逃跑了。   刘老听到这里,也不由面色难看起来,这位徐元帅的话不无道理,晋州离他们不远,从来不是产盐的地方,他们的盐又从哪里来?   可为今之计,他一直放在心上记挂的,还是盐和家里身怀有孕的孙媳妇。   徐瑾瑜自然看出了还在此地犹豫的诸人是何想法,当下直接道:   “当然,既然今日发生了这事,吾也知淡食长久会让人身体不适,故而在得知常州之事后,便已上奏圣上,请圣上准许昌遥盐场的盐专供常州一月,届时盐价自会下跌,意图哄抬物价者,必将自取灭亡。   只不过,信件来回至多需要十日,也不知诸位可能等得了这十日?”   哪里等不得十日了,曾经他们淡食了快三年,现在不过是十日!   众人只觉得生活一下子有了希望,纷纷道:   “十日便十日,三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十日!”   “就是,原来去晋州是去当叛国贼啊,我还是不去了!”   “我听我爷说,前朝的时候,别说盐了,连饭都吃不饱,其实朝廷也挺好的……”   ……   而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徐瑾瑜和赵庆阳对视一眼,赵庆阳直接将方才在人群里挑唆的两人抓了出来,一时惹的众人惊呼:   “这是咋了?好端端的,官爷怎么抓了二虎子?”   “就是,大牛一向老实,官爷您……”   二虎和大牛这会儿也连忙道:   “就是啊!官爷,我们可没有犯事儿,您好端端抓我们作甚?”   “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您不会是因方才的事儿,报复我们吧……”   徐瑾瑜闻言冷笑一声,随后走过去,赵庆阳直接卸了两人的下巴,以防不测。   徐瑾瑜直接抬手在他二人的脖颈处一撕,但见一张人皮—面具飘然而落。   “嘶——他不是二虎子!”   “他也不是大牛!”   “我说怎么他们家悄悄的要往晋州搬,结果最后闹的一个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们这是骗大伙儿去送死啊!”   随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凑出这二人两月前都曾出过一趟远门的事实,只怕从那时候,真正的二虎子和大牛就已经被害了!   而徐瑾瑜眼看众人群情激奋,也直接负手朗声道:   “诸位,谋逆之人诡计多端,但我更相信诸位的眼睛是雪亮了,自今日起,凡有如此二人的可惜之人,诸位皆可报官,查实之后,皆赏盐十斤!”   徐瑾瑜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昂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热火朝天,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尚毅在一旁看的傻眼了,不是,这些百姓这就走了?   他们之前不是还以命相逼吗?   尚毅还懵着,人便已经去的七七八八了,而一旁的赵庆阳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瑜弟,看来我在处理此事上还是有些欠缺,幸好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徐瑾瑜闻言摆了摆手:   “庆阳兄这是哪里话,圣上派你前来,乃是为查昌遥盐场之事,事后料理事宜,本应是常州知府之责。   只不过,此前常州知府才被更替,新任知府还未彻底建立威望,如此才给了黎氏钻空子的机会。”   赵庆阳闻言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考虑到之后安抚常州百姓之事,一时兴致不高。   而一旁的尚毅回过神后,这才有些稀奇道:   “下官等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有见百姓松口,怎么您的话他们就那么听。”   尚毅说起这事儿,还有些委屈。   他此前也和常州百姓算是军民一家亲,谁成想竟然因为盐闹的差点儿反目成仇了。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不过是百姓们也并非真的是非不分罢了,他们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是好好的活下去,可奈何……总有人要用这些最无辜的百姓做筏子。”   徐瑾瑜轻轻一叹,看向不远处的晋州。   也不知如今晋州城中的百姓如何了。   随后,徐瑾瑜与几位值守的兵将说起晋州近来的异动。   而一旁的赵庆阳调整好心情后,冲着尚毅拱了拱手道:   “尚将军,又见面了。”   当初,赵庆阳能那么快将一干贪官污吏绳之以法,离不开这位尚将军的鼎力相助,二人也算有些交情。   这会儿尚毅也连忙回了一礼:   “我就说方才是何人那么俊的身手,原来是赵大人!”   赵庆阳此前一路来常州遭遇多次刺杀后,自然少不得做些掩饰,还是方才赵庆阳那熟悉的声音,终于让尚毅认了出来。   旧友相逢,自是欢喜。   赵庆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瑾瑜,不由小声道:   “尚将军啊,您快别听瑜弟谦虚了,我前头那些三脚猫的本事,都是这些年跟瑜弟学的。   今个这事儿,瑜弟也告诉我了,可是吧,就算瑜弟说了怎么做,但那些挑唆之人的话有多刁钻你也看到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先直接开关卡布下疑云,随后恩威并施让百姓心悦诚服,如此种种,换成是他一时半刻也应对不来。   尚毅早就知道徐瑾瑜的大名,可他却不像赵庆阳近距离观察,这会儿一下子支楞起来,立刻道:   “那是!徐元帅两次赴边疆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就是这宁州之战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赵大人,听说你一直跟着徐元帅,前头没有机会,今日好好与我说一说呗。”   转悠回来的徐瑾瑜,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幽幽看向赵庆阳。   他这个正主还在呢,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儿吃他的瓜!   赵庆阳也看向徐瑾瑜,连忙整了整面色:   “咳咳,那什么,咱们先回营中商议晋州之事吧,其余之事,不着急。”   尚毅也发现了一旁的徐瑾瑜,摸着脑袋笑了笑:   “赵大人说的对,其余的事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徐瑾瑜沉默了一下,有些没眼看。   这两人是当他有目盲之症不成,还用口型做了一个抵足夜谈……啧!   赵庆阳看着徐瑾瑜面色松快了几分,心里也不由一松,随后三人回到营中,徐瑾瑜问起晋州之事后,尚毅立刻道:   “徐元帅,晋州在三日前便已经直接闭城,当时里面倒是传出了一阵喊杀胜,但最后晋州城墙上还是换了人。   根据斥候探查,目前晋州之中驻军约有五万兵马,这五万,对于晋州来说,着实不小了,也不知是如何集了这么多人。”   尚毅如是说着,不由叹息一声。   晋州乃是圣上的母族,又在腹地,谁能想到竟然早早便有人在此处筹谋起来,以当时晋州的守备,自然无法和突如其来的黎氏余孽的军队抗衡。   可徐瑾瑜却清楚,这怕是锦州的疏漏,偌大的锦州,千沟万壑,本时大盛的屏障,可奈何左边一个窟窿泄给越国,右边一个窟窿让晋州有了可乘之机,以至于到了现在让大盛陷入被动的局面。   纵使这些疏漏被探查补上,可却也是为时已晚了。   “只有晋州府城如此吗?”   尚毅点了点头,徐瑾瑜想起自己问过值守兵将,有关晋州异动之事,并未蔓延至晋州周边郡县……黎氏仿佛只准备占据晋州这块腹地,负隅顽抗。   可是,根据徐瑾瑜这些年和黎氏打交道的经验,这只怕是缓兵之计。   他们在此闭城,便如同一个亮堂的靶子,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注意,为的不过是暗度陈仓。   不过,徐瑾瑜对这事儿早有预料。   “尚将军,本帅命你即刻与锦州、连州二州兵马,共同向晋州府城推进!”   “是!”   尚毅早就在晋州搞出这种骚操作的时候,便有些忍不住了,这会儿他直接一口应下,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五日之后,原本晋州府城外散落的参与黎军丢盔弃甲而逃,三军并行,不过五日,便已经兵临晋州城下!   与此同时,晋州城内,黎越依旧有条不紊的练字,一旁的侍女一脸焦急,可却只能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黎越这才开始净手,侍女一边侍奉,一边道:   “少主,徐瑾瑜带着大军已经打到城下了!他们来的太快了!”   原本常州百姓便是他们准备拖住徐瑾瑜的第一步,可是派去的人实在太过无用,那些本应当做炮灰的常州百姓,竟然直接被他劝了回去。   谁料他上午刚到常州,下午三军便开始攻占周边郡县,完全不给他们一丁点儿反应的时间!   “来就来了,急什么。开阳啊,你没事儿也练练字吧,你这心性有些浮躁了。”   “好少主,属下倒是想要心平气和,可是那徐瑾瑜开始汹汹,属下实在害怕……”   “怕什么?他们来就来,让人把李家人直接挂去城外,除非盛成帝想要他母族血脉尽断,否则徐瑾瑜绝不敢轻举妄动。”   “是!”   开阳即刻去办,黎越则缓步走到窗外,他斜倚窗台,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徐瑾瑜来了,他的阿兄应当也近了。   算算时间,他已经数年没有正儿八经看到阿兄了。   徐瑾瑜,这一次,成王败寇,你终究算不过我。   “报——”   小兵直接冲进来禀报:   “元帅!晋州城上挂了百余人,据说……他们都是李氏一族的族人,是否继续攻城,请元帅示下!”   小兵这话一出,尚毅直接一掌拍在桌子上:   “卑鄙!”   而一旁的锦州抚宁军的抚宁将军孙致闻言也不由皱了皱眉:   “虽然卑鄙,可却行之有效。那可是圣上的母族,若是不管不顾,只怕圣上……”   孙致看了一眼徐瑾瑜,圣上派这么一个少年郎过来时,他本是有些不情愿的。   可是,那武安侯连夜过来给他上了一课,他心里才勉强有些信服。   到了如今这样两难之地,他又会如何选?   徐瑾瑜方才正在喝茶,这会儿他慢悠悠的将茶碗放回了桌子上,随后道:   “告诉那黎氏余孽,本帅欲用一人来换,他若是不愿,本帅便用此人祭旗。”   徐瑾瑜这话一出,尚毅和孙致不由一愣,一旁的连州平泰军的平泰将军高烨直接道:   “元帅,那可是百余人,黎氏余孽又不是昏了头了,怎么会换?!”   更何况,只要有那批李氏族人,他们和黎氏只有硬耗的份儿!   徐瑾瑜笑而不语,赵庆阳在一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也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而后,一个做陈为民寻常打扮的人直接被推到了三军阵前,绑在了一根柱子之上。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黎越的耳中,素来沉稳的黎越听了这个消息后,直接将手中的毛笔丢在一旁,疾步向城墙而去。   他先是快走,随后很快便改成了跑,等被城墙上的秋风一吹,黎越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耳边是李氏族人痛苦的□□声,可是黎越却充耳不闻,他愣愣的看着原本的人影。   “少主,杀了他!主上说过,我们的基业只怕会从他手中毁去!杀了他,您他日便是……”   下一刻,一向情绪稳定的黎越直接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刃在开阳的脖颈间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洇红了雪白的剑锋。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谁说伤他,人头落地!”   “次啦——”   一声过后,黎越收剑入鞘,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身影,吩咐道:   “让人把李氏族人拉上来,丢进牢里。”   开阳捂着脖颈的伤口,沙哑颤抖的应了一声是,黎越脚步一顿,将袖中的素帕递给她:   “这一战,主战场不在这里。”   黎越的话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慰,而开阳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失神。   可即便如此,少主也会为了那人不顾他们的大计,那人当真值得少主那般吗?   她在花楼这么多年,见过的所为情爱不胜枚举,那人对少主从未有过半分情谊。   而今正值秋日,有道是秋雨绵绵,黎氏族人刚被投入大牢没有多久,天空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过半个时辰,暴雨倾盆而下,黎越却再一次不顾开阳的劝阻登上了城墙。   “这么大的雨,他怎么还在哪里?徐瑾瑜!你好的很!”   “传信徐瑾瑜,问他,他要的人我都已经安置妥当,我要的人也得好好的给我送过来!”   黎越一掌拍在湿漉漉的砖石之上,看着那被绑在阵前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第252章   开阳撑着伞, 出神的看着那被绑在盛军阵前的“陈为民”,突然觉得浑身一寒。   她突然发现,主上当初所有的推算都在此刻, 一一应验。   天生将星徐瑾瑜,此刻兵临城下。   必亡黎氏者陈,此刻成了要挟少主的软肋。   开阳抿了抿唇,随后眼神渐渐变得飘忽。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当初,主上之所以放过“陈为民”,便是以为那时的他, 姓穆不姓陈。   可兜兜转转, 他最终还是成了亡黎者。   而另一边, 屋外雨落纷纷, 弹珠错节,徐瑾瑜听着雨声, 将之前没有看完的前朝风俗志细细阅读。   “元帅!黎氏余孽传信过来了!”   尚毅急急走了进来, 徐瑾瑜头也没抬道:   “告诉他,不见李氏族人, 外面那人便会一直绑在三军阵前。”   尚毅不由摸了摸脑袋:   “嘿, 我还没说呢, 元帅就知道黎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徐瑾瑜只是勾了勾唇,他本不想用陈为民威胁黎越,从陈为民的口中, 他知道黎越对他可能会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 用陈为民来算计黎越, 对其来说是一件残忍至极的事。   可自他来到常州之后,黎越的种种所为, 不惜用常州百姓,用李氏阖族来布这棋局之时,徐瑾瑜便已经准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了。   尚毅嘟囔了一句,见徐瑾瑜没说话,他又道:   “不过,元帅,当真让那人就那么绑着吗?要是淋坏了,黎氏余孽能罢休?”   尚毅也不知道元帅从何处摸到了那黎氏余孽的老底,没想到,那黎氏余孽还真是一个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人!   “就是要他淋坏。”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   “尚将军只管去传话便是。”   毕竟,那可不是真正的陈为民。   出身东辰书院学子的风仪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学会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尚毅直接应下,转身离开,徐瑾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继续慢慢往下看去。   突然,他动作一顿,直接坐直了身子,扬声让人请来了赵庆阳。   赵庆阳来的很快,他虽然撑着伞,却也裹着一身浓重的凉气和水汽。   一进门,赵庆阳便自觉的去一旁的角落将寒气最重的斗篷卸下,纵使如今瑜弟已经成功拔毒,可是小心总无大错。   等赵庆阳坐定后,徐瑾瑜方才煮的茶也已经好了,赵庆阳端着温热的茶碗,笑着道:   “瑜弟此时请我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徐瑾瑜笑了笑道:   “庆阳兄,今日我翻看前朝风俗志时,偶然看到一则民间故事……”   那故事是有些老掉牙的佳人才子的故事,只不过佳人身份高贵,乃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偶然在外出时,与一书生一见钟情,之后书生高中,求娶公主,二人倒也是琴瑟和鸣。   奈何朝廷气数将近,叛军攻入京中,权贵乱做一团,还是公主告诉书生,宫中有一条逃跑的密道,二人约定趁乱逃出。   故事的结尾当然是二人双宿双飞,可徐瑾瑜却注意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庆阳兄,依你之见,皇宫之中,当真有密道吗?”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冥思苦想片刻,这才摇了摇头:   “我并未听我家老头说过,再说,圣上和先帝登基以来,社稷安稳,自然不用考虑密道。”   “可前朝却不尽然。”   徐瑾瑜如是说着,看了一眼赵庆阳,赵庆阳随后眉头拧起:   “瑜弟是说,黎氏余孽可能会从密道入手?”   “庆阳兄不觉得这一次我们推进的太快了吗?只怕,这里并不是主战场。”   况且,那一次整顿京城之时,那些罪魁祸首跑的实在太快了。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神情开始凝重起来,随后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太祖登基之后,直接占据了原本黎氏的皇宫,可那到底也是黎氏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里面若有暗室密道,只怕他们是最清楚的。   随后,徐瑾瑜和赵庆阳对视一眼,徐瑾瑜直接起身:   “我这就给思武兄去信!”   信中,徐瑾瑜直接请魏思武和成帝细问皇宫构建之事,另对京城扩大范围至城外搜查。   除此之外,徐瑾瑜想起圣上如今为数不多的子嗣,他又加了一笔,请思武兄替他关照一下信兄。   宫中诸皇子,大皇子虽然出身不好又体弱,可其心计深重,自有自保之法。   二皇子乃是贵妃之子,天生贵重,自然可以安稳度过劫难。   而最不让徐瑾瑜放心的,却是当初无依无靠便回宫的信兄和曲姨了。   徐瑾瑜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将这封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回京中。   而晋州府城中的黎越没有坚持过一个时辰,便直接冒雨让人将所有李氏族人带了出来。   天沉云低,乌压压的黑云覆压百余里,黎越一身玄色滚金边的长袍,面色阴沉的坐在撵子之上,只有明灭不定的电光映亮天空之时,才能隐隐窥见他的面容和衣袍的金光。   但即使如此,而今黎越举手投足间,已经带上了属于曾经皇室的霸气尊贵。   他那双冷玉般的手,这会儿正一派威仪的搭在椅臂之上,风雨大作,一旁抬撵的侍从被吹的脚下不稳,颠簸不已。   “都抬稳些!颠了少主,你们的贱命便不必留了!”   开阳冷声呵斥,黎越只抬了抬手道:   “好了,走快些,这雨还有的下。”   若是阿兄有个万一,必将是他此生憾事。   开阳张口无言,但随后又沉默下去。   其实,这种小事少主何必来此?   这次交换,黎越要求在晋州城外五里之处,且盛军必须退至二十里外,但直接被徐瑾瑜驳回。   最后,在一番纠缠之下,二人决定各自距离的五里之处作为交换处。   而等黎越到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昏黄的油纸伞下,那一抹如同烈火般的绯色身影,风吹衫动,少年的身影如同一团火,在他眼中跳跃燃烧,烧的他怒火攻心。   黎越缓缓走下撵子,从开阳手中接过伞,二人遥遥对视,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立于这天地之间。   两位执棋手,终于在这一刻真正面对面的看到了彼此。   大雨让彼此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就连声音也在轰隆的雷声之下,难辨非常。   天地在这一刻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黎越才道:   “换人吧。”   两方的旗手用旗语一番交流之后,徐瑾瑜终于让人将躺着的“陈为民”直接抬出来放到了不远处。   而黎越看到这里,直接面色微变,但还是沉着脸,抬手让人将李氏族人推出来。   双方在指定地点彼此交换,开阳带着一众叛军压着李氏族人,终于走到了交换之地。   随后,两支队伍在旗官的指示下,开始进行交换。   但“陈为民”只有一个,所以在大部分李氏族人被送过来后,“陈为民”这才被抬了过去。   开阳和盛军陌生的领队目光彼此对视了一下,很快,李氏族人便只有剩下的一两个了。   而陈为民也已经到了开阳的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开阳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刀落,直接一剑将担架上的“陈为民”捅了一个对穿!   “亡黎氏者陈!现在陈氏子已死!”   随后,开阳直接振臂一呼,语气冷冽:   “诸将随我杀!杀了徐瑾瑜!破了盛朝江山气数!”   “杀杀杀!”   “冲!”   叛军直接拔刀冲了上前,而那陌生领队口中直接发出了赵庆阳的声音:   “瑜弟所料果然不错!兄弟们,撤——”   赵庆阳一声令下,兵将直接带着李氏族人按既定路线撤退,开阳见势,乘胜追击!   这一次为交换而来,双方所带兵马都是少之又少。   而此时,离那么绯色身影也越发逼近,自有骁勇善战的兵将直接冲杀上去,谁能想到,下一刻一声震天巨响响起!   “轰隆——”   与此同时,电闪雷鸣,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一幕,一道闪电直接映亮天地,细细密密的雨丝如同一根根银针,扎的开阳直接透心凉。   就在刚刚,她的同伴在她眼前炸了个四分五裂!   断裂的手臂骨碌骨碌滚到了开阳的脚下,而不远处的徐瑾瑜却从始至终都不曾动过分毫。   他明明是有恃无恐!   可开阳却为眼前一幕,心底一片冰凉。   这就是连主上都要避其锋芒的天生将星啊!   “天要亡我!”   开阳大喊一声,一咬牙,道:   “撤!快撤!”   可是,此前赵庆阳等人的撤退路线本就是有意将他们引过来,这会儿又是两声轰鸣,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   而远处的黎越却是早早便跌跌撞撞的跪倒在了那已死的“陈为民”身侧,他的脚下是被吹落的油纸伞,玄衣之上的金光也早已黯淡无光。   哪怕是不远处手下之人不断被炸得四分五裂,也难以让他分神!   “阿兄,不——”   一声响彻天地的哀恸之声响起,黎越的面上满是水迹,让人不知是雨是泪。   而开阳这会儿正带着残余兵将奔来,她看到站在“陈为民”尸身旁的黎越,连忙冲过去,抓住黎越的手:   “来不及多说了!少主快走!此地有诈!”   开阳早就已经想好了,她是少主如今最倚重的属下,那陈为民与少主已经数年未见,少主只不过是念及旧情罢了。   可只要人死了,断了这后顾之忧,自己再诛杀徐瑾瑜,辅佐少主登基,将功折罪,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那徐瑾瑜实在奸诈非常!   否则,此时狼狈窜逃之人,便不应是自己了!   随后,开阳一声胡哨,一匹骏马飞驰过来,开阳直接带着黎越上了马。   可下一刻寒光一闪,开阳的身体便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马上落了下去,在开阳绝望的目光中,黎越直接反身回去寻找“陈为民”的尸身。 第253章   阿兄。   阿兄!   黎越在马上的呼吸越发急促, 他死死的盯着那个躺在地上,被暴雨冲刷,却毫无生息的身影, 狂奔而去。   当初,也是这么一个雨夜。   娘去找爹却一去不回,她等了三天三夜,最后饿的受不了,只能在泥地里找能吃的草根。   那时年纪小,不知道躲雨,还是穆阿娘趁着下雨洗衣服, 出来摘两个皂角时, 这才看到被水淋的湿漉漉的自己。   她将自己带回家, 给她烧热水, 换了阿兄以前的旧衣,还给她吃了满满一碗的稀粥。   “月月以后就留下来吧。”   “也好, 给衡儿做个伴儿。衡儿, 以后你就是哥哥了,可要好好照顾妹妹!”   “我有妹妹了?妹妹, 要叫阿兄!”   那一夜, 她吃的饱饱的, 呼吸间是皂角的香气,在爹娘走后多日,终于得以安寝。   纵使多年以后, 她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那一夜的安心, 才是真真正正支撑她一路走下来的支柱。   可现在,她仅有的支柱, 塌了。   黎越翻身下马,雨水飞入眼睛里,让他又蛰又疼,但他却三步并作两步,将那具尸身抱起。   “阿兄,回家,我们回家。”   其实,最开始,他只想要和阿兄过无人欺压的日子罢了。   黎越走的深一脚浅一脚,而这时,方才散去的盛军已经直接围了过来。   兵刃在这一刻迸发出刺眼的寒光,兵将们步步紧逼,直到将黎越围了起来。   可是,黎越却目不斜视,他只是看着不远处,撑伞而来的少年郎君。   “徐瑾瑜,你满意了?明明,他曾经那么信任你,帮你,助你,可我没有想到……你竟也是如此卑劣之人。”   “阁下这话便有失偏颇了。”   雨滴顺着伞檐落下,少年的声音依旧温润如水:   “宁州,锦州,凉州,晋州,常州……不知多少百姓因为阁下一己私欲家破人亡,究竟是谁更卑劣?”   “那些人又关我什么事儿?我孤苦无依,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从未助我!只有阿兄,只有阿兄他们。”   “若你是普通百姓,甚至是一方悍将,你说这话,我挑不出理。穷则独善其身,将者谋胜不择手段。   可你黎氏是为谋国。因为百姓与你无关,你们便用他们的血肉为你们铺平脚下之路,你们究竟是在复国,还是造孽?   况且,小小稚儿却能在你父母双亡之后,等到被穆家收养……你又怎知,是否有隔壁人家为你轻掩屋门护你一夜安宁?你又怎知,是否是邻家的大黄狗吓退了心怀叵测之人?”   徐瑾瑜语气平淡,可却句句质问,黎越抱着“陈为民”的尸身,却不禁后退一步。   他虽早慧,可是当初年岁太小,他已经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可徐瑾瑜这么一说,他似乎想起当初他真的听到门响动的声音,他当初吓得缩在柜子里,一觉到天明。   有似乎真有那么几声洪亮的犬吠响起,他又怕又惧,却也一夜安好。   可是,他在回到太孙手下后,曾亲自下令,屠村。   “徐瑾瑜,你究竟如何知道的。”   黎越终于冷静下来,他差一点儿便陷入了徐瑾瑜的言语陷阱: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黎越无愧天下,而今不过是成王败寇!”   “你出生的村庄被人屠村的命令是你下的吧?那你以为,此间种种,我又从何知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之所为哪怕是与你自幼长大的阿兄都觉得罄竹难书,你敢对着他的尸身发誓,你无愧于他吗?”   “原来,原来如此……”   黎越冷不防,只觉得冰冷的面上有热意滑过。   阿兄。   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知道阿兄心向仕途,又怕祖父对他起了杀心,故而在祖父刚一过世,便不顾京中突然戒严,不惜暴露他们暗藏京中的势力,送他离京,让他改头换面,又给他新的身份,使他得以入仕。   可没想到,当初种种,换来今日背叛!   可即使如此,黎越也没有选择放下“陈为民”的尸体,让他泡在冰冷的泥水之中。   黎越喃喃几句,随后看向徐瑾瑜,他突然道:   “徐瑾瑜,你以为你赢了吗?今日我若是有丝毫差池,盛成帝也得与我陪葬!”   黎越这话一出,赵庆阳直接将手中的剑刃压了下去,几滴被水冲淡的血也落了下去。   徐瑾瑜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样子,淡淡道:   “那我们,拭目以待。陈大人说你素来早慧,我不妨告诉你,今日之事中,有一事是假的,接下来的时日,你可以好好猜一猜。”   “来人,将叛军首领压下,派兵即刻镇压晋州府城叛军!”   徐瑾瑜看着黎越被压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黎越此人着实重情而又凉薄,偏执而又狂妄,也难怪陈大人要离开他了。   不过,今日种种布置,也正是因为徐瑾瑜看穿了黎越的性格弱点。   他赌黎越会亲自来。   既然来了,那就不必走了。   当初,徐瑾瑜从陈为民口中得知,陈为民之所以会在京中戒严之时被青衣人使计送出,是因为前朝太孙已死,这才被送出京。   可或许陈为民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保护之意,对于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来说,这丝保护,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接下来,这一仗,打了整整七日,群龙无首的叛军终于在七日后尽数缴械投降。   他们之中,有曾经逼上梁山的平民,也有穷凶极恶之徒,此前有黎越在尚能镇住,可黎越被俘之后,他们纷纷要争首领之位,可利益之争岂能平顺。   晋州城有八门,他们彼此各自为政,很快便被逐个击破。   尚毅兴冲冲的冲进主帐:   “启禀元帅!晋州府城战旗已下!”   徐瑾瑜微微颔首,可却并无多么高兴,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稳的。   不过尚毅神经粗,这会儿高兴道:   “怪不得大家伙都喜欢让您带着打仗,我这辈子都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元帅,您是不知道,那晋州府城的库里,现在堆了满满一库的盐和粮草!”   尚毅连比带划,语气激动的说着。   逐个击破,势如破竹!   这一仗,对盛军来说,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徐瑾瑜被尚毅吵到了耳朵,他不由揉了揉眉心,道:   “尚将军此番功劳匪浅,他日回京我会如实呈报圣上,粮草在清点数目后,我会禀告圣上,分给此番来此的三军。   不过此战虽胜,但晋州知府殉国,晋州百姓仍然需要安抚,故而还请尚将军费心调度,莫要惊扰普通百姓。   另,晋州城中那些当初从昌遥等盐场贪墨的官盐,一律不许轻举妄动。   我会派属官将其记录在册,过些时日将是盐贩来此运盐之时,这个关头还要尚将军操劳,不可出现差错。”   尚毅一听这话,高兴的眉开眼笑,他干脆的应了一声是,便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徐瑾瑜随后让他退下,晋州虽平,可其还需善后。   尤其是那批盐,常州百姓苦盐已久,这批盐可解燃眉之急,但却不能随意售卖,否则原本便被哄抬而起的盐价只怕会跌入谷底。   可盐政乃是国之根本,不可轻乎,此事也需要徐瑾瑜彻底筹谋妥当才能离开。   然而,突入起来的一封密信让徐瑾瑜不由变了面色。   彼时,赵庆阳正察觉徐瑾瑜近日心情有异,不惜牺牲自己那张浓眉大眼的俊脸和徐瑾瑜玩下棋贴纸条的游戏。   可谁成想,徐瑾瑜看了过信后,原本闲闲捻在指尖的棋子直接砸在了棋盘之上。   这可是下棋大忌!   可还不待赵庆阳说什么,徐瑾瑜便直接站了起来:   “庆阳兄,即刻整队回京!京中,出事了!”   徐瑾瑜还从未有过这样焦急的面色,赵庆阳连忙一边起身,一边道:   “瑜弟,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瑾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道:   “京中,大疫。”   赵庆阳一听,只觉得一阵晕眩,随后几乎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而徐瑾瑜在经过一瞬的紧张之后,却突然安定了下来。   他甚至有条不紊的将接下来的晋州事宜安排一一写了下来,请尚毅等人共同执行。   而赵庆阳的动作也极快,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调度结束,他沙哑着声音道:   “瑜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快些回京吧。”   徐瑾瑜也没有含糊,直接与尚毅等人告辞后,便上了马车直奔京城而去。   这一路上,心情抑郁的人从徐瑾瑜换成了赵庆阳,赵庆阳不由苦笑:   “瑜弟,你是不是早知便会如此?”   徐瑾瑜将手里由长宁公主送出来的书信看过后,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道:   “从一开始,黎氏余孽便没有想要真正与我们交战,他们的目标便是京城。   晋州乃是腹地,没有任何补给,且周世耀也被我先一步处理,他们却在没有后援之时,这般嚣张本就是不正常的。   而京城,恰恰是他们的最好目标。只要京城乱了,师氏无人,届时举国无首,才是他们浑水摸鱼之时。”   徐瑾瑜如是说着,赵庆阳不由攥紧了手掌,直接便要提剑冲出去:   “我这就砍了他去!”   “庆阳兄,我既知道,便不会没有准备。黎氏余孽牵扯甚广,还需请圣上定夺。”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眼睛突然有光芒一亮:   “瑜弟当真有安排?瑜弟怎么知道……”   “我说是梦,庆阳兄信吗?”   徐瑾瑜如是说着,赵庆阳却不由道:   “瑜弟就知道逗我!”   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他可是说实话,奈何庆阳兄不信。 第254章   赵庆阳因为徐瑾瑜的话, 得到了一丝慰藉,随后又道:   “也不知瑜弟的安排,可否足够我们支撑到回京。”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 道:   “应是足够的。哪怕是我,面对大疫也只有眼下仅有的法子可以使用。”   徐瑾瑜随后将长宁公主递出来的书信交给赵庆阳:   “此前,我已经请公主购置了防治疫病的草药,石灰粉等,虽然如今只有半月有余,但公主已经准备了足够京中人使用的物资。   其余之物,可以由周边府城调度, 正所谓, 一方有难, 八方支援, 更何况那是京都。”   徐瑾瑜缓缓的说着,大概是徐瑾瑜平静的语气感染了赵庆阳, 赵庆阳听后也终于松了松绷紧的身体。   而此时, 京城之中,百姓不事生产, 家家闭锁门户, 只有面巾覆面的兵将正在每家每户的门外撒着石灰粉。   纵使这会儿天已经凉了, 可几乎所有人家都在门口挂着驱病的艾草。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日了。   而从三日前,一家医馆便聚集起了起了一群高热,咳血的病患。   不管大夫用药还是施针, 那高热始终退不下去, 于是大夫不得不请出了自己早就已经停医的师父。   可谁料那老大夫只搭了一下脉, 便直接变了脸色,一边喝令人不得随意走动, 一边关了医馆的门。   这么一来,自然惹的病患不满,还引来了金吾卫,大夫隔着门对金吾卫将军道:   “大人!馆内有疫症病人!”   疫症二字一出,医馆内的所有人直接炸了,有一抱着三岁小儿的妇人直接不顾一切的朝外冲去:   “我儿就是吃不下饭,他没有疫病,不要让他在这儿!不要让他在这儿!”   可疫病之下,谁也不敢轻乎,金吾卫先封锁了医馆,随后立刻进宫禀告成帝。   成帝听了这话,当机立断下了禁令,疫病不除,京城只进不出,由魏思武派人驻守皇宫,陈为民即刻入宫伴驾!   京中之人,若有造次不服者,一应斩首示众,京中供给一应由专人运送……   等一条条命令飞出去后,成帝整个人才像是脱力一般靠坐在椅子上,他并未选择出京避险,一是这鼠疫来的太突然,只怕京外还有别的阴谋,二则是这些年大盛的动荡实在太多了,他身为帝王若是不能以身作则,京城只怕真要动荡起来。   成帝绝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儿。   而成帝万万没有想到,徐瑾瑜当真料事如神,他留下的后手全部都被用上了。   而彼时尚在郊外的长宁公主也毅然决然的带着一批物资入宫,成帝本不许她入内,还是长宁公主说那批物资乃是徐瑾瑜离京前要求的,这才得以入内。   京中突发疫症,不管是草药还是消杀驱毒之物都不够用,长宁公主的到来如同一场及时雨。   成帝心中不由有些感叹,那前朝太孙确实算无遗策,可天怜大盛!   因为成帝及时下了命令,再加上长宁公主带来的物资,京城之中虽然戒严,但并未有混乱之举。   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疫病,京中特设庵庐,以此来隔离染病之人。   但即使如此,京中染病之人的数量却在与日俱增,不过短短三日,新起的二十座庵庐便已经住满了人。   陈为民自知自己身份有疑,索性直接亲自进入庵庐,仔细观察与染病的病患的病情,及时做出应对。   而他也发现了长宁公主带来的那批物资里面,面巾的神奇之处。   庵庐之中,有那性子急躁的大夫不愿意用面巾覆面,结果不到两日便病倒了。   反而是那些坚持使用面巾的大夫却只有个别染了病。   随后,长宁公主还按照徐瑾瑜信上的法子,请大夫们将用过的面巾蒸煮,提高利用率。   除此之外,长宁公主此前独特的商业天赋在此刻也展示的淋漓尽致,她配合京兆尹调度京中药粮,对于临时被留在京中的普通百姓,直接开了别院并供应米粮请他们住下。   因为她考虑细心周到,故而这次突入起来的疫病并未导致京中太大的动荡。   与此同时,陈为民经过仔细诊断,断定这次疫病的病原为鼠疫。   可京中此前戒严不说,对于老鼠的防治也是很有一手,且此前京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发生,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故而排查鼠疫之源,也成了当务之急。   魏思武直接找上成帝,要求在宫中开始查找有无密道之地。   城外现在是出不去了,但可以从内往外。   而这两日,宫中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都染了疫病,现在都留在他们的宫中。   成帝心中焦急,却也知道此事必须立刻下决心:   “可,思武你觉得应该让谁来搜?”   京中这般情状,自不可带兵入宫大动干戈。   但成帝能相信的人,太少了。   “舅舅,我亲自来。您曾庇佑我与长姐,今日我为您探查宫中。”   成帝一时动容,随后他道:   “你这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呢,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这是长姐唯二的血脉,成帝自不会看着他冒险,现在宫中也有几处疫点,不可轻乎。   成帝最后还是召了林寒肃来搜宫,可让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真的在如今二皇子的鸿安宫中搜到了一条被打开了的密室入口!   而等二皇子宫中之人仔细回忆之后,才想起那间屋子曾经有一位来自民间美妾住过,只不过之后她突然暴毙而亡,死相惨烈,于是那屋子便被封了起来。   谁能想到,恰恰是那屋子里存了一条密道。   林寒肃入内一看,里面的老鼠子子孙孙,几乎占满了地面,在火光之中,它们的眼睛仿佛冒着红光!   随后,林寒肃直接让人用取火油过来,将那些老鼠一路烧一路赶。   “圣上,在那密道的出口,有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面还有许多豢养老鼠的笼子,这次的鼠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林寒肃的话,让成帝气的直接拍案而起:   “好一个黎氏余孽!他这是那京中百姓的性命当什么?!”   成帝怒归怒,随后一面督促城中百姓将老鼠赶尽杀绝,一面督促陈为民制药。   太医院也在这一刻不再含糊,奔走于两宫之中,不敢停歇。   而长宁公主在连续三日的高强度工作下,一个起身差点儿栽倒,兰青连忙扶着:   “殿下!您且睡一会儿吧,婢子给您盯着。”   长宁公主头疼欲裂,她揉了揉,苦笑道:   “京中事宜好容易安置妥当,我想要去看一看婶子他们。”   “世子昨个都已经去过了,徐大人府上现在一切安稳。”   “思武去,和我去自然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况且,殿下,都到了这时候了,您做了再多,若是不说徐大人也不会知道的。”   兰青看着长宁公主眼下的青黑,直接说着,随后,她跪了下来:   “殿下,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长宁公主沉默了一下,塔看向兰青,轻声道:   “你说的对。”   她身在其中,自然知道京中大疫平静之下的动荡,如今随着染病之人越来越多,她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染病,会不会……死。   随后,长宁公主抬步走到书房,写了一封信,她道:   “这封信,你派人交给婶子。若是我能安安稳稳等到瑜郎君回来,这封信我便取回,亲口告诉他一些事;若是不能,我总要叫他记得我。”   兰青听了后,眼圈不由一红。   殿下也太委屈自己了,可那是徐大人,兰青一时憋闷,随后从长宁公主手里接过了信。   “徐府,我便不去了。瑜郎君既然信我,还特特将一应物资交给我来筹办,我自不能让瑜郎君失望。”   随后,长宁公主靠着软榻假寐了一会儿,又开始忙碌了。   徐瑾瑜是在疫病爆发的第十日回到京中的,彼时正是疫病爆发之时,城中的庵庐早就已经不够用了,十家有九家都有病倒的人。   但面巾的作用也在这一刻体现出来,有条件的用纱布,没有的便是用碎布续一层薄棉。   如今已经到了深秋,这样倒没有那么燥热。   等徐瑾瑜回来的时候,成帝直接让他留在城外,不许他入城。   隔着城门,成帝直接来一个不听不看不问,反正死命令一下,就算中间魏思武过来看了一眼,都没法把徐瑾瑜放进去。   徐瑾瑜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隔着城门与魏思武说话:   “瑾瑜你就放宽心吧,长姐入城后给家里送了一批东西,够用个把月。   陈大人这两日调配的方子已经初见成效,你一直身子弱,舅舅不让你进来,也是为了你好。”   “烦请思武兄告诉圣上,普天之下,哪有君危臣安的道理?圣上若不让我入城,那我便守在这里,不走了。”   徐瑾瑜知道圣上怕是被当初周世耀的话说的心有避讳,可纵使是天生将星又如何?   他一路走来,少不得圣上的支持,此时此刻,不管是君还是亲,都在城中,他如何能安坐?   魏思武见劝不住徐瑾瑜,只得去告知了成帝这事。   成帝一面笑骂应允,一面湿润了眼眶。   徐瑾瑜一进城便去见了成帝,成帝一看到徐瑾瑜便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等徐瑾瑜解了斗篷后,便抓着徐瑾瑜的手臂坐在了一旁。   如今的成帝,面上都已经覆上了厚厚的面巾,徐瑾瑜亦是如此,二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成帝不由道:   “人人都对京城避如蛇蝎,徐爱卿倒好,巴巴要进来!都说你聪明,怎么在这事儿上一点儿聪明劲儿都没有!”   徐瑾瑜看着成帝眼底的疲惫,不由眼眶一热:   “那圣上便当臣是个憨的,傻的便是。”   “你啊。”   成帝叹了一声,小声道:   “别说,徐爱卿一回来,这么心里都踏实……”   成帝话还没有说完,头便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随后,冯卓等成帝睡踏实了,让两个小太监抬着成帝上了龙床,这才出来对徐瑾瑜道:   “徐大人呐,这两日圣上时时只睡半个时辰便会惊醒,今个这还是头一日白日入睡!”   “冯大人谬赞了。”   随后,徐瑾瑜抬眼看了一眼勤政殿紧闭的门窗,道:   “虽有疫病,但圣上宫中也应开窗通风,在香炉中点些安神香,且让圣上好好睡一觉。”   “徐大人说的是。”   随后,徐瑾瑜和冯卓说了一会儿话,得知宫中还真有一条密道之后,不由眉头一皱。   但此刻徐瑾瑜也没空计较这些,他又马不停蹄的去了一趟京兆尹府,询问京中如今的情况。   而等徐瑾瑜走进京兆尹府的那一刻,顾世璋看到徐瑾瑜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徐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现在京中勋贵有些都坐不住了,我这还不知如何应对。”   平民百姓倒是好说,可是这些勋贵却不好伺候。   等徐瑾瑜从顾世璋口中问出了最不老实的那家勋贵之后,直接找上了门。   这家勋贵便是从顺国公降为静安侯的郑家,如今二皇子病重,静安侯不知从何处听说蜀州有神医,发了疯的闹腾着要出去。   郑家虽然降爵,可是二皇子还在,顾世璋心有顾忌,却一时心里没有章程。   且最近他几乎都要忙的脚打后脑勺了,若不是徐瑾瑜回来,他都想要直接请圣上定夺了。   “这件事,顾大人不必理会,我来处理。”   顾世璋连连点头,却不想徐瑾瑜只去了郑府一刻钟,随后郑家便一整个安静如鸡。   就连魏思武听了这事儿,都不由纳罕:   “瑾瑜是不知道,当初舅舅下了禁令后,最闹腾的就是郑家了,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一下子安生下来了?”   徐瑾瑜与魏思武边走边说:   “思武兄,可还记得钱氏母子?”   别人魏思武可能不认识,可是他之前才讨了徐钰琬欢心的玉容粉便出自他们,魏思武立刻道:   “当然认识了!那钱家当初被人算计,那钱氏母子还曾为了讨好郑家,送了一个花魁……等等,花魁,美妾?”   魏思武面色一顿,徐瑾瑜微微一笑:   “思武兄想通了,那花魁便是黎氏余孽之人,可郑家却曾经将其送入宫中。”   换言之,郑家才是导致这次鼠疫的导火索。   他们便是这会儿安安静静,等到来日风波平息都少不得被成帝重罚,可况他们还想要闹腾?   随着徐瑾瑜用短短一刻让郑家安静,其余在观望状态的勋贵看到这位勋贵收割者回京后,也纷纷夹起尾巴做人,京中那叫一个风平浪静。   而陈为民在两日后,成功研制出了可以疗愈鼠疫的药剂,如今已经有十名最严重的病人离开了庵庐。   徐瑾瑜随之在成帝的授意下,坐镇京中,负责调度京中事宜,协调各州草药供应等。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疫,在半个月后,终于渐渐平息。   而徐瑾瑜也终于继回京后,第一次回到了家中。   “奶,娘,爹,长姐,小妹,我回来了!”   徐瑾瑜一进门,便被亲人红着眼围住,徐母捂着嘴巴,却止不住哭:   “你个傻孩子,明明京里这么危险,你还进来!”   徐母说着,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进来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娘都怕,都怕见不到你啊!”   徐老婆子抹了把泪,用拐杖戳了一下徐元帅:   “你个木头,还不扶住芸芸,大郎累了这么些天了,现在疫病全消,莫要哭哭啼啼,这是喜事儿!今个咱们家里好好张罗一桌!”   徐老婆子平日不言不语,但是这会儿倒是有了些主心骨的味道,她一声令下,徐母也止住了哭,立刻去张罗饭食了。   徐钰琬和徐钰瑶二人则是拉着徐瑾瑜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些时日京中实在动荡,等到徐瑾瑜回京,她们心里才安定下来。   “武郎君来过几次,他来的头一日,夜里外头还有不知名的声音呢。”   “长宁姐姐也来过三次,不过长宁姐姐每次都看着好累啊,后面娘便不让长宁姐姐过来受累了。”   两个女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家里的情况,徐瑾瑜听着也渐渐松快下来。   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后,徐瑾瑜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却不想看到了桌上了一封书信。   徐瑾瑜看着上面长宁公主熟悉的字迹,直接翻开一看,等他看完,却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信件。   正在这时,一抹倩影冲了进来,素来沉稳的长宁公主这会儿提着裙子,看着徐瑾瑜手中的信件,不由涨红了脸,她支支吾吾着:   “瑜郎君,我可以,我可以解释……”   “公主想要解释什么?”   徐瑾瑜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信件轻轻放到长宁公主掌心,声音暖若温玉:   “公主,有些话应由郎君来说。”   “我有些迟钝,若非今日公主点破,只怕还不知要磋磨光阴到何时。”   “公主,我心悦你,不知公主之意?”   长宁公主将徐瑾瑜攥的皱皱巴巴的信件重新攥紧,她重重的点头:   “我,我也是。”   徐瑾瑜微微一笑,随后如常的请长宁公主入座喝茶,映着日光,长宁公主看着徐瑾瑜那通红的耳尖,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还以为,紧张的只有一人。   ……   三日后,成帝恢复大朝,朝上,成帝将近来之事作以总结,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些年一直都有一股前朝余孽的力量在暗地里为虎作伥,就连这次的鼠疫也是他们刻意为之。   而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时,悄悄离京的徐大人,不但剿灭了那群前朝余孽,还对本次突如其来的鼠疫提前做出了及时的应对。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汇聚在徐瑾瑜身上,成帝看着徐瑾瑜的目光柔和中带着一丝不容掩饰的欣赏:   “徐爱卿为我大盛之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若无徐爱卿,当无天下太平,朕意欲复辟相制,请拜徐爱卿为相!”   成帝话音落下,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息,众臣纷纷拱手:   “下官等,见过徐相!”   晨曦之下,那抹年轻的身影缓缓站在了首位。   这一日,大盛朝最年轻的丞相诞生。   在之后数百年,亦无人能望其项背。   END 第255章 大婚番外   成帝那样一个吝啬的帝王, 可在面对徐瑾瑜时,却屡屡为他破例,甚至将三朝不曾任用的丞相之职交给了他。   这个消息前脚刚传出去, 后脚徐府的大门便被想要议亲的人家踏破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放眼满京贵女,徐瑾瑜却是直接请旨求圣上替他与长宁公主赐婚。   天子赐婚,皇家做媒,可谓是诸般荣耀。   可就连成帝也没有想到,徐瑾瑜会在这节骨眼上,不惜用上他允诺的要求, 也要向他求娶长宁公主。   但成帝也了解徐瑾瑜, 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 当下便请长宁公主过来一问, 看着长宁公主羞涩的低下了头,成帝不由一乐。   好嘛, 原来是人家直接商量好的!   于是成帝直接大手一挥, 请钦天监算了好日子,又请督造司为二人大婚打造一应喜具。   在钦天监的测算之下, 徐瑾瑜和长宁公主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九, 也有长久之意。   而当初, 长宁公主在大疫之时展现的出色能力,不乏有人家看重,可谁成想, 徐瑾瑜下手极快。   一下子京中两个最抢手的人选彼此结了亲, 倒是让不少人扼腕长叹。   众人本以为徐瑾瑜是为了向成帝表示衷心, 这才求娶长宁公主,却没想到接下来日子里, 徐府直接卯足了劲儿的准备聘财。   正所为,嫁娶应门当户对,又娶的是公主,徐家的聘财应只多不少。   可是众人也都知道徐家什么出身,就算之后得了临安侯府的家底,可看楚清晏自己过得日子,便知道什么叫外强中干了。   但谁也没想到,徐瑾瑜还未说什么,赵庆阳和魏思武二人一人一沓京中坊市的地契,宋真直接让家里送来了一船绫罗绸缎,其余交好之人也纷纷送上重礼,就连成帝也心疼徐瑾瑜,直接从自己私库里出了一笔银子,说给徐瑾瑜的赏赐。   最绝的还是远在乌国的金谟王,也在一月后直接让人送了一车银子,属实有些过于实诚了。   可是成帝似乎从这件事嗅到了危机感,又开始一边重赏,一边送信以示心意。   这么一来,原本还有些想要说酸话的人家直接哑口无言。   徐家是根基浅薄,可是人家徐大人往那儿一站,有的是人脉钱财,他根本不缺!   就这,徐瑾瑜还在春日直接亲自打了一对大雁,日日在府上养着,只等与聘礼一道送去。   大雁难打不说,徐相自拜相以后,那是基本没有空闲的时间,可却还能腾出来时间打雁,其中看重之意不言而喻,一时让人不由眼热起了长宁公主。   春去夏来,已至五月初九,艾叶的香味还没有完全散去,徐府和公主府便都已经张灯结彩。   而这一次的大婚主场,在长宁公主和徐瑾瑜商量下,决定放在了徐家。   一来公主府冷寂无人,长宁公主的身世无人不知,二来便是长宁公主与徐家人的深厚情谊,她决定成婚以后便留在徐府,便也不愿折腾。   三更天,长宁公主便被皇后宫中的宫女叫醒,长宁公主生母不在,故而由皇后暂代其责。   在宫人们手脚利索的净面上妆之下,长宁公主那本就明媚的容貌变得愈发娇美动人。   精致繁琐的发髻也在宫人的巧手之下,终于赶在天蒙蒙亮时,宫人将长宁公主鬓间的最后一缕碎发抿至鬓角。   皇后将一旁的七宝金凤冠小心翼翼的捧起来,为长宁公主带上,随着皇后那温热的手指在脸侧扫过,长宁公主不由一阵失神。   她有点儿想娘亲了。   七宝金凤冠上乃是督造司用重金打造,其上造型精美繁琐,但要戴上也着实磨人的紧。   等皇后和两位宫人忙活了两刻钟,这才终于妥善,长宁公主抬眼看上铜镜,里面的女娘容颜娇美,一双美眸顾盼生辉,却又含情脉脉。   只看那一双眼睛,里面的期待便已经几乎要溢出来了。   长宁公主见状,不由羞怯的低下了头。   而皇后看到这一幕,也不由笑着道:   “长宁今日真是美极了,一会儿可要徐相多念几首却扇诗才不枉今日我们这一番精心打扮才是。”   “娘娘。”   长宁公主忍着羞意看了一眼皇后娘娘,低低道:   “还是不要了吧?瑜郎君素来文采了得,也,也难不住他。”   “哎呀,这还没成婚呢,可就护上了。”   皇后的打趣让长宁公主一瞬间面色涨红,正在这时,外面终于传来了一阵热闹喜庆的声音。   “呦,这是来了。”   皇后拍了拍长宁公主的手,将一旁的宝石团扇交给了她:   “长宁,快拿好!”   长宁公主连忙用团扇遮住面容,心里却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皇后在一旁温柔安抚,她这才平静下来。   而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随后又陷入了安静。   徐瑾瑜这会儿虽然面色平静,可实则心里紧张的连话都要说不出口了。   正在这时,大门打开,皇后坐在上首,长宁公主则在纱帘之后,冲着徐瑾瑜娉婷袅娜的行了一礼。   徐瑾瑜连忙回了一礼,只是却一直看着纱帘之后的身影。   赵庆阳和宋真二人在一旁一唱一和:   “新妇子。”   “快出来!”   “新妇子。”   “快出来!”   帘后的身影虽然轻轻动了动,可却并无出来之意,一旁有好事者立刻道:   “徐相,早就听说您文采不凡,今日这催妆诗可要好好见识一二了!”   徐瑾瑜不动声色的擦去掌心的汗水,随后道:   “自无不可。”   随后,徐瑾瑜看了看帘后的长宁公主,直接道:   “明霞铺地日光久,镜前玉容花应羞。   不须铅华矫作饰,原是芙蓉心间留。”   徐瑾瑜看似沉稳的一字一句的说着,可若是熟悉的人,便能听出他声音中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意。   一旁的赵庆阳听这里,已经都忍不住偷笑了。   他倒是没想到,瑜弟见了那么多的大场面,怎么轮到自己就直接开始抖了。   而随着徐瑾瑜一首催妆诗罢,长宁公主终于款款走了出来。   一条红绸,将二人相连,徐瑾瑜看着长宁公主华贵繁琐的衣裳,将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惹的一旁的皇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后,还不待二人行礼,皇后道:   “请长公主灵位。”   长宁公主的身影顿了一下,整个人几乎控制不住的要落下泪来。   娘真的来了!   长宁公主将眼泪逼了回去,随后,与徐瑾瑜二人冲着上首一拜。   皇后说了很多亲切的话,长宁公主一边听一边点头,仿佛是娘亲的殷切叮嘱。   等离开了宫殿,长宁公主刚上了车,徐瑾瑜骑马绕了三圈,正要带着婚车离去,便发现婚车不远处的路中间直接放了一个石狮子。   徐瑾瑜不由抽了抽嘴角,看向一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赵庆阳。   圣上竟也许思武兄这般胡闹!   况且,思武兄这当真不是报复自己当初那三十六个脑筋急转弯?   他还特意照顾思武兄,没有让他赋诗呢!   而魏思武见徐瑾瑜停在原地,一脸为难,不由嘿嘿一笑。   他当初成婚时,瑾瑜可并未有丝毫留情,那长姐可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娶回去喽!   随后,徐瑾瑜好一番折腾,又是塞银子,又是吟诗,魏思武这才让人搬走了石狮子。   婚车一路缓行,先是绕城一周,车后是长宁公主的嫁妆,不必她自己置办,成帝便直接按照最高规格的公主仪制准备妥当。   这会儿,浩浩荡荡的红妆让围观的百姓赞不绝口。   而后,婚车这才停在了徐府大门外。   长宁公主在兰青的搀扶下,下了婚车,喜绸牵着二人,长宁公主意外的发现,徐府的门槛儿不知何时被卸去了。   徐瑾瑜接着低头的瞬间,小声道:   “公主,慢些。”   高门侯府的门槛儿规制高,便是当初长姐嫁给思武兄的时候,伯府的门槛儿在穿着盛装的情况下,也不好迈过。   所以这一次到了长宁公主,徐瑾瑜早早便让人卸了下去,之后便是一片坦途。   等到中堂,徐母和徐远山早就已经候着了,随着仪官一声高唱:   “一拜天地——”   徐瑾瑜引着长宁公主缓缓转身,拜了下去,而长宁公主早在方才一路平坦过来时,心里便泛起了甜意,这会儿察觉到徐瑾瑜的贴心,心中更是一片动容。   “二拜高堂——”   在徐母带着哭腔的笑声中,二人拜了下去。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而拜,纵使隔着扇子,也仿佛可以看到彼此脸上的笑容。   “礼成,送入洞房——”   等到这一步,便是沉稳如徐瑾瑜,都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一进新房,四喜婆婆将金银彩果直接撒在帐子上,一边撒,一边说一些吉利话。   奈何一对新人这会儿紧张的都听不进去,徐瑾瑜看着长宁公主持着的扇子,直接顺口道:   “月上窗前花烛摇,碧衫应衬红妆晚。原是仙姣入凡来,何须隐扇遮娇颜?”   徐瑾瑜一首却扇诗罢,长宁公主轻轻挪开了扇子,她也看出了徐瑾瑜紧张,自然不愿为难。   随后,二人看着彼此,喝下了合卺酒,徐瑾瑜这才和长宁公主低语几句,出门宴客。   而徐钰琬和徐钰瑶二人这才一前一后,笑嘻嘻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吃食:   “公主饿了吧?快尝尝,听大郎说,都是你喜欢你味道!”   “公主姐姐今日好美!哥哥都看呆了!”   二人说笑着,终于让长宁公主放松下来,长宁公主吃着自己喜欢的咸口点心,可却觉得满口生甜。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这才一身酒气的回来了。   长宁公主不由有些担忧道:   “瑜郎君,怎么喝这么多酒?”   徐瑾瑜抬起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眸,本就皙白的脖颈在喜服的应衬之下,显得莹白如玉。   长宁公主不由呼吸一滞,随后便被徐瑾瑜拉住手,拥入怀中,低低一笑:   “公主今日还唤我瑜郎君?”   长宁公主睫毛轻轻一颤,满面通红:   “瑜郎……”   “嗯?”   徐瑾瑜挑了挑眉,长宁公主随后忙挣脱了徐瑾瑜的手,声若蚊呐:   “夫君。”   徐瑾瑜随后这才松开了长宁公主的手,温声道:   “一身酒气,唐突公主,我去沐浴。”   等徐瑾瑜走后,长宁公主拍了拍自己发热的面颊,随后嘟囔道:   “哼,方才那模样,可不像是饮多了!”   那明明是故意逗她!   一夜春宵,耳鬓厮磨之际,徐瑾瑜突然想起今日魏思武的嚣张,他轻哼了一声,对长宁公主道:   “公主,我不想唤思武兄为思武兄了。”   长宁公主看向徐瑾瑜,也轻哼一声,幽幽道:   “我都叫瑜郎夫君了,瑜郎还叫我公主呢?”   徐瑾瑜闻言不由一笑,蹭了一下长宁公主的鼻子,这才道:   “娘子。”   翌日,二人见过成帝后,得了一大笔赏赐,出了宫门就看到不情不愿回来上值的魏思武。   徐瑾瑜随后笑容灿烂的对魏思武道:   “思武!”   魏思武一脸懵的看着徐瑾瑜从自己面前走过,随后不由磨了磨牙。   这瑾瑜,真小心眼!